《回到明朝当海盗》 001 海事考察 2016年,南沙群岛,郑和群礁。 靛蓝的海面波光粼粼,纯白色的护卫舰踏浪而行,战舰的旗杆顶落下一只海鸥,挺胸抬头“嗷嗷”叫了两声,高傲地宣示着自己对这片海域的主权,她并不知道,这艘战舰,以及上面的所有人都是来做这件事的。 其实也并非所有人。 战舰中层的士兵住舱内躺着三位小年轻,他们只是随军出行的考察海事,三位研究生百无聊赖地瘫在床上,完全没有郑和当年航行时那么担惊受怕。 杨长帆靠在上铺,摆弄着手中最新的砖头状黑科技产品,向大家宣布:“到郑和群礁了,再有半天咱们就可以开始任务了。” 下铺的兄弟“嗯”了一声,然后继续玩手机。 对床上铺的眼镜男,听到地名后随口嘟囔道:“这鬼地方,郑和真来过这里?” “估计没来过。”杨长帆很快释疑解惑,“就是这边岛和礁太多了,实在想不出名字了,为了强调自古以来这里就是咱们的领土,就把郑和以及当年他手下的大名都扣上来了,郑和真正去过的地方,比这里要远。” “最远到哪里?”眼镜男的眼睛为之一振,来了兴趣,郑和下西洋在小学课本里就有,可具体下到哪里了,多数人却并不了解。 杨长帆稍微博学那么一点点,为了能毕业,他曾经抄袭过中国海洋史方面的论文,当即道出了自己的判断:“说法很多,我认为到过好望角。” “好望角,非洲最南端!再往前一点,不就碰上欧洲人了!”眼镜男感叹道,“碰上就好玩了!” “对欧洲人可不好玩。”杨长帆继续炫耀自己的抄袭成果,“郑和的舰队大概有两百艘船,不比咱们这个船小,外加三万明军,全欧洲的海军联合起来也没戏。” “这么夸张?”眼镜男惊讶了,“那干嘛不过去?为什么后面我们被吊着打?” 杨长帆笑答道:“我天.朝上国,外面的都是蛮夷,见到我叫声爸爸就好了,我对你不感兴趣。” “难以想象啊!”眼镜男却很感兴趣,转眼已经沉浸在幻想之中,“搞几块殖民地,往伦敦倾销鸦片,在里斯本弄个租界,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但很快,他又陷入悲痛,眼睛也耷拉了下来:“如果那样的话,现在地图上就不会有那么多英属、法属、美属的岛屿了,那帮家伙多少年前,就跨着太平洋搞军事基地,而今天我们还没走出家门,刚在自家门口的领地上战略部署,就被千般刁难,可恨啊!如果当年……稍微抓住那么一点点机遇……哪怕一点点……” “你这叫历史yy主义,想想就好,别说出来,会被笑的。”杨长帆无情地打断了这位的幻想,“咱们还是关心后面的海事考察吧,教授可放话了,这次考察的表现直接关系到后面的工作机遇。” 眼镜男却刚接触到这个主义,处于上瘾的阶段,一扫颓靡,颇为愤慨地比划道:“杨长帆你说说,有什么不能想的,不就差那么一点点么,也许走了那一点点,整个大航海时代,整张世界地图都将被改写!” “没机会的,那么一点点也不可能。”杨长帆残忍地摇了摇头,经过大量的阅(ha)读(xi),他比谁都清楚眼镜男有多幼稚,“明朝闭关,郑和能出去转一圈已经是奇迹了,另外南倭北虏总在恶心你,没心思,最重要的还是我天.朝上国,没兴趣。” 眼镜男好像来气了:“那就打个比方,你,杨长帆,当时站在郑和的位置上,你能不能改变这件事?” “哈哈哈!就他?”下铺玩手机的兄弟突然大笑起来,“他肯定娶几个媳妇,夜夜笙歌,航你妹的海啊!” 杨长帆自己想着想着也笑了:“这还真难,郑和到底是个太监,太监我还是不当了。” 眼镜男被二人气得没辙,叹了口气,深感我大中华气骨之堕落:“怎么你们海事学院的人,都这么……这么……” 也不知是不是他怨气太大了,惊动了什么,整艘船跟着他的叹息都晃悠了一下,搞得下铺兄弟的手机险些脱手。 “不稳定气流?”下铺兄弟本能警觉起来。 杨长帆骂道:“这又不是坐飞机,哪来的气流?” “对,叫洋流才对。”眼镜男好歹是专业的,及时纠正了这个错误。 随着他的点头,船紧跟着上下大幅震动,也跟着“点了个头”。 “妈呀!”下铺兄弟意识到了情况的凶险,死抓着床杆,“触礁了?” 杨长帆自己也慌了,持着黑科技砖头准备下床:“出去看一下,现在技术设备这么齐全,不可能触礁。” “那不会是被鱼雷袭击了吧?”下铺想到了几乎唯一一种可能。 他话没说完,警报声“嗡”然响起,随后便是超越物理学原理的天旋地转。 旋转的过程中,杨长帆意识到,不管原因为何,自己好像没法毕业进个好单位了,想到寒窗苦读十余载,想到给教授送的不知道多少礼品红包,想到喜欢穿丝袜的学妹小红,想到炉石还未传说,杨长帆满腔悲愤,留下了简短有力的遗言—— “我日!” …… 不知过了多久,杨长帆逐渐恢复了神智,想努力睁眼,却使不上劲,这让杨长帆陷入了剧烈的胆寒心惊—— 自己应该是死了,却还有神智,这就说明现在自己是一个灵魂,如果灵魂存在的话,身为唯物主义者,恐怕马上要面临不尊重各路大神的报应了。 正惊恐间,报应来了。 一个苍老多痰的声音幽幽说道:“气断脉绝,节哀顺变。” 果然是死了! “啊……”清脆短促的惊呼传来,是位姑娘。 铿锵有力的中年妇女声音紧随其后:“蒙神医,我儿身板子有多硬,你是从小见识过的,巴掌大的石头砸过来,连个皮外伤都不曾有过。” “杨夫人,这话不对。”老痰嗓子不紧不慢说道,“首先,并非是我从小见过令郎,而是我见过令郎小时候,言有主谓之分,正所谓……” 话说到这里,“咣当”一声,妇女好像把凳子给踹了。 老痰嗓子立刻不稳重了,耸腔道:“夫人别动手,我好好说话,令郎这次被房梁砸了,虽无皮外伤,却有内伤,医书有述,唯内伤不可……” “滚!!!”妇女的怒骂声震耳欲聋。 之后便是一阵收拾东西的和逃窜的脚步声,那步声又突然停了,老痰嗓子细若游丝传来:“杨夫人……这诊费……” “自小至大!你还少收了?”妇女接踵而骂。 老痰嗓子声音更加细弱:“令郎患先天之疾,是一码事,今日看诊,归另一码,该分开来算。” “谁敢说我儿有先天之疾!!你这些年来蒙骗的钱财还少么?!” 妇女话音未落,杨长帆感觉自己大腿被重重砸了一下,相当的疼,杨长帆想叫出声来,却使不出半分力气,这感觉就像睡觉的时候被“鬼压床”一样。 另一边关门的声音响起,老痰嗓子显然是逃了。 静默片刻后,妇女叹息一声:“儿啊,怪娘……” 话罢,杨长帆大腿又被砸了一下。 不是怪你么!为什么砸我的腿啊?! “娘……”之前清脆的年轻女声哽咽道,“事已至此,您给我挑个地方吧……” “挑地方?”妇女问道。 少女好像呆了片刻,这才断断续续地抽咽起来—— “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贞妇贵殉夫,舍生亦如此。” 好一首贞洁的诗! “啪!” 好一个大耳光! 按照惯例,这种音效响起,杨长帆该是又挨打了,但这次他没觉得疼。 “娘……你为何打我……”少女上气不接下气地抽泣道。 “打醒你!殉什么夫!”妇女骂道,“《内训》、《古今列女传》看看便是,还真要学?” “不该学么?”少女很冤,也很倔强。 妇女看着少女的表情,悲从中来,终是长叹了一口气:“枉我蠢儿娶了这么好的媳妇!” 当然,跟着这一声叹息,更重的一拳又砸在了杨长帆的大腿上。 疼痛之余,杨长帆终于重新开始了理性思考,首先他能听出来,这里所谓的“蠢儿”绝非自谦,意思非常明确,她儿子应该是真的蠢,生理上的蠢,通过不断的捶打,不难推断出,这位蠢儿子指的应该是自己。 至于自己,八成是死了,但还没死透,讲究话这叫弥留之际。 冷静下来,循着记忆,杨长帆好像发现了什么。 首先自己还是杨长帆,但并非那个海事学院的研究生,而是嘉靖年间浙江某村的杨长帆。 好消息是,家里貌似是地主。 坏消息是,这位杨长帆好像有先天痴呆小儿麻痹之类的疾病。 好消息是,杨长帆的亲娘吴氏,也就是喜欢拿尸体撒气的那位妇女,并不承认儿子有任何先天疾病,竟还给儿子讨了个漂亮媳妇,让他成为一名性福的痴呆患者。 坏消息是,杨长帆他爹已经对大儿子放弃治疗了,着重培养小妾生的儿子。 好消息是,现在不同了,高学历,高知识,并且深谙逢迎谄媚之术的研究生代替了这位痴呆患者。 坏消息是,聊这么多,杨长帆本人貌似正在死。手机用户请访问://.piaia.ne 002 死ing 杨长帆发现了杨长帆如此曲折的一生后,非常悲愤,再度想睁眼起来,又再度失败。 沉默了足够长时间后,亲娘吴氏尽量镇定地问道:“翘儿,你实话实说,最近一次房事在哪天?可留下种?” 准寡妇翘儿扭捏起来,羞于回答。 “翘儿,你跟娘没什么可回避的。”吴氏正色道,“留没留下种,是两码事,娘必须提前安排。” “说了怕娘笑话……” “说。” “……每每,翘儿还未宽衣,长帆他刚碰翘儿一下,他便……” “便如何了?” “便……” 看着媳妇的表情,吴老太面皮开始发颤:“便泄了??” 可怜的小寡妇唯有默默点头。 “你个蠢东西!!!!” 有史以来最重的一拳砸在杨长帆腿上,杨长帆欲哭无泪,您儿子就算没死,也要被您打死了。更加欲哭无泪的是对杨长帆本人的同情,新婚半年多了,夸张估计,早泄了近百次,还是早点死了吧。 吴老太捶够了儿子后,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话锋一转:“翘儿,若如你所说,你还是处子之身?” 翘儿默默点头。 “嗯……”吴老太沉吟片刻,立刻有了想法,“这样,我写封信,你立刻带回娘家,娘家人若点头,就让长帆先休了你再死,你好改嫁。若成了寡妇,便要守三年之丧,之后恐难嫁个好人家。” “娘……”翘儿立刻啼哭起来,抱住婆婆,“您这是何苦呢,让翘儿殉节便是,翘儿死得其所,家里也好免了差役。” “荒唐,死人归死人,活人归活人,自己的事,不要理会礼法律令。”吴老太说到此,声音一软,“翘儿,你是个好姑娘,好媳妇,娘自私,为了这蠢儿子,买你来,是委屈你了,现下长帆死于非命,便是老天爷对娘的报应,娘认了。” 好一个吴老太!杨长帆虽然被她打得不轻,又被骂了不知多少次“蠢”,但听得这话,还是相当信服且钦佩的。 “娘……”翘儿哭得更加厉害。 “这债,娘得偿。”吴老太的声音愈发软了下去,听得死讯后她始终坚强,这会儿,终于流露出了一些伤感,“你若有杨家的种,我可保你不受欺负,抚养子嗣成人继承家业,可我儿蠢,连这事都没做成!” 话罢,吴老太轻抚着媳妇的泪水:“你听娘的,捎信回家,其它的事娘来操办。” 可怜的翘儿使劲摇头:“嫁夫从夫,娘若不让翘儿殉节,翘儿在家服丧守节,伺候娘终老便是了。” “傻,傻啊,比我傻儿还傻。”吴老太惨然笑道,“你这一辈子,不该这么活的。” 听到这里,杨长帆本人也有了一定的判断。 他认为亲娘是对的,先噎住死讯,自己先不急着死,先用技术手段离婚,这样翘儿就是在夫君死之前离婚的了,法理上讲,自己死了跟她没关系,也就不牵扯到服丧守节一类可怕的古代礼法,虽然离婚很丢人,但翘儿是一位优秀的美少女,短暂的丢人后自然能嫁给一个生理正常的男人,度过属于她的一生,而不是当寡妇照顾婆婆含恨终老,或者干脆一头撞死。 综合而言,亲娘不但讲理,还会钻空子,不但强悍,而且善良。 关键是她这套解决方案,还给了自己一两天的喘息之机,没准儿能活过来,否则直接盖棺定论,自己也就入土为安了。 想到此,杨长帆心中扬起了斗志,我要努力,不要泄! 正在蓄力间,外面传来了叩门声。 “谁?”吴老太擦了擦眼睛,镇定问道。 “母亲,是我。”外面一个稚气未脱的声音传来。 杨长帆现在很清楚,这是自己的弟弟,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生父小妾所生的儿子。 吴老太哼了一声:“长帆还在养伤,有事明日再提。” “我特来探望兄长,还望母亲成全。”那声音里可没有探望的意思,满满的幸灾乐祸。 “准是那蒙古大夫透的信。”吴老太暗骂一句,紧跟着说道,“我跟翘儿伺候就好了,明日你们再来。” “母亲,我与哥哥向来交好,总该让我最后见一面吧。” “大夫说了,不宜见人。” “家人也不见?” “你爹来了也不见!” “……那好,儿先告退了。” 吴老太见这小子走了,这才骂道:“尸骨未寒,便来惦记了!混账东西!” 准寡妇也跟着叹了口气:“翘儿听下人谈过,小郎总惦记着东房。” 老杨家院子不小,虽然是患者,可杨长帆到底是嫡出长子,又有悍妇亲娘罩着,自然该住上好的东房,小儿子到底是妾生的,也就是庶子,最多住西房,眼看着也快到成亲的年龄了,听说蠢哥哥归天,肯定要喜大普奔确认一下,这是人之常情,就是太过着急了,好歹等你哥哥死透了不是? 见识到这位弟弟,杨长帆愈发钦佩亲娘的智慧,在丧子这么悲痛的时候,她最先问有没有留下种,这是非常关键的事情,按法理来说,如果有种,那么杨长帆这嫡系一脉,就还在,待翘儿肚子里的孩子出生,该有的家产,房间,待遇,都有,弟弟也就不用惦记了。 可如果没留下种,以上的东西就几乎全没了,翘儿一辈子也会饱受欺凌,直接殉夫也许是最好的结局。 当然这些都是封建法理范畴内的结局,吴老太是个敢于钻空子的人,即便丧子心痛,也在须臾之间便给翘儿谋出了更好人生,可谓智勇双全,道德无下限。 “没时间耽搁了。”吴老太知道一切已成定局,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偿了自己溺爱孩子的孽债,她当即起身,“我代长帆写休书,捏你几条罪名,事后我会去你娘家解释。” “娘!!”翘儿死死抱紧了婆婆,“若休了我,我便连死都不如了!” “孩子啊……”吴老太用近乎哀求的声音说道,“没有任何事,比死都不如。” 其实是有的,比如“死ing”。手机用户请访问://.piaia.ne 003 劝 挣扎之间,外面传来了中年男人的声音:“什么死不死的?” 吴老太脸一怔:“妾生的畜生,还真叫爹来了……” 她立刻换了副神色冲媳妇道:“老爷来了,你先松手坐好,否则他见你这么拉扯我,直接棍子就打死你了。” 翘儿连忙擦了把眼泪,坐在床边。 一家之主就是牛逼,不用敲门,直接推门进来,杨长帆虽然看不见,但也能感觉到他有多牛逼,从脚步声不难发现,有人跟着他一起来的,不必多想,一定是自己的好弟弟跟他亲妈了。 “嗯……”老爷进屋,没什么多余的想法,只问道,“如何了。” “还半口气。”吴老太镇定说道。 “神医可不是这么说的。”老爷直截了当。 吴老太也清楚,小妾和小妾她儿子自己拦得住,牛逼哄哄的丈夫指定是拦不住了,只得实话实说:“长帆确实咽气了。” “嗯。”老爷又嗯了一声,也没太多感情,这很正常,面对一个智障的儿子度过了十几年,很少有父亲还能保持父爱,尤其是有了健康儿子之后。 “节哀办事吧。”老爷蓦然点了点头。 “拖一日。”吴老太斩钉截铁说道。 “为何?” “休妻。” “……”老爷愣了片刻,看了看眼眶通红的小寡妇,“她要休的?” “我。”吴老太回话。 “嗯。”老爷再次“嗯”了一声,经过思考,给出了他的想法,“依我看,守节好,对她好,对你好,对家里也好,但长帆的事,依你,你要休便休。” 如此看来,吴老太还是相当有地位的,自己亲爹也不是那么混账的人。 “哪里的话?”一个尖利的女声传来,“长帆都去了,还怎么休?媳妇就该守节,若是老爷去了,我必守寡终老,哪有休的道理?” “嗯?”这次老爷用的是疑问句,小妾守不守寡他不管,可老爷明显不想就这么“去了”。 “呸呸。”小妾连忙轻轻两巴掌打到自己脸上,而后道出她的结论,“该守寡。” “嗯……”这次老爷“嗯”的时间较长,他虽然尊重正牌夫人的意见,但也要考虑礼法,“思萍有思萍的道理,人活着,才能休,死了再休,有违律法,做不好要问罪的。” “是,所以长帆还没死。”吴老太咬着牙说出了这句话,“蒙大夫说的不算,老爷说的才算。” “嗯。”这次老爷的“嗯”是四声,道出了人世的复杂与纠结,吴老太将决定权交给了一家之主,而这位一家之主再次看了看正牌夫人,智障儿子以及倒霉媳妇,随后做了一个非常不负责任的决定,他望向了老二,“长贵,你怎么看?” 由于一直躺着,看不见东西,没什么干扰,杨长帆本人的思路还是很清晰的,眼前上演的不止是蠢儿子之死,更是上演着家庭伦理的博弈。 按照长幼尊卑,有最高决定权必定是老爷,其次是吴老太,再次是小妾母子。老爷还算尊重吴老太,但吴老太的办法确实有风险,吴老太一方面不卑不亢,一方面又表示家里还是老爷说的算,用近乎威胁的语气逼老爷同意。老爷同意就同意,不同意就不同意,可偏偏问小儿子的意见,这好像在说,老婆啊,如今大儿子死了,以后终究会小儿子说的算,这同时也在跟小儿子说,今后你就是一家之主了,让我看看你有没有足够的魄力来经营这个家庭。 弟弟杨长贵也没想到幸福来得这么快,自己这个庶子突然就扶正了,激动之间,心里也有思量,按照亲娘的意思是守寡,按照嫡母的意思是休了回家,亲爹的意思则是个谜。 好在,他之前偷听到了娘儿俩在房中的对话,此刻已有了万全的解决方法。 他也耍了个聪明,没打算直接回答问题,而是望向了刚刚成为寡妇不久,年仅16岁的林翘儿:“嫂嫂,还没问过你的意愿,你若执意要改嫁,咱们家里人不拦。” 吴老太闻言双目一瞪! 毒!好毒! 面对寡妇,说这种话,劝嫁是假,劝死是真啊! 他是想让寡妇死,寡妇死了,就留不下种争家产了! 吴老太瞬间领会到了这句毒言,躺在床上的杨长帆却经过了科学理性思考,才慢了她一拍,感受到这话有多毒。 结合时代背景,整个明清,对女性的要求是非常严酷的,极其鼓励丧夫女子终生守寡,你若殉节,那更是烈女,要给你立牌坊的,搞不好还会给家人些赏银,差役之类的更是免了。从制度和社会氛围上,就是在逼你死,可以说死了光荣,活着受苦,如果改嫁,那这辈子都会在骂声中度过,在这种可怕的背景下,寡妇改嫁某种程度上真的比死还可怕。 而吴老太是个异类,在封建洗脑教育下保持了自己的自主思维,根据她人生哲学,活着总比死了好。 可对其她女人来说,劝嫁,基本就是劝你殉夫,别再浪费家里的饭了,就好像皇上赏你一杯酒,就是在劝你死一样。 而杨长贵,当着全家人说出了这句话,翘儿便没有第二个选择,何况她本身也不打算有第二个选择。 看着这一家人,翘儿死志已明,也没有了那许多顾忌,那么些礼法。 “咚!” “咚!” “咚!” 三个响头磕了下去。 “媳妇不孝,不能伺候公婆终老!” 一向清脆怯弱的嗓音,变得如此绝然有力。 “翘儿……”强如吴老太,也终于哽咽起来。 “嗯。”老爷嗯了一声,这次是叹息,“咱们走吧。” 一堆人往外走了几步,老爷停下来,冲屋里道:“你也走吧。” 这话明显是对吴老太说的。 “翘儿,你再想想?再想想?”强悍的吴老太,透露出了无助与委屈,近乎哀求地问道。 翘儿没有说话,用磕头声回应了婆婆。 躺在床上的杨长帆,可以想象到吴老太有多么伤感,多么冤屈,多么无奈,因为他自己更加伤感,更加冤屈,更加无奈!手机用户请访问://.piaia.ne 004 就差一点 老子死就死了,这么好的媳妇招谁了? 杨长帆!努力!努力睁开眼!站起来! 就差一点……就差一点…… 他突然想到了在护卫舰上,眼镜男也说过,就差一点……就差一点……他仿佛体会到了眼镜男有多么伤感,多么冤屈,多么无奈。 听着吴老太走远,杨长帆头一次感觉到了那种叫做“愤慨”的东西。 这就是命运么? 自己的一生,是平凡的一生,甚至苟且的一生,从未考虑过保家卫国,更没想过伟大的人类事业,他脑海中的“就差一点……”是及格线,是考试题,是论文答辩。 他深信着这样的人生哲学:凡人没时间去忧国忧民,混好自己的,不管是逢迎谄媚,还是文抄舞弊,活好比什么都重要。 因此他会嘲笑眼镜男,嘲笑他的“就差一点”,别人的事,人类的事,你操什么心? 现在他发现不是这样的,自己确实在操心,为别人操心。 来到这世界,除了蝇营苟且,总该还有别的。 比如翘儿。 这位自己还没来得及认识的媳妇,正在经历一幕悲剧。 而对此时的杨长帆来说,全人类的生老病死,与这出戏比起来,都不过沧海之一粟。 她不该死。 麻木于世间苟且的杨长帆,人生中第一次有了一个执意的念头,这个压抑了二十多年的念头,在一瞬间爆炸。 他感觉到自己有信念了。 他不想死,不想看到翘儿死,不想看到更多人死。 至少,不是以这种方式。 杨长帆头一次,想为这个世界,想为别人,做些什么。 “活……下去……”他的嘴唇微微颤抖,声音细若游丝。 可惜太微弱,没人听到。 这就是命运? 我不接受。 “活下去……活下去……”杨长帆认为自己用出了吃奶的力气,毫无疑问,吃奶的力气,可以说是人类最大的力气。 而这个力气,男人早已遗忘,女人,尤其是喂过奶的女人却记得很清楚,那钻心的疼,是母子之间永远的羁绊。 吴老太身体突然僵了一下,好像体会到了什么东西,那是十几年前,蠢儿刚刚来到人世,用尽一切,为了活下去而做出的努力。 “等等,等等……”吴老太颤抖着回身,望向床上的人。 “走吧……”老爷叹了口气。 “还有气。”吴老太十分确定她看到了儿子的嘴唇动了一下。 老爷摇了摇头,不再说什么,可就当他准备离去的时候,却仿佛自己也听到了三个字 “活下去。” 林翘儿无疑是最惊讶的那个,她完全呆滞地盯着夫君的尸体,清晰地听到了,而且不止一次。 “活下去。” “活下去。” “活下去。” 一次次地,所有人都听到了,都愣在原地。 不知道是第多少次,这三个字的音量已如虎啸一般震耳欲聋,只见尸体突然一挣,这个瞬间,杨长帆全身的血液直接从凝固至沸腾,死去的男人砰然起身,用尽一切力气喊道: “我要你活下去!” “啊……”又是一声清脆的叫喊,与蒙古大夫宣告死亡的那一声不同,这一次充满了生命的力量。 “相公!!!”林翘儿不管是诈尸还是投胎,总之丈夫又活过来了,重获新生的她比谁的反应都快,眼泪夺眶而出,一把栽在丈夫怀里,“不死!不死!谁也不死!” 杨长帆也是这才意识到,自己活过来了。 自己完成了那“就差一点”的努力。 彩色的世界映入眼里,各色的装束与面容冲击着他的视野,他没时间理会这些,只死死地抱住自己刚刚认识的老婆:“不死,不死,谁也不死。” 更加激动的,必然是吴老太了。 “儿啊?”吴老太是个讲理的人,自然无法理解死而复生,他首先要确定一件事,“是我儿么?” 难保有鬼投胎投错了地方。 杨长帆与翘儿紧紧相拥,下巴靠在她左肩上,终于近距离看清了这位悍母——吴氏,吴凌珑。 平心而论,人家不该叫吴老太,还是该叫夫人,不过三十多岁的样子,除了声音威仪,脸上还真没有多少这个年龄妇女的影子,但称为少女又夸张了,该是半熟不熟的女人才对,不对,这是亲娘,不能用这种有争议词汇。 “娘,是我。”杨长帆虚弱一笑,这句娘叫的非常之纯粹。 吴老太,哦不,吴娘大惊:“儿啊,你能说整话了?不磕巴了?” “不磕巴。”杨长帆长舒了一口气,强行解释道,“此前脑子里有淤,堵住了,不痛快,房梁一砸,痛快了。” “啊……”吴娘也是一声短促的惊呼,脚下一个踉跄,激动得险些晕厥过去。 作为一个女人,她承受太多了,眼下的坚强,也都是被生活磨练出来的。 生了个傻子,谁不议论?可她得挺着,别人说儿子是傻子,她自己却不能承认,她要让儿子有一个正常人的权力,有正常人的生活。为此,丈夫不再与她行房,她忍,丈夫纳妾,她也得忍,庶子挑衅,她更得忍,一切的一切都要咽到肚子里,既要保全了丈夫的权威,又要争取儿子的地位,小心做妻,强势做人。可以这么说,如果没有这么一个强悍的娘,嘉靖杨长帆早就被溺死了。 “我就说……我就说……”强悍的吴娘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来,“我儿!不是傻子!!” 这一声啼哭,道尽了一生之辱。 杨长帆觉得这没什么丢人的,经历了难事,怎么哭都不为过,他转而松开身子,望向面前的媳妇。 他立刻倒抽了口凉气。 这辈子,值了。 说千道万,也说不清这媳妇到底有多美。 捞大便宜了。 一个翘字,映出了这眉目间的百转千回,就是再厉害的画家,也想不出这眉,这眼,这唇,想不出这悲伤这笑态,这小巧这精致,用不着任何修饰,这美就是天生的,老天爷不跟你讲道理。 非要为这美做一个定义,杨长帆想到的是“东方之美”,就像中国画一样,韵律的百转千回,皆在神触之间,你说不清道不明品不尽,含蓄又悠扬。 回到现实,妈的杨长帆这傻东西,怎么能碰一下就“泄”了呢!造孽啊!手机用户请访问://.piaia.ne 005 我是嫡子我最吊 还好现在的杨长帆非常坚硬,巨柱不动如松,丝毫不泄,虽然现在不是坚硬的时候。 也不怪他硬错了时候,要怪翘儿,谁让她此时娇滴滴地看着相公,好似世间再无它物,再这么下去,杨长帆恐怕又要因“过于激动”而死了。 杨长帆定了定心神,好像周围人都不存在一般,只对着翘儿柔声问道:“我不傻了,你不高兴?” “傻不傻的都好,活着就好。”翘儿傻笑道。 杨长帆感觉心要化了。 对,要活着,不仅要活着,还得活好,不仅要自己活好,还要让悍娘,让娇妻活好,自己这辈子给人添够多麻烦了。 现在开始,我要做个聪明人。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要比这世上最聪明的人还要聪明。 从今以后,再没有“就差一点”。 “好了,咱们慢慢叙,先跟大家问个好。”杨长帆不经意间完成了洗心革面的历程,对于那个杨长帆是心理上的,对于这个杨长帆则是肉体上的,他轻轻拍了拍媳妇吩咐道,“倒杯水,我渴得说不动话。” “是,瞧我这脑子。”林翘儿敲了下自己的脑袋,连忙起身备水。 杨长帆则努力支撑起虚弱的身体,微微点头,一一扫视面前几位,然后说道:“我还没力气,行不了礼,父亲见谅。” 说这话的时候,杨长帆眼中透露出了嘉靖杨长帆从未拥有过的东西—— 智慧。 所有人,都发自内心大大地慌张了一下,这太突兀了,最关键的是,他们感觉自己这辈子好像被这一眼扫了个干净。 不错,杨长帆嘴上恭敬,其实是在审视,他得将所有的声音,跟脸对上。 先说亲爹,杨大老爷杨寿全,概括一下可以说是道貌岸然,四十有二,还称得上是壮年,看着确实有些地主的富态,眉宇间更多的却是迂腐,杨长帆对他好感有限,却也提不上有多恨他,非说的话,见翘儿寻死不管,算是一笔账。 不过跟亲爹也没什么账好算,这个时代儿子必须听父亲的,有法律保护,十分严格。 再看小妾,也就是杨长帆的庶母,姓赵名思萍,生得确实有些勾人,年纪也不到三十,有她狂妄的道理,就是太过低端了,一动心眼儿,眼珠子就跟着转,现在就在转。这是非常没有城府的表现,此前她仗着生了个儿子才有叫嚣的资本,嘿嘿嘿嘿嘿,情况不一样了哦这位阿姨。 最后看自己的弟弟,长相倒是随他亲妈,称得上俊,可城府心性也随了,小聪明全都写在脸上,其实这也无所谓,人为自己打算,为亲妈打算完全是可以的,就是最后企图逼死翘儿,过于毒辣,这笔账先记着,亲兄弟还是要明算账的。 与此同时,站直了看他们,杨长帆才发现自己是在俯视,貌似,自己比他们高半头到一头半,怪不得脑子不够,都用来长骨头了。 具体有多高,慢慢来算,先料理好眼前的情况。 “不必急着行礼,先躺下休息。” 这话是杨老爷说的,言语之中,对大儿子的态度,有了质的转变,从之前的冷淡,变得有那么一点点关切了,地主家的老爷,多个儿子,总没坏处! “听父亲的。”杨长帆也确实想坐下,这样才能平视众生。 刚坐下,翘儿的水也端来了,她料到丈夫必定极渴,拿大碗盛的,杨长帆也不含糊,碗接过来一仰头,咕咚咕咚饮了个尽,而后把大碗递与媳妇,潇洒地擦了擦嘴,紧接着放声大笑:“谢阎王不取我!” 经历过生死,再生再死,最后又生,缓过劲儿后,杨长帆爆发出了这样的豪迈,这自然是凡人无法理解的,就连杨老爷看着曾经的傻儿子,也被此等豪迈惊得够呛,这到底是不是亲生的啊? 豪迈过后,杨长帆看着众人,大方摆手:“父亲、母亲、姨娘,弟弟,大家坐。” 几人面面相觑,杨老爷看这阵仗,倒觉得自己成了儿子,慌慌张张说道:“你先休息吧?” “我没事了。”杨长帆点头道,“大家先坐下,刚才的事,咱们得论一论。” 小妾见势头不对,强笑道:“你先歇过来,咱们往后厅上说。” 杨长帆嘴角一歪,慢慢说道:“我母亲还在地上坐着,你不扶一把,还抢着说话了?” 小妾眼睛一瞪,气得气绝片刻——轮到你欺负我了? 说杨长帆欺负人,还真有些冤,按照家里的规矩,具体来说是国家定下的规矩,吴妈妈是正房,赵姨太是小,妾见着妻,得行礼,得走后面,得老实呆着,正牌太太发话之前,她没有开口的资格。只是在老杨家,由于正房她儿子实在不争气,杨老爷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怎么管。 今后么,可就不一样了。 而这位妾,一时还反应不过来,估计是平日里欺负傻子欺负惯了,还不适应被傻子欺负,她瞪了杨长帆片刻后,直直望向杨老爷——你得给妾做主啊! “嗯……”杨老爷遇到难题,依然喜欢“嗯”一下,简单思考过后,点了点头,“帆儿说的对。” 赵思萍听了这话,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 啥时候这么亲了?刚刚还叫这人傻子呢,转眼就改口叫帆儿了? 弟弟见状,知道一切都该从长计议,擦了把汗,连忙抢上前去扶:“母亲请上座……” 这么一瞧,弟弟还是有些脑子的,知道“卧薪尝胆”的道理,只是这城府都写在脸上了,满脸的不愿意。 就这样,杨长贵将正牌妈妈扶到了椅子上。 杨老爷也上前,坐到正牌老婆旁边。 赵思萍还不服,想拎着椅子坐到老爷旁边,还好被儿子拉住,跟儿子一道坐在了后排。 这就对了,长幼尊卑,大概就是这么划的,这就是封建,这就是伟大的新中国坚决打倒的不优良传统,但也是这里的规矩,他们用这里的规矩逼死翘儿,要长帆这一脉绝户,那眼下,杨长帆就要用这规矩压你,跟你掰清楚什么叫嫡庶,什么叫妻妾,什么叫我是嫡长子我最吊。手机用户请访问://.piaia.ne 006 终结孤单 “自我出生以来,给爹娘添了不少麻烦,恕长帆现在不能叩拜。”杨长帆首先给自己找个理由,避免磕头,这件事比较难适应。 “身体要紧。”杨老爷一摆手,立刻免了。 “刚刚我昏睡,起不来,大家的说的话也都听到了一二,容我提两点?”杨长帆这话是看着亲爹说的,商量着来,您老点头我再聊。 “嗯。”杨老爷一以贯之,我先看着,不说话。 “先说休她的事吧。”杨长帆看了眼媳妇,提了下嗓子,“这确实有所不公,翘儿自嫁过来那天起,勤恳老实,任劳任怨,不该受此大辱。” “不错,为父也是为此考虑。”杨老爷附和点了点头。 “父亲想的周到,可姨娘与弟弟未必。”杨长帆就此望向那对母子,眉色渐厉,“守节是对的,但我尸骨未寒,你们便劝翘儿改嫁,是多想见她死?!” 杨长贵背脊一寒! 哎呀!计谋被识破啦! 林翘儿不想再生事,连忙劝道:“相公,不怪姨母小郎,他们是为翘儿好。” “嫂嫂说的是。”杨长贵赶紧擦汗,“嫂嫂年纪轻,将来……” 杨老爷也跟着劝道:“不错,帆儿,他们也是一片好心。” 多么虚伪的一家人啊! “父亲说是好心,便是好心。”杨长帆也不再争,只看着弟弟冷笑一声,“要说的话,弟弟真是大大的好心,对我母子,照顾得相当周到。” 循着记忆,不难发现,各种欺负傻子的招式,从裤裆里塞马蜂,到尿盆浇头,杨长帆都经历过,多数出自这位弟弟之手,等等……裤裆塞马蜂,好像找到早泄的原因了。 这位弟弟,想着家产要分这个傻子一半,非常的不服,可这傻哥哥命是真硬,也玩不死,也咒不死,于是扬长贵便经常以捉弄欺辱傻哥哥为乐,但凡吴妈不在,他就下黑手。杨长帆自己回忆着都快哭了,太惨了,没见过被欺负到这么大还生龙活虎的。 “帆儿,听爹一言。”杨老爷觉得自己得做主了,很多事他也要从长计议,就此抬起双臂说道,“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打今天起,事情都变了,长帆,长贵,你们二人到底是兄弟,兄弟之间,不该再计较,该齐心。” “父亲说的是。”二人皆是点头回应,这面子要给的。 “嗯。”老杨这才踏实下来,冲大儿子道,“帆儿,我知道你有委屈。有多少委屈,就记在爹头上,是爹没有管好家。” “不敢。”杨长帆惯性说道。 “那就听我的。”老杨轻轻一拍桌子,“过去的事,不算了。” “老爷说的对,不算了,今后大家齐心活着。”说这话的是吴亲娘,从语气上来看,她是真不打算再争什么了,儿子活着比什么都强,眼下得到了上天如此的眷顾,什么事她都能宽容了。 杨长帆心中叹了口气,脾气太好了,自己本来打算痛打落水狗,搞这么多年论文,别的不行,跟你上论据,实在太在行了,他本想把多年来的罪状都铺上来论论,好让这对母子知道家里谁说的算,帮亲娘亲媳妇出这口气,但见这二位相当的宽容,自己再争就没意思了。 “听父亲的。”杨长帆最终点了点头,他不是莽夫,他得是聪明人。 老杨就此起身:“好,你先养身子,明日咱们再谈。” 杨长帆勉强起身相送,闹剧终于完了。 婆媳送走这三位,赶紧回身一关门,一人一手挽着杨长帆,摸来摸去,好像捡了元宝一样,非常的新鲜,非常的欣喜,先得确定这大元宝是不是真金白银。 “儿啊,到底怎么回事?”吴妈看着五官正常,没有因小儿麻痹造成面部扭曲的儿子,那是越看越顺眼,“真是让梁给砸醒了?” 杨长帆只得点头,亲娘咱们有空慢慢聊,你看,天不早了,是时候行房了,按您老人家话说,得先留个后不是。 吴凌珑却说什么也不愿放下正常的儿子,多少年来她都暗暗抽泣,跟菩萨许愿,跟佛祖许愿,跟太上老君也许愿,让她儿子获得健康,如今也不知道是哪位神仙灵验了,回头挨个都得上柱香。 吴妈盯着儿子,还看出瘾了,神色渐渐转为欣赏:“翘儿你看,长帆不闹毛病了,多俊。” 小媳妇也偷瞟了夫君一眼,抿嘴笑道:“怎么都俊。” 太虚伪了,五官歪着,不能控制自己留口水的话,总会有影响的吧? 杨长帆更坚信自己的眼睛,迫不及待道:“你们说的不算,来个镜子让我自己照一照。” 翘儿应声而起,蹦跶蹦跶从妆台前取来了巴掌大的铜镜。 所谓铜镜,真的就是铜镜,电视剧里明末以前到处都是玻璃镜纯属扯淡,铜镜非常的愣,就是把铜面磨光滑了,照出你的样子,有些模糊,但也只能凑活了。 杨长帆看到了一张正常男人的脸,非常熟悉,跟原先的自己几乎一样,那他就又放心了,不是自恋,用一张脸活了那么久,突然换一张脸会疯的,自己这脸其实也谈不上太“俊”,不过跟之前小儿麻痹的那张脸必然反差极大,愣是对比成美男子了。 相貌确定了,杨长帆这才问道:“我有多高。” 吴凌珑愣了一下,这问题虽然突兀,但也可以理解,他也该开始自我认识了:“上次量,应该不到五尺七。” 按明制,五尺七大概是……一米九左右吧。 这傻大个儿! “你们多高?”杨长帆转而问道。 除了杨长帆外,大家对自己的身高都很了解,换算过来,亲娘也是个大个儿,大概一米七左右,翘儿矮小一些,一米六出头,大家都很正常。 再问下来,赵思萍母子都没到一米六,怪不得要俯视。 大家聊着开心的事儿,转眼天渐黑,点上了灯,吴凌珑出去跟老杨打了个招呼,免了正厅吃饭,叫下人把饭菜送来房间娘儿仨一起吃,又吃又聊,时间怎么都不够,没多久就拖到了睡觉的时间。 吴妈折腾了一天,也真的累了,想着儿子好不容易活过来,可得先养养,别被自己聊死了,因此差不多的时候她就起身走人了,让孩子好好休息。 娘走了,就剩下娘子了。 面对这样一位娘子,杨长帆认为自己十分有必要尽到丈夫的责任,人家守半年活寡了,我得终结它。手机用户请访问://.piaia.ne 007 不地道 作为病号,杨长帆十分自然地在媳妇的伺候下洗漱宽衣,封建礼法太可恨,这么让女人伺候男人,这怎么行呢……算了,心里批判一下就好了,先洗干净脚,哎呀被捏的好爽…… 翘儿扶着相公躺好,自己才去洗漱。 相公则连续不断,迫不及待地一次次拍着床,炫耀着自己的手速:“不早了,快来。” 翘儿只笑了他几句,待洗漱完毕,把东西都安置好了,这才吹了灯。 黑暗之中,杨长帆清楚地听到了宽衣解带的声音,这实在太诱人了,于是他一双手渐渐摸了过去…… 好软啊小娘子! “啊!”林翘儿屁股被触了一下,本能躲开,“相公,你身体还没好……” “好了,全好了。”杨长帆焦急道,“新婚半年,委屈你了,我有责任弥补你。” “这……不行。”一向小鸟依人的翘儿突然不干了,就是不“干”,她有她的道理,“相公,你好不容易活过来,现在真不是行房事的时候,你若碰我一下,又……那啥了,我可又得死一次了。” “怎么会呢,我好得很,肯定不那啥。” “不行,至少要大夫点头。” “哎呀,来吧。”杨长帆说着便要起身拥过去。 翘儿没躲开,就这么又被抱住,也不好大力挣脱,怕伤到初愈的丈夫,情急之下,竟急哭了:“呜……好不容易见你好了,你若因房事又伤了身体,翘儿死一千次,一万次都不够了……” “这……”杨长帆见她真哭,看来是真害怕,不是不情愿。 罢了,反正是自己的娘子,今后夜夜都有机会。而自己,确实不适宜在这当口儿干事,是该恢复一下,免得乐极生悲。 杨长帆只好叹了口气,老老实实躺回床上:“睡吧,我今晚不碰你,咱们聊天。” “真的不碰?”翘儿还不敢上床。 “我啥时候骗过你?” “呵呵,还真没骗过。”翘儿乐了,她确实没被相公骗过,只因她相公曾经的智商太有限了。 翘儿话罢,这才怯怯上床,刚一坐上来,屁股就垫到了什么东西,惊叫一声:“你使坏!等着我往你身上凑!”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杨长帆感觉自己很冤。 “等我点灯。” 翘儿小心翼翼起身,披上衣服,点了油灯,这才能看清床上。 一个黑色砖头大小的东西就这么呆在那里,非常的平静,也非常的高傲。 “黑科技!!”杨长帆双目一瞪,大惊失色,黑科技也跟着过来了?他想也不想,拿起这东西摆弄起来。 黑科技当然不叫黑科技,人家是有名字的,全称有些长——便携式防水太阳能多功能航海记录与定位仪,实乃军用级试验产品,自己有幸拿着,是帮忙进行试验记录的,至于这东西的科技有多黑,主要体现在两点。 第一,它是太阳能便携式的,计划给某一级别以上的军官配备,不限于海军,将士们一旦因为某种原因落水跳伞迷路到了无人岛等等,可以通过这个黑科技确定自己的位置,全球通求救,报告情况。另一方面,特种部队与特殊人员也可以使用这个设备执行特殊任务,太阳能蓄电池能保持在各种极端情况下勉强运行。 第二,它是多功能的,除去标准的全球定位系统,还拥有全球航海图、地形图等等专业军用地图,同时兼具监控温度、湿度、气压等等功能,可以说是将大多数旅行用仪器集于一身,浓缩成了精华。 杨长帆迫不及待地打开仪器,电子屏幕上毫无意外地显示“失去信号”。 对哦,全球定位是依赖卫星的,这里有卫星就有鬼了,稍微令人宽慰的是,黑科技里的航海图、地形图以及诸多测量功能还能使用,可其实也没啥大用,古往今来,全球各地,率先表示“地球是圆的”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 这真是老天跟他开了个大玩笑,平心而论,这玩意儿对航海有帮助,但很有限,只是节约了很多工具而已。 更何况,现在我大明的情况是“片板不得入海”,也就是海禁,出海稍微远点,你就是重犯,犯罪程度大概跟杀人差不多重。 也就是说,杨长帆持有了这个时代最没有意义的黑科技产品!欧耶。 他本来还想着眼镜男的哀叹,倘若有那么一点点机会,没准可以试试搞一些了不起的事情,可对不住啊兄弟,这儿没信号儿。 “这到底是什么啊?”翘儿看着相公在这儿玩黑科技,十分之惊奇。 “这是我命根子,千万别让外人知道,要杀头的,不,更严重一些,诛九族。” 翘儿浑身打了个寒颤,诛九族,那是不是自己娘家表弟他们家的狗也要算进去? “这是玉玺?”翘儿声音已经发颤了,她能想到的东西,那玩意儿应该是最可怕的。 “也没那么严重,别让人知道就是了。”杨长帆编不下去了。 “那咱们偷偷扔了吧,留着多可怕。” “不行,这是我多年来智慧的结晶,我是有匠心的人。” “这是相公的心血?” “对,呕心沥血做出来的。”杨长帆十分清楚,自己早晚要跟媳妇撒谎,但没想到这么快。 “既然是相公的心血,就好好保留,翘儿死也不说。”翘儿说着坚定点了点头。 杨长帆很相信她,因为她已经用实际行动表明,她好像真的不怎么怕死。 二人就这样并排躺在床上,忘记了黑科技的事情,真的谁也没碰谁,就这么聊了起来,聊过去,聊将来,聊家人,杨长帆是真觉得自己很幸福,幸福得不能再幸福了,姨娘弟弟那都是屁大的事儿,这日子,可得好好过,扬眉吐气的过,把欠娘儿俩的都给补回来。 他就这么幸福地睡了过去。 …… 这一觉非常踏实,醒来天已大亮,搞不清是几点,杨长帆瞪着眼睛看着床顶琢磨了一下,立刻意识到,自己比想象中的还要无耻,一个人经历了这么大的变革与冲击,竟然能一夜无梦,现在让他回想眼睛男的相貌都有些困难,这太不地道了。手机用户请访问://.piaia.ne 008 标准智障 然而当翘儿端着米粥进来的时候,地道不地道就又不那么重要了。 一夜的静养过后让杨长帆力量充足了很多,他乐呵呵着撑起身体,左右四望习惯性寻找钟表未果后,只得问出了今后他将问无数次的问题:“几点了?” “快午时了吧。”翘儿一面答,一面端着粥坐到床前。 这么个睡觉法,对硕士生杨长帆来说司空见惯,但在这时代实在有些说不过去,属于特别没有礼数,特别闲懒的一件事,不过在我们杨府,大家已经习惯了智障杨长帆毫无逻辑的作息,也便没人来说他。 虽没人说,却总要有人伺候,娘伺候了十六七年,半年前这活儿就摊倒媳妇身上了。 媳妇轻轻挖了一勺子白粥,贴在嘴边探了温度后,才小心翼翼喂向相公。 杨长帆倒有些尴尬,自己是一个正常的男人,这么伺候有些过头了,他直接拿过瓷碗:“我自己来就好了。” “你打碎过不少了,若是又掉了,母亲会说的。”翘儿非常不放心地看着杨长帆。 杨长帆无奈摇了摇头,让大家接受正常的自己果然还需要时间,他三两口喝了粥后,便要穿衣,翘儿立刻把备好的衣物贡上来,当杨长帆看到这些衣物的时候,才发现,要做到生活自理真的有点麻烦。 都是寻常百姓的衣裤,再简单不过,可具体到如何穿衣系带,对于习惯了舒适方便衣物的现代人来说还是有些麻烦的,更麻烦的是那个该死的头巾,因为大家都是长发,不得不用头巾或者帽子维持头发的稳重,根据身份的不同,戴脑袋上的东西也大有讲究,杨长帆想把眼前的这个再简单不过的布头巾给裹上,还真要费一番功夫。 生活总是比想象的困难,杨长帆面对这一生的第一件事——自己的衣服自己穿,就已经是一个莫大的挑战了,如此企图生活自理而不能的窘境,让杨长帆露出了挫败与迷茫的表情。 还是翘儿好,对她来说,相公能知道什么叫挫败,这已经是个奇迹了,她也不说话,利利索索,前后不过一分钟的时间,就把相公从头到脚都包装好了,这令杨长帆叹为观止。 翘儿不忘笑嘻嘻地拿来铜镜给相公照,那表情好像在邀功一般。 “原来如此!”杨长帆赞叹一声,而后抬手,潇洒地扯下了脑袋上的头巾。 “啊……”翘儿一愣,这次有挫败感的是她了,她的表情中又换成了幽怨与冤屈——你竟然还嫌我包得不好看,呜呜呜呜。 却见杨长帆对着镜子,照着头巾包好的样子,摸索着智障前身有限的记忆,照猫画虎包了起来,只片刻间,又还原了头巾原先的样子,比了比,差不多,他这才问道:“这样对么?” 翘儿是真的惊讶了,我的天啊,他不仅能说全话了,竟然还有学习能力了! “对?”杨长帆又问道。 “相公,你太厉害了……”翘儿捂着嘴要哭了。 杨长帆觉得很丢人,他上一次听到这种话,是四五岁刚学会系鞋带的时候,一个远方表亲冲自己竖起了大拇指。 “基本对了,就有一点,你听我讲……”翘儿逐渐平复情绪,跟杨长帆讲解起来。 讲完之后,杨长帆又包了一次。 完美,一个完美的农民头巾! 翘儿乐呵得要跳起来了:“相公,你太聪明了!” “你这是在骂我么。” “不不,绝不是,你若能早几年……早几年好过来……”翘儿也陷入了yy之中,“别说头巾,就是考试,都手到擒来。” “考什么试?” “还能是什么?” 对了,该死的科举。 “考不来的。”杨长帆摆了摆手,他其实勉强可以称为考霸,逢考必压线过,究其原因,就是他知道什么考试自己能过,什么过不得,过不得的就不去考了,论到翘儿口中的科举,他十分确信在这方面自己是绝无机会的。 翘儿也无奈点了点头,不过她并非是认可了杨长帆的想法,只是觉得岁数太大,起步太晚,来不及了,就算是神童也当不成了,你见过小二十岁一米九的神童么? “哎呀对了。”翘儿突然一捂嘴,刚刚沉浸于包头之中,忘了一件事,“父亲让我问你身体如何,能不能一同吃饭?” “没问题。”杨长帆点了点头,“各路规矩,你还要多教我,家里人让着我,外面人可不管这个,欠了礼数就不好了。” “没事的,出去也没人管你。” “啊?” “……”翘儿想了一下,而后吐舌头道,“整个沥海村,哦不……整个绍兴府,谁不知道你?” 杨大公子,声名远扬啊! 这其实是好事,没人跟一个智障较劲,这样杨长帆就不会因为不懂规矩得罪人了,相反,他每说对一句话,行对一次礼,都是一次莫大的自我超越,会赢得感动中国的喝彩。 离午餐还有些时间,杨长帆让翘儿先去厨房帮忙,自己则在房中闭目沉思,好好梳理一下思绪,是时候梳理一下了—— 今时今日,嘉靖三十四年,二月初九。 此地此景,浙江绍兴府会稽县沥西村,杨家宅子。 我是谁已经很清楚了,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爸爸是谁! 杨寿全,嘉靖十七年举人。 我的天啊,没看出来老爷子是有功名的! 这么推算下来,17年前,老爷子就中举了,那时他还很年轻,25岁!可以想象那一年的风光,多少金银美女送上门来,本来老杨是没有机会娶到吴凌珑这样的大美女的,可中举以后就算得上门当户对了。 作为一个有追求的男人,中举只是开始,我们为的是更大的功名——进士,于是新的一轮备考开始了,就像中考完了还要高考、考研一样,正当老杨历经了人生的诸多喜事,渐渐沉浸下来,安心备考的时候,杨长帆呱呱落地,他生出来样子就跟其他小孩不一样,有标准的智障表情和手势。手机用户请访问://.piaia.ne 009 有你好受了 每次写新书都要面对新书榜,求点求收,如必要的话我们可以进行肮脏的py交易。 ————————————————————————————— 老杨从此开始走背运了,连考两届,也就是六年,毫无意外地落榜。为了转运,也为了家族的延续,他娶了小,生了健康的娃,之后又考两届,成绩更差了。 十二年就这么过去,老杨回想人生路,再没了那么多想法,放弃也是一种进步,凭借举人的身份踏踏实实当了位地主,就此进入了混吃等死的节奏。 不过在芸芸众考生中,老杨已经属于非常美满的结局了,如果不考虑智障儿子的话,他的这半生足够令大多数人羡慕,把智障儿子加进去,就不怎么美满了。按照翘儿话说,连绍兴府都知道杨举人有个蠢儿子,名气有点大。 想到此,杨长帆更加理解父亲了,当一名地主,抱着小妾享清福,不正是自己的理想人生么?知己啊老杨!下面的事就交给我吧,我会把地主当到底的,咱家的大院子,近千亩良田,都交给我好了! 理科生总是善于计算的,保守粗算,家业在白银三千两上下,每年租田流水400两往上,一家5口人花的话,每人每年定额八0两,而正七品县官的标准年薪是45两,至少在不劳动的情况下,杨家每个人都能过上比基层领导干部更舒适的生活。 夫复何求啊!老二是得惦记着我死! 而饭桌上的老二,却已经接受了现实。 “哥哥多吃肉。”杨长贵笑着为兄长夹肉,一副兄弟恩爱的样子。 “弟弟正长身体,也别耽搁了。”杨长帆也同样表现出友好,他突然觉得,作为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能表现出这些算计,已经是一种成熟了。 他俩谁都知道,这是给老杨看的,老杨昨儿刚发表了讲话,大家要好好相处,在这样的指导精神下至少得做出样子,证明自己懂事。 老杨照例“嗯”了一声,而后突然想起了什么:“思萍呢?” “她在后面吃。”杨长贵主动说道,“昨天大哥说的是,规矩还得守。” 确实,矫情点儿的话,妾不能上桌吃饭。 “不必拘泥。”吴凌珑却不怎么买账,“叫她来吧,一家人一起吃。” “这……”杨长贵望向爹地。 “吃吧。”老杨提起筷子道,“闹脾气呢,不管她。” 闹什么脾气?八成是埋怨老爷昨天没罩着她吧,妇人的脾气! 大家照例吃,也没人再提赵思萍,如今的焦点该自己身上,杨长帆这么想着,却很快发现这太自我感觉良好了。 “长贵,童生试准备得如何了?”老杨随口问道。 “都温习透了。”弟弟点头。 杨长帆一愣,原来如此。 确实有比自己重要的事,老弟要考童生了啊。 科举是一场痛苦的长征,不是一上来就能举的,要先在地方上考试选拔,成为童生,也就是秀才之后,才有进行省级考试的资格,升级考试三年一次,大约三四十个人里出一个举人,便是老杨。 “可不能懈怠。”吴凌珑跟着嘱咐道,“当年你爹可是一次就考上了童生案首。” “娘说的是,为了咱们杨家,长贵万不敢松懈。”杨长贵客客气气点头应了。 “嗯。”老杨嗯了一下,颇为满意。 杨长贵得到了肯定,藏不住事儿的性格立刻又露了出来,得便宜卖乖,冲老哥笑道:“我若当了生员,精力自然要在县学那边,家里还要靠哥哥担待了。” 他本想暗讽一下,跟父亲表示,当哥哥的没啥用就在家混吃等死,我却有大前程,不料哥哥却不吃这套。 “弟弟放心的去,家里交给哥哥!”杨长帆是打心眼儿里高兴,谁要受那罪啊!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杨长帆也有料不到的事。 不料……吴凌珑天性要强,听不下这话,此前儿子智障,被讽了也没辙,现在活蹦乱跳的,比谁差了? “长帆,你也不好总在家闲着。”吴凌珑是没打算让儿子乐享天天了,冲身旁的丈夫道,“下午让他去吕秀才那里坐坐,看看资质。” “嗯?”老杨噎了口饭,“你要让长帆考功名?” “不是才不到十八么。”吴凌珑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四五十岁还是童生的,大有人在。” 老杨就此望向大儿子。 杨长帆的脸上写满了委屈与冤枉,好像在说不要不要不要。 “还是有些晚。”老杨也觉得不应该要,“四书五经从头背,想要吃透,怎么也得要个几年,再去考童生,熬上几年参加乡试,人都三十了。别人家在长帆这个年龄,至少学了十年,长帆怎么追的上?” “这有什么追不上的?”说这话的是杨长贵,此时他的表情只能用幸灾乐祸来形容,“我看哥哥追的上。。” “追不上的追不上的。”杨长帆连连摇头。 “相公,你谦虚什么?”老实吃饭的翘儿突然来劲了,冲公婆道,“刚刚包头巾,长帆才看了一次就学会了,第二次比我包的都好!” “包头巾算什么事……”老杨不以为然。 “这不好说!”吴凌珑却发现了其中的闪光点,“咱们哪个人小时候学包头巾,一次就会了?” “他虽是第一次包,却看了十几年了,没什么稀奇。”老杨不愧是老杨,很快就用科学方法解释了这件事。 “不争这个。”吴凌珑接着说道,“找吕秀才看看又没多大的事,还花钱了?” “你不懂,吕秀才巴不得多几个学生收钱,不管长帆好不好,他都会说好。”老杨放下碗,犹豫片刻说道,“要不这样,我考长贵一道题,让长帆看着,考完以后,长帆能照样复述下来,我就送他去吕秀才那里。” “这简单得很。”吴凌珑冲儿子道,“你听好了。” “……”杨长帆没得选,心里盘算着,无非就是考验记忆能力,自己一定要表现得非常差,让诸位死心,他可不想再经历三年高考五年模拟了。 只见老杨嗽了嗽嗓子,就此说道:“子谓颜渊曰,用之@#$%^@#$。” 杨长贵听完,毫不犹豫,直接答道:“盖圣人之行藏,正不易规¥#%……¥%……@#¥……@#¥…)*ap;ap;ap;ap;……%*……” 这他妈什么啊? 杨长帆半个字也没听懂,不是因该问“三人行必有我师”这样的句子么?然后回答“做人要谦逊”就好了吧! 现在弟弟滔滔不绝的长篇拗口古文究竟是什么? 这些话真的不是这爷俩儿瞎编的么???这是印度语言么?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 杨长帆一直认为,化学是世界上最无聊,最难学的东西,可他还是扛过了理综,从此忘却了除了h2以外的一切化学公式。但在他眼前,不到十六岁的弟弟,正在狂喷比化学公式可怕一万倍的东西。虽然杨长帆一个字都听不懂,但里面好像是有韵律的!是有条理的!是讲逻辑的! 弟弟大概狂喷了一分钟时间,几乎一口气说完。 杨长帆看看左右,媳妇和娘貌似没有丝毫惊讶,该吃饭吃饭,你们没觉得弟弟被外星人附体了么?他才12岁啊! “嗯,这道例题背得不错。”老杨赞许地点了点头,而后望向大儿子,“这是最简单的一道八股,你记下多少?” 杨长帆目光呆滞,他本来也不准备说出来什么,可计划中是懂装不懂,大智若愚,这是一种风格,一种个性,一种装逼,但实际情况是,自己真的不懂,好丢人啊。 “记下多少说多少。”吴凌珑在旁加油鼓劲儿子,“你连看都没看过《论语》,能说出一二已经是出类拔萃了。” 母亲您太高看我了,我半个字都没记住,如果是“子曰”开头的话我兴许还能记住这两个字,但这次是一个奇怪的开头。 翘儿也在旁鼓励:“好好想想相公,不难的。” 不难你妹啊! “如何?”杨长贵也等着哥哥出丑。 好吧,这会儿杨长帆也没那么慌了,科举的可怕程度比自己想象的要严重一万倍,踏踏实实的承认自己是头猪吧,我智商刚恢复正常,你们要求也太高了。 杨长帆就此提了一口气,淡然扫视众人,昂首朗然道: “父亲,母亲,我一个音也没记住,一个字都没听懂。” 好丢人。 父母妻弟却都愣了,他们感受到的不是丢人,这没什么丢人的,他们感受到的是无耻。 为什么你一个字也没记住,却能如此泰然,气场如此浑厚? 人怎么能这么无耻? “好歹……”老杨咳了一声,磕巴道,“好歹能记住一个音吧?” “一个音也没有。”杨长帆斩钉截铁说道,“让家人失望了!我没有任何考试的才能!!” 好无耻。 “哥哥过谦了……”杨长贵反倒退让下来,表现出自己谦逊的一面,“我也只是早读了几年……” “不!跟早晚没有关系!”杨长帆指着自己,“我笨!注定只是个蒙祖荫的不孝子!平生唯一能做的,就是拼命努力,让我杨家子孙满堂!这是我唯一能尽的孝道!” 不知道为什么,几人闻言,同时望向了林翘儿。 可怜的娃,有你好受了。手机用户请访问://.piaia.ne 010 最次黄世仁 翘儿被大家盯着,发现不对,脸涨得要炸,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捂着脸逃遁而去。 “有什么不对么?”杨长帆望着剩下呆滞的三人问道。 老杨想了想,很快回到了科学思维的道路上:“你不是记不住,是不想记吧?” 必须的,儿子眼前表现出的坚定与霸气,实非凡人,如此坚定的表决心,必然是不愿参加科举。 “又记不住,又不想记!”杨长帆依然是如此的耿直。 “为何不想记!” “不想考试!” “为何不想考?” 累! 这个字杨长帆本欲脱口而出,却怎么想都不合适,真正的实话还是不能说的。他确实不愿受这份累,去向一个自己丝毫不擅长的方向努力,努力还不一定有结果,但话不能这么说,完全没有进取心会让人失望的,今后自己还要继承祖产踏实当地主,如果现在将懒惰暴露得太彻底,会让老杨觉得守不住家业。 要找个理由。 找什么理由? 杨长帆没有太多时间思考,课本上的答案脱口而出:“陈词滥调!误国误人!” 毫无疑问,全家人又呆滞了。 这次弟弟反应快,立刻驳斥道:“此言差矣,父亲就是通过科举得的功名,让我们杨家顶天立地。” “长贵说得对,快跟你爹道歉!”吴凌珑心下又骂了一次蠢儿子,怎么脑子好了更憨了? “不急。”却见老杨一抬手问道,“如何误国,怎么误人?” 杨长帆见此招有效,立刻答道:“全天下通学八股之法,千百业渐弛渐废。诸学子寄性命考试,落榜者郁郁寡终!” “你别说了。”吴凌珑听闻此言,已经要起身抽他了。 老杨却丝毫不怒,反而要燃:“说下去!” “天下之术,不止于文,富贵之途,不仅于仕!逼人毕其一生,只为背熟那四书五经,悲剧啊!” 吴凌珑已经放弃治疗了,人生就是一场悲剧。 这时诡异的一幕出现了,只见老杨眼眶竟有些红润。 “悲剧啊……”他跟着感叹道。 看着这样的老杨,杨长帆暗暗感叹,没看错,老丫的已经恨透了科举了。 “爹……”杨长贵完全迷茫了,想劝慰又不知道从哪里切入。 “你们走。”老杨黯然神伤,只摆摆手。 “走走走……”吴凌珑赶紧起身拽起儿子,准备到后面先揍他一顿再说。 老杨却抬手道:“你别走。” 杨寿全要留下大儿子私谈。 吴凌珑和杨长贵也看明白了,貌似……这话说倒了老杨心里,父子二人在这一刻产生了灵魂上的共鸣。 待二人离去,杨长帆就这么坐着,让老杨神伤着,片刻之后,老杨长舒了一口气:“这话咱们爷俩聊就好了,出去别说。” “是了,不要妄议朝政的道理我懂。”杨长帆这个是真懂,他来之前,就在2016年,一个绰号为x大炮的家伙刚刚因此吃了大亏。 “科举啊……科举啊……”老杨见大儿子果然明事理,这才叹道,“你娘说的不错,我确实早早就是童生案首,二十出头便成为举人,可那前前后后,谁知道我熬了多少个晚上,坐坏了多少张椅子,十年寒窗苦读,可结果呢?比我年轻的人中了进士,我除了一点特权,什么都没有,不说报效国家,我除了考试,还能做什么自己都不知道了。” 他说着,感慨地望向杨长帆:“苦事,多说无益,我这辈子剩下的期盼,就是不要孩子再吃我这个苦,受我这个罪,最后落得什么都没有的结果。你这辈子,就这样,《论语》一个字也不要记,就要快快活活的,这比什么都强!” 欧耶。 老杨的想法竟然比预想中的还要偏激,我一定不会辜负您老人家的! “只是……”老杨说着,叹了口气。 只是什么?卧槽你别大喘气。 “我是个举人,才能免些差役,好让乡亲们挂靠些土地,一旦我走了,你若没有功名,这赋役一来,怕是你也守不住。”老杨这话说得相当诚恳。 就算是地主家,在万恶的封建压迫下,守家业也是很难的,除非你有功名。 具体来说,老杨家应该算是土豪劣绅,因为沾了举人的特权,得到了不少士绅阶级的待遇,这才有机会过舒服日子,一旦家里没功名了,身份上就会还原庶民,吃多少都要吐出去,吐给新一代有功名的人。 “父亲担忧的是,所以这些,都要靠弟弟了!”杨长帆进一步发挥了自己的无耻。 “你务必与他处好。”老杨甚至开始嘱咐了,“他是块读书的料子,日后若有了功名,你好沾光,所以我昨天就说了,不要计较过去,一家人好好活。” “父亲用心良苦!”杨长帆感动的要哭了。 “话虽如此,但长贵随了他亲妈,胸中撑不下事,若真中得功名,怕容不下你。”老杨也知道小儿子的脾气,思索片刻说道,“下午也不要找吕秀才了,你自己四处转转,看看喜欢什么,我想办法帮你安排,至少要有个安生立命的根本。” 可我就喜欢当地主收租啊…… “多谢父亲成全!” 父子俩的灵魂谈话后,杨长帆开始确信,迂腐的人也没有看上去那么迂腐,每个人还是有自己内心世界的,只是在这个环境没得选,不接着爬,就会被别人拽下来。老杨爬不动了,继续爬的任务落到了小儿子的身上,即便老杨恨透了科举,但这仍然是“活好”的不二法门,大家没得选,此恨绵绵无绝期。 出了厅,杨长帆撞到了弟弟,弟弟的表情很简单,就是一副我在偷听,哎呀被发现啦的表情。 “加油,弟弟,一定要考上案首!”杨长帆十分诚恳地拍了拍弟弟。 弟弟不会想到,这个祝福是真心诚意的。 回到房间,翘儿正拿尺子量相公的旧衣服,聚精会神,听到开门声也没有回头。 “回来啦?”她好像已经忘记了刚才的尴尬,“爹跟你说什么了?” 杨长帆上前一把搂住翘儿奸笑道:“让我尽快完成承诺,儿孙满堂。” 一般好人是不会奸笑的,杨长帆从而确定自己至少不是好人,最次也得是个黄世仁。手机用户请访问://.piaia.ne 011 家乡 “大白天的……”翘儿扭捏了一下,而后转身反守为攻,开始认真地摸索杨长帆,“你别动,我再量量你的身材。” 杨长帆不及回答,肉体就开始被布条各种量了。 “量我干嘛?” “换新衣服!”翘儿理所当然道。 “这衣服挺合身啊。” “嗨!你原来不是那个啥么……老摔跟头,穿坏衣服,后来干脆不给你用好布了。现在你好了,得体面些,我跟娘要了些银两,明儿一早就给你买布做新的。” 翘儿量过后,提起笔蘸了蘸早已研好的墨,工工整整在纸上记下了尺寸。 杨长帆立刻来了兴趣,凑到她旁边望向纸张,虽然只是几尺几寸的事情,放在未来就是几个阿拉伯数字而已,但在翘儿笔下,却记了足足两行繁体字,算上准备纸笔的时间,这阵仗搞得着实太大了,生活处处是磨砺,杨长帆又发现了一件自己做不到的事。 没关系,老婆会做就好了,杨长帆欣赏着翘儿的字迹笑道:“呦呵,还会记账?” “也就会写几个数了。”翘儿连忙收起笔说道,“相公你只要好好学,比翘儿记得好。” “呵呵,你会就好了,让我安心当个傻子。”杨长帆上辈子学够了,这辈子指想安心养老,他看了眼天色,伸了个懒腰道,“也别明早了,现在就去市集吧。” “现在?”翘儿闻言立刻摇头,“赶不及了,咱们到了那边都收摊了。” 杨长帆这才反应过来,没有京东也没有沃尔玛,没有公交也没有自行车,对村里人来说,每次家庭采购都是一次长征。 翘儿见相公有些失望,决定用哄傻子的方法来哄他,上前拍了拍杨长帆问道:“你还想买什么?我看看钱够不够。” 往常,这招是屡试不爽的,一口吃的能糊弄他一天,但这次不同了,眼前的杨长帆不再那么简单纯洁,内心充满了各种无耻的欲望。 “咱们家好歹地主啊,还用考虑钱?”杨长帆对媳妇的态度非常不满,咱得赶紧败家败起来啊,耸什么! “哪有那么多钱!”翘儿就此开始比划算账,“入账佃租就那么多,多数老爷都要拿着,四方打点,又要保住家里的免役,又要跟其他官家交好。其余钱大头分给娘料理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下人的开支,哪个不要钱?还有就是你那个姨娘,每月总要置办些东西!对了,眼下小郎应考,这又是一笔钱。” 杨长帆觉得势头不对,打断了她冗长的计算,直接问道:“等等,你就告诉我,咱们两口子每月可以挥霍多少银两就好了!” 翘儿点着下巴思索道:“寻常来说,二两上下,这次你病好了,娘高兴,又单给了二两买布做新衣服。” “二两?二两?”杨长帆心下一惊,这不对啊,地主家不该这么省啊,说好的千亩良田呢?二两能做什么?买件新衣服?地主家就这鬼日子?我党怎么忍心推翻他们! “二两够多了啊!咱们又不用考虑吃饭的钱。”翘儿不可思议地说道,“我爹现在打渔,一年下来,落手里也就二三十两,去掉花费,经常还欠债的!要不是娘老接济我家,给我家拖债免债,都不知道怎么活下去呢!” 吴妈英明,放长线钓大鱼,接济林老汉,讨得美人妻。 等等,还不是赞叹吴妈的时候,一个月二两,这地主少爷当的也太寒酸了,不说别的,拿这么点钱去买布,做出来的衣服都带着酸味。 杨长帆看着老婆,明明一代娇俏小美人儿,穿的却是农家姑娘的衣裳,完全没有地主婆该有的姿态,浑身上下连个首饰都没有,受苦了啊,受苦了。 翘儿却没觉得自己受苦,相反,这两天恐怕是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候了。她也不管相公苦不苦,挽起他的胳膊道:“反正来不及去买东西了,我领你出去玩吧,平常这个时间你都要去玩的!” “玩……”杨长帆不知道怎么接这句话茬,自己是很想玩,但和翘儿说的“玩”估计不是一回事,他想的是公子哥骄奢淫逸纸醉金迷,而不是傻子在夕阳下肆意的疯跑。 翘儿却有些迫不及待,拉着杨长帆的胳膊摇晃起来:“走吧,咱们去玩大铳!” “大虫?”扬长帆惊了。 “大铳!大火铳!” 铳(hng四声),想了很久,扬长帆才琢磨过味儿来,她说的应该是大炮一类的东西。 可那也不对啊,这年头大炮应该是稀罕东西,军队的重要资产,怎么能随便玩呢?还没开始用就成景点儿了? “在哪里?”扬长帆问道。 “就旁边啊,出了村子岸边就是。” “没人管?” “从前是千户所管的,但现在他们也不管,咱们村里人经常去玩的。” 出于好奇心,杨长帆还是随了翘儿。本该睡午觉的时间,二人却精神抖擞,三两步出了宅子。 踏出门槛的那一瞬间,温柔的咸风扑面而来,杨长帆感到五官同时被冲击到了。 这天空还是蓝的,这海水还是清的,这对岸还是绿的,近处两三扁舟出江,远处七八只船入洋,好一幅舒适的美景! 杨长帆这才发现,老杨好算计,原来自家住的是海景别墅,出了门便见杭州湾! 再看东边,杭州湾的两岸之外,便是没有尽头的东海,杨长帆却知道,这海是有尽头的,且那尽头与这里不同,可并非善男信女歌舞升平。 在纯粹田园视觉的冲击下,杨长帆的精神为之一振,他突然想到了一句话—— 天地如此之新,许多东西尚未命名! 翘儿看着相公振奋的神色,她自然不知道杨长帆在想什么,但直觉告诉他,相公其实并没有看上去那么漫不经心,他的眼睛里,在表达着一些让人激动的东西。 “这里,就是我的家啊。”杨长帆闭目深呼吸,“真是个好地方。” 不知道是不是受环境刺激了,杨长帆还真生出了一些进取心,好环境好心情总会让人更好。手机用户请访问://.piaia.ne 012 闲汉三兄弟 杨长帆十分激动,为了释放这股激动,他突然一弯身,左手搂在翘儿的腰间,右手托起翘儿双腿,口中爆发出了杠铃一样的大笑:“走,看大炮去。” “干嘛啊!好羞人的!”翘儿着急忙慌地挥拳砸着杨长帆,红着脸求他放下。 这是不可能的。 杨长帆再一次失算了,抱着老婆在艳阳下肆意的奔跑,原来是这样一件美事。 然而他却低估自己的影响力了,杠铃般的大笑吸引了坐在村口的闲汉,胡家三兄弟看着杨长帆像疯牛一样奔过去,打招呼都来不及,倒也见怪不怪。 胡大看着杨长帆掀起的的扬尘调侃道:“杨家大傻,在床上该是一把好手吧。” “是不是好手不好说,至少翘儿那小娘子是禁不住喽。”胡二表情心有不甘,“这傻子,要不是生在举人家,早死多少次了,翘儿还轮得到他糟蹋?” “说到死。”胡家老三纳闷儿道,“好像听蒙古大夫说,昨日大傻已经咽气了啊?还琢磨着翘儿若是成了寡妇,兄弟几个能不能讨口剩的。” “是啊,我也听说了。”胡二吐了口吐沫骂道,“傻子命够大的,还活过来继续糟蹋了咱们翘儿。” “怎么着,看看去?”胡三奸笑道,这个人是真的奸笑。 “走!” 胡家三闲汉就此起身拍了拍屁股,大摇大摆朝岸边走去。 其实说是村口岸边,到底还是有一段距离的,抱着翘儿疯跑一半,杨长帆就开始喘了,翘儿怕他再病,死命要下来,二人这才牵着手走剩下的路,杨长帆在欣赏美景的同时,也从翘儿口中了解了自己的家乡。 沥海村地处杭州湾南,曹娥江边,往南要渡河才能到会稽县城,东边紧挨着沥海千户所,行政上虽然受会稽县管辖,实际生活却离沥海所更近一些。 早年老朱朱元璋定下了卫所制度,相当于在全国上下划出数百个军区,由军人世袭管理,屯田自给,不少卫所的地域名称甚至延续到了现代,天津卫、威海卫大抵如此。老朱想让军人世世代代在卫所里保家卫国,实际实施起来却困难重重,简单来说卫所军人缺乏起码的人权与快乐,自给自足也成为了一个笑话,当军人们压抑到一定程度就会开始逃亡,近在眼前的沥海千户所就是如此,按照编制来看,好歹是个千户所,该是一千来人的小镇规模,可实际上能动的人最多三百,能打的人恐怕三十都不到了,管理也愈发松散,本来上面给配了门大炮御敌,结果沦为了附近居民的娱乐设施。 转眼间走到有些破败的堤岸,杨长帆也看清了这台大铳,跟后来旅游景点的大炮比起来,虽然黝黑的机身没什么锈迹,看上去崭新一些,但从构造上来说,却简陋了许多,它在视觉结构上只有炮管,没有炮身,地上筑起一个水泥垛子,将两米多长的炮管支撑起来,炮身跟垛子是钉死的,炮身后面有一根几十厘米长的杆拖在地上,供人随时抬起,调整方向瞄准。 海事与军事永远是密切相关的,身为海事学院机械工程专业研究生,对于各种炮自然不陌生,结合上时代与此炮的特征,不必多想,这一定是一台佛郎机铳。 到底是跟专业相关,面对所有学者都不曾有过的考古机会,杨长帆还是产生了一些研究的兴趣,别的东西不及确定,他首先走到炮的前端,尝试把拳头塞进炮口。 翘儿跟着绕过来,见丈夫的傻样子嗤笑道:“你要用拳头堵大炮?” “我在估算口径。”杨长帆大概比了比,自己拳头完全无法塞进炮口,这门炮的口径足足比自己拳头小了一圈,自己身材比常人高大一些,拳头长度大概十来厘米,这么推算下来,这门炮的口径应该在75毫米左右,基本符合学术材料。 “口径?”翘儿饶有兴致地问道,“就是炮口有多大么?” “对。”杨长帆点了点头,拍了下炮身感怀到,“炮口是决定大炮杀伤力的核心因素,这个炮口不算大,但防御这里足够了,还有更大的炮,比这个大两倍,三倍,甚至十倍的炮。” “妈呀!”翘儿惊道,“那还不把房子给轰没了?那样的炮可千万别到海盗手里!” “呵呵……”杨长帆强笑一声,严格来说,这炮其实就是从海盗那里传过来的,不过不是中国海盗,也不是倭寇,而是葡萄牙人,当然葡萄牙是后来的发音,根据这会儿的发音习惯,我们将葡萄牙称为“佛郎机”,因此这炮也叫佛郎机,或者佛郎机铳,不过值得一提的是,迄今为止,明朝在与葡萄牙的武装冲突中从未吃亏,并且获得了这个制炮技术。 杨长帆抚摸着炮身,感受着钢铁年代的前奏,口中问道:“这铳用过么?” 翘儿摇了摇头:“反正我没见用过,据说南边海盗和红毛子多些,偶尔会用。” 不必多说,红毛子就是葡萄牙人了。 “来,我教你打炮!”杨长帆也不去多想那些恼人的事情,只拉过翘儿到大炮后面,让她搬起大炮尾部的杆,兴致勃勃地瞄准起来。 这才叫玩儿么。 “这个我会!”翘儿熟练地双手握杆,有模有样地瞄准起来,口中还假装发泡,“咚!咚!咚!” 杨长帆笑道:“还真行,会瞄准,那你会发炮么?” “这个谁会,当兵的都没几个会的!” “我会啊。”杨长帆乐呵起来,“现在给我炮弹火药,我发给你看。” “吹牛!” 杨长帆也不辩解,只摇头一笑。 二人正玩儿在兴头上,胡家三兄弟终于追上来了。 未见到人,胡大的声音老远喊了出来:“小娘子!又跟大傻打炮呐!!” 您这措辞真是太地道了。 “不跟你们玩,快走!”翘儿头也不回,只专心打炮。 杨长帆回头望去,也记起了这三位,这一看才觉得,根本是仨矮子么,一米五多的身材摞一块也就一层楼高。 虽然身材上有劣势,但这三兄弟却讲排场,嘴里嚼着,手上玩着,走起路来左摇右晃,若不是穿得太破烂,还真像纨绔子弟。手机用户请访问://.piaia.ne 013 来真家伙了 “嘿!杨大傻!”胡二踏上一步叫到,“听说你死了啊!” “你才死了,你全家都死了。”杨长帆立刻回话。 胡二瞪大眼睛惊诧道:“你咒我!” 杨长帆回答更快,“我咒你全家祖坟。” “你你你……”胡二傻了,他感觉自己才是大傻。 “怎么回事?”胡大也有点懵,指着杨长帆道,“你……你知道我是谁么?” 杨长帆只一摆手:“我管你是谁,滚远些,这地方我占了。” 地主二代,好歹得有点土豪劣绅的气势。 “嘿呦!!”胡三撸起袖管子就不干了。 “且慢。”胡大一把拉住他,神色严峻,“不一样了,不一样了,咱别欺负他了……” 胡三一想也是,到底是举人家的大少爷,从前智障,欺负欺负就得了,现在貌似清醒了,真要跟你们玩起来,倒霉的肯定是老胡家。 胡二连忙挥手冲林翘儿道:“翘儿,你过来,咱们聊聊。” “翘儿是你叫的??”杨长帆两眼一瞪,“滚。” “不……你这……”胡二有点儿怕了,“我找翘儿,不找你。” 杨长帆闻言,放下了炮筒子,回身走到三人面前,撸起袖管:“我打了你们白打。” 胡家三兄弟感觉一个巨人立在了他们面前,这次是精神上的。 平日捉弄嘲笑杨长帆是他们为数不多的娱乐活动,作为**丝能踩这样的富二代于脚下,再顺便调戏一下小媳妇,也算是一种自我安慰,恐怕这以后是不可能了。 杨长帆见三人呆愣不动,这便抬手,他说的是真的,以自己的身份,打了他们白打,土豪劣绅就这样,村里的乡绅都是站在自己家这边的,这破事儿你到县里上访也没用。 三兄弟感受到了可怕的威压,没有丝毫犹豫,同时回身,朝着村子亡命狂奔。 “打人啦!” “大傻杀人啦!” 翘儿看着三人的样子,捂着胸口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他们就这点出息!瞧你吓的他们!” “我没吓唬,我真要打。”杨长帆这才收手回来,“这等鼠辈欺负我多年,就没人管?” “嗨……”翘儿收起笑容安慰道,“你的情况……谁会管,再说……算了。” “再说,是我弟弟带的头,对吧?”杨长帆又笑了起来。 “你也别怪小郎。” “这事儿我不怪他。” “你哪来的京腔?”翘儿突然道出了困扰许久的疑问。 “别在意细节……”杨长帆嗽了嗽嗓子,京腔是遮不住了,干脆也别伪装口音,直接说道,“我弟弟欺负我,这能理解,换我可能玩儿的更狠。我气他就一点,昨天不该那么逼你。” “这不叫逼。”翘儿瞳中闪过一丝忧伤,楚楚可人,“倘若你真死了,我能陪你,这也是最好的归宿了。” 杨长帆看着这样的翘儿,忍不住又上前搂住她,柔声道:“别说这话,咱们活的比谁都长,今后你看我的,咱们扬眉吐气活着,比谁都扬眉吐气。” “呵呵……”翘儿依在相公那过于宽阔的胸膛上,闭上眼睛,平生头一次真正享受到丈夫的关怀,真正男人的臂膀,幸福得就要哭出来,“不用那么扬眉吐气,好好过就是了。” 二人就这么抱在一起,享受着静谧与幸福,让时间慢慢流逝,慢慢变老。 可没变老多久,后面就又传来了叫嚷声,杨长帆心下骂了句娘,这仨混蛋怎么没完了,他刚放下翘儿回头就慌了。 这次可不是那三位,而是正儿八经的军爷,还挺热闹,一股脑来了七八位。 中间两人头戴红缨盔,身披长袍甲,看样子是军官,其余兵士则都包着硬头巾,马甲一样的皮甲裹在身上,手中各自提着东西,步伐散乱地跟在二位军官身后。 走在最前面的军官黝黑富态,简单来说是个黑胖子,他其实老远就开骂了,只是小两口忙着你侬我侬,根本没听清,这会儿黑胖子走到他们面前已是怒不可遏,瞪着眼睛大骂道:“哪里来的顽民!这铳是你们能碰的么?” 翘儿整个人一个哆嗦,赶紧拉着杨长帆老远鞠躬道:“大人我们错了,这就走。” 黑胖子走进一看是年轻女子,气消了一些,不再看二人,只摆手道:“走吧,告诉你们村里人,从今往后,再踏进这里一步,杖二十。” “谢大人开恩,一定转告。”翘儿颤声回了一句,而后头不敢抬,拉着杨长帆便要撤。 杨长帆也不傻,富二代一定要欺软怕硬,碰到******还是该耸耸,这便低头跟着翘儿准备闪人。 “等等。”另一位瘦些的小胡子军官却发话了,“擅闯防事重地,女儿家都知道不对,你这么大个子,不知道请罪?” 杨长帆愣了一下,而后转身作揖:“给大人请罪了,草民不该擅闯。” 黑胖子又摆了摆手,让他们快走,黑胖子本身是没心情追究的,他也知道军纪有多么涣散,这里根本没人管,村子里人早拿这里当游乐园了。 杨长帆谢恩后又要抱头鼠窜。 却奈何又被叫住了。 “等等”小胡子军官一抬手,再次将二人喝住,“你站直了,看着我。” 不好!杨长帆暗叫一声,不会是娘子太貌美了,这帮兵痞有非分之想吧?这才第一次出门啊,不给个准备时间啊!要不要这么绝? 杨长帆不得不回过身,低头叫苦:“贱内粗鄙之貌,害怕扰了大人心情。” 他得说清楚,这是我老婆,法定夫妻。 小胡子闻言愣了一下,随后破口大骂哦:“谁他娘的说她了,说你呢,站直了抬头明白么?!” 扬长帆闻言更紧张了,你对我感兴趣? 可没办法,他不得不站直身子,挺胸抬头,俯视诸位军人,最难的是表情,要表现出恭维与恐惧,不能真的俯视众生。 “这傻大个!”黑胖子这才发现这人有多高,下意识骂一句过后问道,“家里有田么?” “有……”手机用户请访问://.piaia.ne 014 打炮儿 黑胖子随即摇了摇头:“朝廷在募兵,饷不亏你的,吃不饱可以过去。” “呵呵,他家田可不少。”小胡子看清杨长帆后才说道,“这应该是村里那位举人的孩子。” “举人?姓杨的那位?”高个军官颇为惊讶,又上下打量了杨长帆一番,“不像读书人啊。” “我听杨举人说过,大儿子有先天之疾,是个傻子。”矮个军官解释道。 “看着不傻啊?”高个军官又打量了一遍杨长帆,想了想不能太草率,于是非常认真地问道,“你傻么?” 你才傻,你全家都傻。 当然,杨长帆是不敢这么说的。 “谢大人惦记着我,草民病刚刚好,现在正常了。” “哦哦。”黑胖子点过头后,语气客气了一些,“代我向杨举人问好。” 呦呵,还挺给老杨面子? 中举的人果然不一般,这帮兵痞都得注意点。 “那两位世伯,侄儿告退了。” 二位还是大大低估了杨长帆得便宜卖乖的无耻,刚问个好,就成亲大爷了。 “哈哈哈!”黑胖子晃着手指大笑道,“身材像打仗的,说起话来还真是个读书人啊!罢了!你们也不必急着走,看我们发一弹吧!” 翘儿看着这帮兵痞有些害怕,她虽然天天玩炮,可要真打起炮来,终究有恐惧,只好偷偷拉一拉杨长帆,还是想跑。 “小娘子怕了?”黑胖子看翘儿害怕的样子又来劲了。 到底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几个老炮儿级兵痞聊两句就虚了,杨长帆赶紧说道:“娘子你先去那边,我沾两位世伯的光,见识见识。” 翘儿使劲摇了摇头,揪着杨长帆就是不撒手。 “哈哈哈!”黑胖子又是大笑一声,转而冲兵卒命道,“填弹,试发!” 几名兵士连忙提着家伙儿围着炮身开始忙活,杨长帆随了翘儿,稍微退了一两步,免得炸膛误伤之类的事故。 可只见那几位大头兵忙了半天,却都是瞎忙活,始终没有发炮的意思。 “利索!给我利索点!”黑胖子骂道。 “千户……我们真的不会啊……”一位中老年兵士叫苦道。 “我****个……”黑胖子闻言立刻变脸,上前一脚踹在倒霉兵士的屁股上,“养你们作甚?” 老兵被踹了个跟头,也不敢喊疼,只立刻起身再去忙活。 “不发一弹,全给我挨打!”黑胖子又骂了一句。 这会儿小胡子凑过去说道:“千户,不怪他们,咱们这里本来会发铳的,也就是灰蛋子一人。” “他不跑了吗!!!挨千刀的!”黑胖子骂道,“明日都司的佥事就来了!他们不会,你让我来发铳么?” “不一定要发铳的……”小胡子劝道,“此前都司别的大人也来过,例行公事便是。” “这位不一般。”黑胖子苦恼地摇头道,“他每到一个地方,最先看的就是防事,看防事,最先看的就是铳。” 杨长帆老远听着,大概也听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浙江布政司,相当于浙江省政府,而浙江都司,相当于浙江大军区,都司的佥事,听起来是都司里面的大官,怎么也得是副省长级别的干部。而面前的黑胖子被大家称为千户,想必是沥海千户所的最高领导,可这里毕竟只是千户所,最高领导撑死了是个市级干部,差距还是很大的。 可不管如何,那位佥事听上去是个明白人,到哪里都先关注火炮的事情,看来非常清楚武器装备的重要性,这已经初具现代战争的思维了。 奈何军纪涣散,沥海所唯一会打炮儿的灰蛋子成逃兵了,要说沥海所也真够混的,整个一个千户所,就一个人会打炮儿? 这边杨长帆还在研究行政级别,那边小胡子也有些慌了。 “这位佥事大人真这么喜欢铳?” “你当我怎么知道的?”黑胖子无奈摇头,“他先去过其它所检查过的,据说都记下在本子上了。” “记这个干什么!” “拿你的把柄呗!” “那如何是好?” “我自有安排。”黑胖子满面愁容摆了摆手,抬头见几个傻兵还是没弄出个所以然来,怒斥道,“明日佥事大人来了,见你们连使铳都不会,全都得杖打你们信不信!” “千户……我们真不会啊……”老兵哭丧道,“点火的地方都找不到……” “哎呀!”黑胖子急得抓头,他知道打这帮兵也没用,而且他自己也有说不过去的地方,因为他自己也不会打炮。 小胡子见状,回头冲杨长帆夫妻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赶紧走,现在不是看打炮了,是看笑话了。 “相公,是不是看不到开铳了。”翘儿悄声问道。 “好像有麻烦。” “你不是会么?”翘儿乐呵起来,“刚才还吹牛,说该有的都有,你就能耍铳。” “嘘……” 在这种严肃的时候,翘儿的笑声格外刺耳,只见黑胖子突然回头,想骂二人,却忍住了,最后只叹道:“哎……瞧瞧咱们这样子,女娃都笑话咱们。” 估计翘儿但凡丑一点,杨长帆但凡不是富二代,黑胖子就直接拿他们发泄了。 杨长帆又瞄了眼手足无措的兵士,痛下一番抉择后,才远远说道:“诸位兵哥,这是子母铳,要先将子铳取下来的。” 老兵一愣,看了看手上的铳,又抬头问道:“怎么取?” “这……”杨长帆想撸起袖管上,却玩了个骚,欲迎还拒,“所里的事情,我还是……” “别别别别别!!”黑胖子看着杨长帆突然激动地结巴起来,“你懂?” “略懂。” “我的好侄儿啊!!!”黑胖子两眼瞪得极大,三两步跑过来,亲自拉着杨长帆往这边来,“你可得帮俺啊!” 这下换翘儿慌了,玩蛋了,自己本想笑丈夫吹牛,结果笑大了,丈夫跟自己吹牛也就被笑一下,惹怒了这帮兵痞,可就倒霉了。 如今丈夫已经被拉走,没人注意她,她不及多想,立刻回身开溜,为今没别的办法,只能叫真?举人过来平事儿了。手机用户请访问://.piaia.ne 015 子母铳 翘儿这一回头才发现,堤岸边上已经聚集了不少村民等着看打炮,所里的军户倒都不敢过来,怕看了千户的丑。 胡家三闲汉也混在其中,看热闹是少不了他们的,见翘儿独自跑回来,老大老远问道:“怎么个说啊翘儿?这铳是打还是不打?” 翘儿没理他们,推开众人朝家跑去,如果丈夫真惹恼了这帮兵痞,指不定会被打成什么样子,要是又打出事儿来……我的天啊,自己这命怎么能这么多舛! 翘儿是跑了,村里人还在看,而且是以嗑瓜子的姿态在看。 “怎么大傻过去了?” “他打铳?” “看样子是,刚才他好像说自己会打铳。” “这怎么可能啊!他会骑铳是真的!” “哈哈哈!看吧,有意思了,千户脾气可不好!” “是啊,真把千户惹恼了,他爹也没脾气啊!” 胡家三闲汉听着乡亲们这么聊着,心情也是好了许多,你不是变聪明了么?不是就你聪明么?这下聪明过头了吧? 杨长帆可没心思理会他们,被黑胖子拉到铳前后,随便一摸便找到了机关,轻轻一按,一抬,本来卡在母铳内的子铳便取出来了。 “呦呵!侄儿有手艺啊!”黑胖子大喜,“这铳咱们当兵的不会用,你倒是给玩明白了!” “侥幸,侥幸,托世伯的福,我原来天天在这里研究,还是能摆弄两下的。”杨长帆也不耽搁,冲兵士道,“几位兵哥,有擦布么?” 老兵在箱子里翻了翻,还真找到一块油布,赶紧递给杨长帆。 “你们看这里。”扬长帆指着一个极小的孔洞道,“这里是火门,长久未用,已经堵了,要用力擦一擦。” 话罢,他使劲抠了抠,擦拭几下,把堵住孔的灰锈擦掉,原来针眼儿那么大的孔,变成了比小指细一些的大孔。 “怪不得!”老兵一拍脑袋,“我就说打铳要有插火信的地方!左右找不到,原来是堵了!” 杨长帆笑道:“这怪灰蛋子,他没尽职维护。” “先别管什么灰蛋子了,然后呢!”旁边黑胖子看有戏,火急火燎催促道。 “世伯稍候,我先检查一下。”杨长帆拿起子铳,左右搬弄了几下,确保没有锈住,没有破陋,而后又同样检查了一遍母铳。 佛朗机炮的创新在于子母铳,弹药存在子铳内,发射完毕后可以直接换上另一个填弹完毕的子铳继续发炮,就像手枪打完一梭子子弹后,直接换一个新弹匣一样,属于比较前卫的设计,大大方便了时间。 同样地,更复杂的机械结构,也必须进行更严谨的检验,即便到了现代,仍会有炮兵发射事故,炮损人亡。 杨长帆确定一切安全后,开始指导兵士们帮忙。 简单来说,古今中外的火炮发射,大抵就是三步。 一,瞄准,这现在不需要了。 二,上火药,把火药塞进火槽内,砸实。 三,填弹,把炮弹塞进膛内。 四,点火,点燃火药,用火药瞬间的爆炸力,推进炮弹。 至于炮弹能走多远,有多大杀伤力,这就取决于炮和弹的性能了。 黑胖子和小胡子就这么看着杨长帆娴熟地指挥兵士填弹准备,实在惊得够呛,这么高端的技术活,怎么也得是打了几年仗的铳兵才懂的吧,要么就是大名鼎鼎的神机营的,杨大傻凭什么能这么利索? “五连发的子铳,填弹完毕。”杨长帆亲手将准备就绪的子铳安回母铳,相当于把弹匣插进了手枪内,随后,他指挥兵士将火信(其实就是一截绳子)插入火门内,与火药相接。 一切就绪,他才回头道,“世伯,可以开了。” “侄儿请!” “铳,还是得兵士来开,我没资格。”杨长帆果断把最后一步工序交给那位老兵,指着火信道,“你把这里点燃就可以了,开第一炮的光荣,应该属于您这样的老兵。” “我?” “对对。”杨长帆正色点头后,冲两位军官道,“咱们先退远些,许久未用,难免有危险。” “好好。” 随着杨长帆和两位军官后撤,除了那位老兵外的所有人也都后撤了,留着可怜的老兵,拿着火镰发呆。 老兵本来很感激杨长帆,在这么关键的时刻能帮这么大的忙,可现在老兵觉得他很无耻,把风头出完,然后躲到一边去,让老同志玩儿命,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能这样? 没办法,杨长帆对这东西的制造工艺没什么信心,自己也丝毫没有表达出勇武的意思,还是把表现机会交给长辈吧!现在看来,两位军官也都很自己一样,是很谦让的人,大家手拉手退后八丈远,同样深(an)明(sheng)大(pa)义(si),相当志(hu)同(ei)道(xiang)合(u)。 老兵无奈,只得心里求了句神仙,敲镰去点火。 围观村民老远见着要点火了,杨长帆和两位军官远远避开,也不知是谁带头,往后退了几步,搞得其他人跟着盲从,都往后退了退,真开铳谁也没见过,不知道杀伤力有多大。 这会儿,翘儿终于领着吴凌珑与杨寿全气喘吁吁前来救场,老杨推开众人走到前排,见儿子跟两位军爷谈笑风生,老兵已经点燃了一截火縻子,当场懵了。 “怎么个情况?”吴凌珑立刻拉住旁边的老翁问道。 “杨夫人,您儿子能耐!”老翁见了地主还得客气,往好了说,“当兵的不会开铳,杨少爷正教他们呢。” “他?”吴凌珑远远眯眼看着儿子,心道,你当个傻子的时候,也就闯砸碗之类的祸,现在好了,忽悠起军爷了,吴凌珑不及多想,使劲给了丈夫腰间一下,“还不快过去?” “去了怎样?”老杨没有前进半步,只苦着脸道,“都这份儿上了,还能停下?” 吴凌珑心道也是,牛都吹出去了,停不下来,当即又冲翘儿道:“去取你姨娘那镯子过来。”手机用户请访问://.piaia.ne 016 讲究 翘儿当即心领神会,真出了事,搞坏了炮,千户怒起来老杨是压不住的,为今只能破财免灾了。 身后忽然传来刺耳的女声:“这怎么行!那是我嫁妆啊!” 不知何时,赵思萍母子也跟过来看热闹了。 “先取来。”老杨关键时刻没有犹豫,“真送出去,再给你买。” “我那么好的镯子……”赵思萍死立在原地,她从来都是占便宜没够吃亏难受的人,如今为了救那傻子,搭上自己的镯子,说什么也不干。 杨长贵却一咬牙,冲父亲点了点头:“事关重大,我去取。” 话罢,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赵思萍一副要哭的表情,坑娘啊你这是。 正此时,远处一声隆隆闷响! 轰…… 大家都不再争,而是望向那架荒废已久的火炮。 不远处海面上泛起一坨不矮的浪花。 炮口还在冒着黑烟。 老兵则捂着脑袋蹲在旁边,显然是吓坏了。 “好!!!”千户大吼一声,“再来!!” 老兵蹲在地上捂着头,快哭了:“还来啊千户……” “试三下。”千户正色点了点头,粗中有细啊。 老兵无奈,重新把炮口瞄向了正确的方向,插上了引信,如法炮制,他忽然觉得这也没什么难的,跟放爆竹差不多。 轰…… 这次所有人都聚精会神看得清楚,那炮口如何猛然后坐,铁弹如何砸进水面,虽然射程只有可怜的几百米,但这已经足够壮观了。 老兵也驾轻就熟了,不等千户吩咐,自己开始忙活下一弹,就是这炮密封工艺不太好,冒出来的火烟实在呛人。 “这次我来!”黑胖子见如此安逸,放炮的瘾上来了,执意上前拿起了火縻子,亲手点燃了第三炮的引线。 轰…… 事不过三,这炮,终于会打了。 “哈哈哈哈!”千户大笑着看着远处的水花,冲老兵道,“我打的比你远。” “那是,您是将军我是兵。”老兵连连恭维。 “屁话,这是手艺,你得比我打的远才行。”千户笑骂一句,而后冲其他人挥手道,“都过来,再让侄儿给大家讲讲怎么收铳。” 大家这才围了过去,杨长帆也确实得负责善后事宜,火炮保养非常重要,直接关系到火炮的安全和寿命,由于这个炮没有膛线一类复杂的东西,保养起来其实也很基础,该擦的擦干净就好了。 杨长帆走到炮前,伸手在子铳上面探了探:“现在太热,得等凉下来。” “等,等,等。”千户大方摆手,拉来其余兵士,“烦请侄儿再跟他们说道说道,明日务必稳妥。” 杨长帆恭敬不如从命,开始一系列简单的培训,这会儿小胡子凑到千户身旁悄声道:“杨举人也来了。” “哦?”千户遥望过去,果真看见了一个明显比其他人有文化的身影,当即挥手到,“老弟,这边请!” 杨寿全愣了一下,自己跟这千户最多也就几面之缘,怎么就成老弟了。 他也没功夫多想,尽量保持体面和冷静地走上前去,客气作揖道:“给千户,副千户请安。” “免礼免礼。”千户大笑道,“你这大儿子,可帮了我大忙了!” “犬子不才,望大人海涵。”杨寿全再次赔礼,依然是书生那一套。 “有什么不才的,才,特别才!”千户上前拍了下老杨大笑道,“本来我还不知道是谁家的小子,这么大个子,想让他去府里当募兵的,你说这事!” 旁边小胡子陪笑道:“是啊,举人之子,有的是大功名的机会。” 老杨无奈摇头笑道:“大人错爱了,犬子早过了读书的年纪,四书五经可谓一窍不通,大字半个不识。” “哦对对……”千户敲了下自己的脑袋,“那是可惜了……” 谈笑间,杨长帆已经培训完毕,凑来这边汇报:“世伯,没问题了,原理很简单,做一次就都会了。” “好,好,好!” 老杨简直不能理解,这儿子怎么能跟初次见面的人如此之亲,在他眼里这帮千户之类的家伙,别管品级如何,到底是糙人,没必要结交,自己这儿子认叔叔大爷倒够快。 正此时,杨寿全的另一个儿子也跑来了:“父亲,取来了。” 杨寿全神色一紧,你娘的,不用送了,这不肉包子打狗呢么! 杨长贵来得急,玉镯子都没包上,也没放盒子里,就这么捧来了。 千户一看,顿时两眼冒光,老杨老杨,你实在太客气了,当哥哥也得给你面子不是。 杨长贵却还当自己是来救火的,来了就跟二位军爷请安。 小胡子当即给领导介绍:“这位是杨举人家的二公子,沥海村的神童。” “虎父无犬子啊!”千户非常虚伪地赞叹一句过后,眼睛毫无掩饰地盯住了他手中的镯子,“你们这是……太讲究了,杨举人太讲究了!” 老杨十分尴尬,明明儿子帮了他的忙,还要再送他东西,这太蠢了,这镯子好歹也值几十两银子的。 远处,赵思萍的眼泪已经快流干了,这事儿怪谁……到底怪谁才好?到底哪个儿子傻? 一时之间,老杨不甘心送,千户也不好直接拿,场面相当尴尬。 杨长帆看得清楚,不用费多大心思就猜出事情的原委,他回身望了望空旷的海湾,一个无耻的想法就这么冒了出来。 他果断踏出一步,从弟弟手上拿来了镯子,贡到千户面前:“世伯,咱们两家毗邻,这么久还没怎么来往过,这是侄儿的不对,礼尚往来,聊表心意,还望世伯笑纳。” 送礼,是人类生存的基本技巧。 “讲究!!”黑胖子那是必须要笑纳的,一把接过镯子,满脸堆笑。 千户虽是正五品,却是军事干部,远没有同级的政治干部那么风光,军区就这么大,还不断有逃兵,而且军区的人都过的很惨,他实在没什么油水能刮了,如今都司新官来视察,肯定还要打点,这镯子,尺度刚刚好,省得自己割肉了。 可老杨的肉终究被割了,他只好忍着委屈跟着赔笑:“长帆说得对,该多走动。” “对对对!礼尚往来,我庞取义也是懂规矩的人!”千户当即抬手在大腿上一拍,“走走,去我府里吃酒!”手机用户请访问://.piaia.ne 017 军区 “这……”老杨眼皮抽搭了一下,这孙子,吃一顿酒算还我一个镯子的礼?不行,千万不行,他赶紧婉拒,“明日长贵去县里应考,家里还要准备。” “哦哦,应考是大事。”千户转而望向杨长帆,“你应考么?” 杨长帆摇头。 “那就走吧,磨蹭什么。”千户一把搂过他侄儿,冲老杨到,“杨举人,走吧。” “……”老杨愁到了骨子里,跟这帮家伙有什么好结交的,就算是七品知县,也比这五品千户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杨长帆也知道他愁,就此说道:“父亲,您还要帮长贵温习,我去陪千户吃酒就好了。” 老杨叹了口气,木已成舟,只得冲庞取义赔礼:“千户见谅,今日实在……” “理解理解!”庞取义又非常虚伪地拍了拍杨长贵,“你可得好好表现,搞不好咱们沥海能出个状元。” “谢千户。”杨长贵满面激动,真的是被鼓励到了。 “对了,那个谁。”庞取义突然想到了什么,跟杨长帆道,“去我家吃酒,你婶也在,不如叫上侄媳一同前来,要不她唠叨,咱们喝不痛快。” “好。”杨长帆点头应了。按理说讲究的家庭,男人聚餐女人是没有上桌资格的,有人妻身份的妇女,更加不方便与其他男人同桌,但杨长帆他大爷不讲究,杨长帆也就干脆不讲究了。 杨寿全是不愿翘儿参与的,本想阻止,但见儿子毫不顾忌,跟千户聊得兴起,也只得不好再说什么。 就这样,杨长帆夫妇跟着千户回家联谊了,剩下老杨一家子相当迷茫。 “你啊……”老杨指了指小儿子,无奈叹息一声,也不好指责,“也不怪你,都是为了救你哥哥。” “父亲,这不是救到了么?”杨长贵满脸不解,他没看到发炮成功的盛况,只道自己真的救了哥哥。 “罢了,走吧,明日还要赶考,别多想其它事。” 父子二人落寞地走到人群前。 这会儿村民已经在看下一出戏了。 “镯子!我的镯子!!”赵思萍坐在地上干哭,谁拉也不起。 老杨还是讲究面子的,只走到她面前沉声道:“再买就是了,别丢人现眼。” “镯子啊!天底下哪还有这么好的镯子啊!!”赵思萍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吴凌珑俯身劝道:“思萍你放心,我跟老爷一起想办法,三月前指定赔给你。” 赵思萍琢磨了一下,继续假哭:“也不一定要镯子……” “三十两。”吴凌珑咬牙道。 “三十两……”赵思萍抬头瞪了吴凌珑一眼,“三十两就三十两!” 她随后冲儿子道:“长贵,扶娘起来。” 老杨摇了摇头,率先走了,吴凌珑紧随其后。 “是长帆不懂事,回来我教训他。”吴凌珑自然知道丈夫的心思,第一时间帮儿子承认错误。 “他懂,他太懂了。”老杨哼了一声,回话道,“他不是傻,他是有意结交庞取义。” “那个糙人,有什么好结交的?” “关键,不值得下这么重的礼。”老杨还是有些心疼,“我给知县送的,都没这么重。” 吴凌珑无奈,咬牙道:“你放心,欠思萍的我来补。” “不都是家里的。”老杨叹了口气,抬头望着天色,“凌珑啊,你说,现在教导长帆,还来得及么?” “……”吴凌珑不知如何回答。 四书五经还是其次,关键是礼仪和为人处世,别说是地主家,就算是大官家的子弟,交友不慎挥霍无度,把家败干净的都大有人在。老杨家,也没那么多镯子给杨长帆败。 另一边,村民们真正见识到了杨大傻的华丽转身,一时间也难以散去,叽叽喳喳开聊。 “神了!大傻还真会开铳!” “嘘!别叫人家大傻了!” “对对,杨大少爷……” “这么看,大少爷如今也不软啊,咱们村保不齐以后就听他的了。” “轮到二少爷,也轮不到他管事吧?” “对,二少爷天资聪颖,考个功名不在话下,大少爷可就……” “所以啊,他不急着结交千户找后路呢么。” “他家地那么多,找什么后路?” “是啊……找什么啊……” 胡家三兄弟听着乡亲们的议论,已经彻底慌了,他们用尽自己的一切智慧,推理出了杨长帆贡镯的唯一可能——找兵痞来揍咱们哥儿仨。 地主欺负起小农来,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他们想多了,吃他们不需要兵痞,他们的命也值不上一个镯子。 这边,几位兵士将发炮的家伙儿运回库里,杨长帆夫妇则跟着两位军官折返军区宿舍。其实沥海所的规模也并不比旁边的村子小,虽然现在惨到只有三四百军士,但每位都是携家带口的,官方规定,你一家子都是军户,子子孙孙都是军户,没有调动升迁的话,永远都要在这里镇守,因此沥海军区,也有着自己的生态圈。 而千户庞取义,自然就是这里的皇帝,生产军事人事政治都由他来拍板,因此一路上不管头目家属还是小兵兄弟,见了他都客客气气行礼,相当威风,搞不好比知县还威风。 翘儿躲在杨长帆身后走着,不时偷瞄来往军户,实在憋不住了,揪了下杨长帆悄然问道:“相公,这里的人看上去都不太高兴啊。” “没有自由,高兴不了。”杨长帆捂着嘴用更小的音量回话,“这边日子应该比咱们村还苦些。” “还可以的。”翘儿苦笑道,“没我嫁你前的时候苦。” “怎么说?” “我跟我爹一直住船上。” “渔户?” “是吖。” “那你皮肤怎么保养这么好的。” “我爹从不让我干重活。”翘儿咧嘴笑道,“他就怕我糙了,不好嫁。” 杨长帆畅笑道:“有时间我去看望他老人家,好好谢谢他给我娇养出了个小妖精。” 一路聊着,几人到了千户宅邸,独栋的院子,比老杨家宅子稍微阔气一些,但很有限,庞取义还要留小胡子,小胡子推脱要准备次日的视察,先行告退,庞取义也就没强留。手机用户请访问://.piaia.ne 018 千户的一生 一进院子,庞取义立刻大嗓门喊了起来:“大红!来客人了!厨房的,做菜上酒!” 他话音还未落下,房中妇女的骂声就传来了:“来什么客人!又是找人喝酒!” “这次真是客人,读书人!” “我呸!”伴随着吐沫星子,妇女终于踏出房门露出真容,穿着普通衣裳,骂骂咧咧,但其实长的不难看,就是有点糙。妇女老远走过来,看到是对夫妇后,口中暂停,上下打量起来。 主要是杨长帆夫妻太逗了,身高落差三十厘米,男的傻大憨粗,女的小巧可人。 庞取义连忙拉着夫人介绍道:“这位是咱们旁边沥海村杨举人的大儿子。” “杨举人?大儿子?”妇女上下又扫了一圈杨长帆,“不是个傻子么?” 真是臭名远扬啊。 “不傻,谁说我侄儿傻了?”庞取义赶紧让夫人改口。 “给将军夫人请安。”杨长帆赶紧领着翘儿作揖问好。 “嘴够甜的,一上来就叫好听的。”妇女哼了一声,不以为然,突然转头望向丈夫,“袖子里什么?” “啊?什么啊?”庞取义一惊。 “藏什么啊?躲得过我?” “这……”庞取义心中骂了一句,只得交出刚刚得到的镯子,“这是咱侄儿献给你的。” 只见妇女立刻改变了状态和态度,一把抢过镯子揉了揉,然后看着杨长帆像看见亲儿子一样:“哎呦诶!侄儿啊!这是何苦呐!来来来,里面请。”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庞取义从来就不在沥海食物链的顶端。 四人这便往厅里走去,将军夫人非常亲切地拉着翘儿,不住赞叹她水灵,她相公有出息,她公公能耐,出口成章,非常娴熟,落座后,还主动去泡茶,吩咐厨房,翘儿也懂事,跟着一起去了,不打扰男人说话。 庞取义与杨长帆坐在厅首,却是一脸苦相。 杨长帆大概猜到了他的心思,安慰道:“世伯,女人家的首饰,早晚还是要落到女人家手里。” “侄儿,我也不瞒你。”庞取义是个直来直往的人,当即解释道,“明天都司的将军要来,那镯子我本是想借花献佛的,不是我当大伯的不讲究,我这里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 好歹是正五品,不至于吧。 “那晚点,跟婶好好说呗。” 庞取义一拍大腿,想骂又不敢骂:“她吃的,能吐出来?” “世伯,侄儿有一事不明。” “说。” “那位将军究竟有多厉害?胃口这么大?” “胃口多大还不好说,但不一般。”庞取义认真地解释道,“那位将军世代军官,早年就中了武举人,军功赫赫,此次来浙江,就是来升官的。” “明白了。”杨长帆点头道,“世伯高瞻远瞩,要为将来打算。” 庞取义叹道:“也没那么多打算,就是觉得这位将军不一般,提早打点,没坏处。” “可跟婶婶,解释不通这道理。” “可不是,娘儿们哪懂男人操的心!”庞取义唏嘘长叹,“现在好了,只能送几尺上好的布帛了,寒酸!” 杨长帆也觉得挺寒酸的,如此威风八面的千户,竟然连这点事都做不了主,当然这也说明千户也没那么富裕,不然没必要跟个镯子较劲。不过也无所谓,杨长帆的礼到位了,千户的礼到不到位跟他没关系。 “嗨,要我说,夫人高兴,这比什么都好,孝敬那位有前程的将军,不一定有什么结果,但夫人有了新镯子,笑在世伯面前,这是真的。” “也罢。”庞取义也没法再纠结下去,“至少这个把月,她见了我不会喊粗话了,这比什么都强。” 正聊着,茶水端来,不过并不止是庞夫人和翘儿端来的,同来的还有一位黑胖少女。 这几乎不用想了,能长得这么饱满,一定是庞将军的女儿,丑得圆润,丑得有风格,从表情服侍上来看,这位黑胖少女应该还未嫁人,进得厅来放下茶具,见了杨长帆,捂着脸问了声好,而后羞涩退去,这真是噩梦一样的经历。 庞大将军的人生苦恼,看来是很多的。 送过茶后,庞夫人和翘儿又去厨房忙活。 庞取义深吸了一口气:“看见了么?” “什么?” “镯子。” “哪里?” “我女儿手腕上。” “……” 可怜的镯子,估计这闺女比较难嫁,需要重量级嫁妆。 “咱们别喝茶了,直接喝酒吧。”庞取义想尽快忘掉这一切。 “好。” 庞取义没了聊兴,尴尬许久,直到酒坛子来了,咣咣两碗下肚,状态立刻变了,也不管杨长帆的态度,就这么跟他谈起了自己的人生。 他的千户也是祖上传下来的的,这是很爽的一件事,虽然没有文官那么吃香,但一个千户所也够他吃的。不过现在情况变了,海盗越来越嚣张,浙南和广东已经损失惨重,近在眼前宁波东边的舟山,已经乱得不成样子。按照庞取义的推断,朝廷已经不得不开始重视起这件事,无论是军事人才的调动,还是近来开始的募兵,都预示着加大海防的力度,不过这并不代表会主动出击。海盗是打游击的,碰到大股军队会躲,最远可以躲到日本去,因此现阶段还只能以防御为主。 这意味着,庞取义没法当个舒服的千户了,跟可怕海盗作战的日子已经进入倒计时,之前没有遭受过袭击的沥海也变得危险起来。他打算下重礼给那位都司将军的根本用意也很龌龊——您老将来排兵布阵的时候,给咱们安排在安全的地方。 杨长帆听到这番言论,其实是很蛋疼的,他觉得自己够不负责任,够龌龊无耻的了,但跟这位将军比其实是个进步青年,这位将军已经完全丧失了军人的作风与气骨,像这座千户所一样烂在这里,他好歹也算个世代高级军官,他都是这样的思想,普通军士还怎么作战?海盗可都是亡命之徒,要是真不要命进了杭州湾,往沥海冲,怎么守? 前世杨长帆也是随我大****的海军出航的男人,他们不仅有保家卫国的决心,甚至还有开疆拓土的野望,而现在在杨长帆面前借酒消愁的,只是千百位明朝堕落军官中的一位。 改变他?别闹了,自己比他还惨。手机用户请访问://.piaia.ne 019 东南西北 “世伯心系国防,侄儿佩服”杨长帆顺应了庞取义的无耻,举碗钦佩状。 “哪里的话,也都是为了咱们沥海的百姓”庞取义完全不动脑子跟着这话干杯,其实稍微矫情点的人,会认为杨长帆这句话是讽刺。 放下碗,杨长帆正色问道:“按照世伯的意思,海盗很快会打到咱们沥海” “不会。”庞取义很有自信地摇头道,“沥海这边,他们暂时还是不敢来的,绍兴、杭州可不是他们说来就来的地方。我的意思是,如果全面开战,这里会受到波及,但无论是朝廷还是布政使司,都不愿全面开战。” 杨长帆完全不理解为什么不全面开战,这么发展下去只会让对方越来越强悍,不过他延续了虚伪的性格,颇为正色地说道:“对待倭寇,确实要用些计谋手段。” “倭寇”庞取义愣了一下,而后才答道,“对对,里面是有些倭寇。” 杨长帆本意是将海盗们称为倭寇,以为这样比较官方说辞,不想庞取义完全不讲究官方说辞。 为什么叫官方官方首先要居高临下,我们自己是文明人,其他的都不是,北边来的叫狄,南边叫蛮,西边叫戎,东边叫夷,加起来北狄南蛮西戎东夷,总之都不是什么有教养的东西。通常东南西北这帮家伙一来,就会让官方遭受很大的损失,甚至还有过亡国的情况,从一个方向来很难对付,从两个方向来就炸锅了,偶尔有三个,甚至四个方向同时来的情况,那就是灾难了。 现在的时代也不简单,处于炸锅阶段,不幸中的万幸是,这两个来炸锅的都不是很强,具体到这两位的民族,官方友好地称呼他们为北虏和南倭。 北虏不必多说,成吉思汗的后裔保持着旺盛的耐久力,几百年来从未放弃过回到中原过舒服日子的梦想。 南倭自然就是眼前跟庞千户聊的,不断骚扰东南沿海的海上势力。不过南倭是官方说法,把破坏人民生活的责任完全推给了日本人,就连后来的教科书基本也是这么聊的,不过作为海事专业人士,杨长帆自然清楚,这个阶段的“南倭”们,最多只有30是真正的倭,大头儿都是由中国人组成的,通常是中国海盗雇佣活不下去的倭人帮忙抢劫,其中也难免有汉奸主动给倭人指路抢劫的情况,不过海上主要的非政府势力,依然掌握在中国人手中。 因为庞取义是官方的人,所以杨长帆用了“倭寇”这个措辞,看来是自己多心了,现在官方并没有强行将他们全部定义为倭寇,这比未来的教科书要实事求是一些。 热菜上桌,两个男人暂时放下了家国情怀,与女人们共同进入了家庭情怀。庞取义很照顾杨长帆的感受,并没有让女儿一起来吃饭,黄花大闺女还是得藏着掖着。 不得不说,千户家吃的比老杨家要豪华一些,海鲜河鲜都上了,鱼虾贝蚝都有,纯天然无污染,杨长帆夹了口鱼,大大叫好。 “这鱼是你家翘儿炖的。”将军夫人笑道,“还是吃自己媳妇做的顺口。” “哪里的话。”翘儿连忙谦虚道,“我一直住海上,别的不会,光会做鱼了,还是夫人做的菜好吃。” “都好,都贤惠。”庞取义已经喝进了状态,一面吃一面笑道,“我在家一个月,不一定有这么一顿好的,侄儿啊,你婶儿是真喜欢你啊。” “那可不,刚刚侄媳都给我讲了。”夫人看在镯子的面子上称赞道,“这帮兵不会开铳,多亏了侄儿教他们,这可是大功一件。” “哪里哪里,再给他们些时间,也能研究出来的。”杨长帆说着拿起了生蚝,也就是牡蛎,应该是烤熟了,但上面什么都没撒,搞得他不知道怎么吃。 翘儿很懂事地将醋碟推了推:“蘸醋吃。” “哦哦。”杨长帆这才夹着烤生蚝在醋里沾了一下,入口咀嚼,还不错,鲜是鲜,不过蘸着醋吃真的是一般般,暴殄天物,明明蒜蓉生蚝才是唯一的真理,生吃芝士什么的都去死。 “侄儿爱吃蚝,就多吃。”夫人看杨长帆嚼的有滋有味,干脆将烤生蚝的盘子换到张逸夫面前,口中笑道,“这东西好,男的吃了更好。” 她说着,又推了推翘儿:“你们有孩子了么” “还还没”翘儿不好意思地低头。 “那可不行,赶紧让长帆多吃。” “吃不了这么多。”杨长帆觉得差不多了,是时候引出自己想聊的事情了,便借着生蚝问道,“这些海鲜,都是咱们自己采的” “所里渔船去采的,出去就有。”庞取义也管生产,非常清楚,“不过咱们这里没那么多,往东南去沿海多些,但现在乱,也没那么多了。” “有人养么”扬长帆又问道。 “养你说种海田” “对对。” “河、湖里还有些渔场,咱们沿海还真不多。”庞取义思索道,“种海田产量不稳定,又怕别人偷,少有人种。” 杨长帆乐呵了,海水养殖他可必须懂,老家就干这个的,下午站在堤岸那边,第一反应就是这么好的水域,怎么没人搞这个。 “侄儿还真想试试。”杨长帆抿着嘴说道。 “你家田不少吧” “也不多啊”杨长帆叹道,“再说田地有佃农来,也用不着我做什么。” “嗯”庞取义“嗯”了一声,没往下接,他也不知道接什么。 没办法,杨长帆只好进一步说道:“咱们所里,租海田么” “啊租”庞取义满脸不解。 杨长帆立刻比划道:“就是把一片海域围起来,租给人种。” “这是海啊,你还真想种啊”庞取义当即乐呵起来,“河里,有不少能人,能把渔场弄的有声有色。海里种,没那么容易的侄儿。” 庞取义当个笑话听了,他夫人却未必,当然这完全不是出自于对杨长帆能力的信任,而是别的原因。 ...手机用户请访问://.piaia.ne 020 海田 “你别说话。”庞夫人喝止了丈夫,非常机敏地冲杨长帆问道,“租钱怎么算” 卧槽,翻脸就这样啊,合适么。 也好,这么比较直白,杨长帆琢磨了一下说道:“也按亩算吧,一亩一年多少合适,我也不知道。” “哎呀什么多少合适”庞取义当即一拍桌子,“你真想玩就大胆去,沿着所里的海岸搞去。” 庞夫人眼睛一瞪:“你闭嘴,听我的。” “嗯”庞取义立刻低头。 庞夫人随即转向杨长帆:“婶儿不是算计你,咱们实话实说,租海田在律令上一直没说法,东南那边有官府在租,没人管就是了。别的都不难,难的是护着海田,周围渔户多,保不齐哪个不要脸的进来偷你的田,辛辛苦苦种一年,被人偷个干净就不合适了。” “说的是”杨长帆点了点头。 “所以你看,你也是自己人,你的田,你伯伯肯定要帮忙护着,有人擅闯,还要给打出去,这就要出人,出力。” “是,少不了开支。” 庞夫人接着说道:“这要别人来,给多少银子我们都不敢租的,怕麻烦,可既然是侄儿你,你伯伯和我咬咬牙,倒是可以破例。” “那谢谢了。” “至于租金,你看,我们人手也不多” “婶啊我也直说吧。”杨长帆觉得她要狮子大开口,赶紧说道,“这只是我刚刚的一个想法,还没来得及和父亲商量。我也只能用每月家里给的开支做这些事,多了我给不起,只能作罢。” “哎呀哪那么麻烦”庞取义还是要面子的,收了人家那么好的镯子,还跟这儿矫情,太过分了,况且那是海,又不是田,完全不紧俏,要多少有多少,当即抬手,“这事” “这事听我的。”庞夫人立刻又将丈夫压了下去。 庞取义抬手在空中僵了片刻,而后转为举杯,孤斟自饮:“听你的” “五亩海田,一年时间,你爱种什么种什么,婶没坑你吧” “没有”杨长帆松了口气,看来你还记得脏了我一只镯子。 “时间要是再长,或者还要更多海田,你伯伯就要冒险了,护田的人手也得增加。” “侄儿明白。”杨长帆已经凑足时间算了账,接着说道,“咱们每五亩算一块,每年租金一两,您看如何” “二两。” “” “哎呀大红”庞取义要劝。 “你闭嘴。” “好” “相公”翘儿听得势头不对,拉了拉杨长帆道,“要不回去跟爹先商量一下。” “不必,我能做主。”杨长帆一咬牙,“二两可以,但要确保海田的安全。” “天雷海啸不敢说,寻常渔户小贼是不敢来的,你东西少了分毫,租金不要了。” “好”杨长帆终于拍板,“谢过婶婶。” “哪里的话。”庞夫人乐了,拿起坛子给他碗里倒酒,“咱们可说定了。” “说定了。”杨长帆举起碗,表示自己的决心。 “定就定了吧”庞取义无辜地举碗,干了这杯。 庞夫人横刀直入谈买卖,无疑坏了庞取义的豪情,后面聊得也没太大意思,大家也吃饱了,就此散席,庞取义亲自将杨长帆夫妻送出老远,见夫人回去了,才拉着杨长帆道:“侄儿你想种海田,种就是了,不该要钱的” “世伯,给了钱我也踏实,毕竟要所里的兵士帮忙护着,不能让他们白忙。” “这倒是可我还是”庞取义觉得有些对不住杨长帆,这么个大礼,自己的回馈有点寒碜,可想来想去,自己是所里的人,也没什么能回馈杨家的,正经的军屯田他吃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往外租,估计也只有划些海田了,“回去帮我跟你爹问好,今后有事,直接来这里找我。” “海田的事找婶可以么” “可以,她说话比我管用。”庞取义自嘲了一句,看着还挺享受天天被媳妇干。 拜别千户大人,翘儿才苦恼起来。 “相公,不跟爹打招呼,这么定了好么” “不用打招呼,咱们拿每月的零花做这事就够了。” “钱还是其次。”翘儿皱着小眉头发起愁来,“我就怕爹不满你跟所里人结交,他老人家张口闭口,瞧不上这些人。” “你顾虑的对,我回去跟他好好说。”杨长帆拉着翘儿的手笑道,“可你也得知道,现在你丈夫是个敢作敢当的人,有能耐做想做的事。” “这是当然。”翘儿使劲点了点头,所有又露出疑容,“只是” “只是什么” “我不喜欢千户一家子。”翘儿如实说道,“可既然相公要结交,翘儿也跟着。” “为什么不喜欢。” “听他们说话,看他们做事,没半分气骨。”翘儿哼了一声,“连小郎都不如,简直跟姨娘” “呸呸”翘儿说着,赶紧闭嘴,“不能说家里人坏话。” “哈哈。”杨长帆大笑道,“说吧,就咱俩,咱俩的话,只有咱俩知道。” “简直跟姨娘不分上下”翘儿这才说完,“瞧他们见着镯子的样子” “你是不是也在怪我。”杨长帆柔声问道,“跟他们接触,如此低三下四,逢迎谄媚。” “不敢”翘儿使劲摇头,“相公一定有相公的用意,因为想种海田,不得不结交他们。” “嗯,你能理解就好了。”杨长帆说着,正视翘儿,双手搭在她肩上,“你相公我啊,不是多么深明大义的人,也不敢保证自己不做错事,但你得信我,信我的心是对的。” 他说着,拉着翘儿的右手贴在自己胸口:“能摸到么。” “嗯”翘儿进入情境,有些被感动。 “那我也摸摸你” “又使坏”翘儿赶紧避开。 杨长帆又响起了杠铃般的笑声:“别的我不敢保证,但你一定会过好,今天送出去的那镯子都配不上你,你得戴更大的,更好的。” “有的吃就好啦。”翘儿双手背在身后,蹦跶起来,“现在这样,就很好啦。” “还早呢,这世上还有太多的好。”扬长帆叹道。 翘儿反问:“不也有太多的坏么” 这还真把杨长帆问住了,他对世界的理解,其实并不一定比翘儿多,要体会那好,也许也难免会沾上那坏。 “嘴巴还挺厉害。”扬长帆摇了摇头。 “翘儿是不是说错话了” “你身上,没有错字。”杨长帆拉着翘儿的手道。“走,回家滚床去。” “你这说辞都是哪里学的” “哈哈” ...手机用户请访问://.piaia.ne 021 迂父 杨长帆夫妇摸黑回家,下人给开了院门,见面就指着书房说老爷还在等着,看来今儿的事还得解释解释,杨长帆让翘儿先回房,独自踏上了被训的道路。 别看老杨的身份是地主,但还有个像模像样的书房,名为闻海斋,估计沿海文化人的书房有不少都是类似的名字,杨长帆咳了一声,这才叩门。 这会儿老杨正看着杨长帆完全看不懂的书,儿子进来后也没放下,只问道:“怎么样” “挺好。” “先喝口茶吧。”老杨皱了下眉头,把茶壶往前推了推,“又是酒味又是腥味。” “没办法,得应酬。”杨长帆谢过父亲,自己倒了杯茶解口干。 “跟他们有什么可应酬的。”老杨依旧不满,“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兵痞。” “跟父亲直说,我寻思着做点产业,要千户帮忙。” “他能帮什么” “海田。” “”老杨顿了顿,突然起身在书架上一通翻找,终于取出了一本,放到杨长帆面前。 杨长帆定睛一看,勉强能懂,口中嘟囔出了书名:“王祯农书。” “你把这个学透了,再搞什么海田也不迟。”老杨哼了一声,“你把世间的事想得太简单了,别说种海,给你块田你都种不活。” “父亲教训的是,我拿走看了。”杨长帆无意理论,拿起书就要开溜。 “去吧,你读透了,我考过你,再出门。”老杨摆了摆手,也打算结束谈话。 哎呀尼玛。 杨长帆赶紧打开出随便找了一页,随便望向一行,看了半天大概是这么些字 因物制器用靡他,田夫已见伐长柯。一勾偃月镰新磨,置之叉头行两鐹。 不仅无法理解,而且不全认识,能看成这样已经是极限了。 看着杨长帆费解的表情,老杨这才想起来:“对了,你还不识字,先从识字开始。” 于是他又起身,这次找了一沓书出来,一起堆给杨长帆:“天下就数你脑子快,也不必找先生了,自学即可,不懂的地方来问我。” 杨长帆看着这些可怕的教材,头一次感觉汉语拼音和简体字是多么美妙的东西。 他并不是不好学,有时间的话会把如今的文字语言格式搞清楚,但那是随手补课。 彻底吃透自己没那个才华,也没那个时间,除了读书,世界上有太多事可以做。 没办法,即便不愿也得逆来顺受,杨长帆把这些书摞在一起:“我慢慢学。” “踏踏实实学。”老杨不望提点一句,“先把这些学好了,再谈海田。” “这”杨长帆有些不忿了,中午的时候您老还那么慈祥,让咱舒舒服服过一辈子,怎么扭脸不认人了。 老杨依然没放下书,用余光瞥了杨长帆一眼,有些得意地说道:“也不逼你学,只是你现在要做事,总要先学会道理,若是不种海田,也便不急着学了。” 威胁裸的威胁 “父亲的意思我可以这么理解么。”杨长帆抿嘴琢磨道,“想不读书可以,那就踏踏实实管家里的田。想出去做事,就要读书。” “大抵如此。” “何必” “长帆啊。”老杨终于放下书,长叹一口气,“你若在家管管田,不懂道理也就罢了,可现在出去跟人打交道,这书是必须要读的,不然丢的是脸,败的是家。” “我不懂。” “你大字不识,当然不懂”老杨终于吐出了自己的怨念,“不怕别的,就怕你败家,今天是镯子,明天就是金子,今天是送礼,明天就是赌博,你这么搞下去,多少家业够你败的” “” “从前,我确实也没教训过你,这是我的不对,所以我对你也没太多要求,不惹是非就好。”老杨来了兴致,一口气往下说道,“可现今,我不管你,就没人管你了,想出门可以,先读够书。” “你坚持认为我在败家”杨长帆觉得胸口有点闷,翘儿都能理解自己,可为什么父亲不能。 老杨确实不能理解,在他眼里读书是唯一的出路,文化是仅有的脸面,虽然他已恨透了科举,但这并不代表他排斥读书。字都不识就出去,不就是鬼混么能做成什么 “不是败家是什么我拿镯子是救你,你却拿它当礼”老杨见儿子执迷不悟,猛然抬手,重重拍在案上,随后指着儿子怒目而视,“你有什么资格自作主张你种海田,拿什么种不还是家里出钱我不给你,你也会管你母亲要,多少够填多少够败海田能不能种成不好说,跟庞取义那边吃肉喝酒才是真的吧” “你办事不吃肉喝酒的” “我懂道理,知分寸,读的书比你说的话还多你懂什么” 骂到酣处,外面叩门声响起,吴凌珑的声音传来。 “别动气,长贵睡了,明日一早要去县里。” 杨寿全这才压下了嗓门,冲外面道:“你也进来,好好教训他” 吴凌珑这才进房,看了儿子一眼,有几分埋怨,又有几分心疼,叹了口气后,三两步上前扶杨寿全坐下:“他不懂事,这谁都知道,没必要动肝火。” “不懂事还不能训了”杨寿全虽然坐下,但气头未消,指着杨长帆骂道,“这刚头一次出门,就跟兵痞送礼吃酒去了,再由着他,还不拿宅子田地去赌了” 吴凌珑连忙冲杨长帆摆手,眼色不停:“赶紧过来,跟你爹道歉。” 杨长帆长舒一口气。 完全没法交流了,午间的灵魂畅谈都是假的,自己跟杨寿全之间依然有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可杨长帆没动肝火,他理解杨寿全为什么不理解自己。 “是儿子顶撞您老了。” “嗯”杨寿全见儿子服软,这才停了骂,可依然喘着粗气。 吴凌珑赶紧帮老杨揉起胸口,转头呵斥杨长帆道:“还不快走。” 杨长帆知道,儿子跟父亲是没的辩的,转身就要走。 “书。”杨寿全点了点桌上,指向那一堆厚厚的书。 杨长帆回过头,皱眉望向父亲。 “拿回去,给我好好读”杨寿全见杨长帆的表情,立刻又来了火儿,“不读通了别给我出去现眼” 看着趾高气昂的杨寿全,杨长帆心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我明白,你是为我好。 但没办法,我有自己的路,自己选的路。 杨长帆心下已决,表情也变得坚定,清清楚楚回话:“不读。” ...手机用户请访问://.piaia.ne 022 逆子 杨寿全以为自己听错了,瞪着眼睛颤声道:“你再说一遍?” “不读。” “逆子!!!”杨寿全怒极,抬手起身抓起茶壶砸了过去,正砸在杨长帆额头。 一声闷响过后,又是一声脆响,茶壶摔在地上碎了,杨长帆脑袋上却只是被砸红了一点点。 “干嘛啊!这是干嘛啊!”吴凌珑立刻按住丈夫,回头喊道,“你先出去!!别激你爹了!!” “儿子想通了。”杨长帆岿然不动,郑重望着杨寿全,“儿子顽固不化,谗酒败家,今后只怕还会给家里添麻烦,脏了父亲的脸,不如早些自立门户,自生自灭。” “你!!!”杨寿全面皮一抽,声音愈发颤抖,“要分家?” “还望父亲成全。”杨长帆语气毫不退让。 “好啊你!好啊你!你有出息!!”杨寿全挣脱了妻子,冲上前去,想抬手打杨长帆,却只抬着头,儿子比他高太多,不好打,他只好回头冲妻子道,“你说说他!” 吴凌珑看着父子二人,心中一个个念头闪过,片刻间,表情变得冷静下来。 男人,有男人的想法,有男人的世界。 “长帆,你为何执意分家?”吴凌珑望着儿子定睛问道。 “儿子要去所里种海田,父亲不许。” 吴凌珑随即望向杨寿全:“这是好事,有何不许?” “大字不识,不学无术,能做成什么?” 吴凌珑沉吟片刻,叹了口气:“寿全,我后面说的话,可能会惹你生气。” “这逆子都把我都气成这样了,还能如何?!”杨寿全终是一挥手,“说!” 吴凌珑提了口气问道:“你熟读四书五经,春秋史记,满腹经纶,你倒说说,你又能做成什么?” 随着吴凌珑话音的落下,场面顿时凝滞,好似油灯上的火焰都结冰了。 是啊,杨寿全把世间的书都读了,又能如何? 除了用举人的特权当个地主,还能怎样? 种田的不还是佃农? 盖房子的不还是木工? 活到现在,除了吃农户,还做了什么? 不说治国安邦,连那么一点点财富也从未创造过。 吴凌珑太清楚这一切了,这一句话直接砸在了杨寿全的心口。 “你怎么……你们怎么……”杨寿全的气焰好像瞬间也被浇灭了。 “就事论事,这事我认为错不在长帆。”吴凌珑也铁了心说道,“至少他有一颗向上的心,这就是好的,咱们当父母的,要支持。” “把一个家都支持进去?” “好歹要先试试。” “我若不许呢?” “……”吴凌珑沉吟片刻,咬牙道,“那长帆也到时候了,可以自立门户了。” 听闻此言,杨长帆立刻一股暖流流过心间。 “呵呵呵……你们好,你们好!”杨寿全心下极是苍凉,冷眼瞥着杨长帆哑笑道:“只怕他是气血上头,等真立了门户败光家产,过不多久就又回来讨了。” “谁啊?谁要自立门户啊?” 这恨不得仰到房顶的声音,准是赵思萍又来了。 赵思萍本已睡下,听着这边吵了起来,自然要凑这个热闹,在外面她早听了个透,这会儿披着单衣散着头发进屋,心中那叫一个窃喜,可面上该严肃还是得严肃,思想态度上也要第一时间站队,毫不犹豫地讥讽道:“我说长帆啊,那镯子还没还给我,这就急着走啊?” “镯子我还。”吴凌珑沉声将其打回。 “姐姐啊,不是说镯子不镯子的。”赵思萍看了眼老爷,立刻又换了副讲道理的嘴脸,挽着吴凌珑的胳膊苦口婆心劝道,“主要啊,这孩子们的事情,大人还是不能任由着。你看长贵,不听话的时候就得打,不读书的时候就得管教,这才能咬牙学到现在。如今长帆懂事了,也成年了,犯了错就更不该纵容了,你当败家子都怎么出来的。” 吴凌珑心下不忿,立刻反驳道:“我儿子做的是好事歹事,用不得你来分说。” “那是,轮不着我。”赵思萍立刻放下了她姐姐的胳膊,又挽起了杨寿全的胳膊,扶着他老人家一步一步走到椅子前坐下后,这才加重语气说道,“家里的事,还是得老爷定。” 吴凌珑也不好再说什么,一道望向杨寿全。 “嗯……”杨寿全已过了怒头,对杨长帆也几乎彻底失望了,“有志,鲁莽,不过一线之隔,你要立户我不拦你,但丑话说在前面,你不学无术,分你家业也只有败的,你若识字读书,像长贵那般懂事,还可以多分些。” 言下之意很清晰,你非要现在出去,那别指望从老子手里拿走多少! 杨长帆十分确信,达到杨寿全的出山要求,至少要赔上个四五年,如果喜欢,读就读了,但他不喜欢,非常不喜欢,世界是如此的开阔,为什么偏偏要把自己关在书经里? 反过来说,偏偏就是环境逼迫太多人把自己关在书经里,才有了今天。 就算是书,除了他们眼前的之乎者也,也还有太多太多。 杨长帆有自己的路要走。 “儿子只借家里一些银两种海田,其余一概不要。” “你!!你还真要走!!”杨寿全心头的气焰死灰又复燃,他本想威胁一下杨长帆,让他知难而退,不想他愈战愈勇,可先前放话出去了,也没法收回。 旁边赵思萍听得那叫一个心花怒放,她决定不给老爷收回的机会。 “有志气!长帆有志气!!!”赵思萍立刻又换了副嘴脸,一百个钦佩,“老爷,我看长帆是真有出息,要自己做事业,不沾家里的光,这就没有不成全的道理了,男人到了岁数,也该出去闯一闯。” “哎呀……”老杨说不出是恨是悔,连连摇头,用尽最后的方式威胁道,“你可什么都拿不走,银两也算借的!到日子要还!” “那镯子也算我头上,一年内还。”杨长帆轻描淡写,扛下了一切。 “有骨气!”赵思萍开心得要炸了。 杨寿全抬头恨恨望着儿子,最后一次抬手指着他道:“你可不要后悔,没了我,你什么都不是,立了户就不要回头!” 杨长帆用完全的沉默回应了他。 “男儿说话算话!立字据!”杨寿全也不再给儿子机会,拍案起身,亲手操起纸笔,慷慨文字,苦中有恨,恨中有悔,可这些都不重要,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永远是脸。 不多时,一纸《分家契》挥洒而出。 杨长帆痛快接来,粗扫一番,好歹是看懂了,人一旦急了,写出来的东西也不再那么晦涩,契上说得清楚,杨长帆分得50两白银,此后不再与杨家财产有半分关联,他没再说半个字,只三两步走到案前,将契拍往桌上一拍! 抬笔蘸墨!签字落名! 杨长帆三个大字,顶天立地砸在了契上。 “哎呦,会写字啊!”赵思萍也不闲着,火急火燎拿着印泥过来催促道,“还要按手印的。” 杨长帆抬手在指上沾了红泥,就要按下的时候,杨寿全憋不住说话了。 他知道跟杨长帆说什么都没用了,只望向妻子:“凌珑,你不再说什么?” 吴凌珑脸上没太多表情,只淡然道:“路,要自己走。苦,要自己咽。。” 杨寿全万念俱灰,闭上眼睛,摆了摆手。 抬手,按下。 清晰的指印永远落在了契上,从此杨家的祖产,跟他再无半分瓜葛。 “走,都走。”杨寿全往椅子上一瘫,再没了摆手的力气。手机用户请访问://.piaia.ne 023 爱妻 三人出去,刚刚关好了书斋房门,赵思萍就忍不住兴奋,当起了好人,拉着杨长帆道:“明儿一早啊,姨娘帮你收拾东西,用的上的都拿走。” “这倒不必。”杨长帆礼貌地搬开赵思萍的胳膊,“你记得,这事先别跟长贵说,别扰了他考试的心情。” “哎呦,真惦记着长贵呐!”赵思萍一副猫哭耗子的神色,“我替长贵谢谢你。” 赵思萍高高兴兴回房了,留下母子二人在院子里。 月色下,杨长帆脸上刚硬的线条没什么波动,吴凌珑很确定,他长大了。 “多谢娘刚刚的支持,没你支持,我没这勇气。” “人活着要么向亲,要么向理。天底下咱们娘儿俩最亲,你又占理,娘肯定向着你。”吴凌珑这次没有埋怨杨长帆,而是露出了非常慈祥的笑容,“儿啊,外面的人,可跟家里不一样,你再苦,再累,也得咬牙给我撑着,摔了跟头再疼,也得给我爬起来。” 母亲啊,说你严,你慈。 说你慈,你也严。 “还有。”吴凌珑抬手摸着儿子的脸颊,只想想多再看看,多喜欢喜欢,“翘儿是个好媳妇,你可别让她受委屈了。” “是,这也是我怕的。”杨长帆叹了口气,“我的想法是,能不能让翘儿先留在家里,等我有了根基再接她走,现在的情况,我怕照顾不全。” “这个成,我回头跟你爹说。”吴凌珑肯定了这个想法后,露出无奈的慈笑,“儿啊,你也够狠心,到头来又把我们孤媳寡母扔下了。” “我尽快接你们。”杨长帆这话是咬着牙说的,自己真的亏欠他们娘儿俩了。 “还来劲了!娘要是也跟你走了,等你走投无路的时候,就真没半个人照应了。”吴凌珑摇头一笑,“我得留下,受多少委屈也得留下。” 杨长帆看着母亲,心头一酸:“孩儿不孝,病刚好,就要走。” “该走的,该走的,留在这个家里,也没什么出息。”吴凌珑痛下了一番决心,这才放手转过身去,怕儿子看见她掉泪,“你回去吧,娘怎么都行,最后一晚上,好好陪陪翘儿。” 话罢,她怕自己忍不住再唠叨,快步抹着泪回房了。 杨长帆跟着长舒一口气。 去除了家庭的限制,无疑也同时去除了家庭的庇护,在这样的世界活下去,只有靠自己的双手了。 人都是贪的,杨长帆想着当个地主二代过逍遥日子,但才一天,他就发现这样的日子根本不够,他还想要更多更多。主动分家自然有气血上头在里面,但最根本的,还是他与杨寿全对世界认知的根本不同,杨长帆要甩开这道枷锁,错不在四书五经,而是只有四书五经。 走到东厢房前,里面灯依然亮着,翘儿一直没睡,也没出来,就好像外面的世界跟她没任何关系。 进了房,翘儿早已经烧好了水,只待杨长帆洗漱。 “回来啦。” “回来了。” “到底还是跟爹吵架了。”翘儿吐了吐舌头,依然俏皮,她知道发生了什么,心里也想了很多,只是现在,她不愿再给杨长帆压力了,尽量露出与世无争的笑容。 杨长帆实在忍不住,上前捏了下她的小脸儿,又不敢太使劲,怕捏出水来:“不仅吵架了,还分家了。” “都听到啦!”翘儿呵呵一笑,轻描淡写,没显出多在意。 “没跟你商量,你不怪我?” 翘儿拿起毛巾,在盆里浸了热水,而后把杨长帆按在椅子上,一边给他敷脸一边说道:“相公拿主意,只要咱们在一起,怎么都好。” “还是翘儿好。”杨长帆任由毛巾敷在脸上,感受着这难得的温暖,口中充满了不舍,“就一点,我刚出去根基不牢,怕你吃苦,你先在家呆一段,帮我照顾娘,过段日子再来接你。” 要说杨长帆这个人也够矛盾的,之前一有机会就调戏娘子,现在反倒主动要求分居了。 “你什么意思?”翘儿手突然停了,喘起粗气来,“我有那么娇气?” “不是娇气,我怕我忙,照顾不来。” “你忙,就更该我照顾你。”翘儿放下毛巾,让扬长帆看着自己,有些激动地说道,“不就是吃苦么,翘儿最不怕的就是吃苦。” “可吃苦,终归男人的事。”扬长帆想避开翘儿灼人的目光。 “那至少,你吃了一天苦,回到家里,翘儿能让你甜一些。” 杨长帆咬着牙,心下有些松动,但嘴上依然坚持道:“我自己苦,扛得住,你不该苦。” “见不到你我才是真的苦!” “这……”杨长帆看着坚定的翘儿,更加犹豫,跟杨寿全那么对峙他都不曾犹豫,可现在,杨长帆真的不知是否要坚持了,他抚着翘儿的手道,“你可想好了,离了这家,咱们可就没一天轻省日子了。” “你最不好的时候,翘儿也没有过半分埋怨,现在你要努力,我高兴还来不及!” “……” “相公!”翘儿见杨长帆犹豫不决,赶紧抓着他的肩膀使劲摇晃起来,心念一动,演技上头,转眼又要委屈哭了,“你病刚好……就又不要我了……” 见这么一个泪汪汪的娘子,唐僧来了也舍不下啊! 人要有原则—— 要么让她,要么****。 “我要我要,我心疼还来不及呢!”杨长帆赶紧起身抱住翘儿,“咱们一起走,我能喝口粥,你就能吃到肉!” “嗯!”翘儿仰在丈夫怀中,这才心满意足,擦干了泪花儿,转眼又“嘿嘿”笑了起来。 “好么!你假哭!” 翘儿嘴角美滋滋一扬,突然一转身,把油灯吹灭了。 杨长帆还没反应过来,脖子已经被翘儿双臂缠住,他整个人被往下一压,唇间一凉,翘儿的小嘴儿已经贴了上来。 舌尖一触过后,杨长帆便自然而然地引着翘儿进行后面的事情。 这夜,他可谓是说不出的老练,先柔再刚,先九慢一快,再一慢九快,在这合适勾人的节奏下,翘儿也全无新人的稚拙羞涩,初次之痛过后,再无旁物,美在其中。 更加美好的是,最后一刻不用拔出来…… 事毕,二人缠在一起躺在床上,杨长帆彻底痛快了,又疲又美,只揉着翘儿香肩道:“为什么偏偏是今晚。” “嘻嘻,这样你以后,就再也不能丢下翘儿了。”翘儿说着,又往杨长帆怀中凑了凑。 “你个小坏蛋,我丢下自己的胳膊腿,也不丢下你。” “说什么话呢!哪个不能丢!呸呸!快呸!” “哈哈!” “必须呸!不然不许睡!” “就不……别咯吱我,哈哈哈……好好好,呸!” “哼!”手机用户请访问://.piaia.ne 024 贤弟 次日天还未亮,杨长贵就早早起了,洗漱穿衣过后,便去厨房跟下人一起简单吃些东西,可没吃两口,他妈就披头散发神经兮兮凑进来了。 赵思萍可是兴奋得一夜没睡,又不敢吵醒即将应考的儿子,只好自己在床上打滚儿,这会儿儿子起了,她实在忍不住,黑着眼圈就进了厨房。 “娘你再休息休息,离出发还早。”杨长贵赶紧起身。 赵思萍兴奋地盯过儿子后,冲两个下人道:“你们先出去。” 下人赶紧抱头鼠窜。 赵思萍蹦跶到儿子身旁一坐,握着他的胳膊,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描述了昨晚那出闹剧,说的时候不住拍着腿窃笑。 “儿啊!这下咱们娘儿俩就踏实了!” “可……”杨长贵听过后,却不似母亲那样兴奋,“从前哥哥脑子有问题,是个累赘,我确实也想甩下他,可现在不一样了,爹说的对,我们到底是兄弟。” “有啥不一样的!”赵思萍拿起炊饼,就着咸菜啃了起来,“他这么大岁数了,又不肯读书,除了混吃等死败家产还能干什么?” “不好说,从这两天说话来看,哥哥还是很精明的,而且也没记恨我。”杨长贵皱眉道,“该劝劝。” “噫!”赵思萍不屑摆手道,“你啊,就是心太善,他自己选的,契都按了,你听娘的,别掺乎。” “不行,我得劝劝。”杨长贵越想越坐不住,就此起身。 “别啊!眼看着车就来了!” “娘你慢慢吃,我至少要把该说的话说了,无愧于心,不然考试也会有杂念。”杨长贵不顾母亲阻拦,径自出了厨房。 赵思萍满脸后悔,还真该听杨长帆的,先瞒住他。 杨长贵快步走到东厢房门前,顾不得礼数,轻叩了几下。 也许是昨夜太过销魂,二人睡得死,没有应答。 杨长贵只好加重力量再叩。 这下把翘儿吵醒了,她见相公还在死睡,只好自己披了衣裳小碎步垫到门前,小声问道:“是母亲么?” “嫂嫂,是我,我哥哥醒了么?” 翘儿听是男人的声音,赶紧把衣服捂了捂:“还没……” 杨长贵站在门外,背着身子说道:“嫂嫂,恕我无礼,我过半个时辰就要去县里了,不知要多久才能回来,临走前有话跟哥哥说,烦请叫醒他。” “嗯……好。”翘儿也懂事,知道小郎应考要几天,可分家就在今天,兄弟之间说些话也是对的,她便回到床边推醒了杨长帆,“相公,小郎找你。” 杨长帆迷迷糊糊醒来,听了这话,晃了晃头,使劲起身,拿了衣服披上,冲翘儿道:“你在屋里吧,我出去跟他说。” “嗯。” 杨长帆走到盆前呼了把脸,精神了一下,这才开了个门缝,钻了出去,伸了个大懒腰。 杨长贵背着身子,用余光看到哥哥出来,这才转过身来上前问道:“哥哥,分家是真的?” “真的。”杨长帆回身关好门后才笑道,“我这人没有读书的脑子,就该早点出去自己做。” “这……”杨长贵皱眉道,“要不我打头,跟父亲认个错。” 杨长帆只摇了摇头,摸着弟弟脑袋道:“你好好应考,别想我的事。” 一般摸别人脑袋都得抬手,杨长帆却是低手,别看兄弟二人聊得人五人六的,但杨长贵其实只有12岁,比他哥哥矮了近40厘米,如今能想这么多,也算是早熟中的早熟了。 “……”杨长贵挠了挠头说道,“我说不清楚这种感觉,总觉得对不起哥哥。” “哈哈哈。”杨长帆大笑道,“没什么对不起我的,你对不起翘儿是真的。” “啊?”杨长贵惊道,“这怎么话说?” 杨长帆眼里,弟弟早就褪去了最开始的势力劲儿,不为别的,只因为他才12岁,一个12岁的孩子懂什么?想的东西不都是他妈妈唠叨的? 当初,自己躺在床上的时候听他说话是来气,可真见了,不过是一个孩子而已,恨不起来。 相反,杨长帆希望弟弟能好好成长,不要受他母亲继续影响,想到此,杨长帆拉起弟弟悉心解释道:“我是傻子的时候,你欺负我,是人之常情,谁小时候不欺负笨孩子?再者说,你受你娘影响也太多,你娘恨我是真的,你恨我不一定是真的。” “……”杨长贵若有所思片刻后,再次请罪,“哥哥如此宽容大量,也请不要记恨我娘,我代娘向哥哥请罪了。” “没事,我不恨你娘,她有她的立场。”杨长帆说着话锋一转,又变得不那么宽宏大量,“就有一点,你对不起的是翘儿,该向她请罪。” 杨长贵更不明白了,小声问道:“何罪之有?” 杨长帆其实也正如自己所说,从未因为自己的境遇恨过任何人,都是人之常情,傻子是整个家庭的灾难,没人会跟傻子讲道理情义,但自己之前死的时候,受影响的并不仅仅是自己这个傻子,还把一个正常人搭进去了,这也是他唯一记恨杨长贵的地方。 杨长帆就此冲弟弟说道:“你就要去应考,还特意来找我,想必是有放不下的事要说清楚,你要说的说清楚了,下面就是我要说的——先前我死了,你劝翘儿改嫁,不就是逼她死么?她好好的,不该死,你这样是不对的,应该道歉。” 毕竟只是个小孩子,杨长帆也不愿再跟他算这笔账了,只要把这个是非掰过来,让弟弟跟翘儿认个错,也就够了,孩子是可以原谅的。 杨长贵愣了片刻,很快说道:“的确如哥哥所说,是弟弟有事放不下,才来找你的,哥哥既然原谅弟弟之前的所作所为,弟弟也就放下了——可嫂嫂的事,不一定是弟弟错了。” “哦?”杨长帆眉头一皱,“逼你嫂子去死,还有对的道理?” “守寡,生不如死,书里已经写得太多。”杨长贵神色坚定地说道,“哥哥有所不知,咱们村临近沥海所,所里男丁极盛,每两个男人,就有一个讨不到媳妇,他们可不管什么是非礼法,听闻谁家有寡妇,恨不得成群结队过去,倘若寡妇或者家人不许改嫁,他们就软磨硬泡,熬到你熬不住位置。因为他们清楚,这是他们能讨到媳妇的难得机会。” “……”杨长帆干瞪着眼儿,陷入沉默,事情比自己想的要复杂,不对,是这个12岁的孩子太变态了,能想到这里。 杨长贵接着说道:“一日两日,一年两年,咱们父母能拦着,时间长了,那些兵痞天天来,就算是母亲,也不一定能受得了的,为了耳根清净,门槛干净,难免就把翘儿送出去了。哥哥你得知道,那些兵痞可不懂得什么怜香惜玉,尤其是寡妇,出身就自降一头,嫁过去只会更加生不如死。咱们再退一步,嫂嫂有缘嫁了一位心肠好的,可日子呢?所里可是年年都有逃兵的,逃役是重罪,他们宁可死都要逃,你说他们的日子能叫日子么?嫂嫂嫁过去的日子能叫日子么?再多说最后一句,就算嫂嫂能过起日子,但从此也入了军户,世代军役,永不得改。” 杨长贵说完,长吁了一口气:“因而,不谈公理,只论私情,弟弟没觉得自己错。”手机用户请访问://.piaia.ne 025 慈母 杨长帆惊讶不已,因道理而惊,更因这道理出自弟弟的嘴里而惊,才12岁,给他定性太早了。 也许换做杨寿全站在杨长帆的位置上,听到这里一嘴巴就抽过去了,什么狗屁理论?聊到天上去了? 但杨长帆不是这样的,正是因为他拥有多得多的知识和见识,才愈发尊重每个人的思想,每个人的言论。站在如今的世道上,杨长贵几乎就是对的了。 此时,房内翘儿的声音传来,极是诚恳:“小郎所说不错,我从未怪过小郎。” 杨长帆闻言,心下顿时释怀,淡然一笑,再次摸了摸弟弟的脑袋:“明白了,你没有错,是哥哥想得浅了。” “兄嫂宽宏大量,宽宏大量……”杨长贵有些激动,自从杨长帆好过来,他在良知道德上就犯起了拧巴,自己的所作所为,好像跟圣人的教导相去甚远,本来想等应考结束再解决,但眼下来不及了,此番来拜见兄长,得到如此善断,心下也踏实了不少。 “好好准备吧,天都大亮了。”杨长帆诚恳作揖道,“祝弟弟考得县里的案首!马到成功!” “谢兄长吉言!”杨长贵也回揖过后才笑道,“我坐骡车去,该说骡到成功” “哈哈!给你哥咬文嚼字,讨打!” 心结解开,杨长帆也觉得心中舒畅,同弟弟一起去了厨房,赵思萍见二人都是一副刚刚通了老便秘的表情,深感惊讶的同时,心道不妙,这傻儿子,难道真把他傻哥哥给劝回来了。 “姨娘莫多想,我来烧热水的。” “哦……”赵思萍尴尬道,“叫下人烧了送去就好。” 杨长帆见水壶还冒着气儿,直接自行取了。 此时,外面传来了骡子的叫声。 “我该走了。”杨长贵顺了口气,“心结解开,再无杂念。” 杨长帆忍不住又揉了揉弟弟的脑袋,“昨晚娘告诉我,外面的人,没有家里这么好,你再苦,再累,也得咬牙给我撑着,摔了跟头再疼,也得给我爬起来。我把这话也送给你,咱们兄弟二人比着,谁都不许叫个疼,喊个累。” “一言为定!”杨长贵慷慨激昂,伸出右手。 “一言而定!” 兄弟二人握手言和,就连赵思萍都有些感触,只是她恐怕永远无法理解兄弟二人的心境。 送走弟弟,杨长帆提着水壶回房,翘儿已经穿好了衣裳,这便要接过水壶:“给我吧,哪有男人干这些事的道理。” “你别动。”杨长帆这次没有上缴,烦是按下翘儿,自己兑了热水在盆里,“该我伺候你一次了。” “啊……这……可千万别,爹娘看见要打我的。” “有我在,父母也休想碰你!” 杨长帆利利索索,翘儿之前怎么伺候自己的,他也怎么伺候翘儿,只是翘儿被伺候的并不舒服,并非是因为杨长帆技术不好,而是因为道德上的自我谴责,她始终认为,让男人干这些事,是媳妇的不对。 洗漱完毕后,杨长帆这才拍了拍翘儿道:“好了,起来吧,我看看你。” “说好了,可就这一次……”翘儿怯生生站起身子,觉得浑身痒痒,”我现在浑身都不自在。” “贱!” 翘儿这就不服了,当即还嘴:“是你主动伺候的我!你比我贱!” “哈哈哈!”杨长帆一把抱着翘儿,爆发出了杠铃般的大笑。 这杠铃般的大笑传出老远,让坐在骡车后面的杨长贵都不禁抬头,微微一笑。 车夫笑骂道:“这他娘笑的,拣着金子了吧!” “我哥哥就是这样的男儿!” “哎呦!跟你傻哥哥又亲了啊!” “他不傻,他比我聪明。”杨长贵摇了摇头。 “哈哈哈哈!你这笑话说的!”车夫跟着笑道,“二少爷可是咱沥海百年一见的神童!杨老爷都不一定比你聪明!” 杨长贵微微抬头,看着初生的太阳叹道:“不一样的,跟哥哥说话,话会变得很宽,天下会变得很大。” “……”车夫不禁呢喃,他实在无法理解杨长贵的意思,罢了,神童的话他一个拉车的听不懂也正常。 府里,一家子人已经忙活起来,吴凌珑也被杠铃大笑叫醒,跟儿子儿媳一同吃了早点后,便开始收拾起来。分家可少不了收拾,她是能塞的都使劲塞,能拿的都让儿子拿。杨寿全则直接钻进了书房,看也没看他们一眼,连早点都是让下人送到书房吃的。 天大亮,吴凌珑找机会拉着儿子聊起了去向,按照她的意思,村西头有一处房子没人住,她过去跟人商量商量,给偷偷买过来,让儿子先安顿下来住。之所以是“偷偷”,主要是不能让赵思萍知道,不然这个贱人又要矫情了。 杨长帆拒了母亲的好意,既然要出去,就不能再要家里的,50两也不少了,而且他将来一段时间的重点在村东北沿岸,村西头离田近,离海就太远了。 差不多时间,他取了碎银,自己先出门朝所里的方向走去,准备再去千户那边一趟,看所里有没有空房子,暂租一下。在地方上,账本来就是不明不白,卫所就更不必提了,想做任何事,唯一要做的就是过千户那一关,具体到沥海所,毫无疑问就是过了千户夫人那一关。 见杨长帆走了,吴凌珑才拉来翘儿进了自己房间,来到床前突然跪下,利索地从床板底下的暗格里摸出一个老旧的钱袋,起身塞给翘儿:“大概二三十两银子,还有几个不值钱的首饰。” “娘……这……”翘儿连忙缩回手。 “你给我收好,别多话。”吴凌珑硬把钱袋塞进翘儿怀中,口中叹道,“这男人啊,有志气的时候比天王老子都牛,一碰到麻烦,比黑白无常还丧。千户是什么人我不知道,但他夫人我可有所耳闻,恨不得把兵骨头渣都给啃了!50两,说没就没!” “母亲说的是,那将军夫人的确是这样的人……” “所以啊,分家的这50两,也就是个投石问路的学费,等长帆用光了,知道做事没那么容易了,也就明白钱不能乱花了。”吴凌珑说着拍了拍翘儿怀中的钱袋,“等他苦得不行了,家里揭不开锅了,你再拿这个钱出来。跟他说做人要踏实,一点一点来,先置块田种着,活下去,再说别的。” “翘儿知道了……”翘儿这次是真感动,眼眶通红,“若真有那么一天,长帆一定会理解娘的良苦用心。”手机用户请访问://.piaia.ne 026 速写 “嗨……”吴凌珑摸着翘儿的脸道,“你既然执意跟他走,娘也就不劝了,你是渔户出身,指定比长帆能吃苦,平常多敲打他,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千万别让他知道这钱袋的事。” “嗯!翘儿绝对藏好了!” “呵呵。”吴凌珑看着儿媳又是心疼又想笑,“我今天晚些时候,去你爹那里说一下,本来答应你爹让你过好日子的,这下又辜负他了。” 翘儿使劲摇头:“谁说长帆就一定做不成事!我看他行!” 吴凌珑只淡然一笑,不作多言。 翘儿啊翘儿,你还年轻,我也年轻过,我也有过你这样的时候,觉得自己是天之骄女,觉得嫁的是如意郎君,将来一定都能平步青云,过上好日子。 但真正平步青云的,可能是任何人,但绝不是你我,绝不是。 人越活,越会发现自己的平凡,会纠结苦恼,会怀才不遇,然后就是麻木,越来越麻木,最后除了守住这一亩三分地外,就再没别的想法了。你父亲老林头就是那样一个人,所以他唯一的想法就是让你嫁入咱们家,让你不再受那份罪。我也是,我也希望长帆不要受这些罪了,谁都不是天之骄子,天之骄子只有一个,他在北京,不在浙江。 可奈何啊,男儿有志,你浇不灭的,要让这现实来浇灭它。 我能做的,也就是在那希望之火灭了以后,尽量让你们活下去,不要一下死透了。 看着吴凌珑慈祥的笑,翘儿是完全想不到这些的。 同样地,看着杨长帆的决然,吴凌珑也是想不到那些的。 杨长帆是真正麻木过的人,苟且过的狗。可说他不学无术,他比谁都冤,他通读世界海洋史,他将机械工程烂熟于胸,他觥筹于教授之间,他游走于南海之境。 家人眼里的他只是冲出家门。 他心里想的,却是走向世界。 好吧,现在走向世界对于杨长帆来说还太远了,他首先要走向沥海所,首先要让自己活过今年,让翘儿过上好日子,可就这么点儿路,他刚走到一半,就慌了。 只因平常是村民游乐场的岸堤,竟然成了正儿八经的阅兵场。 远远望去,百余来兵士排成防震,尽量笔直地站着,黑胖子陪着一位明显是将军级别的大哥阅兵,这位想必就是那位重视火器的都司佥事了。 离太远看不清楚,大概可以确定的是这位将军甲胄比千户要豪华不少,个头也超了这黑胖子,下巴上有些胡子,身材颇为魁梧却不肥胖,虽谈不上多么的英姿飒爽,但总算是有将军该有的样子。 而且这位将军来得也够早,真不知道是几时启的程。 不过这并不影响杨长帆将要做的事,因为沥海所的实际掌控者从不是庞取义!从不是! 杨长帆大概扫了一眼,阅兵重事,他也不敢过去,只溜着边儿往千户府的方向走去。 这边岸堤上,庞取义可要紧张好多了,他陪着将军阅了兵,只是将军好像不怎么在意队列,转眼走到岸堤边上,低头看了看防事是否牢固,而后走到铳前摸了摸,摸了一手黑,又凑到鼻子前面闻了闻。 “最近刚发过铳?”将军淡然问道。 “是了,我们定期试铳。” “好样的!”将军颇为喜欢,点头道,“铳是未来战事的关键,你的重视是对的,我有机会,会禀告指挥使大人,给咱们沥海所多配备几门。” “谢将军!”庞取义表情那叫一个激动,振振有词道,“多几门铳,弟兄们跟倭寇打起来也多几分依仗!” 依仗个鬼,庞取义只有窃喜,昨儿试炮真是试对了,被表扬啦哈哈。 “嗯。”将军点了点头,而后再次望向不怎么整齐的军队,仔细看的话,里面好多人甲胄都是破的,装备奇烂,将军也不多说,只问道,“除去眼前这百十来人,其余能作战的还有多少?” “七百人!”庞取义立刻答道。 “说实话。” “……”庞取义咽了口吐沫,扫了下军队,“四百来人。” “实话。” “……”庞取义相当尴尬,咳了一下,“能凑二百人。” “这个数目差不多。”将军叹了口气,“我知道情况,不会怪你们,能留下来的都是好样的。” 庞取义这才松了口气,这位将军果然明事理,不至于在这方面挑刺儿。 “只是啊……”将军又扫过一干老幼病残,“海贼若是不要命,真来这里,不知能守多久。” “吾等誓死坚守!”庞取义立刻又来劲了,振臂一呼。 “誓死坚守!”军士们都用吃奶的劲儿喊了出来。 “看到诸位将士的决心了!” 将军有些敷衍地挥手慰劳过后,便让千户将队伍解散,然后像哆啦a梦一样不知从哪里掏出了本子和铅笔一样的东西,简单记录了一些东西,而后开始速写。 是的没错,就是速写,把沥海所沿海防事和海岸状况速写出来。 千户副千户只瞪着眼睛在后面看,这位将军还真有闲情逸致啊。 将军手也快,没多久速写出了轮廓,没再做修饰便又像哆啦a梦一样藏起了宝贝,而后非常虚伪地解释道:“习惯了,记录下每个卫所的情况,没有别的意思。” “将军细致!末将拜服!” “走吧,去库房看看!” “将军请!” 千户府大厅,杨长帆坐在这里等了好久丫鬟才端来茶水,说夫人很快就到。 隐约之间,杨长帆看到内堂拐角处闪出了半个黑胖的脸,偷瞥自己,而后又躲了起来,随后传来窃笑和撼地一样逃跑的声音。 这太可怕了,还好老子结婚了。 按照杨长贵的推断,所里面光棍儿极多,即便是悍如庞大小姐,估计也有人敢娶,只是庞夫人不一定愿嫁,可反过来,庞夫人希望闺女嫁的人,通常而言却是不敢娶庞大小姐的,剩女就这么造就了,所以说结婚不难,难的是降低标准。 “哎呦侄儿,这么早啊!”庞夫人依然是人未到,嗓门儿先到,还有些倦容地揉着额头来到厅上,“今儿都司的将军过来,你伯伯不在,我一个妇道人家出来招待一下,你别介意。” “岂敢!”杨长帆赶紧起身相迎,别人家的夫人不方便见客就罢了,在沥海所绝对没这个道理,“世伯昨晚说过,这里婶婶说话比他管用。” “哦呼呼……”庞夫人捂着脸笑道,“侄儿嘴就是这么甜,来来,坐坐。”手机用户请访问://.piaia.ne 027 细聊 客套过后,庞夫人与杨长帆相继落坐,各饮了口茶后,庞夫人才不紧不慢说道:“为了海田的事吧?” “是了,昨日未详细说清,今日一早就耐不住。” “你也够着急的。”庞夫人掩面笑道,“你放心,答应你的少不了你。” “将军夫人的话自然有分量。”杨长帆不紧不慢说道,“这次过来,其实就是想谈谈具体实施的细节。” “你说吧,我听着,合适我就点头,不合适我就喝茶。”庞夫人拿起茶杯晃悠起来,她更不着急。 “好,先说丈量方法。”杨长帆提了口气说道,“农田方圆多少就是多少,海田不同,往外扩多少,随心所欲,侄儿本钱少,只扩得起沿岸。” “沿岸多少?” “海水线往外四丈即可。” “四丈……”庞夫人嘀咕了一下,“是不是太少了?” “本钱少,再多扩不起了。”杨长帆做出一副痛苦的表情。 很明显亩是面积单位,至于这个面积是正方的,还是长条的,就任人发挥了。作为海水养殖而言,必然是越近海越值钱,远处的海,100亩的年租都不值二两。 “四丈便四丈,我叫人跟你一起去量。” “成,那咱们午饭后去,我上午还有杂事。” “可以。” 按照这个丈量方法,大概沿海每15丈算一亩海田,大概50米上下的样子,每五亩,就是250米沿海,这是一个可观的范围了,沥海所整个能支配的,恐怕也就是二十里的样子。 “昨儿晚上,婶婶诺了我五亩海田,我琢磨了一下,准备再添九块,拢共50亩。” “呦呵,胃口够大啊?”庞夫人说了句俏皮话,其实心里在算计着大概多大。 杨长帆连忙谦逊道:“不瞒婶婶说,亩产收益有限,只几亩,怕是连我们小两口都养活不了。” “呵呵,你话说的精明。”庞夫人当即笑道,“可这么算下来,沿海的几里,可都是你家的了。” “婶婶说笑了,我不过是从所里租得使用权,这些海本来也没有安排。” “我这么说吧,这回你真是捡大便宜了。”庞夫人晃悠着茶杯说道,“我们所里往外出海货,可免了渔课,这笔你别忘了。” 杨长帆连连点头:“这是大大的好事,侄儿倘能种一年,倘若能养家糊口,必然还会孝敬婶婶。” “呵呵,我还真没想这个。”庞夫人又乐呵了,“你伯伯说的好,你们年轻人做事,我们长辈得支持。” “侄儿忘不了婶婶的支持。”杨长帆话罢抿了抿嘴,“就是还有一点侄儿在顾虑。” “哼,直接说吧。”庞夫人心下骂了句小狐狸,你算计吧,怎么算计租钱是不能少的。 “侄儿种海,海产难免被风浪冲上滩……” “滩上反正没法种田,算你的。” “成,那咱们这么定,凡是海水能沾到的地方,就算滩,我也给围起来。” 庞夫人过了下脑子,反正这片滩也没有大用,不过有人捡捡被冲上来的零碎海产罢了,所里也没收入,便点头应了。 “那这样。”杨长帆心下窃喜,当即计算起来,“除去婶婶诺的那一亩,另有九亩,每亩二两,总共一十八两,我现在就交给婶婶。” “哎呦,这怎么说的。”一听到钱,庞夫人表情立刻又有了变化,十八两也不算少了,关键她几乎什么都不用付出,可就这么接了也不合适,原则上这是所里租给杨长帆的,而不是千户夫妇,庞夫人这便摆手道,“你还是交到所里吧。” “婶婶转交即可。”杨长帆说着,摸出了两块整十两的银锭,捧给庞夫人,“您清点一下,总共二十两” “嗨,点什么点,都是自己人,我直接交给所里管账的就好了。”庞夫人貌似勉为其难地接过银锭,唤来丫鬟,小声吩咐了两句,才叫她拿下去。 八成,丫鬟还是要拿去称一称的。 丫鬟捧走银子后,庞夫人才突然想起来什么,拍腿惊道:“哎呀,对了,府里不一定有碎钱找给你了。” 这就是纯属装逼了,就算没碎银子,铜钱指定还是有的,还钱就是了,果然如千户所说的,她吃进去的,就休想让她吐出来。好在杨长帆是有备而来,这并不是失误。 “不必找了,刚好还有别的事求婶婶。” “嗯?”庞夫人警觉起来。 “既然种海,就要靠海,我家离这边的海还是有些远,我寻思着所里有沿海的空房子,能暂且借住最好。” “哎呦,这个啊!”庞夫人松了口气,又乐呵起来,太好了,又白赚了二两,“出了这里,往东北半里地,岸边有守海的房子,也没人住,刚好方便你了,就是……”庞夫人又思索起来,“可能稍微有些小,怕是吃睡都要在一间房子里了。” “能摆下床、桌、灶就够了。” “那没问题。”庞夫人立刻又开始吹嘘,“我跟你讲,那房子可好,景致好,说是守海,其实就是望海,你住进去就是了。” “那我回去就取东西了。”杨长帆这就要起身。 “哎呀这么急啊!”庞夫人也跟着起身,“这茶还热乎着呢。” “实在是急,怕耽误了播种的时候。”杨长帆叫苦不迭。 “那成吧,你们先过去。”庞夫人跟他其实也没得聊了,“我出去交代一下,午饭过后,让所里镇抚找你量海。” “成,那我回去忙活了。” “我也得忙去,不送了啊。” “告辞!” 出了千户府,杨长帆窃喜之余,还是有所顾忌的。海水养殖到底是大买卖,本钱不少,收获不快,最怕的就是中间资金断了,这么一上来就砸了20两,其实是有风险的,但他不砸出去,又怕庞夫人变卦,尤其是刚刚说的很多细节,他都藏着套儿的,被为难就麻烦了,剩下30两,真得精打细算了。 一路思索着回到杨府,东西已经收拾得差不多,吴凌珑也叫来了驴车,正把东西往上堆。手机用户请访问://.piaia.ne 028 五里滩 吴凌珑简直恨不得把院子都给堆上去,家具褥子,日用品,甚至锅碗瓢盆,能堆的都堆,下人都快哭了,搞不好中午都没家伙做饭了,这么些东西,一车还拉不下,怎么也得两三车。 “找好地方了?”吴凌珑见杨长帆回来,第一个问道。 “找好了,所里守海的房子。” “唉……”吴凌珑长叹了一口气,转眼就到这份上了,儿子还真是急着离开这个家啊,“那房子我知道,不大,你们两个住要受苦了。” “总比我家船大吧?”翘儿在旁笑道。 “你们两个啊。”事到如今,吴凌珑也没心思再教育他们活着有多难,只有让现实敲打他们了,他转而冲下人道,“凤海,你跟他们过去帮帮忙。” “成。”年纪比杨长帆还要小一些的小厮当即应了,冲杨长帆道,“大少爷,以后有什么杂事,你只管吩咐我便是。” “你还是先忙家里的事。”杨长帆应付一句后,望向母亲。 吴凌珑也望着他。 二人都清楚,这一眼虽不是永别,却也意味着很多东西。一个当了十八年傻子吃白食的人,就要出去自食其力了,可以说是有志气,更可以说是愚蠢,即便是吴凌珑,也没觉得儿子能成功。 吴凌珑抚着儿子的肩膀进行最后的叮嘱:“多动脑子,碰到好事往坏了想,碰到坏事往好了想。” “有道理。”杨长帆点了点头,顺利的时候多考虑隐患,倒霉的时候多想想希望,老娘的人生哲学永远是如此的睿智。 吴凌珑转而冲翘儿道:“你不一样,那边不舒服大可回来,你爹也不会怪你的。” “嘿嘿。”翘儿缩着脖子乐了起来。 这俩孩子,脾气还真对上了。 “走吧!”吴凌珑大臂一挥。 “儿子走了!”杨长帆献上一个拥抱,凑到母亲耳边道,“不出一年,儿子一定扬眉吐气。” “有心就好。”吴凌珑态度依然悲观。 就这样,小两口上了骡车,家丁凤海在后面跟着跑,颠颠簸簸上了路。 也不知这一天大家是不是都闲的,一路街坊四邻都出了自家相望问候。 “听说分家啦?” “去所里,当兵?” “你家那么多田,何苦呐!” 这是明着说的,还有暗着聊的。 “听说了么,就是昨儿跟庞取义走得太近了,他爹给他逐出家门了。” “举人家就是规矩多啊……” “不过也好,他这么大岁数,不学无术,就算不傻,也没什么用了,还是他弟弟厉害。” “就是,你看吧,这次去县里,童生案首十拿九稳。” “那以后得叫秀才了。” “杨举人家,有得必有失!” “哪里的话,都是得,甩了老大这个包袱。” …… 杨长帆坐在车后面,倒也不看他们,只嘟囔道:“这帮人够闲着的啊。” “正月的劲儿还没过呢呗。”翘儿靠在相公肩膀上,开始畅想起后面的生活,“真好,就要有自己的家了。” “据说很小。” “那也是自己的。” “严格说,产权不是自己的,只是暂住。” “呵呵,我爹的船还不是他的呢,只是暂租,每年给县里渔课。” “你爹绝对是水深火热。” “不也活过来了?” “下午忙完,我得去见见他老人家。” 翘儿简单算了算日子说道:“这会儿,他晚上应该就在河口呆着,能见到。” “那就成了。” 不多时,骡车到了新居。果然如庞夫人所说,往外走几步就是滩涂,开了窗户就是海,可惜就是一栋孤零零的小房子,按照现代尺寸来看十来平米,刚好能放下所有东西,人是没什么地方活动了,好在有简易的炉灶,能生火做饭。 卸下东西,骡车回去拉第二趟,翘儿和下人这便忙活着收拾起来,里面太脏太旧,得来个大扫除了。杨长帆没留下帮他们,而是跟着车子回去忙活别的,他还得搜集几个简单的工具,完成下午的脏活儿。 等杨长帆再回来已是正午的后半,小屋子已经被打扫透彻,东西也塞了进去,虽然跟杨长帆原来所住的东厢房没法比,但也算是个温暖的小家了。这会儿翘儿已经在生火做饭,忙活半天满脸脏兮兮的,却依然乐得开花儿。 “你等着,这就好!” “不着急。”杨长帆左肩扛着一沓子长竹竿,右手提着不少粗绳,终于可以撂在地上。 “拿这么些竹竿干嘛?” “下午你就知道了。”杨长帆搬来凳子坐在门口,喘几口气。就算是他,扛着这么多竹竿跑两里路也喘得够呛,村子那边几乎所有长度合适的杆子他都用上了。 “我干啥?”翘儿转头问道。 “嗯?” “我也得干活儿啊。” “洗衣做饭呗。” 翘儿摇头道:“不行,我得帮你。” “都是重活儿,你爹都不让你做的。” “唔……”翘儿盯着杨长帆,泪汪汪的大眼睛又要耍诈。 “有了!”杨长帆赶紧侧头不看她,“滩涂,打西边堤边上,往东五里,都是你的!” “啊?什么意思?”翘儿不解问道。 杨长帆自豪地说道:“这片滩涂,我承包了。” “五里滩?” “五里。” “别人不能来?” “除非我允许。” “哎呀!”翘儿双掌一拍,兴奋起来,“那这五里滩,每天光拾贝抓蟹就不少收成呢!” “能有多少?” “倘若真的只能咱们捡,省着点,吃穿是差不多了。” “成,那你每天干这个就好了。”杨长帆也十分满意,“就是不太体面。” “没事的,就每天溜达一圈么!我一会儿就去拾,晚上咱们就能吃小海味了。” “呵呵,看你手艺了。” 所谓五里滩,严格来说并非五里沙滩浴场,而是五里滩涂。滩涂即是涨潮时海水淹没海滩的最高点,与落潮后海水所在最低点,这中间的位置,各种海域与情况,滩涂大小也不一。杨长帆大概估摸着,眼前的滩涂大概七八米上下,算不小了,这也算是他脏庞夫人的第一点,七八米的滩涂,五里长,这实际上又多了几亩地,在庞夫人的认知中,这几亩地完全没用,但杨长帆实际上是有很多利用方法的。手机用户请访问://.piaia.ne 029 丈量 吃过午饭,翘儿便去拾滩,杨长帆则继续东奔西走,他还需要准备一些东西。 过了正午片刻,杨长帆正在自家门口忙活准备,一人远远走来打起了招呼。 “杨公子?杨公子?” 杨长帆立刻起身,来者是一位年纪稍大的老者,未穿军服,但仍比一般人体面一些,肤色黝黑,皱纹深邃,一看就是天天晒着太阳的主儿。 老者笑咪咪走到杨长帆面前,提了提手上的绳尺:“千户吩咐我过来帮忙。” “是镇抚大人?请请……”杨长帆连忙招呼他进屋。 “哪里,什么镇抚,不值一提,叫我老丁就好了。”老者谦虚道,“咱们事可多,边做边说吧?” “也成。”杨长帆舒了口气,拎起了他刚刚准备好的竹竿。 “这是?”老丁看了看这堆东西,随后一拍脑袋,“我知道了。” “呵呵。” 杨长帆给竹竿钻了个孔,绳子穿过去,下面绑着大石头,可勉强插在近海,当个位置标记,倘若风浪稍微大些,要不了多久就会弯掉,坏掉,塌走,但这里是风平浪静的内湾,能多支撑很久。 二人一路走上滩涂,便走边聊。 “杨公子想得细致。”老丁语气颇为佩服,“也省了我功夫了。” “这就是暂时标示一下,还是会倒,我后面再做专门的浮标。” “差个分毫,也不介意。” “咱们还是得力求精准。”杨长帆随口问道,“情况镇抚大人都了解吧?” “了解,海水往外四丈,海岸往东五里。”老丁冲着海岸线比划起来,“这也不少呐!杨公子自己忙得过来?” “忙不过来,要找人帮忙的。”杨长帆点头道。 “找人的话,所里人多得很。”老丁立刻说道,“男女老少,都多,你到时候找我,我帮你聊工钱,保你不亏。” 杨长帆这才问道:“所里也是田少人多啊?” “嗨,不提,不提。”老丁摆了摆手,这好像是一个敏感的问题,他避开话锋说道,“主要是除去屯军,还有不少家眷,闲着也是闲着,帮把手,补贴补贴家力的生计也是好的。” “实不相瞒,我本钱有限。” “欠个一年半载我老丁还是兜得住的。”老丁挑了挑眉毛说道,“再说了,你是举人家的公子,大家看着举人的声望,也会来帮忙的。” “呵呵。”杨长帆敷衍一笑,分家的事情他暂时瞒了庞夫人,这也是迫不得已,自己需要家庭势力增加筹码,不知这幌子还能混多久。 转眼,二人已经走到岸边,再往前就是海水。 “丁大人这绳尺多长?” “20丈。” 呵家伙!小70米的绳子!土地丈量果然是体力活。 “那我拎着这头往海里去。”杨长帆拿起了绳尺一头,“到四丈你喊我停,我插竹竿。” “放心去吧,水不深。” 杨长帆就这么拎着绳尺往海里走去,这会儿水还很凉,可没办法,创业就是要拼么,他一步一步往深了走。这边果然比较浅,下面滩泥也很平缓,大约海水刚好淹到脖子的时候,老丁喊了停,杨长帆便用脚尽量钻出一个小坑,玩儿命插上了竹竿,又使劲往下钻了钻,最后埋起来,把石头也沉下去,算是做了一处海标。 上了岸,老丁见杨长帆浑身湿透,不禁做了个痛苦的表情:“小心冻着啊杨公子。” “没办法的事。”杨长帆摇了摇头,又快步走到滩涂的边角,插上了另一根杆子,这样一来,两根杆子之间的地方,就都是他了的。 “趁着太阳足,咱们抓紧。” “走着。” 老丁也算轻车熟路,拉着绳尺开始往东去,每二十丈记数,收尺再来,总共5里,15引,750丈,每过150丈,杨长帆便下海4丈做个标记,回滩涂边缘做个标记,如此往复。 其间,杨长帆也与老丁聊起了所里的状况。 老丁主管生产杂事,所里的渔船田地都归他管,这个“管”可并非千户那种管,只是负责屯田产量,催着大家如数上交而已,有些像民间的里长。想必大家日子都不好过,他这才希望杨长帆能雇一些人帮工,虽是杯水车薪,可好歹能让几家吃上一顿饱饭。 另外杨长帆还问了一个他很在意的问题,他这么围海,所里弟兄会不会不乐意?老丁琢磨着问题不大,毕竟渔船出去也都往远了走,占了滩涂,也就是不让妇女小儿来拾滩了,影响不大。 丈量五里路,说起来也够远的了,杨长帆总共插了12个杆子,放眼望去,已经完成了资本家圈地的肮脏行为。 沿途,老丁也对偶尔在滩涂上活动的人交待了情况,其实就是轰他们走。 这会儿再看,这么大块地儿,就剩下了翘儿一个人的身影,被完全承包了。 老丁也不多留,告知杨长帆所衙位置后便匆匆走了,临走前还劝杨长帆赶紧回去换衣服,不然肯定伤风。 翘儿老远看见相公回来,捧着一堆贝壳一路小跑回到房中,等杨长帆走回房的同时,热水也刚好烧好。老丁说的对,得赶紧暖和暖和。 擦身的时候,杨长帆看到了翘儿的战利品,其实就是一些零碎的小贝小蛤,比想象中的要少一些。翘儿也发现了相公的神色,赶紧解释道:“今天的滩涂已经被人拾了,明天怎么都会更丰盛一些。” “没关系。”杨长帆望着这些东西笑道,“你有功夫,给穿成串儿,说不好能卖些钱。” “难哦,这最不值钱了。”翘儿做了个苦恼的表情,“我从前就串过,没什么人收,多数都送人了。” 正说着,外面传来了粗犷的吼声。 “侄儿!你伯伯来了!” 不用说也知道是谁,杨长帆赶紧披了衣服迎接。 出门一看,千户手里竟还提着一坛子酒,这大下午的,哪顿饭都靠不上啊。 “世伯屋里请……” “不必!”千户满面通红,吐着酒气冲翘儿道,“辛苦侄媳来两个凳子!” 翘儿连忙搬来桌凳放在门口,千户也不知道冷,这么一坐就开始倒酒。 不得不说老杨对于有些事还是有先见之明的,千户酒瘾大远近皆知,跟谁聊的畅快,恨不得天天绑在一起喝酒,很不幸,现在杨长帆就是风口浪尖上的那位。手机用户请访问://.piaia.ne 030 酒腻子 可没办法,杨长帆还没到退缩的境界,只好接过了酒碗,有的没的干了一碗,相当的烧胃。 “一看就是都司将军满意而归了。”杨长帆放下酒碗笑道。 “一百个满意!”千户大笑道,“就是啊……这位将军不怎么馋酒,午宴的时候他不喝,我们也不敢喝,老不痛快的,咱俩得给补回来。” 说着,庞取义又把两碗酒斟满。 杨长帆欲哭无泪:“世伯,侄儿的酒量实在是……” “什么话!”千户大笑道,“你瞧不起我?” 日,我就是瞧不起你了怎么地。 “不敢不敢……” 翘儿这会儿勉强凑了两盘子凉荤端过来,见千户灌酒,连皱眉头,但她也不好说什么。 杨长帆勉强又跟着干了一碗,赶紧拾起菜填补填补。 “侄儿啊,你的事,我也听说了。”庞取义一面倒下一碗一面叹道,“听说你跟你爹分家了?” 沥海太小,八卦太快。 “是了……” “嗨……”这次庞取义没逼着杨长帆喝,而是自干一碗,“我懂,你爹瞧不起俺们当兵的。” “……”这次杨长帆没说话,算是默认,解释都是没用的,全天下人都知道。 “可侄儿你不一样!”千户抬手指着杨长帆道,“你比书呆子们都务实,全没举人家的迂腐!” “哪里的话,术业有专攻,再说我读的书,怕是还没有世伯多。” “哈哈,那杨举人不得气死了!”庞取义酒后口无遮拦,想着杨寿全不怎么高兴,他倒是挺高兴的,“来来!接着干!” 三碗酒下肚,杨长帆必须坚决了,连连摆手捂着胃:“真喝不了了。” “没事,不灌你。”庞取义也放缓节奏,夹两口小菜,“海田的事,你伯母跟我说了,按我的意思,这么点事,犯不上提钱,你伯母那人啊……也不是有心挣你的。” “侄儿明白,明白……” 庞取义这才抬起头来,发现了远近不一的杆子:“哎呦!这么大片!都看不到头!你准备种点啥?” “还在考虑。” “对对,要考虑周详。”庞取义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老丁负责所里的渔货,你有事可以找他,他跟附近的游商都有交情,兴许能帮上忙。” “见过了,老丁人挺好。” “嗨!咱们所里人都好!”庞取义拍着胸脯道,“你来了,就把这儿当家,咱们没有读书人那一套东西,什么登门拜访还要先递帖子之类的,统统没有!有什么事就找什么人!” “行,那我以后就找老丁了。” “对对……你种海田,肯定要置办不少东西,不管什么东西,老丁准能给你找到。” “咱们所里物资这么充裕?” “不不,不是所里。”庞取义摆手一笑,“侄儿你是真不知道啊……” “知道什么?” “不少珍奇的东西,可都是从海盗手里流过来的。” “这怎么话讲?” “这年头,干什么都讲究势力,你以为几个人弄艘私船出去,就能成事了?”庞取义现在是真把杨长帆当自己人,这才给他讲起了真正的势力分布,“几股海盗,背后都有势力,不说远的,会稽县里就有势力。” “这还了得?” “了什么得,这也没得办法。”庞取义双掌一拍,“谁都知道哪个商人跟海盗勾结私货,可他们就是暗暗散出去,现在所里的一些物资,都不得不依赖他们。” 杨长帆皱眉道:“那这算海商吧?他们可行劫掠之事?” “劫掠多半是散贼或者倭寇干的,厉害的其实都是海商。”庞取义话罢嘱咐道,“出去可别这么说,凡是出海隔夜不归的船,都得叫海盗!” “侄儿明白,片板不得入海。”杨长帆唏嘘不已,说是片板不得入海,但那是不可能的,渔民早就造反了,于是近海捕鱼还是未做彻底禁止,而近海“近”到哪里,又模糊不清,这就造成了现在复杂的局面。 至于多数海盗,正如庞取义所说,实际上是海上武装商船,行的是走私的买卖,私活过来,总要有人收货,陆上有根基的商人就看上了这生意,发家致富日进斗金。但凡杨长帆本钱多些,根基牢些,搞不好他也有心做这买卖,可现在的情况搞这个,死了都没人收尸。 庞取义抓着杨长帆,边喝边牢骚,虽是馋酒,也有好心,特意指明,倘若出海,碰到什么船要离远些,碰到什么船想也不想掉头就得跑,真碰上了倭寇如何保命云云,好似自己就是一个饱经磨砺的老船长。 日落时分,庞取义才提着空酒坛子走了,不知哪位又要倒霉。 翘儿一面收拾桌子一面埋怨:“千户酒瘾太大,可不能老让他缠着你。” “我想也是。”杨长帆也嘟囔道,“下回看他过来,提早跟我说,我立刻下海做事,他就不方便找我喝了。” “相公,你说他们怎么就这么闲啊?现在不都说海盗猖獗么,也不见他们紧张。” “卫所里面,想找个紧张的人太难了。”杨长帆抬头望向夕阳,脑中浮现出了那位速写将军的身影,“不过总有人心系天下。” 不然明朝早完了。 这晚杨长帆早早睡了,疲劲儿加上酒劲儿都上来,倒头便着。要说他这身体也真够憨的,头天下海冻了那么久,只睡一觉,第二天立刻生龙活虎,早早拿着黑科技又下了海。 黑科技虽然没有卫星的支持,但测温度风速却不在话下。此时海水偏冷,要再过个把月才到合适的播种季节,杭州南湾也算风平浪静,盐度适中,种什么东西,杨长帆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他蹲在海边,勾勒着图景,计算着成本。 正思索间,后面传来了女人的叫声。 “这!这是四丈??”庞夫人也不知怎么想的,一大早跑到海边关心起杨长帆来,老远看见海里的杆子,一百个迷糊。 杨长帆连忙起身恭迎:“没错婶婶,就是四丈。” 庞夫人瞪大眼睛远望,对距离的基础判断还是有的:“这怎么也得六丈了吧?” “昨天量的时候确实是四丈,我跟老丁一起量的。” “这什么道理……”庞夫人挠了挠额头,突然一惊,“潮?”手机用户请访问://.piaia.ne 031 处处是机会 “潮?”杨长帆露出了迷茫的表情。 “你小子!”庞夫人这才瞪着眼睛反应过来,“趁着落潮去丈量!” “落潮是啥?”杨长帆眨着眼睛,“婶婶,侄儿才清醒几天,没听过这词。” “……”庞夫人看着杨长帆呆傻的表情实在没法有脾气。 她转而望向滩涂上的竹竿,心下盘算起来。 杨长帆租田的面积,是按海岸线往外四丈来算的,可实际完全不止。 只因海水涨落之差巨大,涨潮的时候,海田面积至少六丈起,这就平白多了20来亩海。 至于周边滩涂,自己当时随口答应了,现在看来也不少。 里外里,这小子花了50亩的钱,圈了小100亩! 再看杨长帆,依然一副迷茫的表情。 庞夫人心下是有气,又不知道怎么撒出来,其实她并没有吃亏,只是少占了便宜,俗话说占便宜是没有够的,她只好想法从其它方面找补回来。 “罢了,都是自己人。”庞夫人无力摆了摆手,“你在这里围海,所里人已经有意见了,我刚刚给压下去。” “谢婶婶。”杨长帆作揖示好,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庞夫人露出了狰狞的表情,昨儿你小子送礼不是手快着呢么,怎么现在木了? 她总想再捞点什么,便转而望向木屋:“这房子可是守海用的,你住这里,得时刻观察,有事情立刻通知所里。” “一定。” “……”庞夫人纠结地盯着杨长帆,再给点东西啊小子,占了这么大便宜。 杨长帆这次却一点也不精明,没了打点的意思。 老婶儿啊,差不多喽。 此时,翘儿捧着一盆刚捡到的贝壳归来,她学精了,拾滩一定要趁早,她见了庞夫人也不得不打了个招呼。 “你等等……”庞夫人看着盆里各色的贝壳,抬手叫住了翘儿,一路小跑颠儿过去,看着满满一盆笑道,“这么多啊?” “远处还有呢,装不下了。”翘儿笑道。 “来来来,我看看。”庞夫人的脸皮当真如城墙一般,这便伸手在盆里翻找起来,“让我拿两个,回去给小孩子们玩儿。” 卧槽,这破贝壳都要下手,还有没有底线了。 小孩子?哪里有小孩子?那黑丫头得三十了吧? 庞夫人是占便宜高手,到底是眼贼,转瞬间抓出了两个个头较大,颜色好看形状又漂亮的贝壳出来:“侄媳,这两个给婶婶可好?” “……”翘儿十分心疼,这两个贝壳可是今早最漂亮的了,她看了眼相公,只得无奈道,“婶婶喜欢就拿吧。” “呵呵,谈不上喜欢,其实是你姐姐喜欢。”庞夫人就此笑纳,回头瞅了眼杨长帆,露出了“你还太嫩了”的神色,这才扭着腰离去。 待庞夫人走远了,翘儿拉着相公小声骂道:“她怎么连这个都拿!怪不得所里人过的这么苦!” “没事,两个贝壳。” “那两个可是最好的,可以做项链的!兴许可以值个十几文钱!”翘儿也当真是精打细算,本来估摸着这一早上的收获够半顿饭的花销,现在也就够两口了。 “十几文?这价钱怎么出来的?” “是这样啊,相公你看。”翘儿拉着杨长帆蹲在滩涂上,翻着盆里的贝壳比划起来,“通常不标致的贝壳,值不上什么钱,也就凑大小差不多的,穿成串子,几文钱一个,还不一定卖的出去。” 她说着挑出了一个颜色纯净一些,个头较大的贝壳道:“像这个,可以单做成项链,运气好碰到想要的人,能卖十文钱,刚刚庞夫人取走的那两个,都是比这品相要好的。” 杨长帆继而问道:“那除了串子项链,还有什么销路?” “这还能有啥,又不稀罕。” “没什么工艺品?” “串子不就是工艺品?” 杨长帆前世老家本也是海滨的,除了捕鱼养殖,搞贝壳工艺品也始终是个糊口的出路,虽然东西卖不上价钱,但胜在成本低。可贝壳几乎是取之不尽的,那么多人在做,总要想办法让自己的东西更有趣一些,于是各种加工方式,样式款式都被能工巧匠开发出来,其中最为出色的一次开发,自然就是贝壳风铃,用几股绳将贝壳串吊在一起,挂在窗口,微风一吹,铃声脆耳动听,若再色彩斑斓,销路那是相当稳定。 杨长帆神色一震问道:“没人做铃子么?” “铃子?”翘儿不解地望向贝壳,“跟铃子有什么关系?” “嘿嘿。”杨长帆惬意一笑,“看来咱们吃穿不愁了。” 真是处处有商机,多谢庞夫人提点了。 杨长帆随后吩咐翘儿继续去拾滩,自己则换了衣服,奔向所衙。 一路上的军户和家眷,见了杨长帆,难免指指点点,倒不是说因为他是生脸,主要因为他个子太高了,整个绍兴府,这样个头的恐怕也就只有一个人。 只是对于这位公子,大家可并没有什么褒扬,你傻不傻的无所谓,分不分家也跟俺们没关系,圈了滩涂自己搞可就惹到咱们了,很多妇孺都有拾滩的习惯,今后只能指望走几里再拾,十分不自在。 杨长帆已经习惯了自己惊人的回头率,脸不变色心不跳,一路赶到所衙。 要说这沥海所衙门,也实在够寒碜的,看起来比老杨家的院子大不了多少,朱门已经掉漆成屎黄色的门,两边的狮子看起来连猫都不如,要不是匾上刻着字,真不敢相信是国家军务机关。 门口也没人守着,杨长帆进去一路绕了半圈才见到一位文书样子的人,赶紧问路,文书打量了他半天,才勉强指了指老丁办公的地方。 这其实就是个小型机关,最好的办公室属于千户副千户,像老丁这样的镇抚要靠边一些,但也比普通人员办公地点要舒适很多。 老丁房间开着门,此时正皱眉坐在案前,看着桌前一叠本子发呆。 “丁大人?”杨长帆站在门口打招呼。手机用户请访问://.piaia.ne 032 悲天悯人 “嗯?”老丁抬头,见是杨长帆,连连起身相迎,“请请!没那么多讲究,随便坐!” “您坐着,我过去。”杨长帆快步走到老丁案前,掏出了自己记录的单子递过去,“昨日千户说想找任何东西,找丁大人就对了。” “没那么邪乎,不过是置办一些寻常东西。”老丁接过单子,粗扫一圈。 毛竹,长二至三丈,头颈四寸以上毛竹——两千只。 芦苇、软木——十车。 粗绳——百丈。 …… 老丁张着嘴巴看完了这一堆东西,抬头呆滞问道:“杨公子,你这是要做多大的竹筏啊?” 老丁的想法也对,这些东西看起来确实都是做竹筏用的,只是量实在大过头了,老丁难以想象这竹筏有多大。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杨长帆要的毛竹两三丈长,应该是做小筏子用的,这么一来,会是很多很多只小筏子。 想到这里,他当即将单子按在桌上,看了看门外后才小声道:“杨公子你真不知道?” “什么?” “做私船是犯法的。” 杨长帆赶紧摆手:“不是做船用的,是种海用的,我拿性命担保,这些东西永远离不了岸!” “种海?”老丁揉着下巴思索道,“种海也用不了这么多筏子啊?” “等做出来您就知道了。” “嗯……”老丁沉吟片刻,“这些东西,倒也不难找,只是量有些大,我要先问过千户。” “成。”杨长帆继而问道,“这些资材价钱如何,还劳烦丁大人给个大概。” “嗯……”老丁又拿起单子估算起来,“倒也都不是什么稀罕东西,拿毛竹来说,要不得什么钱,只是咱们这里不产,又如此大量,我大概估摸着……若是要老毛竹,怕是得十五六两,次点的毛竹,七八两上下。” “用次的就好,不需要多坚固,能在水上浮着就够。” “那还要再便宜一些。”老丁继续合计着,“至于其它东西,加起来也不过二三两。” 杨长帆心下相当舒适,他之前在村里凑东西的时候,大概了解过价钱,老丁说的数儿,实际上比市场零售价还要低一些,属于批发价,偌大的沥海所,怕是只有老丁一个实在人了!反过来让庞夫人开价,不宰你个百八十两她能收手? 老丁见杨长帆黯然发呆,又放下单子问道:“嗯,怎么不说话。” “丁大人……”杨长帆发挥演技,尽量让眼眶通红,“出家门前,我娘说外面都是坏人,可现在看不是,至少丁大人是好人。” “哎哎……”老丁连连起身扶着杨长帆坐下,表情也相当动容,“谈不上,谈不上,一是一,二是二,我老丁就是个老实人。” 杨长帆使劲掩面支吾道:“现下我本钱也所剩无几,若是没丁大人帮忙,我自己去置办,怕是明儿就吃不上饭了。” “没那么邪门!”老丁拉着椅子坐到杨长帆旁边安慰道,“咱们浙人传统,都是要互相帮的,谁有资历,都会带带后辈。” “丁大人做过商贾?”杨长帆惊问道。 “我爹做过。”老丁拍了拍杨长帆,他一笑,皱纹就更深了,“后来货和款都被河匪劫了,人就跑了。” “我明白了,所以丁大人才励志从军,肃清盗匪!” “屁个肃清。”老丁大笑起来,“后来债主上门,我娘带着我逃到了所里嫁给军户!” “……” 好吧,每一个高尚人格的背后,都是迫不得已的无奈。 “虽然是兵,可很多东西却忘不掉,我也算东奔西跑过,会跟人打交道。”老丁并不怎么沉重地就聊完了自己家庭的悲剧,“所以头一眼看见杨公子,我就想着怎么能带一带。” 感谢伟大的浙商传统! “丁大人放心,这提携我都记得!”杨长帆当即感激涕零。 “呵呵,我也没想那么远。”老丁沉叹一声,皱纹中散发着悲天悯人的气息,“昨天都司将军刚走,又逃了三户,我不知该追还是怎样。” “……” “饭都吃不饱啊。”老丁转而望向杨长帆,“我是打心里,希望你能把海给种起来,海田起来了,你一个人耕必然不够,所里吃不饱饭的兄弟帮你耕,总能让大家日子都好一些。” 杨长帆感动了,老丁不仅悲天悯人,还有现代经济学的觉悟,一人致富,全所喝汤。 “丁大人放心,只要这些资材置办顺利,要不了多久我就要雇人了。” “那咱可说好了。”老丁相当动容,立刻拉着杨长帆道,“雇人的时候,优先咱们所里。” “明白,所里顾不到人了,再谈村里。” 老丁不仅具备经济学基础理论,且还会使用政府机关增加本地户口就业率的政策,实在是隐没在民间的奇才。 二人就优惠政策达成一致意见后,老丁才让杨长帆先行回“府”,自己去走千户同意的流程,千户只要点头,他就开始筹办,先拿货品样本给杨长帆过目,没问题的话老丁当中间人担保,完成交易。 由此说来千户说的不错,老丁在本地有相当声望,所里的买卖一应交给他来料理,不仅是因为他有专业经验,同时也是对他人品的一种肯定。 送走杨长帆,老丁也不耽搁,快步走到所衙正堂,心中只求千户没在外面喝酒。 很走运,千户一个人正在打瞌睡。 天高皇帝远,没人能阻止千户上班睡觉,再说他自己就是这里的皇帝。 老丁也顾不得许多,唤醒了千户,把杨长帆要置办的物资进行汇报。 “妈呀,这小子要做多少筏子啊?”千户刚醒,脑袋就是一麻,瞬间精神了,并且跟老丁做出了同样的判断。 “杨公子的意思是,这些筏子绝不会出海,只是种海田用的。” “可这也太多了。”庞取义皱眉道,“我不怕他赔本折腾,就怕他生出事来。” “是,所以还是要问过将军的意见。” “嗯……”庞取义有些犹豫,自己先前各种放出豪言,这种时候跳出来阻止肯定是不合适的,再说钱都收了,他只得用出了屡试不爽的处理方针,“老丁,你怎么看?”手机用户请访问://.piaia.ne 033 情操 老丁沉了口气,已经很习惯庞取义的风格,只扬眉问道:“看人还是看事?” “卖什么关子!都看!” “从事上来看……我也看不太清。河湖围塘,我倒是见过,可那都是用网一类的东西围,用竹子实在不可能,具体他要做什么,怎么做,我也无从揣摩。” “那人呢?”庞取义就更无从揣摩了。 “人,我觉得能成事。”老丁毫不犹豫地道出了自己的想法,“昨日量海的时候,他就当场插了竹标,以示公允,这是讲信义;今日递给我的单子,数目有条有理,资材成本推算都十分清晰,这是精明。有信义,人精明,做事是错不了的,只怕……” “只怕什么?” “只怕太年轻,跟人打交道会吃亏。”老丁叹道,“将军提前交代过我,要尽力帮他,如若换了别人,同样置办这些东西,要出三四倍的价钱怕都不止。” “要不得别人,我家里那位就够了。”庞取义是个乐于自嘲的男人。 “呵呵。” “呵呵。”庞取义跟着笑过后,瞪着老丁,“哪里好笑了?” “……”老丁表情尴尬。 “哈哈,我逗你的!”庞取义童心未泯过后,这才说道,“应了他,盯紧了,他要老实种海,就如你所说,帮着他,也让所里兄弟们有口羮吃。他要想邪的歪的,那就让咱们所里一把手出马。” “一把手……”老丁很快反应过来,“那杨公子可就有的受了。” 谁都知道,庞取义从来就不是沥海所的主宰。 回到自家小海舍,翘儿已经收获了第二盆战利品。按照她的话说,这五里滩要是全拾的差不多,够她忙活大半天的。另外依然有些女人孩子在这里拾滩,翘儿也不好意思说她们。 “该说说,有时间我跟你一起去说。”杨长帆喝了一大口水后说道,“现在这五里滩就是咱家的,海田跟农田一样,也不见她们去别人家的田里摘果子不是?” “那些人都比我年纪大,看着日子挺苦的,再说我一个人也拾不过来。” “你需要工具。”杨长帆看着面前的这个盆,这显然是不够的,“回头我整俩箩筐,咱们挂后背上拾。” 刚说到这里,杨长帆又后悔了:“不对,算了,我还是雇人去吧,这活儿太苦。” “这还苦?你是没见过我爹打渔!” “不不,你有更细致的工作。”杨长帆这便撸起袖管,边翻检着贝壳边说道,“咱家有锥、锤、剪和棉线么?” “都有,娘把能塞的都塞了。” “拿来拿来,我教你好玩的。” 翘儿利索找出了一应工具,杨长帆这便演示起来。 他先挑了一只半个手掌大小的扇形贝,拿起锥子开始钻孔,口中嘱咐:“这个贝做风铃的盖子,从大小看,也就放三串,取一个等边三角形,在三个顶点钻孔。” “什么叫等边三角形啊?” “就是你觉得差不多的地方……”杨长帆尴尬解释一句,钻下去一个印子后,又操起锤子轻砸两下,随后又钻,片刻钻穿,“钻孔的力道方法我也说不清楚,多做应该是有巧儿劲儿的。” “嗯嗯!” “然后是在这堆小贝壳上钻孔。”杨长帆抓来一把刚刚挑拣出来的比拇指大一些的贝壳,“大约在中间的位置钻,好接起来。” 随后杨长帆又开始钻。 “你笨死啦!”翘儿看着杨长帆吃力的样子伸出手来,“给我!” “呦呵!你还来劲了!”杨长帆擦了把汗送过锥子。 只见翘儿在滩上摆好贝壳,稍微一瞄,淡然抬手,眼疾手快,一锥子正中贝壳中间,小孔瞬间达成,随后拿起贝壳骄傲问道:“是这意思不!” 杨长帆又擦了把汗:“娘子巧夺天工!” 自己多年机械实践课的功底,被16岁的小姑娘秒杀了。 “巧夺啥天工,就是熟能生巧!”翘儿说着,又拿来第二个贝壳,咯吱一钻,接着是第三个,又是咯吱,速度堪比全自动流水线钻孔机,还能一心二用,“不就是做手串的方法么,我没少做过。” “好好,那剩下的事就简单了,你钻够24个告诉我。” “5个了,稍等下。” “……” 片刻后,24个形态各异大小近似的打孔贝壳问世。 杨长帆咽了口吐沫道:“来来,然后咱们在这个大扇贝上添两个孔。” 翘儿不作多言,操起锤子,将锥子瞄好位置,咣咣两锤完事:“这位置对不?” “正好……” “然后呐?” “拿线,把小贝串起成三串,每串八只,串头通过大扇贝的孔挂上去。” “那比做手串还容易些。”翘儿抬手要做才想到,“还得用针呢,你没说!” 随后翘儿又不知从哪里取来粗针,将棉线衽上,一股脑串套好了三串,随后按杨长帆说的全部挂在了大个儿扇贝上,一个简易贝壳风铃问世,前后只用了不到五分钟。 “这东西看着倒还行,可太大了吧?挂身上么?”翘儿不解问道。 杨长帆还在惊诧翘儿的手艺,听她问赶紧说道:“大扇贝中间再来个大孔,穿过去粗些的绳子,好挂。” 翘儿又忙活片刻,把粗绳固定好。 “下面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了。”杨长帆一把提起风铃,悠然站起,闭目陶醉状。 “你在干啥啊?” “等。” “等啥?” “等风。” 幸亏是海边,不用多等风就来了,清风拂过,贝壳风铃随风摆动相撞。 叮……叮叮…… “哦!!!”翘儿这才瞪大眼睛反应过来,“还真是个雅致的铃铛!” 杨长帆神气点了点头:“这东西挂在屋里还是很别致的。” “可有啥用么?” “这是大海的声音!” “那又怎么了?” “……”杨长帆使劲解释道,“这是情操,是浪漫!” “是啥……”翘儿掩面一笑,好像不怎么吃这套,“这东西是挺新鲜的,可大家会抢着买么?买了也没用吧?”手机用户请访问://.piaia.ne 034 辛苦的海妃 杨长帆想当然问道:“手串项链有用么?不照样买?” “那是首饰,姑娘爱漂亮,可这个……好像只能放家里。” “家里也讲究个情趣。”杨长帆举着着风铃晃了晃,“最关键的,这是廉价的情趣,比字画玉石要便宜太多,百姓也可以有。” “卖多少钱合适?” “嗯……”杨长帆合算了一下,“怎么也得50文。” “就这个?”翘儿笑得更厉害了,“15文可能还有大头来买,你得知道,这贝都是随随便便的,没什么品相。” “那当然,有品相的可就不只50文了。”杨长帆进一步说道,“专挑白的磨干净,这是一种;用颜料染了,这又是一种;上面用大螺当盖子,这还是一种;另外还可以做成更大号的,现在是三串,可以有六串九串十二串,那都不一样!” “好啦好啦!相公让翘儿做,翘儿便做!”翘儿笑嘻嘻地又拿起工具,“我就打着15文算,也不亏就是了,其实翘儿也挺喜欢这个的,可新鲜是新鲜,却不知道有什么用途,相公说的浪漫,不一定人人都能理解。” “嗯,这话倒是……”杨长帆托着下巴思索起来,考虑到历史时代与人民可支配财富的状况,也许靠这种小资的浪漫很难打开市场,因为我大明恐怕全算下来,也没几个小资。 “我觉得,要卖东西,首先得说它用来干什么的,它好在哪里。装饰屋里是可以,可咱们村大多人并不讲究装饰。” “他们讲究什么?” “别他们了,咱们现在也就求个吃饱喝足吧!” “嗯?!”杨长帆抿了下嘴,脑洞渐开。 现代社会买这类贝壳风铃的,多是有小资情调的人,觉得自己生活得别致,此外还有游客买了当纪念品。现在这个时代旅游业就免了,单靠这类小资销路,怕是有限,因为大家都是农民。 结合时代,结合吃饱喝足的愿景,杨长帆思路瞬间打开。 小资不属于这里,封建迷信才属于这里。 就是鬼神跳大神,烧香求娃一类的愿景,这会儿这些东西是主流。 杨长帆镇定地拎着风铃,走到翘儿身前:“翘儿,咱们可以赋予这个东西意义。” “??” “这个是平安铃。” “啥?” “这个叫平安铃。”杨长帆指向手中无辜的风铃,“不叫它风铃,叫平安铃,出入平安,有必要的话写上这四个大字。” “啊!”翘儿惊叫一声,望向这个贝壳,“这就平安了?” “咱们这里信什么神么?” “海妃啊!” “好!就说这些贝都是海妃日日夜夜送来的,保佑大家平安!” “妈呀!你连海妃都敢说!” “我没说错啊。”杨长帆望向滩涂的海岸线,“潮起潮落,这不都是海妃送来给大家的么?” “这么一说……还没法辩驳。” “这是白的,下面说黄的。”杨长帆放下这串风铃,又翻出了一个黄褐色的贝壳,“用这个做的,叫富贵铃,挂在家里,保富贵!” “这又是海妃说的?” “必须的啊,海妃大老远给咱们送来‘黄金贝’,就这么几颗,还都集中在一起了,大富大贵!” 翘儿慌得双手合十:“海妃娘娘……我家如今日子苦,还请娘娘见谅。” “这样的,用海螺当盖子的,叫它是功名铃。” “这又什么说法?” “你看这海螺,像不像一顶乌纱帽?” “哪里像了!有一点点像么!” “就这么说就行了。还有这个是健康铃,这个是丰收铃,这个是求子铃!” “别的我不管,求子铃什么说法!海妃娘娘保佑的也太多了吧!!!” “你看……”杨长帆拿起一块形状十分隐讳的碎珊瑚,指了指自己双腿之间,“这个形状,像不像那……这话儿!” “……”翘儿那夜醒过房事后,已习惯于杨长帆的无耻,看着珊瑚的样子想象了一下,又是羞涩,又是无奈,“海妃娘娘真够厉害的,大老远稍这话儿给咱们……” “就这意思。”杨长帆摸着形状隐讳的珊瑚块,“这求子铃,怎么也得卖个200文。” “娘娘恕罪……” “别这么自责。”杨长帆笑着拍了拍翘儿,“谁都知道,200文是买不到儿子的,买个这东西挂家里,不过是一个念想,一个希望,又精致漂亮,又悦耳,没什么不好。” “那咱们自己得先挂吧?” “挂,都挂上!等你肚子一起来,求子铃就应验了,保准好卖!” 翘儿捂着肚子欲哭无泪。 其实杨长帆自己,也没有确定的把握这东西能多好卖,但试试总没什么成本,万一呢?也就是闲着的时候随手干的事。 于是他和翘儿转换了角色,翘儿在这里忙手艺活,他去村里找了个箩筐,背在背上开始拾滩,中间碰到妇女,他都像怪物一样张牙舞爪给人家轰出去,讲私人土地不可侵犯是没用的,只有淫威才有用,尤其是对于杨长帆这样体型和经历的人来说,大家也不会相信他有道理。 可即便如此,依然屡禁不绝,昨日老丁在的时候,大家敬老丁三分,还不进杨家的海田,可现在单靠杨长帆,完全镇不住,吓走几个转头又回来了,过去吼又赶紧出去了,然后再回来,实在叫苦不迭,杨长帆单是轰这堆人都轰不过来,别提干正事儿了。 很显然,这里人还不接受海田这个概念,认为海滩依然是所有人共有的,要他们接受的唯一办法就是所里出法规,谁再擅自进来拿东西按偷窃论,就像进别人家的田地一样,可所里不可能出这样的法规,因为擅租海田本身就是违法的。 忙活半天,杨长帆自己拾的,还没那几个游击偷拾的妇女多。 杨长帆也真是没气力了,老远冲着一位白发老妪挥手到:“这位夫人,过来咱们聊聊。” “走了走了!”老妪连忙背着箩筐回身要闪。手机用户请访问://.piaia.ne 035 嚣张的发型 “别走,聊聊!”杨长帆可没打算放她走。 “你别过来,过来我喊人了!”老妪惊慌失措,深怕这位大个子做出什么无礼的行径。 杨长帆也不敢再往前走,到底是所里的地盘,按照惯性,打仗不行的兵,打架都很厉害。 “老夫人,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想问问,你这么一筐东西,准备卖多少钱?” “这个?”老妪惊讶回头看了看,“几……几十文吧……” 杨长帆心里掂量了一下,随后问道:“我能看看么?合适的话我就收了。” “你收?” “合适才收。” “那肯定合适,我都拾了半辈子了,来来!”老妪立刻喜笑颜开,主动走向杨长帆,背过身去,摆出后入式体位,“早说啊杨公子!我以为你要……” “我要也不会跟您老人家要。”杨长帆瞅了一眼筐里的东西,又伸手扒了扒,娘的,还真比自己会捡,自己捡不到大个儿的形状完整的,合着是被这位捡光了,即便如此,杨长帆还是说道,“这也就半筐多一点,到不了几十文。” “那你说多少?”老妪背着身问道。 杨长帆又翻了翻,这才说道:“10文吧也就。” “10文?我说杨公子,你是真不知柴米油盐贵啊!” “那算了,我自己捡吧。”杨长帆摆了摆手,表示没什么兴趣,“反正这滩我包了,明儿我就跟千户说,拿网给圈上,进来就算盗田。” 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五里滩,网的成本太高,律令就更别提了。 老妪闻言却有些后怕,作为一位饱受疾苦的军户女性,她太知道这帮军官有多混了,只要杨长帆银子到位了,他们什么都做的出来。 “杨公子啊……不是别的,这10文也太少了……”老妪转过身来愁眉苦脸看着杨长帆,“我一个老太太,别的也干不了,每天就拾这些东西贴补点家用,您是举人家的公子,不知俺们的苦……” “10文。” “这些东西我拾掇,怎么都不止10文钱啊……” “10文。” 老太太一咬牙说道:“15文,15文就都是你的。” “一言为定,来吧。”杨长帆立刻放下筐,等着老太太往里倒。 老太太愣了一下,然后开始恨他了,就不该松口的!这杨大傻不是举人家的公子么,怎么还为几文钱耍这套,活像个市井泼皮! 可转过来想,15文倒也不赔,又省去了拾掇的功夫。拾滩的收入不仅微薄,还很不稳定,你拾了好多,不一定有人要,如果每天能来这么一筐,来15文,对老太太来说倒是好事一桩。 老太太嘴上一边不停地叨叨吃亏了,心里一边乐:“今后再拾,你还要么?” “那要看好不好。”杨长帆嘟囔道,“破贝烂螺还是算了。” “我拾几十年了,杨公子放一百个心。” “那也要看。”杨长帆指着远处的海舍道,“你再有整筐的,拿到那里给我看看,我看成色品相出价。” “那也成……”老太太转眼倒光了自己的战利品,杨长帆的铜钱也如约而至,拿了钱揣起来,老太太心情好了许多,当即笑道,“那杨公子等着,收成好,我下午还能出一小筐。” “难吧。”杨长帆望向滩涂,“也对,下午潮退,还会有些收成。” “不一定是这里,这五里就是离所里近,外面还老远呢!”老妪望向了远方。 “也好,那我走了。”杨长帆点头背起箩筐,不忘叮嘱道,“对了,我要不了太多,现在最多收10筐,必须是品相好的,多了不要。” “成!”老妪点了点头,毫不犹豫,背着筐走向远方。 “也够勤劳。”杨长帆摇了摇头,也转身离去。这岁数的老太太按理说该颐养天年了,可她不行,就算每天几十文钱,一个月下来也就一两不到的营生,她也得做,可见壮丁种田是养不好家的,何况所里还有个庞夫人。 一路回到海舍,已经耽误了午饭,而且翘儿身旁多了个人坐着一起忙活,只一看那背影,杨长帆就知道是谁了。 “呦呵,凤海来啦!”杨长帆笑呵呵地过去打招呼。 凤海年纪比翘儿都小些,也就比杨长贵大些,父母逃役扔下了他,后被杨寿全收为家丁,在杨家干了一年多,很本分的小伙子。就一点他倒霉,刚这个岁数,就开始秃顶了,因此他的背影辨识度很强,把有限的头发用布条缠起来,后脑勺露出头皮,这是只有凤海才能做到这嚣张的发型。 “大少爷!”凤海赶紧放下手中忙活的事,起身相迎,过去就要接过箩筐,“我来报喜了!” “长贵的事?”杨长帆笑着放下箩筐问道。 “大少爷料事如神啊!”凤海惊道,“长贵少爷通过县试一考,发案名列正中头一!” “什么叫正中头一?” 凤海连忙解释道:“发榜发的圆式,就是伞那样的,通过的人的座号转圈写,写内外两圈,内圈中间,正上面的座号,就是第一名。” “哦哦……”杨长帆脑袋有点儿乱,不就考个秀才么,发榜何苦如此复杂,“等等,为什么是座号?不是名字?” “看来相公真的是没准备考试。”翘儿边忙活边说道,“县考连考五场,为表公允,至第五场发案前,考官是不能看名字的,看完一份,只知道座号。” “有这个必要么?” “当然有必要。”凤海笑道,“大少爷您想想,第一场看完考卷,如果考官喜欢谁的论调,看过姓名了,后面肯定会记住你的笔迹,会有偏袒。” “这不脱了裤子放屁么,不看到姓名不也能记住笔迹?” 凤海挠了挠头发不多的脑袋:“好像……大少爷说的也有道理。” “也许还有什么别的用意吧。”杨长帆继而问道,“这么看来,长贵已经是案首了?” “案首?”凤海摇了摇头,“还早呢,第一小场通过,只是有府试资格了,后面还有四场才能评出案首。” “这都什么啊?”杨长帆脑子彻底乱了。手机用户请访问://.piaia.ne 036 可怕的流程 “这么说吧。”翘儿倒是了解得头头是道,当即放下东西比划起来,“要当秀才,先后要过县试、府试、院试,长贵刚刚考过县试的第一场,后面还有四场,四场过后揭名,综合前后,他名列第一,才算县案首!案首不必再去院试府试,直接成为秀才,可以进行后面的乡试!除案首外,其他人再去考府试和院试,通过后,才算是秀才,才能去考乡试!这样说明白啦?” “我的亲娘啊……”杨长帆听完头都大了,“才是个秀才,就要县试府试院试?要疯吧?” 科举的流程比想象中的还要复杂,把它想象成高考就太嫩了。 按照翘儿的说法,科举一路流程大约是这样的—— 首先科举分为两部分,先是区域资格赛,然后才是全国大赛。 资格赛又分三大场,先是级别最低的地方考试,县里考,考五小场,通过后恭喜你,可以去府试了,不过要注意,县里脱颖而出是没有卵用的,你依然屁都不是。 拿本地来说,会稽县县试过了,然后就要去绍兴府府试,考几场后,又非常走运的通过了,才可以去省里进行第三重院试,你才高八斗,最终从院试杀出,恭喜,你是秀才了,资格赛暂时结束,可以收拾东西准备全国大赛了! 而所谓考了一辈子,依然是童生的人,即是考了一辈子,都没有通过院试的人,再直白说就是考了一辈子,都没有参加全国统考的资格,而且几乎连书生最基本的权益都没有,养家都是一个梦想,抑郁发疯自闭症什么的必将接踵而至,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那么通过的人呢?其实依然会抑郁发疯自闭症,毕竟这也只是个秀才而已,只有些不疼不痒的文化人特权,其意义大约是“储备考试人才”,运气好国家每月发你口饭吃,运气不好依然要啃老,若想像老杨一样,获得特权去巧取豪夺农民朋友的土地,仍需再进一步,在全国大赛有所作为。 而全国大赛……又分为三场大考…… 第一站就是乡试,三年一次,宽松的时候三四十人里选出一个能用的,便是举人! 老杨一路披荆斩棘,千里挑一,实力实在超出想象!是儿子不对! 不过举人也就混成老杨这样了,你有抱负,可以等几年,没准儿哪个边远山陲的知县退休了,可以被派过去混混日子,更多举人最终也就当个教育系统内的小吏,七品左右水平,大概比老丁还有低一些。 你若心比天高,立志当个人物,就又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进军下一站——会试,再来一次几十选一,你吊炸天又选上了,恭喜你,你终于成为人人羡慕的进士,这辈子就基本稳了,好歹能混一顶品级不错的乌纱帽。 这个志向即便是老杨,努力了十几年后也放弃了,停在了举人那道门槛,就像吴凌珑说的,天之骄子绝对不是你,你很厉害,千里挑一了,可上面还有大把万里挑一,十万里挑一的怪兽。 光说这流程就如此令人头大,考起来必然更要命,需要惊人的毅力、耐力与心理素质,高考跟科举比起来,简直是一种享受。 这也就是老杨同意杨长帆不去科举的原因之一,1八岁开始学,人本身脑子就已经轴了,按照正常标准,30岁能成为秀才就是出类拔萃了。 这也是杨长帆拒绝读书的理由,按照他自己的情况,60岁能考出来什么就是人生突破了。他是认真学习经历过高考的男人,虽然有幸成为海事学院研究生,但从成绩排位上来看,他从未在最顶尖的部分中,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大约每三年有300位左右的进士出世,每年100位上下,粗暴地与研究生或者高考进行对比,杨长帆连全国前1000都没进过。 何况自己是理工科!要是科举考机械工程,高等数学一类的东西,杨长帆倒有信心撸起袖子,以状元为目标进行拼搏,但考的是奇怪的古文八股,自己的脑子根本就没有空间去运转这些了。 凤海看着杨长帆悠远思索的表情叹道:“大少爷,是不是心有遗憾啊……我觉得,你来得及,七八年内,有当秀才的机会!” “这秀才还是你当吧。”杨长帆不寒而栗,“对了,既然只有坐号……哦,我明白了。” “是了。”凤海连声应道,“二少爷是偷偷捎信回来的,不敢太声张。” “姨娘一定乐开花了吧。”翘儿在旁问道。 “呵呵……”凤海挠了挠头,他再傻,家里的势力划分还是能看明白的,“不止二夫人,全家都高兴。” 翘儿笑骂道:“小郎考得好,你瞎高兴个啥。” “我得高兴啊!家里好,我们也跟着沾光!”凤海这话说得倒是诚恳,可诚恳过后遂觉不对,连忙找补道,“当然,大少爷这里好,小的更沾光!” “别拍了,我搞这点事,你沾个屁光!”杨长帆也笑骂了一句。 “呵呵。”凤海傻笑过,这才望向满地的风铃,“我听少夫人说,您准备卖东西?” “随手看看。”扯到了这事,杨长帆正好问道,“最近村县有什么活动么?” “我想想……”凤海思索片刻说道,“赶着县试,嫁娶一类的事情都错开了。” “对对,县试……”杨长帆托腮道,“县试发榜,该有不少人吧?” “肯定,基本上县里人都会去看热闹,图个新鲜,另外有些人,瞧准了苗子,也会下手打点,毕竟考生大多都不富裕,这会儿送东西是雪中送炭,人家一辈子都记得。” “嗯……”杨长帆思量片刻说道,“下午忙么?帮我跑个腿。” “哪的话大少爷!我干的就是这个!” “那成……这样……”杨长帆转眼思绪已定,取了扇贝盖子发红的风铃递与凤海,“你去趟县里,把这个给长贵,让他挂在住的住所门口,尽量让人人都看见。”手机用户请访问://.piaia.ne 037 状元铃 “这是个啥?”凤海接过风铃问道。 “状元铃!”翘儿捂着嘴咯咯一笑。 “不说,不说。”杨长帆也跟着笑道,“就让长贵挂着,别人问他是什么,让他笑而不答,这就够了。” “这……”凤海挠了挠头,“成,我把您原话转给二少爷,至于他做不做……” “他会帮忙的。”杨长帆接着又取了半挂铜钱塞给凤海,“另外你去县里买些朱红颜料回来,不必太多,半盆那么些就够了。” “成。”凤海掂了掂分量,“多的我再给您退回来。” “辛苦了,另外……”杨长帆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吩咐道,下次发案前,麻烦你叫老罗过来,我拉着货去县里试卖。” “好,我提前跟家里打招呼,到时候陪大少爷过去。” “也可,我付你工钱。” “哪有的话,分家不分户!”凤海不禁小声道,“再说了,夫人都有吩咐,这就是我的本职。” “行了行了别贫了。”杨长帆笑着一摆手,“回去跟我娘报个平安,告诉她所里人待我都不错,一切顺利。” “成!”凤海笑着应了,转望翘儿,“少夫人还有什么吩咐?” “这些工具。”翘儿指着地上的锥子线团,“帮忙取来一些,越多越好。” “不占家里便宜。”杨长帆皱眉道。 凤海权当没听见这话,转头一溜烟跑了。 “唉……”杨长帆叹了口气。 “这点东西,没必要斤斤计较,再说这也是娘的好意。” “我怕落爹话头。” “亲爹,亲儿子,父亲还真要绝咱们不成?” “罢了。”杨长帆叹了口气,这才把箩筐放到翘儿面前。 “妈呀!这么多!”翘儿一下愣了,赶紧翻捡起来,“捡得比我都好,怎么做的啊?” “直接买的老太太的……”杨长帆有些不好意思。 “懒死你!”翘儿无奈埋怨了一句,“多少收的?” “十五文。” “价钱倒没亏。”翘儿这才点点头,也不好再埋怨,只说道,“相公,咱们自己也拮据,能不花钱的地方,还是该省。” “不错。”杨长帆深以为然,“只是你忙着做风铃,我忙着别的事,再去拾滩,真的忙不过来,我也不多收,只挑好的,最多十筐,咱们做了风铃去县里卖,卖不成这事就算了。” “嗯,我再抓紧!”翘儿盘算起来,“县试快,考完没两天就发榜,咱们准备多少卖?” 杨长帆看着诸多贝壳呢喃道:“我就说个大概,这次咱们做状元铃50个,平安、丰收各20个,富贵、求子各10个,其它你有功夫有心思,再来个什么‘定情’‘长寿’‘壮阳’之类的,我也没意见。” “壮……壮阳……”翘儿又要哭了,“海妃娘娘还管这个?” “……海妃她老人家也不容易啊。” …… 会稽县,正逢县考,友朋客栈二楼,最靠里最清静的一间,每日住宿费较平日涨了数倍,高达二两。拿那位拾滩的老妪来说,就算她每天能拾出30文,从不间断,大概需要3个月的时间,才能攒出这一晚上的房钱。 杨长贵就住在这里,并非他主动要求,而是杨寿全早早安排的,几天下来小二十两的开销,对杨寿全来说也不小,但为了小儿子,值得。 杨长贵午间小憩过后,悠悠醒来,舒了口气,而后利索起身,准备趁着下场考试前再温习一二。第一场考试的结果他本不愿声张,但耐不住母亲非使唤人来问,他也只好说了,不出意外,全县都已经知道座号为“秋字伍號”那位,正是自己。 并非他排斥被关注褒扬,也并非承受不了压力,只是后面还有四场,现在高兴太早了,天下强人辈出,如父亲那般才学,也仅仅通过了乡试,自己这点成绩,还不值得骄傲。 他刚坐定翻书,便闻门外声音细细传来。 “少爷……醒了么?” 那声音太小,跟蚊子叫似的。 “谁啊?” “凤海。” “这么小声谁听得见。”杨长贵说了一句,这才起身开了门。 “呵呵,声音太大,怕吵着少爷,得等少爷睡醒了再说。” “你一直等着呢?”杨长贵问道。 “也就等了半个时辰。” “下次不必如此,有事就叫醒我。”杨长贵微微皱眉。 “是是,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凤海说着提起了那串风铃,“就是这个东西,大少爷托我带给您,让您挂门口。” “这什么?” “不知。” “……”杨长贵接过风铃,抬起来上下打量,“倒挺漂亮的。” “那是,都是少夫人亲手做的。”凤海小声道,“他们管这叫‘状元铃’,让您挂着,八成是图个吉利,保取功名。” “哈哈,我哥哥可不是这样的人。”杨长贵大笑道,“你回话,好意我领了,这就挂上。” “小的来!”凤海已经备好了绳子,拿过风铃,找了处显眼的地方,高高挂在廊上,好让下面吃饭的人也能看见。 杨长贵无奈摇头:“要不得这么显眼吧?” “要得,要得,大少爷特意吩咐了,就是要让人看见。”凤海挂好后,不忘嘱咐道,“大少爷还吩咐,若是别人问这是什么,您万不可说,笑而不答即可。” “这关子卖的。”杨长贵又是无奈一笑,抬手摸了下风铃。 几串贝壳当即交错在一起,发出了悦耳的脆响。 “还挺好听。” “呵呵,按照大少爷话说,这是海妃在说话。” “海妃?”杨长贵愣了片刻,转念便大笑起来,“好,好,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 “没事,你回去转告哥哥,说我明白了就好。” “……那成,小的走了。”凤海也不好多问,这对兄弟都喜欢卖关子打哑谜啊,自己反正是跟不上了。 杨长贵站在门前,又推了推风铃,闭目静听。 哥哥,说到底,你走的,终究不是正道啊。 凤海下了楼,不忘跟掌柜的交待,让他帮忙盯着点天字第一号门前的那个风铃,别给取了,掌柜问缘由,凤海也学会了卖关子,只道“天机不可泄露”。 这让掌柜也无从猜测,不过那房子毕竟是杨老爷早早打点过的,他们有什么安排,掌柜也得给个面子。 那风铃就这么挂着,有个风吹草动就奏鸣一阵脆乐。来往的人多了,抬头看着也觉得新鲜,问起缘由,掌柜也只好“天机不可泄露”。 至于那房间住的是谁,大家倒是知道,当下各自有了揣摩。手机用户请访问://.piaia.ne 038 员外 往后两天,杨长帆小夫妻也没闲着。老丁那边暂时没回话,杨长帆也暂时投入到风铃制作中去。他也知道,种海才是要紧的正事,但时代不同,没电话没快递,老丁就算是神仙,备货也没那么快,书信往来,走动,运来,来来回回有的耽搁。 到第三天,紧锣密鼓之下,小作坊已经产出了小两百只风铃,不算这两天的时间成本,收贝共花去了一钱五分,正正好好150文钱,0.15两,倒也是不疼不痒的投入。跟之前稍微有些不同的是,现在当风铃盖子的扇贝海螺,不少都涂上了朱红颜料,象征着登榜及第的大喜,杨长帆不管这叫朱红,他叫状元红。 大清早,凤海报信儿,下午发案,要去县里午饭前就得出发。 杨长帆夫妇紧赶慢赶,这会儿手腕都麻了。 “差不多了!”他起身拍了拍手,“200只,怎么都够卖了。” “相公,说老实话,我觉得能卖20只回本就好了。”翘儿手里活儿依然没停,边做边嘟囔,“一只15文,往好了想,天黑前卖出20只……咱们里外里落下一钱五分,不错了。” 翘儿正发着牢骚,却见老丁领着一位衣着甚是华贵的高个子男子有说有笑前来。 “杨公子!”老丁老远挥手。 凤海见所里人来了,连忙告退去准备车子。 翘儿见老丁来了,也放下东西擦了擦手。 “丁大人!”杨长帆热情走过去相迎。 “来来,给你介绍一下。”老丁说着引来了身旁那位男子,“这位是何员外,咱们所里物资交流,多是通过何员外。” 这位何员外看起来30上下,身材五官皮肤都十分标准,算是个小小的美男子,衣着也极是干净,手中还持着一柄折扇,该有的挂件都有,一看就是个富贵人,而不是读书人,因为对读书人来说,这样有些浮夸了。 “何员外!”杨长帆当即行礼,不握手去行礼,总觉得怪怪的。 “杨公子客气。”何员外微笑过后,这才说道,“夫人也在啊?” “给何员外请安。”翘儿勉为其难行了个礼,“两位大人先坐,妾身这就去准备茶水。” “不急,不急。”何员外手腕一抖,张开扇子,冲杨长帆道,“杨公子先请。” “请请。”杨长帆拉来几把椅子,与二人互相谦让后才先坐下,自嘲道,“寒舍穷酸,何员外见谅。” “哪里,我看这里美得紧!”何员外挥着扇子四望大笑道,“金屋藏娇,开门是海,杨公子别有情致!” 这人逼味儿好浓啊,黑科技显示气温也就十几度,这么玩儿命扇扇子不冷么。 “来来,我后面还要忙,先把正事说了。”老丁笑呵呵地将手中拎着的东西放在三人中间的小桌上,“毛竹、粗绳这些是何员外给的样品。” “好,我看看。”杨长帆这便审视起这几个物件,“毛竹贵在硬而轻。” 他说着,拿起两尺来长的毛竹掂了掂:“再轻些就好了。” 话罢,他又双手持着两端微微用力,毛竹有些变形,他这才冲对面二人笑道:“硬度差不多,这毛竹能用。” 老丁闻言大方笑道:“何员外长期跟所里有来往,他的货肯定能用。” “尽可放心。”何员外“唰啦”一下子,合上折扇比划道,“所里丁大人吩咐的事,我就当自己的事做,说白了,按照杨公子给的价钱,这买卖我是赔的!” “多谢多谢!”杨长帆连连作揖,他知道商人是不可能赔的。 “那这事就定了?”老丁拿出一张单子递给杨长帆,“我在中间作保,三月初一之前,按照这单子所说,货到付款。” “没问题!”杨长帆嘴上说着没问题,可还是拿起来仔细检查,合同这种东西还是要看的。 何员外看杨长帆认真的样子,又展开了扇子悠然起来:“杨公子放心,丁大人作保,我可不敢有什么非分之举。” 正说着,翘儿端着茶具过来放在圆桌上,俯身备茶。 “自己来就好了。”何员外抬手笑道。 “成。”翘儿转身就回屋了。 “……”何员外表情相当尴尬,客气而已,真让我自己来啊! 老丁眼尖,赶紧拿起了茶壶给何员外倒,“来来来。” “丁大人客气……” 片刻后,杨长帆已经看好了单子,没问题,就是自己要求的那些东西,拢共也是个整数,十两,在预算内。 “签字画押么?”杨长帆问道。 老丁摆手笑道:“不必,给我存着就好,交货那天我也在。” “来来。”杨长帆交了单子,举杯敬茶,“敝人刚刚出来做事,根基不牢,多谢两位大人相助!” “请!” “请!” 杨长帆和老丁都是三两口直接喝了茶,何员外却晃着茶杯先闻了闻,叹了句“茶一般,可沏得好”后,先掩面抿了一小口,然后慢慢喝下。 老丁和杨长帆都没往后接话茬,就这么看着他喝完放下。 放下茶杯后,何员外才笑道:“刚刚杨公子过谦了,毕竟是举人家,根基厚得紧。” “不敢不敢,举人是我父亲,我自己读不进书的。” “这书,我也读不进。”何员外摆着扇子道,“不是读不懂,是不愿只读那几样,后来我也想通了,风雅因人而异,我喜欢什么就读什么,不喜欢就不读,只为功名读书,太过死板。” 杨长帆连连感叹:“何兄大才啊!这才是境界!” “境界谈不上,自得其乐而已。”何员外窃喜笑道。 “说到读书。”老丁又倒了杯茶,冲杨长帆问道,“据说你弟弟头场考第一?” “丁大人都知道了?” “嗨,也不知道怎么就传过来了。” 八成是赵思萍,等不及开始吹了,还是那句话,沥海太小,容不下八卦。 “是啊。”杨长帆点了点头,指着地上一堆风铃道,“我这不正准备去县里么,一方面去祝贺舍弟,一方面去试卖点小东西,。” “呦!去县里啊!”老丁转头道,“何员外也要回县里。” 何员外闻言出乎预料地热情:“搭我轿车就是了。”手机用户请访问://.piaia.ne 039 货郎 “多谢多谢。”杨长帆婉拒道,“我们已经找了骡车。” “不打紧的。”何员外劝道,“货上骡车,人上轿车。杨公子刚起炉灶,同是会稽人,我起家早,能帮则帮,搭个车算什么?我车子大,你和夫人都上来也坐得下。” “何兄当真能帮则帮?”杨长帆完全无视了乘车这个话题,只抓住了其中一个词。 “那是当然!” “小弟刚好有一事相求。”杨长帆一副激动的神色。 “但说无妨。” 杨长帆就这么指着地上的那堆风铃,跟何员外说出了自己的营销策略。 “这……”何员外听后一头雾水,望着那堆风铃道,“这行得通?” “何兄帮忙,马到成功!” “这忙倒也没什么……”何员外抚扇沉思片刻,“我末时过去就可以了。” “大恩不言谢!”杨长帆痛痛快快行了个礼,兴高采烈把这事儿坐实了。 正说着,凤海领着骡车过来了,也不来打扰,就在一旁等着。 “这就要走?”老丁问道。 “应该留两位大人共进午餐的,只是……”杨长帆表情尴尬,“骡车慢,比不上何兄的大轿车!” “无妨,无妨。”老丁闻言率先起身,“何员外,杨公子急着启程,咱们也别打扰了,后面在叙吧。” “嗯……”何员外有些意犹未尽地起身。 “下午末时整!辛苦何兄了!” “小事一桩……” “走走走,回头见!”老丁催着何员外这才匆匆而去。 待二人走远,凤海才凑上来努着嘴巴问道:“大少爷,怎么把这位给勾来了?” “他很有名。” “何永强!县里有个名号,可就是不怎么好。”凤海呵呵一笑,“跟咱家名号是没法比的。” “永强……”杨长帆念叨了一句,“这名字跟模样也差太远了吧?” “呵呵,他自己也不喜欢,所以不喜欢让人叫名,得叫字。” “字什么?” “本茂。” “听着像日本名……”杨长帆问道,“那我以后叫他本茂兄就对了?” “成……不过……县里人也送了他一个‘雅号’。”凤海的表情有些尴尬,也有些神秘。 “雅号?他有得雅号的能耐?” “少爷……雅号用在这类人身上,是讥讽。” “就说绰号不就对了!”杨长帆有些好奇,“他绰号是什么?” “纳寡货郎。” “……”杨长帆本能觉得这称呼有问题,“啥意思?” “少爷您看,货郎,就是倒腾买卖的对吧。” “对。” “纳寡,就是专门……那啥寡妇。”凤海聊得津津有味,双掌一拍,呼之欲出,可又欲言又止,憋了半天只吐了句,“……对吧!” “对什么对,你给我解释解释,什么叫‘那刮’?” “嗨!就是纳了几房妾,都是寡妇!” “卧槽。”杨长帆忍不住爆了粗口,“这什么爱好。” “所以我觉得……少爷最好离他远点。” “咒我?” “不敢不敢……” 正说着,翘儿从房内探出头来,眼珠子扫了一圈:“走了?” “走了。” “相公你离他远点!”翘儿赶紧跑过来说出了跟凤海一样的话。 “这人……这么能耐啊。”杨长帆咽了口吐沫,觉得二位说的非常对,“可我已经托他帮忙了。” “那下不为例!”翘儿斩钉截铁道。 “这……”杨长帆皱眉又问凤海,“这人家产有多大?” “在县里,是数一数二的,什么生意都能沾。” 杨长帆闻言无奈摇头:“那没办法了,绕不开他。” 翘儿急得直跺脚:“那……那……那可怎么办啊。” “慌什么,又不是一跟他说话就会死。”杨长帆摆手道,“今后若是跟他有来往,翘儿你回避便是了。” “少爷说的是。”凤海连忙劝道,“少夫人也不必急,这何永强家业再大,见到咱们老爷也是要礼让三分的。” “不是别的,近墨者黑,我怕长帆学坏!”翘儿咬牙道,“全县都知道,这何永强根本就是个衣冠禽兽。” “你们看,这才是最讽刺的。”杨长帆摊开双臂冲二人道,“收寡货郎,衣冠禽兽,现在是全县首富,而咱们这些穷人,也只是变着法子暗地骂他,什么都做不了。” “少爷你要是穷人……” “罢了。”杨长帆摆了摆手,冲翘儿道,“你别去了,好好休息休息,你得信我,你不信我,就没人信我了。” 翘儿咬着唇纠结了好久,最终才使劲点了点头:“翘儿有些懂了。” “懂什么了?” “开始我怪相公不结交好人,像庞千户,庞夫人那样的人,现在又加上了一个何员外……”翘儿说着叹了口气,“可奈何啊,他们都是权贵,权贵也都是他们那样,相公要做事,绕不开的。” “有你这话,我心里就踏实了!”杨长帆哈哈一笑,拍了下凤海后脑勺上的光头皮,“走了!” “少爷轻点,才敷了药……” “什么药?” “生发。” “你小子还挺爱美!” “我也是个人呐!” “……” …… 会稽县城,春日艳阳高照,县衙两座门前两座石狮尤其威武,不过更多人并不关注这里,而是集中在县衙旁的院子门前,这里有座榜栏,上面还贴着前几天的县试头场的提名,大家都知道,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贴上最新的结果。 这在会稽县来说,绝对是每年一等一的大事,也是智商正常的年轻人都会参与的事,科考或者种田,貌似人生也只有这两种选择了。 不过来参加县考的,也少不了浑水摸鱼的人,这也是头场考试的意义,刷掉那些不学无术的,只有认真读过书的才能去府里,而后面四场县考,则是自愿参与,大多数人也并不认为自己有能耐考案首,只是将其当成一次模拟考,历练一二。 可等发案的心情,依然是那样的焦灼。 一位少年书生急得左右踱步:“该到时候了吧?” 旁边人却不慌不忙:“嗨,你急什么,好像你能拿名次似得!” 书生抬手道:“总得看看过不过吧?” 旁人大笑。“过不过下个月都得去府里!你还想拿个案首不成?” 这话把旁边的人都给逗笑了,案首可轮不到你。 正说着,两位正装官吏从考院中走出,手中提着几卷榜单,大家连忙让开路来,二吏也不管周围人的目光,就这么刷胶贴棒,三两下搞定,又扬长而去。 众人急忙像看到食的鱼一样围拢过来,一个个眯着眼睛仔细搜索。 是得眯着眼睛,榜上写得不是名字,而是座号,这对视力是个考验,尤其是“伞”式发榜,好多人都不得不倒着脑袋蹲在地上看。手机用户请访问://.piaia.ne 040 托儿 要不多久,便有人叫嚷起来。 “有了!有我!哈哈!” “恭喜恭喜!” 一声声兴奋之情传来,被淹没的则是落榜者的落寞,不过这个落寞倒无所谓,反正已经有了府试的资格,这段时间好好温习,争取进步就是了。 一圈人看完了,退到外圈聊天,外圈的人再挤进来看榜,反正谁也没打算这么早走,大家看了半天后一人叫嚷问道:“这次正中头一是谁啊?” 大家都停止交谈四望,没人应答。 那人又催道:“没啥可瞒着的!说出来大家高兴高兴!” 依然没人回答。 “杨公子多少号?” “这谁记得?” 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杨公子来了!杨公子来了!” 大家踮着脚望去,果然街角杀出一辆骡车,骡车旁边两位身高差距极大的年轻人正谈笑风生,不用说,矮个子的白脸少年自然是杨长贵,那高个子却并非每个人都认识。 “这傻大个谁啊?” “你不知道?杨大傻啊!” “杨家老大?不是说死了么?” “死什么啊!病都好了!” “这杨家够走运的!” “也不走运,老大被轰出去,去沥海所跟军户混了。” “怎么就轰出来了?” “估计是惹杨举人不满了。” 转眼,杨家一行已经走到榜前。 人群让开,纷纷冲杨长贵作揖示好。 “杨公子!” “第一铁定又是杨公子的了!” 杨长贵一一还礼走上前去,只远远望了一眼,微微“嗯”了一声,便又回头离去,不带走一片云彩。 这逼装的,人群暗暗称服,这么快就看到了自己,估计只看了正中头一那一个地方。 不少人心里是有酸味的,可更多人知道这小子就是比自己厉害,就是个天才,自己连嫉妒的资格都没有。 “提前恭祝杨公子拔得头筹!” “县案首杨公子拿定了!” 杨长贵并没理会他们,只回到哥哥面前。 “恭喜!”杨长帆真诚祝贺。 “等后面三场完了再恭喜不迟。”杨长贵摆手一笑,看了看众人后,才神秘兮兮凑到哥哥耳边,“我就这么假装说话就对了么?” “哦?这……”杨长帆突然一副为难的表情,退了一步,“再要一个……” 杨长贵哭笑不得,只好求道:“我有位知己,头两考成绩平平。” “这个……可是。”杨长帆挠头,“我已经跟何员外说好了……” “就一个!可以吧,就一个!”杨长贵依然不依不饶。 外人自然是看不懂了,这哥俩儿聊什么呢? 那边杨长帆纠结很久过后,终于从骡车后面取了一个“状元铃”,特别“小心”地“偷偷”塞给弟弟。 杨长贵接过风铃,喜出望外,转头冲人群中一人挥了挥手。 方才焦急等榜的书生木木指了指自己。 “对,牧之兄!过来一下!” 书生连忙钻过人群凑上前去。 杨长贵将风铃偷偷塞与书生:“这个给你,你回去挂在门口。” “这是?” “嘘……”杨长贵小声道,“这是我哥哥求来的状元铃,可保功名之运,你用功不比我少,只是欠些运势,这个兴许有用,不妨一试。” “成,那我试试。”书生木木点了点头。 “还不谢过我哥哥。”杨长贵让了一步说道。 “谢杨公子!”书生赶紧作揖。 杨长帆摆了摆手大方道:“我弟弟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提前说清楚,你先要有功名运,这状元铃才保得住。” “牧之兄一定是有的,就是住所风水不好。” “那好,我先走了。”杨长帆摆了摆手,“何员外在等我。” “哥哥走好。” 杨长贵拜别过后,自己也自行离去。 书生却未走,揣着状元铃回到人群,心下琢磨了一下,管不管用不好说,但试试总没什么损失,毕竟是杨长贵都在用的东西。 其余人自然十分好奇,纷纷凑上去问。 书生只嘿嘿连笑,心下打起了算盘,若真能保运,保我自己的就得了,你们就算了。 突然一人吼道:“对了!我见过你这个东西,挂在杨公子房间门口!” “做什么用的?” “风水运势有关?” 一堆人又围着书生追问,书生后悔回到人群,这便准备逃走。 “难不成跟功名有关?” “法器运符?”其他人可没打算放他走。 正此时,折扇中年人杀到,何员外一身华服不紧不慢走来,老远冲杨长帆喊道:“怎么还在这里停留?上虞那边急着等你!” “来了来了!”杨长帆赶紧赔笑上前,回身指了指榜栏,“刚刚我陪着弟弟在看榜。” “名次如何?” 杨长帆立了一个“一”的手势。 “果然管用。”何员外喜笑颜开,扇子一展,从腰间取出钱袋,“那骡车直接去我府里就好了,货钱在这里结清。” “也好。”杨长帆搓手等钱。 只见何员外从钱袋里取出一块小号的银元宝,这还不够,又取出一块。 得几十两! 看到真金白银,人群终于有些蠢蠢欲动了。 “这货郎还跟杨大傻有交情?” “谁知道……好像是买这批东西,看样子还是值钱货。” “刚才说什么?上虞急着用?为什么啊?” 一个聪明些的人当即转过弯了:“上虞三天后开考,比咱们这里晚!” “怪不得!”更多人反应过来。 更有甚者直接抓着书生,把他怀里的风铃抢过来。 书生这可不干了,娇嫩叫道:“你还我!还我!” “告诉我这干什么用的就还你!” “没用!” “没用货郎花这么大价钱?他能做赔本生意?” “哎呀你还给我!” “不给,快说!” 书生急得快要哭了,回头看了看,反正状元铃都已经是何员外的了,这帮人想买也没处买,这才说道:“杨长贵说这个挂门口,可保功名。” “哦!!!?”那人握着风铃更不可能松手了,“当真是杨长贵说的?” 一个同样住在有朋客栈的考生一拍脑袋:“是了!他门口天天挂着!我还奇怪呢!” “你小子想独吞啊!”抢风铃的人怒视书生。手机用户请访问://.piaia.ne 041 截货 “独吞什么啊!谁信这个?”书生哭腔道,“无非就是我跟杨长贵交情深,他送了我个东西,我得小心珍藏,你快快还我。” “……”那人握着风铃很是犹豫,肯定不能真给人家抢了,可送回去又有些不舍,他只得口中问道,“这个……多少钱?” “人家送的!没有价钱!” 二人正争辩,却见有几个反应快的已经凑到杨长帆那边问起价钱了。 “不好!有人抢先!”这人连忙把风铃扔给书生,自己也很快围上去。 这种事,就怕有人开头,一个人奔上去想买,其他人都唯恐落人之后。 “杨大少爷!这个怎么个卖法啊?”反应最快的那个人已经拦在了杨长帆与何员外之间。 “不卖不卖。”杨长帆连连摇头,手中晃着石块大的银元宝,“这些状元铃何员外已经收了。” 状元铃?怪不得杨长贵门口天天挂着! 人群又聚紧一些。 “那何员外!”这人又转望何永强,“您这个怎么个卖法?” “抱歉,咱们这里已经考过了,我要赶去上虞出货。”何员外不耐烦地合上折扇,用折扇打了打这人的肩膀,“麻烦让让。” “别啊何员外!”这人带些哭腔说道,“读书人考功名都不容易,何员外好歹是咱们会稽人。” “不是考完了么!”何员外皱眉道,“考完了你们还买什么?状元铃是给应考人用的。” “还有三场呐!再说后面还有府试!”这人想拉住何员外,却又不敢。 “府试再说!”何员外挥臂道,“都让让!” 他要让,可没人让,这会儿全都调动起来了,倒不是说认可状元铃如何神奇,主要是一种怕吃亏的心态,俗话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科举这种事也是同样,都是文章,能赶到一个欣赏你文风的考官阅卷,比什么都幸运,这就是天命了! “怎么回事!”何员外怒道,“再拦着我去县衙叫人了!” 人们也都知道何员外绝对是翻脸不认人的家伙,只好转而求向杨长帆那边:“杨大少爷!您这里还有么!” 杨长帆摇了摇头:“全给何员外紧着上虞了。” “您给员外说说,卖咱们本县人几个。” “你们等府试吧。” “哎呀!”一人拉着杨长帆道,“杨公子,你说,多少钱就是了!” 杨长帆闻言露出了极其不忍的表情,抬起手中的元宝:“这个……你们也看到了……” “单个买多少钱?” “不必说了!”何员外当即举扇骂道,“上虞那边说好,五钱一只!你们买得起?” 人群闻言顿时陷入沉默。 五钱,500文,半两,这还是小贵的。 “不就是贝壳么!能卖到五钱!”一人不满道。 “那你别买!”何员外骂道,“这都是杨公子跟海妃求来的,杨长贵一直在用的,你们不买有的是人买,要买买,不买让开!” 人们狠不下心,又不愿这么放走机会。 半两,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怎么也够小一个月的开销了。 杨长帆看着苦恼的众人,露出了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用不大的音量劝道:“何兄,到底都是乡亲,你运到上虞也有费用,出货也麻烦,不如便宜些照顾本地考生吧。” “杨公子少说风凉话。”何员外折扇一摆,“这五钱,已经刨去了路途成本了。” “是……可毕竟都是同县……”杨长帆依然劝道,“降50文,您看如何?” “降50?”何员外大笑道,“好,四钱五分!谁买得起?” “我买!!!”抢书生风铃的那位瞪着眼上前,摸出了四贯整串的铜钱,往车上就是一拍。 何员外余光一扫,瞥眼道:“还差5分。” “不少你的!”这位很快又摸出了50文,给何员外看过后放在车上,“我拿了?” “拿一个就是了。”何员外云淡风清挥了挥手,上前提起了钱。 这莽夫真下了血本了,他这一闹不要紧,其他人生怕落后,很快第二个人喊道:“我回去取钱!别走!” “我也取钱!” “我有现钱!现钱!” 何员外皱眉骂道:“要取快些,就半个时辰。” 听闻此言,该走走,该留留。 杨长帆心下一喜,搞了这么多重量级的托儿,可算是成了。 这买卖做的着实不怎么地道,可话说回来,太讲究地道,也做不了买卖,你成事了自然道貌岸然,可发家第一桶,谁敢说自己是绝对干净的? 何员外虽然面上不耐烦,心下却着实惊讶不已,这破风铃还真让他卖成了? 虽然不是什么大钱,可这招当真是新鲜了,你不卖,人家还真求着你了! 有点门道啊小子…… 可何员外毕竟自命是体面人,这么摆摊收钱不是他干的事儿,他干脆冲杨长帆道:“我没功夫在这里耽搁,你把元宝退我吧。” “成。”杨长帆这才赶忙掏银子,完璧归赵。 “你可记得,我应了上虞的货没到,人家要怪我的。” “怪我!怪我!欠你一个大人情”杨长帆笑道。 何员外拿了银子塞进钱袋,这才“不满”而去,心下念叨,这堆破风铃都卖出去了,可就是几倍于找自己采购的货款,这小子还真翻身了。 不过他家财万贯,犯不上眼红,只是觉得他太轻松了,有些不屑。 这边杨长帆可有的忙了,还好凤海也能打个下手,二人忙着收钱数钱,不亦乐乎,几乎已经忘记了时间,何员外所说的半个时辰根本成了扯淡。 就这么会儿功夫,围来的人也越来越多,有些人根本不应考,只是家里有个读书的儿子,都吃饱了撑的掏腰包,生怕晚了买不到,这股混乱持续了很久,络绎不绝之下,竟真的售罄了,只剩下一些最开始做的“平安铃”之类的东西,这个卖的没有状元铃贵,晚来的人为了不扫兴,花个一钱两钱买了去,倒也不算什么花销。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只剩下了一架空车子,一些没买到的人催着问下批货什么时候到,杨长帆估摸着要三天后,没买到的赶紧说给我留一个,这才失望散去。手机用户请访问://.piaia.ne 042 男人都是骗子 夕阳西下,杨长帆跟凤海坐着骡车出了县城。 凤海为数不多的头发已经湿透,又是累又是激动,看着装了小半个麻袋的铜钱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只连声道:“大少爷……你太厉害了!太厉害了!小的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我厉害个屁。”杨长帆精疲力竭躺在车上,“是长贵招牌大,翘儿手巧,货郎帮忙,这三者缺一不可。” “可这些都是少爷您给串上的啊!”凤海激动转身,“没少爷在中间动脑子,这仨人能搞出这事?” “也是赶上好时候了,正好考试。” “我就奇怪一点,上虞那边,真的……” “纯扯,上虞怎么可能知道这个东西!” “哈哈哈!”凤海大笑,“都是因为纳寡货郎不做亏本生意!这才管用!” “别老那么说人家,人家到底帮忙了,挺够意思。” “咳……这……”凤海尴尬一咳嗽,跟着他家少爷混了半天也重新熟了,当即也没什么隐瞒,“货郎肯帮忙……多半是……” “看我媳妇漂亮么。”杨长帆打了个哈欠。 “您知道啊。” “他来,第一眼我就知道了。”杨长帆轻哼一声,“可这没办法啊,我媳妇就是漂亮,全天下男人看着都流口水,我还见谁跟谁玩儿命了?” 凤海赶紧擦了擦嘴傻笑道:“我不流的少爷!” “凤海你记着,和气生财,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能翻脸。” “那要万不得已呢?” “翻脸就往死里整。” “……”凤海咽了口吐沫,“那少爷得拿捏好了,那货郎可势大。” “你怎么老想着我跟他翻脸啊?”杨长帆无奈道,“做买卖都是图财,翻脸作甚!” “是,能不翻就不翻。”凤海挠了挠前脑那一撮头发。 “对了。”杨长帆转身在麻袋里翻了翻,取出半吊子递给凤海,“今天辛苦你了。” “这……”凤海看着钱,他也确实觉得自己辛苦了,少爷赚得这么多,赏点也没什么。 “别假模假样了,口水都出来了。”杨长帆笑着把钱扔过去。 凤海赶紧接住,擦了把嘴:“谢大少爷!顶两个月月钱了!” “你工钱这么少?” “吃在家里,住在家里,用在家里,本身就是家仆,有钱就不错了。”凤海擦了把鼻涕。 “嗯……”杨长帆嘟囔道,“你是家丁,我不方便拉你过来做事,今后偶尔帮忙,都有赏钱。我爹要是看你老帮我不愿意,你就交一半赏钱给家里,他就不说什么了。” “怎么会呢!老爷没那么计较!” 杨长帆摇头道:“不是,我怕我娘护着我,在我爹面前落短。” “这……”凤海纠结道,“我来了这一年,还是看得清,老爷打心里尊重大夫人,看不上二夫人,只是因为二少爷的原因……” “行了,这我明白。” “对对,少爷肯定比我明白!” “这钱做什么用?” “攒着啊!攒着攒着就够娶媳妇了!” “错了,你娶媳妇的主要问题不是钱。”杨长帆正色道,“拿着钱去买生发的药吧。” “……” 骡车回到海舍已是晚饭的时间,老远就能看见炊烟被海风渐渐吹散。 翘儿饭早就做好,在门口左望右盼,终是见了骡车的影子,心下依然在盘算怎么安慰相公,这风铃的事肯定不是想当然的,不是说它好卖就好卖,也不知道一个下午能卖出去几个。 等车近些,才看清车上哪有半个风铃,只有杨长帆躺着睡觉。 “到喽!”车夫到站喊了一句。 “哎呦,辛苦!”杨长帆赶紧翻了个身,提起麻袋,“老胡,辛苦下次发榜的中午,再过来。” “好说。”车夫憨笑道,“今后怕是要老往这边跑了。” “什么情况啊!”翘儿焦急上前,“风铃呢?不会是被官府收了吧?” “呵呵,少夫人,官府可来不及收。”车夫架着车子掉头,回头笑道,“这么些钱,我看着都眼红!我跑这么一趟也就几分收成!” “啊??”翘儿大惊,望向杨长帆手里的袋子。 杨长帆微微一笑,将袋子倒过来举高,下面手一松。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说不清多少铜钱从天而降。 “娘亲啊!”翘儿张大嘴巴惊呼,“这得有多少?” “合银子得有几十两了。”杨长帆笑道,“信我就对了吧?” “相公你……你……”翘儿像凤海一样,完全不知道怎么表达。 杨长帆上前一把抱起翘儿:“别急着点钱,先求个子。” “啊!你坏!锅里还热着饭呢!” “管他娘的!” 别看只是几十辆银子,可杨长帆比考中了硕士还要兴奋,学了一辈子理论,没想到在这方面却先有斩获,最关键的,他心里有底儿了,觉得自己能靠双手,靠脑子在这里养家糊口。 翘儿还没来得及跟着高兴,就被卷入了另一种兴奋之中,弱小的海舍又是一阵动荡,门口挂着的风铃左摇右曳,可怎么都遮不住杨长帆发出的声音。 完事儿后,杨长帆坐在门口数钱,翘儿像中了迷药一样靠在杨长帆肩上,表情迷幻,也不知道是看到这么多钱给弄的,还是被杨长帆各色技巧给弄的。 “后面有些卖的便宜了,不少乡亲拿不出那么多钱,就先赊了。”杨长帆精力倒是旺盛,很快将钱打好了捆,“拢共67贯三千八分,就算67两吧。” “太多了,多的不敢相信。”翘儿声音游离,“怎么感觉,像偷的抢的一样。” “力道用对地方,钱来的就是不敢相信。”杨长帆揉着娇妻的脑瓜笑道,“几十两银子也算不上什么,何员外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好好的时候,别提他。” “不提不提。”杨长帆掩面笑道,“这些钱,最近种海该是够用了,还可以雇些人,往后两天我雇几个人过来做风铃,你盯着就好了。” “我做的过来!” “诶!你看你手。”杨长帆摸着翘儿的手,上面难免不有些伤痕,深觉心疼,“你往后盯人做事就好了,比你自己做效用大。” “嗯……”翘儿甜美点头,随后忍不住流下泪来。 “好好的时候,哭什么?” “翘儿就是觉得……觉得自己太幸福了……像做梦。” “那这梦还长。”杨长帆拥着妻子叹道,“这是咱们俩的梦。” “可我爹说……” “说什么。” “说……男人有了本事……”翘儿说着使劲摇了摇头。 “哈哈。”杨长帆大笑道,“纳妾是吧?” “……” “我本分话吧。”杨长帆真诚道,“我没决心,也没胆子断定今后的一切,也许有一天,在某种情况下,真的会有你说的事情。” 翘儿咬着牙,身体微微一颤,没有说话。 再好的女人,也不愿听到这种话。 但你听不听到,事情就摆在这里,杨寿全有文化么?讲礼数么?吴凌珑出身不够?修养不足?这都没有,可杨寿全依然纳了妾,还是最低贱的那种,也说不清他是为了再要一个孩子,还是耐不住寂寞。 “可不管怎么样,有一点我能保证。”杨长帆抱着翘儿悄声道,“这梦,始终是咱们的,绝不会有第三个人。” 这情话翘儿听了,甜在心里,美在脸上。 杨长帆只觉得自己很无耻,世界上还有比这更抽象的承诺么…… 可翘儿抱得更紧了,就是管用!手机用户请访问://.piaia.ne 043 到底是父子 此时此刻,举人府里,同样有人欢乐有人愁。 最兴奋的莫过于吴凌珑,谁都希望自己儿子有本事,而在这个世界除了靠功名,能有的本事也就是赚钱了。她从凤海口中得知儿子一下午赚了几十贯,心里乐得要上天了,倒不是贪钱,重要的是儿子给自己正名了。 凤海也是个话唠,柴房里忍不住把这美事告诉了其他下人,不用七转八转,杨寿全也就知道了。 杨寿全可谓是喜忧参半。 好么,结交一个庞千户还不够,何货郎你都招惹了! 可他也没办法,儿子已经自立门户,除非他大逆不道,自己是不能干预的。 反过来,他心里竟也有那么一丝丝喜悦,赚钱到底也是门本事,杨长帆也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儿子有本事,当爹的哪有不高兴的。 他渐渐意识到,也许杨长帆真的不属于世俗礼法四书五经。 与杨寿全的喜忧参半形成对比的,自然就是赵思萍了。 她恨杨长帆挣钱倒还其次,主要是恨儿子帮他,明明赶考呢,帮这不成器的哥哥这么一出,影响成绩怎么办? 她烦恼憋闷地在院中踱步,却还有人给她添堵。 只见凤海提着一串“长寿铃”,笑呵呵拴在了大门前,还不忘抬手拨弄一下,听听响。 “就这玩意儿啊?”赵思萍老远不屑道。 “二夫人,这是长寿铃,保咱们全家万寿无疆。”凤海小心笑道。 “万寿无疆?万寿无疆那是说皇帝的!你还上天了啊?” 凤海吐了吐舌头,不敢申辩。 “拿下去拿下去!”赵思萍挥手道。 “嗯……”一声沉思传来,杨寿全出了书房,正看见了那串长寿铃,“什么事?” “老爷。”凤海连连行礼,而后指着门前的风铃道,“大少爷刻意送来的,说长寿铃就这一个,不忍心卖,让我拿回家里挂着。” “呵呵。”杨寿全走上前去,看了看风铃随口一笑,“长寿?呵呵。” “总是个念想。”凤海也笑道。 “念什么啊!管用就有鬼了!”赵思萍呵斥道。 “算了。”杨寿全则摆了摆手,伸手碰了下风铃,听到了那悦耳的脆响,“挺有趣的,也是孩子的心意,挂着吧。” “……”赵思萍气得跺脚,只得径自回房。 “那老爷,我去忙了。”凤海这便请退。 “不急。”杨寿全抬手道,“下午没见到你?” “哦……这个……”凤海有些慌张,“我去帮大少爷了。” “这么出去,没跟我说一声?” 杨长帆的话终于应验了,凤海尴尬低头:“大少爷……给了赏钱,让小的上缴给家里一半,小的还没缴……” “多少?” 凤海摸了摸腰间:“五钱。” “不少啊。” “是……我这就拿三钱给夫人。” “罢了。”杨寿全摆手道,“下次出去,跟家里打好招呼。你有闲钱,管管头发。” “……”凤海就日了狗了,这方面你们爷俩儿关注点倒是一样! …… 次日晨,杨长帆一早去了所衙,几乎没什么人到呢,老丁便早早到了。 见杨长帆来了,老丁赶紧茶水伺候,他料定了杨长帆要问什么,倒好茶便说道:“货还要等一等,我做担保你大可放心。” “不是货的事,别的事。”杨长帆抬手敬茶,饮过之后才说道,“我这边提前做些小东西,缺人手。” “哦?已经在做了?”老丁颇为惊讶,“就是昨日跟何员外说的风铃?” “是了,何员外帮忙,卖的不错。” “恭喜啊杨公子!”老丁作揖道,“这一下就不紧张了吧!” “勉勉强强。”杨长帆谦虚一笑,“不瞒丁大人,这风铃是个简单的东西,谁拿去都会做,我现下耍些小聪明,找何员外帮忙,也早晚有不管用的时候。我琢磨着,就要借着这个势头,近日能做多少做多少,因此才找丁大人来要人。” “好说好说,别的不多,就人多。”老丁当即笑道,“要多少?男丁女丁?壮丁小丁?” “妇孺即可,不是什么重活。”杨长帆接着说道,“工钱也不按时间算,按成品算,每做好一只风铃一文。” “嗯……”老丁托腮道,“依杨夫人的手艺,一天能做多少?” “随便做做,七八十个。”杨长帆赶紧解释道,“她不一样,她小时候做过,让我这种手艺的人做,一天也就二十个到头了,还不一定都能过关。” “也是个熟练的工艺。”老丁随即说道,“这样,你得给个底线,要不然我不好叫人,工钱底线每日20文,每做成两只算一文赏钱,你看行不行?” 杨长帆心下略微盘算,按照老丁的算法,如果一个人一天做了八0个的话,反倒只付60文就够了,反过来看,如果一天只做了6个,却要付文。 老丁进一步解释道:“手艺不好的,后面不雇就是了,关键要有个底线,不然我请不动人。” “没问题,就这么定。”杨长帆一拍大腿,提出了一挂钱送与老丁,“丁大人也知道,我本钱有限,这数目指定少,付与所里,聊表心意。” “要不了。”老丁接过钱,从中间一插,截了一半,将其余还给杨长帆,“心意我领了,无须这么多。” 这还是头一次,往外送东西给退回来的。 老丁要是不收,义务劳动也不合适,收了,又觉得一贯太多,真是太讲道理了。 不过这也侧面说明,眼下这官场已经没法要了,老丁这么正义的人,也只是取一半,而不是退回来,也许庞夫人在这场面上都不算最过分的那个。 “丁大人……我真不知道说什么了。”杨长帆接过钱,心里特别是滋味。 “我不过是个小吏,拿这份都多了。”老丁收起铜钱后才说道,“这些你拿回去再凑一凑,弄个礼品,送到副千户那里。” “哦,对了!”杨长帆这才一拍脑袋,想起所里还有一位领导,虽然没什么存在感。 “副千户昨日问过你的事。我就这么帮你,你只打点千户那边,不合适。” “丁大人说的是,我这就去准备。” “最好是托人,找个名目送到府里,低调行事。” “丁大人真是拿我当自己人。”杨长帆感动不已,连送礼技巧都交代了。 “不说这事了。”老丁最后问道,“你要多少人?” “50人。” “???”手机用户请访问://.piaia.ne 044 生产线 “大人凑不到的话,三四十也是可以的。” “不不。”老丁惊讶道,“50人,就算每人每日只能做30只,那也是1500只?你有那么多贝么?” “全沥海会拾滩的,都去拾了,据说已经要拾到临海卫那边了。” “不是……杨公子。”老丁琢磨道,“全县,才多少人,每日产1500只……你不考虑考虑?” “先产5000只堆着,不好卖就算了。”杨长帆笑道,“用兵,讲究兵贵神速,咱们行商,有时候也需一蹴而就,要做这门生意,就尽快做绝。” “你可算过成本?” “5000只全算下来,10两上下,承受得起。” “呜!!”老丁大惊道,“你昨天到底卖了多少钱?” “丁大人切莫对外吐露。” “不说。” 杨长帆这才凑到老丁耳边说了大概,他往少了说的,只说了40多两。 “就……就这个……200只?卖40多两?”老丁惊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一只能卖到两钱??” 实际上卖了四钱上下,杨长帆不想显得太夸张。 “多亏何员外帮忙。”杨长帆笑道,“也就是一开始有噱头,后面卖不了这么多的,等下一批做好了,我给丁大人也送几只。” “太贵重了!我可要不起!”老丁彻底慌了,“既然你已经赚了40多两,那你看着来吧,我立刻给你找人去。” “让他们拎着板凳拿着工具,我这边没那么多!” “放心!” 老丁匆匆而去,临别脑子都在玩儿命的转悠,昨日杨长帆跟何员外聊的那法子还真管用了!这帮赶考的钱也太好赚了! 可一下五千只……就算会稽是大县,也没那么多考生啊。 不管了,先给他找人吧。 其实杨长帆自己也清楚,从运营角度来说,在出货量不明的情况下如此大量生产,略有风险,只不过这个风险的成本很低罢了。冒这个险,主要是为了赶着如今县考的风潮,会稽周边还有上虞、萧山等县,现在把货做出来,兴许能赶上。 另外一点,做贝壳风铃这东西,入行门槛也实在低得可怜,没什么技术含量,这种一招鲜是没法吃遍天的,能吃多少抓紧吃就对了。 未到午时,老丁已经领着打工队伍前来,四十来人,人人拎着板凳拿着工具,阵仗着实可以,来者虽多是妇女,却也有七八个男人混在里面,老弱居多,看起来正常的壮年仅有一人。 老丁带来队伍跟杨长帆交接后,冲人群吼道:“杨公子这事,我来担保,大家只管好好干活。干得好的明天接着来,干不好的走人,一天二分钱,做出两个合格成品单赏一文,都听明白了么!” “丁镇抚担保,大家放心!” “是不是得有人教啊?” 人群七嘴八舌发问,搞的老丁都头疼。 “行了,人都到了,剩下怎么整看你吧。”老丁回身拍了拍杨长帆道,“折腾晚些没事,工钱别差,我可给你担保了。” “没问题。”杨长帆说着取来一只翘儿刚做好的风铃塞给老丁,“这个叫富贵铃,就图个吉利,你觉得有意思就挂家里,没意思再送别人。” 老丁接过风铃,无奈一笑,他也知道这东西实际值不了什么钱,纯粹就是心意:“那我收下了,回头帮你宣传宣传。” “多谢丁大人!” 老丁推开人群径自走了,剩下一堆老幼妇孺干瞪着杨长帆。 杨长帆往外走了几步,在滩上拿木条画了一个圈:“大家围着这里先坐下。” 人群木木跟来,很快围着圆圈里外里坐了几排,杨长帆自己也觉得好笑,40多人刚好是学校一个班的编制,这感觉跟开班会似的。 “三件事说明。”杨长帆摆手开聊,“一天二分底薪,两个成品赏一文,多劳多得。” 众人纷纷点头。 杨长帆接着说道:“一天至少做出15只,做不成的只拿一半底薪,明天就不要来了。” “杨公子,这点刚刚老丁没提啊!”一人当即呼喝起来。 “你看我这手。”杨长帆抬手道,“这么糙的手,我一天都能做几十个,何况你们?这手艺简单的紧,一看便会,做不成15只,只能说纯粹是磨洋工。” 众人看着杨长帆纷纷笑了,他们也见过了风铃的样子,确实简单易做,大家互相看了看,也没人再提什么意见。 “第三,每十来人一组,选出一个组长。” 众人面面相觑。 一人问道:“杨公子定就是了。” “我不知你们的情况,你们互相都熟,自由组合,选德行高手艺好的便是了。”杨长帆催促道,“快些快些,拎着板凳自由组合,同组的凑在一起。” 众人觉得有趣,这便自由组合起来,有血亲关系的先走到一块,再次是有交情的,最后是顺眼的,十来分钟功夫,叽叽喳喳凑了四组,一组都是十一二人,三个妇人、一位老叟被推举出来成为组长。 杨长帆让几个组长上前,大概看过之后吩咐道:“组长负责督促、协调本组的生产事宜,产出最多的组再加赏钱五分,其余组二分,没能做成150只的组无赏钱。” “啊?”老叟惊问道,“这赏钱是给组长的,还是给同组所有人的?” “赏钱交到组长手里,组长自行分配。”杨长帆抬手比划道,“觉得自己功劳大,就自己多留,觉得某几个人功劳大,就多分这几个人,你们自己看着合适就成。” 几位组长对视一番,一种奇怪的情绪被调动出来。 平日里大家屁都不是,现在莫名成了管钱的小头目了! 杨长帆提醒道:“说清楚,你们得负责本组所有事宜,包括运料、点数等等,觉得干不了的现在可以说。” 几人连连点头,屁大点事有什么不能干的。 “其他人还有问题么?”杨长帆望向其余众人。 一女子抬手问道:“杨公子,组长扣下赏钱不分怎么办?” “组长有任何问题,全组人跟我说,换组长。” 女子这才点了点头,后面组长分赃要掂量着来了。 又问了一圈,大家无甚问题了,杨长帆才冲一旁看着的翘儿招了招手。手机用户请访问://.piaia.ne 045 惆怅 翘儿美滋滋一乐,挎着篮子穿过人群走到圆圈中心来。` 丈夫比她想象的能干太多了,就这么会儿功夫,把事事都安排清楚妥当,指挥这么些人也不怯场,自己可不能落下。 “内人负责总管生产事宜,直管几位组长,下面交给她了。”杨长帆话罢,扶着翘儿肩膀点了点头。 翘儿握着拳头,也跟着点头,她心理还是有些没底的,可丈夫都铺到这步了,自己不能输。 她这便让几位组长坐下,拿出篮子里的工具,开始讲解风铃如何制作。 杨长帆则撤出了中间的圈子,将场面都交给翘儿,自己只远远看着,忙活起别的事。 风铃制作毕竟简单,大家又都是吃海的人,翘儿还没做完一个大家就嚷嚷着会了,翘儿还不放心,让几位组长各自上前试做,确保组长没问题后,才让大家开始生产。 整个生产过程,难点无非就是运料和计数,把成筐的贝壳送到每个人手中,每个人做好了记下数目再统一储存,这两点料理好了就没什么问题,杨长帆也是懒,把这些工序都交给各组人自己负责,包括质量检查,给自己整出来成品就可以了。 正午时分,这边的露天野作坊已是一片忙碌,无论上手快慢,谁都希望这一天多赚上几文,翘儿则来回指挥运料运货,不亦乐乎。` 至午后未时,这边产出的风铃已经堆成了几座小山,“状元铃”必然是最多的,其余各类风铃分别堆放,并且不断在增高。 杨长帆躺在刚挂好的吊床上看着众人忙碌,难免生出了新的烦恼。 毕竟是野作坊,在生产中还少了关键的一环——储存。 风铃还好说,后面种海的产品,储存运输就更是一大难事了,再借所里的房子?庞夫人知道自己的情况后铁定又要狮子大开口了。 看来有必要在库房方面做些准备了,最好就在这附近自己盖,还比找庞夫人便宜一些,可这中间难免又要打点,做生意方方面面,还是没这么简单的。 正躺在吊床上瞪着蓝天愁,翘儿突然闪到眼前,脸色阴沉道:“你约何员外了?” “没啊。”杨长帆揉着眼睛非常无辜。 “他正往这边走呢,你回避一下。”翘儿掩面咳了一声,“这次老丁不在,不泡茶可以么?” “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货郎毕竟帮了我……”杨长帆翻起身眯眼一看,远处果然一辆大号轿车正在驶来,一辆货真价实的轿子马车,按理说得是有品级的官员才能坐的,可现在纪律涣散,这货郎也搞了辆。` “这样……”杨长帆连忙吩咐道,“你找个年轻的女人去屋里,让她泡茶上茶,给两个赏钱。” 翘儿点头应了,杨长帆这才下了床,伸了个懒腰,准备接客。 忙于生产的人们也都不由自主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如此级别的马车的确是稀罕物,相对而言,比现代人在街上看见一辆法拉利还要惊悚一些,更何况是在沥海小所。 马车行至舍前,车夫拉绳吹哨停下,翻身下车,直奔车厢后。 不得不说,这车夫的装扮都明显好于这里所有人,有钱人家的狗过的都滋润啊。 后面,车夫扶着主子客人下来车,自觉退到一旁。 何永强一身白袍,头扎得极是整齐,下车举目四望过后,最后才望向杨长帆,随后露出一副“哎呀,好巧啊,你也在这里!”的表情,持扇作揖:“杨公子,生意够红火!” 这个逼装得十分过分,就好像开着兰博基尼到我家胡同里“嘀嘀”一阵,然后下车拂了拂头,摘下墨镜一般,这给谁看呢…… 给谁看杨长帆也得看,当即笑脸迎客:“哪里哪里!都是本茂兄帮忙!” “还是东西好!”何永强行过礼后,这才将同行人介绍给杨长帆,“这位是我在绍兴府的朋友,黄大官人,听闻你的‘状元铃’颇为好卖,说什么也要来见识见识。” 这位黄大官人看起来可不像是大官人,2出头的样子,个头矮胖,穿着也只是马马虎虎。 黄大官人倒不怎么讲排场,当即笑道:“什么官人不官人的,叫我黄货郎就好了。” “黄大官人太谦虚了!”杨长帆行礼过后必然要招待,“屋子太小,咱们还是只能在门口将就一下,两位大官人恕罪。” “何罪之有!请!” “请!” 几人走到门口小圆桌前,撩袍落座。 何永强四望道:“今日夫人不在?” “拙荆偶感风寒,不方便请安,两位大官人见谅。” “那务必好好休息。”何永强满脸失望的表情,好像这一趟白来了。 正说着,一位少女端着茶具从舍内出来,何永强先是激动了一下,而后现不是,又略显落寞,今儿这个逼是白装了。 少女来到桌前,木木倒茶,纯粹是完成任务,断然没有翘儿那分讲究与细致,外加少女姿色有限,搞得何永强兴致全无,只挥着扇把子道:“行了,我们自己来吧。” “哼。”少女还不爽了一声,砸下茶具这便回身忙活去了。 “这……”何永强皱眉不喜,冲杨长帆道,“这下人太不讲规矩了,在我府里要吃板子的。” “喝喝喝……”黄胖子倒是一副无所谓的神情,自己拿着茶壶给何永强倒上,“咱们过来又不是单为喝茶的,将就将就。” “哼。”何永强也傲娇一声,展开扇子望向繁忙的野作坊,随口道,“这比得上机房了。” “机房?”杨长帆不解。 黄胖子笑呵呵解释道:“就是做丝绸的地方,杭州那边多。” “哦哦!”杨长帆一拍脑袋,不就是纺织厂么,你怎么不再跳点儿说是网吧呢,“本茂兄这是取笑小弟了,这个跟机房没法比。” “就是人员质素差了些。”何永强拿起茶杯做了个“请”的手势,喝过之后掸了掸衣服起身,“你们谈吧,我看看海。” 话罢,他也不管二人,自行走到滩边,双手一背。 卧槽,没见到我媳妇用这么惆怅么? ...手机用户请访问://.piaia.ne 046 袖里乾坤 “本茂兄是风雅人,咱们谈咱们的。”黄胖子不以为意,这便拿起茶壶给杨长帆斟了,“杨公子,实不相瞒,为兄想试试这状元铃的生意,听说本茂有参与,我今日一早就过去问了,问过之后才知道本茂只是做个人情。” “这人情可太重要了。” “那是,本茂兄面子大。”黄胖子倒好了茶才笑道,“这不,本茂兄牵线领我过来了,不知杨公子有没有心思谈谈货的事。” 杨长帆当即笑道:“瞧老兄说的,我这么赶着做,就是在等老兄来啊!” “呵呵。”黄胖子跟着笑道,“我也没想到你能把这海舍搞到这个规模,真是万事俱备!” “请。”杨长帆敬茶。 “请。” 二人各自喝了一杯,却是谁也没聊生意的事。 “请这些人,得不少钱吧?”黄胖子望着忙碌的人群道。 “也不太多。” “你这贝供得上么?” “将将。” “成本就沿滩而置?” “暂时。” 三个来回下来,基本相当于废话。 二人心里也都清楚,后面要谈的无非就是价钱问题。黄胖子想摸摸底,杨长帆肯定不能让他轻易摸到。 为了不被摸到,杨长帆转守为攻:“黄兄,这货你准备往哪里出?” “哪里好卖去哪里。” “黄兄在绍兴府有铺面吧?” “小铺小铺。” “上虞两日后开考,那边可以试试。” “怕来不及。” 三个来回下来,杨长帆还是掌握了一些信息的。 黄胖子再度举杯:“请!” “请!” 二人喝了不知道第几杯茶,心下依旧各有算计。 他们共同掌握的是会稽县炒作后的售价:四钱五分,可这个炒作有案首热门和县首富捧场,这才有这个效果,也只是当日会有这个效果,二人都清楚,换了地方换了时间换了人,这个价钱是不可能的。 杨长帆算计着黄胖子的运货铺面销售成本,黄胖子则算计着一个风铃到底有多少生产成本。 开价,自然要在这二者之间。 价钱开高了,黄胖子完全有本事自己做,或者找别人做。 开低了,杨长帆也可以自己卖,或者找其他人出货。 如何找到合适的尺度,让自己一方有利可图,才是根本。 黄胖子揉着下巴道:“按你说的,就算赶上时间运到上虞,可能卖多少,尤不可测啊……” “我弟弟也算小有名气,眼看便要摘得会稽案首,就算到了上虞,考生也该知道他。” “上虞也有上虞的案首。”黄胖子摇了摇头,“说白了老弟,所谓运到上虞,我不过是投机,真正报以希望的,还是后面的府试。你弟弟要真摘得案首,也就根本不会去府试了。” “会的,他依然去。”杨长帆眉色一抬,“他必县、府、院三试俱通,方可直入府学。” 黄胖子闻言为难起来:“老弟,说来说去,他可还没拿案首呢。” “好好,不提他。”杨长帆摆手道,“如今‘状元铃’的风气已经传开,外加平安、长寿、富贵等铃散卖,这些可都是愚弟运作的,老兄要做这买卖,好商量,还是要给弟弟留一口不是?” “那是,那是。”黄胖子点了点头,又望向忙碌的人群,“这边现在有多少货?” “四五百只,状元铃居多。”杨长帆不慌不忙说道,“现下沥海的滩已经拾光了,我收的贝还要夹杂路途成本,先前赚的小钱已经都砸进去了。不说上虞,县考第三场迫在眉睫,老兄就算拉回会稽卖,也保你进账。” “哪还有那么多考生。”黄胖子这便抬起胳膊,把袖子抻出来一些道,“时候不早了,咱们拉持试试,合适就成,不合适我认识了兄弟,也算不白来。” “认识老兄才是愚弟的荣幸!” “客气客气。” “不客气。” 黄胖子就这么抬着手,二人尴尬对望说了一通废话。 “倒是拉啊……”黄胖子僵着胳膊催到。 “拉啥?” “……”黄胖子见杨长帆的表情,啼笑皆非,“我说弟弟啊,你还真是个新人,‘拉持’,不懂?” “黄兄请指点。” 黄胖子一笑:“罢了,总要有个领路的,来来,你学着我把袖子抻出来一些,然后跟我的袖子搭上,手拉在一起。” “原来如此!”杨长帆如梦初醒,这就是传说中的“袖里乾坤”么?大家为了体面保密等等原因,把手藏在袖子里打手语议价,一种高深且恶心的交流方式。 杨长帆是想干脆动嘴皮子聊,可这会儿有这会儿的规矩,今后这么议价的情况还多,早学会没有坏处,他这便学着黄胖子,二人袖子接上,手握在一起。 哎呀妈呀好恶心,对面都是手汗…… 黄胖子倒是习以为常,摸着大男人的手丝毫不介意,肥滑细腻,他望了望左右才轻声道:“咱们刚才聊过货了,400只,这个提前说清。” “说清了。” “下面记得我这个手势。”黄胖子摸着杨长帆的右手,捏了两次,“这个抓是定起价,说好是‘两’起还是‘十两’起,我抓两下是‘十两’起,三下‘百两’,以此类推。” “就是说咱们议价的单位是十两对吧?” “不错,这货……其实也可以两起。” “那哥哥就欺负人了!” 黄胖子摇头一笑:“我是个实在人,这才跟你十两起的。” “我信。” “咱们接着说,拇指为尊,拇指上议到底是几十两,你伸出拇指,我来触你。” “伸了。” “这是一。” “嗯。” “二。” “嗯。” 拇指被调戏一圈,杨长帆便记住了。其实很简单,手指分为上肚、关节和下肚三部分,每个部分又分为左边右边和中间,加起来刚好九个点,就像九宫格一样,每个点代表一个数字,左侧的上肚、关节、下肚分别为一、二、三,中间是四、五、六,右侧七、八、九。 聊清楚这个,黄胖子颇为神秘地说道:“那我先开价了。” “请。”手机用户请访问://.piaia.ne 047 押韵 黄胖子摸着杨长帆的拇指,用自己的拇指在左上轻轻一点。 十两起? “这不行。”杨长帆当场就说了出来。 “别说,袖里听。”黄胖子正色望了望袖子,“我开完价了,你要觉得合适,就也触一下我开价的位置,咱们十两就算说定了。要是不接受,你就反过来开价,开几十两,就点我拇指的哪里。” “原来如此……”杨长帆毫不犹豫,摸到了黄胖子拇指右中,即是“八”,意思是八十两往上。 黄胖子当真老练,没任何表情变化,重又握着杨长帆的手,又点了一次“一”的位置,同时口中说道:“事不过三,倘有一方连续三次报一个价,对方仍未同意,这次就算了,买卖不成仁义在。” 这话也明白,如果黄胖子连续三次铁了心开价十两起,杨长帆都不同意,大家就不用聊了。 “明了。”杨长帆不假思索,在“八”的位置,又点了一次。 这次黄胖子终于有些动容:“可以啊小子!” “是哥哥指点的妙!”杨长帆笑道。 黄胖子仗着自己老江湖,不紧不慢,两次开价十两起,这实际上就是一种威胁,如果他再开十两,杨长帆就没了讨价还价的余地了,要么同意十两,要么放弃。这对还是新手的杨长帆来说非常被动,如果着急出货,或者沉不住气,很可能会大幅降低自己的底价,为保做成这单。 杨长帆心里的底价是20两,每个风铃在他这里成本顶天5文钱,但现在正是紧俏的时候,市场上再无二家,正是做大热生意的机缘,真的按照成本价走就太惨了,况且黄胖子绝对知道先前一只状元铃卖到了四钱五分,450文的事情,不过双方也都知道这个价位只是昙花一现,不确定因素太多,再者货品也不全是状元铃,因此杨长帆预判他每只能卖到二三钱,再流出利益空间,就算他一钱收铃保赚,这样下来400只,就是40两。 可黄胖子显然不是这么简单的货色,他瞥一眼便知成本几何,真要开价40两,估计他自己就找人做去了,又没什么特别的难处,现在找杨长帆,无非就是念个货源快捷,产出稳定,更重要的是,除了黄胖子还没人收风铃,这货虽然紧俏,但反应过来的还只有黄胖子,他要不买暂时还就没人买。 因此杨长帆心里底价定在了20两,相当于每只五分出货,他也有得赚,只是大头让给了黄胖子,当然,卖不出去的风险也是黄胖子承担的。之所以肯让这么多,另一个原因就是杨长帆自己不方便摆摊,昨天放榜处叫卖实际上不合规矩,至少该租个像样的摊位,杨长帆没这个资源也没这么精力,可黄胖子都有。 这尼玛就是贸易啊,杨长帆心下感叹,生产商与销售商之间的博弈。 黄胖子踌躇片刻,最终还是退让了一步,在杨长帆拇指左中一点,愿意出二十两往上了。 杨长帆也让了一步,表示七十两。 黄胖子不禁一笑:“弟弟,我念你是个新手,一笑而过,真跟初次见面的人谈生意,这么漫天要价,人家早甩袖子了。” “哥哥,咱们按照之前的售价算,大头可都是你赚的。” “行了行了。”黄胖子无奈道,“再跟你讲个规矩,要捧贬货品,话都说前面,袖里听金一开始,嘴上就不能说话了。” “懂了,哥哥请。” 杨长帆稳稳当当,再次摸了个七。 黄胖子眉头一皱,在扬长帆拇指左下连点三下,同时解释道:“连点三下就是死价的意思,你若不从,便不听了。” “我也可以开死价么?” “可以,但我先出了,你就不能出了,只能从或不从。” “这手够狠的啊。”杨长帆笑道,“哥哥你这就不讲究了,不告诉我这个规矩自己就出死价,早知道我也开死价了。” “哈哈。”黄胖子一阵苦笑,“好,我让你一步,你出便是。” 杨长帆想了想,微微一笑,也在黄胖子拇指左下连点三下,自己也开了三十两的死价。 黄胖子一惊,随后晃着另一只手笑道:“弟弟你讲究,就你讲究!” 杨长帆大笑道:“哥哥教我规矩,我就当交个学费,还能真占哥哥便宜不成?不过咱们话说清楚,下次要来再单议,我这边进贝壳的本钱每天都在涨。” “这个自然。”黄胖子美滋滋一笑,基本也达到了他想要的价位,“下面你伸食指,咱们来论到底三十几两。” “原来如此,依次往后。” 杨长帆伸出食指,右下立刻被黄胖子连点三下,示意“九”,总共加起来就是三十九两,直接开了个顶家,还了杨长帆一个情。 “哥哥也讲究啊!”杨长帆瞪眼道。 “我哪能占后辈的便宜!”黄胖子紧跟着解释道,“我这会儿再抓你的手,意思是后面不要议了,成交,你若同意,就来反抓我的手,不同意便点我中指,示意再议‘钱’这一位。” 杨长帆立刻翻手抓了黄胖子一下。 二人相视一笑,各自抽手。 “看看货吧!”黄胖子一拍大腿起了身,“说白了弟弟,我这次也是在搏,这价钱,也就是看在杨公子的份上肯出。” “愚弟也是看在哥哥面子上才肯卖。” “好了好了!”黄胖子笑呵呵拍了拍杨长帆,“请吧。” “请。” 二人边聊边走到堆积风铃的地方,黄胖子随手取了几支晃了晃,声音悦耳,没什么问题,这便商议了取货事宜。一般这种交易,在拉持之前,还要说清楚是“卖方包送”或是“买方自运”,根据路途、地段、货品的不同,运费也会相当影响价钱,这次黄胖子直接自己运了,下次仍需单聊。 黄胖子也是急着要货,当即没什么耽搁,很快料理完了所有事宜,二人这边来海边感谢正在观海的中间人。 似乎是发觉二人快到了,何永强望着大海突发骚情,声音洪亮:“吾心系远岸,奈何一海隔!” “好绝句啊本茂兄!”杨长帆笑嘻嘻过去。 “可惜就半段,说全了就更好了!”黄胖子跟着捧臭脚。 “后半段,我还看不到。”何永强的表情依然很骚,“罢了,人生的无奈便是如此吧。” “哦……人生的无奈……我试试接一下……”杨长帆何尝不知道何永强在聊什么破事儿,杨长帆就此望着对岸吟道,“苦海虽有崖,无船可渡我。” “哎呦!”黄胖子闻言一愣,“有两下子啊杨公子!” “不敢不敢,只敢衬托……只是做到了押韵!” 何永强却有些发呆,片刻后竟又接了一句:“吾愿成白鹤,振翅向彼阁!” “哎呀哎呀,妙啊!”黄胖子也不管妙不妙,都得称赞一句,随后他又望向杨长帆,“杨公子还接得?” “接!一定要接!”何永强挥臂做‘请’的手势,“你我和诗,怎能少了最后半句!” “嗯……”杨长帆苦思一番,幽幽道,“羽化而登仙,难识人烟火。” “呜……”黄胖子捂着胸口当真难受了一下子,“杨公子,非这么凄美不成。” “不不,黄兄,是本茂兄始得凄凉,我收的也必然难过。” “啊……”何永强同样一副黯然神伤的表情,但却十分享受其中,“长帆懂我啊,长帆懂我……” “不懂,只是为了押韵。”手机用户请访问://.piaia.ne 048 运钞 “不必过谦。”何永强叹了口气道,“回去我找先生写出来裱起来,送来贤弟府上。” “不不,都是仁兄的杰作,愚弟只是押韵一下。” “不必争了。”何永强摆了摆手,这才问道,“你们可谈好了?” “谈好了,多亏本茂兄疏通!”黄胖子呵呵一笑,随后望向杨长帆打了个眼色。 “哦,多亏本茂兄疏通!”杨长帆也作揖感谢。 “客气。”何永强淡然回礼。 黄胖子接着又用手戳了戳杨长帆的腰间。 “?”杨长帆一副不解的表情。 “咳……”黄胖子无奈道,“杨公子是新人,不懂规矩,我多个嘴,像咱们这样的生意,谈妥后理应给中间人一笔礼金,多数由出货纳银的一方出。” “哎呀!”杨长帆这便摸向腰间,合算着多少合适。 “哎!难得知己,谈什么礼金!”何永强一甩袖口,合了扇子,“来日到我府里再聚,为兄告辞!” “本茂兄又帮了一个大忙,来日愚弟必登门拜谢!” “告辞!” 何永强这便往车子走去。 黄胖子赶忙跟上说道:“我还要去村里找骡车,本茂兄先行即可。” “嗯。” 杨长帆与黄胖子二人将何永强送到车厢旁,目送他上车行远后,这才松了口气。 “本茂心里有事啊。”黄胖子抓着下巴嘟囔道。 “但凡有才情的人,心里永远都有事。” “哎呦!那贤弟心里也有事?” “不敢,我都说了很多次了,就是为了押韵。” “哈哈哈!”黄胖子大笑着拍了拍杨长帆,“弟弟啊,我跟本茂认识很久了,从刚才的对诗来看,他是真的很看重你啊!你要知道,本茂在县里可谓是四通八达,就算是绍兴府,也有他个名号,你若真想做大事,一定要多走动。” “多谢哥哥指点。”杨长帆紧跟着笑道,“也要多跟哥哥走动才是。” “那是!不管这货我出的怎么样,你我兄弟之情是交上了!” “还望哥哥多提携!” “好说好说。”黄胖子点了点头,这便道,“那我去找车了,再晚就没了。” “哥哥请。” “告辞!” 送走了黄胖子,杨长帆才终于舒缓下来。 我滴娘啊,什么叫时来运转? 生意找上门,几句话三十多两进兜! 提前备货,还真赌对了! 再转头望向忙碌的人们,他们同样辛勤中透露着喜悦。《资本论》的论述中,将这种雇佣关系定义为“剥削”,确实是可以这么说的,但如果没有杨长帆,这些人连被剥削的机会都没有,虽然大钱都进了杨长帆和黄胖子的兜里,但他们忙活一天几十文钱,也足够吃上几顿饱饭了。 这会儿,翘儿才终于探出头来,见讨厌的家伙们都走了,这才出来“呼!呼!”拍着胸口:“可闷死我了!” “呵呵。”杨长帆走过去,指着远处的黄胖子道,“这人不错,挺务实的,也有眼光。” “谁啊?不认识。” “说是绍兴府人,不是县里的。”杨长帆说着摆了摆手,握着翘儿的手摸向自己腰间的钱袋,“你猜今天的货卖了多少。” 翘儿一掂量这重量,立刻瞪着眼睛道:“这……这得有……” 杨长帆笑着捂住翘儿的嘴小声道:“三十九两,千万别让外人知道了。” “唔!!”翘儿像小鸡啄米一样连连点头,“今天一天……就这么多?!!” “抛去工本人力,最少还剩35两,这是毛利。” “那也好多了……咱们家算下来,每月的收入也就这么多!你一天就赚到了!”翘儿已经开始害怕了,“这么多钱……会不会遭报应啊!” “早晚会被盯上。”杨长帆正色点头道,“老丁已经提醒过我了,要打点一下副千户那边。至于庞夫人,估计也快来了,贡完他们,最后剩下的才算净利。” “税款呢?” “在所里搞,应当用不上税款,要是在县里就不好说了。”杨长帆说着把钱袋塞给翘儿,“你回屋整一下,给我留10贯碎钱在手上零花,其余收好。” “不敢收啊……”翘儿捧着钱袋非常害怕,“要是在咱家里,还有地方藏,咱们这舍子,放哪里是好……” “也的确麻烦。”杨长帆皱眉望向海舍,这里绝对是毫无安全可言的,而且已经开始人来人往了,指不定哪个就惦记着顺手牵羊了。 “这样……”杨长帆寻思过后也就一种方法比较安全了,“你先收好,一会儿收工后,我跟你一起送回家里,给我娘存着。” “这成!”翘儿连连点头,“我去就好了。” “一个人险。”杨长帆可不敢让翘儿当运钞车,“就算是这一里路,也难保不杀出来几只拦路虎,还是要等我。” 杨长帆望着海舍,微微提了口气,没想到啊,才这么几天,这海舍就容不下我了。 不多时,黄胖子找来老罗拉货,也跟着骡车走了。所里人忙活一天也到了日落的时候,翘儿给他们算账分钱,一个个乐得开花,尤其是几位组长被大家围着,一文一文地算奖金,也难得有了些存在感。 最终这四十几人,除了两个手艺实在太过分的被淘汰,其他人约定好了次日再来,真金白银进了口袋,他们也寻思着手艺该如何精湛,次日好多赚十文。 打发走了各位,即便杨长帆夫妇精疲力竭,可还是要捂着钱回趟家。经常说某处民风淳朴,家家睡觉都不带锁门的,实际上这是在说某处非常之穷,开着门也没人有偷盗的想法,小海舍曾经是那样的地方,可今后绝对不是了。 杨长帆左手拎着钱袋,右手持着锄头,一路小心翼翼,翘儿笑他太神经了,沥海没那么可怕,杨长帆却不以为然,只要利益到了,多好的人都会变坏,身揣100两银子,这足够沥海村和沥海所足够多的人变坏了。 天黑前可算到了家,正是饭点,吴凌珑喜出望外,连忙命下人添碗筷。 现在家里随便了一些,赵思萍也同桌吃饭,算是凑齐了,因此翘儿也自然而然得以上桌。老杨虽是没说什么,但家门口挂的“长寿铃”就已经说明了一切。手机用户请访问://.piaia.ne 049 颠覆 “爹、娘、姨娘。”杨长帆还未坐下便笑着打招呼。 “还是自家饭丰盛吧?”赵思萍斜眼说了句酸话。 “坐吧,趁热。”杨寿全挥了挥手,主动挪了下椅子,给儿子儿媳一席之地。 这句话基本算是冰释前嫌了,杨长帆也无意再较劲,到底是父子,你理解我就够了。 当然,能冰释前嫌,主要还是杨长帆拿出真本事,赚到钱了,如果没赚到钱而是吃不起饭了,回家面临的态度恐怕会截然相反。 刚坐下端起碗拿起筷,赵思萍便又念叨起来:“我说长帆,长贵现在赶考,你没事就别去县里打扰他,等回来再说。” “是是,不打扰了。”杨长帆笑呵呵地给媳妇挟菜。 翘儿只老老实实吃饭,杨长帆交代过,嘱咐她别多说话,赵思萍嚷嚷让她嚷嚷去。 “所里过的还好?”杨寿全无视了前面的话题,有一搭无一搭问道。 “肯定没家里舒服。”杨长帆笑道,“就是做生意方便,要不我铁定住家里。” “屋子给你留着呢。”杨寿全自行挟了一筷子,“常回来,今天太晚了,就住下吧。” 到底是亲爹。 “谢谢爹。”杨长帆喜气洋洋拱了个手。 赵思萍有些来气,她本来指望找机会把东厢房抢过来给自己儿子的,这么一听是黄了,这便喘着粗气问道:“长帆啊,听说弄这几个铃铛,赚了些钱啊?” “小钱,小钱。” 赵思萍“哼”了一声,冲杨长帆腰间的钱袋努了努嘴:“小钱至于这么招摇么?弄这么一袋子碎钱鼓着给咱们看啊?长贵考案首也没你这么敲锣打鼓啊?” 杨寿全皱眉道:“还没结果,这事说不得。” “呸呸。”赵思萍赶紧给呸了,转而咧嘴问道,“长帆,你跟姨娘说说,赚了多少了。” 杨长帆嚼着米饭笑道:“不瞒姨娘说,这次回来,就是存钱来了,怕放所里不安全。” “哎呦诶!几两银子啊这么上心!” “凑起来刚刚一百两。”杨长帆露出了傻白甜的笑容。 所有人咀嚼食物的嘴都僵了一下。 “你说多少?”这次是杨寿全在问。 “一百两。” “说清楚,别嚼饭。” 杨长帆只得赶紧把饭咽下去:“一百两。” 赵思萍整个人颤了一下,险些从椅子上摔下去:“家里分的50两呢?” “花了一些,还剩二十多两上下吧。”杨长帆继续挟菜吃饭。 “长帆,你可别唬姨娘!一百两……哪那么好赚!” “也是,我可能没点清。”杨长帆这便掏出钱袋推到赵思萍面前,“劳烦姨娘帮我点点,直接收20两当赔镯子钱就好了。” 赵思萍咽了口吐沫,望望左右。 吴凌珑心下得意,只沉声道:“本来说好了,镯子钱该我赔你,但我儿子帮我还,天经地义,你取便是了。” 赵思萍又望向老爷。 杨寿全也有些反应不及,摆手道:“点吧。” 赵思萍这才打开钱袋,倒过来洒在桌上。 这些钱是跟黄胖子换过的,黄胖子出来做生意,带的整银自然多,杨长帆便借机把不少成挂的铜钱换成小块的元宝。 一堆银元宝哗啦哗啦撒桌上,到底有没有100两一看便知,不用数了。 之前赵思萍看杨长帆的钱袋鼓囊得夸张,只当是一堆铜钱,怎么也想不到,竟然全是银子! 慌乱之中,赵思萍拿起一块元宝颤颤掂了掂,分量没问题,还不放心,又啃了一口,牙疼。 杨寿全看了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自家千亩良田,就算是丰年,一整年的租钱,可也就五百两上下,儿子出去三四天,赚了家里近三个月的收成? 这可怕的收益率,已经在冲击杨寿全对世界的理解了。 不错,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即便如何永强那般家财万贯,全县首富,也依然得了个“货郎”的雅号,多数人依然瞧不起他。可这并不影响何永强牛逼,他随手就买个官衔当个员外,跟知县谈笑风生。 世界正在慢慢变化,即便再洗脑,再灌输被极端化的儒家思想,每个人却依然有自己的脑子。穷秀才他再有才华,依然带有穷酸,富货郎再没文化,他也沾个富贵。事实是无法压制的,他始终在每个人心里。 而大明以外的世界,更加以所有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在疯狂地变迁。 看到这些银子,杨寿全终于开始意识到,真的在变,一切都在变。 杨长帆却依然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后面还有府试,姨娘帮忙再点出20两,我也资助下长贵,府试的时候住间好房子。” “哦哦……”赵思萍又咽了口吐沫,现在是时候反转了,银子送到嘴边,管他什么脸不脸的,她火速点了四十两出来,这便要收入囊中。 杨长帆赶紧说道:“二十两姨娘收着当镯子钱,二十两给爹,爹肯定要去绍兴府打点的。” “这……”赵思萍不甘地望向杨寿全。 “你先收着,回头给我。”杨寿全也咽了口吐沫,望向儿子,“长帆,这风铃当真如此值钱?” 杨长帆点头道:“借着县考正热乎,值几个钱,后面指定不成了,还是要种海。” “海如何种?” “这说来话长了。”杨长帆笑道,“要不等吃完饭,咱们到书房慢慢讲?” “成。”杨寿全点了点头,他这次真的好奇了,他清楚儿子绝非纸上空谈。 杨长帆这便转头道:“姨娘点完了,把剩下的交给我娘保管即可,我那海边小舍不安全,还是要存家里。” “……”赵思萍无奈,只得不舍地将大头儿推给吴凌珑。 吴凌珑乐呵呵点了银子,又收回钱袋里:“5八两4钱,娘给你记着账,随时来取。” “嘿嘿。” 饭后,杨长帆进了父亲的书房,跟父亲没有任何隐瞒,把种海的计划全盘托出。起初杨寿全还有各方面疑虑,但每一处都被儿子化解掉,他也只好暗暗心服,只是儿子说的很多方式都是他闻所未闻的,不确定行得通。 当晚,杨寿全跟吴凌珑躺在床上,久不能眠。 “睡了么?” “没。” “呵呵,我也睡不着。” “想不到吧,长帆的本事。” “我真是没想到。” “也不怪你。”吴凌珑柔声道,“长帆在家憋了这么多年,谁能对他有那么大信心?” “你就有。”杨寿全叹道。 “我这哪是什么信心,纯粹溺爱罢了。本来还念着他出去吃点苦头,踏实活着,现在看来他这辈子是踏实不下来了。” “只怕……近墨者黑,他现在结交的又是千户,又是货郎……” “还念叨这个呐?” “呵呵,不念叨,不念叨。” 吴凌珑琢磨着火候刚好,这才说道:“不过长帆也谨慎,有一点他说的对,钱多了,在海舍那边不安全。” “的确。” “所以我思量着,还是让长帆他们回来住吧,平常该忙活忙活,大不了每月给家里伙钱。” “什么伙钱不伙钱的,回来住便是了,你当我真心轰他走?” “呵呵。”吴凌珑长舒一口气,“你看这样多好,一家人和和睦睦的。” “也不能光看着好。”杨寿全思绪还算比较周全,“只怕……长帆做得太大,家里兜不住。” “……”吴凌珑哑然道,“你说差个功名?” “不错,没功名,到底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这不还有长贵呢么!” “我不这么看。”杨寿全镇然道,“年少神童,真正能出来的,十中无一。” “哪那么严格,能中举就够了。” “中举也没那么容易。长贵才12岁,后面路还长,真能15岁之前中举,那足够列入史册了。” “你对长贵又没信心了?” “只是不敢想得太好。”杨寿全悠然一叹,他最了解读书的苦,读书的无奈,你做出再多的努力,一旦落空,那种打击,没几个人能受得了。 只是他没料到,自己的念头这么快就成真了。手机用户请访问://.piaia.ne 050 失手 会稽县按惯例未时发案,挨到了第三场,等着名次的人已经少了很多,可紧张是依旧的,榜单贴上,大家照例开始转着圈的寻找。 先前那位收了“特赠”状元铃的张牧之亦在其中,心中惴惴,本来好好考就是了,现下多了个状元铃,反倒让他不安。他前前后后看了几圈,越看心里越发毛,第二场县试自己名列中游偏上,按理说该能过三试才对,可此榜几乎都扫了一遍,哪有半分自己座号的影子? 身旁一人先是唉声叹气:“哎呦!状元铃不管用啊!” “人人都用,管用就有鬼了!”看热闹的嘲笑道。 “是啊,说是保功名,可功名就这么多,保不过来啊!” “我看就是咋呼人的,该第一的还得第一。” 几人正唠叨着,突然发觉附近都安静下来。 按照惯例,发榜半柱香后,杨长贵才悠然前来,按照惯例,大家让了条通道等着他的表情。 杨长贵同前两次一样淡然上前,直接望向正中头一。 这次他却突然“嗯?”了一声,又走近一步,再次细看,而后眉头微皱,转悠着眼珠开始扫视。 只是简单的几个动作,却让众人唏嘘不已。 这次他没拿第一? 那第一是谁? 张牧之同样惊讶,他赶紧望向了那个想也没想过的位置。 “哎呀!”张牧之一声惊叹,指着那个头名位置,“地字肆号……是肆号??肆号?” “是肆号啊!”旁人瞅了一眼,而后惊望张牧之,“难不成是你?” 张牧之捂着脸,完全不敢相信。 却见杨长贵微微一叹,转身作揖:“恭喜牧之兄,这场你胜我一筹。” “不敢……侥幸……”张牧之慌忙回礼。 杨长贵点头过后便拂袖离去,从表情上来看,他有些自责。 “恭喜啊!!!”旁人这才激动上前,“竟然从杨公子那里抢过了头名!” “看不出来啊牧之!” “难不成是那风铃……分了杨公子的功名?” “这谁敢说?” “状元铃呢?不是说今天来卖么?” “卖什么啊!全被黄货郎收走了,要在绍兴府卖呢!” 人们再无心恭喜张牧之,开始火速转移战场。 杨长贵拿案首,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就算不是他,也轮不到张牧之,但这家伙前两试成绩不出众,偏偏三试夺魁,大家已经想不到别的可能,宁可信其有,五钱,别说跟举人进士比,就算跟秀才功名比,都实在是太划算了。 …… 杨长贵回到客栈房间门口,抬手拨弄了下风铃,随后叹然进房。 心乱了么?没有。 发挥失常?也没有。 他实在不懂为什么这场没拿第一,可无论如何,他是不相信状元铃这种东西的,一定是自己还不够优秀。 绍兴府,黄胖子的街市门铺,大大小小挂着几十个风铃,各有说法,本来只是有些好奇的人随口问问,现在却突然从县里涌来了不少人,直接举着钱就要买,看店的小妾急忙奔回府中跟丈夫道清情况。 黄胖子此时正在家接待客人,听闻此言也顾不得礼仪了,当即拍案起身。 “好!天助我也!”黄胖子吐沫星子都喷了出来,“抬价到一两,少一分不卖!” “一两?”小妾大惊,“相公,能卖四钱,咱们就大赚了……” “听我的!一两!”黄胖子瞪眼道,“这赚的是横财,趁热提价,一两!你快去!莫让那帮书呆子占了便宜!” “是……”小妾连忙小碎步奔了出去。 客人眉头微皱,心下自有判断。 “周老板,咱们眼见为实。”黄胖子也不含糊,当即做了个“请”的手势,你跟我去铺面看看,一看便知风铃值不值这个钱。 “请。” “请。” 黄胖子本是听得新鲜,随手收上一些风铃试试水,再联系附近县里有生意的老板谈谈货,却没想到杨长贵这次竟然失手了!失手了好啊!这不正是人人挂铃抢了他的功名么!远的不好说,如此大妙的时机,不割书呆子们一块肉他不姓黄! 杨长贵拿头名,在会稽县只是一个常规新闻,没拿头名才算重大新闻。这次的头名张牧之是除杨长贵外第一个得铃的,人们不由得紧张起来,这铃不仅要挂,还要早挂,挂得越早越管用! 虽然三试下来只剩下几十人,但奔往黄胖子铺面的人却几倍于此,只因过了头场县试便有府试资格,这部分人就多了,人人都琢磨着抢在别人前面挂上状元铃,四五钱而已,没什么亏不亏的。 待小妾杀回铺面,风铃已被伙计四钱卖掉了大半,她赶紧扯着嗓子宣布“一两!”,书生连同家眷自然痛骂拒买,可人群中总有心智不坚的,一两虽然贵,但也就是一个月的生活开支而已,这价钱抢在别人之前买了挂上,搏上一搏,未尝不可! 人群中藏着一位大龄中年,在会稽县也是一号出名的人物,四十有五,孩子都够资格参加县试了,他老人家却多年未中秀才,多年来一直是被县里人取笑的对象,大概就是一个最惨最没资质的例子。此时,“老童生”心里已经将希望寄托于一切东西,他本来是不舍得花钱买状元铃的,可刚刚亲眼目睹了张牧之从杨长贵手里抢过头名,心想自己横竖如此,不如一搏,反正已经不能更惨了。 “点钱!”老童生满头是汗,挤到前面提出一贯钱塞给伙计。 伙计先是惊讶了一下,而后快速清点。 “你疯了吧?” “整整一贯钱啊!你家这个月怎么过活?” “他坐地抬价,咱们都不买自然会降下来!你蠢么!” 其余人都开始骂他,骂他傻,骂他没骨气,可这并不影响老童生,对他来说这些人只是从背地里嘲讽变成当面骂了,当老子考上秀才,看你们还骂得出口! 伙计很快点过钱,取了一只状元铃递给老童生,老童生再不理会任何人,提着风铃一溜小跑朝家奔去,生怕挂的比别人晚了。 “妈的,他抢先回去挂了!对不住大家,我不能比他晚!”一位看起来莽一些的县里人也急了,除身上带的五钱外,还搭上了随身的火镰,“伙计!这火镰绝对不止六钱,我身上没那么多,先赊给你!” 伙计拿起火镰看了看,这个主他倒是能做,一些急着买货的人经常会押一些东西,这火镰颇为精致,也没怎么用过,当铺六钱也肯收,他当即递过风铃,口中道:“半月之内,拿五钱来赎,过期不候。” 众人惊愕中,莽汉子提着风铃也一溜烟跑了。 没法讲道理了。 抢!手机用户请访问://.piaia.ne 051 趁热打铁 众人一哄再度围上摊铺,有递钱的,有递东西的,场面比杨长帆头一天卖还要混乱许多。 黄胖子和朋友老远看着,微微一笑:“我没唬你吧周掌柜?” “当真是眼见为实啊。”周掌柜正色点了点头,如果做戏给自己看,不可能这么真,再者说也不是太大的生意,没必要,自己和黄货郎也是故交,犯不上。这么想透了,他才说道,“可你刚刚说的价……” 黄胖子也不多说,拉起周掌柜的右手轻点几下:“就这个数了,一百只起,别忘了我是包运的,再多了我不如囤货到府试。” 周掌柜皱眉看着人们哄抢的样子,终于心一横:“不敢多要,来两百只看看吧。” “成交。”黄胖子呵呵一笑,“最快明日午时送到你那里。” 周掌柜也痛快,当面塞了钱过去,口中道:“我先取两只,回去准备准备。” “嘿嘿。”黄胖子笑道,“记得,一定要送县里头几名一只。” “这招妙啊。”周掌柜抿嘴叹道。 送走周掌柜,黄胖子也不敢耽误,亲自驾着家里的骡车赶往沥海所。他虽也富裕,但跟何永强还没法比,做生意都要靠自己跑自己打点,赚十两,三四两都要打点出去,因此路途近的话,他多半自行驾车。 沥海所海滩边,又是打鸡血的一天。在昨日的收成之下,所里人互相介绍,拉来了更多人。未时刚过,几十人便将全部贝壳用光了,只好拿钱收工。这次的风铃生产,对于杭州湾的贝类来说绝对是一次灾难。 黄胖子到了,远远望见没多少工人,就只有杨长帆夫妇在此收拾,心中慌了一下子,待走近些了,看见棚子底下堆着满满的风铃,才松了口气。 “贤弟今天收工早啊!” 杨长帆老远挥手打招呼:“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怎地,贝壳断货了?”黄胖子停下车子惊讶问道。 “可不。”翘儿见黄胖子来了倒是不躲,在旁叹道,“现下一筐贝壳都三十文在收了。” 杨长帆无奈摇了摇头,也不避讳,当面说道:“翘儿,这类事情,不该当着人说的。” 翘儿这才发现自己多嘴,她本来想喊贝壳贵了,好让相公抬价,却不小心透露了这边的成本,脸一红,低头自责:“我错了相公……” “无碍,黄兄自己人。”杨长帆笑了笑拍了拍她,“泡茶吧。” “嗯。”翘儿赶紧逃到屋里去准备。 黄胖子下车在圆桌前坐下,口中劝道:“弟妹也是好意,莫怪她。” “谈不上怪,就是纠正一下。”杨长帆不紧不慢笑道,“黄兄够有手段,听闻风铃已经抬价到一两了?比我厉害!” 黄胖子大惊,他急着赶过来,就是想在这消息传来之前进下一批货,莫想到杨长帆消息如此灵通,他只好尴尬道:“我已经马不停蹄赶来,消息怎么会这么快?” “呵呵。”杨长帆无奈一笑,“有人急了,直接跑我这里来买了。” “原来如此。”黄胖子一拍脑袋,他也理解,这人都是被他逼急的,他当即问道,“弟弟没拆哥哥台吧?” “五钱卖的,我不敢卖到一两。” “五钱可以,可以。”黄胖子这才点了点头,“今后就这样,直接来你这里买,折半价格给。” 总有人受不了零售商的价格,直接跑到厂家求直销,这算是聪明人的做法。 “只是……哥哥先缓口气我再说……” “……但说无妨。” “他买了五十只。” “唔……”黄胖子这下慌了,那人聪明过头了,直接惦记起这笔横财,倾家荡产囤了一批啊!不过黄胖子也是生意人,杨长帆的货想出给谁,怎么出,都是他的自由,除非双方约定,你只能卖给我,独家承销。 此时,翘儿端着茶具过来倒上,黄胖子是无心去喝的了。 黄胖子想了很久后,终于拿起茶杯,饮了一口才说道:“咱哥俩做长买卖吧。” “怎么说?” “我提价,买断你的货。”黄胖子放下茶杯正色道,“你的货只卖我,再有人来,你不谈。” “这……”杨长帆眉头一皱,“不瞒哥哥说,已经有人在县里打听货源了,这两天怕是少来不了人。我跟哥哥确实一见如故,但生意归生意。” 却见黄胖子一抬胳膊:“来吧。” “这个不急,愚弟还要再看看。”杨长帆婉拒了议价的请求。他太清楚情况了,谁都知道这买卖就是赚个热乎劲,如今黄胖子是驾着骡车来的,显然在急着收货,杨长帆这边相反,原料供应跟不上了,完全不急着卖。 “这样……”黄胖子沉思片刻才说道,“哥哥给你介绍个货源,保证取之不尽源源不绝。” “哥哥说笑了。” “不说笑,我去联络,30文一筐,要多少有多少。” “嗯……”杨长帆微微思索,30文也只是现价,沥海周围的海滩已经是贝类禁区了,再来的贝壳都指不定从什么鬼地方过来的,指定要更贵一些,如果真能30文获得源源不绝的货源,倒也是件美事。 “弟弟啊,做生意,就是交朋友,朋友越多,生意越好做。”黄胖子见杨长帆有些动容,接着说道,“哥哥看得出,弟弟做风铃也不是孤注一掷,后面还有大生意,哥哥给你引进门,跟各门各类生意人套个交情,这比风铃买卖要重要多了。” “好口才啊。”杨长帆微笑道,“我后面还要种海,到时候有的没的,哥哥一定要帮忙。” “还信不过我么!” 信你就有鬼了。 但话说回来,风铃生意已经到达最高峰,离崩溃要不了多久了,借机多笼络人脉倒也不错。 “谈谈吧。”杨长帆终于抬起了胳膊,不忘说道,“我风铃只卖你可以,但你要保证收货量。” 黄胖子也不含糊,当即说道,“打今日起,状元铃八千只,其余铃两千只,我通通收,过期咱们再谈。”手机用户请访问://.piaia.ne 052 大手笔 杨长帆也没想到黄胖子开口就是这么大的量,心中着实晕了一下子,可面上依然要强行镇定,看着像是思索,其实是晕乎过后,才慢悠悠答道:“可以。” 黄胖子却着急,紧接着道,“那好,咱们直接议一万只风铃的价格。” “货款要先付。” “这怎么行?”黄胖子瞪眼道,“先付一半,货齐了再付一半,这是规矩。” “眼下情况不同,你赚的是热钱,我赚的就是冷炙了?你仔细想想,我的货只能给你,我的利也都让你了,后面半途你不收了,我怎么活?” “……” “哥哥想明白了么,我只能接受全款,这生意过后,我几乎也就没法再做这买卖了。” “唉!”黄胖子摇头一叹,这买卖对自己是豪赌,对杨长帆何尝不是,他就此抬手,“来吧!” “请!” 又是一轮手油间的拼杀。 翘儿在旁边忙活着,不时望向二人,实在忍不住乐了出来。 二人都是一幅便秘的表情,满头大汗,袖子里拼命使劲。翘儿就不明白了,旁边又没外人偷听,嘴上直接说就好了,有这个必要么? 可二人就是讲究,这次议价完全没有昨日那么随便,一万只,就算只是风铃,也算是大生意了,黄胖子惦记着垄断货源,杨长帆惦记着多赚。这中间无疑还有另一个因素——被剽。一旦风铃制作手艺被剽,一切就都变了,而被剽几乎是必然的,只是时间问题,这个时间也不用太长,也许十天半个月就够了。二人都清楚,这一万只风铃的目的就在于,在十天半个月之内,把这门生意做到绝,让全浙江的人看见风铃就想吐。 这次议价二人足足议到茶凉,才都显露出刚刚排除多年老宿便的感觉,各自喝了口凉茶。 “弟弟逼得好紧!” “哥哥杀的好深!” 喝过茶后,黄胖子才冲翘儿那边道:“辛苦弟妹拿纸笔来!” “做啥?”翘儿不解问道。 “欠条。”杨长帆笑道。 “……” 纸墨搞好,黄胖子提笔,勉强写下了欠条,待杨长帆点头后,他才签上大名,随后盖章按手印,欠条这才生效。黄胖子字虽然写得极其难看,但好歹一是一二是二,能让人看请。 杨长帆收下欠条,这便与翘儿一同帮他把今日产出的几百只风铃运到车上,黄胖子也不久留,他还有太多事要安排,就此告辞。 杨长帆这才将欠条递给翘儿:“这个收好,他送钱过来再归还。” “多少啊。”翘儿打开欠条,眯眼一看,“啊!!” 她双腿直接软了,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可手却攥得紧紧的,生怕丢下欠条。 杨长帆连忙将她扶住,声音也颤抖起来:“娘子,老实说,其实,我也很慌……” “是是是……是吧……”翘儿一边发抖一面问道,“我没看错?” “没没没没错……”杨长帆同样在发抖,“咱们先坐下来冷静一下。” 二人直接坐在地上,一起又看了看欠条。 今欠楊長帆貨款壹仟伍佰兩整,三日內歸還。 黃洪達 嘉靖三十四年二月…… “一千……一千五百两……”翘儿颤颤将欠条递给杨长帆,“还是你拿着吧……” “你拿着吧,我也慌。” “……”翘儿咽了口吐沫,“那黄货郎,看着其貌不扬,怎能拿出这么多钱……这是多少货啊?” “一万只。” “娘啊……”翘儿都快哭了,“他疯了么,一口气买这么多。” “有点疯了,这属于豪赌。” “赌什么?” “赌这一万只风铃,能卖到一万两。” “那……那他不是比何永强还富了?” “这不知道,反正肯定比咱家富了。” “可……也会赔的吧?” “当然,所以他担风险,他赚大头。” “一千五百两还是小头啊……一万只……全绍兴有那么多考生么?” “这是他考虑的问题了。”杨长帆提了口气,终于捧起欠条,这尼玛就是趁乱下海捞一笔的感觉么,一千五百两,海田其实没什么种的必要了吧。按照一个肤浅的算法,去扬州,买培养好吹拉弹唱,样样精通的高端小妾,足够买一个班。 杨长帆自己也是真的怕了,是不是坑人坑太狠了?人家读个书也不容易,自己这一大桶金子虽然没到血淋淋的程度,可捧在手里心里还是有些没底儿的。 怎么能心里稳一些? 杨长帆突然明白为什么那些富豪都要搞慈善了。 原来大家心里都没底儿。 捐出去一些,心里就踏实了。 捐给谁?必须是读书人。 想到此,杨长帆必须承认,自己闷头向前冲,很多地方确实没有想周全,他需要一个想法特别周全的人帮他出主意。 日落时分,小两口收拾好了东西,揣着欠条惴惴回家。 一千五百两,怎么花,是个问题。 其实也不是问题,关于钱怎么花,古今差异不大,买房,买车,买老婆,无非就是多大的房,多好的车,以及多少个老婆的问题。 现代女人多半会提这些要求,但翘儿不提,她还是小媳妇的心态,不敢奢想太多的。 杨长帆自身还在创业阶段,现在工作都集中在海边,也还不是享受生活的时候,一千五百两确实非常多了,但离享福一辈子还是有差距的。 二人最后对了个眼色——咱什么也别买。 而且不能露富。 刚进家门,赵思萍在此等候已久了,见到小两口,立刻哭嚎出来:“我的长贵哦……就是被他哥哥害的,连案首都没拿到!呜呜呜……” 哭的这个惨烈啊。 杨寿全早已坐在桌前,只挥手到:“别理她,过来吃饭。” 杨长帆闻言,赶紧与翘儿绕过赵思萍。 赵思萍非常灵敏,没那么容易被绕过,转身一把拉住杨长帆:“你好毒啊!好毒啊!连亲弟弟都……” “闹够了没有!”杨寿全在厅里拍案骂道。 “不够!永远都不够!”赵思萍拉着杨长帆不撒手,干嚎道,“当哥哥的败了弟弟的功名赚钱,老爷你给评评理啊……长贵那个惨啊……” “那你想怎么样!”杨寿全痛苦地捂着脑袋。 她想怎么样?她自己其实也不知道,反正是要闹一闹的。 “反正你得给我个说法!给我们娘儿俩个说法!”赵思萍拉着杨长帆又哭了起来。手机用户请访问://.piaia.ne 053 安心 杨长帆面对这样的姨娘也是头痛欲裂,转身冲翘儿道:“拿钱给她。” “多少?” “看着来。” 翘儿无奈,十分心疼地抓出二三两碎银,推给赵思萍:“给小郎买些东西吧……” 赵思萍眯眼看了下,而后哭得更厉害了:“拿钱就给打发了啊!这个惨啊!!” “那算了。”杨长帆摇了摇头,老远冲父母道,“儿子改日再回来。” “别别别别!”赵思萍赶紧一把抢过碎银,口中念叨,“都是一家人,你用长贵名声赚的钱,多少要交给家里。” 这个时代也够极端的,有人把脸看得比命还重,有人把钱看得比儿子还亲。 杨长帆也由此发现了钱的第一个用处,砸人,砸闭嘴了,不过他还没富裕到那份上,天天砸赵思萍说不过去,看来还是不能回家住了。 这顿饭大家吃的都不痛快,主要就是因为杨长贵三试没能拔得头筹。赵思萍自然把这罪过推给了杨长帆,但杨寿全虽迂却不傻,断然不会真的这么以为。 沉闷的晚饭过后,杨长帆又进了父亲的书房,先后几次深谈,父子之间的立场总在不断变化,刚开始是敞开心扉,随后是激烈碰撞,现在又进入了暧昧期。 在杨长帆眼里,父亲现在就是那个想法特别周全的人,在礼数和分寸上,在老油条的火候程度上,他一定是高明于自己的,这时的社会有这时的规矩,自己该请教请教。 请教之前,杨长帆掏出了欠条先让父亲看。 杨寿全看清之后,呆滞了足足十五秒左右,而后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小心翼翼地双手捧着欠条交还给杨长帆。 杨长帆收起欠条,杨寿全又沉默了十五秒左后,而后才用沙哑的声音骂道:“这些货郎太他娘的有钱了……” 很难想象老杨爆出这样的粗口,由此可见他有多么恨这类有钱人。 “父亲,先别急着骂他,我得先把这笔钱稳住。” “不错,要稳住……”杨寿全点头寻思道,“明日你与我去趟县里,要守住这些,必须要打点。” “这点我想过了。”杨长帆坐在椅子上说道,“我准备拿出200两,捐给咱们县学。” “嗯!”杨寿全振奋点头,“我还怕不知怎么开口,你自己有主意了就好!” “我琢磨着,这钱说到底都是从读书人那里赚的,拿出一部分回馈他们我才心安。” 县学,正是最基层的学堂,同时也有祭祀活动,属于培养人才,弘扬儒家思想的学校兼教堂,考上秀才后的一部分人便将进入县学学习,备战后面的考试。虽是国家教育礼仪机构,但在永乐之后朝廷便不直接拨款了,县学经费与工作不得不由地方田赋、徭役在维持,人民多了赋税自然苦不堪言,而捉襟的经费同样让就读生员们的福利受到影响。 杨长帆拿出200两来捐助,至少在这一年,县学能舒服很多。 但不能白捐,也要捐对地方,关于这件事,身为地方土豪的杨寿全太有发言权了。 杨寿全紧跟着说道:“捐都捐了,你若有决心,最好500两。” “500?”杨长帆这下就有些肉疼了,这可是500两啊爹地!虽然是横财可也都是我用智慧和汗水奋斗来的。 “你听我讲……” 杨寿全思路极其清晰,当即将这500两怎么捐,捐到谁身上,如何实施,以及结果收益都列了出来。五分钟的论述,令杨长帆佩服得五体投地,哪个山头有个神仙,哪个地府有个小鬼,都说得头头是道,到底是老地主! 杨长帆现在的麻烦很明显——一夜暴富。 一夜暴富怕什么? 怕官究,怕民愤! 解决这个问题有一个简单粗暴的方法——功名。 可这个方法貌似离杨长帆有些距离。 不,其实距离没有那么远。 当财富积累到一定程度,大多数问题都可以用钱来解决了,尤其在万恶的封建社会,连爱情都可以用钱来解决,何况功名。 黄胖子潇潇洒洒,有功名么? 何永强吊的一逼,有功名么? 从前,杨寿全是很恨这类人的,不学无术,歪门邪道挣了几个屁钱,银子一捐,得了个“员外”的身份,实际上就是“朝廷编外人员”,没有任何实权与品级,就是换了件衣服,从商贾庶民一跃成为有功名的士绅阶级。 从前,杨寿全是不愿意与这类人为伍的。 但他现在知道,一切都变化得很快,他曾瞧不起的那些人,现在过得比自己好了很多,更关键的是,他发现大儿子貌似也是这类人。 再瞧不起,是亲儿子。 再看不上,是真银子。 捐功名这种屡试不爽的粗暴手段,是一定要用的了,这样官再究,民再愤,也不好直接跟你干。 当然,杨寿全是个体面周全的举人,官究民愤也同样要顾忌,这其实也好说,给官送礼、为民捐学,刚刚好。 这么一来,里外里各种打点捐款算下来,500两应该是够了,毕竟老杨在沥海混了一辈子,他的面子也值几个钱。 父子二人就此议定,银子一到,就去县里。 当晚,杨长帆夫妇慌得连滚床单的热情都没了,杨长帆觉得这也是对的,如果暴富后一心想着高兴,想着如何去挥霍炫耀,那是真守不住了,居安思危想好退路还能活久些。 次日天刚亮不久,十分克制的叩门声便传来,似乎生怕吵到周围。 杨长帆本来也没睡踏实,披着衣服出来开门,正撞见同样睡眼惺忪的黄胖子,身后骡车旁还有两名壮实的家丁。 “哥哥真是守信之人啊!”杨长帆连连作揖,他本来以为要拖几天的。 黄胖子同样在想着别的事,一面令家丁将骡车拉进门,一面小声道:“赶个早,不想让人看到。海边小舍没人,所以找到这里,打扰弟弟家人休息了。” 杨长帆赶忙说:“不碍事。” 黄胖子这便招手,让家丁扯下裹布。手机用户请访问://.piaia.ne 054 大明元宝 黄胖子倒也细致,外面是一层粗麻布,里面是一堆散货堆着,最下面才是放元宝的箱子。他亲自上前打开木箱,白花花的大号银锭这才露了出来。 黄胖子就此拿起一只比划着给杨长帆看:“正经的官银。” 杨长帆接过银子,抚摸一番,保存完好的大块银锭手感都光滑一些,三斤左右的重量像个小哑铃。竖过来看,元宝中间印着“大明元寶”四个简单粗暴的大字,左侧注明四十八两,右侧则印着“丁未年”,表明铸造年号。 这么一块元宝,相当于沥海村普通三口之家两三年的总收入,而扬长帆面前有31块。如此的收益,已经远超他预估初期种海的年收益了,曾经想都不敢想的暴富梦,就这么一夜实现。 “还用称量么?”黄胖子打断了杨长帆的眼花缭乱。 “不必了,这银子有准。” 黄胖子这才点了点头,命两个家丁合力抬起木箱子,搬到杨长帆东厢房门前放下,这么些银子,粗估也有小100斤,存放搬运都是问题,只可惜没有纸钞。 “31锭,14八八两,崭新的官银毫无折损,我路途周转,外加这箱子,咱们就把这12两零头抹了去。” “抹。” “嗯。那我先回去了,还约了人谈事,今后咱们约定,每日申时四刻来取货。”黄胖子说着引来身后两名家丁,“后面我就不来了,你记得他们哥俩。” “辛苦。”杨长帆继而问道,“我也想快些供货,只是哥哥所说的贝壳货源……” “我已经在安排了,日后便有船直接送到你海舍,一筐三分,不二价。” “好!” “那我走了。” “哥哥忙,我就不留了。” 骡车刚一出去,大门刚一关上,北房杨寿全的脑袋便探了出来:“来了?” 敢情他一晚上也没睡好。 “来了。”杨长帆指了指自己门前的箱子,“在那边。” 杨寿全咽了口吐沫问道:“我看看?” “随便看。” 父子二人来到箱子前,再次打开。 “这都是上好的银子啊,这帮天煞的货郎……”老杨看得直摇头,这比家里存的银子还优质。 杨长帆想到了一个很实际的问题:“这么沉,咱们怎么拿到县里去?” “揣得下,一人揣五锭。” 好么,该负重跑了。 暂时而言,这事还只有杨长帆父子以及翘儿知道,反正不能让赵思萍知道就对了。余下的时间杨长帆将箱子暂存到床底下,吩咐了翘儿今日海舍要忙活的事情,自己这便跟父亲三两口吃了饭,出去雇了骡车赶往县里。 一路上,父子也定好了说辞。 先去县衙拜见知县,寻常人自然不是说见就能见的,但老杨递名帖还是有些分量的,成功进去后先送礼再谈事。捐官捐学是给公家的,送礼是给知县的,要是杨长帆自己搞这些事,估计还要找中间人,闹不好再被骗了,幸亏老爹是此中行家。 来到会稽县衙,这里终究比沥海所正规一些,该有的门卫都有,门口的石狮子也像模像样的,杨寿全客气上前,跟门卫说明来意,递上名帖,门卫也知他的名号,客客气气接了便进去禀告,不多时,父子二人便被请了进去。 县衙比沥海所衙要大得多,相当于单位大院,集办公、法院、干部宿舍、监狱等功能于一身,是一套庞大的体系。 进门便是正堂,比想象中的更大,堂前左右各三吏房,按照规矩左文右武,东列吏、户、礼、西列兵、刑、工,各个部门统管本县政事。 不过杨长帆并没有机会前去瞻仰,而是往西一拐,绕过正堂,进了一处小院。 院内规规矩矩种着三四种花树,正逢春日刚刚冒芽,恍惚间有股幽香呼之欲出,想不到这里别有洞天! 不及反应,一位比杨寿全年龄还要大些的男人走出院子西房,身着青袍,头戴乌沙,胸口绣着奇怪的鸟类。 杨寿全赶紧拉着儿子行礼:“徐大人。” “徐大人。”杨长帆低着头不敢正视,这帮文人可跟千户他们不同,庞取义其实比这位知县还高了两品,但打起交道没那么繁琐,有酒就成,文人可就不同了,七品知县可也有大讲究,欠不得礼数。 “免礼免礼!”县老爷随手以很细微的动作还了个礼,当先走向北房,同时挥手道:“里面请。” 杨长帆小心翼翼进了这座名为“花厅”的建筑物,从摆设来看,该是专门会客的地方,县老爷与杨寿全先后在正面八仙桌左右落座,杨长帆才在旁侧席位落下屁股。 其实杨寿全本不用如此尊重,他的身份并不比知县低多少,可为了舒舒服服混下去,还是要自降一头。 坐下同时,衙役茶水已经端了上来,服务十分周到。 徐知县与杨寿全举杯相敬后,杨寿全不紧不慢取出了准备好的礼品小盒,双手捧给徐知县:“犬子刚刚成家立户,特来拜见徐大人。” 徐知县微笑着双手一推:“不必不必,本该照顾令郎。” “客气。”杨寿全又推了推。 “客气。”徐知县又推了推。 “望大人念及多年之谊。”杨寿全又坚决地推了推。 徐知县眉头一皱,终于接过了礼盒:“贤弟以谊相邀,为兄不敢不收了。” 三推之下,这才收礼,太尼玛讲究了。 徐知县收了礼,放在一旁,转眼又笑了起来:“贤弟消息太快,比所有人都快。” “呵呵……”杨寿全摸不到头脑,只是附和一笑。 徐知县摇着头,十分美满地笑道:“要说这次调动,也来得急,为兄也没想到这便要去布政使司了。本不愿太早告知友人,只怕摆宴相送,贤弟却不知哪里得来了消息,为兄不得不服。” 杨长帆一口茶险些喷了出来。 杨寿全脸色更加难看。 尼玛的,早说啊,早说就不下这么重的礼了! 出师不利啊! “礼轻情意重。”老杨终究是喘过了这口气,紧接着说道,“故交多年,大人还未见过犬子,卑职闻大人高升布政使司,这才一早带犬子前来拜见。” “好,好。”徐知县点了点头,望向杨长帆。手机用户请访问://.piaia.ne 055 地主克星 杨长帆连忙起身行礼:“晚生长帆,久闻父亲盛赞徐大大,今日得幸一见,实乃晚生之福。” “哪里哪里,请坐。”徐知县乐呵呵摆了摆手,“令郎身魁心细,病愈后更见精神!” “大人过奖。”杨寿全稳了稳气息,不行,老子礼已经送了,必须赶在你滚蛋前把这事儿给办了,“徐大人,其实今日前来,也是犬子的主意。” “哦?”徐知县又望向杨长帆,年轻人很上道儿么。 杨长帆再次起身:“不瞒大人,家弟正在参加县试,偶与家弟谈及县学,徐大人极是重视教谕,晚生十分钦佩,特来捐学。” “哦?”这次徐知县更大的惊讶一番,我重视个鸟教谕,原来你是捐官来了! 不过这对他来说,当真是年三十儿晚上的冷菜,数着日子便要升迁,政绩什么的都无所谓了,但究竟还是道冷菜,把县学福利搞上去,让百姓,尤其是读书人念自己的好,吃下倒也无妨。 “捐学,本县自然是支持的!”徐知县点头道,“这样,谈过后我带你去县丞那边,你随他去礼房办理事宜。” “谢徐大人。”杨长帆有些没底地又行了一个礼。 徐知县好像看到了杨长帆心里的慌,紧跟着说道:“名声自然是有的,捐学事宜会发榜公布,县衙也会根据捐学力度,给予表彰。” 这话说了杨长帆才算踏实了一些。 可杨寿全不踏实,事到如今,他需要一个准话。 “不瞒大人,犬子不是读书的料子,今生怕是与功名……” 没等他说完,徐知县便拿起茶杯悠然说道:“捐助合适,可赏功名。” 杨寿全又一咬牙,小声道:“四百两……” 徐知县喝茶抬手,示意他不要接着说,自己跟着点了点头。 呼……可算稳了。 用三口之家近20年的收入捐个虚职,也不知是这虚职太值钱,还是三口之家太惨了。 “谢过大人。”老杨这才松了口气,“待大人升迁宴时,卑职再做感谢!” 翻译过来就是事成之后必有重礼。 “令郎之事,提的也真是时候。”徐大人不慌不忙笑道,“依照后面那位知县的性格,捐学是大方接受的,功名给不给可就不一定了。” “哦?”杨寿全连忙问道,“还望大人指点。” “那位可是小有名气了,福建南平的教谕,能升上来也算有本事。” “教谕……” “跟贤弟一样,举人出身,只是没贤弟这么洒脱,最终还是被派为教谕,这人也真有本事,当教谕都能风生水起。” 杨长帆回味了一下,这位教谕貌似真的很厉害,中举之后,多数人实际上连当知县的机会都没有,你若实在考不上进士,又坚持要仕官,多半都会被派为教谕,下到基层教育机构,去给未来的人才讲课,一旦到了这步教谕都会就此沉沦,再无音讯,只有极其突出的才能更迈出一步,踏入县衙。 “还望徐大人指点,这位大人哪里人,何年中举,年龄几何。” “该是福建人,中举较晚……算下来该是己酉年,次年出仕,年纪倒是跟贤弟差不太多,四十出头。” 杨长帆计算了一下,这位之前的政绩是当了五年的教谕,就算他40岁,也就是35岁才出仕,34岁才中举。 34岁,怎么看都算是比较惨的了,资质平平,应该比老杨差了不少,十有八九比弟弟差得更多。也真神了,这考试定终身的年代,竟然还有大器晚成,靠政绩出头的!再说了,当个教谕能聊出什么政绩啊? 不管怎么说,新任知县至少是个实干家。 杨长帆很好奇,一个人实干到什么地步,才能在这种情况下,五年之内从乡村教师中脱颖而出,成为********! 只见徐知县眉色一扬:“海瑞,听过么?” “噗……” 杨长帆这次终于没能承受住打击,茶水喷了一地,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位名声太大,不是历史专业的也必然听过。 如果自己是老百姓,自然夹道欢迎。 可自己是土豪劣绅啊!队伍站错了! 这位可是出名的劫富济贫!地主克星! 怎么跑浙江来了?有这么一出么? 是不是哪里出什么问题了啊! 周旋于现在的情况自己已经很累了,不要啊! 徐知县惊讶地望着杨长帆:“看来……令郎是听过的。” “你知道这位海大人?”杨寿全连忙问道。 杨长帆几乎是趴在地上,喘着粗气,微微抬头,露出了史泰龙刚刚杀穿万人军队的表情:“爹,现在搬家,还来得及……” “令郎,反应好大啊……”徐知县也被吓到了,连忙劝道,“海瑞有些名气,但还不至于到这种程度。” 废话,他还没有合适的舞台。 会稽刚好合适!先收了杨地主家的地!再刮了何货郎家的财!剧本都写好了! “犬子怕是又犯病了……”杨寿全只好起身告退,“捐学的事,卑职代他做,先送他出去,免得扰乱衙门。” “注意身体啊。”徐知县起身相送,有些怜悯地望向杨长帆,有个神经病儿子还真不好过。 杨寿全这便拉着儿子告退,出了衙门才问道:“怎么个情况?” “没时间解释了,快上车!”杨长帆反倒拉着父亲要走。 “你倒是说说清楚啊!” “清官,大清官,清得连渣都没有的官!”杨长帆双手扶着父亲肩膀,“那位海大人如果真来会稽县,咱们家首当其冲遭殃,千亩良田能留50亩就谢天谢地了。” “一个教谕而已,有你说的这么过分?” “是一个马上就成为知县的教谕。” “家是搬不得的,土地、房产,根基都在这里。”杨寿全坚决地摇了摇头,“你先歇息片刻,我进去捐学。” “哎……”杨长帆也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是危言耸听。 为什么做事情这么难,前有狼后有虎! 去所里,就要被庞夫人刮一层肉。 混县里,八成要被海大人五马分尸。 一个贪到了骨头里,一个清到了毛孔中,为什么都这么可怕。 当然,在百姓眼里这二位是高下立辨的,只是杨长帆屁股不干净罢了。手机用户请访问://.piaia.ne 056 有道理 不到半个时辰,老杨办完了捐学的事情,终于上了车,但绝不是回去搬家,而是去客栈看看杨长贵。这一路上,杨长帆都不遗余力渲染着海大人的可怕,杨寿全却只当成了笑话,他认为是不存在这种人的,也许存在,但早就被其他人消灭了。 他并不知道,总有人逆流而上,用气骨点亮一个时代,当这个人骨头硬到一定程度,不管是贪官污吏还是皇亲国戚,不管是金银美女还是大刀火炮,都无法将其摧毁,只会令其愈发闪耀。 不管杨长帆怎么渲染都没用,因为杨寿全活了一辈子也没听说过有这类人。另一方面,搬家换地方混的成本太高了,更何况户籍方面管理严格,朝廷希望每一个人都老老实实死在他出生的土地上。 劝说无果,进了客栈,杨长帆也无奈放下了这个话题,要不然就真扰了弟弟考试了。 客栈内,杨寿全抬头一看,这叫一个热闹,几乎每间房门前都挂着红色顶盖的风铃,大儿子这生意还真是做绝了。 也省得伙计招呼,父子二人直接上楼,进到最里面,轻叩房门。 杨长贵一开门,见了父亲哥哥,愁容中闪出一丝喜悦,连忙请进屋来,吆喝小二上新茶。 杨寿全过来的主题也很简单,不过是三试而已,只是没拿头名罢了,不要影响成绩,正常发挥,都是些老生常谈的劝慰,杨长贵表示自己心态很稳定,请父亲一定放心。 老杨劝了半天,见杨长帆不说话,这才提点:“你也跟长贵说两句吧。” “哦……”杨长帆有些不好意思地望向弟弟,“弟弟不怪我吧?” “哪里的话。”杨长贵摇头笑道,“天下人都信状元铃,我也不信。” 杨寿全忍俊不禁:“何出此言。” “状元铃状元铃,大字不识的人能做出来就有鬼了。” “哈哈哈!” 父子三人大笑。 杨寿全也借机递出了之前杨长帆交给家里的银两:“这是你哥哥一些心意,缺什么买来就是了。” “谢谢哥哥。”杨长贵也不推辞,“哥哥给弟弟钱,天经地义,我也不多说了。” “哈哈。”杨长帆大笑道,“看你想得这么开我就放心了。” “本来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杨长帆接着说道:“我觉得吧……三试的事情,八成是考官故意的。” “怎么讲?” “一些有经验有阅历的考官,在面对太出色人才的时候,八成会压一压,让人受挫,免得将来折翼。” “也有道理。”杨寿全虽不以为意,但还是点头道,“后面考试的措辞也务必谦逊。” “考官……有这么做的必要么?”杨长贵不解问道。 “爱惜人才的话,会的。”杨长帆好像很懂的样子,他其实也只是听过几个鸡汤故事而已,“尤其像你这种公认的天才,年少得志易轻狂,若一路顺风顺水,十几岁就中举,乃至会试及第,仗着一腔热血,容易摔大跟头。考官这么做,只是为了让你知道一切得来不易,要珍惜,要多想。” “哥哥说的……”杨长贵惊讶道,“很有道理么!” “他懂什么!你好好考就是了!”杨寿全实在搞不清楚儿子的道理都是哪里来的,不过如果这样能让杨长贵宽慰一些,也无所谓。 “考试的事,我不该指点,不说了不说了。”杨长帆也不敢多说,在不擅长的领域乱做人生导师是不对的。 然而杨长贵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他自信三试答得十分圆满,至少不该比张牧之差。若非要找理由,只有可能是锋芒毕露,太过犀利,下一场考试不妨把观点磨得圆润一些。 …… 回到沥海村,已近午时,杨长帆也没心情留在家吃饭,急忙赶往海舍。 老远望去,却只见到翘儿一人坐着干活,杨长帆以为眼花了,揉了揉,果然就一个人。 杨长帆连忙奔去,翘儿也真的是在玩儿命,手都快肿了。 “这都几点了,人呢?”杨长帆吼了一嗓子,让翘儿先放下活儿。 “你可回来了!”翘儿满脸都是委屈,手里不停地忙活着,“本来人都来了,可又都走了,我只好自己干……下午黄货郎还要来收货呢。” “怎么回事啊?一天要交500只往上,你把命搭进去也干不完啊!” “相公……我们好像做大了。。”翘儿咬牙干着,心里恨着,“上午的时候,副千户过来把人都轰走了……” “副千户?”杨长帆想了一阵,才依稀记得混在庞取义身后的那位小胡子,也是紧跟着才想起来,老丁嘱咐自己去送礼,可自己给忙忘了。 翘儿接着说道:“他说所里人不能给外面做工,否则依律治罪,两句狠话就把人都吓走了……” 杨长帆捂着眼睛咒骂道:“老丁确实嘱咐过我要打点,可这才晚了几天他就来敲打我了!这么下去还有完没完,多少只狼等着我喂!” “别管了,你快来帮忙吧!”翘儿焦急道,“我做了几十个了,等黄货郎来的时候争取做到百只,也算个整数!” “这不是办法。”杨长帆立刻回身,“我晚上再去打点副千户,现在先去村里找人,他总管不着了。” “来得及么?还要重新教?” “大不了晚些。”杨长帆没时间多说,又朝村子折返。 他边走边恨着,恨现今烂到骨头里的时势,恨这帮腐到心肉里的官僚,这么搞谁还干得下去正事?没有野路子的人还怎么起来?果然入黄胖子所说,三分本钱三分利,剩下四分都是打点。你好歹有路子交税造福国家啊!这也没有!交了也进了这帮家伙腰包。 杨长帆这会儿又爱惜起海瑞来,他是真海大人早日荣升首辅,让这帮人也体会一下地狱般的感受。 没时间耽搁,杨长帆先跑回家,吩咐凤海往南召人,自己则往北召,沥海村究竟是有正业可务的,村内士绅也相对比较温和,没那么吃农民的地,半个时辰的功夫,也只集了二十来人,还多是老叟老妇。手机用户请访问://.piaia.ne 057 换玩法 没办法那也得干,杨长帆最后连家里的下人都拉上了,一同来到海舍,像之前一样如法炮制,让翘儿简单培训后便上岗。真正干起来,已经是未时过半,再一个时辰,黄胖子取货的车就该来了。 杨长帆只好自己也上工。黄胖子到底守信,这么早就缴了全款,对待守信的人万万不可失信。 然而他刚上手做了三四个,便见两位官兵远远过来呵斥起来:“防务重地!都快快散了!” 沥海村民茫然抬头,我们天天在这里溜达,防务你妹啊,然后低头继续干活。 杨长帆也佯装没听见。 两个官兵这就不干了,一路小跑直接冲着杨长帆过来:“这是你搞的吧?” 杨长帆慢慢吞吞抬头装傻:“你找千户问去。” 两位官兵对视一番,交换了一个眼色后,其中军官模样的人才说道:“所里确实允你用这块地,但聚集闲散人等扰乱防务就要另说了。有事你自己去所衙找将军谈,这些人先散了。” “行,忙完了就去。”杨长帆摆了摆手。 “你还来劲了?”后面的士兵踏上一步,“逼我们来不客气的?” “军爷,我真的急。”杨长帆好生劝道,“不管谁要你们来的,你们放心,我今晚便去谈,明天包没事,行个方便……” 话罢他又冲凤海摆手:“凤海,拿两个平安铃给军爷!” 凤海赶紧跑了两步找了两个差不多的风铃笑呵呵递上来:“军爷,大吉大利……” “谁要这东西?”军官一甩手打掉了风铃,指着杨长帆瞪眼道,“你再不从命可别怪我们!” 另一名士兵右手摸在腰间佩剑上,摆出了架势。 所以说打仗不行的兵打架都厉害。 看样子,他们还真得了命令,有胆跟自己动手啊。 “得!”杨长帆无奈一叹起身道,“我跟你们走,现在就去谈!” “怎么?还不打算散?”军官扫了周围人一圈,再次瞪向杨长帆。 杨长帆真想一巴掌抡上去。 可没办法,要忍,真抡了,指不定要赔多少才能平事儿,倘若这位真是个无脑加暴躁的,自己血溅当场也没得脾气。 “军爷……”杨长帆强忍一口气小声道,“在下今日真的事出紧急,我这就带上银子前去。” 一官一兵也松了口气,再次对视交换一番神色,为首军官才稍微放下了一些气焰:“按理说,要等谈好了才能继续开工的……” 杨长帆轻轻拍了拍腰间的钱袋:“咱们路上慢慢聊。” “嗯……”军官这才哼了一声,“那先走吧。” “请……” 村人见杨长帆与军人远去,完全就是看热闹的心态。 “没谈好啊?” “那谁知道,这帮兵痞,翻脸不认人!” “反正咱的工钱不能少!” “那是,举人家至少讲脸面!” 翘儿听着人们议论,心中惴惴,她感觉这钱,好像成了灾,你有了钱,便会被人盯上,她宁可过平平淡淡的日子,也不愿相公天天为这些事发愁。 路上,杨长帆塞了二人一些碎钱,终是探明了来由。 无名火确实源于副千户,老丁擅自召集所里人给杨长帆打工,已经被骂被罚了。老丁真的是无辜的,他也指点过杨长帆伺候好副千户,杨长帆觉得自己很对不住他。 一路进了所衙,二位军人在门口等他消息,让杨长帆自己进去想办法。杨长帆已经熟悉了这里的建筑规格,很快找到了副千户签押房,叩门求见。 副千户正假模假样做事,头也不抬,也不说话。 杨长帆进门之后舔着脸凑过去:“将军,是在下不对,用所里人该给所里缴费。” 他说着又掏出了屡试不爽的银两,轻轻放在桌上。 副千户瞥了一眼,不屑道:“杨公子,你这打发要饭的呢?” 娘亲啊!五两啊!不少了!已经超过了你的身价了! “在下不懂规矩,将军认为多少合适?” 副千户又哼了一声:“要缴给所里。沥海所这么大,你自己掂量多少合适。” 杨长帆扛住心中的苦闷与愤怒,一咬牙,又放出了五两。 副千户头也不抬直接摆手:“行了,你拿着银子走吧。” “将军,在下真的不懂规矩。” “饷钱会算吧?” “大概会。” “所里人,是要干所里工作的。给你干,底线要有个饷钱,补给所里,不然上面将军怪罪,谁都兜不住。”副千户瞥了眼杨长帆,“我敬你是大家公子,才说这些。” “饷钱大概是?” “你是真不懂啊。”副千户摇了摇头,“每人每月一贯。” 开口就40两?要我命啊?给千户才那么些! 这是一件水涨船高的事情,倘若给了副千户这么多,就要给千户更多,从而更要给庞夫人更多更多,大家互相抬价还有完了? 而且自己一旦痛快给了,他们便会觉得自己利还多,会更加变本加厉。 副千户见杨长帆的表情立刻补充道:“我可跟你说清楚,这是缴给所里的。” 杨长帆有点想撕破脸了。 老子现在也是身价千两的男人 不对,是身价千两的员外。 可不管自己有千两,万两,十万两,有一个事实摆在面前——没人罩着。 杨寿全并没有官职,而且跟所里不相往来,根本罩不住。 只要没人罩着,就得任人宰割。 法律、道义,皆是空谈。 这也就是为什么杨寿全急着让儿子捐功名的原因,有了这层保护壳,终究好过一点,但面对沥海所,这还太脆弱了。 杨长帆只是一个想靠大脑和双手活好的人罢了,过了家里那关,出来之后,终于迎来了饿狼猛虎,一块肉,是喂不饱的。 更何况,海田的租钱已经送了出去…… 忍了?忍了将来的窟窿只会越来越大,现在自己赚了大单的事情还没传开,一传开,怕是上百两庞夫人都敢开口。 撕了?这意味着之前的投入全部付诸东流。 你们这些人,活活要把一个有志青年给掐死! 杨长帆提了口气,也换了脸色,天下还就沥海所有海了? “40两,我不如回家种地。” “?”副千户微微一颤,抬头望向杨长帆。 “10两,您收,剩下的都好说,该孝敬您的都有孝敬。”杨长帆双掌一拍,“再多,我也给不起了,现在回去散了买卖便是。” 来吧,鱼死网破,谁都没得赚。 副千户眼珠子转了一圈,非但没有怒,反而和蔼了几分:“杨公子,何苦如此。” “那就是收了?” 副千户看着杨长帆,思索片刻:“你可得知道,就算你给我40两,我也不敢要,10两到头了。” “您的意思是?” “你明白。” 几乎不用怎么转弯就明白了,怪不得副千户总强调要缴给所里,某些人已经没有理由开口搜刮,只好借刀割肉。 杨长帆长舒了一口气。 “刚刚多有得罪,将军直言即可。” “杨公子啊,脾气够暴的。”副千户摇头反笑道,“换个人坐这里,可就真没得聊了。” “将军海涵。”杨长帆心下已有了定夺,来的时候也做了充足的准备,添了两块小元宝上来,“我明白了,一个月对吧?” “这我可不敢说。”副千户摇头苦笑。 “将军帮我转告她,真的拿不出来了。这是怕毁约赔款,不得不割的。” “理解。”副千户起身道,“只是苦了老丁啊,一个月饷钱没了。” “他在么?” “出去做事了。”副千户收起银子,放入囊中,“我也要出去了。” “请。” “请。” 出了门口,两位军人见副千户点头,这才散了不再追究。副千户告辞过后,一路冲着千户府走去,这么多银子他是真的不敢收。 杨长帆此时心态已经放平了一些。 计划需要改变了,跟不讲道理的人是没法合作的。 此外,自己点头哈腰的作风,好像也有必要改变一下了,在这里,这一套不一定行得通,要换一种方法玩了。手机用户请访问://.piaia.ne 058 问路 回到海舍坐定,杨长帆已经搞不清散了多少财才算平了事儿,倒是翘儿细致些,拿着账本跟杨长帆一笔一笔对了,通通记下,免得乱套。 不多时,所里人得了消息,又三三两两凑过来,得知可以开工后,想着又钱赚,又紧赶慢赶回家取了板凳工具,争取天黑前多赚上几文。 闹了一大圈,总算回到原轨,只是杨长帆又砸进去了几十两资产。 算来算去,黄胖子那里的1500两货钱,光今天一天,恨不得就砸进去了三分之一,好在大头是捐助县学,也算有志商人报效国家,没都让这帮家伙都吃了去。 重新开工后,杨长帆又躺上自制吊床上,看着天空发呆。 不是他闲,他是真得计划未来了。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果然不是一句空谈,是有现实意义的。 因为除了读书,你做什么事都会被“读过书的人”搞,所里稍微特殊一点,是被“继承功名”的人搞。你的成就,你的财产,你的生活,没有一丝安全,只因持续了1八7年的明朝,太多律令已然成为一纸空谈,底下怎么搞,全看掌权者的脸色。 而读书,是成为掌权者的唯一途径。 所以说,这个时代,要么有权,要么什么都没有。 当然成功的商人也是可以拎出来的,可他们的持久度良莠不齐,一旦上面掌权者更迭,他们也就面临更迭了,因此商人们的持久度与其站队直觉和抱大腿执行力成正比,可再聪明的人,也不可能每次站队都那么精确,一旦抱错大腿就完蛋了。 现在杨长帆抱的是沥海所千户大腿,按理说着腿在本地够用了,可这腿上有疮,这疮专门吃腿毛,胃口极大,杨长帆这身子骨怕是喂不饱她了。 人活着咋就这么累呢,生在这块土地,长在这块土地,爱着这篇土地,但为什么这块土地好像总在把你往外逼呢?g移民吧。 当然这是句玩笑话,这年头移民的生活更没保障了,自己也是携家带口的人,要移民连翘儿都不会干的。 杨长帆翻了个身,枕着自己的手掌侧躺在床上,望向海湾内零零散散归来的船只,企图暂时忘记那些忧愁,这片海就在眼前,还没仔细看过。 往来船只都是帆船,其中又以渔船居多,看起来是比未来的小油船美的,就是太慢了,没有发动机靠风力驱动真是一件听天由命的事情,而且这些船是如此之小,别说跨洲远航,能航行到日本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等等……中间有一只比较大的船,看样子有足够的规模远航。 而且速度还不慢,视觉上在不断逐渐增大,好像在朝本岸驶来,仔细看去,此船头尖体长,上宽下窄,一个纤瘦流线的船型,主帆好大,大概比这个海舍还有大吧……这样的帆是会快一些,这看来是一条有说法的船。 作为海事专业人事,杨长帆思绪中也简析了一下古代船型,不论漕船、河船、战船等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船,只看海船,粗略来分,大体上分为福船、广船和沙船。沙船是平底的,远处这艘明显尖底,这就排除了。福船跟广船都很霸气,命名上也很粗暴,发源于福建的叫福船,发源于广东的叫广船,二者虽然同属豪华大船,很多细节设计上却有所不同,视觉上最简单的区分就是看船首。 广船是尖头,有一根首柱像鼻子一样翘起来。 福船是平头,船首是宽平的,没柱。 结合头尖体长的整体特征,已经极其明显的船首柱,这该是一艘广船,也不知是官办的还是民营的。 正看着,船突然开始收帆,明明还在内湾啊,不走了么?帆还没收干净,便依稀见上面吊了一艘小艇下海。 几个意思? 小艇下海后开始调整方向,很快将船头对准了杨长帆,而后开始玩儿命划桨。 “……” 小艇奋力前行,貌似冲着自己来的,杨长帆这么盯了几分钟,已经能看见划船者吃力的身影。 很快杨长帆想到了,黄胖子聊过,会有船直接拉贝壳运过来,三分一筐,一定是了!杨长帆之前想,应该是从杭州内湾别的村县或者卫所沿岸运来,未曾料到用的是这类豪华货船远途海运。 想到此,他连连起身理了理头发,朝滩边走去,准备会见这位贩贝的老板。 这船好像也认得杨长帆一般,真的就直挺挺朝他这边划来。 足够近了,杨长帆才看见穿上有两位,包着特别丑的白头巾,有点像殡仪人员,身上衣服大概跟沥海农户同水平,不应该啊,船这么豪华咱不用穿这么寒碜吧。 为首划船的人也看见了杨长帆,二人就这么对上了眼儿。 杨长帆是友善且平和的眼神。 对面是迷茫且玩儿命的表情。 哎呀妈呀这老板眼神好凶。 本着初次见面有礼有仪的原则,杨长帆老远开始挥手呼喊:“来来来,这边有桩子!” 划船的人好像也听到了,更加吃力地划来。 杨长帆这便俯身撸裤腿,准备下海帮他们停船。 待离岸边不到10米的地方,杨长帆已经大概看清了为首者的相貌,非常之沧桑,比老丁还要沧桑。对面也应当看清了杨长帆,突然停止划船,为首沧桑男子扶着船侧站起身,老远吃力地吼道:“这里……海宁?” 杨长帆听是听清了,只是觉得这位口语太不地道了。 也对,广东人么,国语太难了。 海宁?海宁是哪里?国语不好发音也不能差这么多吧? 杨长帆扯子嗓子吼道:“这里,沥海!” 为首人楞了一下,回头跟后面那位嘟囔几句,而后又冲杨长帆吼道:“这里!乍浦?” 乍浦?发音错到姥姥家了大哥。 杨长帆再次指着脚下吼道:“这里,沥海。” 对面二位又商量了一下,便又问道:“哪里!海宁!” 杨长帆渐渐反应过来,估计不是运贝的,是迷路了吧,也真够傻的,杭州湾里都能迷路,不过杨长帆究竟是有气质的地主,别人问个路知道还是答了吧。 他这便回身叫了一位老叟过来问,老叟倒是知道海宁,指了指湾对岸某处。 呦呵,还真有海宁啊,跑错岸了啊兄弟。 杨长帆这边指着对岸吼道:“对面!海宁!” 二人赶紧回头瞅了瞅,而后望着杨长帆又指着身后问道:“那里!海宁?” 你们丫会不会说人话啊!粤语也没这么累吧。 杨长帆嗓子已经开始疼了,只老远点了点头:“是地!” 二人商议一番后,也不言谢,就这么扭头划向主船位置。 老叟远远望着,同样不明所以:“这哪里人啊,一句话只能说两个字么?” “船应该是广东那边来的。” “广东人可没这么磕巴。”老叟摆手一笑,“那我忙活去了。” “去吧。” 杨长帆重新回到吊床前,准备跨上去。 可就当他抬起一只腿的时候,突然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的。手机用户请访问://.piaia.ne 059 特色口音 这口音好像听过! 妙的不是读音,而是断句! 在哪里来着…… 好像是在电视里。 “尼地,去死。” “窝们,哒日本帝国。” “我叫关谷,神奇。” 这些音效开始回荡在杨长帆耳边。 “啊……”他愣了一下,放下腿,转身呆滞回望小艇。 小艇已经驶回大船底下,开始下绳往上吊。 杨长帆双腿突然有些发软。 没这么巧吧……传说中的倭寇?这尼玛跟学者分析不一样吧,这是货真价实的日本佬吧?本地走私海商连语言也日本化了? 小艇归队,大船重新开始扬帆,同时开始向对岸笨重地掉头。 杨长帆擦了把冷汗。 也不对,真是倭寇的话,应该没有问路这个流程,直接冲上来就干了。他们是来抢劫的,去哪里都应该差不多,何必非去海宁? 也许是日本的走私犯吧?或者是流落过来的日本雇员? 杨长帆稳了一下,颤步走到老叟跟前:“老伯,那船有名号么?” 老叟抬头再望,很容易发现那艘明显豪华一些的大船:“那个?” “对。” “广东那边来的吧。”老叟跟杨长帆道出了一样的判断。 “能看出官船还是私船么?” “呵呵,杨公子这都不懂?”老叟不紧不慢解释道,“说多了也乱,你就记得,红配黑,是官家,其余船只,福绿浙白广赤南青,这船主体偏红,该是广东的。刚刚我看到船头两舷刊有字号,长短应该是某府某县的。” 老叟说着又远远瞅了一眼:“应当是广东那边的货船,不是官家的。” “嗯……”杨长帆托腮问道,“老伯你见过倭人么?” “你可别咒我!” “行吧。”杨长帆放过了老叟,思绪却未停,自己对历史的记忆是很粗线条的,大概知道几个人几件事就不错了,其余的判断是没法从记忆里摸了,只能快速发挥自己的智商了。 按理说,如此规模的货船,尤其又是在杭州湾内,不可能会不认路,就算不认路,海图也是有的,海宁在北岸,沥海在南岸,总不至于南北不分。就算强行凑巧,船长副手不分也就罢了,可一船那么多人,都犯这个错误实在是太小概率的事件了。 再者,就算一船人都迷路了,要派个人去问路,必然要派个脑子相对清醒的,也没必要派这俩口齿不清的糊涂蛋来吧? 除非,这二位已经是最清醒,口齿最清晰的了…… 也就是说,要么这一船都是智障,要么这一船都不是中国人。 这情况就很明显了,总不可能是一船美国人。 他们怎么得到的船?偷的抢的买的都有可能,谁知道广东最近有没有少一条船。 杨长帆举目皱眉望向对岸,他知道自己根本看不到海宁,但他知道,海宁恐怕要遭殃了。 只是这些倭寇也太不动脑子了,你们要抢哪里,就这么明目张胆问路么? 杨长帆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也没太大雄心壮志报效国家,可他毕竟是个中国人,面对驶向海宁的倭寇,面对同胞的危亡,总该做点什么。 杨长帆也没跟别人说自己的想法,只跟翘儿交代了几句,便迈开腿跑起来,一路奔向所衙。没记错的话,自己好像还真有监控海防的责任,现在最稳妥的方式就是把这件事报告给所里,所里紧急出快船赶在天黑前追上盘问。 一路奔到所衙,已经快到了收工的时间,每个人表情里都充斥着慵懒,杨长帆直接进了正堂边的千户签押房,用力叩门。 砸了半天门,千户没出来,倒是惹来了衙役:“疯啦?千户不在。” 杨长帆紧接着问道:“副千户在么?” “刚才不是跟你一起出去的么?” “没回来?” “没回来。你是有多急的事啊?” “跟你说没用。”杨长帆追问道,“老丁在么?” “丁镇抚倒是刚刚回来。” 杨长帆飞速转身奔向老丁的小号办公室。 老丁果然是刚回来,刚坐下,见杨长帆来了,又不得不站起来,他以为杨长帆过来是聊雇工的事情,当即笑道:“我听副千户说了,没事……” “这个后面讲!别的事!”杨长帆喘着粗气道,“倭寇来了……” 老丁闻言眼睛一瞪,腿也软了下来。 杨长帆扶着膝盖这才说出后半句:“刚刚走……” “杨公子,你可不要大喘气……”老丁捂着胸口微微放松,随后觉得不对,又紧张起来,“啥意思?” “问路来着……”杨长帆这才原原本本跟老丁解释了一通,也道出了自己的分析与猜测。 老丁听过后眉头紧皱:“也许真是倭寇。” “是不是的,大人赶快下令,出海盘查。” 老丁惭愧一笑:“我没这个能耐。” “那请丁大人立刻禀告千户!” 老丁倒也不着急,摆摆手:“先坐下。” “十万火急啊!” “你急也没用,坐下。” 杨长帆无奈,非常“焦急”地暂且坐下。 老丁则走到门前默默关好,随后回头道:“没跟别人说吧?” “你是第一个。” “那就好。”老丁再次松了口气,慢步坐到杨长帆旁边,“杨公子啊,这事,万不能说。” “为何?” “你有把握么?” “有。” “我换个问法……”老丁眉头一扬,接着问道,“你怎么能说服千户,让他相信你有把握?” “你不就被我说服了?” “我只说了‘也许真是倭寇’。”老丁拿起了刚泡好的茶,话锋一转,“也许又不是呢?” “这就没意思了。” “不是有没有意思,到头来只是有人问路,口音不对,就算我心里认定那船是倭寇,我也不敢禀告。” “何出此言?” 老丁摇头苦笑:“首先咱们所里的船,还能不能用先不说,就算能用,集人,出海,准备都要时间,一时半刻是来不及的,基本不太可能追上。如果追上了,不是倭寇,那你是谎报军情,找罪受;如果是倭寇,那咱这一船人也就归西了,沥海所又少了几十口子,你还是找罪受。”手机用户请访问://.piaia.ne 060 怪马 杨长帆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他知道卫所十分涣散,但总不该到这个程度,一点战斗力都没有。另外他心中的厚黑,也还没到老丁这个程度。想着对岸海宁的人也是人,也有妻儿老小,他当即咬牙道:“有罪我认了,责任都记我头上,只求禀告千户,速速出船。” 老丁再次摇头:“这点你放心,就算你当面跟千户说了,他也会说跟我一样的话,断然不可能出海。而且我先前说的明白,出海也来不及了。” “那就没办法了?”杨长帆愤然起身,他以为自己是个麻木的人,但跟老丁比还差着几个数量级,真到如此关头,脑袋尖都是发麻的。 “让海宁的人去想办法吧,咱们这儿没办法。” “丁大人啊!”杨长帆有些愤怒地指着外面,“倘若反过来,海宁的人明明知道倭寇正往咱们沥海来,也无作无为,等咱们成为倭寇的刀下鬼,岂不是做鬼也要缠他们!” 老丁面无表情道:“杨公子你想多了,倭寇真来,当兵的逃得比谁都快。你跟千户有交情,八成能得到消息先跑。” 杨长帆倒抽了一口凉气。 老丁已经是来这里后自己见过最好的人了,心态尚且如此……这一切,真是烂到了骨髓里。 杨长帆绝望地双臂捂着脑袋两侧:“老丁,我理解你,可我过不去。” 老丁默然一叹。 杨长帆瞪着眼睛喃喃自语:“这件事我过不去。我今后每晚做梦,都会看见海宁人的眼睛,一双双眼睛,大的小的,老的幼的,有还未成家的小子,有还未嫁人的闺女,有怀抱婴儿的母亲,有眼睛还不会睁开的孩子……” “杨公子……”老丁听得身体微微发颤,他仿佛也跟着杨长帆的话,想到了那一双双眼睛。 “丁大人……我不是好人,但也不是那样的人。”杨长帆茫然抬头,“我知道每天都会死人,南倭北虏杀了我们多少人已经数不清了,但我不能接受在眼皮底下发生这些事,我不能接受我明明可以做点什么,却沉默不言。” “别说了杨公子……”老丁避过杨长帆的目光,不敢看他。 “丁大人,帮帮我。”杨长帆起身握住了老丁的手,“我知道你也不是那样的人,想想那些眼睛,他还不知道家庭的滋味,她还没睁眼看过这个世界……” 老丁眼眶有些发酸,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他更加无法理解杨长帆是哪里来的具有魔性的说服力,但这真的有用,老丁真的觉得自己也不是那样的人。 老丁颤颤看着自己的双手。 “丁大人!” “够了!”老丁五官都拧巴到了一起,痛苦且快速地取出纸笔,三两下写了张便条,塞给杨长帆:“后厩有马……” “去哪里?” “县里,不……绍兴府。”老丁虚弱地小声道,“所里没人担得起这事,跟千户说他也会装不知道,在这里怎么说都没人敢知道。你速速赶往绍兴府,兴许会有人重视,快马加鞭传信去海宁,还有那么半分机会。” “明白了!”杨长帆死抓着便条,“谢丁大人!” “莫向他人提起我!” “一定!” 老丁看着杨长帆奔出去,心绪久不能静。 他不让杨长帆提他,绝不是做好事不留名,而是不敢担这件事。他是所里的人,压根就不能知道这件事。 之前的假设,老丁只跟杨长帆说了一半,还有另一半没说。 如果所里知道这个消息,没有任何作为,一旦捅出来事后追责,千户副千户说完就完,更何况自己。 传信,怕是误报惹罪。 不传,是瞒报,更有罪。 所以沥海所,压根就不能知道这个消息,知道了也会装不知道,并且逼杨长帆闭嘴。 可老丁并没有这个本事让杨长帆闭嘴,反而是杨长帆逼老丁松动了。 老丁长舒了一口气,擦掉了额头上的汗珠:“要么成大事……” “要么死无葬身之地……” 杨长帆火速找到了马厩,喊看马的交上便条,看马的这才开厩让杨长帆进去,表情也是十万个为什么。 杨长帆左右一望,这里也就两匹马,一匹棕色瘦赖马,一匹脏兮兮的白色壮马。 他这才想起来一个关键性问题—— 自己不会骑马。 娘的,没时间学习了,快上马! 杨长帆至少人高马大,当即抓着白马的马鞍便要翻上去。 看马的可就不干了,赶紧拦上来:“别别!这匹是急用的!你用那匹瘦马!” “就是急用!”杨长帆也不管他,踩着马镫侧身翻上,操起缰绳,学着该有的样子抬手一勒:“驾!” 胯下的马动也没动,还甩了甩屁股,险些将杨长帆甩下去。 “哈哈!”看马人大笑起来,“就你这样!还骑好马呢!找个骡子算了!” “马儿呀马儿!”杨长帆焦急地揉着白马的鬃毛,俯身贴在他耳边,真是死马当作活马医,“这趟好好跑,保你一顿夜粮!” “咴儿?”白马突然头一歪,侧着马面。 “两顿!” “咴咴!”马儿仰头叫唤了一声。 杨长帆强打自信,再次勒缰:“给我走!!” 这次还真蒙上了,马蹄扬起,昂首长啸! “等等!等等!”看马人上前要拦,“这是紧急军报用的马!你不能……” 只见白马后腿一蹦,奋然要跃。 看马的吓得捂着头坐在地上,被马冲一下子可受不了。 却见白马见他坐在地上,自己立刻收起架势,小碎步绕过看马人,这才扬长而去。 “畜生!畜生耍我!!”看马人大怒起身要追,却怎么追的上? 这一系列动作要是杨长帆自己操作的,足够混花样马术圈了,可真的都是白马自己干的。 不幸中的万幸,骑上了一匹良马! 杨长帆也是真不会骑术,身材又高,只好伏着身子紧贴在马背上保持平衡。好在良马识途,不用引路便一溜小跑踏出了所衙。逢到路口,杨长帆微微拉缰,他便知往哪边拐。 有这马……也许还来得及……手机用户请访问://.piaia.ne 061 阅市 绍兴府街市,人烟鼎沸,虽不及杭州府那样的极致繁华,却也足够让世界上的绝大多数城市低头。 街市最能体现出一府是旺是衰,因此有官员闲着没事视察,多半也是要来这里逛一逛的。不仅是逛,他看着有趣的东西,自然会有人帮他收好,打成包,跟着他的车队一起去下一个视察点,除非这里的知府是海瑞。 现如今海瑞连知县都没混到,知府肯定轮不到他。 街市之中,人群让开了一部分长方形区域,倒不是主动让的,是被十几名官兵围开的,这部分“保护区域”,正是护着那五六位身着各色官服的大老爷“阅市”的。 两名身着绯色官服的老爷在前,其余人跟在后面。 这二人中,胸前纹着孔雀的在左,云雁在右,该是众人中官位最高的两位。右侧那位是微微躬身走的,该是左边那位更高一些。 这位50岁上下的样子,脸上褶子不少,浓眉大眼配长须,倒还有几分英俊,昂首前行,不紧不慢。 此人边走边看边叹:“旺啊!旺啊!” 旁边这位年龄也没比他轻多少,身材稍微圆润一些,当即回话:“赵大人说笑了,您哪里没有去过!” “诶!都是梁知府治理的好么!” “赵大人过奖,过奖。” 又行了几步,赵大人渐渐换了个表情,轻声叹道:“绍兴府如此繁华鼎盛之象,不是人人能享受到啊。” “赵大人何出此言?” “虽是阅市,我心里想的,却是倭乱。”赵大人环顾左右前后道,“我们在这里走着,可说不定,倭人又到了哪里,当地百姓就要受苦了。” 知府连忙躬身钦佩状:“赵大人心系国事,下官自叹不如!” “这也是我此行要做的事。”赵大人侃侃而谈,“倭乱四起,圣上命我前来平乱。倭乱不平,我夜不能寐!” “下官久闻大人祭海平倭成效斐然!” “还不够,不够。”赵大人悲天悯人地点了点头。 梁知府立刻听出了这话里的意思,连声道:“绍兴府也该为平倭出一份力,怎奈下官粗鄙,不懂祭海事宜,赵大人只管说,凡是我绍兴府有的,都可支持海神之祭祀!” “梁知府平乱的决心,我看到了。”赵大人点了点头,开始东张西望,寻觅到底有什么东西好“祭”给海神。 后面几位身着青色袍子的官员也不好多嘴,只最后一位以极轻的声音问道:“什么意思啊?” “这都听不懂?”旁边一位官员掩面笑道,“要礼呢!” “要礼能听懂,前面的话听不懂。”这人皱眉不解,“赵大人说此行来浙江,是平倭乱对吧?” “对。” “又说祭海神对吧?” “不错。” “这两件事有关系么?靠祭海平倭乱么?那还练什么兵啊!” 旁人似笑非笑:“皇上觉得有关系,那就有关系,你操什么心?” 此人皱眉兴叹:“皇上……这是炼丹炼疯了啊……” “嘘……”旁边这位赶紧捂他的嘴,“跟你讲,要是早几十年,你这话刚一出口,东厂的人就能跳出来把你绑了。” “这不是今非昔比么。”此人微笑摆手过后又问道,“还有一点我也不明白,赵大人三品对吧?” “不错。” “那怎么贴到皇上的啊?” “这你都不知道?”旁人一副惊讶的表情,“你不知道赵文华的大名,总该知道严嵩吧?” “内阁首辅……这个谁不知道?” “严嵩是他干爹。” “懂了!”此人如梦初醒望向前面的赵文华,“赵大人也该50多了……辈分合适么?” “你又瞎操心了。” “……” 一行人继续阅市。海神也真讲究,特别喜欢值钱的东西,沿路的字画、工艺品、玉石珠宝店铺也就遭殃了,基本上摆出来最值钱的东西都被挑走了,好在知府暗中交代过,东西要多少钱后面补上,店家们这才没玩儿命。 前面官爷两袖清风走着,后面官兵拎着大包小包。在原则定性上,这都是为平倭乱做贡献。 走着走着,行进的速度突然变慢,前面的官兵遣散群众好像遇到了阻挠。 赵大人眯眼望去,原来是有间店铺门口排着长队,排半天了,谁都不愿意被遣散,就这么闹腾起来。 赵大人不禁眼冒金光:“这间铺子卖什么?” 梁知府也不知道,遂问左右。 “告大人,这是黄货郎的杂铺,专卖外省货。” 梁知府跟着解释道:“就是什么有利可图,卖什么的铺子。” “有趣有趣。”赵大人更加好奇了,“那现在卖的什么?” 后面人答道:“好像是……什么铃。” 另一人问道:“状元铃?” “对对,好像是这么叫的!” 赵大人哈哈大笑:“什么意思,买了这个,人人都能中状元?” “货郎么,满嘴胡话。” “无妨,我倒要看看这状元铃。”赵大人说着一甩袖子,便朝铺子走去。 官兵见赵大人真要进来,强行将队伍往外推了几米,这才让开了位置。 由于生意太好,黄胖子正亲自卖货,这会儿抬头一看,官员搜刮,知府都跟在这位后面,娘啊,是中央的人啊! 他赶紧放下手中的事,哈着腰一路走过来,满脸堆笑,深躬着身子低头请好:“大人光顾小店,蓬荜生辉!” 赵大人乐呵了一声,摆摆手:“免礼了。” 黄胖子这才敢把腰直起来。 赵大人优哉游哉走到货架前,随手取了一只风铃:“这叫什么?” “贝壳铃。”黄胖子机警答道,“小玩意儿。大人喜欢,我给大人挑个品相好的。” “人家不叫状元铃啊?”赵大人转而望向梁知府。 几位官员只好陪笑,不叫就不叫呗。 黄胖子这会儿心里有些发慌,状元铃唬唬急着登榜及第的书呆子还好,真大人物来了他可不敢忽悠。全当状元了,那真大人还算个屁?搞不好就来个妖言惑众的罪名给你扣上。 可别人不这么想。 人群中一位胆大的愤青仰着脖子喊道:“大人!就叫状元铃。”手机用户请访问://.piaia.ne 062 祭海大吏 “哦?”赵大人眼睛一眯,望向了黄胖子,“到底叫什么?” “统称贝壳铃。非说的话有好多名目,就是瞎取名,图个吉利。”黄胖子冷汗直流,赶紧随手取来一个蜡黄的风铃,“比如这个,就叫富贵铃,那边的叫平安铃。” 赵大人抬手道:“所以我手里这个,叫状元铃。” “都是他们瞎取的大人。”黄胖子颤声道。 人群中的愤青不甘寂寞:“大人!不是我们取的,是黄货郎取的!” “黄货郎取的!!”更多人开始呼应。 “别的铃都不好卖,我们都是买状元铃的!” 黄胖子想砍人了,这帮人有多恨我啊! 出来跑都是要还的。 赵大人却没急着说什么,拎起风铃,轻轻推了推。 叮铃~~叮当~~ 清脆的响声颇为悦耳,配合贝壳形状样式的巧夺天工,还真有几分意思。 “叫状元铃,什么说法啊?”赵大人一面赏析风铃一面问道,“你好好说,别再欺瞒我。” 黄胖子胯下一紧,尼玛千万不能再敷衍了,否则外面的混蛋再揭发,自己屁股就要遭殃了。他当即躬身娓娓道来:“是这样的大人,会稽县有一位考生,应考住栈时门口一直挂着这铃,之后连续两试都是头名,这便传说这风铃有保功名的吉兆,后被人纷纷买去,其中最先得铃的一位,下一试竟拔得头筹,这才在本地兴起了风气,大家争相购买,也并非都能中状元,只是求个吉利。” 黄胖子将迷信的部分压制住,突出吉利与风气,措辞相当的智慧。 “有趣,有趣。”赵大人笑了笑,寻摸起旁边白色的风铃。 黄胖子这才松了口气,还好这位大人是一位风雅的主儿,真来个顽固的自己还不好应付。 可愤青,没打算就这么让这位该死的富商过关。 “大人!他没说!这是海妃给的!” 这一嗓子不要紧,直戳命门! “嗯??”赵大人眉色一扬,“好你个货郎,还是敷衍我?” 其他人眉色也都抬了几分。 怎么天下有如此倒霉的人! 你门口没那么多人排队,也就过去了。 进来跟你聊聊,本来也就过去了。 可偏偏有个愤青多嘴,跟海妃扯上了! 要是别的大人过来,扯上也就扯上了。 可来的偏偏是赵文华赵大人! 赵大人干什么来的?就是祭海神妈祖的啊!这可是受皇上托付来的! 不对,是平倭乱来了,只不过并非真刀真枪干,是通过海神曲线救国。 可眼下,这位货郎好像在跟赵大人抢生意啊!怎么你成海神的代言人了? 黄胖子见到这几位的表情,惊得要尿了,双腿一软,双膝点地,一个响头磕了下去:“草民万万不敢欺瞒大人!小人从没提过海妃的说法!!” “他没说过?”赵大人转望愤青。 愤青见状也有些慌了:“我也……不记得了……” 梁知府在旁呵斥道:“说就是说过,没说就是没说。你实话实说便是了,这么点小事还欺瞒大人?” “我说我说……”愤青捅了马蜂窝,不得不面对马蜂的愤怒,“好像……确实不是黄货郎说的,是做风铃的人说的。” 赵大人又转望黄胖子:“不是你做的?” “不是……”黄胖子跪在地上,脑袋紧贴着地面,“我从海边渔村收的货……” “那人会求海妃?” 黄胖子心下凉了一下,完全不理解他们为什么这么重视海妃。他本不想扯上杨长帆,但现在没办法了,对不住了兄弟。 “按照那人的说法,这些贝壳都是日日夜夜被海妃送上岸的啊,乃是海妃的恩赐。” “恩赐……”赵文华转头望着风铃,又是轻轻一推,而后大笑道,“好个海妃的恩赐!我见过无耻的人太多了!还从未见过这般无耻的!” 其他官员见赵大人笑了,也只好跟着笑。 可也不敢跟着说做风铃的人无耻,人家好歹能搭上边,可祭海平倭乱,这怎么想都搭不上边啊,等等……仔细想也能搭上,就是倭人行船途中,来个台风什么的让他们船毁人亡,这需要海神有精确的控制。 “好了。”赵大人轻笑道,“起来吧,今天心情好,不追究你了。” “谢大人!谢大人!”黄胖子连连磕头。 “这些,一样给我包两个。” 黄胖子跪在地上一时半会儿起不来,只冲里面的小妾吩咐道:“翠凤!给大人包上!” “好……”小妾这才探出头,开始备货。 赵文华心情好像是不错,随即道:“本官从不占百姓之利,总共多少钱?” “不敢大人……不值钱的,您尽可取走。” 梁知府在旁又呵斥起来:“赵大人视百姓如同己出!从不占利!要多少钱你就说!” 黄胖子咽了口吐沫抬头,望向货架:“那就……三钱吧……” “来,给你。”赵文华这便摸着钱袋要点出来。 有种人,他在哪里,在任何情况都会制造恐怖。 愤青觉得不对,凭什么啊,就此又冲铺子里喊道:“大人!货郎卖我们一两一个!他又欺瞒大人!” 黄胖子猛然转过头,那表情都要吃人了—— 我就g祖宗十八辈。 你丫中了举当了官也必然死无全尸! 他从来没有这么恨过一个人。 这个人贱的程度,也值得这样的恨。 赵文华却充耳不闻,声色不动地取了三钱递与黄胖子:“你点点。” “不敢……”黄胖子起身接过钱,也同样声色不动地把包好的风铃奉上。 后面诸官都忍俊不禁,估计赵大人看围观的人多了,想摆个样子,想着这几个破贝壳也值不上什么钱,便“不占百姓分毫”了,谁知一两一个,这堆风铃就得十几两。按理说十几两对寻常百姓是笔大钱,对赵大人来说真的不过九牛一毛,可他还是心疼,干脆就当没听见。 愤青这就不服了,凭什么啊就没听见。 他正要再搅屎,忽然街市另一面传来了呼喊的声音。 “让让!急事!!” 众人转头望去,一名男子正非常不体面地趴在马背上,“驾马”前行,马惊路人,这才造成了短暂的骚乱。 愤青见状大喜,哎呀妈呀,找到更大的马蜂窝可以捅了。 “大人!就是他!”愤青视力极佳,老远捕捉到了杨长帆特有的相貌,“就是他做的风铃!!” 黄胖子整个大脑已然处于放空状态。 随他吧,随他吧,回头已没有办法…… —————————————————————————————————— 三江求票,老吊求罩。手机用户请访问://.piaia.ne 063 花式下马 在黄胖子铺面里外的,可都是绍兴府的首脑,外加一位受皇命前来祭海的中央官员,他们出门尚且没坐轿子,怎么轮得着别人骑马招摇过市?况且街市有街市的规矩,慢慢悠悠骑可以,但不能疾驰,一来伤人,二来乱市,三来吵到大户人家,除非有特别紧急的事情,或者你特别牛逼。 赵文华远远看着杨长帆策马奔腾,那是相当的嚣张,虽然他不相信这里有人会比自己牛逼,可还是小声问左右:“此人可有来头?” 无人应答,梁知府只好转问黄货郎:“你认得,快说。” 黄胖子知道,眼下不可能保住杨长帆了,他不说,后面的那位贱神也会说,他只好如实答道:“举人之子,以前脑子不好。” 赵文华闻言不禁嗤笑起来:“哈哈哈……” 自己太谨慎了,不过是个癫货而已。 谈笑间,杨长帆已奔到眼前。 官兵可没看马人那么好说话,当着赵大人的面让一介疯子这么嚣张奔过怎么可能?几人当即往街中一拦,为首兵士吼道:“街市禁疾驰!下来!” 杨长帆也不是傻子,早就发现不对了,众多官兵围在这里,八成是有事情,他也该下来解释一下,可问题是,他不知道怎么能让马停下来。 “吁!吁!!” 白马不理他,接着撒欢跑。 官兵见这厮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也不打算硬刚,为首者利索地掏出绊马绳,几人当街横拉起绳子,等君入瓮。 白马也看到了这一幕,好似是吃过绳子的苦头,顿时侧身滑步漂移急刹车。 杨长帆哪里知道白马还会这种高难度动作,这一漂移,硬是把他甩飞出去,身体在空中划过一个弧线,落地连打三个滚,正好滚到黄胖子铺面门前。然而杨长帆的体术超乎自己的想象,打滚最后半圈过后,竟然正好保持了单膝跪地禀告军情的样子,花式系列动作一气呵成。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刻冲着铺内抱拳,满腔赤诚:“草民斗胆乱市,只因军情紧急,报了军情便来领罪!” 场面静默,没人说话,只因这一系列动作太连贯了。 等反应过来了,梁知府立刻就急了,这人玩杂技在家玩没问题,跑到这里来当着赵大人的面耍,不是出绍兴府的丑么!他这便呼喝左后:“拿下!” 赵文华却抬手道:“不急,先起来,说说有什么军情!” 杨长帆这才抬头起身,观望几位大佬,光看官服的样式颜色已经够他吃几壶的了,可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他最终望向了看起来最牛逼的赵大人:“禀告大人!倭寇船只正驶向海宁!” 梁知府双目一瞪:“你从何得知?” “草民居于沥海之滨,今日一广船收帆划艇前来问路,草民告知海宁所在后遂觉可疑,装束口音来看,问路者该是倭人无疑!” “只是推断?”梁知府又问道。 “军情大事,草民不敢隐瞒,快马加鞭报与诸位大人!” “这……”梁知府眉头深皱。他和所里人还是不同的,听到了,特别是当众听到了,就有责任去处理,可他还是转望赵文华,“赵大人……您看……” 赵文华冲杨长帆问道:“多大的船?” 杨长帆想了想:“六丈有余!” “来者相貌特征如何?” “头裹白巾,粗鄙不堪,肤色黝黑,身着烂袍!” “白巾如何裹的?” 杨长帆愣了一下,随后摘下自己的头巾,用最粗鄙的老农裹法系在头上:“大概是这样。” “是倭人。”赵文华眉色一扬,望向梁知府,“快马快船,同时报与海宁嘉兴杭州,务必加强防务。” “下官领命!”梁知府立刻冲旁边一人递了个眼色。 这人立刻叫上两位官兵回府写信。 “本官也无心阅市了,这便回杭州府调兵。”赵文华一副热血的样子。 “赵大人……” “国事为先!”赵文华带头甩袖转身,“回府备马!” 几位大人连连掉头而去,有个细致的随从则凑到货架处拿起了包好的风铃。 杨长帆心下松了一口气,总算不都是坏事,碰到了一位有责任心的大人,自己能做的就到这里了,愿这些读书出身的人,能比兵痞尽职尽责一些。 黄胖子的表情更是柳暗花明又一村,本来已经死路,没想到还真让杨长帆莫名其妙撞开了一条路,赶紧走,你们赶紧走! 走出两步后,赵文华才想起了什么,回身冲杨长帆道:“你跟我一起去。” “大人……草民……” “还不快走!”梁知府骂道,“莫耽误了军情!” 杨长帆完全处于木讷之中,自己还有好多事要处理呢,对付倭寇是你们的事情,叫上我做什么? 黄胖子反应快些,踏上一步扶起杨长帆,小声道:“兄弟,你安心去吧,货的事不急。” 这表情好像是在给杨长帆送终。 杨长帆见赵大人似笑非笑看着自己,也知道是非去不可了。 他只好扶着黄胖子肩膀道:“烦请黄兄将我的境遇告知家人,货的事内人有能力操办。另外白马帮我交还给沥海所。” “国事为先!弟弟放心去!”黄胖子露出了肝胆相照的表情。 杨长帆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跟上了队伍。 一群人,这才开始往府衙折返。 见他们走远,黄胖子才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小妾连忙上前端茶擦汗。 “大难不死啊……大难不死啊……”黄胖子喘着粗气,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狠狠瞪向那个热衷于捅马蜂窝的愤青,“你可知道闹了多大祸事??” “不关我事……”愤青看着从后面出来的黄家家丁,咽了口吐沫,一转身挤入了人群。 “就这类人,还要考功名当官??”黄胖子怒而斥道,“喷粪比谁都多!跑的比谁都快!” “相公息怒……”小妾在旁安抚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唉……”黄货郎握拳砸了下大腿,“我是没死,可我兄弟……” 谁都知道,杨长帆此去凶多吉少。 围观群众也议论纷纷,这下杨大傻摊上大事儿了。 “哈哈!那杨大傻发了横财,转眼就遭报应了!” “我看黄货郎也就是跟报应擦肩而过。” “不知道杨大傻他爹得了信儿怎么想。” “可惜了,刚刚县里才发了,杨大傻捐了一笔县学的……” 议论间,一人趁乱走到铺前:“还卖不卖?” 黄货郎未及发言,小妾便上前呼喝道:“排好队!接着卖!” 也是,那么大的官员都买了,咱们老百姓花钱图个吉利也是应当的。人群又乱了起来,谁插了队,谁捡了便宜,吵个不停。 唯有黄货郎,此时还真没将钱财看得那么重了,他默默起身,挤过熙攘的人群,拍了拍白马,拎起缰绳,一路向北。手机用户请访问://.piaia.ne 064 上路 杨长帆跟在诸官身后,心绪沸腾之后,已然冷静下来。◎ 老丁所料不错,这就是自己给自己找事呢。 如若扑空,谎报军情,这罪自然不该赵大人担,也不会轮到梁知府,只会是自己。 不过事到如今,杨长帆也想开了,担就担吧,这个程度也到不了死罪,也许将来会后悔,但如果不报信,只会更后悔。 杨长帆思索之时,赵大人也没闲着,回身挥手。 “来来,大个子,走前面。” 几位官员当即让了条通道让他过去,杨长帆想不到这些级别的人会给自己让道,反正不成功便成仁,他也不再畏缩,也不看左右,大大方方踏上前去。 这在旁人眼里是狂妄,在赵文华这类真见过世面的大官眼里,却是气场。先前一番对话过后,他已肯定杨长帆绝非妄人,是真的心系百姓安危。如今这情况,让他从绍兴诸位首脑面前走过,本该低三下四颤颤巍巍才对,他却昂首挺胸,临危不乱,这举人自己虽无缘殿试,培养孩子倒是有几分意思。 就这样,杨长帆跟赵文华并排前行。 杨长帆也知道怎么个意思,与其你后面推责给我,不如我直接担了,还留个名声胸怀,他当即回身作揖说道:“诸位大人,倭寇之事,仅是草民一人所见,如若有误,草民自当领罪。” “呵呵……”赵文华闻言乐呵起来,还挺上道的么,“心系家国,何罪之有?你放心,即便真是误报,有我在,没人能治你的罪。” 杨长帆一愣,这套路好深,难道您老是巡抚级别的大员? “还不快谢过赵大人!”梁知府在后面催促道。 “谢赵大人!”杨长帆还真有点感激,不管别的,至少这位有心赦免罪过,这就比其他所有人强多了,“赵大人才是心系家国,胸怀百姓,恕草民之罪,无以为报!” “过誉,都是为朝廷效力。”赵文华这才不紧不慢说道,“要你随我去杭州府,只是要原原本本将所见所闻告知巡抚。至于是不是误报,自有巡抚定夺,你回来就好了。” 我擦,难得是个好人。 “草民必将如实禀告!” “对了,还未问过你姓名。” “草民姓杨,名长帆。” 后面一人拍了下脑袋,想起了这位:“是了!沥海杨举人家的长子,身高六尺!” 赵文华随口问道:“你父亲哪年中的举?” “该是……戊戌年。” “要比我晚三届。”赵文华继而问道,“看你年轻力壮,可有功名?” “草民愚笨,读不进书。” “哈哈,那你父亲够头疼的。” 谈笑间,众人已回到府衙门口,马车早已等候多时,军报也早已快马送出,分了两路,一路奔绍兴府北三江所,出快船前往海宁县,嘉兴府,另一路快马走陆路,直奔杭州府。 杨长帆本该跟着后面的车队走,赵文华却执意要他上自己的轿车,推辞不过杨长帆只好上了,坐在轿内,承受着绍兴诸官灼热的目光背井离乡。 待轿车驶远,也到了日落西山的时候,绍兴官员可以收拾东西回家了。 绍兴府同知老远望着车子,跟梁知府小声问道:“赵大人这是何意啊?真听信了这傻大个?” “不好说,赵大人自有深意。”梁知府摆了摆手,“想这个做什么,咱们哄走了赵大人就好了。赵大人已经放话出来,此事无罪,你放心便是。” “是……只是刚刚的行事作风,跟传闻有所不同。” “管那个做什么?他高兴就成。” “大人说的是。”同知又问道,“那风铃铺子的事情……” “赵大人都买了,你还不让卖?” “也对。” 的确,谁都没想到的是,赵文华突发雅兴,竟亲自掏腰包买了几串风铃。黄胖子还真是因祸得福,连朝廷中央大员都光顾了,他完全可以写个宣传标语给裱起来挂上了,“妖言惑众”之类的顾虑彻底一扫而去。 可黄胖子却高兴不起来。 他一路颠着马来到海边小舍,心中不是个滋味。他感觉,还是自己把杨长帆卖了。 翘儿见黄胖子来了,以为是亲自取货,连忙上前解释:“今日耽搁了一些时间,你再等等可以么?” “不急。”黄胖子叹然下马问道,“你知道长帆的事情吧?” “怎么?”翘儿眨着眼问道,“他刚刚急着跑去所衙,听说又骑马跑出去,我也不知道是做什么。” “哎……”黄胖子无奈摇了摇头,“他有急事,要去绍兴府。” “然后呢?”翘儿从黄胖子眼里看出了不祥的预兆。 黄胖子看着翘儿担忧的表情,实在不忍全盘托出,只好说道:“事没办完,他还要去趟杭州府。” “什么事啊?” “这……”黄胖子咬着牙,他记得杨长帆交代自己跟家里说清楚,那还是说清楚吧,“刚刚是不是来了艘船?” “是有,不是问路的么?” “长帆怀疑是倭寇,去绍兴府报信了。” “啊?”翘儿大惊,“不是该向沥海所报信么?” “不管用的。总之长帆的胸怀和胆识,我真的一万个佩服……” 黄胖子长话短说,将情况如实告知翘儿。 翘儿木木站在原地,只问道:“若是误报……会治罪么……” “应当不会,那位赵大人很和蔼宽厚。”黄胖子自己也说不下去了,还是低头道,“当然也有可能治罪……不过你放心,你公公指定会想办法。” “哦……”翘儿又应了一声,“刚刚我说了,今日的货,要晚些。” “不急,所有货都不急,有一分是一分。” “那我去忙了。” “弟妹……” “我去忙了。”翘儿茫然走回自己的座位,一屁股坐下去,聚精会神地开始做铃。 黄胖子叹息了一声,随即摇了摇头,牵着马朝所衙走去。 凤海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瞧着事情不对,忙凑过来:“少夫人,什么情况啊?少爷呢?” “……”翘儿不说话,只低头做事,一个分神,锥子戳破了手指,可她全然不觉,继续做下一个。 “少夫人你歇歇吧……”凤海上前劝道。 “你忙,别管我。” “少夫人……” 凤海看着翘儿手上鲜血渗出,浸红了贝壳,情急之下,上前抢过了她手中的工具,口中不断念叨:“小的有罪……小的有罪……少爷莫怪……” 锥子被夺走,翘儿有些失魂落魄,但也没抢回来,只这么坐着。 “凤海啊……” “在……” “你说少爷,为什么总要做这么多事……” “小的哪里知道。” “明明,好好过日子,就好了么……” “呵呵,少夫人,这是女儿家的想法,好男儿志在四方!” 翘儿双臂抱着膝盖,喃喃道:“可四方男儿,有几个能得善终。” “少爷吉人自有天相!” “那我怎么办……” “少夫人……”凤海挠了挠头,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劝,“在小的眼里,少爷胸怀很大,目光很远,他要做什么,我们是参不透的。他跟老爷之前的事您也知道,连老爷都治不住他,咱们还是别妄想了……” 翘儿抬头茫然地望着凤海:“我错了么?不该过平安日子么?” “这没错……” “他错了?不该志在四方?” “这也没错……少夫人您太难为小的了。”凤海又挠掉了两根头发,这才想出了一路说法,“少夫人您想想,少爷确定有倭寇去抢劫了,如若无作为,那还是个男人么?” 翘儿指了指所里的方向:“那里没男人?” “……”凤海实在词穷了,“总之,小的觉得少爷是对的,顶天立地,保家卫国,头可断,血可流!可谓我大明真男儿!” “他头断……他血流……”翘儿终是按耐不住,哭出声来,“那我如何是好……” 凤海咽了口吐沫,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前两天貌似少夫人也差点头断血流了。 “行了……”翘儿抹了抹眼睛,很快拭去泪水,“我还要在这里盯着,长帆走的时候交代过,不能失信于人。你快快回去告知老爷夫人,长帆察觉倭寇来犯去官府报信,随官家一同去杭州了,家里有什么办法提前安排。” “是……”凤海点了点头,不禁叹道,“少夫人……您真坚强。” 翘儿强笑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来这套?” “嘿嘿,少夫人放心,少爷嘴巴比谁都厉害,就算有事,也能逢凶化吉,再者说,还有老爷在呢不是!” 凤海放下东西,这便跑步回家报信。 翘儿也冷静了一些,拿起工具,痴痴望向对岸。 不错,站在妻子的角度,确实不愿让丈夫为任何事冒险。 但如果站在人的角度呢? 自己是人,海宁的人也是人,自己有丈夫,海宁的女人何尝没有? 翘儿没心思再想那么多,低下头,低下头继续忙活,杨长帆尽到了一个男儿的职责,自己也有自己的职责。 日落西山,雾气渐起,已看不清对岸。 愿相公安好,海宁安好。手机用户请访问://.piaia.ne 065 祈海祭酒 轿车内,杨长帆与赵文华相对而坐,也是心中惴惴。 这轿车可比何永强那辆要讲究太多太多,就算杨长帆不懂,看着用料的质地,纹刻的精致,也大概能定夺一二,如果何永强那辆是奔驰宝马的话,这辆就是限量版的法拉利。 就算是当官的,就算有那么多钱,也不是人人都敢乘限量版法拉利出门,太高调了,除非你扛得起这样的高调。 再瞻仰这位赵大人,脸上深深的皱纹,与永远淡笑的表情,好像在告诉你,老子的城府,比太平洋海沟还要深。 可赵大人现在做的事可并无城府可言,他右手提着一只富贵铃,左手轻拍,上下端详,还挺感兴趣。 “听说是你做的”赵文华笑问道。 “是草民做的。” “海妃赐的” 杨长帆尴尬起来,不是他词穷,是他摸不清这位赵大人的路数,您是信海妃还是不信呢您是希望听到怎样的故事呢 “海妃之意,草民不敢揣摩” “那人怎么说来着”赵文华挠着下巴笑道,“我想起来了,这脆响,就是海妃在说话对吧” 杨长帆更加尴尬:“这都是他们瞎传的。” “我是觉得,有那么些意思。”赵文华笑咪咪又拨了一下,“你可知道,我买这几个风铃是做何用” 这位大人真是有恶趣味,军情如此紧急,非要让人家猜这个。 “给孩子把玩”杨长帆随口猜道。 “嗤”赵大人露出了恶趣味的笑容,“不是给孩子的,比孩子大,再猜。” “给”杨长帆想了好久措辞才说道,“给明珠把玩。” “还要大,再猜。” “送友人” “还大。” “给朝中重臣”杨长帆已经开始虚了。 “更大。” “首首辅大人” “再大那么一点。”赵文华欣赏着杨长帆的慌乱。 杨长帆咽了口吐沫强行猜道:“给太子殿下” “哈哈你装什么傻啊”赵文华捧腹大笑,搞得风铃跟着晃荡,“给太子他爹” 杨长帆哑然盯着风铃,虽然是他自己做的东西,但纯粹就是个玩意儿,他根本没指望,也不可能想到,现在这玩意儿已经发光发热到这般地步了 “你自然不懂皇上的喜好。”赵文华看着杨长帆茫然的样子,故作神秘地摇了摇头。 杨长帆稳住情绪说道:“要真是如大人所说,草民该拿回去适当加工,擦上金粉,抹上朱红,方才入得了皇上的眼。” “那你可错了”赵文华再次大笑,“皇上什么没见过你越涂脂抹粉披金挂银,他越觉得俗他偏偏喜欢清淡的,最好还带那么一丝仙气就这样刚好你说的由头也正合我意,海妃赐铃轻吟耳畔按照皇上的教诲,越是一文不值的东西,越是自然的东西,才越有价值。” 杨长帆此时露出了和当时赵文华一样的表情,人,原来可以如此无耻。 “而且你看,这事,刚好也串上了。”赵文华放下风铃,颇为享受地娓娓道来,“此番我来浙江,正是为了祭海平倭,海神妈祖收到了我的诚心,赐你风铃,将倭人驱船路线传达与你,又让你找到我,这功劳,不是你我各半” “草民不敢愚纯粹是一腔热血”杨长帆发现这人的无耻远胜于自己,当即露出了钦佩的表情。 “不必过谦,听我说。”赵文华嘴角一扬,“到了杭州,先谈军情,你务必言之确切,否则巡抚总督拒不发兵,受苦的还是百姓。” “拒不发兵” “杨公子啊,天下的兵,一半驻北防虏,一半在南抗倭,我大明百万雄师,若严防死守,倭寇还有胆子进犯” “赵大人说的是,可为何拒不发兵” “其实我没必要说这么多,但你既是举人之子,明事理,又承了海妃的交代,我就稍作解释。”赵文华嗽了嗽嗓子道,“还不是拥兵自重,心疼自己养的兵,不想损兵折将。” “卫所不是朝廷”杨长帆双掌一拍这才反应过来,“主力都是募兵,各地养着的。” “还有些眼力么”赵文华露出了惊疑的目光,“此番我前来浙江,一来受皇命祭海,二来也是整风,江浙一带之所以倭寇频犯,实乃地方拥兵自重,任倭寇劫掠百姓。” 杨长帆闻言,没忍住拍了一个灵魂级马屁:“赵大人既有匹夫之赤诚,亦有天下之谋略,草民空有一腔莽劲,实在惭愧” “哈哈”赵文华闻言大悦,“过谦,杨公子今日的表现,已比我那几个儿子要出色太多了。” “大人过谦。” “不过谦,这几个儿子,真提不起来。”赵文华泯然摇头,看起来对儿子真的很不满意。再看杨长帆人高马大,虽然衣着惨了点,但谈吐思维实在上道太多了。 杨长帆从这个眼神中感受到了什么。 好像自己这会儿应该立刻下跪喊爹爹罩我 可杨长帆膝盖还是硬的。 客气客气得了为了达到某些宏伟的目标,认个干爹倒也没什么,可这位的底细实在有些混乱。朝廷是很乱的,不小心认个爹容易跟着倒霉。 “哎”赵文华见杨长帆没有行动,随即发出感叹,“想当年,我也就比你大一些,中进士后,在当今首辅严大人手下做事。严大人亦有难言之隐,长子生来眇一目,机缘巧合,严大人收我为义子,此为朝中一段佳话。” 杨长帆感觉这段话信息量很大。 敢情这位就是靠认爹混上来的,并且暗示自己,认爹会被传为一段“佳话”。 他并没听过赵大人这号人,不过所谓的严大人,必是严嵩,中国历史十大奸臣排行榜上十分出名,与和珅不相上下,略逊于秦桧,因为秦桧及时搞死了岳飞,严嵩没来得及干掉戚继光,再给他五年时间,他是有资本更进一步的。 就算不论奸臣妄臣,从务实的角度出发,杨长帆这个爹也是不敢认的。 赵大人怎么看也要50岁了,因此严嵩至少也要70岁了,就算没病没灾的,貌似也没几年可以蹦跶了,这种时候,谁敢上您的船,把这段“父子佳话”传承下去啊 赵文华突发兴致过后,也忽然觉得有些不妥。他见了杨长帆确实喜欢,尤其是花式下马,可杨长帆这辈子跟进士之名是很难搭上边了,当不了进士,难有发展,除非真是严嵩的亲儿子。 “进了杭州府,你好好表现。”赵文华咳了一声,逐渐冷静下来,错开这个话题,“至于海妃与风铃之事,我自会安排,事后封你绍兴祈海祭酒。即便我不在,祭海大事也不得耽误。” “谢大人”杨长帆立刻行礼言谢。 “略作歇息吧,过会还要渡江,怕是戌时才能赶到杭州。”赵文华话罢,双手插进袖子,闭目养神。 杨长帆巴不得稍作歇息,对什么祈海祭酒他并不感冒,对于这边的势力斗争他也没参与的资格,已经这个时间,估计倭船早已在海宁登陆,只愿先前出去的快马快船能赶得上吧。 ...手机用户请访问://.piaia.ne 066 镯子引发的血案 绍兴到杭州,几十公里的路,高铁十几分钟搞定,可杨长帆这一路坐车渡船,耗费了真的要有两个时辰上下,进了杭州府城门,算来已是晚上八点左右。` 杨长帆微微掀开轿车帘布探头往外瞅去,依旧有行人来往,远处甚至还有灯光烟火的样子。 赵文华在进城的时候也已经醒来,睁开一只眼睛问道:“第一次来?” “是。”杨长帆呆呆点头,“我以为有夜禁。” “京城以外,没那么严。” 杨长帆望着不远处灯火灿烂之处问道:“那边是西湖?” 赵文华也眯眼望去:“今晚够热闹。” 前面一名车役回头道:“大人,今日是花朝节,西湖要闹腾闹腾了。” “可惜啊,我等公务在身。”赵文远也老远望去,表情颇为遗憾。 此时,就在不远处,有一男一女同样望着灯火,他们没有公务在身,可以去西湖赏夜花,男子正值壮男,身着华服,相貌颇显老成,女子容貌娇俏,比男子足足矮了一头,小鸟依人靠在男子怀里。 要说这男子也算有威严有身份,此时却是小心翼翼左顾右盼,语气相当之耸:“悯儿,咱们一路小心……” “你真是讨厌,赏个夜花,都要如此……”女子笑骂一句调侃道,“难不成你带兵的时候也这样?” “带兵的时候,小心也没有坏处。`”男子正说着,看见一辆豪华版马车行来,他知道,就算是浙江巡抚的马车,都不会有这么豪华,“不好!” 男子赶紧拥着女子背过身去。 “躲什么?”女子不解。 “是赵大人,他不知道我巡检回来了。”男子做出收声的手势,“我提前回来,谁也没说,得防着他。” “小光你真是胆小,咱们都在一个城里了,相会还要如此躲躲藏藏。” “悯儿,相信我,这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男子露出了严肃的表情。 “光郎当真疼爱我,就叫我堂堂正正进家伺候光郎。” “那样我们都会死。” “你又来了,谁不知你带兵的时候……” “嘘……” “嘘什么,不就是赵大人么,我见过的,又不是你家猛虎!”女子娇哼一声,成心转过头朝着街上。 “咯吱……咯吱……”马车前行。 杨长帆正幻想着西湖边上是怎样的美景,突然见轿帘外一个美女划过,不禁伸出脑袋多看了一眼,有诗云西湖水滑多娇娘,他不信。` 马车在城内虽行进很慢,但毕竟是天黑,杨长帆没看清女人的相貌,只是看见她手腕子上有个明晃晃的东西。 镯子,一个很眼熟的桌子。 “啊!”杨长帆惊了一声。 赵思萍的镯子很有特征,夜晚会格外闪亮。 “怎么?”赵文华也被惊道。 “没事……一个镯子,好像是我送出去的,怎么会在这里出现。”杨长帆挠了挠头。 “哦?你送礼送到杭州府了?” “不该啊,应该还在沥海所才对。”杨长帆想着,他亲眼看见庞家千金戴上的这个镯子,难不成庞取义又想办法给掏出来了? 赵文华愣了一下,很快下令:“停一下。” 车役连忙叫停车子。 赵文华也探出头去,看见了那位美女:“这不是那谁么,我见过……” 美女现赵大人真的探出头来看到自己,也慌了,这眼神也太尖了,她赶紧转身要撤。 赵文华却多了个心眼,老远问道:“将军可回来了?” 美女愣住,冲旁边男子递了个尴尬的眼神。 男子长叹一口气,女人脾气,太可怕了,怎么都可怕,横竖都是麻烦。 男子无奈,闪了个身出来,看清赵文华后,连忙笑脸相迎:“赵大人!” “真是戚将军啊!”赵文华一乐,赶紧挥手,“来来,上车。” 男子又是长叹了一口气,与小妾一路小跑过来,凑到车前:“赵大人有何吩咐?” “都司没得到消息?”赵文华问道。 男子表情十分尴尬:“末将刚刚自临山卫检阅回来,还未赴都司报到。” “哦……”赵文华看了眼娇嫩小妾,十分理解地点了点头,“这……也是难得机缘,我找别人吧,算了。” 男子连忙问道:“可有倭寇来犯?” “海宁。” 男子微微皱眉,叹了口气,冲小妾道:“军事为先,改日再陪你。” 小妾满脸委屈:“你一个改日,又不知要多少时日。” “改日。”男子这会儿终于拿出了男子气概,冲小妾点了点头,之后头也不回三两步走到车前,一步跨上了驾驶位,与车役并排而坐。 “坐里面吧。”赵文华赶紧掀开轿帘客气起来。 “谢赵大人,武将不得坐轿,走吧。” “不愧是戚将军。”赵文华点头一笑,冲外面小妾道,“放心,我会想办法派戚将军公务。” “谢赵大人。”女子只好躬身行礼。 “走!”赵文华一声令下,车子继续前行。 杨长帆自始至终都是沉默的。 这位将军刚刚检阅归来,看身材也合适,想必就是去沥海所检阅的那位将军。将军重视火器杨长帆也是知道的,还相当佩服,可公务提早归来,却趁机陪小妾去赏花,这又太影响形象了。 另一方面,姓戚的将军应该不多吧? 此时,赵文华在后面隔着帘布笑道:“要不是杨公子看到他家镯子,还真遇不到戚将军!” “镯子?”戚将军愣了一下,茫然问道,“杨公子是哪位?” 杨长帆立刻掀开帘布,恭恭敬敬行了个礼,主要是想看清这位戚将军的模样:“草民久仰戚将军大名!!” “哦……”戚将军也回头微微行了个礼。 四目相对,二人都看清了对方。 戚将军眼睛不大,年龄也不大,虽然之前做了很耸的事,此时却依然不怒自威,身材也是山东大汉的体型。 戚将军则依据习惯,看人先看身板。轿里这家伙虽然坐着,却如此之高,这么小的轿子要容不下他了,高过头了,打仗也不好,但适合阅兵的时候打头排。 ...手机用户请访问://.piaia.ne 067 战略分歧 “镯子是你的?”戚将军紧跟着问道。` “草民不敢妄言。” “没什么的。”后面赵文华笑道,“杨公子献镯给沥海所,沥海所再献给戚将军,戚将军又献给妾,就这么回事么!” 杨长帆与戚将军都露出尴尬的表情。 “镯子很好……谢谢。” “不敢当……” 没得聊了,杨长帆又坐回后面,心潮难平,八成就是鼎鼎大名的那位戚将军了。 民族英雄这个词一直饱受争议,尤其是聊岳飞的时候,由于岳飞干的是金人,所以为了新中国五十六个民族的团结,剥夺了他民族英雄的美名。 但眼前这位不同,他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民族英雄,因为他干的是倭寇,是中日多次交战中最耀眼的一位英雄,因而无论站在任何角度立场,他都是无懈可击的。 除此之外他又如此重视火器,智勇双全,这是真伟人,要膜拜。 赵文华在旁笑问道:“你说久仰戚将军大名,你从何知道戚将军的?” 杨长帆暗叫不好,自己碰到戚将军太过激动了一些,貌似显得赵大人不够出名了。 “机缘巧合。`”杨长帆沉了口气,面对赵文华悠着点是因为不知道他的底,怕上了祸船,面对戚将军就不用了,三两句之内,必须要吐露出自己的不凡。 “之前正好碰到沥海所火铳点不上,草民协助整理一番,当时千户告知草民,有位年轻有为,重视火器的将军要来,草民也对火器略知一二,深知此为抗倭灭虏之利器,戚将军军事见解独到然,草民当时就记住了。” 戚继光闻言眉色一扬:“你懂火器?” 是时候表现了,老子可是本专业的,早知道是戚继光,他去沥海所阅兵的当天就去表现了! “战铳火铳飞龙铳,佛郎机红夷重加农!” 戚继光一愣:“重加农是什么?” “红夷大炮的夷人叫法。” “匠户出身?” “家父是举人,家里书多。” “有意思。”戚继光点点头,无意深聊,转望赵文华,“赵大人,军事如何?” “听他讲吧。”赵文华冲杨长帆摆了摆手。 杨长帆当即一五一十将情况汇报,用的都是军事语言,并且根据广船吃水量大概判断上面有多少人等等。 戚继光听过之后问道:“你是不是打小跟所里有交往,说起军情头头是道。`” “自幼好之。” “怎么样?”赵文华插话道,“该出兵了吧?” “怕是为时已晚。”戚继光长叹了一口气,“小股倭寇,劫完便走,乘的又是船只,无从追寻。” 杨长帆闻言心凉了大半,追问道:“之前从绍兴府,派出快马快船前去报信,可管用?” “信也许来得及,但怕是……”戚继光欲言又止。 “讲,杨公子后面代我祭海,并非外人。” 从这句话来看,戚继光跟这位赵大人私交甚密啊。 “那我讲了……”戚继光叹了口气,“依照总督、巡抚的战略,倭人擅游击,部署分散防卫,只会被逐个击破,得不偿失。此番万余倭寇盘踞于……” 戚继光说着又停了一下:“赵大人,这是军情,杨公子是不是要回避?” “讲。”赵文华点了点头。 戚继光这才接着说道:“此番万余倭寇盘踞于柘林,出动却皆是小股游击,总督张大人料其有诈,背后亦有部署,派小股倭寇左右骚扰,声东击西,探查防备,一旦我军大范围调动,怕中了倭寇奸计。再者,总督张大人调遣的狼兵仍在途中,因而暂不出击,守备杭州、嘉兴要处。” “哼,万余贼寇,我大军集结,自可一举击溃!”赵文华愤而骂道,“无非是拥兵自重,待所谓的‘狼兵’到浙江,怕是除了杭州嘉兴,已尽为焦土!!” “赵大人说的是。”戚继光毫无诚意地点头呼应。 “此番海宁,若是得信仍未出兵,看我参张经、李天宠他们一本!” “……”戚继光未作表态。 “戚将军。”赵文华转而正色道,“此番前去,如若李天宠仍不出兵,你我调兵便是!容不下倭寇猖狂!” “赵大人……”戚继光连忙道,“末将没有兵权。” “你有人望,兵听你的。”赵文华进一步说道,“你放心,我一同前往。此事有功无过,戚将军信不过我,也该信得过严大人!” “赵大人。”戚继光关键时刻露出了坚决,“军有军规,末将无权调动,一旦无令领兵,即是谋反,末将连同妻儿老小,一颗脑袋都留不住。” “……”赵文华闻言,火气立刻被浇灭了大半,叹了口气,“是难为你了,容我再思量思量。” 杨长帆听着二人对话,不可谓不胆战心惊。 先,这个赵大人疯了,得宠得疯了,他是来祭海的,不过是出差而已,看样子是想干涉军权,不管是为了油水还是权力,总之不太可能是为了“百姓安康”。 看得出来他与戚继光有私交,这会儿竟然头脑一热,邀他一起篡军政。 这不是疯了是什么? 这样一想,突兴致想收自己当儿子也不那么过分了。 “不瞒赵大人,末将如实进言。”戚继光也松了口气说道,“近些年倭寇猖獗,东南已不知换了多少任巡抚,总督。今赵大人前来督查军情,务必选中一位可堪重任的人物统领大局,方可平倭!” “戚将军放心,我心中自有人选。”赵文华哼然一笑,“戚将军当真有远见。” “戚不才,只求平倭乱,驱鞑虏。” “你的心情,我收到了。”赵文华郑重点头,同时压低声音道,“汝之贞,梅若林。” 戚继光闻言愣了片刻,随后正色点头。 杨长帆却是一头雾水,只佯装看着外面完全没听二人说话,汝之贞,梅若林,这是什么新潮的暗号? 其实这些对于杨长帆来说太遥远了,你们到底有没有人真关心海宁? 之后二人皆未再多说,车子一路驶到布政使司衙门门口。时间太晚,司衙早已关门,车役只好上前去叫,到底是司衙,晚上还有值班的,很快开门问明缘由,也没让一行人进来,这便回去请示。 赵文华气恼地坐在轿上,口中骂道:“你看看,你看看,还不让我进去!” ...手机用户请访问://.piaia.ne 068 虎头蛇尾 戚继光尴尬劝道:“赵大人息怒,对于他们来说,这倒也不是什么太大的军情。+” “这还不大?” “开春以来,小股倭寇频繁活动,末将同样心急,也是无可奈何。” “你看着吧,再不出兵,我有我的手段!” 干骂片刻,车役得到消息,非常郁闷地走回车前。 “赵大人,戚将军……巡抚大人已经睡下了,里面传出话来,海宁的事他知道了,暂不出兵,赵大人有想法,明日再议……” “岂有此理!!!”这次赵文华是真的怒了,一掌拍在轿内,“传话过去,李天宠不出来见我,我……我……我今晚便不走了!!” “这……” “传!” 役夫无奈,只好再去敲门传话。 这次等了稍微久一点,门终于开了,一位矮个子老男人身着便服,不忿走来:“赵大人,何苦啊。” “哼!还是要出来吧!”赵文华这一喘相当傲娇,也不下轿子。 “你怎么也在?”老男人皱眉道。 戚继光可没这么大谱儿,赶忙下轿行礼:“巡抚大人,末将偶遇赵大人,前来商议军事。” “海宁么!已经安排了!”男人喘着粗气,心情也不怎么好,走到轿前冲里面说道,“赵大人,你的心情我理解,我也很急,但总督有令,严防杭州、嘉兴、苏州,待狼兵遣来,倭寇大举进攻,集而歼之!” “就守着你们的官府,放着外面不管了?” “张总督自有安排。” “海宁现在如何?” “情况不知,明日该有信来。”老男人接着说道,“赵大人放一百个心,倭寇这个时间已经走了。”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赵大人,张总督初来乍到,未及练兵,如今浙江的兵是什么情况戚将军也已知道,两万倭寇盘踞柘林,贸然调动,大股倭寇必然尽出,歼灭我军事小,杭州陷危事大啊赵大人!” 赵文华丝毫不让:“两万倭寇摆在那里,不攻?” “已经下令了啊赵大人!苏松总兵俞大猷已经领命讨伐了!” “领命?领命有一个月了吧?动了么?” 老男人已经要疯了:“催,催,催,我催,我催张总督去催!” “多说无益。”赵文华双目一瞪,“此番我领皇命前来督军,你等明知倭寇劫掠,一而再,再而三握兵不出!是逼我如实告知圣上么?” “赵大人,我知道你就是干这个出身的,但我也告诉你,张总督早几十年就是两广总督,用兵平乱无数,张总督自然有他的道理,待全灭倭寇之时,你再谏言不迟!” “好你个李天宠!”赵文华撸起袖子要干了。 “不送!”老男人作揖过后,拂袖而去。 “回来!你给我回来!” 大门关上,彻底结束。 赵文华不仅疯,还很傲娇,五十好几的人了,何必呢。 “赵大人息怒……”戚继光在旁边半天插不上话,“张总督确实用兵老到,自有他的道理。” “那你呢?”赵文华怒道,“换你总督东南战事,此局何解?” “末将不敢妄言……” “大胆说!庚戍之变你死守蓟门皇上都记得!我不信你没张经高明!” “……”戚继光表情尴尬,憋了半天只吐出八个字,“练兵为重,利器为先。” “可你看!他们练兵了么!利器了么?就趴在窝里等什么狼兵!这不就是把自己信任的重兵拨来么?不是拥兵自重是什么?” “狼兵之勇,末将未曾一睹,不敢多言。” “罢了罢了!”赵文华长出了一口气,望向杨长帆,“杨公子你也看到了,现在的巡抚总督都是什么人,你报国无门,怪本官监察不力!” 杨长帆看了这么半天戏,早就傻了。 海宁的朋友们,我一介布衣,能帮的都帮了。 正说着,突然传来一声呼喊。 “赵大人呐!!赵大人呐!!” 几人望去,一四十多岁的小胡子男子,穿着睡觉的衬衣,光着脚老远跑来。 “汝贞贤弟啊!”赵文华突然像看到了亲老婆一般,推开杨长帆便下了轿子,他刚刚可是见到巡抚都没下车的。 杨长帆也赶紧跟着下车,老远望去,这位相貌还算端正,有四十多岁,文化人的样子,但出门也太不讲究了,好像从床上直接跑出来的一样,鞋子都不提。 二人见面,双手紧紧相握,竟像是恋人一般,男人问道:“海宁如何了?” “哎!!”赵文华极为悲愤地一挥臂,“我无能!无能!” “哎!!”男人也跟着一挥臂,“我也无能!!” “咳……”戚继光在旁咳了一声,抱拳道,“既然事已如此,末将先告退了。” “辛苦了。”赵文华不忘说道,“赏花还来得及,快去找沈悯芮吧。” “……”戚继光在这么严肃的时候被提及这么不光彩的事,真正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杨公子也请回吧,放心,为本官做事,没有白跑的道理。”赵文华这便拉着男子道,“你帮我写一封上书,封杨公子沥海’祈海祭酒’一职!” 男人顺着赵文华的目光望去,当即赞道:“杨公子仪表不凡,祭海必有建树,也算接过了墨阳兄大业!” “后面再谈杨公子,贤弟是不知,为兄今日……” “不急,回府慢慢谈!” “请!” “请!” 二人路过杨长帆的时候,男人不忘问了一句:“墨阳兄,‘祈海祭酒’还未曾封过,上书该定几品?” “七品,七品。” “这……” “对了,你也是七品……”赵文华连忙纠正道,“从七品!” “好。”男人这便冲杨长帆道,“杨公子请回吧,赵大人亲自操办的事,三日之内必成。” “谢赵大人,谢……” “胡大人。”赵文华在旁道。 “谢胡大人。” 二人这边相依上车,车子扬长而去,剩下了极其茫然的杨长帆与戚继光。 “杨公子白跑了。”戚继光呵呵一笑,倒也不怎么失落,“不对,该成杨祭酒才对。” “戚将军,祭酒是个……”手机用户请访问://.piaia.ne 104 瞎几把画 “说来也是……”翘儿在旁支招,“妹妹最近不是在刺绣么?刚好送与他就是了!” “不可能!”沈悯芮瞪着眼道,“《望夕图》怎么能给这号人?” “还挺讲究……”杨长帆挠着下巴道,“送点不疼不痒的东西倒也没什么。`” “对了!”翘儿突然拳掌一拍,“那呆子写的字!” 沈悯芮闻言皱眉道:“这不合适吧……” “合不合适的是个东西。”翘儿这边已经利索地取来了那两幅字,冲杨长帆道,“展开看看?” 杨长帆摆手:“随便看看吧,别太寒碜就行。” 翘儿这便解开封绳,哗啦一下子,一纸内容不明的书法作品猝不及防出现在杨长帆眼前。 杨长帆看到这幅作品,心中陡然生出四个大字—— 瞎几把画! 不对,是龙飞凤舞。 此字极乱,每个字都扭曲变形,每一笔都信马由缰,好似许多混乱的符号交织在一起,即便是杨长帆也几乎认不出来半个字。如果非要用语言来形容的话,就是一个人特别恨另一个人,然后写在纸上疯狂泄,连续写2个“草泥马”大概就是这样一幅作品了。` “是不是还没我写的好呢!”翘儿神气问道。 “这还是人写的?”杨长帆简直要哭了,他甚至怀疑自己真的看错人了,也许就是一个妄人罢了,“这没法送,这指定没法送!” “那能送我么?”沈悯芮却盯着这幅字若有所思。 杨长帆立刻答应:“快拿走!你不拿走我就垫桌角!!这字看一眼都是精神污染!我好像感觉到了他的那种精神分裂!” “你能感觉到?” “就是这感觉,我的天啊……”杨长帆揉着额头,这感觉很像正常人第一次看到毕加索的作品,充满了诡异的色彩与某种病毒一样的旋律,整个人都不好了,“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在……在哪来着?” 杨长帆忽然看着这东西有点眼熟,但那回忆太煎熬了。 沈悯芮却说道:“你有这种感觉,说明你有品鉴的慧根,更说明这书法的水平。试问,谁能把如此的情绪注入书法,让你一个门外汉都能感觉到这种……。” “悲愤与苦闷……” 杨长帆盯着这幅字,竟毫不犹豫接下了这句话。` 沈悯芮拳掌一拍惊喜道:“不错,就是悲愤与苦闷,你真的有慧根啊!” 杨长帆默默摇头。 沈悯芮又看了片刻,随即也跟着摇头:“就是笔法太不讲究了,就算是行草,也要遵循基本的笔法,《书谱》中的铁律,‘草乖使转,不能成字’都不在乎,间架结构更是荡然无存,字的结构完全乱掉,不同字的偏旁肆意相连,虽然泄了情绪……” “却打破了每一个字的美感。”杨长帆又突然接了一句。 “对对对!你真的懂啊?看不出啊!”沈悯芮振奋点头,看着杨长帆像是看到了知音。她自幼琴棋书画样样通,本来是要给个大儒当知音的,却偏偏爱上了一位将军,如今更是流落沥海小村,想不到这土少爷竟然有如此犀利的品鉴能力! “所以这幅字要整体看,看局部是没有任何美感的。”杨长帆沉浸在精神黑水的海洋中,拉着沈悯芮向后退了两步,指着书法道,“现在看,有没有正在被一万个人强j的感觉。” 沈悯芮竟然跟着煞有介事地托着下巴品味道:“不应该是正在……应该是刚刚……或者即将……” 翘儿都快哭了,你们的精神已经被瞬间污染到这个程度了么,这个徐文长究竟有怎样的负能量,能靠一幅字就扩散如此。 杨长帆也跟着沈悯芮的话品味,确实,正在遭遇的时候脑袋里应该是空的,应该是刚刚被搞完,或者眼看着要被搞了。 这种污,只有足够污的人才能懂。 “确实,这幅字该整体看,不能逐字品,我也算学到了。”沈悯芮透露出了少有的钦佩,不觉间与杨长帆凑近了一步,品到这步,已经突破了大家水准,而是创造了全新的角度。 两个污人,惺惺相惜。 杨长帆自然不是真懂书法,这只是几年前的记忆。他记得,当时去教授家里做客,教授拿出了同样情绪的一幅字,给他讲了很久,并且说明这幅字是民国时期教授他爷爷用一栋楼换的,现在同样值一栋楼,这才是最保值的投资。 后来杨长帆才明白,原来导师的意思是不要送他挂历贺卡这种蛋疼的东西了,有种就送字画,赝品也可以。 杨长帆重又走上前去,蹲下看款。 落款好歹能看清:徐渭。 其下有两印也是工整的——天池山人,山阴布衣。 他终于记起,徐渭,字文长,号天池山人,与当时教授家那副字正是相同的落款。 这个人在艺术界的名声,远了历史界,导致杨长帆这种精通海洋史的家伙都漏过了。 非说的话,这位可以算得上书法界的毕加索,度过了极其纠结的一生,骨头化成灰之后,终于火了,昔日随手的涂鸦都价值连城,可惜他本人一文也爽不到了。 好在教授当时也提到过这个人的生平,除了“明朝三大才子”这样直白的头衔外,其它的地方杨长帆都忘得差不多了,就记得他是一个无名的抗倭英雄,具体怎么无名也不用多想,一个无法跨过举人门槛的人,在这个时代是不太可能有名的。 “悯芮说的对,沧海遗珠。”杨长帆木木起身,“这字画收藏好,当成传世之宝珍藏,日后见到极其投缘的高人再赠出。” “不会吧……”翘儿目瞪口呆,“这个东西有你们说的这么好?” “好不好不重要了。”杨长帆坐回椅子上叹道,“明日一早,我去山阴。” “你真要请他啊!”翘儿哭丧着脸道。 “叫凤海去就好了吧?”沈悯芮也跟着说道。 “必须亲自去。”杨长帆摇头道,“我一个人脑子不够用的。拿何永强来说,我这些拙劣小计还不是他的对手,至于下面的生意,就更力不从心了。” 果然,击败海瑞的不是凡人。 只可惜,徐渭无缘中举,毕生之才学唯有在艺术中展现。 见到了沧海遗珠,没人能忍住不捞出来。 ... ... 105 花瓦家 杭州府城北,戚继光策马归来,心情大好。南京匠人已经细细看过图纸,且依法试制,完全行得通,只是做的仓促,工艺欠缺,试制品最终无法使用。但匠人确定,给他一个月的时间可以解决,杨长帆之前也说过,中间很多工序需要他亲自主导。 这样一来,至少遂发铳是可行的。 这就意味着武装火器的飞跃,至少在手持轻火器这个方面,也许已经胜过了夷人。 下面,就是给杨长帆一个舞台,将这些发扬光大。 祭酒是不够的,要让杨长帆光明正大地参与到军器制造当中去。 行至城北,戚继光忽然皱眉。 他看见了军队,而且明显不是明军编制内的军队。 这些人身着蓝黑色异服,编队嘈杂,像极了乌合之众,暴动流民,若不是为首一人立于马上,身着甲胄红披风,戚继光还真以为是哪个异族入侵了。 这就是狼兵么…… 戚继光忍不住想去打个招呼,看看他们骑的究竟是不是狼。 他策马靠近,越靠近,越觉得不对。 狼军将领,未戴头盔,也并未裹头,而是用一个简单的头巾绑上缠起了头发,这种方式并不奇特,但正常的男人不会用。 率领狼军,好歹该封个参将,道理他都懂,可为什么这位将领…… 好像是个女人。 更近一些,戚继光更慌了。 这个人不仅是个女人,而且肤色黝黑。 再近一些,没法再近了,已经近在眼前了。 这不仅是个女人,还是个很黑很老的女人,身形魁梧,扛着钩镰枪腰板笔直,竟还有几分豪气!非说的话,比军营中九成的将领都更有豪气!这样的视觉冲击前所未有!戚继光完全陷入了呆滞! 一个老太太领兵?狼兵? 老女将见戚继光前来,也并没有什么惊讶,只操着非常蹩脚的官话道:“我族途经杭州,稍作补给便赴嘉兴。” 戚继光抱拳道:“这位……大娘可是狼军统领?” “我是瓦氏。”老女将说着摸出了文书,“就停留半天,天黑前我们就走。” 戚继光没有接过文书,愣愣答道:“这个大娘给城门卫兵,我只是个路过的。” “叼你个姐!”老女将闻言大怒,“我族赶着杀倭!莫挡路!” 再看她身后几十个骑军,皆是怒视戚继光。 这什么军啊!怎么管?!比山贼还狠呐! 戚继光尴尬道:“在下是浙江都司佥事,若不嫌,在下帮忙传递文书。” 老女将直接摇头:“莫挡路,我族到哪里都直接进,倭贼插标卖首,我族没耐性等你们传书。” 戚继光本来还想再说什么,但感觉自己再废话,就要面对两队骑兵冲锋了,他只好让开,与老女将并排骑行,找机会打听道:“不知大娘如何称呼……” 老女将倒也是能聊天的人,随口道:“他们都叫我族花瓦家。” “那……我叫您瓦夫人吧。”戚继光回头一望,继而问道,“此番狼兵来了有六七千人吧?” “六千三百。”老女将回答干脆利索,然后问道,“可有倭贼多?” “倭贼多数屯于柘林,全算上要有万人。” “那就不怕。”老女将闻言十分镇定地点了点头,“不过两万就好。” “张总督连这个都没告诉您?” “张经这老鬼不老实,就告诉我有倭贼,有重赏,杀的越多赏的越多。”老女将拍了拍甲胄,“我横竖一把老骨头,活不了几天了,死之前拼一把,为我族留下些东西。” “佩服,佩服。” 戚继光清楚广西有多穷,也知道这些土司有多混,只是没想到领军的是这样一位可怕的老太太。他一路继续打听战绩与战力,别的不说,虽然队伍没什么章法,但他从狼军的眼里确实读到了一种蛮人独有的东西。 也不是骁勇,也不是蛮横,大约是生死没那么重要,你瞪我一眼我杀你全家那种感觉,就是愣狠愣狠的。 倭人武士,大抵也有类似的感觉,外加刀剑实在锋利,这才凶狠。眼下狼兵虽然用的多是钩镰枪与刀盾,但这股不要命的气势,是戚继光见过的唯一能与倭人比肩的。 他多么希望自己能拥有这样一支军队。 “不要命”是一个太稀少也太有用的资质了。 浙兵最大的短板恰恰就是这一点,太要命了,虽然当兵的都不富裕,不过在浙江当兵总好过太多地方,偏偏就是越穷的地方,才越有这种不要命的兵,浙江还是太富了。 亲眼看到了狼兵,他愈发肯定了张经的判断,此番张经受命总督江南军事,绝不是驱逐或者防卫那么简单,朝廷下这番重力,调派如此老牌的军帅,目的只有一个——正面交战,全面剿灭。 而如今的浙兵,完全没有正面交战的能力。 就算他们数量十倍于倭寇,在见到九州人凶神恶煞的表情和削铁如泥的钢刀后,也必会第一时间逃跑溃败,没有道理,没有逻辑,就是看到比自己更可怕,更强大敌人的本能。军人的训练就是为了克服这种本能,但浙兵,已经太久没练了,似乎见到倭人就逃命已经成为了光荣传统。 张经领兵一世,眼光自然精准,贸然率领这样的浙兵与倭寇交战,只会节节溃败,士气大损,要对付凶的,就要上更凶的。 戚继光开始理解为什么这些凶神叫狼兵,不是因为他们骑着狼,而是因为他们本身就是狼。 戚继光跟着瓦夫人行至城门前不远处,只见瓦夫人冲着城头中气十足吼了一句:“狼兵!补给!” 随后就直接领兵进城。 门卫兵士想拦,却哪里敢,早就逃到了几十丈外,百姓也都躲得远远的,如果这些狼军真的是造反的悍匪,天下名城杭州,已经宣告沦陷。 至于狼兵的补给方式,戚继光也完全呆了。 沿街,见了店铺客栈便进,什么需要就拿什么,走的时候留下口号:狼兵补给。这也许是大多数狼兵唯一会说的汉语。 瓦夫人见戚继光呆滞,大方笑道:“你不拦着?” ... 106 考试就是悲剧 戚继光看着像野狼一样四散“补给”的狼军,深知朝廷将领对于他们来说是没有威慑力的,只回话道:“拦不住的。” “哈哈!”瓦夫人大笑道,“我们也没有办法,路过哪里,都不让我们进城,就算进城,也要等十天半个月的狗屁文书,等到了文书,也拿些根本入不了口的东西打发我族。我族是去杀倭的,不是来打官腔的,晚赴一日,不知要死多少百姓。” 戚继光本来想说这些沿街商户平民也没招谁啊。狼军进了城,恨不得连妇人篮子里的鸡蛋都给抢走了。 杭州城迎来了一次劫乱,戚继光本该藏起来不掺乎,但他还是怕事情闹大,虽然锅该正经背,自己既然路过了,至少还有些责任。 他不免警惕四望:“万不可伤人!” 其实瓦夫人同样也很警惕:“这个自然,只是军务紧急,有麻烦找张经说去。” 戚继光捂着前额虚伪叹道:“不错,军情紧急,该是如此。有此等军士,倭乱必平。” 瓦夫人闻言振奋说道:“平什么?杀够倭贼我族便走,与张经说得清楚,大老远从西南赶到东海!十个人头一两,这可不许少。” 戚继光心中惊骇,这人头也太便宜了,杀光了也才一千两,一个卫所的军饷而已,太好骗了。怪不得!怪不得张经总督在西南的时候那么骁勇!原来是有这批廉价的穷鬼! 戚继光心中的一个疑问也瞬间解开,一边是西南少数民族,一边是东瀛倭寇,本来一辈子也见不到面的,可这些狼兵竟然如此拼命赶来,一个个恨不得立刻手刃倭寇,原来是为了钱!这就说得通了! 戚继光心中一过,按人头发钱的确划算,比养兵划算太多,他不禁问道:“那今后,在下若有军务,可否劳烦瓦夫人?” “你?”瓦夫人摇头大笑,“除了张经那老鬼,没人请得动我,除了我,没人带得了狼兵。” “按人头论价,谁请不是请?” 瓦夫人又摇了摇头,露出了苍老的微笑:“你以为,我还能活几年?” “……” “汉人的天下,汉人自己守。”瓦夫人话罢,忽然虎躯一震,反舞着铁钩镰策马冲锋,一气奔出半条街道,手起镰扬,以一种极其粗暴且没有章法的方式,一杆子掀翻了某位兽性大发的狼兵,旁边被剥了半件衣服妇女这才脱生,惊望瓦夫人一眼,起身扭头呼喊而逃。 戚继光呆滞坐在马上,与混乱的街道融为一体。 这就是最大的矛盾。 不要命的兵的确是好,但他们不仅面对敌人不要命,面对本军将领同样不领命。这种兵,可遇而不可求,求来也不可控,就像现在的街道一样,还没杀倭寇,杭州先被洗劫了。 强兵,究竟是天生的还是练出的? 凶狠亡命的特质,与遵从指挥的军纪是否能够合二为一? 只有实践才能证明了。 可惜,戚继光还没有真正实践的机会。 往南百里,绍兴府城安静了许多。 绍兴府城,以穿城官河为界,西为山阴,东为会稽,如此两县包着一府的情况实属少有,刚好就是人丁兴旺的象征,印证了绍兴的繁华,也印证了山阴会稽两地人才辈出的盛象。不得不说,杨寿全与杨长贵能在这种地方考上案首,读圣贤书,解八股文的才能算是远胜杨长帆了。 杨长帆知道现在会稽一定也有很多戏看,但此行目的地是山阴。他认为山阴私塾里那位,比会稽县衙里那位更为重要,后者是舍生取义,前者是运筹帷幄。杨长帆不急着舍生,急着把这沥海运筹妥当。 进了山阴,繁华之境实是与会稽不相上下,也就是因为这样,本该一县的地方被划为两县,一套班子管不过来。 杨长帆随便找一位小童问徐文长的居所,小童竟然真的知道。 如徐文长所说,本地的确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虽无功名,至少算个名士。沿路打探之下,杨长帆方知徐文长在山阴并未有想象中那样不堪,多数人还是相当尊重他的,但也只是面子上而已。秀才多年未中举,一般都会退而求其次寻个师爷的出路,前后几位知县,乃至府城,确也有官员邀请过,只是皆被徐文长以“耽误备考”之由所拒。 五次乡试未中,马上就会迎来第六次,三年一届,这就是一十八年了。 沿路走到县城西南,才终于见了徐家宅邸,平凡掉渣的一户县城人家,门户材质早已落色**。门虚掩着,杨长帆便推门跨过门槛进去,正撞见一只鸡。 是的,就是一只鸡,昨天给徐文长绑的那两只之一,鸡也看见了杨长帆,想绕过他跑出去。 “啊!!”面前一追鸡的小童惊叫出声。 “嗯?”杨长帆愣了一下,公鸡一个扑腾冲出大门,奔向了自由。 小童大骇,也绕过杨长帆去追,不料绊到门槛,一个狗吃屎趴到地上,不及顾疼,便要起身去追,奈何公鸡已没了踪影。 “哇!!”小童坐地上就哭了起来。 杨长帆看着好玩,小时候闯祸就是这样,明明屁大的事,以为是天塌了。 他回身蹲到小童面前:“不就是一只鸡么?” 小童哭腔道:“那是爹招待贵客留的……我偷偷拿出来玩……却撞到你……要挨打了……要挨打了……” “无碍,这鸡是我送你爹的,再送一只补回来便可。” “当真?”小童止哭哽咽问道,“现在行不行?趁我爹知道之前补上。” “这小事一桩,我先问你几个事儿,你要答上来。” 小童立刻正经起身:“你可不许唬我!” “呵呵。”杨长帆这便问道,“你爹呢?” “在里面教书。”孩子指向了西房。 “你娘呢?” “死了……” “抱歉。”杨长帆接着问道,“叔叔伯伯什么的呢。” “都死了。” “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吧?” 小童倒也不悲,掰着手指道:“爹第一次考试,二伯死了;第二次考试,大伯死了;第三次考试,娘死了;第四次考试,后娘和奶奶来了;第五次考试,后娘又走了。” 这孩子倒也会记,以他爹乡试为时间节点,准确记录了每一次家庭悲剧。 ... 107 问策 “奶奶在呢?”杨长帆回头望着北房问道。 “爹借债赎回来的。” “后娘走后几年,没有新的后娘?” 小童摇头:“后娘天天被奶奶骂,爹说谁来了都要被奶奶骂,还是不要让别人受苦了。” 也是本家庭伦理乱账啊。 “你叫什么名字?” “徐枚。” “为何叫‘枚’?” “不胜枚举,枚举啊。” “枚举?” “枚必中举啊!”小童笑道。 “呵呵……”杨长帆起身揉了揉小童的脑袋,“最后一个问题,塾中的孩子都在读书,你怎么不去?” 小童挠头道:“我单独在房中读,刚刚是……耐不住,出来逗鸡的……” “毕竟是小孩子啊。”杨长帆呵呵一笑,从囊中点出几十文钱串好递给小童,“你自己去买吧,我要找你父亲。” “别跟爹说我出去了!”小童接过铜钱大喜,嘱咐一句过后一溜烟向集市跑去。 “孩子们呐!”杨长帆叹了口气,进入院子,搬了把破凳子坐下等徐文长授过上午的课。 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两个小时,早知道不那么赶早出门了。 晌午时分,终于下课,孩子们一个个小大人一样出了房间,不紧不慢各回各家。 徐文长最后才出来,伸了个懒腰,见杨长帆正冲自己傻笑,立刻转回身去。 “说好的不见!” “有事求先生!” 徐文长依然背着身:“佐人的事情就不要再谈了,有什么话,等我中举再谈!” “不是请你出山,纯粹是有一事请教!” 徐文长这才侧过头问道:“只是请教?” “先生话说,这叫买策。”杨长帆说着取出碎银,“这是策礼。” “策礼免了。”徐文长这才松了口气,回身走来,“现下不缺钱了,为你出策,算是弥补昨日的失礼。” 杨长帆却并没有收回。 徐文长也拉了个破凳子坐下,烦躁摆手道:“几个破钱而已,收起来收起来。” 杨长帆尴尬道:“之前先生对钱可不是这个态度啊……” “说过了,现在不缺了。”徐文长眼看要急,“不收是吧?” “收收收……”杨长帆只好把碎银塞回去。 “提前说清,有三类事我解不了。” “哪三类。” 徐文长掰指论道:“家庭、伦理,婆媳。” 杨长帆忍无可忍吐槽:“这明明就是一件事啊!!!!” 徐文长哈哈大笑:“杨公子果然算聪明人,好多人以为是三件事!” 谈笑过后,杨长帆这才一五一十讲出了自己的境遇,当然跟戚继光那段还是有所保留的,点到赵文华为止,绍兴这边则是该说的都说了,主要的麻烦也在这边,核心矛盾自然就是何永强。 听过之后,徐文长又大笑起来:“你还说我!你说了半天不也就一件事么!” “这不是好多事么?” “就一件——”徐文长伸出一根手指,“何永强看上你媳妇了!” “……” “那就算一件吧。”杨长帆继而问道,“依先生看此局何解?” “不解。”徐文长立刻一翻脸,“家庭,伦理,婆媳,这不是正是伦理么?!” “我天还没亮就启程了,这样不合适的先生。” 徐文长呵呵一笑:“也好解,府城黄斌出的这条最简单,献妾保妻!何永强富甲绍兴,搞不好你还能将二夫人卖个几百两与他!这不是皆大欢喜。” 徐文长说着话锋一转:“就是面子上不好看,不过也罢了,他是何永强,知府见到他都笑脸相迎。” “这样肯定不行,悯芮是……”杨长帆终究是忍住了,“悯芮我实在太喜欢了,不能送人。” “公子不怕红颜祸水?”徐文长抬眉笑道,“可知多少人是被漂亮女人害死的?” “我虽然气骨有限,但还没到献妾的程度。” “所以黄斌说你说得对,没栽过跟头,无知无畏么!” 杨长帆反问道:“换你你献??” “分情况吧……” “就说沈悯芮和何永强这样的情况。” “二夫人么,不仅貌美,且有才,于徐某来说,算是志趣相投,如此才貌双全的知己,却是难得……”徐文长皱眉苦思道,“可何永强也是会稽首富,背景了得,之前没能让他如愿的人,皆已沦为尸骨。” 杨长帆挠头道:“我是来问你问题的,不是来听你提问题的。” “问题无绝对。科举释题,同样的题,一千个人能解出一千种。”徐文长思考之中,眼神逐渐变得正常,“看眼下的情况,站在公子的角度,徐某认同黄斌的说辞,其它解法,极难成立。” “不妨说说。” “大约是两重方向。”徐文长比划道,“何永强欺你,无非是他比你强,立足与此,小计小策都是没用的,只有你转过来比他强才可解,根据我对你的了解,要进行这种程度反转,只有一种可能。” “什么?” “赵文华是你爹。” “……” “先不说赵文华收不收。”徐渭颇有兴致地问道,“送妾和认爹,哪个舒服一些?” 杨长帆连连摆手,人生为什么要这么苦恼:“不说这个方向了,另一个方向呢?” “另一个方向,就是让他变得比你还弱……算了咱们不说了,还是聊聊认爹吧。” 杨长帆点头道:“这个好一些,就是击败他么!说下去。” 徐文长无奈解释道:“何永强发家已久,朋友众多,舅舅贵为巡抚,此路之所以难走,皆因于此,想让他比你还弱,必要拔掉根基。” “你的意思是……” 徐文长斩钉截铁:“他舅舅在一天,你就永远是以卵击石。咱们还是谈谈献妾和认爹吧。” “李天宠啊……”杨长帆笑咪咪摸着下巴,“这巡抚的位子,还真不是铁板一块。” “我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徐文长也早已想到了这一点,“你放心,此番抗倭即便败了,李天宠最多也就是调走而已,权势不减。” “他要是顺便得罪赵文华了呢?”杨长帆笑道。 徐文长正色问道:“得罪到什么程度?” ... 108 耗子屎坏了一锅粥 杨长帆用语言直接形容当晚的景象:“恨的赵文华咬牙切齿,捶胸跺地。” “那还真麻烦啊……”徐文长思索道,“严嵩义子,工部侍郎,通政司通政使,别的不行,贪污和弹劾定是一把好手!” “说的就是这个!”杨长帆也来了兴致,轻轻一拍桌子,“这些事先生可不要向外吐露。” “此等大事,你一家之言,不可信。不过咱们既然谈,那就建立在这些事是真实的基础上谈。”徐文长深思之中,一扫颓靡与荒唐,终于露出了本该有的智慧与深邃,他不禁起身,左右踱步,一面踱步一面自言自语。 “李天宠官居二品,为官多年,根基牢固,与张经合作紧密,志同道合,张经必会保他,要弹得动他,除非张经自身难保。” “什么叫弹?弹劾么?”杨长帆问道。 徐文长根本没听见一样,依然快速踱步,思绪瞬间炸迸开来。 “张经功勋赫赫,早在正德年间便高中进士,继升兵部侍郎,赴两广总督,平乱无数,政绩斐然。后任户部、兵部尚书,德才兼备,文武双全,兵户两大衙门都做过头把交椅,根基遍朝野,门生遍天下,本该乐享天年,奈何倭乱难平,放眼朝野,除了他,也没有第二个人肯来了。” “朝廷命当朝老将总督江南军务,张经老而弥坚,用兵谨慎,对付散寇没有败的道理。” “倭人肆虐已久,我军少有胜绩,浙兵百姓受苦多年。此番张经调狼兵前来,精筹细划,战必胜,必大胜,名声将大震,此为当朝唯一大胜倭寇的功勋,江南百姓必敬之如父,沿海边防更离不开他,这样的人,便是十个赵文华也弹不动,五个严嵩也……” “五个……五个……”徐文长说着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嗯……强如张经,自然不会屈于严党淫威……嗯……” 徐文长不再说话,而是托腮木在原地,像一座雕塑。 突然,他双掌一击—— “张经若胜必死!!!” 徐文长自己都为自己的结论表示出惊讶。 何况杨长帆,他听到这位元老的事迹后,怎么可能还指望赵文华干得过他?把他干了,东南还要不要呢? 等等……中层人才还是有的,比如戚继光,可戚继光显然不是张经一脉的人,张经生于福建,成名于两广,养老在京城,戚继光这等武官,多数时间都驻扎边防,唯有当年庚戌之乱小小在北京秀了一把,那时想必张经是不在京城的。 不是老乡,不是学生,不是下属,不是同事,戚继光跟这条线是无缘了,眼下看来,与严党还近一些。 杨长帆露出了与徐文长一样惊讶的神色,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个血淋淋的事实。 英雄,是踩在另一位准英雄的尸体上成为英雄的。 但是他仍然不相信张经会死,这个人已经强到开国元勋的水平了。 等等,开国元勋……好像都没什么好下场。 这边徐文长已经继续说开来:“张经若死,李天宠孤立无依,更何况浙江巡抚的位子严党必也虎视眈眈……不过李天宠……行为基本端正,弹也弹不出什么门道来……嗯,欠个罪名。” “哎呀!”徐文长又突然拳掌一击,“罪名不就在眼前么!” “……”杨长帆听得已经慌了。 毒,太毒了。 徐文长平日无论疯癫苦恼还是平和智慧,看上去都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教书先生而已,而眼前,他脑子里正在过的招,却都是让人家破人亡满门抄斩的毒计。的确,这才是根治的方法,只是李天宠并无劣迹,张经更是一代名将,为了搞一个何永强,这个代价有些太大了。 转念一想,杨长帆又有些兴奋起来。 如果敌人换作倭寇红夷,只怕这位徐先生的计会更为毒辣! 他思索的功夫,徐文长已重新坐到了他面前。 “杨公子,放眼天下,你我不过是两只蚂蚁,而现在要谋的,可是吃象的买卖。”徐文长用一种阴沉的神色望向杨长帆,“你有这个胆魄么?” “呼……”杨长帆也逐渐冷静下来,沉吸一口气,露出了与徐文长相同的神色,“为了一个何永强,有必要如此么?凭你我两只蚂蚁,真的吃得动象么?” “运势!运势!运势便是在对的时候,做对的事!”徐文长目色坚决,慷慨激昂,“徐某说过很多次,公子是有大运的人!既上了严党的船!这便是公子的运!大象自然不是蚂蚁吃得动的!蚂蚁,不过是在两象相争之时,吃到那么一点肉!” “换句话说,无论我做什么,都不会影响两象相搏?” “胜负已是定数。公子能改变的,仅仅是谁先谁后,用何种方式来实现这个定数。” “这么说我好过了一些。”杨长帆略微松了口气,首先他不信自己能搞掉张经那种程度的人,他更不会因为跟何永强一言不和就做这件事,最最重要的,他背不起这个罪,这个协同妄臣残害忠良的罪。 看着杨长帆的表情,徐文长不禁叹道:“公子还是太年轻了。” 杨长帆不觉间已经流下汗来。的确,他说的对,再高的视野,再多的知识,也掩盖不了自己履历单薄的事实,这样的大风大浪,还未到来已经令他发抖。 “事到如今。”徐文长微微眯眼,重又温和下来,“我再问你,要么献妾,要么让张经死,你——怎么选?” 杨长帆紧握双拳。 眼前的人,可谓是千古第一幕僚。 他出的计,也近是当世第一毒计。 自己不过是怀着还算轻松的心情来山阴而已。 他也不过是一介教书先生而已。 如此的毒辣,如此的极端。 如此的根绝! 他恍惚体味到了徐文长草书中真正的力量。 分裂与悲愤只是表层。 表层之下,是对一切的藐视,对一切的横扫,这一切之中,甚至包含了自己。 挣扎吧!挣扎吧!每一笔!每个字!你们都挣扎吧! 任你如何挣扎!山随平野尽,江入大海流! 何永强啊何永强,沈悯芮啊沈悯芮! 耗子屎坏了一锅粥! 红颜祸引来东海水! 杨长帆默默抬头,瞳孔中露出了比徐文长更加阴沉的东西:“如果我要活下去,必须让一个人死的话,那他就去死吧。” ... 109 毒计 徐文长见状骤惊,慌忙劝道:“公子……平心静气,善恶意之动!不要走火入魔!我就说过,你太年轻了……不要深钻,眼下还远没到你死我活的局面!还可以逃啊!谁说天下只有绍兴一城!找一个没有何永强的地方就好了!” “先生,我是年轻,我现在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年轻,我下面的话,你懂就懂,不懂就不懂,我不会对第二个人说第二次。”杨长帆平吸一口气。 “我大病初愈后,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击,无论是视觉还是思想,我试着接受这一切,但我发现这不可能。” “你明明能看到,能做到,能改变,能拥有,能驾驭,能辉煌!” “怎么可能还苟且,还偷生,还小富即安,还隐居田园?” “这一切太……太落后了,可以更加……强有力,这其实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自己。” “对于我来说,碌碌无为的痛苦,远大于死。” “我不是圣人,甚至不是个好人。看到无关的好人受苦会难过,会怜悯,但从没到会拯救的程度。” “我就是我,一个纯粹的我,充满**的我。我的满足,就是一切,无论是张经还是谁,如果拦在我的**面前,那就是阻力。” “而这个**,在醒来后,始终在膨胀。” “吃饱饭了,我会要女人,有了女人,我会要钱,有了钱,我想要权,有了权,我想要更大的权,也许今后会像那个人一样,想要永远。” “这本该十年,二十年,甚至一生都达不到的**,我却只用了一个月。” “现在让我回到吃饱饭,有女人,有闲钱的时候,我不会满足。” “先生你应该懂吧,只有你能懂吧?” 杨长帆用哀求的眼神,一种渴望理解的眼神望向了徐文长,他认为,如果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理解自己的感觉,必定是眼前的这个人了。 徐文长怀着同样的目光望向了他的眼前:“就像绍兴第一才子,成为教书先生一样。” 杨长帆一字一句咬牙说道:“先生,都这样了,仍不肯出山么?” “你,还是太年轻了。”徐文长侧过头去,极其不忍地再次拒绝,“佐人为治,必从一而终,公子有大运,却不知道这运能有多久。” “怎样算不年轻?怎样算长治久安?” “至少不是现在。” 杨长帆长长一叹。 他说的对,不是他不想,而是自己不配。 不配拥有他。 “说吧。”杨长帆定了口气,勉强露出笑容,“谨听先生毒计。” “恭敬不如从命!” …… 日落时分,杭州城已是一片狼藉。 相比于战争洗劫,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没出人命,没人放火,至于财物就不要想了。不过狼兵也当真有趣,主抢粮食,其次是肉,再次是布,至于真正值钱的字画玉器倒是不闻不问,做文雅生意的都逃过一劫,经营衣食住行的只能认栽。 司衙,赵文华冲进李天宠的签押房,劈头盖脸就是一阵痛骂:“什么东西!我为官几十年,还从未见过你这样的巡抚!狼兵在眼皮底下抢劫不管?还如何平倭?” 李天宠头也不抬,实在是没精力跟这位爷废话了:“张总督有令,狼兵补给战后会补偿。” “怎么补偿?那帮蛮夷连我都敢抢!”赵文华也确实急了,自己的官服都有些凌乱,“李天宠!这里可是杭州府!不是边关!” “赵侍郎你到底想怎么样么!”李天宠放下手中的东西,“说过很多次了,我这边完全听凭张总督调配,要不您移步去嘉兴?” 赵文华瞪着眼睛骂道:“嘉兴还了得?狼兵一到还有活头?” “那你想怎样么?” “我跟你们着不起急!你们就搞吧!倭乱未平,虎狼又至!看你们要把江南搞成什么样子!”赵文华自行拂袖坐下,一副持久战骂街的架势,“在会稽设军器坊的事情,张经可批下?” 李天宠连连摇头:“这我不知道,眼下倭乱事大,其它自然要推一推。” “又拖着是吧?”赵文华瞪眼道,“出兵也拖,制铳也拖,还有什么你们不拖的?” 李天宠真是没了脾气,三妻四妾闹起来也比赵文华好对付一些,他是真想让赵文华赶紧滚蛋,当即心一横:“要不这样,会稽军器坊的事情,赵大人先操办着,等倭乱平息后再让张总督定夺。” “还拖是吧?”赵文华这次铁了心没那么容易被糊弄走。 “不拖,该出公文出公文,该拨款拨款。”李天宠为了让赵文华滚蛋,已经不计代价了。 赵文华“多少?” 李天宠犹豫道:“这类事本该上表朝廷,由军部、工部出头。” “接着拖?” “好了好了,五千两吧!”李天宠这辈子就没这么草率过。 “五千两?你可知一门火铳多少两?”赵文华可是吃过见过的,不会这么容易被打发,“一万两起!至于匠人事宜,我亲自操办,不劳巡抚费心!” 李天宠面露愁容:“赵大人你也知道,如今募兵居多,军费紧张。” “军费?”赵文华拍案大怒,“杭州城都被劫了!你跟我提军费??狼兵的事我可兜不住你!一月之内,朝廷少不了参你们的本子!” “这……”李天宠闻言确实有些慌乱,谁都知道,赵文华不止是工部侍郎,还是通政司的执掌者,此司不干别的,专门整理各地告状的文书,哪些送上去,哪些压手里,全凭赵文华一句话。如今异族狼兵劫了浙江,虽然应属张经负责,但李天宠好歹是浙江巡抚,掌管着全浙江的政治司法与军事大权,就这么憋在府中置若罔闻,没人告状才奇怪。 到时候事情闹大了,张经七老八十德高望重的,还不至于受到影响,自己可就不一定了。 李天宠沉了口气正色道:“拨一万两至绍兴府,由赵大人主导军器坊事宜。其余的事,倭乱平了待张总督定夺!” “你看!非要我逼你!”赵文华终于露出笑容,“这次例外,不要拨到绍兴府,军器的事就该在军营做。” “哪里?” 赵文华在桌子上轻轻一点:“沥海所。” ... 110 吏部钦点 日落西山之时,狼兵离去的杭州城才终于稳定下来。。l0。李天宠颁布,安抚众人,保证受损摊铺客栈事后得到赔偿,只是具体数目很模糊。 这一天又是狼兵又是赵文华,搞得李天宠狼狈不堪。可这一天还没算完,回厅准备用餐的时候,又见到一位不请自来的主儿。 李天宠刚刚松了口气,便见一白衣男子迎上前来。 “舅舅……”何永强满脸堆笑恭迎。 “怎么你也来了?”李天宠见到是外甥,这才放下了官员的城府,“这一天啊,真够我受的。” 这会儿李天宠的夫人,何永强的舅妈也迎上前来,一面给李天宠解官袍一面笑道:“巡抚肯定不是那么好当的。” “尤其是浙江,真他娘的不是人干的。”李天宠苦恼摇头,“这事一完,我得赶紧想办法回京城。” 舅妈已将家中便服披在李天宠身上:“你走了,永强怎么办啊?” “永强有的是能耐,还用得着我?”李天宠穿上便服,舒适了许多,连忙招待,“来来,坐,先喝口茶。” “舅舅太高看我了,没有舅舅,外甥什么都不是!”何永强跟着李天宠坐于厅前,也不怠慢,奉上了早已准备好的一个檀木箱子。 檀木箱子刚好是人头大小,可谁都知道,里面不可能是人头。 李天宠也是识货的主儿,别的不说,光看着箱子的样式材料就是十两起,里面装的得是什么? 何永强也不急着说,请舅舅亲自打开。 李天宠也知道,寻常东西是打动不了自己的,既然外甥这么卖关子,肯定是个有趣的东西。他不慌不忙打开箱扣,一股香气扑面而来,里面是一块裹着白绸的东西。 “请。”何永强示意继续。 李天宠这才小心翼翼地揭开一些白绸,手一摸眼一见,竟是一块光溜溜乳白色的玉石。 何永强迫不及待了,一把将白绸尽数退去。 一尊乳白色的盘膝而坐玉佛横空出世。 做工精细,珠圆玉润,晶莹剔透,即便是李天宠也看傻了。 白玉他见过,但成色如此之纯,又如此大块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更何况,这是一尊佛像。 李天宠倒抽了一口凉气,立刻又将白绸包上,左右四顾,不知是在防着蚊子还是苍蝇。 “哪里来的?”李天宠瞪眼问道。 “朋友那里买的,舅舅可喜欢?”何永强期待问道。 “可不敢说喜欢!”李天宠惊魂未定合上了箱子,“咱们都只能悄悄的。” “明白。”何永强见了舅舅的表情,终是放松下来,“皇上不喜欢,咱们不敢喜欢。” “不错,皇上信道,谁敢拜佛?”李天宠擦了把汗,“不过这尊……真的是绝世珍品啊……” “这么多年,舅舅也没见过第二个吧?” “这般白玉绝对没见过。”李天宠暗暗称奇,只敢回忆不敢再看,神色更是纠结,“我……还是不要收了,这礼太重。” 李天宠所说的重不仅仅是价值上,更有政治因素,皇上虽然没有亲口说过“信佛的都去死”,也没有正式禁佛,但十几年来削僧尼,罢寺院的事情从没停止过。朝中人都知道,皇上是个憋着不说的人,有些事他会牢牢记着,早晚有办法惩罚你。 因此朝中大员虽不乏信佛者,表面却只字不敢言,只有至交之间,才敢偶尔私下论佛,生怕被对头给点了。 私藏佛像,绝不是罪,却绝对是大忌。 何永强清楚舅舅的脾气,此时只笑道:“舅舅想太多了,放在自家私寓偶尔拜拜,看看,自己高兴,佛祖也高兴,又不是摆在堂中天天烧香不是?” “哎……”李天宠抿着嘴抚着箱子,“你买这佛像的事可有他人知道?” “卖我的朋友肯定是知道的。”何永强继而劝道,“但他绝不知道我会送给谁,而且这朋友终年跑商,贩卖太多奇珍异石了,他才不管这些。” “终年跑商?” “哦哦,西域的商人。” “我可警告你。”李天宠颇为郑重说道,“眼下时局紧张,万不可与海寇勾通。” 何永强心道,您这是哪年的事情了,如今江南,哪个大贾不跟五峰船主有所往来?这早是不争的事实了。不过既然你面子上要保持严肃,我也配和你严肃。 “舅舅这就是不信我了,我生意好好的,怎会勾结海寇?”何永强一副受到冤屈的样子。 “你不可小看这事。”李天宠觉得力度还不够,再次强调,“如今确实有不少大户私下收货,散货,眼下也确实没人治他们,可这只是朝廷不想治,一旦要治,谁也逃不过!” “谨记舅舅教诲!” 此时,舅妈也端茶过来,见状不喜道:“什么治不治的?江南多少人在跟海上做买卖,也没谋财害命,治他干嘛?” “你不懂。”李天宠无意多做解释,“如今的时局,不要想着发家富贵,明哲保身才是第一位的。” 舅妈放下茶具笑道:“那当官的就都没法活了。干吃那点俸禄,肉都吃不上,你倒是给我找一个明哲保身挑不出毛病的官来?” “有啊!”何永强听闻此言瞬间来劲,“就在我们会稽!” 李天宠一听,立刻明白了外甥此来的目的,他也立刻答道:“海瑞可是吏部钦点的。” “什么?”何永强大惊,“这号人还能勾上吏部?” “不能说勾上,他确有几分本事,也确行得正坐得直,福建学政力荐,吏部压下来,恰巧会稽知县空出来,理所应当。” “什么就理所应当了?舅舅你是不知道海瑞在会稽做了什么!他逼我遣散家丁销毁轿车!” 李天宠闻言眉色一皱:“这的确有些过分了。” 何永强紧跟着说道:“而且他说了——‘别说李天宠是你舅舅,就算李天宠是你爹他也休想让我通情!’” 一旁的舅母也惊道:“这哪号人?口气这么大!” “所以啊……”何永强接着劝道,“就算是吏部压下来的人,能不能先请到别处?会稽可容不下他。” ... ... 111 凶神 李天宠思索片刻后摇头道:“不好,才刚刚任命,至少要一年半载的。`” 舅母在旁问道:“找个说辞呢?” 李天宠再次摇头:“这个人,怕是找不出什么说辞。” “那舅舅是逼我搬到山阴去了?” “不必如此。”李天宠沉声道,“我书信一封即可。” 何永强闻言摇头道:“舅舅是没见过他……这人说不动的。” “我有办法。”李天宠摆了摆手,“你放心回去,我保他往后不会找你麻烦。” “哎……”何永强见舅舅如此坚决,也不好再说,话锋一转继而说道,“另外还有一件事,我不太明白。” “说。” 何永强微眯双眼问道:“会稽那个祭酒,应该是舅舅封的吧?” “哦,那个人啊……”李天宠一想起这些事,又是满脑子焦躁,“这事你别沾,那人你也别管,让他们闹去!” “我就是不明白。”何永强继而问道,“那杨长帆原先就是个傻子,一直在沥海,怎么就得到舅舅赏识了?” “我可没工夫赏识他。”李天宠叹了口气,“既然你来了,我提前告诉你就是了,那人往后可不止是祭酒了。” “什么?”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严党就是这样。`”李天宠摆了摆手,“我不想再谈这些,吃饭!” “……” 杨长帆拜别徐文长,天已大黑。徐文长本邀他留宿,但杨长帆要处理的事太多,不愿耽搁,当即连夜折返。车夫老胡也真的一直在村口等,见杨长帆这么晚回来恨不得破口大骂。 “杨祭酒……换了别人早就走了!” “抱歉抱歉,谈的太入神了。”杨长帆表情还有些游离,“咱们回程。” “这也就是浙江……”老胡无奈道,“换别的地方,真不敢走夜路,谁知道哪里藏着拦路虎。” 杨长帆也不答话,往骡车后面一躺,若有所思。 老胡也不好打扰,驾车急驰,这一路回去,怕是要子时才能到家,亏沥海是个村子,若是个府城早就关城门了。 杨长帆一路思量,老虎哈欠连连,没有路灯只有月色,就这么安安静静赶了半个时辰的路。就在老胡上下眼皮打架,正要昏睡之时,骡子忽然止步。 老胡摆了摆缰绳,让牠前行,牠却只低吼一声,并未前行。 “这蠢骡子。”老胡刚要作抽鞭,这举起的鞭子却怎么都挥不动了。 猛一抬头,黑暗中透出两道凶光,好似一个大眼珠子的恶鬼正盯着自己。 老胡大骇:“啊!!!” 杨长帆本来也要睡去,闻声一个机灵翻起身。` 借着月光,他也看清了那位凶神的双眼,的确恐怖。 凶神也不吭声,拉着老胡的腿像是抓着公鸡一般轻而易举将其拖下,老胡摔在地上,抱头大呼:“神仙饶命!!神仙饶命!!” 凶神不管老胡,转头望向了杨长帆。 杨长帆同样吓得说不出话。 自己满脑子阴谋诡计运筹帷幄,到头来要在路上撞鬼全玩儿完? 不及他多想,黑暗之中,更多的凶光四面围来,好似一只只恶狼。 杨长帆情知是遇到劫匪了。 天煞的,堂堂浙江会稽,连座山连个林子都没有,还真他娘的有匪啊! 莫非是倭人散寇? 杨长帆不及多想,保命重要,在被下黑手前抢先道:“英雄好汉!留我一命!其它拿走!” 各路凶光聚集于此,也不急着搞杨长帆,窃窃私语一番后,最开始那人走到杨长帆跟前,很吃力的用汉语说道:“狼兵……补给……” “啥?”杨长帆大愣,脑中更是百转千回。 至少不是倭寇。 听上去也不像劫匪。 狼兵……好像听戚继光谈过,张经对付倭寇最后的杀手锏。 可他们不是该在杭州嘉兴么?跑这边做什么? 没时间多想,抽刀声“嗖”地一声响起,杨长帆一个机灵,上一次也是在夜里,操刀的还是戚继光夫人。 没等他求饶,手起刀落! 地上的老胡已经吓得哭了出来! 随后是骡子的惨叫与骡车的颠覆。 杨长帆看着那些影子愣生生顶住了骡子,还有拳打骡子的声音。 骡子噗通倒地,杨长帆也险些被晃到地上。 他本以为大祸临头,却见那些凶光貌似对他失去了兴趣,通通围在骡子身旁,挥刀上下,开膛破肚。 老胡湿着裤裆,流着眼泪,颤颤抬头,见几位凶神正欲分食骡肉,当即又有了些力气,不管三七二十一猛然起身,夺路而逃。 几位凶神倒也不追,只关心眼前的骡子。 杨长帆则完全傻眼了,第一他不认识回家的路,第二这里没有路灯,第三没了交通工具。 他装着胆子下了东倒西歪的车子,凑到几位凶神身旁:“几位可是狼兵?” 大家都在专心致志切肉割肠子,无意理他,只有最开始那人“嗯”了一声。 杨长帆终于放心几分。 “几位不去杭州嘉兴么?” “与瓦老太……走散了。”那人答了一句,抬头瞪了一眼杨长帆,又拍了拍死骡子,“补给。” “在下本地人,没了骡子回不了家。”杨长帆也蹲在他身旁,拍了拍骡子,“能分我一口么?”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那人望着杨长帆呆滞片刻,突而爽朗大笑:“一起!补给!” 实际上杨长帆完全不是受害者,除了晚些回家没有任何损失。只是老胡很惨,骡子被人宰了吃肉,车子被人劈了当柴烧,而且杨长帆全程成为了帮凶,而且真的是在扇风点火,用自己的火镰子协助诸位快生火。 不多时,老胡的车子成为了一团篝火,相当惨烈。 这些人下手也着实迅,火旺之时,已剥了骡皮,清了内脏,切了驴肉,整整一大串子肉架在火上熏烤。 借着火光,杨长帆也终于看清了诸位凶神。 这批人很黑很瘦,眼窝很深,身着黑蓝色异服,具备显著的西南少数民族特征。 可这会他们却没显出太多狼性,纷纷掏出了酒袋子小口地喝,同时贪婪地望向被烤出油的骡肉。 驴肉香,马肉臭,打死不吃骡子肉。 想必这几位必然完全没听过这话。 ... ... 112 暗流 为首狼兵见杨长帆瞳中还是有些疑惑与恐惧,当即递上了自己的酒袋:“主人,喝。” 杨长帆愣了一下,这个称呼不合适吧,随即才反应过来,主人的意思应该是这块地方的主人,他们则是客人。 杨长帆也真的有些冷,当即承了好意接过酒袋“咕咚咕咚”来了两大口,随后一抹嘴惊道:“甜的” “哈哈哈” 周围狼兵皆大笑起来。 “糯米甜酒,怎样”为首狼兵努嘴问道。 “舒服”杨长帆赞叹过后连忙将酒袋归还,“只是不敢多喝” 男子十分洒脱地说道:“喝吧我们,吃你的骡子,你,喝我们的酒” 杨长帆“感激”一笑,这便借着机缘与这位磕磕绊绊进行打探。 从发音来看,这位小头目名为“特七”,那地州人,受到了极具名望的瓦氏号召,特七再号召寨中兄弟十余人前来平倭。当然,他们一辈子都没见过日本人,更不要提什么深仇大恨,来的目的也十分明确赚钱。 你再贫困,也有更贫困的,西南山多地少,本身生产力也摆在那里,能活下去基本足够,想活好基本无门。虽然原则上可以参加科举,不过这对汉字不识的他们来说难度过大,至于本地土司等官员,基本也是世袭所得,因此大多数寨子中的年轻人都处在吃饱喝足唱山歌的阶段,少数勤劳一些的猎些山珍野味贩卖。 因此在这种情况下,一个人头赚一两这件事,实在是太诱人了。 杨长帆也搞明白了,这些人不是普通的募兵,是雇佣兵。 有效直接,用之即来挥之即去。 而且他们是很贫困的雇佣兵,成本低廉,一两银子够高兴一个月的。 而且他们是强悍的雇佣兵,从切骡肉的方法已经看出了一二。 与这十几位吃着骡肉喝着酒,杨长帆趁机问起他们为何脱离大部队。 特七倒是实在得过头,土话加汉语,简单直白地给出了原因 补给比杀人划算。 狼兵一路随缘补qiang给激e,其得到的经济利益早已超过了人均杀一倭寇的利益,只是瓦氏军纪颇严,过度“补给”会被痛揍,这几位才“不小心”脱离了大部队选择迷路,绕个道去嘉兴。 这类雇佣兵真是把双刃剑。 还好,本质上是讲理的,不然就顺便把杨长帆也烤着吃了。 杨长帆其实微微动心,虽然倭寇对于杭州湾北岸的兴趣远大于南岸,但毕竟只有几十公里的距离,哪天不高兴就该过来溜达了,将防卫任务寄希望于庞取义显然是不现实的,眼下看来养一队这样的雇佣兵远比家丁或者打手要划算。 可当特七问起“周围哪里富裕”的时候,杨长帆又瞬间耸了,一旦控制不住,这十几位单身汉的杀伤力必然是远大于彼岸倭寇的。 张经也真是急眼了,愣把这些家伙调来东海。 语言不通,再深聊也没法聊了,填饱了肚子后杨长帆便告退,跟他们一起过夜还是算了,风险太大。十几位壮族兄弟也确实对杨长帆没有歹念,挽留一下后大大方方任他离去。 杨长帆重又上了路,没了骡车,又不熟悉路,步行回沥海真不知要多久了。 钱清江入海口,沥海村西十来里,两艘庞然大物借着夜色悄悄靠岸,抛锚下板,静默之中人头攒动,几十号人依次登岸。 为首一人走到一处,取出火镰,“刺啦刺啦”几下子将火把点燃,举过头,光头这边开始指挥工人搬运,毛海峰则与何永强并排站在一边看着。 毛海峰不紧不慢道:“明日自有人将银子送至府上。” “五峰船主自然有信誉,毛公子不必多言。”何永强望着货物道,“不验验” 毛海峰也大方摆手:“与你做了这么久,信得过。” “就喜欢跟毛公子做生意,痛快。”何永强讪笑一番,察言观色见毛公子心情不错才说道,“毛公子跟着一起走。” “嗯,有日子没回去了,等嘉兴那边闹完了我再过来。” “也对,是该避避。”何永强继而问道,“至于上次那事” 毛海峰闻言不耐烦道:“你放心,我记得。” “那就好,那就好。”何永强这才放心,当即作揖,“既然如此,在下就先行告辞了。” “走吧。”毛海峰看也不看他,“被人撞见就不好了。” “哪有的话,官兵见了五峰船主的船都要绕着走。”何永强尴尬道,“只怕有人路过,向官府告状。” “官府敢管” “毛公子是不知道,我们这边来了一位不要命的知县。” “知县而已。” “知县虽小,也是父母官。”何永强向后退了半步,“那在下先告辞了” “嗯。” 何永强走后,毛海峰才拉来了光头问道:“这次去哪里” 光头悄声道:“澳门。” “不回日本”毛海峰皱眉道。 “五峰船主亲自谈好了,这批货换给弗朗机,利比回日本多一倍” “哼,弗朗机肯出两倍的钱,回去就能卖出二十倍的利,再用其中一分购铳运来贩卖,一年怕是用不了几趟,利润就顶得上国库的年入了。” “公子,这眼红不得,外面航线都是他们的。再者,咱家利润也不薄,控好东海,最远至南洋,足矣。” “不说这个,这次换什么香料可不换。” ... ... 113 午夜到清晨 ps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八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今后将固定在早上7点更新) “公子放心,船主不会做亏本的生意,换的自然是铳。`”光头爽朗大笑,“日本那边快打烂了,几位风口浪尖上的大名倾家荡产求着船主买铳。” “原来如此,怪不得父亲要与弗朗机谈。”毛海峰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没办法了,只好绕路。” 如此级别的贸易中,上家永远比下家要狠。 何永强觉得自己的货卖了十万两是大赚,而毛海峰这边则用这批货换了满船的火铳,大日本的国难财。最上游的佛郎机自然更高兴,东方人眼中这价值连城的铳,不过是欧洲本地批量生产的军火,本钱按银子算不过几万两,用这批军火换来的布匹、陶瓷、香料运回欧洲,利润直接几十倍的往上翻,几只大型货船,一年跑个两三趟,富可敌国,实不为过。 弗朗机弹丸之地,因此成为了世界的焦点。 这,就是大航海时代。 …… 同夜丑时四刻,熟睡中的徐文长突然惊醒,心跳骤快,浑身虚汗。 “不好……漏算了一步!” 徐文长呆滞片刻,房中踱步思虑再三,最终留下一张字条,自己披上袍子匆匆出房,此刻夜空中乌云遮月,他眉头一紧,加快了脚步。 …… 寅时,沥海所千户府,庞取义夫妇被不要命的砸门声吵醒。刚刚起身点灯,便听到房外军丁传话:“将军,沥海村人说有天大的军情!” 庞取义心头一紧:“哪里的军情?” “他说不清楚。” 庞取义沉了口气,没有应答。 旁边庞夫人一个激灵精神起来,拉了拉丈夫:“明早再说吧……” 作风要一以贯之。能躲就躲。 庞取义揉了揉下巴吩咐道:“问清楚在哪里,是否在本所辖区。`” 军丁领命,小跑而去。 庞夫人惊疑未定:“最近这是怎么了,真要打仗了么。” 庞取义眉头紧蹙:“我也看不明白。就是觉得闷,一切都很闷,外面也闷,里面也闷,闷得越久。事就越大。” 庞夫人咽了口吐沫:“要真是倭寇来了……” 庞取义闻言,露出了少有的硬气神色道:“你带着闺女先跑,去临山卫,那边安全。” “那你呢?” 庞取义苦笑摇头。 他是不能跑的,并非他忠勇,只因这是最最基础的军纪,再涣散,卫所千户还未交战就丢盔弃甲,死罪。死不足惜,他死不要紧。家人都会受牵连充役。 作为一个将军,他可以不善战,但作为一位丈夫和父亲,他却必须坚守最后的底线。 军丁很快回来,隔着门喘着粗气道:“那人说是山贼,把他骡车给劫了!” “呼……”庞取义瞬间松了口气,“就这事?让他去县里说。” “就是!”庞夫人顺口骂道,“几个小贼的事找所里来?这也还叫军情?” 军丁连忙道:“他还说沥海杨祭酒被劫持走了。” “哦?”庞取义虎躯一震,“杨长帆?” “是了。” 庞取义呆滞片刻后,一跃下床。三两步开门急问:“人呢?” 军丁也愣了,没想到千户这么大反应:“就在外面。” “走走走,问清楚。”庞取义外衣都没穿,便推着军丁往外走去。 后面庞夫人裹了单衣也跟上来:“不就是一个杨长帆么。有必要么?” 庞取义不急回答,已与军丁来到府门口,车夫老胡正瘫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庞取义顾不得许多,一把抓起老胡便问道:“长帆如何了?” 老胡又被吓得不清,颤声答道:“不知道,我先跑了。” “多少毛贼?” “该有十余人。” “哪里劫的?” “出村往西南十里!” 庞取义不做犹豫。左手提着老胡,右手抓来军丁:“敲钟,能打的都给我叫上,说清楚了,十余毛贼而已,不会输。” 军丁领命而去。 老胡被抓着透不过气,哀求道:“将军,先放下我成不。” 庞取义干净利落地拒绝:“不放,你要带路。” “……” 庞夫人急忙赶来,听到了庞取义的吩咐,皱眉问道:“这么勤着救他?” “大红,这可是白拣的好事。”庞取义这才放下了老胡,跟妻子解释起来,“其一,讨贼有军功;其二,救杨长帆有人情;其三,十余毛贼,兵不血刃,得胜有赏!” 庞夫人闻言也没道理多说,庞取义说的人情自然不仅仅是杨长帆的人情,重要的是戚继光的人情。思来想去,此事确实有益无害。 沥海所虽然军纪涣散,但听了只有十几个毛贼,得胜有赏,大锅饭打群架不上白不上,立刻群情激愤起来,不多时集结了近百人,庞取义披胄上马,亲自领兵出征。 …… 清晨,翘儿搬着椅子坐在自家门口,托着下巴撅着嘴,老远盯着村南口,心中惴惴。 相公昨日一早就去找那呆子了,怎么一天一夜还没回来?莫非是那呆子突然狂了?还是路上又遇到了什么怪事。 好好的做风铃挺好,他非要跟那位将军合计什么火器。几千两银子完全够花一辈子了,相公还非要挣得更多,何苦呢? 沈悯芮也醒得早,一出房门见翘儿坐在大门口,无奈摇了摇头,打着哈欠凑过去:“你等了一夜?” “天亮才等的。”翘儿依然盯着村口。 沈悯芮深觉得翘儿操心过头了,走到她身后揉着她的脑袋道:“他该回来自然会回来,也许是谈的兴起留宿在徐先生家了。” “不对。”翘儿使劲摇头,“不可能留宿,老胡今天还有活要做的,指定会回来,可老胡也不见踪影。” “太晚了老胡也住下了吧?” 翘儿再次摇头:“老胡不是那号人。第二天有事,无论是什么时辰,连夜也会赶回来。” “还真有几分道理。”沈悯芮无奈一笑,“不过咱们操心也没用。随缘吧。” “不对不对。”翘儿满面愁容,微微抬头望向天空,“这云彩也不对,太压人了。” “兴许会下雨吧。” “下雨的云彩不是这样。” “好吧……”沈悯芮深知自己怎么努力都无法劝慰这个痴情女子,“那我收拾一下去海舍了。今天可是完成《望夕图》的日子。” “嗯,你先去吧。” 沈悯芮自行回房洗漱梳妆,与父母问过好吃过饭后,便捧着自己辛苦多日的佳作一路溜达着去了海舍。自从杨长帆走了,这吊床便被她霸占了,她也不顾旁人的目光,坐在吊床上沉浸在创作之中,天亮去,天黑回。 几位勤快的工人早早到来,也不等翘儿招呼。用昨日的剩料开始做铃。运营多日,眼下的情况几乎不必翘儿到场,一切也能井井有条。 沈悯芮对一切置若罔闻,好像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一般,她只专注于手上的刺绣,她在绸面上绣的既非花蝶亦非鸟兽,而是她自己。 一位美人坐在吊床上看着远方,好像在等待什么。 用针线绣人像,想要栩栩如生是极难的,沈悯芮偏偏找了件极难的事做。她恨不得用一辈子去完成这件事,但偏偏几天就完成了。 半个时辰后,沈悯芮收针封绣,双手握着自己的心血。轻轻一叹。 旁人眼中,这该是一副惟妙惟肖的美人图,可在她眼里,这太中规中矩了,充其量只是“像”罢了,情绪完全没有表达透彻。与徐先生书法的境界相距甚远。她自己也很烦,偏偏这种时候看到了徐文长的字,这之后就更看不上自己的东西了。 沈悯芮放下刺绣,对此已毫无情绪,她左右四望,十几位工人已经开始忙活,其中几位还在偷瞄自己,被现后赶忙低头假装干活。 沈悯芮下了吊床,走到滩边。 一波小浪扑来,沈悯芮任其打在鞋子上。 她默默低头,看着这波浪重又退去。 海潮周而复始,日复一日,涨涨落落。 它不烦么? 对的,它也会烦,所以会有海啸,会有大潮,可这些都会造成生灵涂炭。 是该平平淡淡,还是刻骨铭心? 沈悯芮轻叹一声,摇了摇头,果然手上不能闲着,一闲着就要胡思乱想了,一胡思乱想就愈觉得一切无趣。 她这便折返回吊床,准备将刺绣扯下来,重开一面。 还未来得及扯,一位做工的老翁突然站起身来:“那船不对啊!” 沈悯芮被这声音吸引,顺着老翁的目光望去,两艘大号的福船正沿着近岸自西驶来,完全没有出湾的意思。 老翁逐渐警惕起来,放下手中的活走到滩边皱眉遥望:“太大,太漂亮了……” 老翁所说不错,这两艘福船比朝廷为水师配备的旗舰丝毫不让,船体极大,上面竟还筑有三层舱室,并无旗号,颜色也不像是官船。 更多工人放下了手中的工作,来到滩边随着老翁望去。 “那是……铳口吧?”一人眯着眼问道。 “我看不清。” “好像是的。”另一人答道,“还有很多,前面也有,侧面也有。” 两艘船始终沿着岸边百米左右前行,越来越近。 ... ... 114 登岸 ps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八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不对,不对……”老翁心生机警,虽然无论是船来的方向,还是船的规格,这都不该是倭寇,但他就是觉得不对,“麻子,去所衙,快去……” “我?”麻子脸青年指着自己道,“去说什么啊?” “不管,先叫人来。`” 老翁使劲推了麻子一把,麻子这才勉为其难朝所里快步走去。 两船越近,度越慢,竟还开始收帆,就在众人注视之下,抛锚停驶,随后船几十人拖动绳索,放下一条巨大的桥板,斜插入水中。 一光头率先跃上板子,双腿跨在板上迅滑下,双脚稳稳踏在水中,见水面只没到膝盖,立刻抬起右手做了一个前进的手势,同时左手在腰间一抽,横举着一把细弯的兵器缓步向岸上走来。 挥手瞬间,船一个个绑着头巾的男子跨上桥板,依次下海。 几十海贼,像是僵尸一样不急不慢,一步步踏浪而来,那眼神中毫无杀气,唯有平淡与无畏。 老翁已颤抖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这次,来真的了。 死一样的寂静过后,一男子舍命拉起老翁,用平生最大的力气回身狂吼—— “跑啊!!倭寇真来了!!” 这一吼过后,滩边如同被捣的蚂蚁窝一般,十几人放下手中的一切,扭身尖叫,亡命而逃。 沈悯芮痴在原地。 太静了,太静了,本以为该是凶神恶煞,舞刀弄枪,叫着吼着冲上来才对。 原来是这样,不声不响。不闻不问,一步一步迈着过来。 她也想跑,可双腿已经不听使唤。 周围的人们像被猛兽追赶的羚羊在她身旁闪过,任她国色天香。在生命面前也不值一提。 几十贼寇身后的巨船之上缓缓放下一艘小艇,一青袍男子稳稳站在艇上,手上提着一只贝壳风铃。 水中贼寇,拉着艇前的纤绳,一步步靠岸。` 青袍男子在光头的搀扶之下登岸。从头至尾,浑身上下,没沾上一滴水。 男子刚站稳便埋怨道:“就说晚了吧,这天都亮了。” 光头傻呵呵笑道:“也没想到要在这里登岸。” “好了,快做吧。”男子举目四望过后,面色极其平淡地轻轻摆手,“烧了,都烧了。” 光头大臂一挥:“兄弟们!点火!” 几十贼寇这便收起了刀刃,提起了火器油罐。 光头笑问道:“公子,直接开炮轰了不就好了?” “那可别。咱们可不能滥伤无辜。”毛海峰轻笑道,“你们无所谓,我死后可还要登极乐世界呢。” “公子想得多,咱们就图这辈子。”光头呵呵一笑。 正说着,两三手下粗鲁地拽着一位美人前来。 沈悯芮当真命苦,腿一软没跑了,愣是被抓来了。 她倒也没怎么反抗,就这么被拉扯着过来,她知道命运如此,反抗也没用。 “公子!这怎么说?” “哎呦哎呦!”毛海峰眼睛微微一眯。“还淘到宝贝了。” 沈悯芮早已面无人色,一言不。 毛海峰也不着急,围着沈悯芮上下左右打量了一圈,微微抿嘴。 旁边光头笑道:“公子收了?” “呵呵。”毛海峰看够了之后。站在沈悯芮面前,单臂抬起,轻轻触了下她的脸蛋,微微一笑,“挺好,可我不喜欢。” “那……” 毛海峰看着面色煞白的沈悯芮:“姑娘啊。你的命也够苦,大清早的偏偏要在这里,偏偏遇上了我们。我们给你时间跑,你却没有跑,倒霉的事情都撞在一起了。” 他说着,抬起双臂:“你看,我无所谓,可我的兄弟们,总不好白忙活不是?” …… 沥海村口,杨长帆拖着疲惫的身体一步一挨终于进村,擦了把汗,口干舌燥,看什么东西都不是单个的了。` 老远,一女子奔跑而来:“相公!相公!!” 杨长帆微微一笑,虽然看不太清楚,可声音准是翘儿了。 二人相遇,翘儿扑上前一跃,习惯性扑在杨长帆怀里,杨长帆也抱着她转了一大圈,这才放下:“跟徐先生聊得兴起,回来晚了。” “我还怕你出事了!”翘儿见了相公才放松下来,“咦?老胡呢?” “他没回来?” “没啊。” “那怪了……” 没等杨长帆聊昨晚的遭遇,便见三人从村北口亡命奔来,一路大吼—— “倭寇!!!倭寇!!!” 三人丝毫没有停留,一路从村北奔向村南。 有村户被吵,开门见是胡家三兄弟,当即骂道:“大清早的!闹什么闹!” 三人却理也不理,依旧狂奔:“倭寇!!倭寇!!” 杨长帆眉色紧锁,胡家三兄弟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还没荒唐到这个地步。 胡大狂奔之中撞到了杨长帆,身子一飞摔在地上,也不觉疼,爬起来便欲再跑:“还不快跑!!等死呢??” 杨长帆一把拽住胡大惊问:“怎么回事?” 胡大挣脱不开,死瞪着杨长帆吼道:“听不懂人话么!倭寇上岸了!!” 杨长帆感觉到,自己的心跳突然加,整个人瞬间从极度疲惫变成了极度紧张的状态:“当真?” “不信你自己去看!快松手!!别拖着我一起死!!!”胡大用出了玩儿命的力气,一把挣脱了杨长帆,夺路而逃。 “不好……”杨长帆毫不犹豫,拉起翘儿朝自家奔去,“快叫上爹娘。” 翘儿茫然跟着杨长帆跑:“你……信他们?” “那眼神骗不了人。” 正跑着,村北口又有人奔来。 “看到了!看到了!两艘山一样的大船!!!” “是真的!!是真的!!!” 更多的惊呼声传来,这次再没人敢不信。 不管三七二十一,各家都拿着最贵重的东西夺门而逃,整个沥海进入了极度恐慌的状态。 杨长帆与翘儿跑回自家门口的时候,家人也在院子里狼狈乱窜。不管老爷夫人还是下人,拿起视野中最值钱的东西准备逃命。 吴凌珑第一个看见了杨长帆,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抱着一个极大的箱子奔来推给杨长帆:“这个!!这个!!你们的银子!!快跑!” 杨长帆刚一接到。双臂便是一沉。 吴凌珑又急忙拉着翘儿进内房:“快快!咱们那些饰!!” “还拿什么啊!!!”赵思萍已经拉着杨长贵绕过杨长帆冲出门去,“命重要!!” 杨长贵睡眼惺忪,完全不知道生了什么。 另一边杨寿全也从书房出来,匆匆关上门,还在门上贴了张封条。怀中揣着一个小包袱,转身见了杨长帆双目一瞪便吼道:“还抱什么银子!快跑!都跑!” 吴凌珑刚好拉着翘儿从内房奔出,见状大骂道:“你不还是拿着东西!” “我这都是绝版的……”杨寿全话未说完,连连摆手,“不说了,跑。” 此时凤海也挎着一个包袱与几位下人从柴房赶了出来,见杨长帆呆,立刻喊道:“走啊公子!!” 杨长帆茫然四望:“悯芮呢?” “没看到,早走了吧?”凤海一把拽住杨长帆,“再不走就晚了!!快吧!!” “啊!”翘儿突然一惊。“悯芮好像在海舍……” “妈的!”杨长帆闻言双瞳骤紧,放下箱子扭头吼道,“你们跑,我去救悯芮。” “都什么时候了!!!”吴凌珑在后面追着吼道,“别管她了!!” 杨长帆话也不答,一路奔向海舍。 翘儿心一横,也追了上去。 “你……你添什么乱!!!”吴凌珑有气无力吼道,“男人碰到倭寇还有一分活头!你还不快跑!!!!!” 又是一个不听道理的,翘儿话也不答,随杨长帆奔去。 “我的妈啊!!!”吴凌珑彻底没辙。冲凤海吼道,“你们去帮少爷!!” 柴房老丁当即回话:“夫人!天若有难各自飞!” 唰啦唰啦,几个下人趁乱夺门而逃,就剩下凤海杵在原地。 “快去!!!”吴凌珑吼道。 “可是夫人……我双拳难敌……” “快!!!!你的命是谁给的?!!!” 凤海咽了口吐沫。心一横:“那老爷夫人先走,我去大公子那边。” 吴凌珑有气无力地扶着门,神色绝望。 杨寿全快步上来,搀着夫人道:“走吧,玲珑。” “长帆还没走,我怎么走?” “儿孙自有儿孙福。走吧。”杨寿全苦口劝道。 “我就这一个儿子。”吴凌珑扶着门,奋力转向海舍一边,“儿子没了,我就什么都没了。” “你这……你不走也没用的。”杨寿全同样焦头烂额,“长贵就不是你儿子了!” “不是。”吴凌珑坚决说道,“你走吧,我要去帮长帆。” “哎呀!!!”杨寿全急得捶胸顿足,“倭寇不讲理的,去了就是送死!!!” 吴凌珑闻言又悲又愤,扔下手中的饰盒,一把拿起了门口的铁铲—— “那就拼命!” “凌珑啊!!!” 只见吴凌珑拖着一把铲子,就这么一步一步朝滩边走去,杨寿全劝之不及,终是苦叹一声,回身同村民一道朝南奔去。 沥海村就像是一个耗子洞,转瞬之间已是空无人烟。 ... ... 115 救兵 ps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八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杨长帆见翘儿追来,也没时间再劝,只吩咐她去所里求救,自己朝海舍奔去,老远便看见了那两艘大号的福船,其规模完全不亚于现代战列舰,并无旗号,舰身样式,漆色也从未见过。 瞬间,他感觉心脏又下沉了几分,双腿突然有些发软。 这几乎是这个时代最强悍的战舰了。 里面又是这个时代最野蛮的人。 是不是该停下来。 慌乱之中,海舍火光泛起,好似被炸到一般,整个海舍瞬间被点燃,阵阵黑黄的浓烟滚滚升起,杨长帆一直以来的努力被付之一炬。 这,就是倭寇啊…… 不及反应,没等杨长帆再向前奔,几十提刀倭寇,已押着一名女子朝这边走来。 那女子正是沈悯芮无疑。 沈悯芮老远见了杨长帆,哑着嗓子干喊,只是在喊,却喊不出声。 毛海峰提着风铃走在队伍前列,眯眼看着小两米高的杨长帆,呵呵一笑:“这么高,准是他了,我还没找,他自己来了。” 他说着,又转望身旁被押着的沈悯芮,抬起左手。 “啪!”一个耳光瓷瓷实实扇在她脸上。 沈悯芮也没觉得疼,只静静地看着他。 毛海峰微笑晃了晃手指:“不是白打的,是惩罚你说谎,你说他不在沥海,他这不是来了?” 旁边光头当即一抽刀,提刀指着杨长帆走来:“可是杨长帆?” 杨长帆避无可避。也没必要避。 文流利,不是倭寇。 不是倭寇,就可以谈。 杨长帆沉了口气。大步迈上前去,神色泰然:“先放了她。” “呦呵。有几分胆色。”毛海峰见这人不逃反迎,露出了欣赏的神色,“这样好,这样好,配得上让我出手。” 光头转头道:“怎么着公子?要死的要活的?” “你又来?”毛海峰再次嗔怪道,“我是要登极乐世界的。” 光头臊得头顶流油:“那就是要活的?” “死的活的都不要,见到就好。” 转瞬之间,杨长帆已走到一路人面前。 来者五六十人。手中多数提着细刃的武士刀,约有十余人持着手铳,其中各个面容冷静,想是久经沙场,别说沥海村,就算他们要强攻沥海所,以一敌十也必是轻轻松松。 可带领着他们的,看着不像贼头,更不像将军,偏偏就是一个小白脸。 毛海峰上前一步。不紧不慢,像是打量沈悯芮一样,也绕着杨长帆打量了一圈后。重又站在他面前,抬头微笑:“比我都高不少啊。” 杨长帆没看他,而是望向了沈悯芮:“你没事吧?” 沈悯芮木木摇头。 毛海峰大笑道:“呵呵,暂时没事,除了挨了一嘴巴。” 杨长帆暗暗咬牙。 在枪炮面前,匹夫一怒是没任何用的,精心算计更是没有用的,除了更多的枪炮外,一切都是徒劳。他看清了这个道理,所以想方设法要充足自己的枪炮。但为何一切来的这么快。 “诸位是冲着我来的么?”杨长帆问道,他很奇怪这伙人为什么点名找自己。 “聪明!”毛海峰点头道。“放心,除了你和你的家人,别人不会遭殃。” 杨长帆思量片刻:“是九州来的么?” “哦?”毛海峰这次真的有些惊讶,“你怎么想的?” 杨长帆定了口气,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这样豪华的武装炮舰,散寇是不可能做到的,就算是盘踞嘉兴的那一批也做不到,甚至弗朗机也做不到,能有这样武装的,放眼四海,也只有一个人了。 可是那个人,怎么可能知道自己?自己又怎么可能惹到他? 杨长帆继而问道:“我怎么想不重要,只是不明白你们为什么找上我。” “问题太多了吧?”毛海峰又抿了抿嘴,“看看你的处境,是你问问题的时候么?” “死也要死个明白不是?” “错了,大错特错!”毛海峰仰面大笑,“我只问你,你踩死一只蚂蚁的时候,蚂蚁死的明白么?” “……” 毛海峰话锋一转,提着风铃问道:“这是你做的么?” 杨长帆点头。 “挺有趣的。”毛海峰也点了点头,随即露出了惋惜的神色,“可惜了啊,若是没有前面的事,我带你回去做这个东西玩也是可以的。” “前面什么事?” 毛海峰微微摇头:“走吧,麻烦带我去你家。” “??” “呼!”毛海峰做了一个夸张的手势,“烧啊。” 杨长帆面皮一抖,距离震怒只有一线之隔,可这一线是怎么都踏不过去的。 见他神色不对,光头立刻提刀,“唰!”地一声,杨长帆颈间多了一把利刃。 光头拿刀抵着杨长帆的脖子,转头冲毛海峰道:“公子,天已大亮,不宜拖延,直接一刀子了事吧?” 光头话音未落,只见远处一妇人双手举着铁铲,亡命杀来。 “我看谁敢!!” “哼。”光头眼睛一眯,微微侧头,示意手下上前料理。 杨长帆更是大惊失色,没时间思考,高举双臂喊道:“都别动!我什么都听!” 光头的手下暂时愣住,吴凌珑也暂时愣住。 杨长帆立刻回头道:“娘,你先走,他们不杀我。” 听闻此言,吴凌珑的气势立刻泄掉了大半,铲子也掉在了地上。 毛海峰喜道:“沥海民风也够彪悍啊。” 吴凌珑其实早已脱力,此时只望着众人道:“到底……怎么回事。” “夫人受惊了。”毛海峰恭恭敬敬道。“令子闯祸了,我们过去烧了你家,很快就走。” 吴凌珑呆望杨长帆。 杨长帆没有选择。立即点头:“好!我带路!烧我家!” “哈哈哈哈哈!”毛海峰闻言大悦,“自己家要被烧。还求着带路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先放了她!”杨长帆指着沈悯芮道。 “还谈条件啊?”毛海峰叹了口气,“你这个人,太不彻底了,看清楚处境,就该接受,服从,或者去死。你偏偏还要反抗。” “不是反抗,是请求。”杨长帆陈着脸道,“我恳请你放过她。” “话多了,我很烦。”毛海峰微微皱眉,“既然如此,赵光头,连他母亲也绑了吧。” “等等!!!” 杨长帆要阻止已然不及,三五贼寇上前便俘了手无寸铁的吴凌珑。 杨长帆勃然大怒:“你们!” “还来?”毛海峰眼睛一瞪,“光头!” 赵光头闻言右臂一抬一砍。 杨长帆只觉胸口阵阵辣烫,再低头。胸口已多了一条半尺来长的血口子,鲜血瞬间将衣服染红。 “畜生!你们这帮永世不得超生的畜生!!”吴凌珑大怒欲挣脱,却怎么拗得过贼寇。 毛海峰微微皱眉。缓缓回头:“我,是要登极乐世界的。” 光头刀锋一转,指向吴凌珑。 杨长帆大骇:“不反抗了!请!我带路!!” “这就对了。”毛海峰点了点头,“可惜明白太晚了。再者,我最讨厌别人咒我。” “哼哼……”赵光头舔唇举刀,一步步走向吴凌珑。 “不要!!不要!!!”杨长帆愤而上前,欲夺过赵光头手中兵刃,只是他动作与训练有素之人相比太慢了,左右贼寇早有人迅速补上用刀顶在他的颈间。 正此时。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声传来:“刀下留人!!” 转头望去,只见庞取义骑着一匹黑马奔来。手持红枪,身披铠甲。平生头一次有了将军的威风。 毛海峰眼睛一眯,抬手指向庞取义:“轰了他。” 十几贼寇领命提铳,上药点火。 庞取义一见这阵仗,立刻收缰停马,不敢靠近,然而气势上依然不输,举枪吼道:“贼人速速退去!莫逼我大军围剿!!!” 毛海峰老远喊道:“怎么着?打一仗?” “贼人休得猖狂!我大军即刻便到!” 好像顺应了庞取义的话一般,地面还真有些震动,他身后近百人的队伍蜂拥而来,乍一看气势满满。 庞取义也真是撞上了,大军刚刚讨贼归来,又遇见了更多的贼。 光头面露愁容,凑到毛海峰耳边道:“公子,不宜交战。” “就那些乌合之众。”毛海峰不以为意,“杀光他们,咱们会损失多少?” 赵光头眼神微微一扫,对面虽然人多,但甲胄破旧,队列不整,兵器更是烂得一塌糊涂:“不会有损失,只是不好,怕是……影响公子登极乐。” “我又不杀人。” “……” “贼人!!”庞取义举枪指向毛海峰,“放下我沥海村民,留你们一命!” “我看不必了。”毛海峰轻轻挥手,“我就说了,要早一些,拖啊拖啊,越拖越麻烦。” 赵光头叹了口气:“上吧兄弟们,速战速决。” 几十人这便排开阵势。 五人一组,三刀两铳,十余组人瞬间完成排阵。 光头站在最前,横拖刀刃,一步步压上前去,只留下三五人押解杨长帆等人。 这本是难得的机会,然而杨长帆已头晕目眩,连夜赶路,外加失血,别说抢了刀刃生擒毛海峰,就算是抓只鸡都抓不住了。 “大胆贼人!!”庞取义面上愤怒,心中却忽然凉了下来,“不要命了!” 人数虽然两倍于对方,但不能打的,这样的部队,真打起来没有一分胜算。 ... ... 116 命运 ps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八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果然,随着这批人的前压,庞取义的部队开始“自觉”后退,这些人压得越多,就退的越多,到最后,直接转头开逃,部队秉承了浙兵一贯的传统,一枪没打,一刀没砍,已是溃不成军。 庞取义虽然没有退,但眼见自己已经进入了手铳的射程范围,只好慌忙抬臂,说出了和先前完全是两回事的话:“莫伤人!!随意抢就是了!!!” 一干贼寇面面相觑,随即捧腹大笑。 “哈哈哈哈!好个大将军!!” “这就是明军啊!!!” 赵光头站在最前,也忍不住举刀笑道:“你们走吧,我们就伤这几个人,不会理会其他人的,将军真是深明大义……哈哈哈……” 庞取义已焦头烂额。 伤别的人也就罢了,偏偏这个人不能伤啊。 没办法,这种时候没法讲脸面了。 庞取义继而大声说道:“留下那个高个子,其他人……随你们处置!” 毛海峰闻言,转头望向虚弱的杨长帆:“你看,这个人也没有看清楚状况,你们觉得能谈条件,其实呢?” 毛海峰转而冲庞取义喊道:“好吧!其他人都留下!我们只杀这个高个子!” 庞取义哪里能理解毛海峰的作风,当即又要说话,却见手铳已瞄准自己开始点火,大惊之下只好策马后退。 没办法了,彻底没办法了。 毛海峰有些心疼地看着杨长帆:“你看,最后那个蠢蛋将军把你害死了。下辈子记住了,看清楚处境,不要乱谈。” 押着杨长帆的贼寇这便举刀。 杨长帆已经绝望。 死的。真是不明不白啊。 这世道真好,充满了机遇与未知。充满了财富与美人。 这世道真烂,充满了危险与压迫,充满了贼寇与奸人。 徐文长说的对,自己还是太年轻了,自以为很小心,最终却连怎么死的都不明白,也不配明白。 杨长帆闭上双眼,不明白就不明白吧。不再过多的思虑。 还好,还有不幸中的万幸。 只有自己一人死了。 那就死吧。 他闭上双目,准备迎接一切的完结。 他没有迎接到刀刃,只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公子,杨长帆的罪,还没受够。” “哦?”毛海峰眉色一扬,来了兴趣,抬手道,“等等再砍。” 刀手暂缓,毛海峰转向沈悯芮问道:“美人。你也要谈条件?” 沈悯芮站了这么久,心中已经历了太多太多。 总之,自己是没有机会去戚府闹了。 随波沉浮一世。最终竟然连累了别人。 她知道,杨长帆是个好人。 沈悯芮强笑道:“不谈,只是帮公子考虑。” “怎么说?” “公子一定不喜欢直接踩死蚂蚁,而是喜欢玩弄蚂蚁。” 毛海峰来了兴趣:“接着说。” “这么死,太便宜他了。” “那怎么地?” “把我带走。”沈悯芮沉吸了一口气,“我是他最爱的女人,他明明可以逃跑,但却没跑,而是来这里救我。你认为他更怕死,还是更怕失去我?” 毛海峰闻言神色一震:“有道理啊!我还说这人怎么自己撞上来呢!” “所以让他失去我。不是更有趣味?”沈悯芮张开双臂,“我被公子占有。他想着我被欺凌,生不如死。” “有趣,有趣。”毛海峰双掌一击,转望杨长帆,“怎样?” 杨长帆面无人色:“事到如今,我原原本本告诉你,她不是你能碰的,碰了他,你死无葬身之地。” “哎呦呦!!”毛海峰见了杨长帆这个神色十分兴奋,“急了!急了!这次真急了!” “来个痛快,莫再多言。” “嘿嘿,又谈,想来个痛快?”毛海峰调侃一句,转望沈悯芮,又皱眉,“可我不喜欢你啊,对欺凌你实在没什么兴趣,要不当着他的面杀了你?” 沈悯芮淡然摇头:“太快了,不是长久之苦,不是生不如死。” “那怎么办好呢……” 此时赵光头已回到毛海峰身侧,贴在他耳边道:“公子,一开始我就想说,这位女子……身材高挑,前后各有姿色,正是船主喜好的那类。” “嗯……”毛海峰思量道,“也对,父亲的品味倒是跟他类似,嫌弃日本女人的个头和弯腿。” 赵光头继而说道:“咱们拖太久了,不好再拖了,他们必然在搬救兵,真来千人万人的军队,实在不好对付,船主的吩咐要紧。” “就怪你吧,那么晚才来运货!” “是是,怪我。”赵光头催促道,“要我说,砍了这小子,押着这姑娘走就好了。” “砍什么?砍了有意思么?”毛海峰转望沈悯芮大笑道,“美人是有情趣的人,怪不得这小子舍命也要前来。在我面前,求生难,求死更难。” 毛海峰这便转身,提着风铃朝小艇走去:“走吧,带着美人。” 押着杨长帆和吴凌珑的贼寇也放了手,跟着大部队准备重新下水。 “停下……给我停下……”杨长帆想去追,腿却完全软了,扑在地上。 “哈哈哈哈!”毛海峰回头看着杨长帆,说不出的享受,“今天来得不亏啊!我很高兴!慢慢爬吧!爬到九州来!我等着你!你的挚爱等着你!哈哈哈哈!” 毛海峰高兴之下,也吩咐左右:“别押着美人了,多不成体统?别人还道我是个粗鲁之人。” 贼寇放开沈悯芮,沈悯芮也不逃:“公子,临走前我想去说两句话,加深他对我的思念。” “去去去!越动情越好!” 沈悯芮这便回过身来。走到杨长帆身前。 杨长帆趴在地上,看着依然是那样安静的沈悯芮。 这表情,跟随着自己回到沥海路上的表情几乎是一样的。 无论是来沥海。或者去九州,她的心境都是一样的。 一样的淡然。一样的没有生气,一样的无法抗拒命运。 沈悯芮蹲下身子,抱着双膝看着杨长帆,看着他流着血流着泪,看着他用尽生命的力量去反抗这命运。 沈悯芮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丝变化。 她多么希望,这是一个真的与自己相爱的男人,多么希望真的有一个男人会为了自己不畏牺牲,可杨长帆也许是。也许不是,也许只是因为戚继光的嘱托罢了。 相比于见了夫人如鼠遇猫的戚继光,沈悯芮竟然觉得眼前这位才是个真男人。 可惜,并不是他啊。 命运是多么的捉弄人。 沈悯芮忍住了泪水与感情,轻声嘱托:“《望夕图》在吊床上,我不是很满意,请徐先生看看,评点一二。” 随后,她便起身。 “等等……”杨长帆用尽最后的力气说道,“对戚将军……没什么要说的么……” “没了。”沈悯芮暗暗咬牙。“你这句话,让我很失望。罢了……罢了。” “没关系……你要想办法好好活下去。”杨长帆撑起身体,喘着粗气望向沈悯芮。“我们会去救你。” 沈悯芮凄凉一笑:“他不会的,你放心,他绝对不会的。” “他不会,我会。”杨长帆一字一句说道,“不管是九州还是哪里,你等着,我会去,多久都要等,我一定会去。” 沈悯芮心头一软。 她头一次有这种感觉。 曾经的确有过两情相悦。却不是这样的,是。是谎言,是情话。 这却不是。一定不是。 沈悯芮背着身子,揉了揉眼睛:“谢谢你,我舒坦一些了。” “一定,要等。” 沈悯芮踌躇一瞬,选择了狠心。 “你是个好人,谢谢你,忘了这些吧,不可能的。” 她就此迈向小艇。 毛海峰站在艇上,亲自扶着沈悯芮上船。 “美人,你也很喜欢他吧?” 沈悯芮踏上小艇,立刻坐下,不忍去看杨长帆:“公子以为呢?” “看你这脸色,应该是了。”毛海峰像是在欣赏一幅杰作,“美人你为留他一命,不惜让他生不如死,让自己也生不如死,而且让我很愉悦,实在是高明。” “公子看的很透,不过我的苦难,公子还是低估了。” “快说来!”毛海峰摩拳擦掌。 “最可怕的并非与长久相爱的人分别。”沈悯芮抬头,露出了迷一样的微笑,“而是你在分别的时候,才发现爱上了一个人。” “哈哈哈哈!”毛海峰闻言兴奋至极,“妙啊!妙啊!” 他不忘冲死撑的杨长帆喊道:“她真的爱你!永别了!” 看着毛海峰的狂笑,杨长帆面无表情。 贼寇纷纷入海,登梯上船。 沈悯芮站在巨舰船尾,望向这块土地,望向这个人,一切正在渐渐远离自己。 原来自己,还是不愿意离开啊。 悔之晚矣。 漂啊漂,这次要漂到九州了。 滩边,劫后余生。 庞取义快马奔来,闪身下马一个踉跄摔了跟头,连滚带爬冲到杨长帆身旁,取出随身止血药瓶,翻过杨长帆的身子往他胸口撒去。 “长帆……挺住啊……” “嗯。” 撒过药后,杨长帆自行撑起身体,远远望向两艘巨舰。 命运,不是用来反抗的,是用来掌握的。 ... ... 117 掌控 ps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八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吴凌珑撑着身体走来:“长帆……先回去吧……你没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