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犁汉》 第一章:豪侠 光和二年二月末青州济南国历城 此时春寒未退,太阳虽已升起,但感觉不到多少暖意。 张冲穿着个单衣,领着自己的弟弟妹妹,正在自家的二十亩薄田上拔草。阿爹今个早上,临出门,千叮万嘱,要他把地里的草清一遍,等他回来,就要种上禾。 张冲不知道禾是什么东西,但生活的常识告诉他,这肯定是他们一家六口赖以生存的主粮。别觉得张冲是个五谷不分的虫豸,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三天前,他玩着电脑游戏,眼睛一黑,就到这儿了。 ———————— 张冲睁眼,看到的是茅草攒的屋顶,黏土砌的墙壁,身下睡的是硬得硌人的木板,身上铺的是稻草编的铺盖。屋内还有一股恶臭,直熏的他闭气。 好一会缓过来,他又在黑暗中摸索,突然摸到一个圆咕隆冬的东西,还待再摸。 黑暗中传来一个幽怨的声音:“二哥,你黑里不睡?抓俺做啥。” 张冲一吓,整个人就起来了,下意识就要对那声音一拳。也幸好,张冲眼神好,即便黑窟窿咚,他还是瞅清楚了,那是一个小孩,声音就是他发出来的。 “石崽子,恁是个夜猫子吗?赶明还要起来做活,赶紧睡。”这时候,黑暗的另一处,也传来了这句带着粗砺感的声音。 “石崽子?说得是我吗?这是哪里?他们又是谁?我这么到这了?”他想立刻起身,冲出去,他怀疑自己被绑架了。但他又想到,如果在绑匪这里暴露逃跑意图,结局怕是不大美妙! 再说,现在在哪都不知道,大晚上又能跑到哪里去呢?先静观其变,不动如山。 不动如山,鼾声如雷…… ———————— 回忆到此破碎,张冲收回思绪。经过三天的信息搜集,张冲从来没有一刻不希望,要是绑架就好了,要是绑架就好了! 被绑,至少还有机会被营救,而现在呢?他来到了汉代,山东的一个小农村。 这里信息太闭塞了,三天里,他溜达了一圈,在不暴露的情况下,只勉强知道,这里是大汉,这片村落叫大桑里,大桑里住的主要是张姓。 也赶巧了,前后两世,他都叫张冲。这一世的名字,是两年前,他满十五岁,成年了,他父亲张狗子带着两条腊肉请族里的长辈给取的。 而在此之前的十五年,里社的人一直叫他石崽子。原因是,他妈怀他的时候,差点难产,幸亏里祠的巫婆处理得当,大小皆顺。之后,娃他妈就从里祠带回来一个泰山石敢当,孩子就叫石崽子。 石崽子张冲现在还弄不清,现在到底是西汉还是东汉。 不过从大桑里的这个地名,他基本可以肯定,此社会就处在秦汉阶段。因为,这会的自然村或者行政村,都还以乡里作为单位,后世的“村”的概念,在这个阶段还比较少见。 但具体落在两汉的哪个阶段,他就抓瞎了。此世的家庭,明显社会地位太低,三天来,他家里看了一圈,也没找到一寸写有文字的竹片。倒是木质的种田工具,看到不少,甚至有一把铁质的犁地头,这也是家里为数不多的金属制成品。 家里还养了六只鲁鸡,一口母猪。让他受不了的是,这母猪的圈就在他睡觉土茅屋后面,怪不得他刚穿越的那天,闻到一股子恶臭。 另外,屋外还挂着两副渔网,是他阿爹和两个叔爹的共同财产。现在是二月,是休渔期,所以这渔网和钓具就晾在门口,只阿爹得空了,才补一补。 张冲估计网的鱼,都是自家吃,卖估计是卖不出去的。他之前,就走到大桑里北边,那有一条宽达七十米的河流,从在那浆洗衣服的婶子们聊天里,他知道这水就是鼎鼎有名的四渎之一,济水。 他在济水边上,看到了一个大陂塘。 看张冲瞧着陂塘,边上的婶子,用带着羡慕的语气讲: “石崽子,别瞅了,张铁户刚让他家里的长庸在塘里下了苗,恁要是再像去年那样偷,还有几头猪够抵的?恁不知道,去年张铁户,收了六百石的鱼货,就顺着这条济水,到城里发卖,说是带回来一筐筐铜钱,差点把舟都弄翻了,现在张铁户,可稀罕这鱼了,恁可别孬!” 这张铁户,是大桑里三老张弘的绰号。里社的族人说这人就和家里上了铁门一样,对族人吝啬悭贪! 在张冲看来,张弘他们家就是大桑里的势力人家,听说这附近三分之一田,都是他佃给族人的。作为本地豪强,不仅把持大桑里的经济,还有个儿子,在隔壁亭做亭长。 至于,大桑里的亭长嘛,是隔壁里的豪强人家充当的。看来,土豪们也不孬,也懂得易地互换的好处。 三天的摸查走访,得到的信息不少。但更重要的一个意外收获是,他慢慢接受了穿越这个结果。这里的景物是如此的真实,人物又是那么的有血有肉,就拿现在跟在自己身后,一起忙活除草的两个弟妹,被冻得青红的脸上,既扭曲又苦恼。 显然,除草这个活,真的累。 再看看自己的双手,才十七岁,就已经粗胼如老农。再看看自己近乎赤裸的身体,一层层肋骨清晰可见。对的,张冲现在就没穿衣服,只下体兜了个犊鼻裤,短短的,就和没穿似的。 之前,他阿爹让他跟着下地,看他还穿着衣裳,直接就给张冲几个耳刮子,大骂不懂事,不晓得稀罕衣服。 下地,能穿着衣服吗? 被阿爹教育后,张冲才知道,自己那破烂的改了又改的麻衣,竟然值家里六口人两个月的口粮。他们家那二十亩地,一年不过打出六十石的带壳粟米,还要交出去四石,剩下的勉强够六口人吃喝。 这还是十月份以后,不下地干活,只靠喝稀的将才够。此外,每年还要交口钱五百,要不是家里有母娘没日夜的织布,去市里换得铜钱,他们一家已经破产了。 阿爹说完那话,神色无奈,看张冲的眼神也有一丝愧疚。见张冲无意无觉,还是忍不住劝了句。 “石崽子,恁也不要怨,祖辈都是这么下来的,想恁爷爷那会,也是典了十亩地,俺才找的恁娘。现在给恁哥讨媳妇,又典了十亩,要是再给你找,这家就得散。恁自己也大了,得晓得事。哎,咱家授田那会是一顷,传到俺这只剩二十亩,愧对先人哦。”说完,沮丧地低下了头。 是啊,张冲已经大了。汉时,十五成丁,他今年十七,身量已经有七尺六寸,放现在也有一米七五的个子,无论在哪都已经是顶门立户的样子了。 至于要晓得什么? 张冲不傻,他知道阿爹的意思,就是家里就够六口人吃饭,大哥娶了媳妇,要进门,这就多了一口嘴。这家要想不散,就只能他自己出去别立,不论是给人做佃,还是给大户帮佣,得自己混口饭。 想着阿爹那黝黑的皱似树皮的脸,张冲拍着自己水饱的肚皮,只是叹了一声,就继续带着弟妹埋头拔草。 刚干没多久,田间边来了个牵马的年轻人,模样看着硬朗,岁数估摸有三十往上,一把的胡子,用一巾帕裹着。头上带着个赤帻,腰边悬着把环手刀,刀炳用黑布缠着。脸上挂着尘土,即便在初春,额头也汗涔涔的,显然是走得不轻。 青年用袖子擦了擦汗,一把坐在张冲家的垅耕上,对张冲说:“恁个娃儿,和恁讨一瓢水,走得狠了,舌头在烧,有水就讨一瓢。” 张冲家的地就靠着里社外的官道上,往两日,也见到不少赶路的行商,弄了不少有用的信息,但还第一次见到这模样打扮的。 这马,这刀,怕不是个豪侠。 起了心思,张冲赶紧跑到另一边的地头,搬过来一瓦瓮的水,这是他早上从里社的井里舀来的。这时节,这井水倒也不凉。 赤帻汉子也没客气,先解开胡子上的巾帕,然后接过瓦瓮,就是豪饮。直喝了大半瓮,才满足。擦了擦胡子上的水,然后又用巾帕裹起。 看来这个大胡子,挺爱惜自己这把胡须的。 张冲眼看着,大胡子喝完水就要走,来不及怪他鲁直不礼貌,赶紧搭腔: “大哥,你这一路风尘,这是要去哪里呀。” 大胡子没回,看了看地里的一大两小,先问了句: “恁家大人呢?” 旁边小弟看大胡子威风,兴奋的抢话: “阿爹、叔爹们还有大哥,都一起去社里了,说今天要弄春祭,可大排场了。只是阿爹不让俺们去。往年,我们都去的,那些带面具的人,真威风。” 大胡子哈哈一笑,继而转冷: “哼,你阿爹不让你去是对的。去了,怕不就是一场噩梦。今个,他们求上俺,那就是求了黄天,虽不是俺道中人,但也是要管管的。” “恁这个小哥,别走神!认识去里社禳治的地方不,赶紧的带路,俺是恁父兄们请来做主的。别耽误了。” 从大胡子一说话,就在走神的张冲,这时候才回神,他明白大胡子的意思了。先压住心思,他冲一旁的小妹和小弟吩咐。 “小弟,你带着小妮,把陶瓮送回家里,回家陪阿娘。我带着这位大哥去社里。赶紧些。” 此时,大胡子已经顺着直道走起,落在大胡子身后的张冲,这才露出一脸震惊。只因这个大胡子的脑袋上,正浮现一个扭曲的窗口。 内里只有五个字:“环首刀术,精通” 芜湖,走起,俺,不,我的金手指终于到账了。 第二章:春祭 大桑里城阳景王祠 从早上开始,这里就喧嚣不断。里社的男夫们,穿上了过节才穿的麻单衣,有几户家里比较殷实的族人,甚至还着了履,虽谈不雅。但在一众穿着草鞋,脚缝中还夹着泥的同族中,还是鹤立鸡群。 大桑里的城阳景王祠,并不是家祠。 大概在新莽末年,从琅琊郡的莒县传过来的。当时大桑里附近的五个里魁,在乡三老的提议下,一起出资出丁,营建了这座王祠,专门用作祭祀四时的祠堂。 至于为何把城阳景王祠立在大桑里,明面的原因是大桑里正处附近五个里社中心位置,大家来往都方便。但大家都知道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当年主持营建的乡三老,姓张,就是大桑里张氏的始祖。 这会,大桑里的族人正按着规矩排着队伍,还有几个薄行浮浪的,就蹲着祠堂边,好趁着门子不注意,溜进去。 这时候,里社的草席匠度满,也吭呲吭呲赶过来了。 他虽然姓度,但也是大桑里人,本家在隔壁东平陵,东平陵是济南国的治所,算得上是大邑。 延熹九年的时候,大旱,县里活不下去,他爷爷带着全家,沿着济水,一路乞食,投靠了嫁到大桑里的女儿。 度家靠着一手编织草席,草鞋的好手艺,很快就融入到了大桑里,十几年过去,已经和大桑里人没区别。所以,今天社里祭春,他也来了。 昨夜下了点小雨,社里的路已是泥泞。 度满赶过来的时候,正看到前面几个相熟的,正用竹片挑着鞋底下的烂泥。度满接过前面一麻衣麻履青年手中的竹片,边挑泥边对他逗趣: “恁知道,有种鞋专门在鞋底下包着木,走在路上,一丝灰尘不带。这鞋只能人家贵人穿。俺……” “知,知,恁讲过八百回了。恁说的,恁爷爷当年还在东平陵的时候,给王爷做个这鞋。俺就想不明白了,都给王爷做活,咋还来俺们这哩?” 度满被麻衣青年一阵抢白,颜色不变,只是转口,就问了句: “恁在这做甚,恁不是吹鼓手吗?这社里这么大的事,没喊你去吹吹?” 麻衣青年脸都涨红了,看度满还用着自己的竹片,一把就抢过来,气急道: “度大满,恁休瞧不上人,‘恁个雀,知道个啥雕?’当年,绛侯也是俺这样的吹鼓手,不还是做了好大的事。现在,里魁和那个张铁户,瞧不上俺,说请了城里人,乡里人的手艺就不上席面。俺呸!” 说完还不解气,就要把裹着泥浆的竹片往度满单衣上蹭。 度满色变,灵活的躲避,嘴里还不饶: “哈哈,恁个怂,笑死俺了。没读过经,学啥博士?还‘恁个雀,知道个啥雕?,人叫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恁是去城里读过,咋咧,不也没做成博士,还不是回来了。”吹鼓手叫张旦,是度满伴当好友,从小一起长大的。他嘴快,直接就秃噜了这句。 本来嘻嘻闹闹的度满沉默了,张旦也后悔嘴快,但不知说什么来安慰。 就在这两人沉默时,前头人群中爆发出一阵争吵。 争吵来自祠堂门口。这儿原先是平整的黄泥地,但因为昨夜的雨,现在已经湿泞。所以,几个机灵的族人,就一起拉来了辆木板车,车下再用五六包装满土的麻布袋一顶,一个简易的台子就搭出来了。 之所以折腾这番功夫,全因为眼前这位身着直裾袍,发包葛巾的老文吏。 他是本乡来的乡佐吏,大桑里的族人都认识他,都叫他“刘一脚”,只因为每年乡里几个佐吏来大桑里征收谷租的时候,只有他踢谷斛的时候,总是那浅浅的一脚。至于其他几人,当天无不穿硬头木屐,一脚下去,大桑里的农民就要多交三五斗粟。 老刘也不是没被同僚怨怼过,甚至都告到过乡蔷夫那。 但这老刘也是老阀阅,又和原来东平陵的济南王世系有着一层关系,乡蔷夫不想多事,只让其他佐吏到时候踢谷斛的时候,再卖几分力,帮衬点老刘。有这么一层,大桑里的人无不敬重老刘,当面都称叫“刘公”。 这次,大桑里办春祭,就又把刘公请来,专门负责记录这次五个里社春祭的“社钱”。 里民们在牛车上铺了层草席,又搬来了条案几,刘公就跪坐在高轮牛车上,进去一名里民,他就用毛笔记一笔社钱,没一会,牛车上已经堆了好几卷竹简。 这会,旁边的徒附刚高叫:“张黑子,入社钱十钱。” 刘公刚嘀咕钱不对,一股外力袭来,身子一个趔趄,毛笔就掉在了草席上。 刘公忙抬头,就看到个满是横肉,脸上还有个大痦子的莽汉,刚推他的就是此人。刘公稍懂相面,一看就知此人是那种憨的,他看了下四周,原先带来的几个徒附,就一人再身边,他顺了顺气,柔声道: “壮士,好气力。不知道,找某何事?” 黑痦子男就是刚唱名的张黑子,他抓着刘公的裾领,就要拖他下地。 刚唱名的徒附这时候也反应过来,忙抱住张黑子就要往后拉,但这张黑子,下盘委实有点稳,徒附耍了半天,张黑子硬是没动。 就在徒附要使死劲,张黑子背着身子,用空着的右手,抓住了徒附的胳膊,身子一弓就把徒附摔飞出去。 刘公来的时候一共带了三名徒附,之前有几个社里的稚童,光着身,就在这黄泥地上打滚扔泥巴,这泥巴扔到了其中一个徒附的袴裤上。 那徒附拉着伴当就去撵那几个稚童,等撵走了那几个顽劣,就看见自家主人被一恶汉拉扯。 二人埋着头,就冲撞过去,但被张黑子左勾一脚,右勾一脚,都掀翻到了黄泥地里,成了泥人。 见张黑子这般莽憨,刘公直接讨饶。 “豪杰!莫要打,莫要打。没乱收钱,没乱收钱。某知道往年,一户一次社钱只要给八钱,但今年不一样,开春不就大疫嘛,乡里的士豪都觉得趁着祭祀青帝,得找个厉害的巫觋,驱傩逐疫,去去邪气。所以就专门从北海郡安丘请来了郎家的人,这个就贵,就贵。” 张黑子听说请了外面的巫觋给里社驱傩逐疫,也没再拉刘公,还帮他拍了拍有些皱的直裾袍。语气轻缓的问了句: “刘公,某家不是来闹社里的大事的,前些日子某家出门办事,昨日才回家,到家就没见到仲弟。问了邻人,才知道是践更去了。 某家就奇了,某这仲弟自小就体弱,所以某在外都使十二分气力,就是为了多攒些铜钱,好交这每年六十天的代役钱。 恁每年冬月夜里收到的铜串子,可都是某家在外的卖命钱。刘公收了钱,还办不成事,这心莫不是个黑的。” 说着,就要掏出腰边的解牛刀,要剜刘公的心。 就在这时,大胡子和穿着个犊鼻裤的张冲,挤了进来。 大胡子看到张黑子掏出牛刀,赶紧喝住: “黑子,恁别孬!想想恁弟?恁也是个好汉子,何必折在这样的贱吏上。” 说着就上前用臂夹住张黑子手,一个转腰,就卸掉了解牛刀。再一脚,把刘公踹下了牛车,拉开了二人距离。 刘公被踹倒在黄泥地里,一身污浊,也不说一句话,手脚连用,就跑进了城阳景王祠堂内。 在张冲眼里,这个叫张黑子的脑袋上,也浮现着一个扭曲的窗口。这回,窗口里显示的是: “角觝术,熟练” 张冲这会,已经确定自己确实有金手指。因为就这一会,他已经看到好几个这样的扭曲窗口了。 有“骑术,熟练”,“弓术,熟练”,“大戟术,熟练”……。得益于春祭,济水边5个里的青壮都赶来了,所以,张冲才看到这么多窗口,但这里面还是没一个像大胡子那样,能把技能打磨到精通的。 样本变多了,张冲也大概猜到这个金手指的一二。 一,这个金手指明显是可以把一个人的技能具现出来。但估计只是武艺方面的,他看了那么多,还没有一个是关于生活或者方面的技能。 二,这个技能要具现明显有门槛。因为他二叔也会点武艺,他在他那见过一把猎弓。但他二叔头上就没浮现这个窗口,他一路看到的,也只不过六七人能有。所以,这个金手指具现的应该是熟练以上的军事技能。 至于最后,这个金手指怎么用?张冲还没头绪,但对未来对期盼,已经比前三天那种茫然,要信心多了。 张冲正胡思乱想,大胡子就已经拉着张黑子要跑。 原先围在外面一圈,看热闹的几个里的里民,没一个要上来拦的。 他们是看明白了,这个张黑子明显是在外面做了匪贼,为了给弟弟交代役钱,估计都是晚上扔进这个刘公的院子里的。 但这个刘公,表面上是“留一脚”,实际上也是个虫豸,这个钱明显就被没掉了。所以,张黑子的弟弟还是被拉去做了戍卒,按他们那批,都是安排到辽西去的。 这些年,北边的鲜卑日渐强势,幽、并、凉三州边郡,无岁不被鲜卑寇抄,杀略不可胜数。光他们这五个里,这几年的青年没一个回来的。 怪不得张黑子要剜了刘公的心,真黑。但张黑子也是失了计较,按汉律,他要是杀了吏,他仲弟也要连坐。张黑子只当他弟是死了,但大胡子说的对,万一还活着,可不就害了他。所以,张黑子那一刀就没下得去。 大胡子本来是要来给大桑里的里户办另一件事的,但他认识这张黑子,见不得他惜死此地。所以,临时就要拉黑子跑,但他们想跑却没这么容易了。 一阵喧哗,十几个张弘家的部曲已经冲出了祠堂外。 三四个拿哨棒,五六个拽卜字戟,剩下的右手持着环首刀,左手抓着钩镶,就把大胡子和张黑子围在中间。又有一两个,拽着个渔网,就在后面蹑着。 原先就退后的乡里民们,看到这,退的更远了,而张冲就在其中。 第三章:族法 大桑里,城阳景王祠外,黄泥地。 此时场上的氛围格外凝重。 原先作为刘公临时办公的木板车,此时已经被张黑子掀翻在侧,用作简易拒马。 拒马内,是为弟落草一义寇加上那急公好义烈豪侠。拒马外,是那为虎作伥数武士。 两伙人就这么对峙着,前者因人少,又添几分悲壮。 但悲壮很快就被打破。 从祠堂里又冲出了一伙人,约摸二十多人,皆麻衣草鞋,额抹黄巾。 看到拒马内的大胡子,急忙就跑到他身后,和张弘的部曲对峙着。 本在外围的张冲一看这群人,心里就一咯噔。 因为,他看到阿爹、两个叔爹还有自己的大兄,就在人群里。 而他们额头上那抹黄巾,更让他大感不妙。 但想了想,张冲还是急步加入到父兄的队伍里,手无寸铁地和对面对峙起来。 张狗子看了看只穿着个犊鼻裤的儿子,没说啥,只是把他往中间又推了推。 张弘的部曲显然也不是有心气的,看着大胡子队伍人数突然膨胀,明显骚动起来。 有一两个还不时的朝身后的祠堂瞅,显然是要等张弘他们出来,好拿主意。 趁对面慌了神,大胡子低声和张黑子吩咐: “黑子,恁机灵些,先走,俺在社外头的马桩拴着一匹马,恁骑着赶紧回山里。 恁不是俺们教里的人,一会俺怕护不住恁。” “道使,非是黑子不识得高厚,黑子就认个死理。 虽是个顽物,但也从来没把朋友留下,自己一人落跑的。 丢命可以,但这个‘义’字,死都不能丢。 道使,恁就别劝了,黑子就看看,这张铁户和那刘公,怎么取黑子这黑首, 哈哈!让他们来。” “好!”“彩!” 见张黑子说的气壮,大胡子和身边的里民不约喝彩。 但张黑子不想走,张冲却恨不得拔腿就走。 虽然被父兄们围在中间,但他一点也没到安全感,此时他鼻头上的汗就止不住的冒。 三天前,他还是一个现代人,长那么大,别说见过血,就连打架都没见过几场。 而现在,这两伙古代人明显就在火拼的边缘。 别看他们这边人多势众,但一共武器就两把,其中一把还是短小可爱的解牛刀。 而对面不说武装到牙齿,但也基本是全副武装。 再加上父兄们额头上绑的黄带子,更让张冲血冲堂顶。 他是知道自己处在啥年代了。 汉代,戴黄巾的农民,再联系前面大胡子说的什么道。 他哪还不明白自己穿到了东汉末年,还成了太平道的一员。 这回完蛋了,有金手指都救不了。 不过就眼下来说,也有个好消息。 通过金手指,张冲看到对面那十几个部曲,只有两个人头上有窗口,都是“环首刀术,熟练”,看来都是不如大胡子的。 张冲内心过着个七重八绕,场上又起了变化。 许是大胡子气势太盛,张弘的那些个部曲中有个不耐了,捏着环首刀就冲上去。 此人头裹青巾,身穿一领对襟长袖,袖口用红色束袖紧着。下摆大袴,足下蹑麻履,一副利落武人打扮,单看卖相已是不凡。 他双手持刀柄,冲着大胡子持刀的双手就是一个斜上挑,人随刀走,迅如飞鸟。 张冲看到这一幕,差点呼出来。 原来这该死的金手指一点都不靠谱,它竟然漏了身体素质这一因素。 就拿眼前这武士,刀术虽只是熟练,但明显身体矫健猛迅,张冲这个外行人还没反应过来,对面一招就抽了过来。 大胡子眼一咪,显然也是意外,但还是间不容发,一个错身,然后持刀一扭,以更快的速度侧打在对面的刀身。 中线一破,就是抢身进入,改刀为刺,直插对面咽喉。 青帻汉还没反应,刀已停留在咽喉处,骇得一动不动。 大胡子夺了他刀,又一脚踢向他的膝盖窝,青头汉登时就跪在了湿泞的黄泥地里,跪得实实的。 大胡子乜斜着看着他,蔑道: “身段不错,就是这刀别乱使了,不丢脸,就丢命。” 青头汉被讽得脸黑,就要撞向大胡子刀口。 大胡子没料到这人这么烈,赶忙将刀收起,又退回,站在了大伙前头。 “青奴,恁这烈性要用在轻生上,咋不用在练刀上?咋!练刀比死还难嘛。” 本颓跪在泥地里的青头汉,闻这声,身子抖了下,正要嗫努几句,还是放弃了,跪行到一边,以头伏地,不敢抬头。 说这话的,是一个矍铄老翁,发须稀疏,盖个施屋帻。 他简单穿了件单衣,外又罩了层纱縠,执鳩杖,从祠堂缓步走来。 跟着他后面的,还有几人。 除了,刚见的刘公,还一个带皮弁,套对襟深衣,踩皮靴的鸷勇汉子,剩下的就是位广袖高冠的士人。 这老翁显然就是大桑里的三老,本地的豪强,族里的族长,张弘。 此时,在太平道人群里的张冲,望着这老翁头顶上悬着写有“掷戟术,精通”的扭曲弹窗,暗暗咋舌舌。 老翁不可貌相啊! 跟在老翁身后头的鸷勇汉子,是他的儿子张求,在张弘眼里,亦不容小瞧。 只因他的头上也挂着一悬窗,而且和大胡子一样,都是“环首刀术,精通”。 没想到,一个乡野小豪势,竟有这等鸷勇之徒。 这张求本在隔壁亭做亭长,因休沐就回家帮衬着族里的春祭。 而他旁边那一位广袖高冠的士人,就是大桑里重金请来的巫觋,郎通。只是不知,为何明明是巫师,却做儒士打扮。 张弘不看跪在那的青奴,只对这大胡子,沉气道: “祭尊使,朽素来与太平道为善,只因朽敬重大贤良师,跋千山,涉大水,蹈疫瘴。 大桑里的里民们,朽族里的族人们,多受恩惠。 但春祭是朽族中之大事,尊使何故奋干戈,毁乡谊。 这是尊使的意思,还是贵教的意思呢?” 张弘老辣,一番话站着义,又循着理。 更是直点祭大胡子,此来是否有授节,是否违背太平道教义。 但张弘说得肃穆,场面上还就是有人不给他这面。 前头说的编席匠度满,就正小声和旁边的吹鼓手张旦,嘀咕: “果然像传的那样,‘张头秃,帻施屋’。 岁数都这般大了,还要顶个帻,来盖秃顶。就和他做的那些事一样,欲盖弥彰。” 话说得污秽又俏皮,直逗得吹鼓手张旦,憋不住,笑出声。 但这一笑,就把张弘引到了。老头只是乜看二人一眼,也不纠缠,又盯着了祭大胡子。 他认识这个叫祭孙的青州太平道济南方下的乡道使,据说他以前是个北军营士。 后来不知怎的就除了军籍,投到了太平道,做了一方乡道使,管着这一乡教务。 至于他后面的那些个头裹黄巾的,其实压根就不是太平道的,都是些本里的下民,既不服族里安排做佃,又无力赡养亲族。 估计是这次春祭征社钱,征得狠了,才扮上个太平道徒。又请来了乡道使,祭孙,想来主持什么个公道。 呵! 看正主到场,祭孙祭大胡子上前一步,对张弘做了个揖,言道: “无上中黄太乙!张信士,是俺教之友。 往日教徒们的衣食,也多有信士祗奉,所以按理,俺是不该在这个时候来打搅的。 但昨夜俺收到教里同修的一扎信报,言说一事。俺如鲠在喉,所以连夜跑马就来了这大桑里,就是想把这事和张信士议议。 不然,俺对上方是真不好交差,也愧对上方对俺的信任。” “不知祭尊使,言说何事?”张弘眉间一皱,缓缓问道。 “俺太平道,继黄天之统,庇一方黎庶,是要来这人间开太平的。 怎么开?首要就是吃饭,不论是麦饭还是粟饭,黎庶吃饱了,才能天地祥和、万物有序。 但而今? 乡野豪强阡陌纵横,而贫者却无尺寸之地。乡野豪强广厦相连,而贫者不过陋户鶉衣;乡野豪强佣婢徒附,而贫者却要破家鬻子。 所以,民流离寒暑,转死沟渠,无人殓藏,朽肉枯骸,遂使天下疫气横生。 可叹‘寂寂青州路,家家挂白幡。’ 幸有俺教祖大贤良师,持九节仗,使六方使徒,为灾民画丹书,煮符水,调内气,还精养神,救得良善无数。 然思其根本,不过为豪强贪滥,兼并无度,小民无生。 所以昔日,俺太平道就与青州乡里豪强,互为约法。 豪强需尚德行,抑兼并,留小民生养。 向使犯者,慳贪者报以饿狗!毒害者报以虎狼! 而昨日,俺收得消息,尔张弘好大的胆。 借春祭,号驱邪,实则要敛财于民。 再者,俺太平道自六年前起,就专责负责民间傩祭,尔不知报备,竟使淫巫野祭。 两者一并,就不得不来讨个说法?” 好家伙!张弘老辣,而这祭孙也不让,其言辞雅语,全然不似一个兵子,不愧是太平道一方行走,娴熟教义。 从祭孙开始说话时,张弘老脸就呈悲苦色,但等祭孙说完,他反而展颜笑起来: “好!好个乡道使。尔是方外人,自有教规,但朽今天,却也要行一行族法。” 说着,就把鳩杖重重一顿,只手就对着张黑子嗔叱: “来人,将张黑子压过来行族法。” “族法”二字一落,不仅祭孙一惊。 就连那外莽实细的张黑子,都不禁色变。 俄而,黯然垂首。 第四章:赌斗 张弘话音将落,两傍就走过几个部曲。 原先张弘不在时,他们好像斗败的鸡。而张弘一来,拿族法做令,他们就反到如狼似虎起来。 也不惧祭孙在那怒目,这几人只把张黑子膊子左右一叉,几步跟头,就叉到了张弘面前。 张黑子就任这他们叉着,也不反抗。 只因对他们这些自小生在族里的人来说,这族法森严有胜于国法。 这会,边上又有部曲递过来一棍,一绳。 执张黑子的那人也不客气,双手环绕黑子腰,就向上这一托,就把黑子双臂撑开。 两边那几个部曲,一个拿哨棍,几个去缠绳,不一会,就把张黑子双臂结实得绑在了哨棒上。 这还没完,那撑开黑子双臂的汉子,又熟练得推了把张黑子。 只见张黑子推金山,倒玉柱地跪在地,整个脸都埋在了黄泥地里。 见张黑子这般窘迫,场上的部曲们无不放肆快笑。 这些笑声与那里户们噤若寒蝉的沉默一比,更显响亮。 张弘喜欢这种畏惧,他压了压手,示意安静。 然后,他转过身来,对着里户们,朗声道: “族人们,今个,俺给大伙讲个故事,故事就发生在离俺们历城不远的千乘县。 这地方啊,有个叫董永的汉子。 他呢?自小就与他阿爹靠在地里卖力做活。但人有旦夕祸福,他阿爹福薄,死了。 这董永是个孝子,为了给阿爹下葬,就卖身给一豪户家。 这豪户是个好人啊,人就没要董永,反而给了他一万钱。 恁们有滴不知道这一万钱有多少。 俺就拿东西作价,这一万钱啊!能买50亩地,一所宅院,两头牛。这就是一家之基呀。 这豪户就这么给了董永。 后来这董永,为父守孝三年。一结束,就要到那人家卖身报恩。但路上,这董永就遇到一妇人,非要嫁给董永。 恁们看,这求的好事,都让董永撞上了。 这董永娶了妇,还不忘报恩。 但人那豪户压根不在乎,后来就问董永:‘恁妇人,会织不?要是会,就织几匹布,就当这价咧。’ 然后这董永就回去,让妇织布。 这布一织出来,可了不得,会发光。 原来这妇人是天上的织女,专门给天帝做衣裳的,后来自己偷偷跑下凡。 现在织布,人天上就晓得了。所以,织女就只能上天了。 俺喜欢这个故事。为啥? 俺从董永身上看到了孝和义,俺更是从那豪户身上看到了仁,万金不买的‘仁’。 没有他的无私,董永的孝怎能成全。 所以,俺说董永孝义,俺更要说豪户大仁。 那豪户大仁,俺呢也不自矜一下,对各位族人,俺也是有个小仁在的。 向使无我张弘,尔等有几个能蔽风雨,给箪食,完裋褐啊! 早就饥寒不赡,转死沟壑咧!还有族里孤贫老少,哪个没有赡养。 就拿跪在这的枭獍畜生张黑子,他的阿爹走,还是俺给的钱下葬。” 说完,张弘又一指身后的刘公,接着说: “刘公,俺是晓得的,纯吏,也是个好人。 可就在俺们祠堂外,帮俺们族里忙事,就被这个从了贼的畜生打,真孛戾犯上。 俺晓得,俺知道恁们心里要说:‘他是为了弟。’ 但,俺说个文邹邹滴话:‘那就是即为全昆弟之情,也不能失清白之贞。’ 今个,罪戾张黑子,从贼,孛上二罪并罚,先交族内杖刑,再收押槛送到亭。 来,请仗格。” 一番话来,翻云覆雨,张弘也不免有些自矜。 他对着一直悠游的巫觋郎通,即是自夸,又带奉承的说道: “杖格之属,有时而施。是而行之谓之断,非而行之谓之乱。 俺这也算明断是非了哈。” 宽袍高冠的朗通,合掌作揖,笑道: “信士,好手段。好一招‘指东打西’。但信士还是不要高兴太早,本巫看那祭孙是不会罢手的。” 说完,向着祭孙的方向,努了一下嘴。 不错,祭孙并不甘休。 他此来,本是因大桑里户民请托,让张弘偿其赀租。 又因此地豪强,自设祭醮,侵蚀了太平道在地方的权柄。 所以,本来他是要来这,借着道义,直接斩杀张弘的。好让这些个豪强知道,青州地方上,到底是谁家天下。 本以为这张弘不过是乡间土豪,随意拿捏,但不料竟雅言雅语,似个博士。 几次机锋下来,他还被打个措手不及。 现在,他已经被架在那了。 要是,让张弘就这么处置了张黑子,这太平道的威信,可不就坏在自己手上。 这是万万不行的。 所以见张黑子就要被杖,他立马跳了出来。 “赌斗!张信士,恁有不对,俺有所求,那就不如赌斗一场。赢者吃一切。” 张弘暗想了会,中! 其实,他是不想和太平道做对的,他知道他们在青州势力有多大,甚至他还听说一些禁锢党人,都和太平道有交通。 但这祭孙大闹祠堂,要是直接被他拿捏,他也别想在大桑里提恩威了。 所以,他才灵机一动,以族法惩张黑子,以进为退。 果然,现在他已立于不败之地。 赌斗又何妨?他压根就不在乎张黑子性命。 行,那就赌斗,也让他看看俺们的实力,别总来小觑俺们。 想明白个中关节,张弘又舒眉展眼,敲了敲鳩杖: “好,那就依道使的意思。那俺们就比个三局。 按规矩,俺们第一局比投壶,第二局比步射,第三局俺们比刀术。” 这老头活成了精,随手就埋了坑。 他们这里人多势众,且都是打磨武艺的武士。 不说胆气,但只技艺就比对面那些拔脚带泥的黔首强太多。 比三局,对面连人都凑不上。 祭孙也犯难,但赌斗是他提的,现在想退就难看了。 “好,就三局。但俺觉得这第一局,张信士得下场。” 既然躲不过,索性让这张弘也上,他年老体衰的,正好抵上一局。然后俺再赢一局,这不就妥了。 本来张冲是一直全程看戏的。但一听这话,就道不好,大胡子小瞧张老头了。 他顾不得惹人,拽了拽大胡子,悄声和大胡子说: “大哥,对面那个张铁户,不能小瞧呀,还有他儿子据说也刀术精通,您要好好调度一下咧。 也学学孙膑,排兵布阵。” 祭大胡子一奇,这小子还懂孙膑?这大桑里人文荟萃如斯之盛吗? 不过,他也没把这小子的话当回事。 他眼神轻蔑,咧道: “这些个土豪乡兵,在乡下逞凶斗勇,便以为天下英豪不过如此。 但俺今天让他们瞧瞧,什么叫杀之如宰鸡屠狗。” 说完,又问身后里户,谁会步弓。 大家左右看了看,都指向了张冲旁边的黢黑精瘦的汉子。 此人就是张弘的二叔,叫张二男,排行老二,现在还没个孩子,只在山里过活。 前日子,张弘看的那把猎弓就他的。 这是一个老实汉子,许是山里呆得久了,显得沉默寡言。 见大伙都推他,他也不推辞,看了眼大胡子,点了下头。 “中!那还剩下一个投壶的,这活要点机巧劲” 说着瞅了眼张冲,“就你了。” 张冲张了张嘴,又看了下大伙,只得同意。 “行,那就上吧!” —————————————————— 第一场黄泥地投壶赛 此时,场上已经搬来了两投壶,还有一把箭矢。 张弘瞧了眼只穿着犊鼻裤的张冲,笑了下。 “行,是石崽子呀。那节约时间,一箭定输赢,就不打满了,别冻着娃了。” 说完,抽了跟箭矢,往后走了五步,转首甩手,就把箭矢掷过去,箭矢精准的插进壶口。 张老头微微一笑,就凝固了。 只见掷入的箭矢因力大,又给弹了出来,在壶口滑了一下,掉在了黄泥地上。 这张弘年轻的时候,一手飞戟,百发百中,到老功夫都没拉下过。 庄子里的木靶上插满了他练习的手戟。 但就因掷惯了手戟,反而用大了劲。 张老头虽觉尴尬,但也无所谓,终究是可有可无的比赛吧。 现在,机会和压力给到了张冲这里。 原来的张冲肯定是没玩过投壶这玩意的,这东西是上流社会宴饮戏乐的。 他张冲就是个种地的,哪有这功夫。 但现在的张冲反而熟悉这个。 因为他大学那会,就有一些商贩摆这个夜摊,兜卖套环游戏,套到啥给啥,二者原理差不多。 那会张冲谈恋爱,为了在女友面前逞能,花了不少钱,也琢磨出了点经验。 这套环呀,重在一个收力。 力道把握好了,再加上点准头,中的概率就大。 张冲学张老头样,也抽了根箭矢,也走了五步。 转身,站定,哈气,心里祈祷,觑了觑壶,又大概算了下抛物线。 凝神,屏息,甩手。 一根箭矢轻飘飘的,划着优美的曲线,正中壶中。 “中!好个小子!” 之前一直紧张的众人,此时各个跳起来。 就连常挂悲苦色的阿爹,都蹦得老高。 “中了,中了,俺的娃,是俺的娃。哈哈!” 连一直脸埋在地的张黑子,都挣扎的想要起身,只是被后面的部曲,又给摁那了。 张冲望着这些贫苦的农民,为自己欢呼,为自己喜悦,他们是自己此世的家人。 一种归属感,渐生心头。 突然,张冲看到右上角的虚空突然出现一个扭曲的弹窗。 “打败张弘,继承其技能——掷戟术,精通“ 原来,你是这么用的。 第五章:君子 大桑里,城阳景王祠外黄泥场。 张冲沐浴在早春的阳光中,尽目的是一排排栽植的大桑树。 据说这些桑树是新莽末年,起这城阳景王祠的时候,一并栽植下来的,距今已是二百年光景。大桑里的里名也因此而来。 他现在在回味一种感觉,就是一种脑子告诉他,你都会了,而身体却诚实的表态: “不,你不会,至少是现在。” 对,这个金手指就是这么没用。 它提供给张冲的只是一段信息流,一种直觉,一种感悟。它并不会作用在张冲的身体。 按理说,一位苦练掷戟术的武士,必定宽背长臂,双掌厚实。但这些张冲通通没有,还是那副单薄羸弱的身体。 不过,张冲有种直觉,只要自己营养充分,身体素质提升上去,这掷戟术就能很快习得,省却无数苦工。 从这个意义上来讲,这金手指还是很恐怖的,简直是武力速成器。 张冲的胜利点燃了黄泥场上的高潮。 对于生活苦闷的里户们来说,一位他们眼中的“自己人”,打败了高高在上的豪族老爷,这是一件可以说一辈子的事。 虽然,他们一辈不过二三十年,就要如霜雪一般化去。 在他们有记忆来,这张家就坐断大桑里,权柄这一乡五里。往日这强豪酒肉快活,他们这些穷独却无刍无薪。 今个,这张铁户还讲什么董永故事,说什么“大仁”与“小仁”。 呸! 俺们这些个穷户如牛马躬耕田野,一年所获还要供奉六分给他,全家食不果腹。 他们一家反倒是安坐朱门,居陪帷幄,出从仆役。 更可恨的是他那儿子张求,这小子真是畜生,残忍好杀。 当年学刀,就以活人试刀。甚至四年前,有帮游商行宿在大桑里,走后没多久,就被这张弘领着部曲掠杀了。 这件事,整个大桑里的人都知道。 后来,他又进山剿了伙山匪,谎作是凶。 其实哪里是匪,不过是失了地,又不愿做佃的苦怜人摆了。 那充做级功的首级里,还有总角稚童。就这张求还成了隔壁的亭长,守司一地治安,捕盗贼,理民事,兼管停留旅客。 果真是应了那句: “那有罪的禄位加身,老死牖下,无罪的却命绝囹圄,弃尸沟壑。” 但别以为张求外残,就以为他对族人就优容。 拿本里的织席匠度家,他们家投到大桑里也有十多年了。 但度满他爹那年去县里卖席,路上因张家纵马,不及躲避,撞落粪坑,秽物入口。被抬到家里,就已经快不行了。 临了,求他那媳妇一定要照顾好度满,别让度家绝了嗣。 他那妇人也是刚强,当时就说了: “恁则放心,俺一车骨头半车肉,一马不鞁两鞍,双轮不碾四辙。守着大满这孩儿,直到老死也不嫁人。” 之后,这度家娘子,就拉扯度满长大。 那张铁户,还说给这婆姨表个贞洁烈妇,真讽刺‘死人’。 也正因为往日这些怨懑积攒,所以张冲这一胜,才激得全场苦汉子哇哇叫。 而本来还觉无所谓的张老头,听得满声叫好,脸色就时阴了下来。 他阴哼了声: “号个啥劲,俺们再瞧瞧后头。来人,比第二场。” 说完,一甩袖,就让人撤掉了投壶。 而原先忘记在壶里放细沙的附庸,已经吓得一哆一嗦了。 原来,这投壶为了防止跳箭,是要在壶里放细沙的。 而这人就忘记了,直接导致张老头败了这局。 ------------------------------------- 这会,两剁箭靶已经搬到了场中央。 张冲的二叔张二男,向兄弟二人,一人借了条黄带子,就把袖口束紧。 此时,对面也选好了一位持弓的武士,正是之前那位比刀的青头汉子。 看来这人弓刀都不凡。 虽然,张冲看不到此人显示出弓术的技能,但是以他之前展现的身手,二叔估计赢面不大。 果然,隔着二十步,苍头步射,正中跺靶。而二叔的弓是他们给的柘桑木制的硬弓,没校过。他气力不够,一箭射出去,软软地,擦着草靶飞出丈余。 第二局,青头汉,胜。 大胡子虽觉可惜,但并不觉得有多大的问题。当张冲投进的那一刻,他已当这赌斗赢了。 他对自己的武艺就是这么信任。 因为,他来自越骑营。 而他的对手张求,之前一直立在他爹张弘的身后,不声不响,没有存在。 但这会,却显峥嵘。 伴当们刚递上来两训练用的木刀。 他就狰狞一笑: “尊使听说是个禁中武人,料来壮气。但某家虽位卑职下,但也不缺这湖海之气。用木刀比那是乡野斗戏,俺们来比真刀。” 这话出口,就显杀气。 “嘿嘿,好!真的好!爷今个在这大桑里算是见了世面了。真可谓,一日三惊。好,那就别废话了,直接来。” 大胡子闻言,瞋目而视,脸一直包着的须发都要炸开。 也是怒急,祭孙一把扯掉包裹须发的巾帕,解开缠在环首刀柄上的黑布,细细地又缠在自己的右手掌。 一圈,两圈,场上的氛围萧肃起来。 正要继续撩拨的张求下意识抿了下嘴,发现有点干。 他识得祭孙这动作,这是军中勇士上阵前的准备,一场好杀,不可避免。 他没用自己随声携带的环首刀,而是从身后捧着刀匣的部曲那拿出把宝刀。 刚抽出,寒光泠冽! 这是把“百炼刀”,为张求所爱。 四年前正因为这把刀,他才悍然袭杀那队游商,之后深藏匣中,正用此时。 此时场上,众人尽皆屏息。 看着场上,左边那是头戴赤帻,军中豪杰;右边那是一领皮弁,乡间鸷勇。 风起,桑动,人也动。 右边的张求,一脚踢来坨黄泥。 随后左脚后蹬向前,右脚两步并一步,刀执中线,迅刺祭孙咽喉。 祭孙正做起手式,他左右手互持刀柄,刀背遛肩头,身子微沉,两膝曲弯,不丁不八。但一等张求扑来,立马暴起,后发先至。 他刀架不变,右肩一错,顶着张求这刺就格住刀锋。接着向上一撬,手腕一翻,刀顺着力,就对着张求右肩膀斜斩下去。 张求刀被抖开时,就暗知不好,知道要被斜斩。 他立马转手,矮身,前步,刀顺着被拨开的劲,划了个圈,使了个腹下斩。 “呲啦”一声,布帛混着肌肉被划破。 幸好祭孙斜斩的时候,基于经验,留了距离。当张求腹下斩的时候,他立马放弃前斩,改后撤步拖斩。 但便是如此,张求那一斩还是在他的腹部,横着撕开了个血口。 但张求也没好过,祭孙最后那下拖斩,一下就劈在了他的皮弁上。 皮弁挟着发髻,落在黄泥地上,张求披头散发,状若疯鬼。 “停,这局和!” 见儿子弄险,张老头立马叫停了比赛。 本来,对于比赛结果,他就不置可否。 他不想因为这场赌斗,和太平道成了死敌,现在这结果就挺好的。 一胜一负一和。 见张弘叫停,张冲一帮人立马冲进场。七手八脚用黄带子给祭孙的伤口包扎。殷红的献血透进明黄的带子,扎痛着张冲一众人的心。 而另一边,青头汉等人也拿着绛绡,把张求散发包了起来。 祭孙有点虚,但还是支撑着拨开众人,对着张弘稽首: “张信士,赌斗既是和了。那这张黑子,俺可要带走了。” “且慢,尊使可能是想岔了。尊使赢了,是带走张黑子。朽赢了,那是对黑子行族法,再槛送亭狱。现在和,那可以不用再槛送有司,但必须行族法。尊使觉得朽说的在理不在理。” 张老头,把鳩杖换到一边,捻着颔下稀疏的白须,慢条斯理的说着。 祭孙没想到是这么一出。 他先是看了眼磕头跪地的张黑子,又看了眼把自己围在中间的大桑里里户。 最后深深的看了眼张弘,就一直这么看着。 就在张弘被看着竦然,要挤回部曲当中时。 祭孙,张了嘴: “好,也希望信士能看在俺的薄面上,从宽发落。” “哈哈,朽就说太平道的人行侠仗义,为生民立命,是君子。好,族法要仗脊六十,朽就免个二十棍。来人呐,用刑。” 好个张黑子,虽被张弘部曲徒附全程摁着,目不能视。 但赌斗时的行径,他都心里明亮。 他不反抗,逆来顺受,全因张弘说的对,他老父去世,确实是张弘帮着下葬。 从孝这个层面,张弘对他有大恩。所以,他愿受族法,残此身,报父恩。 但他见不得,见不得好友为自己遭受羞辱,也见不得良善人家反要含羞忍辱,坐死待毙。 这不公的世道,他就见不得。 此时,他奋起一身力,勉力起身,对着张弘长啸道: “张铁户,某家今日就自逐族里,今个这四十棍,某家受了,只……” 还待再说,一边部曲已经往他嘴里塞了把碎布。随后,噼里啪啦,棍如骤雨,四下不停。 而张黑子就这么硬挺着受着,嗔目咬牙,汗涔雨下。 坐在徒附搬来的马扎上,张弘看着黑子被行刑,呢喃说着: “书里说:‘上不怨天,下不尤人,只有君子居易以俟命,而小人行险以徼幸。’ 这张黑子虽从了匪,但看言行,没成想还是个君子。 哼!君子好! 他认命!” 第六章:谦益 料峭春寒,阳光灿烂。 今日大桑里上晴空万里,是个好日子。但现场的氛围却好似腊月隆冬,凝重得可怕。 张黑子受了刑,此时正由张冲等人扶着,卧趴在木板车上,面如死灰,斗大的汗滚着。 祭孙也由相亲的里民搀着,坐在搬来胡床上,正喝着农家自酿的糟浆。 这是度满跑回家拿来的。 他敬重这位湖海侠义的豪客,即便他是太平道的乡道使。度满觉得太平道就是装神弄鬼,糊弄愚夫愚妇。 他看过太平道徒们是如何符水治病的。 先让病人在四通八达的路口跪着,然后要朝四方叩首,过程中一定要心诚。之后,太平道士们就在手里写个“丹”字,和在清水里,让病人饮用。 说,信者活,不信者,死。 度满看过这套后,就猜到整个机巧。 这所谓的信者活,不信者死。其实只不过是活下来的人,曰信也,没活下来的人,曰不信。所以,该死的还是要死,要活的终究是活。 整个太平道都是一场骗局。 是的,度满一直很聪明,从小他就能编出一手好草鞋,甚至比他父亲还强。 他和张冲,张旦就是同学,张旦就是那个被他揶揄的吹鼓手。他们三人俱受书于乡里书馆,学《仓颉》《急就篇》。 后来,他父亲因惊马而死,族里补偿他,就专门出了一笔钱作为束脩,送他去东平陵县的伏氏精舍深造。 伏氏精舍的学术地位,别说是济南,就说整个青州,整个天下都是无出其右的。只因天下五经之一的《尚书》就是伏氏所传。 伏氏学脉的祖师是秦朝的伏生。当年秦始皇焚书坑儒,儒家经典就此绝迹。而独独伏生藏《尚书》于家璧。 后来本朝太祖得天下,到文帝始重于文,而当时唯有伏生懂《尚书》,所以要召入京中传学。但那会伏生已近九十,不良于行,就依旧传学于乡。 四百年间,教学不断,原先一脉的伏生《尚书》,也开成欧阳《尚书》,大小夏侯《尚书》三支,俱为当世显学。但他们都尊伏氏为祖。 即便后来济南伏氏迁居琅琊郡东武县,甚至家法也改为了《齐诗》,但这里的伏氏精舍依旧是《尚书》的祖脉所在。 每年,从天下郡国来此负笈游学者不下数千,或执鞭驱马,或杖策步行,来往官道,不绝如缕。 一开始,作为本地人的度满很难理解,青徐海岱的学子来此也就算了,为何偏远如凉益的西州学子,也要不畏霜雪,来此学经。 要知道这东西万里,光路上的时间就要一年,这一路还要遭遇山贼水匪,不如意就要丢了命。 后来一位师兄就说出了其中道理: “万里跋涉所图者何?利也。学成此《尚书》,进者,为二千石,高爵厚禄,退者,回乡教学,开一地之学风,悠游山水,岂不快哉。至于财米油盐,自有弟子服其劳。” 原来,自孝武皇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到元成二帝,选文吏,退法吏。大汉已经形成了完整的儒家官僚选用标准。 上到皇帝诏书,下到群臣奏议,莫不援引经义,以为依据。国有大疑,也以经典为断。 所以,不读经,何以官。 换句话说,想当官,就一定要治经。 而且学了经之后,又能授业族人门客。授族人可保家声不坠;授门人可张势朝野。所以,有句话,“宁遗子孙一卷书,不留子孙千钟粟。”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如此家法,才可累世簪缨。 他还给度满举了两个本朝的现实例子,两族俱为本朝数世三公。 第一个是关东豪门,汝南袁氏,家法为《孟氏经》,是袁氏第一世三公袁安之父袁良,从孟氏精舍所学。 当时袁良,不过是个六百石的县令。而到其子袁安以降,四世皆出万石三公,家资巨富,日常供奉,拟于王侯。此非《孟氏经》之助呼? 第二个是关西士族弘农杨氏,家法《欧阳尚书》。对的,这个《欧阳尚书》就是当时伏生的一位学生欧阳生所传。 杨家本是前汉武家,其祖宗杨喜,因获项羽一条腿而封侯。直到本朝出了个杨震,受欧阳《尚书》于太常桓郁,诸儒尊为:“关西孔子杨伯起”。杨家就此转为经学世家。 其后,四世太尉,德业相继。 从这里可知,一位乡间的编席匠能受学于济南伏氏精舍,和历史上的汉家名臣列为一脉,是多大的造化。 即便这个造化是度满之父用生命换来的。 刚来的度满,不过乡间氓愚,不知轻重。对族里造成父亲的死,那是怨愤之气,四水难消。 但随着他愈是了解经学之重,愈是知道伏氏精舍有多么煊赫。他渐渐开始对族里感恩,也对未来充满希望。 正如那位师兄所说的,三公之位不敢求,但世为二千石,就从我辈开始。 从此,他朝夕侍奉师长,晨昏定省,待之如父,用心读书。又因家中不富,无力供给他日常薪米。 所以,每天早上,度满拿着家中编好的草席草鞋,到市里卖,一边贩席一边读经。下了市,就去师长处恭立问安,讨教学问。 白日,还要帮诸师兄拾薪浆衣,顺道借书。等晚上,才回庐,焚柴苦读。 执苦数年,勤学不倦。 作为贫苦人家,怕的从来不是吃苦?怕的是没有机会。 度满自觉族里给了机会,只要努力,就一定能成功,到时候也能对得起自己母亲,那没日没夜地编草席。 但直到有一日,他才幡然醒悟,这个机会从来就未曾向他开启过。 那一日,他照往常那样,去给师长问安。 其实,他还有个不情之请想对师长私下说,就是是否能在精舍里求得一份教职,好再补贴生活。 原来,这几年,即便勤工俭学,但往日师兄弟们的交际应酬和购买竹简,都还是花费了家中过半资财。 虽然母亲没有说什么,依旧默默支持,但他还是愧疚难当。 他自觉和师长情深意笃,再加经学精熟,已然出师,想来求得学舍里的一份薪职,问题不大。 但这日,度满在门外立了许久,也没见师长出门。 后来才想到,师长应是昨日和东来的硕儒蔡邕宴饮,该是还没回来。 度满本是要走的,但鬼使神差,那一日他就开了那扇门,进了师长的屋内。 他后来反思,那鬼使神差的一开,可能是内心中对成为博学鸿儒的渴望。 他想见一见,那无时不散发出光辉的门内,到底是何样光景。 他见过师长给他们教学时的煊赫场景。 彼时师长,戴进贤冠,身着宽袖长袍,腰间束带,外披纱衣,手持玉如意,卓然如神仙中人。 身后是一众随婢,或打扇,或操沙锤。打扇的做扇风解暑,操沙锤的是镇肃学规。剩下的,有一高喉者,专司复述师长所言,使墙外门生也能听得教诲。 度满来的第一年,就是在墙外听得经典。第二年,他就前移到墙内,第三年,已经能在师长的精舍内,聆听教诲。是这批学生中,进步最快的一位。 师长也禁不住感叹: “努力,努力,吾生谦益。” 谦益,是度满位列舍内时,师长作为奖励,给他取的字。取自《尚书·大禹谟》:“满招损,谦受益。” 自此,度满,度谦益,待师愈恭。 别人听完师长教诲就结束了,只有他每天晚上回去,一定要把今日师长所言用笔记下来,因为讹错而被书刀削去的竹屑,都堆满案头了。 自从见过师长教学时的煊赫,他的志向就从世为二千石的禄位之心,转为继往圣绝学的求索之道。 他升华了,彼辈蝇苟,安知谦益之志。 但这一切,就是在那个上午,因为他的好奇心,给破灭了。 更准确的说,是醒来了。 照师规,凡修《尚书》出师者,既受碟,皆录名于屏风上,向祖师表示,我这脉,开枝散叶。 往日这屏风都是关在师长屋内,度满一进来,就先看到了这座屏风。 他又是骄傲,又是小心,看着屏风上一溜的名字。 四百年间,无数宏儒硕学列名其上。 他直接跳开中间,往最后几列看去,急切的找自己的名字。但找了三遍,没看见。 他又从开头,用手指一个个划过,看到最后,还是没有。 度满当时就坐在了地上,他觉得哪弄错了。他又在屋内继续找,想找到第二座屏风,但只有失望。 这时候,师长回来了。看到度满在屋内,先是一惊,看到度满坐在屏风前,又怒。但再看度满,面色雕枯,心中不忍。 他走到度满面前,俯视着这位努力的谦益,悠悠道: “都知道了?” “为什么?师长,这是不是哪弄错了。这屏风上不应该有我吗?”度满泪流满眶,努力忍住悲愤。 “没有错,你确实不在屏风上。只因你运蹇时乖,根性浅薄,本就不该入我门下,你族里送来的束脩,只是旁听,学问可学,受牒难。本来这早要与你说的,只看你戇直勤奋,才拖到今日。你会怪我吗?” 度满这时才一个炸雷惊醒。 怪不得族里会让这么好的机会留给他,怪不得一个乡豪也能有机会输送弟子到这等精舍。 原来是不入门墙的“门外汉”。 他再也呆不下去了。他没再看师长一眼,哭着逃出了精舍。他连庐舍里的竹册都没有带走。一路上,他胡思乱想着。 他恨张求,恨族长张弘,恨族里的一切。 为什么明明给了他希望,又从来没给,为什么要让他做了几年的梦。 不,这不是他的族,他姓度,他是个外人。 就这样,度满踉踉跄跄的回了家。 到家时,他的母亲看着满身泥土,连鞋都踢掉的度满,什么也没说,烧了碗热汤饼。 度满吃着汤饼,泪流满面。 从此,度满就在大桑里继续编着草鞋草席。 他性格变了,变得讥诮浪荡,他的名字也变了,变成了乡里人口中的“度大满”。 谦益这个名字,随风而逝,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第七章:暗祠 喝着度满送来的糟浆,祭孙精神了不少。 这会,其他四个里的里户们,也陆续赶来参加春祭了。 祭孙这事没干漂亮,不愿意再节外生枝。 也不和张弘父子打招呼,就让张冲他们拉着木板车走人。 跟着走的除了原先那二十多头扎黄巾的里户,还有度满、张旦一些年轻人。 张弘捻着胡须,看着祭孙带着那二十几人愈走愈远,眼神不断闪烁。 他有点敬重此人,义气肝胆,轻生重诺,倒也不负他这身英雄气。 再看自己的儿子,说句不客气的,蜂目豺声,鸷枭猛犬。 看着凶残暴戾,但却无一丝格局。 他自有相术,知得保家业,不在技艺多寡,好勇斗狠。 而是看是否有格局,这才决一世之富贵荣枯。 而此子只能使人畏,而不能怀德,终究膏粱纨绔。 再这样下去,破我张家者,必此儿。 想到这些,他突然没了精力,让人招呼郎通和刘公,就带着儿子回了祠堂。 至于这次五里的春祭,照本宣科,虚应了事就行。 这边,张黑子昏睡在木板车,一路随着众人出了里舍。 到了路口马桩,祭孙那匹驮马还拴在那。 从马的褡裢里,祭孙拿了半贯铜钱,交给了走在最前面的张冲,沉甸甸的。 “黑子,就先交给你们照顾了。 你们看寻哪个安全的去处,使人照料着。 等黑子好了,让他自回山里,也不要牵连你们。” 说完,又看了下张冲,他有点惭愧: “你说的对,如果今日俺以孙武兵法调度,怎会有此厄。” 说完,向张冲稽首,称他一日之师。 张冲赶紧拉起大胡子: “大哥,你是对的。反而是我想当然了。 看张求的气势,他是不会容我们调度的。 他一定会第二局就比刀,到时候大哥做上驷一定会被安排在第三局。 这样的话,即便我们能赢,我二叔也大可能死在那张求的刀下。 所以,现在这个结果,已经是最好的了。” 听着这话,一直呆着的二叔一愣,张了下嘴。 大胡子也一愣,抚着胡须在那想,突然哈哈大笑,但又牵动伤口,疼得胡须都不小心拔了一根。 他也不疼惜,对着张冲,再拜: “今日之师,不敢忘!”说完再拜。 张冲见大胡子拜,也不再拦,他也一拜到底。 众人看着这幕,两人相拜,一人黄巾裹伤,一人犊鼻裤兜裆。 场面是滑稽的,但在场众人,心都有点暖。 祭孙扶着张冲,两人一起起身。 “好,俺也要走了。这次没杀了张老儿,是俺做岔了。 只等日后寻得机会,枭了他父子的狗头。 再一把火烧了他的契,给咱穷苦人寻个活路。” 大胡子看了看张冲,又看了他身后的族人朋友。叹息: “俺知道,你们不是要投太平道的,这扎的巾不过是给俺张势。 但俺还是想说,太平道永远是给咱穷苦人做主的,这里面可能有误会。 但没关系,迟早有一天,你们会了解太平道,甚至想加入俺们。 到那一天,俺来接你们。” “恨不能现在就与弟共谋大事阿!”大胡子越看张冲,越觉得是个人才。 他拍了怕张冲的肩膀: “努力!” 说完,跨上马,以刀代手,像众人挥别。 马儿驮着大胡子,蹄子轻翻,一哒一哒的走了。 望着大胡子远去,张冲内心无奈。 “抱歉,我虽然敬重你,但让我加入太平道,日后去作那官军口中的‘蛾贼’,我还做不到。 我毕竟只是个普通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又何必? 哎,可惜了大胡子,你这样的好汉了。 只祝愿你的理想和事业,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张冲还在想,突然一个咳声响起。 黢黑的老农张狗子,带着点结巴,吞着声,对在场大伙说: “今个,事已经是这样的了,张铁户他们家想来是不会放过俺们的。 但又如何,只要俺们二十来个结成棍,怕他咋。 俺们手里剩下的地,传到俺们手里,就也要传下去。不然咋下去见祖宗。 所以,别说是他,皇帝来了,想要咱的地,也玩命。 让他来,就跟他干。孬!” 一直没吱声的度满,这回插了一句。 “叔,俺觉得张老头不会跟俺们明着来,今个俺就看出来,他不想得罪太平道。 咱虽不是太平道,但在外人看来,俺们是。 直接动俺们,他还不敢。但怕后面有阴招。” 当时场上就有人喊了: “来嘛,孬熊!” “是,不怕他。” “俺们也弄刀弄枪,就和他整。” 看见大家士气很高,张狗子没说啥,点了点头。又说: “黑子他爹,跟俺从小长大,现在他这样了,就俺来照料。 你们也早点回去,甭管后面咋,日子俺们照样过。” 说完,又对度满: “满娃,恁也早点回去,陪着你娘,也怪不容易的。 这狗球的世道。好人,他命不长。” 大家互相又扯了几句,就渐渐散了。 这会,马桩旁,只剩下张黑子,他大儿子张重,二儿子张冲,两个弟弟,张二男和张丙男。 张冲早就发现了,他们张家的男丁,个个都是闷葫芦。 他哥张重就是个本分农民,只知道干活,阿爹叫干啥就干啥,是个做事的,这一路,任是一句话没讲过。 他那二叔,是在山里呆久了,只知道说“中”,谁让他干事,他就是“中”。惜字如金。 至于小爹,叫张丙男,也是个憨厚的。之前一直在外面浪荡,这几年世道艰难,也就回来了。 回来后,见家里也没啥田,就在山里搭了个地窝,和他二哥作伴。 所以,他们张家就只有张狗子一人,算能拿个主意。 而且,张冲看出来了,这次闹事,背后一定是他爹组织的。 这二十多人里面,他们家就占了四口丁,刚讲话的时候,大伙也乐意听他讲的。 这让张冲很意外,没想到自家阿爹在乡里也是个人物。 “石崽子,恁觉得这太平道咋样?真给咱穷苦人做主?恁今个说的几句话,俺觉得都不孬,恁有主意,给恁几个叔兄讲讲。大伙心明显惴着哩。” 听阿爹问起,张冲也沉吟了下: “阿爹,俺其实也弄不懂人的心思。 但俺听个厉害的人说:‘论迹略心,人皆可测,略迹论心,世无尧舜。’ 就是如果俺们只看别人做的,不看他咋想的,这事就简单了。 因为好的咱就受着,坏了咱就骂,就简便。 但如果,看他做的,还要看他咋想的,那这事就难办了。 人心阴私,一深想,那这世上恐怕就没好人了。 所以,当时俺听了这道理,觉得很中。 后来,俺又听了一道理,说: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说那千年前有个皇帝的叔叔,干的事都是让人讲闲话的事,但人家最后是个好人。 然后前朝那个大脑袋,王莽。篡朝前也是个忠臣,但后来发现最坏的就是他。 然后,俺就琢磨了,这世道光看人咋做的没用,到底还是要再看人咋想的。 你比如说,俺们天天给那大花猪,好吃好喝。 图啥嘛,还不是图它一身肉? 所以,现在太平道对俺们好,怕不是以后要俺们拿命来换哩。 但祭大胡子,是个好人。” 张冲说完,抬了抬手里的半贯铜钱,感叹着。 大伙一听,倒抽凉气。 可不是嘛,他们对家里的那口肥猪,好吃好喝不就是图那身肉。 要是自己等人也是这太平道养的肥猪,那就未免太可怕了。 听懂这个道理,大伙真对这个二子,有点刮目相看了。 这个比喻,太他娘的形象了。 “好了,好了。咱自己留个心,主要还是过日子。 咱几个早点回去,让恁嫂子,给弄个鸡。 天也不暖和,石崽子回去把衣裳穿上,别凉到。” 说完,张狗子若有所思,然后指使大儿子推着板车,一众人就朝家赶去。 —————————————————— 城阳景王祠,祭祀的是刘章,是汉高祖之孙,齐悼惠王刘肥之子。 当年,诸吕乱朝,他和功勋一起诛除吕家,对汉家有大功。 他本应受封赵王,但当时即位的文帝,得知刘章意在拥立自己兄长齐王刘襄即帝位。 帝不快,徒封为城阳景王。 但刘章匡扶汉室的事迹就在这青徐大地上流传着,民间也一直祭祀不断。 光这祠堂,怕不就有六百家。 但这会大桑里的城阳景王庵堂内,却是另一副样貌。 张弘带着儿子离开黄泥场后,径带着他进了庵堂。 但没做停留,而是在一边的璧上摸着一个暗门。 门打开,是漆黑黑的甬道,不知通向哪里。 张求一旁取了个烛火,点着光给父亲照路。 二人下了甬道,也没走一会,进了一间暗室。 这明显是一座暗祠,上面的城阳景王祠不过遮人耳目。 案桌上摆放着一排神祖牌,最前一个写着:“先祖考齐王张”六字。 后又立了一木胎泥塑,做诸侯王打扮,旁还有一石碑,叙主人当年事迹。 到了地,张老儿自己先三跪九叩,又捻了根香,插上香炉。 随后,一声叱喝: “跪下” “扑通”一声。张求埋着头,撅着腚,就跪了下来。 自小,每当犯错,他就要到此,面对祖宗牌位受仗。 所以,父亲一喊,他身体就已经反射。 张老儿,执着他那仗,就对儿子脊辈臀来了三下。 打完,便问: “知为何打?” “儿知” “为何?” “觑天下英雄,怠志士义气,进不能得亲族之心,退不能免髡首之辱。” “为何做不到?” “因为儿不服,儿本龙蛇之遗,蛰伏草莽本应乘势。 今天下汹汹,海内沸腾,汉家天命摇坠,五德轮转,正是英雄奋武之时。 但奈何大人,践运不抚,临机不发,只愿纠纠于乡野。 大人要儿做的,是英雄所为,一乡豪竖吏,安做此想。” 儿子的话,让张弘没话说,举起的鳩杖也打不下去了。 他坐在草席上,平视着跪伏着的儿子,叹道: “痴儿无状,你说自己是龙蛇之遗。 没想到追思祖宗,竟只激发了你这不该有的念头。 争龙?你也配吗?我们张家也配吗? 想你祖宗,当年不过据有青州一地,就这,已是气运勃发。 但又如何呢? 光武不过遣一偏师,大业消融甚于汤雪。 旬月之闲,祖考已面向于北,缚送入京。 是,这是天命属汉,所以我们祖先才志气不申。 但随后呢? 和帝有张汉乱于乐安,安帝有张伯路叛于滨海。 我们张家什么时候服过。 但我算明白了,终究是‘卯金刀,坐天子,弓长之主当别都。’ 只要姓刘还是天子,我们姓张的就只能屈为人下。咱姓张的,是干不过姓刘的。 现在那太平道的兄弟,我看也是要走此路的。但终究敌不过天数。 所以,明白了吗? 天命不属张,徒之奈何?” “孩儿明白了。” “明白就退下吧。还有,你出去后,使人把那个忘记放沙的打死。 给他裹身席子,也算看在他姓张的份。” “诺”张求低着头,躬身正要退出庵堂。 突然,黑暗中,张弘问了句: “小二还和那太平道的徐和勾勾搭搭吗?” “是” “嗯,那你下去吧。” “诺” 张求快要退出去了,想了下,又对着黑暗中的父亲,说了句: “儿明白大人说的,但儿听佛家一言,说 人生皆苦,生有终身之勤,死有暴骨为忧。 孩儿觉得,有时候,人生匆匆三十载,譬如朝露。 但要是能做一番大事来,那死又有何妨呢。儿退下了。” 说完,转身离开暗祠。 良久,黑暗处,悠悠叹息。 第八章:傜役 日升月落,又过了一周。 自他们从春祭回来,张狗子家又回到了过去的平静。 那二十亩地,已经除完草,撒上了去年精心留下的禾种。 家里的那几只鸡也陆续杀了,用来给张黑子养身子。 张冲跟着沾了点荤腥,再加上这些天好吃好练,身体壮实不少。 他那日回来,就开始熟悉这精通级的掷戟术。 在试过几种投掷物后,他发现感觉不对,投出去精准度很低。 看来,这个技能要想发挥最大作用,还是要选择特定的器械来练习。 所以张冲从祭大胡子给的五百钱里,划了三百钱给家里,剩下的就去乡里铁户家打了把手戟。 因用的也不是好料,加上乡里间亲熟,人也就要了百钱。 但就这,也让他母娘直骂:“不过日子。” 后来,张冲买了些母鸡和鸡仔到家里,母娘才作罢。 有了趁手的家伙,张冲就常往丘上跑。 他以树为靶,掷戟术是突飞猛进。 十步之内,眼到戟到,二十步,已然做到十发八中。 张黑子一直在张冲家养病,知道这石崽子是去练武。 他受张狗儿一家照顾,本就想报恩,就想好好指点些。 刚能下地,就跟着张冲一起进丘。 但张冲这一手掷戟术着实把他给惊到了,之后他就再也没跟来过。 后来张黑子身体好了,要回石崮山。 石崮山离历城五十里,张黑子他们的寨子就起在那。 临走时,他是这么告诉张冲的,在石崮山,他知道的,有这技艺的,不过一人。 唤牟名宗,是寨里的选锋。 他本是猎户出身,自小打的石子,后有族里一老军教导,学了掷戟术,自此二十步无敌。 张冲是张黑子看到的第二个有这能耐的。 张冲肯定不会告诉张黑子这都是金手指之大能,只能腼腆一笑。 他这些日子还从张黑子这里继承了角觝术,这也是一个精通级的技能。 至于咋赢的,比吃粟米耳! 哈哈!和一个不能下地的人比谁吃的多,绝! 继承了精通级的角觝术,张冲才发现,这和他后世盛行的柔术很像,都是主抓擒拿,摔法,也有一些关节技。 这武艺是典型的军中武艺。 想象一下,两军混战,人人顶盔贯甲,手持刀械。 如果你被人摔在地,对方一刀下去,岂有命哉? 所以,军队里,平日除了习练五兵,熟悉军鼓,练的最多的就是角觝术。 还有,有了这角觝术做参考,再结合他观察的几次厮斗,张冲发现不同技能的杀伤力差别很大。 你比方说,张黑子是精通级的角觝术,可以连摔三人,毫无烟火。 但这是分而击之的结果。 如果之前刘公的三个徒附一拥而上,甚至手上持棍拿网,张黑子多半只能被擒。 而祭孙和张求是环首刀术精通,持械厮杀,一人可杀,三人可挡,五人估计就要且战且走。 但他这个掷戟术完全不同。 可以说,二十步内,甭管你有何手段,也甭管套了几层甲,只要手戟足够,就能瞬杀。 有这功夫,可想张老汉年轻那会,在乡间是怎样的坐地虎。 但现在,这杀伐手段是他的了,有这傍身,再小心些,天下也可去得。 不过也不能骄横,要是遇到对面用弓的,自己这点距离,只能做靶子。 所以,日后还要再学些弓术。 还有,现在只有一把手戟,扔出去就没了,要能达成群战效果,不说五把,三把还是要的。 但没钱啊! 真穷!得搞钱! —————————————— 这日,张冲还像往常一样在丘上练戟。 一不速之客进了张家。 “狗子,今年县里征派的转输漕谷的劳役下来了。 本来是发徒隶去的,但仓官那边反映,去年到中山给黎阳营转输军粮的徒隶还没回来,说是被黎阳营那些老革征了去,修缮营房了。 所以仓官那边的意思,这次转输漕谷就让县里征发黔首二百。 俺们乡人多,分了五十。 狗子,恁不晓得,为了这五十人,郑啬夫和刘公那些佐吏是想破了脑袋。 因为不能征家里独子,现在马上就要春耕了,这农事是不能耽误的。 然后今年已经派役的又不能征。 所以咱们乡的户版簿籍,不知道被老郑翻了多久,才凑满了这五十人。 这不,恁家二子就在。” 说完,一个头包施屋帻,身着皂衣,腰配铜印黑绶的山胡子老吏,从袖里掏出一把竹片,翻找了一会,抽出一片递给了张狗子。 这人是张狗子他们这片的亭长,孙逊,专门管着交通、民诉、防盗的事。 他出自隔壁乡的大族,调来这做亭长已经二十年了。 所以,算是看着张冲长大的。 一直欠着身子,不说话的张狗子,接过竹片。 他也在乡里受过蒙,认得些字。 这竹片上面正写着 “济南国历城大桑里公士张冲,年十七。” 他知道这就是石崽子的身份符节。 出门过关,人人都要验符。 至于公士这爵位,是当今国家即位的时候,赐民一爵,人人都有,不值啥钱。 见张狗子没说话,孙逊又开口: “狗子,恁也践更过,晓得这劳役的规矩。 恁家二子这是第一遭,有些事你一定要讲清楚。 路上病了可以回来,但要是逃了,这事不光恁们一家要罪。 俺,老郑他们,还有县里的令史、尉史,都要罚。 所以,恁一定要跟娃讲好,别觉得苦,就偷跑了。 跑了,事就不好弄了。” 话说的有点重,亭长张逊调整了下语气。 “狗子,这次傜役算不错的了。 恁家儿子,一路只要摇桨,吃在船上,睡在船上,不比路上挽牛驮运舒服些? 这里去敖仓,也就是四十日,回来顺水,就更舒服了,二十日不到就能回来。 还有,一路上还能带点东西卖卖,能挣点铜钱。 公家请恁吃粟,还能有铜子挣,这不是好事? 恁没看,这次劳役,就是俺来带队。 不舒服?俺会做这个?” 张黑子点了点头,后又怕孙逊误会,赶紧补充: “俺家小户,哪有啥本金做生意。只希望石崽子一路上平安就行了。” 孙逊也点头赞同: “是啊,太平无事就是福。” 说完事,孙逊就辞别了,他还要再通知另外几个里的。 临出门,孙逊不放心,又提了张狗子一句: “跟娃讲清楚,别孬! 记得两天后去俺那集合,到时候驮了漕粮,就发船走哩,千万不能迟。 二子这次践更的牒书就先放在俺那,走咧!” 说完,提着只老母鸡,拖着木屐走了。 这老母鸡是张狗子给孙逊的谢礼,托他路上照顾着些石崽子。 还有牒书,那上面记载着张冲的身份籍贯,年龄身高,这次出役的时间和要返回的时期。 到时候,过关要一并核验的。 亭长走了。张狗子心下烦躁,他先回里屋和媳妇讲了这事。 二子他娘其实在亭长来的时候,就放下织机,听了一句半句,心里就觉得不好。 等老汉真说了二子要去践更,还是哭了。 等老汉安慰,三个月就回来,而且是去荥阳,才稍微好些。 张狗儿安慰完媳妇,就去地里寻大儿子,让他去山里把他两个叔叔喊到家里。 等张重带着两个叔叔,一头汗的赶回家里时。 院子里已经摆上了案桌,张狗子去度满家沽了点酒,又做了只鸡,就和两个弟弟吃喝起来。 他和两个弟弟说了今个的事,然后对三弟张丙男,说: “三弟,俺是这么琢磨的。 这傜役看着有点蹊跷,咱们刚恶了那张老头,二子就被征了傜役。 虽然,二子也到了岁数,但俺总觉得不对劲。 所以,俺就想让你跟着二子一起运这趟漕粮。 恁走惯了江湖,有些不对劲的,也能带着二子回来。二 子是有见识的,以后能兴旺俺们张家。” 张丙男抹了下嘴角的油: “没问题,哥,这趟俺跟二子一起去荥阳。 这条水道,俺走熟了的,沿河的豪杰好汉,俺也认得。 如果张铁户真要使啥坏,俺就带二子回来。没有,俺叔侄两就路上有个照应。 就俺说,这事没准是个好事,出趟门,二子也能见见世面。” 听弟弟这么说,张狗子点点头。 三兄弟商定,又吃了些酒。 张狗子让二子他娘又赶做了两人份的干粮饭团鱼干。 虽说船上有的吃,但家里的,终归不一样。 等张冲练完戟,踩着黑回来时,全家都没睡。 母娘在灶上忙活着,小妹和小弟则眼巴巴看着灶,留着口水。 阿爹和大哥撇着竹篓,就连两个叔叔也没回山,在家里铺草席。 他就猜到出事了。 “去荥阳?好啊,俺正想瞧瞧外面呢。” 听得阿爹说他要送漕粮去荥阳,张冲除了意外,一点没慌。 开玩笑,他又不是真的是古人。 大汉的农民,要不是天灾人祸或者去服劳役,可能一辈子就在百里范围活动。 所以,出趟远门,对他们来说是天大的事。 但张冲前世就是旅游达人,祖国山河不知踏遍多少。 就说那荥阳那的高速,他不知道来回过多少次。 所以,这次能见见大汉的荥阳,他还蛮兴奋的。 两日后,附近几个里被征发的庸夫结伴一起去祭祀道神。 说是神,其实挺不起眼的,就是道路边上,几块石头垒的神龛。 他们出远门,除了要算吉日,就是要来这拜路神,保佑大伙出门平安顺利。 拜完神,张冲和小爹一人背着个竹篓,和大伙一起去亭长那报道了。 一起的还有度满和张旦,原来他们也在征发之列。 第九章:济水 沧浪之水清兮,浩瀚济水,千帆竞渡。 这是张冲等人上船的第二天。 昨日,他们五十人在码头上搬了二百石漕粮上了船,之后大伙在亭长孙逊的指挥下排成了两班轮流划桨,一路向着祝阿县而去。 他们下一个补给点就在那。 张冲今天换班,所以就和小爹一起上到了甲板上。 他们脚下的这艘漕船是一艘长二十米左右的十六桨帆船,挂“漕”字旗,又有小旗书“济南国历城转输”。 这会小爹正小声和张冲说着话: “二子,俺昨个想了一天,琢磨你那天的话,觉得恁讲得没错,确实是‘成大事者,皆要为他人不为。’ 那天,咱们这五十人刚到孙亭长那,那老儿就要我们推举出一个认粮的把头来。 自打光武皇帝罢免这漕卒,这天下转输就派到了俺们身上,不光要交这漕钱,还要践役,甚至水上舟船倾覆,也要那认粮的把头来赔。 所以,每次转输役的时候,人人不视这认粮差为洪水猛兽,生怕破家灭门。 那日恁便要去领了这差,俺是要拦着的。但恁说: ‘天下的人,从来都见可而进,知难而退,所以天下的难事,就少有人做。 而英雄之所以是英雄,不是因为他本来是,而是因为他做了英雄事,能德天下民。 现在人人畏这认粮把头,我却觉得这是个机会。别人畏难,我迎难,我做了别人不愿、不敢做的,我就有德于他们。 再加上,蛇无头不行。那孙亭长,我看也不是个能依靠的,所以这一路,还是要靠俺们自己。’ 那时候,听了这话,俺还将信将疑。但经过一日,俺看明白了。这满船上的汉子,恁最小。但大伙都爱听你的。二子,俺算是服了。” 吹着河风,张冲对小爹竖起的拇指只是腼腆一笑。 他自从知道这里是汉末,知道一场席卷关东的大起义将要爆发。 知道这六千万丁口的社会再过半个世纪,将十不存一,只有五百万的时候。 他就想抓住一切机会和资源,他不确定自己未来方向在哪里,因为他现在的阶层太低了。 无论是打天下还是投靠一方势力,都没啥机会。如果不能尽快得人集众,他不确定自己这一家还能活多久。 所以,这次转输漕粮的劳役,他不仅要看看沿岸豪强分布,理解沿岸的社会网络,更是要将这五十人的团队牢牢抓住。 即便践更结束了,大伙就要散回乡里,但这个关系还在。 所以他才认领了这个船把头的差事,而且一路从不偷懒,一直和榜夫们在仓里摇橹。 直到这会才换班,抽空上来好好看看这济水。 在张冲前世,因为黄河改道,这天下四渎之一的济水已经消失了。 但在这会,这济水可谓天下有数的大江大河。 在战国那会,天下的食货皆从此道汇聚临淄,使齐国临淄成了有数的名都大会。 后来秦汉一统,这关东的水陆海货也靠着济水转输京师,供应那些皇亲贵勋,官吏学生,和他们的仆从隶妾享用,而且规模越来越大。 前汉刚开始的时候,济水上不过几百艘漕船在跑。 后来到孝武皇帝的时候,就已经一年要运四百万石的粟豆进京了。 要知道,这么多的粮食能让百万人吃四个月,而京城领俸禄、吃漕米的,加一起也就二十万不到。剩余的都囤在仓中,被硕鼠所食。 而天下不知道有多少人连一口麦饭都吃不上。 不说这些,小民艰生,自古不都如此吗。 总之,自孝武以后,每年都要转运这个数到京,再加上每年转运口钱的,布帛的,这济水上的船是越来越多了。 就张冲现在看到的漕船,就已经有五十多艘。其中一半是乐安郡的,剩下的都是他们济南国的。 乐安郡是他们东边的郡国,离敖仓更远,所以更早出发。 他们那二十艘组成了一个船队,也是标准的十六桨帆船。他们从临济出发,载着粟豆,漆麻、鱼盐和去年整个乐安郡的口钱,一路逆着济水摇橹而来。 济南国的漕船也一样,运的都差不多。只不过他们历城有铁官,产生铁,所以运的铁就多些。 张冲他们这条船,就专运稻米,二百石的稻米用稻草绑成了两百个担子,码得整整齐齐地放在仓里。 那些榜夫们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粮食,有几个睡觉都在那傻笑。 因为梦里啥都有! 这会,同船的孙逊也在仆隶的搀扶下,上了甲板。 他在下面有个独立的舱室,上了船后,就和他那年轻的仆隶呆在里面不出来。 酱菜麦饭和水酒,都是张冲给他送过去的。 真玩得花。 他上来后,先和张丙男打了个招呼。然后就走到张冲跟前,拍了拍自己的腰,感慨: “果然是老了,不比以前,今个上船后就一直不得力,看来下次漕役,就让老张来带。” 老张,是他亭的求盗,他那个张不是大桑里张,但一笔写不出两个张,也算张冲的叔公。 张冲有眼色的递来一个马扎子,边扶着孙亭长坐下,边开玩笑: “亭长,恁这是老当益壮呀,忠成侯,决胜南土壮志心;亭长,千里转输补供给,也不输忠成侯呀。再说,漕运这么重要的事,还是得亭长恁来,俺叔公怕是差了些。” 忠成侯者,伏波将军马援也。 张冲一袭话说得孙逊的山羊胡子一颤一颤。真没发现狗子家这个小二,说话这么伶俐乖觉,是个好苗子。 他摆了摆手,半是炫耀半是提点地对张冲说: “石崽子伶俐,叔今个就教一教恁点人事。 何谓人事?就是除了国事就是人事。 咱们千里转输累不累,苦不苦,但它有人事。 俺不抱着孙子,离开老妻,车舟劳顿的,一方面是士君任事,这另一方面,就为了这。 等后面,恁就看着,也别吱声,看看恁叔咋做的人事。” 说完,就眯着眼,不说话,任那仆隶揉着肩。 而张冲和小爹面面相觑,弄不明白,索性站在孙逊身后,看沿路风景,千帆竞渡,百舸争流。 此时船队已经驶离了济南国,进到了平原郡。 他们下一站要到的祝阿就是济南国、平原郡以及兖州的泰山郡的三郡交界,也是历城的南大门。 自古守齐必守历,守历城就必要先守祝阿。 因为此地东临济水,西阻泰山,正处在山水襟喉之所,军事价值极为重要。 所以当年光武派大将耿弇讨割据青州的张步时。 张步就派其党费邑屯军历下,又分兵屯祝阿,就是看中祝阿的军事价值。 但奈何耿将军太猛,自旦攻城,未中而拔。但不管怎么说,祝阿仍旧属于兵家必争之地。 但就在离祝阿还有十里水路的时候。张冲发现,船队都陆续开始停了下来,此起彼伏的艄公在那吆喝着号子。 就连张冲本船的艄公也开始撑篙,另有人已经放下了石锚。 就在张冲疑惑时,他看到了令他震惊的一幕。 此时从河道边的芦苇,陂塘,总之是任何你没注意到的地方,这时候都驶出了一艘艘扁舟。 他们三两个一组,各自找到对应的目标,就靠过去。 张冲刚要喊:“水匪。” 就见到正襟危坐的孙亭长突然起了身,就对着驶来的一艘小木舟,喊道:“没想到今年,还是你老蒋啊。” 被冲着喊话的是一瘦小的汉子,貌不惊人。只是没有头发,让人一看就知道犯了髡刑。 他这会正撑着竹篙,后头跟着三艘小木舟。他看了眼船上的孙逊,没多说什么,只是让人抛过来一条麻绳,就靠到了一起。 张冲这才意识到两人认识。之后,他就看到本该在仓里摇橹的榜夫也出来了。 他们背着二十石粟,在一个黑夫的带领下,陆续递了下去。 “草,这就是在走私啊。” 张冲立马明白了。他不敢多话,只是看着黑夫这帮人忙活。 这帮人是隔壁朝阳里的,算是他们这五十名役夫里的又一个山头。 而这领头的黑汉子。据说是被县里征发做过县卒,在乡里也有些手段,所以他们里的几个,都以他为首。 而张冲注意这人,是因为此人也有技能,是“环首刀,掌握”。应该是当县卒的时候练的。 这黑夫也一直不服张冲,觉得他个娃娃,懂个什么,还当把头。 但要他当呢?他又觉得,傻子才干这事。 卸完担子,髡刑徒老蒋和孙逊点了头,就又领着三艘小木舟,嗖的消失了。 同时消失的还有其他的木舟,就好像刚刚那一幕,从来没发生过一样。 张冲心里琢磨着这事,他没问孙亭长,他知道这老吏肯定不会说。 但他肯定,这盗卖漕粮的事肯定不是一个百石的亭长能办的下来的。 要知道刚才,五十多艘漕船都停了,这都已经涉及了两个郡国了。 张冲大胆猜测了一下,他估计整个沿河都在吃这碗饭。 而且,他还发现一事。就是那光头老蒋明显没给钱啊! 这种事竟然还有赊欠这一说吗? 看来,这趟漕运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张冲这里琢磨着,那边艄公们吆喝“起船了”的声音也陆续响起。 船队终于又继续向着祝阿驶去了。 第十章:祝阿 高天远影碧空尽,济水白帆摇橹来。 见一切顺利,亭长孙逊兴致很高。 他坐在船头的马扎上,一路哼着不知名的青州腔曲,一边拍大腿,打拍子。 他摇了摇手,示意张冲靠来。 张冲碎步,垂手恭敬立在一旁,听孙亭长教诲。 “二子啊,恁是俺从小望到大的,说来也和自己子侄一样,昨个见你自告奋勇领了把头的差,俺就觉得恁以后能有出息,能做事。 但光有做事的心,要是不知道做事的关节,那也是取祸之道。 俺作为叔,就跟恁讲讲俺们这条济水上的风物人情,往后恁出来闯荡,也好知道高低。 下午俺们就能到祝阿,俺就先和恁讲讲这祝阿的人情。 祝阿有三家豪姓,分别是张、陈、高三家。先说后面这陈、高二家,他们都是本朝的军功侯。 高家是前汉太祖时的功臣,封在了祝阿,虽然没两代就犯事被除国了,但也是祝阿的势力人家。 陈家也是,这家是光武中兴时封的军功侯,原是新朝时的南阳郡吏,后来去河北投了光武,成了二十八云台将。 后来祝阿被划给了俺们济南国,陈家就被转封到他处,但也在这祝阿留下了一支。 再加上他们家的子弟,现在还习练强弩,武风盛行,所以在这祝阿,他们陈家还是一方豪强。 但这两家再豪著,和这第一家比起来也不算什么。 这祝阿张氏,准确的说应该叫祝阿侯,是孝顺年间封的。 说来富贵也不过才六十年,和后两家没得比。但要论势大,还得是这家。 为啥? 只因为这家是宦官一脉,是扶立顺帝的十九侯之一。 当时外戚阎氏把持朝政,另立新帝。 那会张家有个叫张贤的,在宫里做小黄门,就和另外十八位宦官在钟楼下共誓,一起要拥立当时的废太子。 后来果然成事了。 这张贤直接就封为了祝阿侯,食邑四千户。要知道这祝阿是小县,不满万户。 而其中四千户的税赋就独属于张家,可见祝阿基本就是他们张家的了。 虽然之后张贤和后来居上的大宦官曹节闹翻,其食邑也减到了三千户。 但在祝阿这片地方,还是得看人张家的。 他们三家在这祝阿同气连枝,乡里土豪也多拥附三家,所以郡县长官都不被他们放在眼里。 之前有一任祝阿长来上任。他问佐吏,本间有何豪强。 佐吏说了这三家。 谁知道那祝阿长大怒,说这是些什么臭鱼烂虾,我说的豪强那是樊、阴、马、梁这些外戚。 说完,就赶走了佐吏。 但你猜怎么着,后来祝阿长巡县,路上就被人刺死了,人头就被摆在路口。 自此,后面上任的祝阿长没有一个不对这三家毕恭毕敬的。 这就是祝阿的人情,就像人家当官的要知道本地人情,俺们这些漕运走水的,也要知道,不然胡乱得罪了,死都不晓得怎么死的。 刚你也看到了,那撑篙的老蒋是个光头。恁别看他其貌不扬,说来也没啥个武艺,好像是个寻常人。 但恁要知道,这人却是个心狠手辣的亡命徒,手里的命案不知道有多少。 以前他也不这样,后来因为小事,被钳髡了,然后人就变成那个样子了。 但就这种大盗亡命,人张家说收留就收留,恁敢得罪人家,人家晚上就要恁脑袋。 不过这也有好处,祝阿有这么一家,俺们走水上的,心里也稳当,遇事也知道找谁。 就怕乱,一乱这生意就做不下去。” “咳咳~咳咳” 到底是年纪大了,二月时的河风还是有些刺骨,孙逊说完这话的功夫,就已经被吹的有点遭不住了。 他本还要再多说些,但身体到底是不允许,所以就吩咐张冲,让他多盯着,就由清秀徒附搀扶着进仓了。 目送着孙逊离开,小爹凑了上来。 他也对张冲说: “二子,老孙对恁是可以的。这祝阿我也有熟悉的友人,确实是像老孙说得一样。 这张家在这片就是土皇帝,别说寻常人,就是这二千石的,也是惹不得的。 不是因为爵位有多重,而是因为他们这个宦官的身份。 恁长在乡间,可能不知道内官多重。 他们看似一代不过几十人煊赫,但是代代下来,依附他们的党徒亲朋宾客加起来,怕不得有几十万之众,这些人都遍布朝野,要人有人,要钱有钱。 以前的清流党人根本干不过这些人,后来这些人遭党锢之祸,这些宦官势力就更大了。” 小爹的这番话,反倒把张冲整意外了。 因为,这里面涉及的见识,肯定不是一个无地流民能有的。 他知道自己这个小爹很早就出去闯荡了,但一直不知道到底在外面干些什么,现在看,他这个小爹估摸也有点故事。 —————————————— 漕运船队,在下午的时候赶到了祝阿。 他们到的是祝阿设在济水上的一个码头,叫朝阳渡。 他们到这里时,码头上已经停了五艘百石的漕船。这会已经有徒隶在仓吏的指挥下,开始负粮装船了。 码头上有专门的仓吏,是来统计装船的货物的数量。 他们的责任就是让仓曹长官知道每年发往荥阳的漕米数据,好应付每年的上计。 但实际上,这些真实的数据永远不会让上官知道的。 这些仓吏会统计两份牍册,一份写着真实数据,但只内部留档,另一份是给带领漕队的漕吏的。 这份牍册上只会盖一个章,具体数字是由漕吏到了敖仓时,根据船上具体的漕米数量,再填写。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如果你这样问一个仓吏,他一定会以积年老吏的口吻教导你: “这漕运是有损耗的,这船上脚夫榜夫们吃的粟豆都是船上的,还有到了地方上,敖仓吏那边又要检查,因为他们会嫌粟或陈或潮,就会让他们带去晒。 这一来二去,出发时的粟米数量和实际到的粟米数量就不对了。 这时候,你把出发时统计的牍册交人家敖仓吏盖印,人家是不认的,他们是以实际到仓粟米来盖章的。 这种情况,那漕吏就只能再往回跑一趟,这就耽搁时间了。 所以,实际政务上,俺们都是给漕吏一个空印,让他们到敖仓了再实际写。” 如果你是一个新吏,可能就被这老吏的一番话给蒙住,真以为这是实际执行的缘故,但殊不知这都是方便了河道,上下贪污。 这会,码头已经停满了船,船队只能在河中心下锚。 之后五六个仓吏带着他们的帮闲就摇着橹,划着桨靠来,他们要检查船队的货物和身份符节。 就在大伙放绳,准备拉他们上船时。 码头上传来一阵厮杀声,紧接着就是火光冲天。 原来是码头上的草料场被人点着了。 度满和张旦这会也上了甲板。 他们自上船后就团结在张冲身边,之前一直在下面摇橹,听上面喊要验符节时,才上来的。 他们一上来,就看到码头火光冲天,原先在草料场边编织米俵的隶妾,有机灵的已经哭喊着跑开,但更多的,都被一伙乡卒杀死。 火光下是一堆类人形尸体,之所以叫类人,是因为这些隶妾被苦难生活折磨的,个个宛如瘦猴,已经没有一点人样了。 但也因为如此,那些乡卒杀起来就更凶残。 他们将隶妾的尸体砍得七零八碎的,断手断头断脚,有的断头上还插着一柄剑。 他们杀完隶妾,又杀向仓吏。 离得近的,是在那记册的仓吏,他直接就被砍了脑袋。 有一个使着戈的乡卒,把仓吏的脑袋挂在戈上,不断疯狂呼喊。 恐慌向潮水一样扩散,整个码头乱作一团。 挑夫们、榜夫们发了疯的往漕船上跑,船上的艄公也慌了,他们下意识的要撑船走。 但听到下面有人喊,还是迟疑的停了下来。 几个靠的近的榜夫,立马抓住这个机会,顺着缆绳就往上爬。 但没爬几下,腿又被后面的抓住,几个串着一起掉进了济水。 大家已经乱疯了,他们根本不知道为何用作守卫的乡卒,开始发了疯的杀人。 船上的漕吏顾不得岸上的人,见艄公们还在迟疑,抽出刀,就指着他们撑船。 但船撑得急了,直接和边上的舟船撞在一起。 五艘船直接侧翻了一艘,整船的人都被盖在了水下。 在河心的漕运船队此时见乱卒杀人抢船,纷纷起锚要逃。 但就在这时,离码头不远处的亭舍杀出一队人马。 他们扛着“陈”字旗,约莫二十多人,在一骑马武士的率领下杀奔而来。 还在胡乱杀人的乡卒根本没个阵行,遇到这严整队伍,顿时被杀散。 一个披头散发的乡卒,持着长戈胡乱挥舞着,声嘶力竭。 但骑马武士,从马褡裢里抽出一手弩,拿箭上弦,一发正中乡卒额头。 乡卒看了看远方,张着嘴要说些什么,但七八把环首刀下来,顿成肉泥。 混乱起的突然,也弭平的很快。 这伙乡卒除了被砍死的,剩下的几个都被拉到骑马武士那。 武士居高临下,乜着眼,问到: “何故作乱?” 一个满脸血污,右手被砍掉的乱卒听到这话,呸了一口血沫,叫道: “那狗日的仓官,拿俺们的薪米去装船,留给俺们吃那狗都不食的陈粟,爷爷家里几口人没得吃,不杀他杀谁。” 马上武士,哼哼冷笑: “新粟都给了你们,那陈粟谁吃?” 说完,也不看第二眼,挥手让人把乱卒们拖下去,砍了。 顿时,济水边,人头滚滚,腥气弥漫。 第十一章:麻烦 河水冲刷着码头,混着血水与浆汁又重新流入进济水,一片殷红。 现在是乡卒叛乱后的一个时辰,幸存下来的几个仓吏正在重新组织起驮夫。 他们要赶紧把码头收拾出来,好让剩余的粟米装船。 驮夫们来不及为同伴和亲友们悲伤,就已经被仓吏拿着短棍催逼着动起来。 很快一桶桶河水被吊上来冲刷码头,一具具残肢被装在车上运走,至于叛卒的脑袋早已经被亭卒们别在腰间,那是要拿回去记功的。 仓吏们虽然不干活,但他们的脸色却比干活的驮夫们还要煞白。 不是他们心疼那些死伤的隶妾和驮夫,那是公家的损失。 也不是他们被这腥气弥漫的现场给熏的,而是他们有大麻烦了。 这个大麻烦是,沉了一艘船。 少一艘船就意味就要少运五分之一的货物,运往荥阳的漕粟就可能不足数,这次任务就要完不成。 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更可怕的是,这批货物里有一半是他们夹带的私货。 是他们和县里的三大家族合伙做的本,准备沿途发卖的。 往年都是顺风顺水,但岂料今天运蹇时乖,原先逆来顺受的丘八,竟然荒悖得要作乱。 说什么饿?没给他们吃嘛?没发他们粟吗? 再说了,辣娘的,饿就要反? 这是哪门子道理,饿可以和我们说呀,搞成这样。哎…… 他们又打量着那些停靠在河心的漕船,他们知道这些船上一定还有空间给他们放,但他们不敢打这个主意。 因为这些漕船也一样是各地豪族做本,是他们得罪不起的人。 哎,该怎么办呢? ———————————————————— 哎,该怎么办呢? 此时张冲所在的漕船上,大伙心头也是这句。 看着躺在甲板上迷糊的乡卒,大家左看看右看看,又都看着亭长老孙,等他拿注意。 孙逊头要炸了。 本来他正在仓里惬意,虽比不得在家有美妾作陪,但有那伶俐的仆隶使唤,也别有滋味。 等船停下后,上面喊要验符了,他才不依不舍的上到甲板。 一上来,他就看到了码头上那血腥冲天的一幕。 残肢、鲜血、哭喊、火焰交织在一起,刺激着他那已经迟钝的感官,他仿佛回到那泰山贼肆虐州县的日子。 他永远不会忘记那段时光。 那是二十多年前,他还是一个历城县济川乡的乡豪子弟。如没有意外,他会一直过着浪荡乡间的快活日子。 但在他二十八岁那年,百里外的泰山突然蜂起一伙盗贼,领头的叫公孙举。他们杀长造反,肆虐州郡。 为了保境,历城县募了一营县兵。他就是那时候应了募从了军。 随后两年,这伙盗贼越打越强,往来淮济,跨州连郡,青、徐、兖三州皆不能制。 后来朝廷派来了个叫段颍的来讨贼,此君凉州人,有手段,旬月破贼,之后就被调往西州平羌乱了,后来听说杀了不少人。 段颍是走了,但泰山却未恢复过去的宁静。 四年后公孙举的旧部又举兵了,这次朝廷直接派了个御史来持节督军。 御史一来,就调各路郡兵围剿泰山贼。他们历城县的县兵也在调发之列。 这次,孙逊见识了客兵是怎么的如狼似虎,不是对泰山贼,而是对泰山脚下的山民棚户们。 为了坚壁清野,也为了筹措粮秣。 客军们将野外所有的流民部落和山棚统统杀光,对各地豪强的坞堡却秋毫无犯,只勒令其坚守,不得放一粟给泰山贼。 孙逊跟了一路,也看着客兵们杀了一路,他自己倒没沾啥血。 他本就没甚武艺,也没甚杀心,袍泽们都嘲讽他为:“孙婆婆”。 他耸耸肩,叫啥都无所谓。 他只想回去陪着自己的婆姨和娃子。 御史的策略很成功,四处肆虐的泰山贼因为没有补给,很快四散乡野。 威赫一时的泰山贼就这样沉寂下去了。 最后,御史带着战功回了京都,留下了一地焦土。 孙逊弄不明白,为何天子封禅的神圣之所,最后会沦为盗贼的家园。 他年轻时读过书,知道古之王者,受命易姓,封禅告成,必于岱宗。 所谓封,增高也。禅,广厚也。 又因天以高为尊,地以厚为德。 所以历代圣天子必以增泰山之高以报天,禅梁父之址以报地。 周成王封泰山,禅社首。秦始皇封泰山,禅梁甫。汉武封泰山,禅梁甫。 皆是这个道理。 但现在这里却成了活不下去的流民山匪猬集之所。 这世道是越来越差了。 后来孙逊就离开了军队,转到了大桑里他们乡做亭长,这一干就是二十年。 闲适的日子消磨了军旅气,但今天码头这一幕,让孙逊明白,原来过去已经永远停留在了他的脑海里。 动乱弭平,本要勘合符节的仓吏匆匆走了。 孙逊也看着船上的小子们开始打捞浮尸漂木,把水道清理好,他们就走,这里让他不舒服。 但谁知道出了大麻烦。 先是那个大桑里的白事吹鼓手张旦捞上来个穿袴褶裤的军汉,然后那个狗子家的小二,就在这军汉的胸口一直按。 竟然把那个溺死的军汉给救活了。 这真是他娘的,有点神。 但这下出大问题了。 因为他知道,这会能从河里捞上来的军汉,九成九就是之前码头上的叛卒。 船上显然不是他一个人认识到问题,那个做过县卒,叫黑夫的汉子,第一时间就在那呀呀怪叫: “赶紧去喊人,赶紧把他送走,要命的,要命的。” “闭嘴,你要害死我们这船人吗?” 说话的是张冲,他刚一直在给袴褶汉做心肺复苏。 好不容易抢救回来,就听到这个黑夫在那犬吠。 张冲指了指沉在港口的漕船,对孙逊说: “亭长,要是之前遇到这人,我们不做他想,一定是要扭送给本地亭舍的。 但现在不同,您看那艘沉船。您应该懂得现在那些仓吏是多败坏。 这船一沉,他们的货就没法运,他们正眼红从哪弄一条船呢? 要是我们现在喊人,不消说。即便不把我们打成叛贼同党,也要羁押我们一段时间,为的就是咱们脚下的这艘船。 所以,这人千万不能送。” 孙逊被张冲一点,也明白过来,甚至他还替张冲补充: “二子,你当那些仓鼠会放过我们?我估计他们现在正打量我们这些漕船呢? 要不是顾及我们后面的豪族,他们会克制? 而一旦我们自己送门上去,那人家正好有理由生吞我们。 到时候进了人家地方,怎么炮制还不是看别人的。 你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之后孙逊就一个劲在打转,嘴里念叨着: “麻烦大了,麻烦大了。” 张冲看着孙亭长在纠结,他却一点不纠结,这个人他救定了。 只因为,他在这人头上,看到了闪闪的弹窗,写有: “强弩术,精通。” 这是他自大胡子、张黑子和张氏父子之后,看到的第五个有精通级武技的人。 来到这个时代也快一个月了,见到的人不说一千也有八百。 但能有这武艺的,竟然只有四人。可见,这些人是真正的百里挑一。 而且此人掌握的武艺,是比他掷戟术还有杀伤效果的强弩术。 如果能击败此人,他就又能获得一个强力武艺。再加上,他明显处逆境,要是此时帮助他,日后引他为臂助,还是有很大希望的。 所以,他一被捞上来,张冲就赶紧给他做心肺复苏,还真救活了。 这样看,这个做白事的发小,还是自己的福星,一捞就给他捞了个好汉。 就在船上众人焦躁难耐时,一直兜圈子的孙逊不转了,他猛的一挥衣袖。下决定: “这人我们就当没见过,他也别告我们他叫啥,从哪来。 一会把我那船仓腾了,给这人安顿进去,等后面过了大野泽,就找地方给他放了。” 孙逊说完,还在直跳脚。 后来,不解气,看张旦在那傻乎乎的站着,直接给了他三脚。 全赖这个吹白事的,真丧星。 哎…… 很快,河道陆续被清理好了。这会各船都不打算再等祝阿的漕船了,估计都是怕本地的仓吏丧心病狂。 就这样,张冲和小爹丙男换了度满和张旦,去仓里摇橹了。 这艘装着麻烦的漕船,在此起彼伏的号子下,向着既定的荥阳驶去。 —————————————————— 随后的日子,他们正式的进入了兖州地界。 一路穿过济北国,汇合济北王的贡船,然后船不停,一直摇到了东郡的谷城。 停靠休整的时候,还顺带拉了一个叫韦萌的县小吏。 他知道这船下一站是去东平国的须昌,就上了船,说是要到那给谷城长办事。 上船后,他就倒头睡,一路也不和人搭话。到了地方,就急匆匆的走了。 漕船在须昌休息了一晚。 孙逊他们也趁着夜色,和本地的大族赵氏接洽上,又卖了一批漕粟。 孙逊还喊上了张冲,让他一起作陪那赵氏族人。 那人几盏下去,一个劲的说他们赵氏当年多煊赫,对皇汉又做了多大贡献。 说,要不是他们老祖宗献计陈仓小道,助高祖杀出汉中,哪有赫赫四百年炎汉呀。 然后抱怨,现在他们赵氏已经沦落到做这等硕鼠事了。 张冲是不屑的,做都做了,还要咋的,这帮豪右真的是里外都要。 听得恶心了,张冲借着尿遁下仓,送了点糟浆给那位袴褶汉。 袴褶汉那精通级强弩术,早在这一路被张冲继承了。 咋继承的?比谁先说话。 那袴褶汉醒来时,只一个劲的看船板,一句话不说。张冲有事没事就来送些清水粟麦。见他似个活死人,张冲灵机一动。 来,我们赌谁能先开口说话。 没意外,那袴褶汉输了,张冲继承了他的强弩术。 所以,这几天,张冲都很高兴,依旧为袴褶汉送粟送水。 有人用人是用完就扔,但他张冲不是这样的人。 没说的,他张冲就是仁义。 第十二章:大泽 往后的几天,顺风顺水,毫无波澜。 船上的生活枯燥无味,几十个汉子一路都好吃好喝的,除了摇橹没有其他事来打发。 后来不知从谁开始的,三三两两开始掰腕子,玩角觝戏,发泄着精力。 今天,也是如此。 此时甲板上,众人围成一圈。 圈里三人,两人皆赤身,兜犊鼻裤,在角力,一人呐喊助威。 喊着的那个是张旦,许是吹多了白事,他喊起这个来分外有精神,大伙一致推荐他。 而角力的那两个,一个就是漆如黑炭,一个白如脂玉,显示出一种别致的美感。 黑的就是刺头黑夫,白的那个是从须昌上船的游侠,叫丁盛,自称是山阳东缗县人。 这人很怪,那天张冲他们要开船了,突然一个高冠博袖的人喊着要上船。 他打算乘船到定陶,然后在定陶换船,顺着荷水运河,顺流就到东缗。 说明来意后,就给孙亭长看了他的符节。 孙亭长一看符节,写着: “山阳东缗春秋里上造丁盛” 又见他是个读书人打扮,就觉得可能是经学世家东缗丁氏的族人,连船钱都没要。 本来就刚卖了批漕粮,船上还有空间,所以加个人也无妨。 但没想到这丁盛看着读书人,其则是个四海的游侠。 上了船后,就和榜夫们熟络起来,推杯换盏,称兄道弟。 船上的活动,他是一个没拉。掰腕子的掰腕子,角觝的角觝,总之哪都有他。 今个也是,又是他和黑夫做主角,在场上卖力。 但实话说,虽说这两都不擅长角觝,但那黑夫好歹做过县卒,在军中多少习练过。 而丁盛显然不擅长此道,要不是下盘稳,不知道要被黑夫摔多少次。 这不,久守必失,丁盛不注意就被黑夫抱住,一个侧摔就滚到一边。 丁盛也不恼,对着黑夫竖起个大拇指,就是一句: “彩!” 大伙算是看明白了,此君是真乐子人。 今个黑夫也不知道怎的,赢了丁盛后,锤着胸膛,戟指一比,指着看热闹的张冲,就嘲讽到: “咱们这把头,愿意和俺黑夫比划比划吗?俺也不欺负娃娃,俺就用一直手和你比。” 说着,黑夫就把左手别在了身后,满脸戏谑的看着这个他最讨厌的人。 “嗯???看个热闹成了热闹自己”张冲腹诽。 “罢了,正好让这黑炭头知道,谁是爹爹,谁又是娃娃。” 张冲衣服也不脱,只说一句: “那我开始了。” 然后,微沉,加速,再一个转身,绕到黑夫身后,直接一个抱摔,结束。 这一招实在漂亮,全场撕破喉咙,陷入疯狂。 “彩~彩~彩~……” 先是丁盛,再是张旦,然后是全场,彩! 缓了半天,黑夫才爬起来。 他一个劲的说: “不算不算,这是偷袭。” 听到这种话,全场更快活起来。 “行,那咱再比一次。” 见黑夫还嘴硬,张冲也不推辞,正好再摔他一次。 “呃,我的意思是这次不算,要比我们下次比,之前爷爷我累了,要休息,对,得休息。下次,我休息好了,再找你。” 说完,黑夫也不敢看张冲,拨开人群就进仓了。 “哈哈哈” 看到黑夫说这话,全场先一愣,继而爆笑。 就这样,漕船载着这欢笑,驶入了一条大泽,它就是著名的巨野泽。 人群已经散去,留在甲板上的只有孙亭长、张冲、度满、张旦还有游侠丁盛。 没人说话,大家都看着眼球这巨泽。 这是怎样一景呢? 船行此处,豁然开朗,天际一色,心情为之一空。 再有绿洲点缀,鸥鹭齐飞,人就仿佛被置入一个巨大的银盘前,感受到渺小,卑微。 孙亭长已经看了无数次巨野泽了,但还是忍不住被这大自然的伟力所沉醉。 他捻着胡须,感受着巨野泽的微风。 但一个讨厌的声音,破坏了此时的氛围。 又是那个吹鼓手张旦。 他捅了捅身边的度满,问: “大满,你读书多,我以前零星记得你和我说过,在秦末,这里是水匪窝,是咋滴。” 度满横了他一眼,也讨厌他坏了气氛,但还是给大伙解释。 “这巨野泽确实有一说法,我曾在太史公的《史记》里,看到当年梁王彭越就是此地的渔夫,后来天下大乱,就为盗于泽中。 后来楚汉争霸,他又以此地为根据,扰动楚国补给,为此获封梁王。 再加上此地为水系枢纽。 北可通河济,南可连泗淮。可以说控邳、徐之津要,扼宋、卫之噤喉。 当年楚汉相争于荥阳,梁王彭靠此地优越地势,才能四处出击断绝楚王粮道。 可见一旦东方有事,此地必是兵家必争之地。” “不错,大满不愧是精舍出来的,一语中的。我就补充点人事。” 被度满激发起胜负欲,孙亭长也不由卖弄一二。 “这条大泽,确实水匪多,但这已经是过去了。 只因此地出了个豪杰。在此处不远,也是济水边,有一城叫乘氏,里出了个豪杰,叫李乾。 此人有雄气,招揽了数千宾客。可以说横行济阴。 有一年,郡里来了个太守,想有所作为。他一直看不惯大泽里的盗匪,啸聚水泊,劫掠过往舟船,已经严重影响济阴郡的水道线。 所以,他就问策于郡里大族。 当时,那李乾就献上一策。 他让人潜伏进水匪的蓼洼,觑得水匪们缺衣少食。所以,就专门装了一船布帛并几名织匠走巨野泽。 果然,这船就被水匪劫了。 不光那船布帛,就连带着织匠也统统被水匪带回了老巢。 但这正中李乾计了,他早让那几个织工在给水匪缝衣的时候,缝三根红线。 这些水匪是闲时打鱼,有活就变身水匪,所以,他们都是在岸上有家的。 当这些水匪穿着被标记好的衣服,去市里卖鱼。 早就被埋伏的县卒和李家部曲逮个正着,这些水匪都惊呼李乾有神相助。 自此,这大野泽就没水匪了。 这一片也被李家接管,往来济水的货物也都由乘氏李家来销货。 也是从那以后,这李家就越发兴旺了。” 听到这一典故,大伙都啧啧称奇。 只有张冲说了句: “可怜了那几个织工了,为了这李家的富贵,倒丢了性命。” 丁盛一直注意张冲,只喜爱他好武艺。 现在却听得张冲说的意外,他不由问到: “这话是何意?” “你我都能知道这计策的始末,那些个水贼会不知道? 要知道,靠识红绳来抓水匪,又能抓得几个。那些水匪知道这计后,那留在巢内的织工焉有命在? 而且,这策在我听来,让水匪顾忌的岂是那红绳? 压根是李家那潜伏的细作呀。 后面,水匪也没被大规模剿灭,那他们去哪了呢? 想来,还是落在这个细作上,既然能知道水寇内情,那和领头的几个传个话想来也不难吧。 所以我看,那李家与其说剿匪,不如说自己养匪吧。 所以,大家从来看的都是英雄豪杰,又几个能看到故事里无辜的小民呢?” 这番话说得众人冒汗。 尤其是那游侠丁盛。他就是兖州人,他家乡东缗县离乘氏也不过百里。 这乘氏李氏是真正的豪侠家族。 那李乾的几个亲戚儿子,无不是万夫不当的勇士,尤其他那个叫李进的,一手马槊可以说整个兖州都无人能敌。 可以说,凭着这掌中槊,那李进要是生在光武中兴那会,列侯不过等闲。 有道是知道的越多,才越害怕,如今听这农夫小子拆这李家的阴私。 人道我是丁大胆,我道这小子才是个胆大的。 本还想和这小子好好结交一二,看来,到乘氏就得走。 丁盛惧怕,但张旦听了张冲的话,反而昂扬,他对张冲说: “石崽子,俺算是服气了。自打春祭以来,俺是觉得恁说话越来越中听了。 对的,俺往日听得那些豪杰故事,每每都心羡,恨不能从之。 但其实,心里也常常觉得不对劲。 比如那泰山的臧霸,俺当年就觉得这是个豪杰好汉。 为了救父,不过十八岁,就敢带十几个宾客去劫杀太守,真是又孝又勇。 后又听人讲,当时押送他父亲的役隶百余人,被他们杀的人头滚滚。 我更是拍手叫好。 但这几年,我听这故事却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那些个役隶于他臧霸有何仇?他们也不过是被征发来的,有妻有小,偏要遭此横祸。 今个听你一番话,我终于琢磨出来了。 原来过去我听那豪杰奋勇,想的是自己就是那豪杰。 但现在我才知道,我才是他们刀下的小民。 今天,我才算认清了我自己。” 说完,跳起来锤了张冲的肩膀,意思是,俺很感谢你。 别看张旦一直不吝,但这话的道理却很深。 就连旁边的度满也陷入了深思。 是啊,原来他们从来都是小民,从来都是代价。 “完了,完了。这又是一个胆大的,这船是真坐不得了。” 在旁的丁盛只有心中苦笑。 “哎,你们看,那几艘船是不是一直跟着我们?” 孙亭长面朝船后,手指着远处几艘走舸疑惑道。 众人就顺着往回看去。 第十三章:夜火 “你们说,他们会不会是水匪?” 众人看向后面的走舸,张旦也疑惑的问大家。 因为这些船的制式明显不是漕船。 “些许是人家渔船呢?这附近的里户哪个不靠着这巨野泽吃饭的。 而且刚孙亭长不是说了吗,这片的水寇不都被李家给收……,不,是给人剿灭了吗。哪还来的水寇?” 这是东缗游侠丁盛,他还在骗自己。 “那为啥大伙都在加速?” 说完,张旦指着一艘超过他们的漕船疑惑问。 “嗨,你个呆怂。赶紧让小子们也加把劲摇起来啊。”孙亭长,跳起来就给张旦一下。 张冲也反应过来,他立马朝着仓里喊: “爷们么,咱起号子,摇起来。” 说完,他还对疑惑的张旦解释: “甭管是不是水寇,咱不能拉在最后那个。” “明白了,就和虎口求生一样,不能拉最后。不愧是你,孙亭长,老奸巨滑。” 说着,张旦还对着孙逊比了个厉害。没意外,结果又是被孙亭长一顿揍。 此时,从高空看向巨野泽,漕船们像个羊群,被三两只野狼追赶。 他们埋头往前,却从来没有一艘船打算掉头,看看这狼到底是真狼还是假狼。 也许,这就是人性吧。 但不论什么动机,那几艘走舸,确实被船队甩开了。 兴许真如丁盛说的那样,是附近的渔船呢,不然笨重的漕船又如何甩得开轻便走舸。 大家也明白过来,船队又开始放缓,甚至几艘靠的近的漕船上的艄公,还相互打趣。 就好像之前你追我赶,不落人后的场景,从来就没发生过一样。 氛围缓和,像是突然想起一样,丁盛问张冲: “对了,不知道兄弟有何表字呀,一直喊冲兄姓名,实在唐突了些。” “嗨,要是不嫌弃,就还是和他们一样,叫我石崽子吧。 我这种贫寒人家,能吃上饭就已经要全力以赴了,又哪谈得上唐突不唐突呢? 就是不知道盛兄表字如何,我也好尊称着些。” “嘿嘿”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 丁盛摸摸头,嗫嚅着蹦出几个字: “大器,大器,我这盛嘛,可不就得用大器。” “丁大器,哈哈,也没比俺冲哥字头强些。对了,我之前听孙亭长,说你是啥经学世家的子弟,这长辈给你起的字号,挺孬的。”听这瘪犊子又喊自己,孙亭长的手又扬起来了。 以前在大桑里,他咋没发现这孙子这么欠揍。不过,他也挺好奇这丁盛的身份的。 被众人看的窘了,这丁盛难得羞了。 他摆摆手,一副不敢攀附的样子。 “不敢攀人家,不敢攀人家。人家丁家治《春秋》,丁春秋拉,各个仁义君子,懂大道理的。 俺们家虽然姓丁,也住在一个什么春秋里的穷地方,但也就百多年前是一家吧。现在早就生分了。 不过,人每年分猪肉的时候,倒也没忘记过俺们春秋里,真是仁义啊。” 原来如此,怪不得要在他乡做游侠呢? 编外人可不得自己找活干。 见气氛尴尬,丁盛又起了话头: “之前和大伙掰腕子,我见你每天给仓房送水送粟的,这是哪个大人物呀。” “啥大人物啊,也就是一兵子。” 话比脑子快的张旦,想也没想就喊出来了。 张冲赶紧岔话: “他和你一样的。” “和我一样?也是游侠?” “不,他是个可怜人,而你是个乐子人。都不是一般人。” 丁盛莫名其妙,越来越觉得这船不能坐了。 得提行李,跑路。 ———————————————————————— 晚上,各船都找好了停靠的湖心洲,落下石锚,准备休息。 张冲他们也点好火把,好给后面的船示警。虽说晚上行船的少,但终究会有,他们停船不打火把,后面夜航船没准就会撞上。 这会,榜夫们已经把饭做好。 本来晚上是不吃的,他们穷人家一天就食两餐,比不得富贵人家三餐四餐。 但这不是在漕船上嘛,多吃点咋的,总好过到时候被那些仓鼠借给豪强做高利贷,也少祸害咱们这些穷苦人。 这些道理,也是听小把头张冲说的,就连最有权势的老爷,孙老爷都没否认。 所以,吃,给我狠狠的吃。 本就下力气的人,食量就大,又听得这番道理,那正是如狼似虎,风卷残云。 其中,吃的最狠的就是那个岁数最小的小把头张冲,那肚子不知道咋的,填不满。 哎,可怜他家大人了,也可怜这娃子了,看来就没吃饱过。 张冲没在意他那些预定“班底”投射来的可怜目光,他只觉得充满力量。 他早就发现了,些许是因为金手指的缘故,他吸收的特别快。 这段时间,锻炼加合理饮食,他的肌肉和个子,就和吹了气一样,原先的单衣都快成了短衫。 对,人家摇橹当折磨,他把摇橹当锻炼。 他前世那会,健身房多的是这种划船机,现在他天天摇。而且,吃的粟虽然还带着壳,但谁让他消化好,这样吃更营养。 现在,他不是吹。 这船上的汉子们,有一个算一个,没人比他更有身材。 他们摇橹的时候,就只穿犊鼻裤。十来个汉子,精赤精赤的,散发着腥臭的荷尔蒙。 而只有他,肌肉如浇铸,骨架似铁打。不看脸,端是一擎天柱,架金梁的好汉。 这不,那孙亭长叫他的越发多了,连那清秀仆隶都使唤得少了。 所以吃,给我狠狠的吃。 吃饱后,张冲活动了几下筋骨。 大伙也三三两两抱着草席找地方睡了,张冲也要睡去。 明天正轮班到他摇橹,不休息,第二天没精神。 —————————————— 月上梢,千里渔火。 已经是夜深,整个天地都沉寂了下来。 风声、水声交织着漕人们的梦,满是生活。 但就在这时,悉悉索索的声音,不断想起。 一直睡在张冲旁边的度满,醒来了。 他心事重,平日总睡得浅。 他先用心听了会,觉得不对劲,又捣了捣张冲。 他没敢喊张旦,觉得他不稳重,别到时候一惊一乍的。 张冲被桶醒了,正迷糊,突然看度满手势,也不做声,细听了会。 然后,他猫着身子起来,拿了船夫惯用的斧斤,又从阿娘编的竹筐里,取出一戟。 之后,他示意度满跟上,慢慢叫醒附近的榜夫。 先是小爹,然后是张旦,再是黑夫,除了守在甲板上的艄公,仓里五十多个,甚至一直浑噩在仓房里的袴褶汉都被张冲拉起。 这会就别悲伤了,要玩命了。 没错,张冲他们遇水寇了。 大伙捡着趁手的家伙好一搏,但除了张冲有斧有戟,那游侠丁盛有一把环首刀,其他的基本就只有哨棒,刀枪剑戟一概也无。 气氛已经压到最低,大家的呼吸都快消失。 这时候,舱门开了,一湿透的汉子,拿着把羊角匕,猫进来了,身后还跟着三个湿淋淋的。 黑暗中,一刹白光飞过,一柄飞斧插那汉子头上。红的白的四溅,这一下,这人半个脑壳都被掀开了。 张冲飞出斧子,身子就加速,用手戟捅穿了一人喉咙,拔出,又刺,又是一人喉咙。 这么残暴的画面,突然就呈现在全船人眼中,人人眼中都是茫然。 落在最后的水寇才反应过来,爬滚着上甲板,就要跳船。 但还是被赶上来的张冲,一记飞戟,捅穿后心。 这下子,全船人才醒过来,呀呀呀的喊着,提着哨棒,涌上甲板。 有几个还激动的,见甲板还躺着一个,就死命砸。直砸的满是鲜血,才被同伴拉住,示意这寇已经死球了。 船上的水寇是杀光了,但大伙完全高兴不起来。 原因是,此时的大野泽到处是喊杀声,求饶声。不断有人跳船,也不断有人奋命厮杀。 甚至有几艘船已经被灯火点着,他们像一个个巨大的火炬,吞噬着生命,也散发着恐惧。 他们还看到,有些船已经拉起了石锚,但开的方向却是顺流而下。 他们竟然往回走。 度满聚神看了看,又看了看,才确定,他找到张冲。 此时张冲,刚从水寇后心上拔出手戟,又让人把这四个水寇的短匕收起。 分了一把给小爹,张旦也一把,黑夫一把,就连袴褶汉,他都塞了一把。 黑夫还不情愿,正扭捏,说要用刀,被张冲踹了一脚,老实的拿着了。 度满找到张冲,他低声说: “这事不对劲呀,我细看了下,那几艘着火的,起锚跑路的都是乐安郡的漕船。 你再看俺们济南郡的和济北国的贡船,这会都在厮杀。缘何差别这么大?” 张冲也眯眼看了会,不确定的说: “你意思,那乐安郡的漕船有内奸?那些顺流下去的,是水寇开走的。” “我就是这个意思。不然解释不了啊,我们是发觉的早,上来的水寇也不多,还有你这猛士坐阵,才结束这么快。他们难道各个如此?所以,我看这乐安郡的有古怪。” “先不说那么多,你先让人再多只火把,让弟兄们多捞那些落水的” “多支火把?我本还想让你把火把灭了呢?这不增大了目标吗?太危险了。”度满赶紧劝张冲。 张冲看着顺流而下的漕船,摆了摆手: “救人要紧,而且多支火把,人家也弄不清我们到底有几艘船,我看他们啊,并不想来硬的。” 度满也明白过来,哎了一身,带着张旦一起组织大家,营救落水的人了。 而此时巨野泽上的厮杀,仍在继续。 第十四章:李进 甲板上守夜的艄公还是死了,张着嘴,被水寇抹了脖子。 他是个好人,生来就是船上人家,也生来就是官府的隶仆,很少上岸,也没个媳妇。 往日大伙吹牛想女人,他虽不说话,但总笑的开心。 今个本不是他守夜的,但那榜夫总睡得死,他不放心,就自己来守夜了。 没想到,这个好人,就这么死了。 这世道,好人总活不长。 这会,大伙正给他殓好,给他换了身干净衣裳,裹着个席子,用压舱石绑着沉进了巨野泽,这是他们船上人家最好的归宿。 如果艄公能泉下有知,也会很开心吧,因为给他换的衣裳,是他这辈子没穿过的。 哎…… 那被艄公顶班的榜夫正在那哭,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一个情绪。 因为,如果今晚不是艄公顶了他守夜,那今晚死的可能就是他。 但他又觉得艄公死得冤,是为自己死的。 想不明白,只有哭了。 船上的氛围都有些凝重,那些个被救上来的榜夫,各个像丢了魂一样,瘫在甲板上不肯动。 有人说占着后边人位置了,也还不肯挪动。没办法,那人只能把新捞上来的人摞在他身上。 但即便如此,被压的也只是骂了句: “辣娘!”就躺着不动了。 度满他们从还有精神的人那里,陆陆续续将事情拼凑了起来。 事情说得和度满想的差不多。 确实有内贼,而且还不是一个两个,是船船都有。 有人说: “当时我们也都在休息,等水匪上来后,就被堵在了仓里。 后来,我们把头是个有血勇的,抱着木板就冲了上来,后来更是拿着艄竿四扫,逼开了水寇。 但他被从仓里上来的内奸给按着了,直接被水寇割了舌头,就让他在痛嚎,等没劲了,才抹了脖子。 我们几个见机早,就先跳船,才逃得命来。” 其他几个船的幸存者也各说了情况,都差不多,是被水寇和内奸给里应外合给制服的。 事情透着古怪,这些水寇是怎么和青州乐安郡的役夫们联系在一起的。 这大野泽的水匪有这么大的能量? 张冲还在思考着。 这时,一直攥紧环首刀,跟着张冲的丁盛开口了: “冲哥,我看别的船还在厮杀,要不我们靠过去,也杀他个一通。” 这丁盛是被张冲吓到了。 乖乖,这么能砍?你眨眼就杀了四个水匪,你真的是农民的儿子吗?咋比我还游侠呢? 但丁盛不服输,见别的船还在厮杀,就想着让张冲带着他靠过去,再证明一下他游侠的尊严。 当然,那是一定要带着张冲的,他自己一个人可不上去。 张冲正想着事,听有人搭话,就“嗯”了下,等反应过来,才拉住要耍威风的丁盛。 “黑灯瞎火的,大家又杀在头上。咱们上去那不是被人当水匪来砍嘛。 而且是你能杀,还是我能砍啊。就咱两上去,万一冲进人多的,那不死求了? 所以不如镇之以静。等天亮。” 见张冲不去,丁盛一个人去又不敢,只能怅然做罢。 看来,只有下次再证自己游侠尊严了。 就这样,大家一起拥在甲板上,看厮杀不断。 不时有船南下,也不时有船停下了厮杀,熄了灯火。 像张冲他们一样,多张灯火,打捞落水的反而成了少数。 顺流而下的漕船,也有看到张冲他们的。喊了两声见张冲他们不为所动,就悻悻开走了。 果然这帮水寇意在钱财,攻意不坚。 就这样,大伙瞪红着眼,一直熬到了天放亮。而孙逊到底是岁数大了,熬不住,已经下仓休息了。 天放亮,众人才知道昨晚是怎样一通好杀。 此时还停留在巨野泽的船还有六艘,四艘济北国贡船,两艘济南国的漕船。 有七艘漕船正被火烧着,不断冒着黑烟。 看到这七个巨大的烽火,估计附近防盗的亭长就会来了吧。 天亮了,幸存下来的漕船都不约而同相互靠拢。 济北国那边的意思是,喊几个亭长和船把头们到船上来,一起商议一下,后面该怎么办。 孙逊有点担心,谁知道那济北国上的贡船上是贼还是民呢? 万一要是贼寇,他这一去,可不就是羊入虎口吗? 后来还是张冲建议,把剩下的六艘船,都用木板连成一片。 到时候,真有啥事,他也能带着孙逊杀回来。 听到这个,孙逊才安稳,他现在对石崽子是百分百放心。 这个是真猛! 果然,听到孙逊的提议,其他几艘也纷纷叫好,那济北国的贡船也没说啥。 就这样,六艘船在这巨野泽连成了一座浮岛。 ———————————————————————————————— 张冲护着孙逊登上济北国的贡船,见到的就是一个头顶窗口的汉子: “斗剑术,精通。” 这是一个头带皮弁的武人,脸色黝黑,丹凤眼,细薄的嘴唇,身后跟着一众武士,各个都显示出“斗剑术,熟悉”。 他看到众亭长上来,抱了抱拳,主要是对孙逊和另外一个济南国的亭长做的。 其他三个济北国的船把头,明显就是他的手下,上了船就簇到他身后。 “某家是济北国的卫士长,韩……” 这人名号还没报,张冲就看孙逊和另一个亭长已经拜倒。 孙逊看张冲还傻站着,连给他使眼色。 张冲就当没看到,跪是别想我跪的。 那姓韩的卫士长习惯了别人拜伏,见这布衣黔首还楞在那,只当他是乡野人,不知礼仪,索性也不管。 他继续讲: “昨个那一晚,某家带着众卫士杀散了水匪,但终究力薄,救援不及友船。 再加上天黑,水文不明,贸然行船恐遭倾覆之厄。 所以,天一明,某家就把各位把头叫来,大家好议一议。 某家是这么想的,各位是漕船,某家是贡船。 虽终点不同,但总是一路。 朝廷法度森严,你们有失期之罪,某家亦有失纲之责。 所以某家觉得,这船还是要行的,到了乘氏,我们可依情报官,让济阴郡的人追查此事。你们看可否?” 说是商量,但这人都已经说出办法,那两哪还敢不应呢? 所以,事情就这么愉快都决定了。 就在中众人要走,那韩侍卫长又吱了句: “昨夜,我数灯火数,原觉得损失应该没那么大。 等天一明,才知道昨夜有人多张灯火,故作疑兵。这是哪位好汉想到到。” 孙逊伏着,接话: “容下吏孙逊禀,昨个夜里,是仆属船把头张冲者,谏臣多张火把,以张声势。昨夜厮杀,也多赖其奋勇不惜身,仆才得以保全。” 张冲抱了抱拳,作揖承不敢。 韩侍卫长看了看张冲,只觉得他桀骜。没了谈兴,勉为夸了句: “好男儿”,就示意大家散去了。 孙逊和张冲一回到自家船上,就忍不住抱怨: “二子,你咋回事。给你使眼色,你看不到吗? 恁以为那韩卫士长,和我一样是个斗食小吏?人家正经的官身,秩比四百石。 你要知道咱们历城县那么大,口数万,其县令不过千石,整个历城都没几个能在他面前摆谱的。 你个灌夫儿,谱咋那么大?” 看孙逊越来越激动,张冲赶紧讨饶,又起了个话头,岔开这段: “孙头,你没发现吗?那韩侍卫长身边的武士很是不凡啊,显然都是战阵之兵。 怎们都跑这来运贡船来了?要这么看重吗?” 这个话题正挠到孙逊心头,他也觉得奇怪。 他虽然不以武勇著称,也被人笑为“孙婆婆”,但到底是军中出来的,眼力还在。 他也发现那些个武士,矫健壮硕,气质冷肃,显然是精兵。 这代的济北王,他没咋听说过。 倒是上一任的济北王很出名,当时朝廷都发过诏告,让天下向济北王学习,学习他都至孝至纯。 看来还得是人老刘家,就算是一个过气王侯,还是有那么多英雄好汉折节卖命。 想到这,他又看了一眼石崽子,嘿了一声: “别打岔,你这小心思我看出来?不过,你这个没当过兵的灌夫儿,也有这般见识,没准你还真是个将种。 不过,没用。你孙爷爷我,好歹还是个乡豪,也不缺铜串子打点关系,不照样在军中混不出个名堂。 你要是自负什么英雄气,觉得是个十人敌,百人敌的好汉,想着什么功名但凭马上取,要去博个封妻荫子。 我劝还是别了。 去了,就是填沟壑,垫刀头的命。军中好汉子少了?不照样囫囵一声,就没了。” 说完,许是勾起了回忆,又叹了声。 拍了拍张冲,孙逊不说了。 张冲腹诽: “气氛搞这么尴尬?我也没想去当什么兵子啊!有金手指也不能那么折腾的。” 看孙逊一副为你好的样子。 张冲既好笑,又有点暖暖的。 回了船,孙逊把商量的结果,和大伙说了,就让榜夫们下舱继续摇橹。 本来张冲也要下去的。但大伙看他昨夜卖命得厉害,其中一个榜夫自告奋勇要替他。 这人就是昨晚本该守夜,却让艄公横死的榜夫。 张冲也觉得这段时候,在甲板上应变更能对全船人负责,索性就答应下来。 六只船摇了没多久。 突然,一队走舸在一艨冲的带领下,劈波斩浪,横行无忌。 艨冲上高高挂着一“李”字旗。 看到这旗号,那韩卫士长所在的贡船也升起旗帜。 一书“济北王”,一书“韩”字旗,对着迎过来的艨冲斗舰就摇。 丁盛眼神好,他看到对面艨冲舰首上所立之人,惊呼: “原来是李进。” “他就是李进?” 第十五章:虓虎 “他就是李进?” 这是张冲和张旦同时问的,只不过各自原因却不相同。 张冲是因为前世听过这人。 据说当年曹操与吕布相争兖州,难分难解。吕布军中乏食,就四处打粮。 但就在乘氏这地方为李进所败。 即便考虑吕布军中缺乏粮食,可能整体战斗力不足。 但即便再少,供应一些军中少数精锐还是没有问题的。 而吕布带着少数精锐,会有多勇呢? 他之前投靠过袁绍,替袁绍打黑山贼。 他是这么破贼的。 就带着其亲近的成廉、魏越等勇士二十余人,每日往复冲阵,或斩一校尉,或杀一贼目。 当时,张燕的黑山贼有精兵万余,骑兵数千,也称雄河北。 但就被吕布这样反复冲杀给打崩了,其军遂溃。 吕布就是这么勇,而这李进能独自破其军。也可见其勇武不下吕布,也是世之虓虎。 张冲有前世之故,但张旦缘何有此问呢? 原来他虽平日做个吹鼓手,但为人四海。无孟尝君之资,却有孟尝君之气。平日一直喜欢游侠秘事,最好打听这些。 无论是先前的臧霸还是这个李进,都是他们游侠圈子里真正的豪侠,奢遮人物。 据说这个李进有一把白眊赤漆槊,槊头两刃精钢。 有一次访友,路遇盗贼数十。这李进奋槊接战,每一合辄杀数人。 那匪首见不敌,正待退,被李进追上,一搠其颈,身首异处。 余贼惊恐,四散而去。 自此,人人都知这兖州乘氏的李进,李进先。 不待张冲几人再想,那艨冲已经和韩卫士长的贡船靠在了一起。 张冲他们虽离得远,但还是看清艨冲舰首那位汉子,也就是李进,三两步就跳帮到贡船上。 也不知说了些什么,没过多久,李进又如猿猱,矫健地跳回艨冲。 之后艨冲打船旗,由其领航,众走舸一并返回。 而张冲他们也只能跟着船队,一路向着乘氏而去。 ———————————————— 此时,艨冲舰上 “叔父,您和那姓韩的说什么,这么看他还摔了军配。” 说话的是一嘴冒胡茬的青年,约莫十八九,一副精干的模样。 此人是李进的族侄,李典。 李家下一辈的翘楚,年纪不大,却已弓马娴熟。这次,充募在李进麾下,做个小军,在于历练。 外界对李进的认识,是世之虓虎,万夫莫敌的勇将,但实际上李进却是一个面色蜡黄的汉子,还时不时咳嗽两声。 此时的他,也没有刚刚跳帮如履平地的狡悍,反而裹着个大氅,蜷在胡床上。 他听李典这么问,也一愣: “他连军配都扔掉了?之前,咱两聊得不是蛮不错的。 我就是说,为了查清此事,希望他所队可以到乘氏靠岸,到时候配合调查。 然后,他嗯嗯做是。所以,我以为这人蛮利索的。” 李典抚额,喟叹: “叔,您这么凶,谁敢在你面前说不是。但你对那韩况的要求,他肯定不能接受。 他是济北国的卫长,平日都是典军侍卫,扈从左右。这次他都来押运贡船了,可见这趟差是多要紧。 现在你要扣他的船,还要让他上岸。你说要配合调查,但人家会怎么想? 而且他们济北王一直和宦官一党走的近。当年那中常侍侯览、段珪二人,在济北国购置田产,仆人宾客侵掠百姓。 时济北相滕延就收押了他们,全部处死,还把尸体吊在道旁,折辱侯、段二家。 那济北王一直和这滕延有抵牾,那侯览报复滕延的奏牍,都是那济北王给的。 自那以后,这济北王就一直亲近宦官,和我们这些兖州豪强猜忌颇深。 所以,我看这事还有反复,那韩况不是个善茬。” 此时,李进突然一下挺身做起,一脚踹开了胡床,戟指向着韩况的方向一竖,就叱道: “不是个善茬?爷爷专要炮制这茬。 你当爷是真想查案?俺们不过是乡亭巡检,又不是济阴郡尉,管什劳的案子。 爷就是要公报私仇,泄私愤。 那没个驴求的中常侍段珪,旺他是个济阴人,专暴家乡。 你那固哥,当年不过走在路上,就被这段家人劫去,做了宅基。 就因为他名字和别人一样,就该死? 日求的,俺杀再多段家宾客有何用? 当年我就想潜备刀兵,入禁中,刺杀那段狗。 要不是你那族父非说什么:为家族计,忍辱负重,留待日后。他还能活到现在? 现在正好,那姓韩的说什么昨晚漕船遭了水匪,现在我就是把他们全部打杀了,也能扣在那水匪的头上。 就先拿这姓韩的做个利息,后头再杀那段狗。” 李进一番话直接把李典说懵了,他完全不知道,就在船上的那么点功夫,他这叔就想着杀掉全船队的人。 没错,都以贼寇之名打杀韩况了,那其余人还能活? 真真是杀性人啊。 其实李典也知道,他们这些兖州豪强几乎有一个算一个都和宦官一党深仇似海。 原先,他们不过是瞧不上这些幸进小人,专恣骄贪,暴敛乡野。 后来就是直接影响了他们这些豪强的利益。 那些个宦官宾客亲朋是贪得无厌,把小民吃得无骨后,又把目光放在他们的宅田上,仗着十常侍的雌势,侵占山泽。 那些是他们能占的吗? 这大大小小的山泽,周遭的水碓水硙,哪个不是他们这些豪强的。 现在竟然把主意打在他们头上了。 不仅如此,这些宦官子弟还罗列州郡官场,抢占孝廉名额。 此话何意? 本来汉代旧制,中官子弟不得为牧人职。但自孝桓以来,宦官方炽,任及子弟为官,布满天下,竟为贪淫,朝野嗟怨。 其中最不能让他们这些豪族容忍的,就是宦官侵占孝廉名额。 对豪强子弟来说,除居乡养望,被三公辟为掾属,最清正的上进之途就是郡举孝廉,入郎,再外放。 这条路,一直是豪族们把持经营的。 靠着地方名士的清议品评,让某个豪族子弟显名,然后再由郡守举孝廉,入朝为郎。 之后此君再逐为二千石,又成一方郡守,之后他再举荐同样的道德之士。 至于为什么道德之士,不是他举主的亲朋故旧,就是他同岁的子弟。 那只能说,自己身边的人,有道德之士却不举荐,那还谈什么选贤用人,谈什么野无余贤? 但自从那宦官当政,不管是什么五侯、还是啥十二侯的,都纷纷举荐子弟。 即便没有子弟,也立胤嗣,继体传爵,或乞于疏属,或买儿市道。 真的是笑话,不能人道者,也妄想做爷称爹。 就好像以前的扶立桓帝的大宦官曹腾,是真正的宦官一党之魁。 就养了个假子,甚至那假子的儿子,叫什么曹操的,都被举为孝廉。 要知道,一个二十万户以上的大郡,一年不过才有一个孝廉名额,就这么浪费在了一个宦官阉竖的小人身上。 这真让贤明之士嗟气。 又因为,如今宦官最显者,不是出自颍川,就是出自他们兖州的山阳、济阴。 所以,这几处两派恩怨最深。那些走在正清扬浊的党人们,基本就是他们这些地方的。 李典很钦佩他们,也痛恨这些污浊世道的小人,虽然他也没资格被举孝廉。 但仁义君子所痛恨的,就是他李典痛恨的。 所以,虽然觉得叔父草率,但也没觉不对。相反,他立马就和李进商量,如何扑杀韩况一干人。 -------------------------------------------------------- 而此时,韩况所在的贡船上,气氛也有些凝重。 韩况是不会同意船被李进他们扣押的,更不能接受要去李进处做什么调查。 谁知道进去,还能不能回来。 他也不是什么乡愚氓夫,他知道他那位王爷和本地这些个豪强是什么关系。 说句难听的,要不是他是帝胄子孙,而且离着国家血脉又算近。 他那王爷都能被那些个豪强,冒做水匪给劫杀了。 之所以紧张成这样,不仅仅是因为当年他那主公递什么黑材料给宦官。 更是因为当年党锢扩大成这样,就有他这主公插一手。 大概在四年前,那年主公上洛参加了正旦朝。 那会,国家就问主公如何看待这些党人。 他这主公是个梗介的,直接答道: “今日之争,始于门户,门户始于党人,党人始于李膺、陈蕃、王畅三人。 其养太学游士,交结诸郡生徒,更相驱驰,共为部党,讽议朝政,败风坏俗。 自谓:“天下模楷李元礼,不畏强御陈仲举,天下俊秀王叔茂。” 滑稽天下!天下岂只有此三人贤?无非邀名获宠,把持清议,臧否人物,只为结党营私。 其党有范滂、岑晊者,一介草茅,经术浅陋,简拔乡野,却不思君父之遇,篡权州郡。 以至时有郡人谚:’汝南太守范孟博,南阳宗资主画诺。南阳太守岑公孝,弘农成瑨但坐啸。’ 宗资、成瑨,为国家所置二千石,却只画诺坐啸。范滂、岑晊不过是其二人所辟僚属,反倒成了真二千石,操持权柄。 此汉家法度何在? 再者,党人之徒,向来把持清议,举私人于孝廉,所举之人又多寡义廉耻。 故乡野谣曰:‘举秀才,不知书;察孝廉,父别居。寒素清白浊如泥,膏粱子弟踏天街。’ 更有甚者,在于党人狂悖乱上。 其首故太尉陈蕃,向来狷狂。阴谋事泄,竟敢将官属诸生八十余人,持刀兵,犯禁内。 正因此辈,退善进恶,暴乱狂悖,污浊世风。所以天下,莫不义愤,乃指以为‘朋党’ 此臣披肝沥胆之言,此不可不为国家所查?” 当时这段话,直接点燃了国家的怒火。 下诏书: “凡是党人门生、故吏、父子、兄弟中任官的,一律罢免,禁锢终身,并牵连五族。” 这一下,他这个主公就和党人们结下了死仇了。 知道这些始末的韩况,又怎敢入那虓虎彀中。 而且,他率领的四艘贡船,押送的不是一般物,是要上交西邸的贡钱。 其价千万钱,一半上交国家,一半要输送中官。 这么大的钱,他又怎敢轻率! 第十六章:可怜 “但怎么办呢?”韩况有点愁。 “卫长,咱们直接闯过去。我们六艘皆是十六桨快舰,一声号下,千橹竞发,他们那艨冲强则强矣,又怎能追得上我们?” 说话的是韩况的一个手下,也姓韩,人曰“小韩”,是韩况族人,自小随着他习练斗剑,有一身武勇。 但他话刚落,就被另一个裹着青帻的汉子止住: “小韩此言差了,昨日水匪偷袭,虽然我们没甚损伤,但其他几艘贡船的力夫,都折损不少,这船怕是摇不快。而且我们贡船吃水重,即便全力摇,也估计是跑不过的。” 小韩话被人抢了,恼羞成怒,斥道: “你个绿帽贱奴,如何敢轻我,尔谓某家刀不利呼?滚” 青帻汉子,也是卫队中一员,只是因为贱籍隶臣,一直被人卫队里的人鄙夷。 他好心提点,却被小韩羞辱,脸一阵青白。 小韩看也不看绿帻汉,只对韩况继续道: “卫长,咱们少榜夫,但不还有两艘漕船吗,我们把人索来,这人手不就足了? 再说,吃水沉重的事,那索性就把那两漕船沉江,那样大的艨冲追不来,那小的斗艇又济得了什么事。 干吧,卫长!” 韩况没作声,捋着胡须在想着。想着那桀骜的身影,下了决定: “行,那就这么干,这事你负责。你和杨茂一起去,一人带一队,负责一船。等到了乘氏,我先下去和他们应付,你们赶紧弄。办漂亮些。” 就这样,孙亭长等人毫不知情,就成了阉宦与党人抵牾的牺牲品。 可怜,可叹。 —————————————————————— 大致到下晚,船队到了乘氏。 张冲他们粟饭都吃了两轮了,孙亭长还在那着急得打转。 一直念叨着什么出行拜的道神一点不灵验,什么出门时晚上做了噩梦,老妻的织机坏了。 总之就一个意思,这躺差,他后悔来了。 张冲感觉也不好,他本来是想借着这趟漕役多结识几个人,也多见识见识。 但谁能料到会遇到水寇。现在他也不知道下一步会如何? 这种命运不受掌握的感觉真不好。 还有一个人,自开船后就直打哆嗦,那就是自负游侠的丁盛。 他自看到那李进,就是这幅德行,谁也不知道为啥。 张旦问,他也不答,只一个劲的看张冲,倒是把张冲看毛了。 他一把抓住丁盛,吼道: “作什么娘们姿态,有事赶紧说。” 张冲这一吼,反倒把丁盛吼回神了。 他见到船队已经到乘氏,各船都准备依次落锚。 他立马加速语气,低声对张冲说: “那济北王和这李家有仇,我看这一靠岸,就要有一场厮杀,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张冲听了这话一惊,他没问丁盛为啥得出这结论。 因为,他自己也隐约觉得不对劲。 他发现济北王的四艘贡船已经把他们济南国的两艘漕船给围起来,而且船上的武士还是不是盯着自己等人看。 他知道肯定有事,但没想到会是那两拨人有仇。 至于啥仇,他顾不上,他要赶紧想法子应对。 他找来孙亭长,大致说了情况。孙亭长反倒不慌了,他沉吟了一会,先喊张旦跑另一艘船,去把带队的周亭长喊来,两艘船一起商量一下。 不一会,那周亭长就踩着挂板走来了。 这周亭长倒是比老孙利落多了,三十多,也健硕。 他来了后,和老孙寒暄了会,直接讲起事情。 “老孙,我是知道你的,素来就见机快,听说以前在军中也是你最机警。 这回要不是你提点,我还不知道会有这么大的祸?你说后面怎么办。” 孙逊摆了摆手,示意不用多说。他先是问: “你们还有多少人,船速加的起来吗?” 周亭长脸色一暗: “我们出发时,连带着艄公一共五十三人。昨夜过后,还能动弹的也就是十四人,剩下有十二个轻重伤,剩下的已经没了。哎,这该死的世道。” 孙逊听了吓一跳,万没想到他们折损率有这么高。 不过,好在要把船开起来,倒也够了人数了。 他想了一会: “老周,我是这么想的。一会靠岸,咱们先下,甭管那姓韩的如何,咱们老实下。 终归是漕船,那些巡检是不敢把我们怎么样的。最多也就是拖延些时日,这趟咱们少挣点,一路不停,直奔荥阳。我估摸时间也还够。 也别不知足了,和昨晚死的人比起来,咱终归还活着。 我是想明白了,啥都不比安全回家更重要。你说是不是这理?” “是是是,你这法子稳妥。之前那娃子来的时候,还讲不清。非说什么济阳王的人要和李家厮杀,要我们早作准备。 话说得我心里直犯怵。 咱们什么人呀,不入流的小吏,能掺合这事?咱们能准备什么? 还是你老孙说得妥帖,咱就先下,到时候该让咱干啥就干啥,终归都是公人,能咋样嘛。” 说着,这老周还给老孙比了个厉害。 事就这么商量妥了,不管济阳王的贡船,到地先下。 张冲他们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独自逃嘛,也逃不出去,那只能随机应变了。 就这样,船队在李进的巡船指引下,到了一港口。 大伙按着老孙的意思,抢先下了船。 漕船这么配合,反倒把李进他们搞得一愣,但也没多想,就安排人领着。 但老孙这一手,直接把韩况他们架在那了。 他们下又不敢下,跑的话,缺人手,又跑不过。 尤其是小韩,连拽着韩况: “卫长,这里明显是军港呀,那李进直接带我们来这里而不是去县署,分明是图穷匕见啊,这船,咱们不能下。” “那李进就是巡河长,不带我们来这,还能带去哪。我看小韩就是怕了,疑神疑鬼的。”还是那个绿帻汉,悠悠的冒出来一句。 小韩气的,刀拔出来就要砍他,被众人拦下。 到现在,韩况只能叹了声: “罢了,下船吧。看这姓李的,有几个胆子在我这个四百石的面前,拔刀。”说完,带着卫士下船了。 只有小韩恨恨地跺脚,仇视的看着绿帻汉,最后也无奈下了船。 张旦跟着孙逊、张冲等人,鱼贯进入了李进的寨子。 这是一座典型的乡巡检水寨,地方不大,但马房、草场、营房、木料也都齐全着,一路上张冲东瞧西看。 不断看到包巾的军士从附近的泽中割取马草,然后踏着晚霞归营。 张冲和孙逊还有另外几艘船的把头被单独领着进了一大帐,而其他人则被安排到另外的地方,一会有大桶的麦饭可食。 张冲偷偷和度满还有小爹暗示,让他们多注意着些,他总觉得有些不放心。 度满他们认真的点头,之后,张冲就跟着进了大帐。 大帐里,早已经点起了硕大的牛油蜡烛,不断有军士穿梭,或搬酒水,或抬肥猪。 总之,一副要大宴的模样。 这会,韩况他们也被领了进来。 他们一行有二十人,都是贡船上的武士。和张冲在船上看的不同。 此时韩况一副精锐武人打扮,戴平巾帻,着两裆甲,一把斗剑在手,睥睨众人如庸奴。 身后的武士也各个皮甲,环首刀扛在右肩,刀虽未出鞘,但已杀气腾腾。 他们先是看了看倨坐在胡床上的李进。 他倒还是那副病怏怏的样子,脚前支了个火盆,再裹着那大氅,整个一病痨。 虽李典等族人宾客部曲手也持着闷棍,腰掛着环刀,也赳赳武人样子,但和韩况他们一比,逊色得不是半分。 瞧着李进的窝囊样,韩况队伍里的小韩,都忍不出“嗤”了声。 李进没理,他用环首刀,拨了拨火盆,让火焰更大一点。然后环视四周,见人差不多都到齐了,漫不经心说: “各位都有漕粮贡运的重责在身,本是不该逡留于此的。 但总归昨晚劫掠的事是要弄个明白的,不然谁问起来,都不是我这个巡河长能交代得住的。 所以,不得已才留了各位。 但放心,我乘氏李氏虽不是什么海内豪侠,但做事也有个讲究。各位朋友来,自然有酒水,农家糟浆还请各位不嫌弃。” 说完,拍拍手,示意各位入座。 孙逊、老周等人自然是老老实实的入了座,跪在草席上,战战兢兢。 而韩况等人没动,互相看了看。 还是那个小韩上前,蔑视道: “姓李的,你也少和爷爷们来这套。这酒水就是你想敬,也要看爷爷们喝不喝? 少做废话,有啥招就耍来,我倒也看看这济水的虓虎,怎就成了病猫了。” “哐”一声,一个酒爵就砸到了小韩的眼角,直接打得他血流满目。 李进甩完酒爵,一口吐沫就吐在了地上,斥道: “什么样的阉货,本以为是没卵子的,没想到是腌货,臭鱼烂虾的东西。” 见韩况一干人都已经抽刀在手,他又不屑道: “爷向来心善,独自见不得可怜人。所以爷就只能和大伙一起看了。” 说着,拍拍手。 随后就有两部曲,从屏风后拖出个血淋淋的披发汉子,一路血路牵到了李进的胡床下。 韩况等人看到这人,皆大吃一惊。 第十七章:筑杀 被拖上来,宛如死狗的竟然就是韩况卫队里的那位绿帻汉。 他是怎么到这里,还被折磨成这样呢? 韩况一行人,充满了愤怒。不是韩况拦着,当场就要厮杀起来。 韩况眉头皱着,他质问李进: “本以为乘氏李氏有一龙一虎,龙是李乾,虎是李进。 但没想到,那虎是个鼠,竟然做此鼠辈之事。 赶紧把我那部下放了,不然某家这刀就要让你知道,什么人是得罪不起的。” 听着韩况威胁,李氏哈哈大笑: “鼠辈,没错,真的是鼠辈。我李进最是看不起这种卖主鼠辈。” 说着,就站起来来,脚踩在绿帻汉的头上。接着一指: “就是此人,在下船后找到我,说什么自己自负奇气,不愿庸庸碌碌做个贱类。 给我说,济北王谄媚奸宦,竭生民膏血,要奉那寺竖丑类,船上一半的贡物竟然是给他们的。 他还说什么昨晚遇水寇是因为有内贼。说是你们当中有内贼,或者要我来说,在场的诸位,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贼。” 李进抿了下嘴,又道: “按道理,此人投效我,我不说千金市骨,也得好吃好喝款待着。 哼,但我李进也是这等贱人能投靠的,这种丑类,就得去死。” 说着,就从胡床上抽出把环首刀,也不用刀锋,只用刀环,就开始锤那绿帻汉。 那人呜呜呜着,只是痛呼,却一句话也说不出,竟是齿舌尽被拔光了。 就这样,帐里的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得看着,看着那如凶兽一般的人,挥动着环首刀,就这样一下,两下,三下,生生把绿帻汉子给筑杀当场。 就在大伙被此景震怖在那,一人逆流而上,持一把斗剑就刺向李进喉咙,正是小韩。 他被这土豪扔了一爵,已经为奇耻大辱。如今又看他逞凶,怒火已经暴起,即便那贱奴该死,又岂是你这土豪能杀的。 小韩自幼名师教导,一把斗剑挥舞开,斗战无前。 但他刚一出手,就被一火盆砸中,破了剑式。 李进早有防备,一脚就踢开了眼前的火盆。之后,环首刀就甩了过去。这次小韩躲开了。 但一个重重的骨朵,带着风,直接砸向了小韩的胫骨。直砸得骨头茬子都冒了出来。 但小韩的痛苦没能持续,就被一骨朵砸进天灵盖,整个脑袋都炸开了。 小韩,死。 原来,李进宽大的大氅下,袖子里一直拿着把铁骨朵,这次李进没留手,直接要了小韩的命。 转顺间,小韩就死了。 韩况简直不敢相信那狗奴竟敢对他们动手,紧接着他就爆发出愤怒和懊悔的吼声: “李狗,还不死来。” 说着,就杀向了李进。 而这一声就像个信号,直接点爆了愤怒的情绪。 韩况的手下,在一个剽悍的中年汉子的率领下,杀向了李典一伙人。 同时,不断有李家的部曲从帐外杀进,他们看到外人就杀,根本不管是不是韩况那帮的。 坐在最外面的是那那亭长老周,他本以为越靠外坐,越安全。 但谁料,第一个就被李家武士给摘了脑袋。孙逊也靠得进,直接就有三个武士,持着矛捅了过来。 孙亭长到底是老卒,一把拉起案桌,挡住了这下。 突然,有人喊了句:“快灭烛。” 大伙反应过来,直接把烛台打翻,顿时账内陷入黑暗。 先是一阵安静,紧接着,更激烈的厮杀开始了。 张冲就靠在孙亭长旁边,在那三名李家武士持着矛捅向孙逊的时候,他就已经揉身冲了过去。 他三个跤法,就把李家部曲甩飞,就搡着孙逊要走,他知道那韩况一干人根本不可能干得过李进,即便韩况披了甲。 只因为,他从一进帐就看到李进头顶上上的弹窗,出现了一个从未有过的内容: “马槊术,贯通” 从张冲现在看的所有军事技能里,有初级的叫熟悉,中级的叫精通。但还从未出现过,有能把技能融会贯通的。 这说明李进不知掌握多少武艺,且都能融会贯通。 所以,当韩况他一出手,张冲就知道他活不了。 结果确实如张冲预料的,此时韩况快要走到他生命的终点了。 因烛火全熄,黑暗中,韩况状如恶鬼,但这鬼的两条膝盖骨都被捶碎了。持剑的右手也耸拉着,一截小臂骨已经被砸得冒了出来。 他跪在李进面前,桀桀得鬼笑着,嘴里不断喷着血,还不时有脏器的碎片被他喷出,他没法说话,只一直死盯着李进,意思是我先下去等你,看你一家族是怎么死的。 李进从来都漠视生命,但今天不知道怎么的,看着眼前的韩况,和脚下躺着的小韩和绿帻汉,还是不禁发了怵。 他不想再和这人对视,捡起脚边那把环首刀,绕到了韩况身后。双手持刀,嘴里念了句: “别怪我,怪就怪自己跟错了人。” 说完,就将刀从韩况的脖腔处缓慢压入,韩况一直吐着血,抽搐抽搐,不抽了。 韩况,死。 但突然,李进听到了“嗖”的一身。 他立马转身,但因为刀已经插入了韩况的胸膛处,他情急之下,只能拿大氅挡了一下。 原来是一个烛台不知道被谁给扔了过来。 但还没等他看是谁,就一痛,眼睛一黑,死了。 一把粗糙的,只有乡间手艺的小铁戟,正正好好的贯进了李进的眼眶。 李进,死。 黑暗中,没人发现李进倒下了,倒在了韩况的腿上。 此时韩况的脸上还留着临死的狰狞,就像在嘲笑,看着死在自己腿上的李进,笑他也难逃命运。 而杀人者,张冲是也。 之前张冲护着孙逊,捡起一把烛台,就划破了大帐。 他刚把孙逊推出去,就看到李进在杀韩况。 他灵机一动,就把手里的烛台甩了过去,又把背后一直随声携带的手戟也掷了过去。 他发现这个金手指一个附带功能,就是即使是在黑暗环境,他也能看到那弹窗。 所以,顶着个弹窗的李进,在他眼里如掌上观纹,没有任何迷雾。 也因此他才能一戟精准掷杀这虓虎,做到了吕布都没能做到的。 看着提示“你击败李进,继承其马槊术,贯通”,张冲的喜色再也耐不住了。 但突然,之前一个被他摔飞的李家武士,手上拿着长矛就捅刺过来。 张冲完全没准备,一下子僵了。 就在这时,已经出了帐外的孙逊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进来了,他一把推开张冲,自己被长矛捅了个贯穿。 张冲看到这个场景,目眦牙咧,牙都要被他咬碎。 他掀起一角案桌,挥起十二分劲,自上而下,把那李家部曲脑壳拍碎。 他抱着软在那吐血的孙逊,泪再也止不住。 他真傻,他为什么总是这么急功近利,他从头到尾只是为了自己,完全不顾别人生命。 从一开始救那个袴褶汉,他就只想着贪图这人的技能,完全不知道他那样做,就在拿全船人冒险; 还有在韩况的船上,他明知道对面是个大人物,能决定他们一船人生死,但他还是为了自己所谓的现代人的骄傲,得罪了人。 再到现在,他明明已经带着孙老头杀出来了,他还是忍不住贪念,非要去掷杀那李进,害了老头性命。 张冲,你真是一个自私的人。 可能你总觉得自己能来此,必有一番气运,所以行事无忌,但殊不知,却害了多少无辜性命。 张冲抱着孙逊一直在那哭。老孙头,惨然笑着: “二子,你走吧,到时候和我那孙儿和老妻说,就说他家那老孙头没回来,就怪外面太精彩了。 年轻的时候没能走出去,老了总要走一走吧。哈哈……咳~咳。” 说着,还不断在吐着血。 听到走,张冲立马醒,嘴里念着: “对,走,我带走出去,咱们都回家。” 说完,张冲一个使劲,就把孙逊抱起。 这一抱,孙逊又吐了一个血,直喷的张冲满脸,仿佛恶鬼出世。 张冲没任何反应,抱着孙逊,一路健步。 还没走多远,就看到度满和小爹,领着一般人在四下点火。 他们看到一个满脸鲜血的汉子,一路奔过来,好似从阴间杀回的恶鬼,尽吓了一跳。 等走进一看,才知道是张冲。 他们看到张冲怀里的孙逊,心里一紧,还待要问。 张冲直勾勾的盯着丁盛问:“ 你是本地人,知道怎么逃不。” 丁盛本就怕张冲,再被张冲这杀气腾腾的样子一问,嘴都哆嗦了。 他换了几句,才囫囵说了个完整的话。 他的意思是,漕船是回不去了。 因为李家部曲早在他们一下船,就派兵守在了码头,此时那里人最多,去哪里是死路。 现在只能向着东走,这附近有个大野泽的支流湖泊,那里芦苇密布,港汊横行,没有向导,怎么进去都会迷路,一直是盗贼的家园。 而凑巧的是,他就认识路。 听到丁盛这么靠谱的建议,他的脸色缓和了不少。他看了看眼前这小队人,除了他们船的,还有十几个眼生的,显然是别的漕船的榜夫。 之前他们只有哨棒白挺做武器。现在不说人手一把环首刀,也各个刀枪剑戟在手,甚至像他们船的榜夫们还一人背了袋粟,显然今晚他们也别有一番故事。 不过,现在不是寒暄问这些事的时候,他们要赶紧逃出营地,在看看孙老头的伤势。 就这样,他们在丁盛的向导下,向着东边三十里外的芦苇泽奔去。 此时,大帐里的厮杀声已经结束,李典也发现他的叔叔死了。 李典红着眼,正嘶声怒吼,他让被俘的济北王卫队跪成一排。没到一个人面前,他就问一句: “是你扔的手戟?” 被问的,或磕头捣蒜,或大义凛然,或面如死灰,但统统被李典一刀枭首。 此时,大帐里,碎肢,头颅,屎尿,血污混在一起,让这里变成了真正的屠宰场。 这时,一人从外本来,看到这幕险些惊叫,只看到李典脸色,才生生咽下去。 他在李典耳边说了几句。 李典,更气,又砍掉了一脑袋,接着对帐外吼道: “都备马,和我追,那些狗贼一个也别想活。” 第十八章:活路 少顷,一队人马从水寨中杀出。 打头的就是李典,领着五六骑先行,身后跟着的是五十人的精锐部曲。 他们长者持弓矢,短者持戈矛。有那力大的,就扛着李家的族旗,有那跳荡悍勇的就一刀一盾作为排头。 人人争先,各个奋力,要杀光那帮子榜夫和王府侍卫。 没错,除了张冲他们跑了出来外,韩况他们队伍里也突出去了几人,走的方向正和张冲他们一路。 不过李典也不确定这些人是往哪里跑了。 他先把四骑兵沿河道撒出去,让他们跑马疾驰,以半个时辰为限。不管看没看到人,都来这里汇合。 之后,他就让大伙饱食等待。 看着四散而去的哨马,李典望着晨光熹微,愣着神。 事情怎么会这样? —————————————————————— “事情怎么会这样?”在一处树林中,小爹是这么问张冲的。 这时候的张冲也回过神来,他看着怀里气息微弱的孙逊,叹了口气。 “都怪我,我在掷杀那李进时,没个防备。正好被一小卒觑机捅了我一矛。 我本以为就要死了,谁知道是孙亭长推开了我,救了我一命,但自己却被捅伤了。哎……” “什么?你把李进杀了?怎么可能?”问话的是丁盛,此时的他一脸震惊。 张冲冲着他点了点头,表示没错,就是爷杀的。 但看到孙逊,心里的惭愧又升涌起来。 大家还要再问细节,一直昏迷的孙逊突然咳嗽着睁开了眼。 他先是看了看四周,然后咧嘴一笑,对众人道: “二子,干得不错,就是要把大伙好好地都带回去。 是我没用,你们都是我一个个带出来的,最后却没能把你们带回去。希望,你们不要怪我。” 然后他又深深的看着张冲,追思道: “你和他真像啊,都是这样的英雄。当年爷在军队里,就有这么个人和你一样,智惠、勇锐。 只可惜他是一介草夫,立再大功,也是别人的。说来,爷这命还是他救来的,爷现在再救你,还多活了这么多年,挣到了。 哎,这世道可能就一直是这样吧。那有罪的禄位加身,老死牖下,无罪的却命绝囹圄,弃尸沟壑。 但爷还是弄不懂,爷也没读过多少书,这些道理一直弄不明白。 为什么,明明是国家的经制之师,反视民如寇仇。为什么,明明该好好过日子的小民,却老弱转乎沟壑,壮者散之四方。 爷弄不懂,但如果二子你能弄懂了,请告诉我那不成器的孙子,然后让他家祭的时候告诉我。” 说完,又看了看众人,又看了看远处的济水,晨光熹微,一片浩渺。 孙逊,死。 大伙泣不成声,就是那些个别船的榜夫也面带戚色,他们不仅可惜孙老头,更是对前路无望。 张旦抹着泪,哭戚戚的望着张冲,这一刻他才像是个十七八的少年了,他悲着说: “冲哥,咱们带着孙老头回去吧,我有点想家了。” 张冲还没说话,度满就已经抢过话: “不能回去,你是想让你一家人都成官官府的隶奴吗?我们这次丢了漕船,还没能完成漕役,就这么回去,大伙所有的亲人都将被罪罚,黥为城旦。到时候生不如死,所以千万别再想着回去。” “而且,我估计李氏他们一伙人之所以敢公然火拼济北王的卫队,肯定是想借着水寇劫杀漕船的由头。 到时候,他们一定会上报,我们这些人都死在巨野泽了。所以,我们不回去,家里就没事。回去,那大家统统都要被流。” 度满对着张旦说着,也是对着所有人说的。他怕大家不知道其中的厉害,冒冒然回去,害了自己,又害了家人。 果然,不仅是张旦听了这番话脸色僵硬,除了少数几个人,几乎大伙都绷不住了,他们窃窃私语,一片骚然。 就在大伙已经快要耐不住的时候,丁盛突然吼了一身。 “别说话,快伏着,有哨马来了。”说着,就把一边还在嘟哝的黑夫,摁在了身下。 大伙也纷纷惊厥地埋在草丛里,有几个还在发抖。 大家屏息,片刻吼,一阵马蹄声,从远处传来。 对面来的骑兵,披着披甲,鞍鞯的櫜鞬里弓矢俱全,显然是草原胡人战法,以骑射对敌。 在丁盛呼喊时,张冲就从孙老头腹中拔出了长矛。 他没管趴伏着的众人,只是反手举起长矛,向着那哨马冲去。 哨马也看到了张冲,稍微一惊,就抽出弓箭要谁。 但突然,一只驽箭,以更快的速度就射中了他的手掌,直接就钉在了櫜鞬上。 张冲知道,这是那袴褶汉射的,他之前不知道从哪里弄到了个手驽,再他冲锋时,就已经半跪着瞄准了哨马。 张冲缓步,再加速,然后奋其暴怒,“叱”的声,就把长矛掷了出去。 那锐利的长矛划过一条优美的曲线,无情的贯进了哨马体内。 那狂暴的力量甚至直接把他从马上带飞,长矛就这样带着他插在了地上。 那人挂在长矛上,嗬嗬挣扎,死了。 马儿只觉得身子一轻,都不知道发生什么,就被前面的这些人类给抓着辔绺拦了下来。 伏在草丛的众人,一阵欢呼,雀跃着跳出,都来看着这大头马,你摸一下,他摸一下,这东西确实稀罕。 张冲走到那哨马身边,翻了翻他袴褶,找到一些无用的零碎。 然后就抽长矛,扒了他衣甲,就把这人尸体踹到了路旁的沟里。 此时张旦他们也把马搜了一圈。除了一把弓,一袋箭,还有一个骨朵,三把手戟。 张旦喜滋滋的就把这些东西送到了张冲那,等他分配。 分配是首领的权力,而于他们这只乌合散勇来说,张冲就是首领。 张冲用衣袖揩拭掉长矛上的鲜血,有孙老头的,有那哨马的,都统统在这一拭下,成了过去。 张冲对着欢呼的众人说: “大伙刚刚也听到度满的说法了。我知道,对咱们这些乡里人来所,家是一切。 再苦再累也没啥,只要回到家,吃上阿娘的汤饼,什么都会过去。 但现在,这狗日的世道让我们回不了家。先是这该死的劳役,要我们千里转输,只为了供那京都的蠹虫,他们竭生民膏血,骄奢淫逸,又让我们得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我们只有抛妻弃子,在那该死的船上没日夜的摇橹。 然后呢,又是那不把我们当人看的豪强。我们九死一生从水匪手上逃下,最后这些人还是要我们死。 孙亭长就是死在这帮人手上,咱们这些人的命就是这么贱吗? 现在,我们如兽般被豺犬逼入死角。老孙头临死的时候,嘱咐我一定要带着大伙活着,活着回到家。 那我石崽子就是舍了这条命,也要办到。 我就偏不信这世道是好人活不长。如果真是老天不长眼,那我石崽子就替天行道。” 说完,张旦、丁盛就一起喊道: “带大家活命,替天行道。带大家活命,替天行道。” 接着,所有人都在喊着,他们的希望和斗志再被点燃。 然后张冲又和大家说: “现在的形势是,李氏那边还在追我们。现在我们杀了他的哨马。一会哨马没回去,他们就一定会从这里赶来。 那现在怎么办呢?要不我们分开跑。我估计有很多人心里是这么想的,前后杀人的都是我石崽子,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有几个被说中心事的,不自觉退了一步。 张冲接着说: “按道理是这样的,但我很负责的告诉大家,那李氏是要我们一起死的。因为他们当众就杀了一个四百石的官吏,他们要把这事栽赃在水匪头上,那就一定要灭了我们所有人口。 所以如果大伙分开走,那所有人都会被当野兽一样狩猎。 而且以我的武勇,说不定你们所有人死了,我还能杀出去。 但为什么我不抛弃大家? 是老孙头教我的,昨夜他明明可以跑,但为了救我,他回来了,这就是牺牲。 现在,我石崽子也告诉大家,以后但凡厮杀,我第一个冲,但凡殿后,我最后一个走。请诸位监督我,要是哪天我没做到,请斩我头。” 说着,就面朝南天跪下,双手拜道: “今个,我与一班弟兄,生则同生,死则同死。带大家求活路。” 紧接着在场所有人都跪下,嘶吼道: “生则同生,死则同死。求活路!” 誓言声声,绕着这片林子,久久环绕。 反倒是引出了三个皮甲的武士。 袴褶汉最机警,手驽上弦,直指着那三人。其他人也纷纷拿起手中的武器,把这三人围在了中间。 张冲认识他们,这三人是韩况他们卫队里的武士,之前在李进大帐里厮杀的就有他们。 其中这个剽悍气质的中年人,他印象最深,因为就是他率先敌住了李典。 那李典还是在一个部曲的帮助下,才勉勉强强挡住此人。 在张冲眼里,他也是韩况那只队伍里,除了韩况之外的第二位有斗剑术精通的武士。 此时他,排开众人,走到张冲面前,盯着这个年轻得不像话的猛士,突然就单膝下跪: “某家杨茂,也请英雄带着俺们一起求活路。”说完,就将剑献给了张冲。 张冲,持着剑,看着锋利的刀锷,朝天一指,众人欢呼。 就这样,这三名武士,加上张冲这边的六十二人,合计六十五人,牵着马,绕过官道,向着那芦苇泽奔去。 第十九章:尊严 在路上,张冲得空问了身边的袴褶汉: “好汉,还一直不知道你叫啥呢?你可要想好了,咱们这一奔,真算是落草为寇了。 你这一路的帮助算对得住我们了,没你,大满他们杀不出来。 所以,你不欠我们的,你要想好了。” 没错,张冲从小爹和度满那里已经知道,那晚正是这人一手持驽,一手持盾,护着众人杀了出来。 那人颜色整肃: “冲哥,某家姓陈,单名一个焕。某家没啥好想的,那天自兄弟们被陈昱那狗害了后,我陈焕就已经死了。 此时的我只是一个要复仇的恶鬼,是冲哥你救了我,而且又带着大伙要在这个世道为我们穷苦人求个说法。 所以,某陈焕就跟着你,一起求这个说法。” “哈哈,好” 说着,张冲就拍着陈焕,然后又对那浑不吝的丁盛说: “你呢?你是丁氏族人,没必要和我落草。回去把。” 谁知那丁盛嬉笑说: “冲哥,你再说啥。俺就是个贼啊,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知道那芦苇泽的路呢?” “哈哈,好,那我们就一起走。” 说完,大伙就在这个独特的男人的带领下,一路向着一条他们从未走过的路,走去了。 ------------------------------------ “你是说,去东边的哨马一直没回来?” 此时李典高坐在马上,听着到底下人说的话,若有所思。 接着,他倚马就在纸上写了情况,马鞭一指,点了一人让他换马赶回乘氏,向李氏的当家人李乾禀告这里一切。 信上说,他李典会带着部曲追袭逃夫,让族叔能带着家中的宾客赶来与他一起汇合。 那部曲细细听了话,然后拿了李典的符节,就踩着单边镫上了马。 很快,消失在众人眼里。 李典鞭指东方,然后一夹马腹,就带着剩下的部曲奋力追赶。 李典为了快,甚至让部队卸下衣甲、旗帜,轻装而行。 大概行了半个时辰,他们来到了张冲等人之前藏身的树林,在路边的沟壑里找到了先前哨马的尸体。 此时的他已经被扒得精光,全身泛着一种铁青色。众人把他半僵硬的尸体搬到了路口。 李典下马,仔细查看了这人的伤口。 首先致命伤是胸膛一个小臂粗的贯穿伤,此时蚊虫叮咬下,更显恶心。 之后在他左手上也有一个伤口,看着像是被弩箭射中的。 李典反复看了伤口,那驽伤倒还好说,就是那胸膛处的贯穿伤,他有点理解不了。 这是多大的气力,才能将一个人的胸膛贯穿。 难道,杀害叔父的就是此人? 想到这里,李典反而有点冷静下来。 之前他只当这伙榜夫是计穷力屈的乱民,穷途末路下慌不择路跑到这里。 他根本没想过,这些人会是杀害他叔父的凶手,追杀他们只是为了泄愤而已。 但现在这事不对了。 寻常役夫又如何有这般武勇。 要知道,他这样的豪强子弟,自小锤炼筋骨,打磨武艺。 练器械,有部曲老师作陪;练胆气,就用真刀对练;甚至练杀气,都会以活人祭刀,以磨练对生命的漠视。 就这样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苦练不辍,才有这一身武艺。 这还不包括平日里消耗掉的粟肉果蔬,甚至一把环首刀都值那些个穷汉半年饭钱。 而且就算穷汉有刀又如何。 别看这刀才几斤重,但没副身板,没个功夫在身,那这刀就是拿着,也费劲,更别说是厮杀了。 这也是他敢率五十人就来追杀这些穷汉的原因,只因为杀他们,真的比杀鸡还容易。 那不是榜夫,这些人又是什么人呢? 难道是那夜抄掠漕船的水寇? 真想可能是: 他们本来是潜伏在船队里,要将韩况他们一网打尽的,然后正巧我们就赶到了。 之后,他们就一路被带进了水寨。 而且,这伙人逃跑的方向,明显是往那芦苇泽跑,那里本就是盗贼横行的地方。 看来,没错了。 这伙人确实就是那夜的水寇。 李家的部曲们,自然不知道他们的领队就看个尸体的功夫,已经脑补了那么多。 他们只知道,李典突然就不追了。 甚至,还安排人把死去的哨马的尸体绑在马上,就带着大伙回水寨了。 没错,李典要等族叔李乾来,将这伙水寇一网打尽。 ——————————————————————— 张冲一伙人在行进的时候,也陆续轻点了人员和物资。 现在张冲这只队伍有六十五人。 有五十人里,包括张冲,都是来自大桑里附近的。 然后是路上遇到的陈焕和丁盛二人,再然后是杨茂他们王府卫士三人。 剩下的十个人,都是其他几艘船的榜夫,都是昨晚活下来的。 因为是劳役的原因,这伙人的人员结构都比较年轻,最大的就是他小爹,然后估计就是那个剑士杨茂。 这对于一只准军事团队来说,是个好消息。 还有的是只有张冲才知道的信息。 现在他们队伍里,不乏健勇。 他自己是四项技能,分别是掷戟术精通,角觝术精通,强弩术精通,马槊术贯通。 其中,掷戟术和角觝术都已经掌握,强弩术和马槊术,要不因为缺乏相应兵器,要不就是继承时间太短,都还没能形成战斗力。 但只要给自己一点时间休整一下,相信自己的战力会再提高一截。 尤其是继承自李进的马槊术,是从未出现过的贯通级别,等他彻底吸收了,相信自是千军辟易。 之后就是陈焕了。 没说的,自己的强弩术还是从他这里继承的,而且他还说自己会一点骑术,所以妥妥的第二号战力。 然后是卫士杨茂了。 他有精通级的斗剑术,这种武艺很适合豪门子弟,既能在宴会时剑舞娱乐,也能在闾里厮杀中逞凶。 所以,一般豪族子弟都会习练一两手。而杨茂是韩况的家奴,其武艺就是韩况教的。 至于杨茂他们三个为啥不回济北王那,他是这么和张冲说的: “济北王那人色厉内荏,即便他知道韩况是被李家杀的,他也不会上门报仇。 更可能的是,他会将他们三人杀死,和李家一起编织那个谎话。” 张冲懂了,又是一个只有可怜人受苦的结局。 以张冲、陈焕、杨茂三人的身手,在军中已经能称得上勇士了。 要是护军遮掩的好,甚至已经可以做到冲阵的水平了。 然后就是次一级的战力。 这里面有五个,丁盛、黑夫都是环首刀掌握,杨茂的两个手下,一个叫王章,一个叫李武,都是斗剑掌握。 还有一个是别的船的榜夫,叫魏舟,也是一名环首刀掌握的。 所以这就是张冲这队伍里的情况,勇士三人,武士五人,碰过刀枪的卒子五十七人。 此外,他们有马一匹,弓一副,皮甲四副,刀戈剑矛七十把,粮六石,盐巴若干。 清点完,张冲心里既是幸福也有紧迫。 幸福的是,他终于有一只初具规模的队伍了,而且人员素质都挺高。 紧迫的是,他们要立马找个落脚的地方,想办法找补给。 他们这六石粮食,也就够吃两天的。 本来他们到芦苇泽的路是一天半,本来已经走了半天了。 但是为了躲避李典的追兵,他们又往北绕了一下,这样路程至少要三天,粮食肯定不够。 不过话也说来了,他们有刀有矛,哪还弄不到个粮食呢? 就在张冲带着队伍走着,前面做探哨的丁盛带着张旦回来了。 一来,他就和张冲说: “冲哥,咱们在前头发现一个小聚落,没准咱们能在那弄到粮食。” 张冲一喜,果然自己还是有点气运的,这愁啥就来啥。 张冲扯着嗓子,对着大伙说道: “弟兄们,前面有个聚子,咱们到那里生活做饭,在他娘的喝点热水。” “好” 大家兴致一下起来了,向着那聚子如狼似虎的冲去。 但到地方后,这聚子的情况,显然让张冲失望。 他本以为这会是一个像大桑里一样的聚集地,但没想到,这里全是穴居。 大片低矮的茅草棚盖在一个个地穴上,你都以为是来到了鼬鼠的巢穴,而不是人类的。 张冲不知道,这才是东汉大多数底层人的常态。 他刚来此世的时候,就在大桑里的张家,他以为那已经很穷了,但实际上老张家到底还是自耕农,有二十亩地,还有一个给他们遮风避雨的茅草屋。 而且,大桑里地处济水,又是历城在济水边的渡口,往来商贸都很发达,已经是不错的地方了。 之后,张冲就一路漕运,也没真见到大汉底层的真实面貌。 他现在的震惊,终究还是对这个世界了解太少了。 张冲敲开了一户地穴的围子。 开门的是一个颤巍巍的老汉,你乍一眼看过去,要比张冲他阿爹都大,但声音又没那么老。 那老叟穿着个破烂不堪的单衣,衣服下是黑的龟裂的皮肤。 他一看外面那么多人拿着刀棒,一下子哭了: “没了,真没了,行行好吧,老爷。真的一滴粟都没有了。” 说着,再也没力气站着了,瘫倒在地。 而张冲则震惊的看着下面的地穴。 只见六个赤裸的男女像野兽一样,相互抱着取暖。 原来他们只有一件衣服,此时就披在那老汉的身上。 他们也完全看不出一点人类的样子,麻木,瘦小,死气,更别说尊严了。 尊严,那是什么? 第二十章:怒火 这会丁盛等人已经开始挨家挨户的去敲门了。 他们用手里的刀催逼着这些可怜的棚户们,让他们把粮食交出来。 甚至有几个脾气爆的,已经踹门而入,从地穴里像拉死狗一样,把棚户们拽出,用身上的短棒,笞捶着他们。 顿时,哀嚎声,求饶声,哭泣声,响彻着这片小聚落。 “住手,都给我住手啊!” 张冲之前正和那老叟攀谈,没想到队伍就散了架。 看到这副捉人催逼的样子,张冲怒火中烧。 他快步走到一个正挝挞逞凶的榜夫旁,一把就夺过了他的哨棒。 然后,膝盖一顶,一撅,就折断了哨棒。 张冲朝天一指,怒吼道: “都给我住手。” 这一声,如惊雷,慑得丁盛等人动都不敢动。 他们疑惑的看着张冲,不明白,不是要来打粮吗,怎么就停了。 张冲没理他们的困惑,只是扶起瘫倒在地的穴民。 张冲看着这人,但根本不知该如何称呼,原因是从这人脸上压根看不出年纪。 你称呼他老叟吧,也确实,此人白发苍苍,面带暮气,甚至声音都带着点苍老。 但看着远处一个佝偻着的老妇人,全身赤条条的,用悲戚心疼的眼神看着他时,张冲就知道,此人是那妇人的儿子。 之所以苍老如此,张冲估计可能缺盐导致的。 他拉起这位小哥时,这小哥浑身都在颤抖,他双手抱着头,根本不敢抬头,也不敢站起身。 张冲怜悯的把他撑住,一股嗖味直冲脑干,这小哥是不是一辈子没洗过澡? 但顾不得那些了。 他招手让大伙来,又让之前那老叟也围过来。 老叟指了指自己,见没错,才蹑手蹑脚的靠过来。 张冲先叹了一口气,语气沉重: “为什么要叫大伙停下来?来,大器,你先来说说。” 大器,丁盛之字也。 平日丁盛最是活跃话多,但这次他看张冲发这么大脾气,又想到了他一枪掷杀哨马的情形,倒有点怕了。 他略带不确定的回答道: “因为,咱们揍了人?”说完,他还是又给自己解释了一下: “那粟粮是他们命根子,不打他们怎么会老实拿出来给我们?” 其他人也是一副如此的神情,只有那老叟涨红着脸,嗫嚅又不敢说啥。 张冲反问: “你也知道这是他们命根子?那为什么要催他们的粮?” 然后不等丁盛他们回答,就指着一个个衣不蔽体的棚户们讲: “你睁大眼瞧瞧,瞧瞧他们还有啥。一家七口人,轮流穿一件衣服,住在土坑里,你和我说说,他们还能有啥? 是,不催粮,我们就要饿肚子。所以宁可他们挨饿受冻,也要把我们肚子先填饱。 但是呢?但是呢? 你这么想如果没错,那那些威逼我们的豪强是不是也有道理。 反正苦一苦我们,他们的好日子是不能断的。是不是这个道理?” 张冲队伍里的基本都是黔首,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被当地豪强压迫来服役的。 所以张冲说的这些,他们心里不服气,但本能的又满脸涨红。 张冲看出了他们心思: “你们是不是心里不服,觉得这能一回事? 一个鱼肉乡里就为了逍遥快活,一个是为了生存,迫不得已。 但你们有没有想过,你们觉得不同,但对这些棚户来说,有什么不一样。 我们和那些豪强都是将他们仅有的希望给剥夺。可耻,可耻啊。” 说着张冲又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对大伙说: “我石崽子家里和他们一样,也是一家六口,也是冬天挨冻,啼饥号寒。 我那时候就要发誓,要让一家人过上好日子。 而现在,我更要发誓,我也要让像我们这些穷汉子,过得像个人,而不是一个野兽东躲西藏。 为此,我将无我,不负他们。” 张冲说得沉重,但大伙心里都听进去了,其实总结起来就是: “穷苦人不抢穷苦人。” 但还有一个问题,粮食该怎么解决。 “冲哥,我支持你。但现在我们自己的粮食不够啊,这该怎么办?” 张旦看出了大伙心里的问题,直接挑明的问了出来。 张冲听了,莞尔一笑,指了指那老叟,说道: “咱们的粮,就要应在他老人家头上。” 说完,大伙皆虎视眈眈的看着老叟,吓得老叟又跌倒在地,哭着嚎道: “是真没有了,一滴也没有了。呜呜呜!” ——————————————————————— 济阴郡,乘氏,李氏坞堡。 在此世,这种坞堡本是新莽末年出现的,最初作为边塞防备御警的亭燧。 后乱世到来,内地豪强也开始架起坞壁,比如著名的第五伦,在本位面就曾修筑坞堡,保护族人和乡党。 但随着东汉建立,这种坞堡陆续都在拆除中,以消除乡间不稳定因素。 但随着羌乱而起,朝廷为平乱,横征暴敛,年年加赋,激起天下盗贼蜂拥。 这种宜农宜兵的坞堡就又被豪强们修筑起来。 他们在这个小王国里,自给自足,压迫失地农民,做奴婢,做徒附,当部曲,恣意妄为,朝廷不能治。 而乘氏李氏的坞堡就是这么一座典型的东汉豪强坞堡。 只不过他们规模非常之大,直比一座小县城。 在这里,依附于李氏的宾客奴婢有数千家,要知道一座小县的户数也不过万户。 以前汉来说,高祖定萧何为首功,封他为酂侯,食邑最多。 有多少呢? 不过才八千户,后来觉得少了些,又补了二千户,凑满了万户,也就是一县户口数。 而列侯已经是二十等功爵中最高的一级,不是对国家社稷有定策军功,是不可能受封的。 所以,现在可以知道乘氏李家有多煊赫吗? 是富比列侯啊! 不过和真列侯比还是要差些,因为光武得天下后,以柔治天下。对功勋特别优渥,前汉给一县做食邑,而他就给四县。 所以,李家也就算是小列侯的水平。 这会,天已放亮。 通往坞堡的直道两旁,满是劳作的李家徒附,他们穿着犊鼻裤在整理着粟田。 时不时就能见到五六个汉子套着牛上,犁着地。 此时,一哨马从远处地平线飞驰而过,激起无数徒附张望。 坞堡边的一座堠楼,远远就看到那插着李家背旗的哨马,立马命两边的更夫放下门阙。 那哨马招呼不打,直接在壁外下马,飞也似的向内奔去。 哨马在晒场找到了李家的当家人李乾。 他先是递上了李典的符节,接着就递上了李典写的信。 李乾疑惑的打开信,正奇怪为啥是送李典的符节而不是李进的。 他就看到信上,李典用他那简练优美的行书,告诉了他一个残酷的事实: 李进被害了,死在了一场毫无意义的战斗里,而且不知道凶手。 李乾眼一黑,就要晕倒,幸好被他的儿子李整一把扶助。 李整和李典一样,都是李家下一代的领军人物,而且因为他是族长的儿子,更比李典要重。 李整也看到了李典信上说的,但他为人素来持重,他忍住悲意,对他阿爹说道: “大人,还请节哀,现在我们要考虑如何应对典弟的建议,真要点兵追击吗?” 李乾此时缓过来了劲,但泪水还是流了出来。 他早知道以李进的暴脾气,一定会找宦官一党报仇的。 早知如此,何必拦他入京行刺呢? 恸煞我也,我的进弟呀。 你本该留名青史,怎就死在了一场无名的争斗中。 他推开儿子,嘶着嗓子朝着左右,怒吼: “击鼓,召兵,无论是谁,我都要他们给我付出代价。” 说完,又掩面而泣。 闻此言,左右攀上望楼,敲响两面牛皮大鼓。 声动四周,集结骁勇。 三刻钟后,一支二百人的队伍,旗帜招展,向着东方宣泄着怒火。 ——————————————————————— “刀在手,跟我走。” 此时走在队伍最前面的张冲,喜气洋洋得给大伙打气。 在一旁的老叟,颤巍巍的说: “可不可不去,或者我告诉你们在哪里,你们自己去。那借来的粮,我也不要。好汉,你觉得行不行。” 张冲一揽老叟,笑道: “别叫好汉的,听着像个绿林强盗,叫我‘石将军’就行。 还有你不去可不行,你想想你们连粟种都被那姓薛的抢走了。 没有种子,你们明年吃什么? 哦,也对,不用等明年,今年你们可能就要饿死了。” 老叟一窘,不想说话了,只能继续带路。 但老叟不想说话了,张冲倒是一直问: “老汉,你说的那个姓薛的乡豪咋就管上你们呀?他又不是啥官府,他说纳粮,你们不能跑吗?” “别老汉,我是看着老,其实我才三十八。” 张冲一看这胡须鬓发尽白的人,才三十八,不由乍舌。 老叟不理他,只叹口气,说: “我们本都是逃役的罪人,一起结庐在这里,混个栖身温饱。 但大概四年前,一伙乡豪发现了我们,就逼迫我们为其部曲。 至于,为啥不再继续跑? 实在是没地方跑了,去哪都是一样。 本来这薛家也没这么苛责的,可能是遇上啥难处了吧。” 张冲怒其不争,但也知道这被欺压久了,心理多少会变成这样,不然日子过不下去。 但明白归明白,张冲还是觉得憋屈,自己被剥削成这样,还觉得老爷有啥难处呢! 没看见自己家人啼饥号寒的样。 就这,那老叟还在念叨,一个劲说: “别伤人哈,咱们去借,人家肯定给的。毕竟咱们聚落有好几个都在那里当徒附呢? 怎么可能真见咱们饿死。” 说着,还一个劲嘱咐张冲: “千万别动手。” 第二十一章:弄险 崎岖的山路并不好走,大伙闷声赶路,气氛稍显凝重。 其实大伙心里都是有意见的,好弄的粮食不去搞,去打什么乡豪的粮呀。 人家都悠坐壁垒内,高墙护院守着,咱这些个役夫怎么打? 而且就是打下来,又得死多少人。 所以,干嘛费这些个劲。 度满一直在中间,他敏锐的感察到这个氛围。 他阔步走到队首,找到张冲,细声道: “石崽子,你有没有发现大伙兴致都不高?” “当然呀,换谁有肉不吃,去让他啃骨头,谁也不乐意。” 张冲不以为意,他觉得这不是问题。 度满看张冲有些情绪不对,点了一下张冲: “石崽子,咱这队伍杂得很,大桑里的老兄弟又都和你一起长大。 说实话,大家现在就是国法约着,义气聚着,还没到志得意满的时候呢?” 张冲见度满误会了,不敢怠慢。 他现在很需要度满。 无他,因为此君是这只队伍里唯一一个受过正统儒学教育的人,有一定的社会视野和关系。 所以张冲没有在他面前装玄虚。 他诚恳的对度满说到: “众人不以我卑鄙,选我做魁首。我自然是想让大伙都能过活,过好的。 但之前那情况,你也看到了。 大伙对豪强是怯如鸡,对细民又猛如虎。如果任其发展,咱们队伍只会是一支盗贼之流。 到时候别说活着回济南,怕是那李家这样的豪强部曲都能肆意捕杀我们。 所以,我就想拿这薛家小土豪做目标,给大伙练练胆,去去那心中贼。 而且,从那些山棚那,是真打不到啥粮食。 之前那薛家小土豪,刚扫过一遍,就算那些山棚藏了一些,又能藏多少。 所以,这粮食只能从这薛家拿。 最后,大满,有一句话我从来没乱讲过。 就是,我是要带着咱这些穷苦人活明白的。 咱们这逃的一路,想必你也看到了,哪处沟壑没有野兽啃噬的弃婴? 咱穷苦人为啥生了不养,非要遗弃,为山林野兽所食? 大伙其实不关心这些,因为他们习惯了,习惯了小民从来生多艰。 但大满你是读过书的,你知道这不是父母残忍,而是世道逼的。 万千细民黔首,竭尽膏血,去奉养他刘家一姓。 他的宗族、功勋、外戚、豪族,哪个是自食其力的?不都是从我们身上榨取。 就拿这个弃婴,难道不是因为他刘家的口算钱害的吗? 咱们土里刨食才得多少粟,一人的口算钱就要抵消一年辛劳。 咱们有力气的还好,但那些幼子幼女连土都不会刨,也要交口算钱。 这不是逼着做爹做妈的遗弃他们吗? 甚至现在更过分。 以前还以七岁以上征钱,现在已经无耻到年满一岁,就要算。 这才是我们一路看到的,沟沟有遗婴,壑壑有弃孩的原因呀。 大满,你说这刘家天下还能继续下去吗?” 度满沉默着,然后悠悠说了一句: “石崽子,你是想去投太平道?” 张冲心里一惊,这事他从来没和别人讲过,而且度满怎么猜到太平道会造反的。 但张冲还是选择诚实: “恩,这事我也是在路上琢磨的。 你想呀,就咱们这队伍一直浪迹湖海,那最后肯定是要盗匪化的。 到时候别说实现我上面的理想,就连保存性命都很难。 所以,我就想靠着大胡子的路子,带队伍投靠他们太平道。 估计你也猜到,以太平道现在的势力,最后不造反都不行。 到时候和他们一起起事,再现新莽末年,百姓揭竿而起的形势,也犹未可知啊。” 度满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张冲: “但我从太平道平日行事中,多是愚弄细民,这种真的能成功吗?” 张冲笑了,因为他知道度满会跟自己一起走,所以他更直接的和度满挑明: “大满,你说当年孔子是怎么编撰六经的?咱们入太平道,不是太平道注解我,而是我去注解太平道。” 听着张冲的豪言壮语,度满笑了。 他不知道张冲哪来的勇气,但他信任这个自小一起长大的好友。 而且,这次真诚的谈话,也更让他明白,眼前的这个人,不论成功与失败,都将会是一个不凡的人。 度满拍了拍张冲,笑着说: “行,那到时候咱们打回家去?也找张铁户他们一起算算账。” “哈哈,行,找张老头,还吃张老头的。” 两人大笑,双手紧紧的抓在了一起。 “那你打算怎么打那薛家的坞壁?以咱们现在的器械,很难正面攻入一个坞堡呀。” 度满问了张冲一个现实的问题。 这个问题,也让张冲犯愁了,他也没啥好办法。 说白了,他也没打过仗,更别说攻陷一个坞壁了。 现在看,只能到地方再说了。 说到底,没实力最后还是要弄险。 ————————————————————— 此时李乾所部已经赶到了济水边的水寨。 在清点了那六艘漕船的缴获后,其丰厚就连他这个大土豪都不免乍舌。 但他还是悲伤的对众人说道: “失了我的腹心兄弟,就是得了这些死物又有什么用呢?” 一句话,说得在场李家族人潸然泪下。 就这样,李乾带着队伍,又运了六车辎重,备足一个月的粟米、粗盐,就继续向着东边,和那边的李典汇合了。 大概下午时分,李乾遇到了在林边整休的李典所部。 他们一屯五十人正在林子里喝水纳凉。 李典远远看到西边尘土飞扬,带着两骑就迎了上来。 李乾还意外这族侄为何逡巡不前,等李典告知他的发现,才觉得这是持重之举。 李乾捏着胡子,顺着李典问: “所以,你的判断是那伙人根本不是什么榜夫,而是芦苇泽的盗贼,对吧?” “侄儿确实是这么想的,不然解释不通。 那晚水寇抄掠,本就来的蹊跷,现在他们又往芦苇泽跑。 那些个青州的榜夫们,哪识得什么地理,所以哪有那么巧的事。” “那你打算如何?” 李乾倒想考校一番这个族侄。 李典叉腰,指着东方,豪气道: “那些水寇惯常都是扎营在水泊中,咱们现在没有带轻舟,肯定是打不下来的。 而且此等水寇本就是离散之辈,如不趁其聚集一地,予以歼灭,日后就不好收拾了。 而现在正好,彼背仓皇鼠窜,留在巢穴的正要接应。 我们可简练骁勇,衔枚夜袭,径趣水寨下,出其不意,咄嗟之间,便可擒杀。” 李典的这个建议,其实就是快进快打,杀他们这些贼寇一个措手不及。 但危险的地方就是过于弄险,毕竟你要奇袭,那就要抛弃辎重,轻装上阵。 但一旦不成功,顿兵于贼水寨,那就危险了。 无粮不稳,到时候想撤下来,就要看人家水寇答应不答应了。 正常情况下,李乾没必要弄险,只因他强而水寇弱。 但李乾在想着另一人,即本郡太守张宠。 此君是河南郡人,颇能得士心。 四年前,他刚履任太守,就交集本地世豪一起修了一座帝尧碑。 碑述本地人情风貌,又录乡土道德人士,一下子就得到了世家豪强们的支持。 此外,这张宠和本郡定陶的宿儒张驯有师生关系。 而这张驯又和海内宏儒蔡邕是一党。 他两既是乡党又是同僚,在政坛上联系非常紧密。 张驯是济阴定陶人,蔡邕是陈留圉县人,都属于兖州,而且还离得不远,在乡时就互有往来。 后来,二人都为三公所辟,都为议郎,可谓是亲上加亲。 所以,四年前他们就干了一件大事,校《六经》于太学门外。 他们以六经年代久远,多有讹错,要以此版为天下正本,甚至还公开放在太学门外,任所有人抄录拓印。 这一行为大大触犯了经学世家,要不是蔡邕是袁家的侄子,可能当时就要丢官。 但两年前这蔡邕到底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他竟密封国家,批评宦官近臣多有不法。 但这种密奏怎么可能瞒得住和国家朝夕相处的宦官们。 他们知道后,立马就诬陷蔡邕和他叔父蔡质中伤当时的大鸿胪刘郃。 这其实就是一个由头。 因为这刘郃虽然和蔡邕有仇,但他和宦官一党更有仇。 当年他哥就是和大将军窦武,太尉陈蕃一起要诛杀曹节等宦官,失败被宦官们杀死的。 有杀兄之仇的刘郃怎么会做这些宦官手中刀呢? 但没用,即便朝野求情,蔡邕也自澄。 最后还是被判髡刑并与家属流放朔方,其叔蔡质直接论死。 本来到此也就罢了,但又出了个将作大匠阳球雇凶杀人的事。 这下子刘公是一点也洗不清了。 原来这阳球既是刘公的乡人,又是他的幕府掾吏出身,可谓是地道的自己人。 但李乾清楚,这事和刘公一点关系也没有。 这阳球自己就是个酷吏,之前几次都因为严刑滥杀,被入罪。 要不是国家实在看他有能力,几次赦免,早就被明正典刑了。 但他根本没改过,这次因为举主刘公受辱,他直接雇了刺客行刺蔡邕。 要不是那刺客觉得这事不靠谱,主动放弃,那阳球难逃一死。 但拉拉杂杂想这么多,是为啥呢? 原因很简单,原来大鸿胪刘郃之前就是济阴郡的上一任太守,也是李乾的靠山。 他李乾之前就一直积极向刘郃靠拢。所以,才有了献策除掉巨野泽水寇之事。 但现在的济阴太守是张宠,他的老师和蔡邕是密友,而蔡邕又和刘郃是死仇。 那换句话说,这张宠就和刘郃有仇,而他们李氏又和刘郃有关系,那他自然也就成了太守张宠的眼中刺。 现在他没通报县令、太守就拉着部曲跨县缉贼,是犯了大忌讳的。 因为芦苇泽在成阳县附近,要去剿匪,肯定是要跨县的。 如果剿匪之事迁延日久,必会受张宠申饬,轻则惩罚,重则入狱。 但是就这么放弃,他又不甘心,他那弟弟不能白死。 想罢,也只能用李典这险计了。 第二十二章:破壁 等张冲带着大伙赶到薛家坞壁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大伙赶了半天路,都饿着慌。但又怕生火让薛家发现,所以都强忍着饥饿。 但张冲示意大伙没事,该生火生火,该煮粟煮粟。 因为人家已经发现了他们,再躲也没用。 事情正如张冲说的,薛家望楼上的部曲早就发现了远处密林中,群鸟不落,就知道林中有人潜伏,还不少。 于是,早早的就关上了寨门,又在坞壁外落了四五个木栅栏做拒马。 坞堡上的阁楼也敲响了警钟,示意寨外劳作的徒附赶紧回坞壁,有贼寇来了。 张旦他们也是听了这钟声,才确定大伙已经被发现,索性就老老实实生火做饭。 几个结伴去打水,又那些个一起去打柴,根本没人意识要留人在外围警备。 张冲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先让度满负责组织大家,之后就点了杨茂、王章、李武三人做亲卫。 又喊了陈焕带着弩箭和他一起,就走到外围警备,顺便观察一下这座薛家坞壁。 度满让人把马匹上的物资和孙逊的遗骸都放下,示意张冲等人带着马一起去,这样也方便些。 小爹本来也要陪着来,但还是被张冲劝住了。 毕竟那薛家真出壁袭来,小爹在的话,会比较危险。 至于老孙头的尸体,这会已经用草席包好。 之前张冲没想好怎么收殓,是就地掩埋,还是活化带着骨殖回去。 索性有马,就先带着,看后面怎么弄。 最好是能带着回大桑里,也算给孙老头家人一个念想。 张冲带着一干人,就散到了密林外。 林外可见的是一座不大的木寨,正面看的话,大概也就五十米左右。 垣壁上已经站着几个人,正冲着张冲他们指指点点。 张冲也在观察这个营壁,说不上有多森严,但肯定不是他们能打下来的。 失望着,就带着大伙撤了回去,一同用饭。 而对面也不清楚张冲一伙人是什么来路,所以也没追。 其实张冲不知道的是,那老叟毕竟是个下民,见识不多,只当这薛家是个乡豪一流,但实际上这家确实有来路。 这一支是孟尝公之后,本世代居住在薛县。 后有族人在山阳郡高平县做官就有族人迁居于此,也叫高平薛。 其家世为郡县吏,也是一方豪强。 但十年前他们不得不举族逃亡此地,全受一人牵连,他就是当时的郡督邮张俭。 张俭也是二千石子弟,薛氏与张氏作为本地豪族,自然来往颇深。 但是张俭少有大志,一向自视甚高,目无余子。 当年被举茂才,就是瞧不上举主,托病不就。 后来山阳来了个太守,叫翟超,是清议党人一流。他一来就辟张俭为督邮,考验数县,检核非法。 但张俭一到任就上书大宦官侯览的族人,在本地侵害不法之事,直接和宦官结怨。 结果是,其举主翟超直接入狱。 所以张俭一直想找机会复仇,后来他终于等到了。 十年前,也就是建宁二年,那会国家刚即位,要修陵寝。而侯览也觉得自己春秋日少,遂也在家乡大修陵墓。 侯览这种人,自然行事无忌,修个陵墓还不断侵占他人土地,弄得民怨沸腾。 这次张俭没有放过,直接带郡吏杀入侯览家,杀其母,没其财。 其宾客四散,又为别郡党人长官刑杀。 可以说,这是党人对宦官集团的大武斗。 这事直接引爆了二者的矛盾。 以大长秋曹节为首的宦官,谏国家收捕党人。那会国家正年幼,还不知什么是党人,宦官们就言简意赅说,这类人互相结党,相互推举,欲图社稷。 这下子国家懂了,所以海捕天下党人。 李膺、范滂、翟超等一百多老党人都甘死,而引发祸事的张俭却逃了。 而且逃亡过程中牵连了几十家收留他的人。果然,千古艰难唯一死。 只要自己活,死了别人又何妨。 而他们薛家就是那会被张俭牵连的。 张俭之前有个门客叫朱并,被他赶出门,一直想报复。 后来看张俭倒了,立马揭发他和同乡二十四人,一起结党。 而他们薛家的家主薛敦,因此被牵连入狱,族人们为躲宦官报复,只能迁居隐匿在这山寮水泊之中。 呜呼哀哉。 这会在望楼上眺望远处密林的贼寇的,是薛敦的弟弟,薛郁。 现在这二百多的族人宾客部曲都以他为首。 他稍有勇力,娴于弓马。 自认为凭借自己和族人,守着坞壁,即便来百十个贼寇,也可拒之。 他见贼寇走,就和几个部曲继续留在望楼上警备。 不一会,远处密林就炊烟袅袅,敌寇正在吃饭。 薛郁读过点兵书,知道饱食是战斗的前兆。所以,薛郁立马让寨里的族人,整备武器。 气氛就这样沉重着,而薛家到底不是武人出身,有几个已经紧张到了哆嗦。 估计不是族规约束着,可能早就跑了。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薛郁突然看到林里走来几个人。 其中一个,他还认识,就是附近的山棚的流民。 那流民隔着老远,喊了几句,薛郁没听清。 他示意一旁的族人,喊话,让他近点来,讲清楚些。 那流民听了这话,正待走进。 他边上的年轻人突然拦住,后来二者不知道说了什么,那流民就又走进了。 待他走到距离坞壁只有五十步的地方,薛郁听清了。 原来这些个山民要来借粮。 笑话,他薛家才从他们那征的粮,哪有再送回去的。 而且就这些穷汉,哪还得起? 还不是打着吃白食的心思。 而且从那人话的意思,那林里的一帮子都是山民,那看来没什么要防备的。 想定,他就要抽弓。 但就这他要射时,突然窜出来个小豆丁,一下子就拉住他的手,呜呜恳求着。 薛郁定睛一看,是他那驺寺侍从,田大用。 这小儿名叫大,实则不满五尺,实实在在的三寸丁。 那年他父亲,哦,好像就是坞堡外的那流民,我说着这么眼熟的。 那年他父亲把这儿抵来时,他本还不想收。 但之后此小儿展现出不同一般的勇猛,人还没个马高,但倨坐马上,运矛如飞。 他惊奇下,就收下此人做了自己的驺寺,随扈自己。 薛郁,一脚踢开田大用,骂了句: “养不熟的奴崽子,给我绑到旗杆去。” 说完,就绰起弓箭,对着楼下的流民就是一箭。 那人在一声“小心”中,应箭而倒。 ————————————————————— 张冲发现这个老叟是真的拧。 他劝了几次不要跟过来,还非要来。 还说让他来和薛家谈,一定是能借到粮的。 张冲无奈只能再一次带上他,毕竟也有个熟悉的,方便些。 他们吃完饭,众人收拾辎重,把孙老头的遗骸又结实的绑在马上,就一并走出密林,向着薛家的坞壁而去。 一路上,那老叟一个劲念叨: “薛家人不错的,我们有人就在他们那做徒附,都说好。” 张冲不理他,一直走出密林。 老叟又自告奋勇,他拍着胸脯说,能借粮来。 张冲不信,但到底也没啥办法,所以就带着陈焕他们一起上前谈判。 开始老叟离着远,扯着喊了几句,对面没听清,然后就要再上前。 张冲看着危险,就提醒别去了。 谁知老叟,指着坞壁上的一人,说道: “那人和老朽有些交情,事妥的。” 说着,就大跨步上前。 但谁知对面话都没说,在望楼上就抬起弓箭要射。 他刚提醒老叟小心,老叟还回头看了他一眼,就被楼上射来的箭,正中胸口。 那老叟“嗬嗬”的流着血,笑着看了眼张冲,倒下了。 陈焕他们大惊,举起盾牌就要护着张冲走。张冲夺过这牌,冲到老叟那。 老叟已经面带微笑的走了。 为啥他要笑? 还没等张冲思考,对面寨门大开,一骑士持着朱色马槊就冲了出来,正是薛郁。 他刚射完箭,就下了望楼,让人开门,搬开鹿角,跨马就向着张冲等人冲锋。 他相信,这种土鸡草芥,苟且乞活之辈,在他一个冲锋下,就会溃散。 但谁知,刚夹着马槊,刚冲三十步,一柄手戟就飞了过来,他险险避过,但又是一戟,正插其颈。 薛郁眼一黑,跌落马下,激起一阵尘埃。 薛郁,死。 张冲不顾左上角冒出的:“击败薛郁,继承其骑术熟练”的弹窗,呼喊着众人跟他冲锋。 他要赶在寨门关上前,杀进去。 张冲一马当先,接连甩出两个手戟,一左一右正中两边门卫。 寨里的薛氏族人大惊,混乱中就要关门。 但紧接着射来一阵弩箭,陈焕持着手驽,精准击杀着寨门前的薛氏族人。 门前为之一空。 就这样,张冲带着杨茂等剑客,撞进了坞壁,紧接着黑夫、丁盛就带着张旦等人,鱼贯杀入。 薛氏坞堡,破! 击溃薛氏武装,击溃薛氏徒附,夺取寨门,占领望楼,夺取粟仓,占领武库。 薛氏族人除了个别窜逃,尽皆解兵授首。 一场酣畅的战斗,结束。 第二十三章:重活 火光冲天中,一马从薛氏坞堡冲出,向着北方狂奔。 马上的是一位中年赤帻汉,他正紧紧抱着胸前的小孩。 身后是火光与哭喊,前面是暮暮林霭。 他没有回头再看,只是低下头对着满脸泪痕的小孩说: “悌儿,记住今天,杀你父伯母舅的人。 这些人都要死,等你长大了,这些人都要死。 记住了吗?你记住了吗?” 语气越来重,小孩被掐生疼。 但小孩没有叫一声,只是问着眼前的叔叔: “那他们都是什么人?我该找谁报仇呢?” 这时候,中年人才回头望了一眼过去的家园,从牙缝中蹦出几个字: “贼夫,所有从贼的黔首、穷汉,他们都是我们的仇人。你明白了吗?” 小孩重重的点头。 看到小孩这般懂事,中年人又心疼的抱住小孩,哭道: “悌儿,咱不报仇了。咱们就去你房叔那,我们重头再活,不报仇了。” 说着,一夹马腹,向着北边的东郡的东阿县而去。 他们消失在了沉沉暮霭中,但今天的一切也许永远不会消失在他们的记忆里。 就在薛氏坞堡的幸存者逃亡江湖时,张冲一干人正快活着大笑。 笑的最大声的是丁盛。 此时他们正在薛氏的粮仓中,看着眼前满仓的粟米,所有人的笑容都藏不住。 丁盛一脚踢开一斛粟米,用手抓起一把,闻着粟米清香,舔了一口,对着身后的张冲,笑道: “冲头,这都是新粮呀,这味道闻着是真他娘的香啊。” 说着,还把手里的粟米递给张冲。 张冲也高兴,他们这个队伍终于算是稳住了。 他找来度满,让他先统计一下粟米数量,然后造册记录。 他还要在看看外面的俘口。 看到这满仓的粮食,他有了一些想法。 在路上,他又问身边的杨茂: “队伍纪律怎么样。” 杨茂刚被张冲提拔为军法官,专掌军纪,有些事让他来办,更合适。 杨茂也很称职,一进寨,就带着两名剑客,开始巡纠不法。 但倒还好,大伙毕竟前两天还是老实巴交的农民。 现在又知道粮食不缺,再加上张冲一开始三令五申的提点,倒也没有人乱纪。 这会,大伙正把一队队俘口押往寨里的麦场。 张冲要在那里统计俘口,看哪些能被吸收,哪些又可以被放,哪些又需要继续被关押。 麦场的台子上,张冲一边翻阅着从薛家起来的竹简书信,这些都纪录着薛家的资产和社会关系,一边和一个五寸“孩童”闲聊着: “你真的要跟我们吗?说实话,我们自己都是亡命江湖,这一顿吃饱,下一顿也不知道在哪? 要不,你还是回家吧。 你那的聚落,我后面会分粮到那里去,除了给你们留足口粮,还有一份粟种。 到时候你们好好经营,还是能活的。” 那五寸“孩童”就是原先被薛郁吊在旗杆上的田大用。 他被黑夫救下来的时候,就在那哭,听得黑夫心烦,差点就一刀下去。 还是张旦见他可怜,才拦了下来。 田大用和张旦说,自己是楼下被杀的老叟的儿子。 张旦和黑夫面面相觑,也有点羞愧,毕竟那老叟是因为他们而死的。 有这一想法,他们也不好再绑着田大用,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就丢到了张冲这。 谁知这田大用到了张冲这,话还没说个两句,就要加入自己。 这让张冲大喜,因为他知道这人在别人眼里是个五寸丁,但在他眼里,这人头顶的弹窗上,清清楚楚的写着: “骑术,精通” 这人是个好骑手,队伍里就缺这样的好骑手。 但细聊后,知道这田大用竟然是老叟的儿子。 张冲才恍然,为啥那老叟一个劲劝自己别动手。 原来是他儿子就在这坞壁做徒附。 但这让张冲犯难了,老叟死前的那抹笑容,一直困扰着他。 他也对老叟的死有愧,他不想再让他儿子跟着自己再犯险,所以有了上面的对话。 谁知,这叫田大用的,扑通一声跪下了,他哽咽的说: “将军,感谢你活我们一丘人性命,但然后呢?” “然后?然后什么?” 张冲有点反感了,这有点贪得无厌了,难道想我养他们一辈子? 田大用低着头,没看到张冲神色,他继续说: “将军,这世道已经是力者生存的末世。 我们丘的人就算有了粮食,也会被其他豪强再抢去。 与其最后空欢喜,为何还要做呢?” 张冲气了,他站起来,一脚踢开这人,反问道: “反正不会改变结果,就不做吗? 这是什么混账话! 你有多久没回过你们聚落了? 我们在那见到你父母的时候,他们如野兽一样饥寒交迫。 全家没有半点粮食,能蔽体的,只有一件破烂单衣,还是全家共用一件。 你在见过乡人的凄凉,就不会说为何还要做的混账话。 能有一日粮,就能有一日活,而能多活一日,就有希望,就是不同。 而且,今个我再说一个,以后我张冲所做的,也会有无数人说。 何必呢? 结果最后还是要失败的,还是要和过去一样的。 但我就要告诉你,我们可能救不了天下苦难人,但只要我们见到了,我们就要救。 救一人,就有一人能活;救一时,就有人一时能活。 你说该不该做。 而且就算我们失败了,都死了,也要让那些豪强们清楚,我们小民从来不可欺。 再说,不做又怎么能知道,我们就不行?” 张冲说的这些,田大用有些听懂了,有些又越听越糊涂。 不过被张冲踹倒后,他还要勉力再跪时,被张冲一把抓住了胳膊。 “你阿爹生你下来,不是为了让你给人下跪的。 我也知道你是个好汉子,你回去把你阿爹先葬了,然后再看要不要跟来。 到时候你就和分粮队一起走。领头的你也认识,就是送你来的那位小哥。” 说完,张冲不等田大用说话,就挥了挥手,让田大用下去。 田大用,暗淡着就要下了高台,突然灵光一闪,冲着台上的张冲,喊了一句: “将军,您能给我起个名字吗? 我觉得大用还是无用人,想您给我起个名。 重新再活一遍,这一次就为自己。” 张冲听到了,他没吭声,只看着台下的这个五尺丁,想到了老叟临死的笑,突然有些明白了。 他点了点头,对田大用说道: “给你起个单名,叫田俊,字大用。你以后既是田大用,也是田俊。 不要自轻,勉励自己,对得住你阿爹给你起的这个名字。” 说完,张冲就不再看田俊了。 田大用得了名,看张冲要忙,也就小心的退下。 他得去把老父收殓,到时候和张旦一起押粮回去。 他真的已经忘记有多久没回去过了。 小爹张丙男作为张冲的亲属,当仁不让的成了这只队伍里的大管家。 这会,他正带着几个大桑里的后生,麻利地清点着麦场上的俘口。 时不时检查一下俘口的身体状况,不是点头就在摇头。 度满那边也清点好仓库的物资了,造册完后就交给了张丙男。 陈焕那边也带着一批人,把武库的物资也清点完毕了,交给了小爹。 张丙男拿着三份册子,就跑到了台上,笑呵呵的对张冲说: “二子,咱们成老财了,你看看咱缴获了多少。” 说完,就把册子递给了张冲。 张冲一打眼,也笑了: “粟,两万七百石;钱,一百七十二万三千钱;缣,六百匹,粗盐,三百石,另有铁铜漆器若干。 丁男,二百一十口,丁女,四十六口,另有老小无计。 最后是武器,环首刀三百六十把,弓十副,斧斤三十把,戈头三百把,哨棒及大梃二百根。 之后是大牲口,有马四匹,驴六头,牛七头,肥猪三十口,鸡三百只。” 总之,这一下,他们队伍短时间再也不愁吃喝了。 趁着士气高涨,张冲正好和大伙议议一些事,他让随侍的李武去把几个骨干都喊到台子上来。 片刻,度满、张旦、丁盛、黑夫、陈焕、杨茂、王章就都来了,再加上原先在的小爹张丙男,李武。 团队里的骨干,现在都在这。 他环顾在场的人,他们看自己的眼神,或欣慰,或敬畏,或钦服,或肯定。 张冲确定自己的威信,经过薛家壁一战,算是稳固下来。 他清了清嗓子,对大伙说: “现在我们有几个要紧的事和大家议议。 首先,第一个是今后路怎么走; 然后,第二个是现在的俘口该怎么处理; 最后,就是咱们队伍该怎么整顿。 这每一个都很重要,我要和大伙一起商议,你们先说说自己的想法。 来,丁盛你先说,看你急的,就你先说。” 说着,张冲就点了丁盛名,只因他几次欲言又止的样子。 丁盛被点名,也不推脱,他开口就是一阵吹捧,说: “咱冲头,果然是做得大事的。之前咱们还窘蹙无计,仓皇无依。 现在呢? 经冲头这么一打,你看这不啥都有了。 至于冲头说的三点,我大器没啥想法,只要是冲头说的我都同意。” 说完,这丁盛腆颜一笑,嘿嘿坐下。 张冲无奈,还以为这个游侠能提个建议呢,没想到是个溜须拍马的。 不过也好,由他打开气氛,大伙也能放开些。 正如张冲想的,大伙在丁盛发完言后,都笑了。 只有几个老实的如王章、李武,觉得丁盛说的在理,一直点头。 度满无奈,看大伙有点骄矜,只能起身,竟是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第二十四章:哭泣 光和二年,三月末,济阴郡。 夜幕,成阳县外芦苇泽。 此时芦苇泽外的数座寨子尽皆残破,火光里,厮杀不断。 十几名水寇,推着木舟就要下水。 潜伏在芦苇边一晚上的李家部曲这时候杀出,一阵箭雨下来,哀嚎不断。 然后又有东边的营寨,七八个水寇推着一个火板车就冲破包围。 但没冲多远,就被绕到两边的李家部曲,持着戈,砍断了双足,勾着衣甲拽到面前,枭了首。 其他几个寨子的厮杀已经结束,只有最中间的一座还在顽抗。 李典坐在胡床上,任由伴当给他裹伤,他拿着军配就在调度部曲,合围坚寨。 那坚寨上有人哭泣着,嘶喊: “我们是成阳仲家的,和张济阴有旧,下面的是哪一部?可否报上名来。” 李典听到这话,心下觉得麻烦了。 因为他知道当年太守来修帝尧碑时,就是这成阳的仲家张罗的。 成阳是当年帝尧安葬之地。 本地的豪族仲氏就常用这事来邀名。 这回,张宠刚上任,他们就建议府君修建帝尧碑。 一来增长府君的清誉,二来可以结交本地豪姓网络。 张宠得此机会,自然不会放过,刚来就造了座帝尧碑。 落碑时,他李典还参加过。 而且抛开他们和府君的关系,仲氏家族本身也称雄县乡。 其家有故钜鹿太守、故广宗长、故吕长,都曾做过一郡一县之长,甚不容小觑。 现在,这清白仲家竟然勾连匪寇,这谁能想得到? 李典神情变换,一咬牙还是选了一个探马回报叔父李乾,让他定夺。 壁上的人,看着探马回跑,知道转机出现,都长呼一口气。 不一会,探马回来,一路高呼: “贼寇计只此耳?令:只诛首恶,胁者不论。” 探马高呼数遍,全场皆闻。 那壁上的人也听到了,大声咒骂,哭泣,但于事无补。 此时探马甩蹬下马,疾趋李典处,跪报: “传家主话,今不知我家千里驹,竟若豚犬耳!此引弓之射,岂能不发?” 李典脸一下子就涨红了,他绰起脚边矟,跃马而上,伤口崩裂而不知。 一路飞驰壁下,带着陷阵就要先登。 李家部曲里的弓手迅速跟上,在下攒射,压制壁上。 李典正要强攻,突然坞壁内一阵骚乱,然后就是十几节人头,头发串着就甩出了墙壁。 李典正纳闷,就看着营寨木门已经打开,几个领头的自缚出寨,口称愿降。 李典一紧一弛,这会才觉得手臂已经血流如注。 他赶紧就让人来裹伤,然后让伴当领着降俘去后面李乾那片营帐。 李乾所在的这片营帐区,说是营,其实不过就是几块幕布简单围着的一个个幕区。 下午在李乾的命令下,李氏部曲轻装简行,连跑了二十里,趁着夜色就袭击了无备的水寇营垒,一鼓而下。 这会,有的大帐里已经横七竖八的躺到一片人,鼾声震天。 他们是第一批参与战斗的李家部曲,在攻破营垒后,就回来休息了。 有些大帐,时不时有人卸甲。 他们是战斗中的陷阵,平日里衣甲都由专人驮运,只有战斗时,才会披挂。 这会,他们退出战斗,在仆隶的帮助下,拖下满是刀痕的两裆甲。 他们是不能在户外随便卸甲的,因为有一种怪风叫卸甲风,和传说中的马上风一样,不知道折了多少英雄好汉。 而最中间的就是李乾的大帐,这会灯火通明。 李乾在连夜拷打俘寇。 不断有熬不住被拷死的水寇的尸体,被军吏拖出帐外。 这会,李典所部军吏押着刚投降的水寇进了帐。 进来也就看了一会,就有水寇瘫倒,尿液都涔涔往下淌。 不怪这些个水寇胆小。 做贼的,有几个是没胆的,没有也得有。 水寇的哲学就是,你不凶就会被吃。 他们之所以如此不堪,主要还是大帐内委实可怕了些。 所有人不待说话,就先被过一遍鞭,等抽得半条命也无时,就有人问: “之前劫掠槽纲的是不是你们?” 被问的人,无不矢口否认,然后被夹棍。 有熬不住的,点头承认,就被拉出细问,一旦有反复对不上的,又是一遍铁棒灼烙。 大帐内弥漫着肉味,骇得后面的贼寇吐到酸水都冒了出来。 这还没完,有个可能已经被折磨疯癫的,躺在地上,屎尿一地,在那桀桀鬼叫。 让踞坐在那,眯眼养神的李乾听得难受,稍一皱眉,就有马弁持着短刀把那人舌头割了。 就这样,熬住的被细绳捆绑扔在一遍,熬不住的,就被拖走扔出大帐外。 熬不住的,自然是死了。但那些被细绳捆着的,也好不了。 这细绳捆扎最是狠毒,时间一久,身上肌肉就要寸寸溃烂。 到时候,也是个活死人。 这时,终于轮到一个成阳仲氏的被押上来。 这人披头散发,刚要给他过鞭,就哭喊着: “知道。” 之前有人在李乾耳边嘀咕一阵,大致告诉了这人就是成阳仲氏的。 所以,他一招,李乾立马睁眼,喝问: “知道些什么?不过,知道也没用,先给我过一遍鞭。” 说着,示意军吏上刑。 这人刚要骂,一顿鞭就披头盖脸的抽来,就算求饶也没用,足足打了三十鞭,军吏才停下。 打完后,军吏示意这人快说。 但这个仲氏族人就摊在地上硬挺着,被这般折辱,他不准备说了。 “哼,还是个烈性子。”李乾讥笑道,“那就给他再夹个棍。让他再烈一点。” 军吏抽着棍,就要行刑。 仲家人不躺了,立马哭着哀嚎: “别打,别打,招了,招了。” 李乾挥退军吏,让这人讲。 这人一边招供,一边怨毒于李乾的狠毒。 他被拉进大帐时,就已经认出这人是乘氏李家的家主,李乾。 像他这样的家族耳目,这济阴郡的大小豪族,没有不认识的。 他弄不明白,就算他们和府君张宠亲近,而这李家又为府君嫉恨。 但这李家如何敢这般对待自己。 自己都报出族名了,还要赶尽杀绝。难道,府君那边瞒着家族做了什么? 李乾听着这人的供词,眉头皱起来: “你说,前夜里,袭船的是太平道的?你怎么知道,这事你给我从头到尾说来。” 仲家人不敢隐瞒,具以告之。 原来,芦苇泽其实是巨野泽销赃的地方。 像仲家他们作为成阳的坐地虎,自然也把持这条贸易路线。 而他就是家族安插在这里的耳目,风闻谍报给家族。 太平道劫漕船,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原来,太平道之前打算喊巨野泽的水寇一起劫船的。 但是巨野泽自被前任府君刘郃打击了后,最反叛悖逆的水寇已经被其他水寇出卖了。 留下的,不过是周遭豪强的狗。 所以巨野泽的水寇拒绝了。 当然,他们也没出卖太平道,毕竟做狗是一回事,做出卖别人的狗,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但直到那夜巨野泽火光冲天,他们才知道这太平道是真敢。 不过,劫了就劫了,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直到这仲家人被李乾拘来,他才知道,什么叫“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但不管如何,他已经一五一十的把知道的都说出来了,现在只想能活一命。 李乾自这人讲的时候,就在走神,待他讲完,才后知后觉,问了句: “讲完了吗?” 那人,点头。 然后,李乾就从旁边一武士手上拿过一铁骨朵,还是铁丝缠的。 那人一吓,手脚并用就往后爬。 但被李乾两步就赶上,踩住背,哐哐两下,砸碎了脑袋。 其他俘寇看到这场景,全在后退。 李乾没管他们,只是对边上军吏说: “甭管死的,活的,一会都在帐外挖个坑,都坑了。对了,记得喊李典来执行。” 说完,就挥手,让人把帐内的全拖下去。 那些个自知必死的,无不大骂,但没用,毕竟骂是骂不死人的。 李乾一直坐在马扎上思考着。 等着外面的哭泣和咒骂声越来越小,他还在出神的想着事。 这会,做完事的李典掀开帐门走了进来。 李典手上裹着伤,抱怨叔父: “叔父,为啥要把那些个丁壮都坑杀了呢?押回去做徒附不好吗?家里不才夺了一片地,正缺着人手呢? 就算这些个桀骜,驯不熟,那也能充为部曲,哪样不比现在这样白白坑杀来得好。” 李典不是话多的人,只是因为刚刚被李乾在那么多人面前,传令讥讽,实在难堪。 但他又不敢埋怨李乾的军令,只是拿这事找补一下尊严。 但谁知,一个马扎就砸了过来。 李典一激灵,正要躲,就看见这马扎是李乾扔的,又硬生生的忍住。 那马扎就直直的砸在了李典的额头上。 李典当时头一晕,然后就感受一阵温热在脸上。 他用没受伤的右手抹了一脸,一手血。 李乾也吓了一跳,他没想到李典竟然没躲,果然这侄还是那么执拗,真和他叔一样。 想到死去的李进,李乾心里疼痛。 此刻,他突然好虚弱,仿佛全身的力气也随着这一扔,被抽走了。 李进滑在地上,悲痛无声。李典也默默跪在了他一旁。 叔侄二人,就跪在这满帐的血污中。 哭泣。 第二十五章:经制 光和二年,三月末,济阴郡。 夜幕,成阳县外薛氏壁。 此时天已经暗沉,但大伙依旧兴奋,张冲又让人在台上支起来几个火把,认真听着度满的建议。 丁盛插科打诨说完无用之话后。 一直是队伍中有智谋的度满,说出了张冲心里的话。 只见度满说: “大伙想想看,为何把头会提出这三个问题,诚如他一开始说的,这都是关乎我们生存的紧要问题。 首先,第一个,我们下一步怎么走? 你们是不是忘记我们身后还有李氏族兵在追捕吧,甚至以后还会有郡县乡兵勇,这都会成为我们的敌人。 现在我们打破薛家壁,有了缴获。 但按照原计划入芦苇泽潜伏,这些东西靠我们驮运是带不走的。 而且就算带着,也会拖累我们速度,还会引起周遭水寇的觊觎。 到时候前有追兵,内有虎狼,到时候想不死都很难。 但要是不走,留在这薛家壁。 虽然这里也算隐蔽,但到底还是离乘氏太近。 之前我们清点壁内丁口,查清,知道薛家逃出去了一丁一少。 到时候他们只要联络亲朋故旧或者径投府衙,那我们在这薛家壁就危险了。 所以,是去是留,就要大伙一起来商量。你们明白了吗?” 听着度满一席话,大伙才紧张起来,原来自己等人依旧处在危险之中。 张冲很满意,他补充了一下细节,他说: “我之前翻阅了这薛家和附近家族的书信,原来他们竟然是党锢的受害者,也是逃亡于此。 所以他们大概率是不会去府衙的。 你们当中有些人可能不知道什么是党人和党锢,但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些人被府衙通缉,不会自投罗网的。 但这不意味着我们安全,因为我们有内忧。 我之所以问第二个问题,就是考虑这个。 我们现在总共就有六十五人,白天攻壁还伤了三个。 此外,我们还要有人看管库房,真正看管俘口的可能也就四十人。 但现在丁口有多少呢? 根据小爹给的数字,是丁男,二百一十口,丁女,四十六口,另有老小无计。 这么多人,我们根本看管不过来。 而只要其中有一个趁着夜色跑了,到附近其他豪强坞壁示警,那我们就危险了。 所以这俘口该怎么处理就又成了一事。 还有,就是我提的第三个问题,就是咱们队伍的整顿。 我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今天咱们攻壁的时候,我就发现咱们是真的没有任何章法。 就比如我和陈焕先破壁的,但随后就没有队伍紧跟上。 还有本来是要攻打粮仓的人,突然又跟着大伙跑去抓俘口,整个就乱哄哄的。 咱们这次是侥幸先斩了敌首,这些薛家徒附胆丧,让我们顺利下了坞壁。 但是以后呢?遇到严整之敌,我们是要吃大亏的。所以我才问大伙,怎么办。” 如果说度满的发言是让大伙紧张,那张冲的话,就让大伙在思考。 杨茂军旅经验最丰富,他以军中为例,点出了第三个问题的关键所在。 他指出,凡用兵,制必先定,制先定则士不乱,士不乱则刑乃明。 很简单一件事,战场上人皆畏死,如没有制度约束,一人走则千人奔,那必然覆军杀将。 但如果以金鼓旌旗,约以部曲什伍,人既专一,则勇者不能独进,怯者不能独退,此孙武所谓用众之法也。 然后他建议张冲,现在咱们有六十五人,正可编制为一屯五什人马,其中屯部十五人,各什十人。 现在咱们没有金鼓旌旗,但好在人少,靠喊也够,所以不急。 张冲思考着杨茂的建议。 杨茂提的正是现在东汉军队中经制之师的编制,便于大家理解和接受。 他没有贸然的创新所谓的军制,或者安什么杂号头衔,就是担心会让人视为草头编制,为人轻视。 现在整军,不妨就以部曲制先行,饭总要一口一口吃。 想罢,张冲环看了在场人,当场开始点将。 “行,就按大茂说的办,这次陷阵,在场各位都奋勇,我也正好论功行赏。 首先是陈焕,与我一并先登。 我任你为射什什长,简拔队伍里会使弓用弩者十人,人不满可选人教习,拒敌于百步之外。 然后是杨茂,娴于军事,我任你为屯部贰长,辅助我掌军事。 王章、李武为我屯部伍长,拣选有有胆气的壮士十五人,充任屯部。 之后是丁盛、黑夫。 你二人奋战无前,死不旋踵。我也任你二人为什长,选二十人,善用环首刀者,充任陷阵什部,与敌厮杀于方寸之间。 之后是张旦,你机敏任气,我也任你为什长,选十人用戈矛,据敌拒敌于五十步之内。 最后是我小爹张丙男,素来持重善经营,我任你为辎重什长,也选不善战者十人,生火做饭,押运辎重,并一切大牲口使用。” 说完,张冲看向了最后一人,度满。 “最后是度满,睿智多谋,我任你为屯部参赞,协理军机及一切庶务。” 最后,张冲深情的看向大伙: “人无名不立,军无名不响。 自今日起,我们就立旗,号石将军。 你们以后在军中就称呼我为渠魁。对外就称呼我们是石将军的队伍。 我希望,大伙能不忘前日的林中之誓,一起努力!” 说完,右手握拳,起。 “努力”众人右手握拳,立。 大家都笑了。 张冲又指了指,下面的俘口,问大伙有人有办法吗? 大伙都摇了摇头,他们当中有人确实无办法,有些有办法,但不敢说。 就比如,不能放又管不住,那不能杀了吗?杀了还能给弟兄们练练胆气。 但经过这些天相处,有这样想法的人都知道,张冲是不会这么干的。 既然当头的不采纳,那干嘛还要说,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度满迟疑了一会,不确定的问张冲: “你有什么想法,大伙现在估计也没啥头绪。渠魁既然说了,那肯定是有想法的,不如和大伙说说。” “行”张冲不再藏着掖着。 “我之前除了翻阅薛家的书信,还仔细问过这些俘口的情况。 别看这丁口有二百多人,但实际上人员还蛮复杂的。 我大致分了一下: 首先是薛家核心人员,这的人数最少,大致有二十人,这些人普遍对我们仇视。 我们入壁时,就数他们抵抗最激烈,所以都有亲人死于我们之手。 然后是薛家部曲和奴婢,大概在一百人左右,普遍是丁壮,有力。 这部分人中最忠诚者已经在我们杀进来时就战死了,剩下的都算顺服。 最后的,就是如田大用这样的人。 他们都是附近聚落的人,或佃来做徒附,或走投无路卖为奴。 他们普遍是最仇恨薛氏的。 但也不能一概而论,因为有些人反而会感激薛家给他们一口粟吃,就死心塌地。 有这些思想的,也要拣选出来,归入到第一类里。 按照这个划分,我们就可以区别对待。 对于第一类,我们严加管控。 然后对第二类,我们将薛氏的田土都分给他们,使二者造成对立。 第三类,我们要争取。 如今粮仓里的粟,足够我们食用,多余的可以让徒附们带回家,散给附近聚落。 这样既能活他们,又能获得他们支持。 我们要在这里整顿一顿时间,没有这些当地山棚做耳目,是站不住脚的。” “你们怎么看。”说完,张冲又问像了这群呆若木鸡的伙伴。 “冲哥,不,渠魁,真是高啊。这么一划分,真的是太清楚了,谁是我们要帮助的,谁是我们要提防的,一目了然,我张旦是没话说。” 何止是张旦没话说,在群诸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第一次听说这么管人的。 按道理,这渠魁也只是个农家子,缘何如此多智?只能归为天授其才。 见众人没异议,张冲就做最后总结: “那对于我提出的三个问题,我们下面这么做。 首先,由杨茂带着陈焕、黑夫和王章、李武等五人组成作训吏。 你们全权负责这次编练部曲,要求是,明旗帜,习器械,熟阵列。 然后是由小爹带领编整好的辎重队,再准其抽发俘口中妇孺,以粮差遣她们多做旗帜。 旗帜的样式,稍后我和杨茂讨论一下,再作图画给你们。 之后就是由度满率一队,按我上述分类,将三类俘口分帐管理。 尤其是第三种,家是附近的徒附奴婢,一定要争取。 然后由你和张旦来统筹盐粟这些必需品,发送给附近聚落。 如有投军者,皆送杨茂处,先行训练。 最后,我们就在这薛家壁修整备武,后再定下一步路线。大家明白了吗?” “诺”众人应。 “那今晚就先这样,在这麦场立帐休息,俘口先统一管口饭,稳定他们情绪。明天一早,就按我说的,各司其职吧。” 然后,大伙就散了。 那边领着相熟的询问是否会用弓,那边问是否会用刀。 场面还是乱糟糟的,但却充满了希望。 这漫长的一天就结束了。 有人在笑,有人在哭,世间悲欢概莫如此。 第二十六章:草创 薛氏壁,一夜无话。 离落的人畏惧,打碎牙得哽咽。得利的人逞威,呼呼大睡。 只有那些徒附奴婢无所谓,日子还是一天。 一清早,大伙用过朝食,满满稠稠的粟米,煮了几锅,又吃这薛家窖的酱菜,美美的吃了一顿。 结束了,又给牲口们喂了刍藳。 队伍草创,啥都缺,但主要的场地、兵甲倒也齐全,旗帜也已经吩咐张丙男他们辎重什做去了。 现在,满满六十五人已经立在麦场上。 而张冲立在昨日的木台上,手里拿着名册却在犯愁。 名册是昨日度满编制好的,记录队伍里六十五人全部姓名。 但这上面的名字,不是没姓,就是名字太贱,起的重复。 比如册子上叫狗子的,就有五六个,另外有贱名无数,根本不好管理。 张冲万万料不到,这练兵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大伙起名。 行吧,这万丈高楼就从这起名开始。 ---------------------------------------------------------------- 就在张冲犯难时,度满带着张旦也在犯难。 他们吃完饭,就和辎重什的人一起来分俘口。 按照昨夜张冲吩咐的,这二百多丁口,都是要分成三拨的。 但谁想,刚一开始就遇着难处了。 “你们当中哪些是薛家的人” 一开始,张旦立在俘口们面前,满脸无所谓的问到。 但尴尬的是,全场你看看你,我看看我,但就是没有一人吱声。 度满一看,坏了。 昨夜应该趁杀威在,就立马将俘口分营。 现在经过一晚上的串联,这里面的薛家子弟借着往日的威势,又隐约掌控局面了。 度满不敢耽搁,赶紧让辎重什的人先把队伍分成了十群,然后分别看押到不同院子里。 之后度满带着张旦,开始一群群分开问。 他们先讲了薛家子弟、部曲、徒附的不同待遇。 说薛家子弟的所有田土,都会由部曲们继承。 然后徒附们也可以各自回家,还分粮分盐分粟种带回去,让全聚落的人都能活过这个春天。 一开始大伙都不大信。 也不难理解,昨夜刚杀了人的贼寇,突然和你说,现在要分田分粮给你,你也觉得不信。 还得是田大用,现在人叫田俊,这个五寸丁,现身说法。 他昨夜抱着老父的尸首,一夜没睡,谁也不知道他一晚上再想什么。 只是在度满来麦场分人的时候,他就赶过来,说自己能帮上忙。 度满见这人满眼充血,想让他休息休息。 但现在只有这么一个熟悉薛家壁内情的人,也只能让他跟上帮忙了。 田俊在薛家壁也呆了四五年,全坞壁基本都认识,有他帮忙,事情很快就有了进展。 他首先点出了一个薛家子弟。 然后告诉大伙,这谁先指出人,他的地就优先分给谁。 果然,这招很快就瓦解了俘口内部的团结。 毕竟,你不指,别人指了,那真要分地,就和自己没关系了。 所以,一开始大伙还迟疑的,见本群的薛家子弟都快要被指认光了,也蜂拥而上,竞相揭发。 好似举报一个薛家子弟,就能立马领五十亩地一样。 很快,俘口中的薛家子弟就被全部指认出来,最后由田俊核查。 无误的,悉数投进了一个院落里。 然后让人落锁,由辎重队送饭。 再然后就简单了,缺了领头羊,俘口基本都是问啥说啥。 只是,再被问到,是否愿意送粮回自己聚落,他们犹疑了。 度满问了几人,几人都只是口称不要粟。 问,那要啥? 答,啥也不要。 后面还是田俊说了其中缘由: “今俘口人心未附,他们不愿要粮,估计是担心引狼入室。” 度满,一拍大腿,这就解释的通了。 对此,他自有办法。 当务之急,还是先统计好部曲和徒附的人数。 二者需求不同,部曲给地,徒附给粮。 详查个丁口情况,他们摸清,除了被单独看押的薛家子弟二十六人。 计有部曲一百三十二人,徒附奴婢一百四十人。 其中丁女四十六中,除去薛家子弟妇孺二十人,剩余奴婢二十六人,尽言无家可归。 就由张丙男的辎重队领走,造旗做衣做饭,都用得着她们。 然后,度满将两伙人分开管理,让田俊带着他相熟的乡人一起,又从徒附群里中随机抽了一拨人做力夫。 再从库房那分拨了一百石粟,两石粗盐,并粟种,运了满满五车,就向着田俊家的聚落而去。 这是度满的“千金市马骨”。 他先送粟给田家聚落,在徒附中结信义,然后再各个突破,把周遭的聚落都送遍。 那样就能争取占据俘口中一半数量的徒附们的支持。有了他们的支持,就可以再转头去给部曲们分田。 至于,如何分,他有大概的想法,等他把粮分,再回来和张冲讨论一下,就可以实行了。 -------------------------------------------- 起名,定姓对任何时代的人都是一件大事。 因为姓代表着家族,名代表着自己。 如果无名无姓,死后就是无名鬼,连血食家祭都没有份。 但话又说回来,对于张冲队伍里的穷汉们来说,恰恰最不需要考虑的就是这些。 因为他们多数这辈子都不会有妻子,更不要提有后代。 因为朝廷不公的口算赋,贫者之家无不溺杀女婴,造就社会男多女少。 又因为贫富差距悬殊,即便一二贫民抚养女儿,也会因为大灾大害,卖于地方豪强做婢。 所以朱门女婢数千,而乡野穷汉求一女而不得,阴阳失调。 回到张冲的队伍里,无姓者就有不少。 只因他们本就是百家乞儿,勉为得活,哪谈得上家族记忆。 但现在,张冲要给这些无名之辈,起个名字,让他们能代代延续下去。 这不,张冲就在给一个叫土的人起名。 他是济阳国贡船的榜夫,那晚在李家巡检水寨,和度满他们一起逃出来的。 他说自己是被一鳏寡山民从田沟壑里捡来的,没姓,平日就叫土。 “你叫土,那我给你定姓,就姓黄,叫杰。黄杰,以后在陈焕队伍里好好干。 这个土因为是山民一手带大,会弓箭,虽然说不上出色,但已经快到弓箭术掌握的阶段了。 所以,陈焕就想抬举他做个伍长,然后带着他来张冲这考校。 张冲看了他步射功夫,也觉得满意,不仅当场授其甲什甲伍长之衔,还给他起了名字。 张冲拿着一根竹简,在上面写着: “石将军所部甲什甲伍长,黄杰。” 原叫土,现在叫黄杰的汉字,木讷的接过竹简,不敢相信自己也能有姓名。 他一直念叨着竹简上的字,想要把这两字,烙在心里。 众人艳羡的看着他,但对自己的名字,也充满了向往。 张冲的章法是这样的。 先由各什长推选下级军吏,然后到他这里考核,合格者,当场造入军册。 之后再由伍长选其相熟的,组成一伍,没姓或没名的,悉数送来他这,他起好名号,造入军册。 等这六十五人全部起名,按部曲造入军册,已经到了中午。 张冲让辎重队,杀了口肥猪,然后煮了满满的粟米,就让大伙一起围着吃饭。 大家吃着先喷喷的粟,吃着肥得流油的猪肉,欢笑不断。 但突然有哭声传来。 张冲疑惑的看过去,是之前一个叫井的年轻人。 他也是可怜,被人遗弃在井边,是一老媪看他可怜,用猪奶养大的。 然后张冲给他起了个姓名叫金泉,让他不忘老媪之恩。 张冲放下碗,疑惑的问金泉: “金泉,你哭个啥?” 金泉抹了抹泪,排开众人,先跑来给张冲磕了个头。 然后又站起来,他感激道: “渠魁,我是觉得今个才像个人,往日里浑浑噩噩,不知道要干啥。 只是别人说做这个,就跟着做,自己全无个想法。 我也知道自己生来的贱,被人遗弃,无宗族依靠,能长大全是阿姆的辛劳。 我来的时候阿姆就已经死了,是被乡里的佐吏打死的。 他们征我来给济北王拉贡船,我阿姆不同意,说他之前的儿子被征发后,就再也没能回去。 现在又想再拉走她一个儿子,除非她死。 然后阿姆就被佐吏推倒,当场就死了。 我很愤怒,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看着亭长挖了个坑,就埋掉了阿姆。 而我还是要来给那济北王拉船。 之后,我跟着度先生他们一起奔逃,遇到了渠魁。 看到你杀敌的神勇,我觉得我要是有这份气力,阿姆可能就不会死。 后来,您在林里和大伙说,要让咱们穷苦人都活个明白的时候。 我又觉得,你是咱们穷苦人的英雄,是上天赐予我们的希望。 你说临阵必在第一,殿后必在最尾,这一切你都说到,做到。 现在,你还给我们这些无名之辈起名字,让我们有机会享受后辈的香火。 我发誓,我金泉,将誓死追随于渠魁,不论在何地,都在你的麾下冲锋。 让更多的穷苦人,能有姓名,能有粟吃,能有地耕,能有衣穿,能有居住。” 说完,金泉泪流满面,再一次重重的磕下了头,与此同时,所有人都面拜张冲,重重跪下,口呼: “我们将誓死追随渠魁,让人人有姓名,有粟吃,有地耕,有衣穿,有居住。”说完,尽皆跪拜。 而这一次,张冲没有再拒绝他们磕头,而是和他们一样,泪流满面,发誓: “我将努力,让人人有姓名,人人有粟吃,人人有地耕,有衣穿,有居住。” 声言若此,其心也坚。 第二十七章:操法 大伙用完饭,就按上午造册的编制开始列队。 首先,是甲什,什长陈焕立于一“甲”字小旗下,所部黄杰等十人分列其后。 再然后是,乙什,什长丁盛立于一“乙”字小旗下,魏舟为副,所部金泉、赵镕、等十人分列其后; 再后是,丙什,什长黑夫立于一“丙”字小旗下,所部是乡人郭亮,黄勇等十人列其后。 最后是,丁什,什长张旦,他刚随度满送完粮回来,这会正一头汗的立在“丁”字小旗下。 所部都是大桑里人,张武、张南、张达等气喘吁吁的勉强立在张旦身后。 众人分列好,剩下的就是杨茂等有胆气的壮士十五人,又立在一”冲“字大旗下。 他们就是杨冲自己的卫队,也是屯部所在。 至于张丙男的辎重队,现在很忙,既要跟着度满处理庶务,又要兼理后勤做饭。 好在,一些薛家的徒附已经逐渐相信他们,渐渐听从指挥劳作,这事才勉强做起来。 而且,他们上阵杀敌的机会也比较少,现在还没必要和大伙一起操练。 无论咋样,这队列编制到底是弄起来了。 别说,这一分类,即便还没发器仗鼓金,但比之前乱糟糟猬在那,要有气势多了。 然后张冲便请杨茂给大伙讲武。 杨茂点了下头,站在张冲身后,大声和大伙说: “凡操法,不过两条。一曰名,二曰刑。” “所谓名,就是会看旗帜,会听金鼓。 倘若在战场上,万人厮杀,人声鼎沸,就是有再大的声音,又怎能传得下。 所以大伙第一要事就是学这个,旗鼓既习,便能万人一心,千万人也能如臂使指。 军中旗帜金鼓都颇为繁琐,那是给万人大战用的。 我们现在人少,就学最简单的。 后面我们会以什为队,分开操练,学习旗鼓。等各什都掌握了,我们再一起合练。 下面我再说什么是刑。 其实就是军法,禁条。 旗鼓教会大伙知道如何往一处使力,但一样米,养百样人。 有人勇猛,就有人怯懦。如果临战时,旗鼓起,勇者前,怯者不动。 那勇士会因为得不到支持,为敌绞杀。 而勇者一死,怯者更怯,必然军溃。 后军一见前军溃散,误以为败走,然后他们也溃。 这就是军崩,便是孙武在世,也难逃一死。 所以,军法禁条,就是让勇者不莽,怯者不退,号令如一。 我刚说的是一种情况,这是打了败仗而军崩的。 更叫苦的是什么? 就是明明打了胜仗了,但还是覆军杀将。这是为何?” 说完,杨茂抿着嘴,问大家。 大家一开始还是散漫无状,但杨茂动不动说这个死,那个死的,人人都认真起来了。 现在杨茂问,还是大胆的丁盛率先回了: “要我说啊,老杨,你就是正卒做久了,教的这些都是军伍战法。 咱现在是什么,是寇啊。 人大兵来,我们傻乎乎的和人家列阵? 咱才多少人,人家多少人,只要列阵而战,到时候必死无疑。 咱就应该学当年大盗彭越,剽掠四方,让军卒抓不住我们踪迹。 能战,就是当头的陷阵,咱弟兄们跟着后面厮杀。 不能战,那咱就走,傻的才和军卒死战。 所以,老杨,你讲这些旗帜金鼓的,又讲什么军法禁条的,就不合适。 先不说,这旗鼓笨重,逃跑的时候不好带。 就说这禁条,动不动就是斩,夜里说个话也要砍头,咱们是弟兄,不是啥鸡鸭猪狗。” 丁盛越说,大伙越叫好,他们也讨厌学东西。 学习?学个屁! 所以,丁盛说的话,正戳在他们痒处。 杨茂气得脸涨得通红,伸出哨棒就要揍,丁盛也不惯着他,也要绰起棒与他厮斗。 眼看着这练兵场就要成了演武场了。 张冲头疼的捂住额头,他连忙拉着杨茂和丁盛到了一边。问这两人: “你们就在这说说吧。我看看到底谁有理。” 被丁盛的话气的涨红的杨茂,有一丝委屈,但他还是努力说服张冲: “渠魁,这丁盛说的看着有一丝道理,但实际上是惑乱军心。” 听杨茂说自己惑乱君心,丁盛又来劲了,被张冲踹了一脚,才骂骂咧咧别开一边。 杨茂接着说: “渠魁你想呀,丁盛说的是典型的流贼做法,有甚稀奇的,这世道哪个贼寇不是这么做的。 如果渠魁你只要做一个啸聚山林的草莽,那我大茂没话说。 但你不是呀。 咱们不让大伙懂旗鼓,习军令,真的是活不长的。 我不是危言耸听,我说一种情况,渠魁你勇冠三军,这大伙都是知道的。 如果你在前头厮杀,本应该随你陷阵的兄弟,贪敌人身上浮财,逗留不前,缴人衣甲。 到时候,就是渠魁你自己身陷敌阵,就是再勇,又能怎么样?” 一边的丁盛又跳起来,手指着杨茂就白: “渠魁,你看这杨茂,是要咒你死啊。” 他还要再说,就被张冲,一掌摁那了。 张冲动摇的心态,被杨茂说的再一次坚定起来。 他想了又想,又拉着二人,重新走到众人前,他指着杨茂说: “大伙,都跟着我拜一下大茂,谢他对我们的活命之恩。” 说完,就率先对着杨茂一拜,其他人莫名其妙,但见张冲拜了,也跟着拜。 杨茂有点泪目,他确实没看错这个年轻人,不是只有武勇的匹夫,而是真雄主。 然后张冲,又拉起丁盛,呵斥道: “之前,我们未习军法,我也只当你这次是勇于直言,所以我不罚你。 但再有下次,有敢乱我军心者,我也不杀你,给足盘缠,礼奉出营。你明白了吗?” “明白了” 丁盛再不敢饶舌,他之前就被张冲折服,觉得跟着此人是他人生一大机遇,他不想错过。 所以,见张冲说得狠了,他也有点怕。 之后,张冲就让丁盛归队。 他最后又对众人说了一事: “你们知道现在的汉家是怎么得的天下的吗?” 众人都是些穷汉,都没读过书,哪知道这些? 张冲不说,他们还以为打这日月有,这天下就是汉家的呢。 张冲让大伙围到他身边,他发现之前自己走入了个误区,就是不驯士心就先教习军艺,事倍功半。 只有让他们明白一些基本的道理,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是对的,再教以技艺,这样才是事半功倍。 侥幸,他明白得还不晚。 所以,张冲现在就和大伙讲讲古,告诉他们为什么多训练,才能少流血。 “大概在一百八十年前吧,那会皇帝叫王莽,他篡夺了汉家天下,成了新的皇帝。 但这人也是个庸碌的,七搞八搞,然后整个天下就乱起来了。 不论是豪强还是细民都被他搞得活不下去,都起来造他的反。 当时,也有一伙农民因为不堪当官的忍受,也造起反来。 他们还是我们青州的老乡,就在泰山那落草。几年内队伍就发展到了数万人,都是咱们这些穷苦汉子。 后来,他们打败了几次朝廷的围剿,势力发展到了青州、徐州、兖州和豫州各地。 但之后呢? 他们势力遍布四州,军队达十万,但基本还是乌合之众。 无文书、无号令、无旌旗、也无部曲,就是走到哪,打到哪。 遇到和他们差不多的敌人,也能赢。但是一遇到齐整的经制之师,就如雪花般消融。 十几万人,打不过刘秀的一支偏师,最后他们渠魁投降了,再然后就被刘秀找了个由头,杀掉了。 这刘秀就是现在的开国皇帝。 你们想想,同样是我们青州老乡,人家都发展到了十万人了,最后还是得一死。 你们希望自己,希望我,也像当年咱的老乡们一样,被人悬首示功吗?” 众人摇头,毕竟没人想死。 然后张冲又说: “我为何让大伙感谢大茂的活命之恩,就是因为这。 如果我们像大器说的那样,用贼寇法,劫道剽掠,有利则趋,无利则走。 那我们就像一群犬羊聚在一起,终究被更有纪律的狼群屠戮。 所以今天大茂教大伙做狼,而不是成为束手就擒的犬羊,这就是大茂对你我的活命之恩。” 众人听此,才叹服,方知操法的重要性。 张冲也不觉得丁盛是恶意挑事,丁盛直梗,想啥说啥。 他本就是做惯了贼的,所以丁盛说这些,张冲倒也不意外。 而且,丁盛说的有一点特别对。 那就是军队中的禁令是将军卒视为牛马鸡鸭,随手可杀。 但张冲不行,他现在这只队伍,是靠恩义相结的。 他如果不顾兄弟之义,拿下面人,行军法,弄什么杀鸡给猴看,这只队伍很快就会散。 很简单,跟着你张冲是为了活命的。 但现在要被军法处死,那和被朝廷处死又有什么不同呢? 既然这样,还逃什么逃,索性自缚送官得了。 张冲很清楚这点,义气既是这只队伍的战斗力,但也同样影响着队伍的战斗力。 但不以军法约束,以人心阴私,最后一定是顺则如狼似虎,人人恐后,逆则一溃千里,人人争先。 所以,该怎么办呢? 第二十八章:智慧 “真是好大的狗胆,这是真不把我这两千石放在眼里。” 此时,济阴郡,定陶县,郡守府寺。 太守张宠正向着他的幕僚们发着脾气。 早上他正照常署事,突然,郡督邮就进来,说乘氏李进尽出其部曲,跨县奔入成阳,意图不明。 当时张宠就吓得跌坐,他立马想到,是否幕府中哪里走漏了消息。 这两年他是经常抱怨,这李氏豪强不法,自己这个真二千石,威不出郡寺。 总有一天,要杀一两个土豪,以肃威风。 但天可怜鉴,他这只是随口说说。 他要是说都不说,岂不是更没人把他放在眼里了? 他张宠,出自河南郡偃师张氏,是西汉丞相张苍之后。 张苍随高祖平定臧荼后,被封北平侯,他们家族就自河内迁于了偃师,世为显姓。 他一直自豪一点,就是自己甚肖其祖,都又高又大,还有一身如同葫芦籽一样肥硕白皙的品貌。 他们家族有个秘门养身方子,即喝人奶,每日都有多名奶妈专供。 但族内那么多喝的,只有他养出了这幅好官身。 之后,果然一路亨通,现在已经到大郡为二千石,下一步就是九卿之列。 当年,他老祖凭借这副身子,免了一死。现在,他又凭此青云直上。 果然,有美姿容的一般气运都不会差。 他们家法学的是《春秋左氏传》,但和别家不同于,他们又兼修阴阳家。 张苍早年师从荀子,与其同学李斯、韩非不同,其为人博览群书,深通律历,明于历算,可以说,是一等一的大历法家。 张宠主要研习的就是老祖写的《张苍》,天文、星象、望气都颇有涉猎。 本来,这种学问是不允许私学的,但是因为这是张家族学,一直只在族内流传,上面也就听之任之。 他早看出李乾这种泽中草蛇,不甘人下,久为祸害。尤其是他那个弟弟李进,也是一枭獍之徒。 这一党阴结宾客亡命,勾结水寇,是要干什么? 但他其实真没打算办李家的。 毕竟他们学阴阳的,最是了解因时而动,量力而行,绝不会搞什么硬碰硬的事。 这不是怂怯,这是智慧,以柔克刚的智慧。 但没想到这帮子莽夫,竟然直接掀案桌,直接要来给他下马威。 为啥明火执仗去成阳啊,他能不知道? 不就是要铲除他在郡里的支持者仲氏吗。 真真真,真是一个莽夫。 看来我还得继续柔,雌伏下来,先忍再说。 就在张宠在心里自圆其说时,一书佐带着一封书信来了,说是李进所报。 张宠心一痛,知道仲家是完了。 哎,可惜了这家好人了。家里的几个奶娘还是他们送来的呢? 但谁知,张宠打开一看,竟然是李进的告罪表。 信里说巨野泽水寇劫掠今年从青州出发的漕船,并济北王四艘漕船。 然后他率巡检所部连夜缉拿窜逃于岸上的水寇,最终于成阳外二十里芦苇泽处追上。 一番大战,俘斩三百,首级一百二十枚,缴获漕粮及贡物六船。 但可惜的是济北王随队卫士及青州榜夫皆已遇难。 一并阵亡的还有他的族弟李进,希望太守哀怜其阵殁,赠官封墓,追封其功。 好啊,真的是好。 李进竟然死了,这真的是让人喜出望外啊。这下子,那李乾岂不痛彻心扉? 哈哈,爽。 喜悦来得太快,就在张宠抱着最大伤感的时候,这封军报就好像六月里的一剂冰凉,爽到起飞。 然后,张宠官署都不愿意坐了,连忙回后衙和幕僚们商议。 他把情况和幕僚们讲了,然后装模作样的呵斥了几句,但其喜悦之情,溢于颜表。 有一个幕僚,机灵的上前,恭贺道: “恭喜府君,所谓仁人者,天助之。虐人者,天厌之。 那李进只知逞凶,不修仁德,仆早料其必暴死,这不,果然天就假手于人杀之。” 这边刚恭喜,那边就有人讥讽: “好个狂生,怎的,你比主公更懂天人之道? 主公名门之后,早智珠在握,宴坐衙斋,缓带投壶,悠游读书间,顽徒自毙。这是你能贪功的? 你还早料如此呢,难道这不都是在主公掌握中的?” 还以为是个直的,没想到又是一个奉迎幸进。 先前那人被抢白,也不敢辩驳,只是满脸涨红。 张宠被拍的心花怒放,面上又淡然,悠悠: “吾家法精妙,我不过学其一二,不敢称精通,但对付这乡野小戆,还是手到擒来的。” 说着,还捏着自己三寸胡须,言语间睥睨无人。 然后,像是突然想到的: “这李乾跨县执法,犯法吗?” 有懂刑名的幕吏,上前说: “据《汉律》,诸吏部伍,有私自出界者,笞一百。” “那你们觉得,要拿李进来衙受刑吗?” 底下幕僚们相互看了看,都面有难色。还是那个外直内媚的幕僚上来劝: “主公,这李进到底是杀贼有功,赏还不够,又如何再拿来用刑。 而且,这些个兵子,向来凶顽,这李乾刚死了弟弟,正是悲愤的时候。 我们去拿他,虽有朝廷法度,名正言顺,但怕就怕这人悖逆,起来作乱。 主公来济阴四年,海晏河清,谁不念主公恩德,又何必为了李进这样的土豪,坏了主公你的清誉呢?” 张宠点点头,不置可否,然后又问: “那青州漕船一案如何?还有济北王的贡物被劫,这都是麻烦的事。” 那幕僚还要再说,一旁的“凤雏”怎能让这“卧龙”专美,上前插话: “主公,此事易耳。 首先是济北王的贡物案,李进在表里说贡物分物不少,就是死了些卫士和榜夫。 想那济北王根本就不在乎这些,只要贡物能顺利进京,死些个人算得了什么? 所以,等我们清点好济北王贡物后,自可用船再发往京都,这对济北王来说没区别。 他不举,我们不纠,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事就自然当没发生。 另一个是青州漕船案,这个要紧。 漕粟丢失,罪在漕吏及转送役夫。现在这些人都死了,但其家人还在。 主公可上表,查其家产,家人冲抵为奴。 然后是水寇为乱,这巨野泽处兖州四郡之间,又岂是我济阴独有。 主公可上表,言东郡、东平国、山阳郡长官失察之罪,反正这事不是我们济阴一郡的事。 当然,我们不是去得罪三郡,去犯众怒。这是要以进为退,好叫法不责众。” 好个积年老吏,三两句,这滔天大案就被推了个二五六。 张宠看着这人,满脸欣赏。 “行,那就这么办,所谓一事不烦二主,卿有此计,正得用卿之大笔,写一篇壮丽公文,务必要有理有据。” 那老吏,大喜,鞠了一躬,就领下这份差事。 见张宠还在深思,又有幕僚贴心的上来解烦了。 “主公,眉头深锁,是还在想李进的事吗?” 张宠一摊手,对着在场幕僚说道: “你们都是我的心腹肱股,实不相瞒,我这几日一直在烦一事。 近日,我京中同岁之友写了一封信给我,告诉我现在朝中的一些抵牾。 信中说,本月,原先的大鸿胪刘郃继任司徒,自此与宦官一党的关系就紧张起来了。 现在京中,不断有谣言说,刘郃要尽诛宦官一门众。 我是不喜欢刘郃的,尤其是他那个门生阳球,一酷吏恶犬,谁也不知道这人疯起来会怎么样。 所以,连带着李氏,我也看着厌恶。 但老司徒毕竟是要铲除宦官,按理说我是该支持的。 但我心中到底还是有怨懑之情的,你们能开解我吗?” 幕僚们都是聪明人,其实从他们主公的话里,他们知道,这主公是根本不打算饶过乘氏李家,只是碍于清议,怕被人说自己阿谀宦官,铲除志士。 毕竟现在刘郃和宦官势若水火,而李家又是刘郃的党徒。 铲除李家,就难免不被认为是对宦官示好。 但张宠断断是不能投靠宦官的,因为他的老师就是定陶本地名宿。 从桓灵以来,兖豫就是党人的大本营。 他要是被误认为投靠宦官,就别想在定陶坐衙了,更不用说什么,位列九卿。 主公犯难,他们也难。 就在大伙一筹莫展时,一阵喧哗突然从署衙传来,紧接着就是人声鼎沸,到处在哭喊。 正当大伙莫名时,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就暗淡下来。 一阵大风卷得亭舍的大树,哗哗作响。 然后就见太阳一下子就没了,天幕上出现点点星光,整个大地一片昏暗。 刚才衙寺外,就是佐吏惊慌下,匍匐在地,跪地求饶,口呼: “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这是亏心事做多的。 又有那胆雄的奸贼,趁着昏暗混乱,跑进商肆,就是劫掠抢烧。 寺卒们连看不妙,连忙落了大门,支起火把,将衙寺前照的通明。 其余人都张弓引弦,有任何人敢冲衙者,格杀勿论。 但这黑得快,亮的也快。 就在周遭锣声四起,警备贼寇时,太阳就出来了。 原先借着黑暗隐匿的贼人,没了夜色保护,再也不敢作乱,哄的一声四散而去。 此时,除了商肆里的哭喊和满地凌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张宠也回过神来,刚要说话,就见那个老吏又上来恭贺: “主公高智,明见万里,算尽阴阳,连今日日食都能算到。 正所谓,日变修德,月变省刑。 现在郡中有大姓李氏桀骜不恭,触犯天和,上天警之。 还请主公顺天应命,将其伏法,修一郡之德行才行。” 啊?这也行?张宠张大了嘴。 第二十九章:蒜发 自那天操练,又过去了十余日。 这些天里,张冲带着大伙在杨茂的训练下,操练了阵型、旗语、金鼓。 虽然都还不太熟悉,但至少见了新鲜。 同时,张冲还趁着这段时间,将诸般武艺都掌握了。 尤其是新继承的“马槊术,贯通”和“骑术,掌握”二者一结合,爆发出了巨大的斗战效果。 这次战斗,张冲他们又从薛家壁缴获了五匹战马。 张冲将之归拢起来组建了一只突骑小队,就随扈在他左右。 小队成员是刚赶回来的田俊和他的乡人。 十多天前,田俊随着度满的分粮队一起回到了聚落。 多年未回,聚落比以前更要残破了。 记忆里的百人聚落,到现在只有老小四十多人。 他从自己阿姆那里知道,去年冬天,家里缺粟,阿姆让阿爹去薛家壁找他,和他要点粟,好撑过这个冬天。 但阿爹死活不去,说: “大用,也不容易,不要给他添麻烦。” 然后又熬了一段时间,直到小娃已经饿得快不行了,阿爹才踩着雪去薛家壁找他。 田俊这才想起来。 去年冬天,他阿爹是来找过他的,但没说两句,他就被夫人喊走了。 夫人命他在壁里的火塘再添一把薪柴,小郎君贪玩在外面玩雪,被夫人撵回去了。 夫人就叫人给屋里弄热些,别让孩子病了。之后,他就没再管阿爹,自顾去了。 但谁知道细弟就这么没了。 田俊有点自责,他想怪夫人的。 但这个夫人自石将军打破坞壁,就火烧内舍,于焰火中上吊自杀了。 他没法怪一个死人。 那你要说,怪小郎君。但小郎君也跑了,现在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再说,一个娃娃,懂什么。 田俊就闷着,听着阿姆说着家里的一切。 说哪些熟悉的人死了,就留下了孩子,阿爹见可怜,就抱来一起养。 又听阿姆说薛氏仁义,他也争气,带回来那么多粟。 听到这,田俊泪水已经在眼眶打转。 只是阿姆没看到,还自顾自的说着: “你阿爹怎么还没回来。之前有一伙人突然闯进聚落,砸坏了好多东西。 最后,还让你爹带路,说是去薛家壁借粮,也不知道现在咋样了。” 听到这里,田俊再也绷不住,他跪在地上,抱着阿姆,泪流满面: “阿姆,阿爹死了。是我对不起阿爹,我没能救下他。” 田俊于是就将这事原原本本的讲给了阿姆听。 他阿姆就瞳孔涣散,没神地听着。 半响,才叹了口气: “这都是命啊。你饿吗?阿姆给你煮点粟吃。” 说完,就从今天分到的口粮中,舀出一瓢粟,想了想,又多舀出半勺,然后就去忙活了。 此时,一直躲在一旁的几个娃娃,才蜂拥围着阿姆,眼巴巴的看着阿姆做饭。 他们已经很久没闻到过粟的味道了。 之后田俊忙活完阿爹的丧事,就带着两个弟弟回薛家壁了。 他要带着他们投军去。 他还记得,出发前那晚,阿姆说的话: “大用,你在外面时间久,比阿姆有见识。 你说那个什么石将军是要为我们穷苦人挣命的,那阿姆就信你。 虽然你阿爹因为这事死了,但阿姆确实没见过会发粮给穷人的队伍。 这次,不知道多少人能因此而活。 但阿姆还是觉得委屈,为啥大家都活了,就你阿爹和细弟死了呢? 哎,阿姆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反正你在外面要好好照顾自己,别委屈了。” 田俊知道答案,他细弟死是因为自己,他阿爹死是因为豪强。 所以,他田俊既要赎罪,也要报仇。 他坚信,跟着石将军,这一切都能实现。 等田俊赶回去的时候,正好遇到张冲筹备突骑队。 田俊立马自告奋勇,还说之前薛氏的骑队,有几个和他相善,也都是穷苦人家。 这次放粮,就有他们的家人,对我们很感激,也想参加。 张冲立马叫来这些人,在系统的探测下,这些人清一色的,“骑术,掌握”。 所以,稍微谈了心,这些人就成了张冲扈下突骑的成员了。 而且,这还激发了张冲的思路,他完全可以依靠这个金手指,选一批优质兵员。 所以,他很快就去俘口营地,看了一遍人口。 再确认没有敌意后,又吸收了三名“环首刀,掌握”,两名“大戟术,掌握”的精兵。 他把这五人都分到了黑夫和张旦的什,充实他们什的斗战水平。 就这样,张冲努力吸收着战斗缴获,实力在快速成长着。 而就在张冲打算带着大伙出操时,小爹张丙男面色凝重的走了过来。 他带来一个噩耗: “大满去北边分粮时,被人给劫了,人和车都被扣了。对方送回来一个弟兄,叫我们拿钱去赎人。” “什么?打听是哪一伙人干的了吗?” “回来的弟兄说,领头的是个叫奚慎的人,带着一伙恶少年落草。也是本地一害。” “奚慎?那他要多少赎金?” “一人一千钱,领头的一万钱,合三万钱。” 张冲想了一会,实际上这钱不算多,他们缴获的铜钱,完全够这个数。 张冲先让张旦领着他的符节,去库房起了三万钱装车。 然后就召集了陈焕的射什,丁盛的刀什,并自己的屯部及新组建的突骑队,押着赎金,赶往了贼匪所在地点。 ------------------------------------------------------------------ 此时在薛家壁北边十里的丘棱上。 奚慎带着一帮恶少年和度满说着话: “所以,度先生。你的意思是说,这个石将军是要带着穷苦人奔活路的? 这倒稀奇了,爷长这么大,见那么多,还从来没听说过为穷苦人真操心的。 假操心的,倒是见不过不少,最后,不还是假仁假义。 我看呐,度先生,你说的这个什么石将军也是一路货色。” 说话的,就是奚慎。 此人也就二十五六岁,生的雄壮,披着一身夸张的貂袍。 此人相貌有点奇,额头上有一撮白色的蒜发,典型的少白头。 而度满呢? 此时就和辎重队的弟兄,以及投来的薛家壁徒附,一共二十一人,就这么被绑在草丛里。 度满听到奚慎这话,就要反驳。 但奚慎一挥手,又说: “度先生,你也不用反驳。 爷根本不在乎你那草头将军是否真心为穷苦人。 因为爷就不是穷苦人。 你以为爷干这买卖,就是无袴汉了? 爷明白的告诉你,爷祖上是列侯,也为刘邦,那汉家老儿卖过血。 祖上南征北战,受创无数,最后就封了个最小的四百户食邑。 就这,传了两代还以小罪过给夺了爵,还被罚去给宗庙背柴火三年。 这是何等羞辱? 还不是因为我祖上是彭越大将,那刘邦嫉恨彭越,也对我家辣手。 不过,这都老黄历了。 爷说这些是告诉你,爷管你是造反的,还是做官的,爷只在乎买卖,一手交钱一手教人。 就算你说的天花乱坠,为民请命,也甭想少两个铜子。 爷不信道理,爷只信钱。 你现在应该多祈祷,保佑自己没看错人。那人会真拿钱来赎你们。 不然,嘿嘿。 你知道前些日子的前太尉乔玄之子案吗?” 度满茫然的摇了摇头。 “呸,本以为你是个有见识的,谁想还是一个乡下腐儒。 直接告诉你,那案子就是爷们的人做的,咱绑了太尉之子,就是求财。 没想那老太尉是个愣子,非要看着儿子死。 说什么只要遇到劫质的,劫匪并人质一并杀了,不准给赎金,这样劫质才会绝掉。 你说这样的人是怎么当上太尉的? 要是光靠杀就有用,那这世道早就太平了。 本就活不下去的人,你再以死去威胁他?这什么脑子? 而且,你乔玄是个心狠的,别人就能这么狠?还不是照样交钱赎人。 所以我看那,这兖兖诸公,也不过是颟顸之徒罢了。” 说完,满脸不屑,又吐了几口水。 惹得众恶少年,齐齐叫好。 “所以啊,你就祈祷你那兄弟,别是个心狠的。乖乖把钱交了,你们也好早点回去。 你不用担心爷们收钱不放人。这点道义,爷们还是有的。毕竟,盗亦有道嘛。” 然后又吩咐恶少年再给度满他们灌点水。 饭不管,水是肯定管饱的。 度满努力支起身子,他郑重的对奚慎说: “好汉,我见你也是我辈中人,心中有对这世道有怨,何不如加入我们。 我那兄弟是个万人敌的勇士,与我情深意笃。钱他有。 但我就是担心我兄弟气不过,非要与你动刀。到时候反而坏了你性命。这又是何苦?” “坏我性命?先管管你自己命吧。” 奚慎说完,一脚又把度满踹回了草丛里。 就这时,打南边起了一阵烟尘。 恶少年们守在丘陵上,看得远,一眼就见到远处,一面书“冲”旗的,并十五六面各字号旗帜飞舞。 奚慎抽出环首刀,众恶少年也跨弓提刀,搡着众人质就跟着下了坡。 此时,对面人马也停了,那阵里排出六人,推着大车就到了两伙人之间。 有一恶少年看着这架势,上前就问奚慎: “魁,我先上去看看?” 奚慎点了点头,都是做惯了劫质的事的,下面人也驾轻就熟。 就在他要吩咐小弟几句时,身后有人惊呼: “这是什么怪物,小心啊。” 奚慎赶忙抬头,只见一赤幘骑士,身当两裆铠,右手夹着一把朱色马槊,左手套着一木盾,风驰电掣而来。 后面的恶少年赶紧发弓,但第一轮的几箭,不是被铠甲弹开,就是被那骑士用盾接住。 等要射第二轮时,那骑士已经冲到面前。 好个奚慎,虽惊不惧,一个滚地趟,就躲到了右边。 谁知,那骑士把盾一扔,稍一弯腰,就抓住奚慎的腰带,然后将他平举横挂在马背上。 奚慎还要挣扎,那骑士一拳就将他砸晕,不动弹了。 奚慎,被擒 其他恶少年见首领被擒,赶忙上来要抢,但尽被赤幘骑士用槊砸翻。 等他们爬起来时,已经被后面赶来的敌人包围了。 一场劫质案,结束。 第三十章:威风 “我怎么在这?这是在哪里?” 迷迷糊糊中奚慎醒来了,一睁眼就看到自己和伴当们都被捆着丢在了草丛里。 正要思索,打眼就看到了一人,是度满。 他正冲着自己笑,但奚慎总觉得这笑的有点不怀好意和讽刺。 毕竟他两现在是主客相易,就在刚刚还是度满被绑着,现在就轮到他自己了。 他又朝四周看了看,急切的想找到那名骑士。 那人才是害自己的罪魁祸首。 终于,在不远处的小溪边,他看到了这人。 他正和他的伴当们一起刷着马匹,几个赶累的牲口也被牵到溪水边,不时喝着溪水,一片安静祥和。 许是看见奚慎张望,那骑士和伴单说了几句,就把马刷丢给了旁边人,然后朝着奚慎这里走来了。 走进了,奚慎才真正的端详着此人。 这人胡须萌起,估计也就刚成丁,但身量高大,容止威严,音韵清朗,望之便有英雄气。 奚慎抿了抿嘴,措辞道: “君豪杰之士,不知是否就是那石将军?” 但那骑士没理他,这让奚慎心里一紧! 我讲究江湖道义,难道这人是个不讲究的? 奚慎只能暗暗叫苦。 没错,这骑士就是张冲。 先前,他领着本部和两个什的人一路兼程到这里时,本是打算好好赎人的。 毕竟他也不差这钱,又何必拿度满等人的性命冒险呢。 但他一来时,就看到这群盗贼,就只有一个“弓术精通”,其他不是“环首刀,掌握”,就是“弓术掌握”的,所以他就估计那人是盗贼首领。 等后面有人上前,向他耳语时,张冲就更确定了。 那他还有什么可犹豫的,擒贼先擒王。 就距离自己一箭之地,拍马就到,甚至这人还没带他最擅长的弓箭。 那真的是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然后就是一套行云流水,贼寇成擒,而他也继承了:“弓术,精通。” 张冲看着眼前这蒜发汉子,心里倒是有点想吸纳他。 他已经从度满那听说了这个叫奚慎的情况,和汉家有仇,又恣意不羁,典型的游侠一派的人物。 胆大包天不说,敢去劫三公之子,更善弓马,这样的勇士,他自然不嫌多。 但现在不急,他看出此人还是有些自矜,觉得自己是被偷袭的。 张冲也不多话,先晾着他,然后就吩咐大伙收拾战场,载着六车被捆得如粽子的恶少年回壁了。 在张冲他们回营时,百里外的李乾部也逶迤回营。 自那夜厮杀后,李乾部人困马乏,一连修整了十多天。 这个过程中,李乾写了份请罪表,李典带着部曲又在周边聚落打了些粮,又砍了几十个脑袋充作军功。 直到,附近已经没有“通贼”的。 他们才把贼寇坞壁付之一炬,贼尸尽抛沟壑,就领着缴获就回巡检所了。 此时,黄土道路上,旗帜招展。 一队队李家部曲荷戈束甲,押着辎重车,排着纵队向西行进着。 如果不是时不时的嬉笑,这队伍还算严整。 “跟你们说个趣事。” 队伍里一个流气的老卒,正用莫测的口吻,和大伙吹嘘着。 “昨个,去和小李校尉一起打粮。我分的那屋,正好是一姑一媳。 我问他家男人呢? 那两支吾半天说不出来。那我可不就知道,这家通匪嘛。 本来是要全杀死的。但我一想,这两胡乱杀了,可不就浪费了吗,不如让爷舒服舒服。” 小李校尉者,李典也。 老卒的话题成功吸引了一众倾听者。 不光后面几个探头探脑,就连走老卒前头的,也不时转头。 老卒也自得,说得更起劲: “但谁知道,那媳妇还是个烈的,怎么都不从。我又怕她吵来小李校尉,所以我就使了一招。 我拿刀在那姑子脖子上一架,就对那媳妇说:‘你要是从我,我就放了你姑子,不从?那就杀了。‘然后你们猜怎么着?” 后面有个性子急的,抢话: “然后你就舒服了?嘿嘿嘿?” 那老卒瞥了他一眼,然后一脸晦气的说: “屁咧,我为啥说这个媳妇烈嘛。那人一听我话,直接就撞到我刀口,死了。” “啊!这么烈啊!那她姑子呢?你放了?” “放个屁?老是老了点,就将就用咯。你别说,在女尸旁做那事,真有点晦气。后面看那姑子一直哭,爷只能给她一刀,送她姑媳黄泉相认。” 众人咋舌,这老卒真的是个禽兽,竟然能做下这般事来。 有个黑壮的,义愤填膺: “你真他娘的不是个人,这种事做了和禽兽有何区别。” 老卒也不让着,讥讽道: “少给你乃翁摆谱,你做的事,能好多少?你去打粮,一粒粟都不留给人家。 最后他们不还是得死?你饿死人,就比我杀人,来得要好了?还敢教训你乃公,好大的威风。” 黑壮汉子被噎得话说不出,就要挥拳揍老卒。 走在队头的什长,不好再视而不见,哼了两句,让黑汉子去后面辎重车帮忙押运。 谁知,那黑汉子扭头就说: “我不去,什头,要喊就喊那老禽兽去。那车上全是人头,隔着几里地都能闻到恶臭,更不要说当面去拉车了。 再说,我是正卒,这次贼寇的脑袋都砍了三个。那老禽兽上了战场就肚子疼,贼杀不了几个,妇孺倒杀了不少。这死人活,就该这样的人去干。” 说着,就给相熟的眼色。 伴当们心领神会,一起起哄,让老禽兽去。 起哄声引得前头的队伍不时侧目,那什长脸色难堪。 又是这个黑刺头,早有一天要让他知道,刀厉害有屁用,迟早要栽在乃公的嘴上。 但什长也不想闹大,赶紧就让老禽兽去后头运车,他也恶心这人。 老卒无措,看着大伙,想找个帮腔的说几句。但只看到大伙在横笑,脸色一暗,只能老实去后头运车去了。 看着老卒灰溜溜走了,黑壮卒子得意洋洋的笑了,还看了脸色难看的什长一眼。 “哼,就这也想踩在乃公的头上,呸。” 队伍就这么走着,突然前头不走了,队伍就塞在了道路上。 很快,就有人从后面传话: “为何不走?” 话是从李乾中军传来的。 黑壮汉子接了这指令,然后就传给前面,前面再传到前面。 军队行进时,一般都靠这样人传人来发指令,指令务必简单。 很快,前头就传来回令: “前有大车阻路。” 然后又一路传回到了中军。 不一会,一队人马,插着背旗,手持大梃就从中军冲到了路边的沟壑。 他们沿着崎岖难走的沟壑,一路朝着队头飞奔。 黑汉子打眼一看,就知道他们是中护军,幸灾乐祸的对他们伍的人说: “我看呐,前头有人要吃棍子了,让那帮李家族兵再神气的。” 黑汉子他们伍的,和他一样,都是李家的宾客,本来就和李家的族兵不对付。 所以,听了他们头的话,尽皆讥笑。 果不然,不一会前头传来一阵哭喊声。 那队护兵一到队头,话都没给那个李家什长说,就扒了他衣袴。 当着他小队的面,就是一顿梃击,打得血肉模糊。 然后,护军们又指挥这什的人,把堵路的大车全推下了沟壑。 那些个路人,早被那一顿棍,吓得失了神,只呆看着这帮兵子粗蛮地将他们的大车推下了沟壑。 打完人,推完车,这伙护兵就威风赫赫地回中军了。 只留下一屁股伤的什长,趴在地上哀嚎。 见护军走了,什长的部下们才敢找来一辆粮车,载着伤了的什长,继续开路。 就这样,短暂的插曲后,李家部曲继续向着西边逶迤而去。 但也就走了几里,一背郡旗的郡吏,沿着西边的驰道飞骑而过。 那人是郡里的骑卒,领了令,送檄书至芦苇泽的李氏大营,没想到在路上碰到了。 他和前头的士卒确认了这就是李乾本军后,就举着檄牌,高呼: “府君军令,沿路避让。” 然后不待李家族兵反应,就纵马急驰,要向着李乾中军报去。 一些躲让不急的军卒,只能跳下沟壑,看着飞驰而过的郡吏,骂骂咧咧。 按军法,这种冲撞军伍的,一律要被就地格杀的。 但李家部曲不敢动手,因为这人是郡卒,还带着军令而来。 就这样,只一骑就在李乾军中横行无忌,本还算严整的队伍,被冲击的七零八落,无人敢制。 郡吏心中畅快,觉得这乘氏李家也不过尔尔。 总说这李氏部曲威风,但还不是在他的马下东躲西避? 现在他是千军辟易,等后面他再把府君的檄书在李乾面前宣读,具陈其罪。 看到这等豪杰在他马下,伏罪流涕,那才叫真正的威风。 就在郡吏幻想,其人已到了李乾中军。 有护军要拦,郡吏一鞭抽来,骂道: “你这等狗奴,还不避让,也敢犯府君之威?” “你也敢犯我军法?” 一声暴呵就从前面传来。 郡吏一哆嗦,就看到一人,站在不远处的辎重车上,须发皆张,引弓直指自己。 郡吏认出来人,心中一慌,正要说话。但那汉子就已经一箭射入其脖颈。 郡吏努力想抓着箭矢,但还是无力地栽倒在马下。 那射箭的汉子,正是李家族长李乾。 他是真怒了,这部伍到底是师老兵疲,散漫懈怠至此。 前有一车就能拦他军,后有一骑就能冲他队。 看来回去真要整饬整饬儿郎,不然就废了。 “对了,有人知道那狗奴是谁,几大的狗胆,也敢犯我军威?” 李典等护军听此言,指着那地上背着“郡”字小旗的郡吏,面面相觑。 第三十一章:同岁 “这事弄的,最近怎么感觉运蹇时乖,连连背运!” 此时,李乾倚在马上,随手翻着军檄,脸色难看。 他咋知道自己随便射的一个,就是郡里派来的郡吏。 他咋知道,这郡吏还带着他的饬令。 这下子,一箭被他射死了。 虽然很英雄气,也射的名正言顺,但还是麻烦了。 因为事情不是对与错。而是,强与弱。 没错,在李乾看来,就是他弱,张宠强。 别看他部曲数千人家,但真的和一郡太守比起来,啥也不是。 他就是一个土豪,也就在这济阴逞威,放到别的州郡,也就那样。 而张宠呢? 人家代表的是汉家法度,二千石真狠下心,破家灭门也是等闲。 而且就单说在私面上,张冲是孝廉出身,又举的郎官,自有一批同年引为臂助。 他不像别的土豪没见识,以为靠武勇就能解决一切。 他知道,这种孝廉清流的政治网络是多么恐怖。 天下郡国每年都举孝廉,每一年都互称为同年。 他们会把一期的同年的姓名、出生、籍贯和任官情况,都会记在一份素帛上。 这还不够,还要将同年们的直系家庭成员都登名入册,就是告诉子孙们,他们父辈有这一层关系。 这份素帛就是他们的《同岁书》,可谓是孝廉们的官场网络簿。 这份《同岁书》是时常更新的。 因为每年同岁们任官都会变化,大伙必须要时常保持联系,互通声气。 把自身的近况遍告其他同岁,以便其他人对《同岁书》进行必要的更新。 又因为同岁之间有意识的结交,互引臂助。 他们双方家族的子弟都会来往密切,乃至到了托妻寄子的地步。 甚至,他们有时候为了同岁的交情,去损害与族人的亲情。 为何? 因为乡人、族人只能在地方,对于有志于仕宦的人来说,帮助不大。 反而这种跨州越郡的同岁关系,更能在官场上获得帮助。 这种帮助有多大呢? 就单列一点,在同年里有个规则,就是如在郡做太守,必会察举同年子弟为孝廉。 拿李乾知道的一例来说吧,他之前听了后真的是艳羡无比。 南阳有个豪族蔡氏。 因为父亲和当时的南阳太守五世公是同年。 此公连续两年举了蔡家两名子弟做了孝廉,后来都做了牧民官。 其中一个叫蔡瓒的甚至才十四岁,就成了孝廉。 而且这人还不任事。 先是外放做地方长,他就以年幼为由,乞留宿卫。 说白了,就是嫌地方苦,没有中央做郎官清闲舒服。 然后这小儿就被弹劾了。 但到底是有关系的,很快就被当时的车骑将军冯绲,征辟入公府。 那会武陵蛮夷作乱,这小儿跟着车骑将军平叛有功,官至下邳相。 但他娘的,这小儿压根就没随军,人在家中高卧,军功就这么到头上了。 真他娘的,羡慕。 不过这个黄家也算是有能量的豪族了。 比如说那个和五世公同年的,名字叫蔡伯起,他有个妹妹,就嫁给了同郡的俊杰张温。 现在这人已经位列九卿了,随时都有可能成为三公。 有这样的有力亲戚支持,五世公一连举蔡家两人做孝廉,也不是不能。 但更关键的是,他还听说,这蔡家和宦官势力的曹家有那么点关系。 据说当时举荐张温的就是大宦官曹腾,所以张家一直和曹家走的很近。 后面,蔡家做了张温的外家,那蔡家和曹家自然也容易走在一起。 有这两层关系,举两个孝廉,不是很正常吗? 后面,蔡瓒这小儿被举孝廉,和曹家的那个叫曹操的,又成了同岁。 蔡曹两家估计就更亲近了。 真他娘的,一个厚颜无耻,贪墨军功;一个阉竖丑类,祸国殃民。 尽是一丘之貉,国家就是被彼辈糟蹋的。 想到这里,李乾又有点埋怨前济阴太守刘郃了。 想他李氏为他卖力卖血,也没求得一个孝廉名额。 反倒是因为刘郃的缘故,交恶了现在太守张宠。 果然,如他们这样的乡里豪右著姓,就是卖血也进不了这类世宦世禄的圈子呀。 想到这,李乾神情更加暗淡。 李典看叔父颓废,只能温言安慰: “叔父,这事也不怪你。谁让那郡吏冲撞军伍,不是自寻死路吗。就是那条府君的敕令有点难办。” 李乾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 “还不是你,不拦着我点。现在人都杀了,还能咋办?真让我头疼啊。 那张宠老儿,明摆着要弄我啊。为了剿匪,你进叔都死了,那老儿还要鞭笞我。 真没想到,这人长得白胖的,咋心是个黑的。 而且,现在还只是鞭笞,要是知道我杀了传令的郡吏,那我必然难逃一死。” 说到这,李乾真有点凄怆了。 大家都知道李进之死根本不是为了剿匪,而是为了泄私愤。 但这会,谁也不会点出这点,触这个霉头。 李典恨恨说: “伯父,那老儿欺人太甚,我们不如尽起部曲,杀入定陶,剜了那老儿的黑心。” “你想造反啊”李进愕然。 “造反又如何?我看这以后的世道就得指望我们这些拿刀枪的。 只要我们还有部曲,他们又能把我们怎么办? 真派大军征剿,我们就避入巨野泽,然后掠四边郡县养军。久之,必招安。” “你说什么胡话!你想破我家门?你知道我们李氏,打这片基业花了几代人?你个小儿,就敢轻掷,真想抽你。” 说着就要举鞭抽李典,但看李典倔强的神情,他终究没抽下去。 他丧气的垂下鞭,交代后事: “后面,我会槛投寺曹,不管最后结果如何,你都要带着族内部曲留在乘氏。 要是我死了,也不许报仇,就当是为了家族基业绵延。 我可死也,族业不可败。 你明白吗? 后面,你就好生辅助你族兄,务必兄友弟恭。” 说完,这位乘氏之龙,哪还有往日一点英雄气概,只是寻常一老翁。 李典知道叔父把家族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要,他要是再多说些什么,除了招来呵斥,什么也改变不了。 所以,只能虎目含泪,点头应下。 就这样,李乾只领了几个护军,又用车装上收殓好死的郡吏。 就白衣素车,槛投西方而去了。 看着远处叔父的背影,渐行渐远,甚至要阴阳相隔,李典迷茫了: “我们为何要卷入这样的争斗?死这么多人,真的值得吗?” -------------------------------------------------------------------- “不就是一帮黔首吗?值得做这些?” 此时,在薛家壁,一个恶少年也是这么问奚慎的。 奚慎等一行恶少年在被押到薛家壁后,就被混在了俘口当中。 当他们看着这些原来是薛氏的徒附,奔走运粮,相告喜悦。 他们才知道原来这个叫石将军的,是伙不知来路的乱贼。 前些日子,攻陷了坞壁,就开始给薛氏徒附们放粮,让他们去喊附近的家人们来薛家壁领粟。 后来,据说,这些天还要给薛氏的部曲们分田。 奚慎等人听到这些时,聪敏的以为不过是邀买人心的诡诈之术。 以放粮为幌子,抓壮丁为实。至于,分田这种事,更是想都不用想,假的。 谁会那么好?分地给你? 但事实的发展再次冲击着这伙恶少年的心智。 这叫石将军的人,真的是在放粮。 后面他们还看到度满拉着几个识字的薛家部曲,去丈量坞壁附近的土地。 这就让奚慎等恶少年费解了。 所以,才有了开头一人问奚慎的话。 奚慎也不明白。他见过高来高去,劫富济穷的义盗;也见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好汉。 但他也就觉得就那么回事。 这些事他就做过,所以他也理解那些人做这些义事的心情。 初时,不过是为不平,看不得不公。 但你要说自己有多秉公为民,那真不至于,因为就是一刀的事嘛。 看着原先作恶的暴徒,在自己刀下哭泣求饶。 那是什么感觉呢? 就是我比眼前这个人更强,他能掌握细民的生死,而他的生死又操在我之手。 这就是强大。 所以,路见不平,一刀的事。 看见为富不仁,也是一刀的事。 然后再撒点铜串子,就能收获一众的感恩,何乐不为。 正因为奚慎是这样的人,他眼见的这些,自然也就这么想。 但这个叫石将军的人,就有点意思。 放粮倒还好,反正惠而不费。 估摸就是缴获太多吃不完,与其烧了不如散给四下的徒附,还能收买一波民心,和那个篡夺姜齐的田氏收买民心的手法一样。 但分地就不一样了。 这是个费力气的活,然后还容易招惹麻烦。 要知道,土地不同,这地力可不一样。 要是给这户分了好地,那户分的坏地。那被分坏地的,又岂能不怨? 你可能要说,分了坏地的那户,多分些,不就行了? 只要最后产出差不多,就公平。 但这种想法只是腐儒之见。 难道,多分了地,不要费更多的力去耕作吗? 你比别人花更多的力气,最后收获一样,你能觉得公平? 走南闯北的奚慎,早就看透了这所谓的黎庶心思。 不患寡,而患不均,可不是只是说分配该得的。 就算分的是意外所得,这些人褪去初时的感恩,就会怨恨为什么别人分得那么多,自己分的那么少。 他们是不会思考,这东西本来就不是他们的,得一寸就已经是福报了。 所以,奚慎就乐得看这个石将军分地,等到时人情汹汹,看他怎么收场。 第三十二章:分地 确实如奚慎想的,张冲和度满对于分地也是有顾虑的。 首先第一个是,他们没有足够的能写会算的人。 要分地,就必须确定每户大致要分多少。 然后就要拿绳子去田间丈量,然后立下界石。 但问题是,界石石可以移动的。 如果不能把各自田亩数造册,白天刚分地立界石,晚上薛氏的那些部曲就能挪动界石,给自己再占三尺又何妨。 但现在队伍里能写会算的,加上投靠自己的原薛家壁认字的,总共不过十个。 但这里面一半都是军事系统的,真能被用在分田这事的,寥寥无几。 所以这段时间度满工作压力特别大。 之前分粮就是他组织的。 这事做的也是一言难尽,本来嘛,分粮只要管分出去,分给谁不是分。 所以度满一开始也没严格说,哦,你是薛家的徒附,行,就给你分。 实际上,当时只要是一个聚落的,只要你来,度满就分。 但这事没几天就开始走样了。 因为得知有人分粮,有晚上走了十里路,带着全聚落人来领粮的。 这让度满意识到,事不能这么办。 这样搞下去,自己粮都不够了,而且也不利于他们继续在薛家壁潜伏下来。 之后,度满分完原定数量的粟后,就不再发了。 看着走了一夜路来这领粮的棚民们满脸失望,有的还骂骂咧咧。 度满满脸羞愧。 所以事终究是做出来的,不是想出来的,而事不是这么好做的。 这次划分田地,度满和张冲吸取教训,开始好好的思量起来。 打算按三步走,首先是将薛氏的田土都度了,看总共可分的地有多少。 然后确定有资格分田的人户。 最后再统一按地的肥力平均授田。 度田的事,在张冲的鼎力支持下,这几天已经差不多度完了。 除了一些不利于开垦的山地,薛氏壁总共有土地一百二十顷,都分散在薛家壁周遭。 但分给哪些人,这件事让张冲和度满犯了难。 他们吸取前次分粮的教训,认为分田这事不能全分,也不能无偿分。 全分反而获得不了感激,而无偿分就更容易滋生一些不该有的念头。 所以张冲开始的打算是,以田换丁。 就是说,你想要分田,那就出一丁加入张冲的队伍。 这样部曲们分了地,他张冲又能扩充队伍,一举两得。 但在张冲等人实际摸清了薛氏这些部曲的情况后,觉得这事可能想当然了。 这薛氏的部曲们竟然十之八九都是穷单汉,别说婆姨,就是有兄弟的都没有几个。 给这些人分田,他们就只能自己投军。人都在队伍里,就是分了地又有啥用。 那给那些成户的丁口分呢? 这又出现一个问题,就是他们都是小户,可能家里也就两个男丁。 到时候其中一个投了军,另一个能否在周遭那么多穷单身中,守住地,就很值得怀疑。 所以,这事就僵在这里了。 以至于,张冲在反思,是不是自己走的太远,现阶段把队伍整顿好不就行了吗。 以张冲现在队伍的人员素质,基本都集中在军事上,贸然涉足民事,可能确实过早了。 而且,他到底是要走的,这里豪强密布,也没个密林遮掩,并不利于队伍潜伏。 他之前也只是把这里作为暂时修整的地方,好让自己把这段时间的积累都消化掉。 现在他百步有弓,五十步会弩,二十步内能掷戟,近身有环首刀,角觝术,更有马上横槊的万人敌功夫,十荡十决岂是说说。 现在之所以不走,是因为昨日小爹说要给他阿爹带个消息,看能不能让他们去找张黑子他们,先进山躲躲。 张冲觉得这事靠谱,正好他也想让人回去找祭大胡子,讲讲入太平道的事。 所以,他写了一封信,让小爹交给祭大胡子,请他来薛家壁商量。 然后就让王章带着小爹回去了。 王章为人稳重,一直是他屯部的中坚,又有一手斗剑术,想来不会出差错。 就这样,在张冲打定收缩,静等小爹等人回信,把精力都用在操练上时。 薛家壁的部曲中,发生了一件事,彻底改变了张冲这一看法。 ---------------------------------------------------------------------------- 薛家壁的徒附和部曲,三天前就陆续被释放回家了。 这日,李大目的地窝里迎来了一人。 这人一见到在捡野菜的李大目,自来熟的就和他扯着: “大目啊,忙啥呢,这野菜也是人吃的?来,你雀爷给你找了个活计,这事咱办好了,决不少于这个数。” 说着,张出一只手,冲着李大目比划着。 李大目正挑拣着野菜,到时候这菜和粟一锅炖,那个香,给顿肉都不换。 此时,听到有人说话,才把眼瞧着,看到是雀,没理他。 这人一直就是个混荡子弟,游手好闲,和他有啥好说的。 见李大目没反应,雀急了,他神神秘秘的扒着大目的耳边,说到: “五斗粟,干成这事,五斗粟,而且保证足斤。” 反正也闲着,李大目停下手上的活,满不在意的问道: “啥活?别不是又去给人当粟客吧。这不还没到收获的时候,哪家豪的,现在就已经张罗人手去收割了。” 雀听了这话,心里讥笑,果然就是土里刨食的命,这辈子吃不上两个菜。 但干这事,终究需要人手,所以还是要继续拉拢。 雀压低了声音: “壁里有人想请我们在外面闹一闹,到时候那姓石的贼魁要分地,咱们就去闹腾一番。 人家也不要咱们干啥,只要去的,事后都给五斗粟。” 他显然不知道张冲的真实名字,还以为他姓石呢! 李大目吓了一跳,压低的道: “雀,你是不是傻的。人家都要给咱们分地,咱去闹个啥? 而且叫我们做这事的,能是个正经人吗?我看你还是别掺和这事。” “李大目啊,李大目。以前我咋没发现你这愚的呢?你还真信那一套? 以前东郡那边过来的太平道,也不是说要为民请命吗?可最后还不是要我们这些人出粟出布去入道。 我可听说了,那些个太平道的什么什么使,什么什么帅的,光吃咱们的供奉,一个个养得膘肥。还请命,我呸。” 可能是被太平道欺负了,一提到太平道,这个叫雀的就特别激动。 好在他还知道,这次来是要来拉李大目来入伙的,所以,他又把话拉了回来: “还有就算是分到地,你又能如何呢?我看啊,这地就是灾祸。 你别忘了,薛家人还没死光呢?咱们现在分了他们的地,他们后面能放过我们? 我看那姓石的贼寇迟早要走的,到时候留下我们这些分了地的,那是怎么样的结果? 你忘记了,你那弟弟就是偷骑了薛家的马,就被活活抽死? 现在咱们要了薛家的土地,那是人家命,那还不把咱们挫骨扬灰?” “你说的壁里人?是薛家还活着的几个吧?” “嗯?你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薛家人了。我是说,这田不能分,咱别惹上这祸事。” 雀没想到李大目突然这么聪明,慌乱下赶紧圆回来。 但李大目还是确定了,这所谓的壁内人,不过是那几个被关在幽室的死剩种。 确定这点,他毫不客气骂道: “你个狗奴,我道你为啥今天凭多的道理,原来到乃公这里饶舌。 别说只是五斗粟,就是千钟粟,你爷爷和他们薛家的仇都洗不尽。 就这,你还敢来乃公这里,骗我。今天爷不杀你,赶紧给我滚。 下次,再让爷爷看到你说这些屁话,把你脑袋拧了。滚” 雀哪知道李大目突然就翻脸,他知道这汉子是个痴的。 虽然没啥武艺,但一身气力,能逆曳惊马,是薛家壁一等一的好汉子。 不然他也不会来找他入伙。 此时,李大目一凶,雀也心里犯怵这个蛮兽犯浑。 但想到那人许下的利益,他还是咬牙再劝: “大目,你先别急。这事和薛家人没关系,左右也没啥大事,就是闹一闹。 闹一下就能领五斗粟,你看这样,我再给你加三斗,凑个八斗,总好过你这里吃糠菜不是? 还有,后面我再给你说个婆姨,你也别怕娶不起,到时候咱借给你。你看够仗义不。” 看来,雀是真“求才若渴”啊! 说婆姨这事,一下子拿捏住李大目了。 自从他弟弟死了,他就一直想找个婆姨,既是给他们李家传宗接代,也是为了过继一个去承嗣他弟弟这脉。 也好让他弟弟有后人祭祀,不至于成了个孤魂野鬼。 所以,雀许下的东西,对李大目还是很有诱惑的。 但李大目终归是要有一番际遇的。 他心里下意识就觉得这事不靠谱,不论是对这个雀,还是对是否是薛家人指使,他都觉得不靠谱。 所以,他还是谨慎的回道: “你找别人吧,这事我做不来。家里也没啥粟,我也不留你食,就这样吧。” 说完,就推搡着雀,让他走。 雀一边被推着,一边拽着李大目的手,一个劲的讲: “八斗粟,再娶个婆姨。八斗粟,再娶个婆姨。” 直说的李大目差点又动摇了。他使了一把劲,猛推了雀。 雀一个趔趄,还不甘心,还待再说,一把野菜连带着土,塞进了雀的嘴里。 雀噎得白眼直翻,知道这李大目现在是讲不通的,只能遗憾作罢。 他顺手将野菜揣在怀里,嘱咐李大目别出去声张,就晃着回去了。 李大目这边刚看雀走了干净,那边就把家门用绳子一系,也出门去了。 第三十三章:大目 “咚咚咚” “谁啊!”田俊猩红着眼,开了家门。 昨晚他因为谙熟乡情,又被度满喊去问话,直问的三更天才回来。 张冲见他辛苦,就特批他今天休沐,正在补觉,就被这恼人的声音搅和了清梦。 他怒气冲冲开门,只是因为身高,一开门就看到一对粗壮腿毛的黑腿,那破烂单衣根本就遮不住。 田俊一阵耳热,啐了一口,才仰着头看到来人。 此人正是刚出门的李大目,他和田俊相善,更准确的说是他弟弟和田俊相善。 他弟弟的马术就是田俊教的,虽然也是因为骑术傍身,他弟弟才会莽撞的去偷骑薛家的马。 但他不是恩怨不分的人,他知道谁才是害死他弟弟的凶手。 那就是原来的薛氏宗主薛郁,正是被张冲阵斩的那位骑士。 所以,李大目对张冲很感激。 原先张冲在薛氏部曲中选兵,如果不是他还想娶门婆姨,给李家传个香火,他早就投军去了。 之前雀说的事,他反复想着觉得不简单。 他不能坐视别人对恩公起坏心思,但他又不认识石家军的人,就找来田俊这来了。 “是大目啊,来,进来说。” 看到是李大目来访,田俊热情招呼他进门,他拽着李大目的腰带,就要领着他参观自己的新宅子。 田俊新屋不大,但胜在清爽,独门独院,黄土墙,新茅草,还有一口水井。 这地方原来是薛氏一个家生部曲的住舍,后来在张冲队伍攻破薛家壁的时候,此人护主而死,这地方就空下来了。 后来度满上报这段时间的功绩,田俊名列前茅,然后张冲就奖励他这处房舍。 李大目跟着田俊参观着这房舍,心里更坚定要跟着张冲一起干。 “哼,还八斗米,我呸!” 想到这,李大目就对薛氏和那个雀鄙夷。 两人坐定,没等田俊问,李大目就说了: “大用,我这次来,是听到一桩事,可能对石将军有害。所以,就来找你商量,看能不能给石将军提个醒。” 田俊立马警觉起来,现在他和石家军是休戚与共。他带着自己两个弟弟来投军,他本人更是张冲突骑队的一员。 所以当李大目说这话的时候,他立马就重视起来。 然后李大目就将上午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田俊。 田俊蹙着眉,一直听着。他也在思考,这事的严重性。 他是知道这个叫雀的,和他名字一样,一对雀眼,还整天偷鸡摸狗,游手好闲。 但也因为浪荡,不事生产,结识不少人。 然后这事是不是幸存的薛氏那些人指使的呢?如果是,他们打算做什么,又做到了什么程度。 更严重的是,看守他们的是张冲的人。这是不是说,有人已经和薛氏勾结起来了呢? 想到这,田俊越想越怕,他猛的起身,拽着李大目的腰绳就要走。 幸亏李大目留心,之前已经将腰绳又扎了紧,不然怕是要闹笑话。 田俊带着李大目找到张冲时,张冲正看着队伍进行合操。 他规定各什和他的屯部,必须没隔三日就要合操一次,其余时候由各什独自操练。 今天就是他们的又一次合操。 田俊和李大目没敢打搅操练,就呆在麦场的一角看着。 场上七十人,皆穿袴褶,头包黄巾,排成了五排宽宽的阵列,猎猎旌旗。 第一排是弓手队,队头陈焕背着甲字队旗列于队首,人皆持弓一副,?箭五十只。 第二排是长戟队,队头张旦背着丁字队旗列于队首。 第三排是刀楯甲队,队头黑夫背着丙字队旗列于队首。 第四排是刀楯乙队,队头丁盛背着乙字旗列于队首。 最后,就是屯本部列于最后,中间一大汉扛“冲”字旗帜,旗下是司号手,左边列的是骑马突骑队,右边是穿甲衣的精锐甲士。 这时,阵尾的司号手,吹天鹅声。 众兵齐呐喊“冲~冲~冲”三声。 声毕,又铜拔一声脆响,众兵齐席地休息。 又法螺一吹,众兵齐身站起,执兵列阵。 之后后队又传来步鼓一身,队列就有些混乱了。 有埋头就走的,有盯着队首队头迟疑的,这一下阵型就拉开了,但好在经各自队头的呵斥,大伙向前走了五步,又重整了阵型。 随后,后队又升起甲字旗帜,向前下压。 一直侧着立在队首的陈焕,立马树队旗,向所部弓手吼道: “敌在二百步~敌在一百五十步~敌在一百二十步~三矢!!!” 一直弯弓引射的弓手们,立马发弦,随后,就是重复向空中抛射三次。 三矢毕,陈焕放下队旗,喊了声: “撤” 然后就带着所部列到了第二排长戈队的空隙中。 然后后队又升起丁字旗,也是向前下压。 一直紧张看着后面令旗的张旦接收到旗语,立马扛起自己的队旗,也向下压,向着乡党们喊道: “进” 众人听令,举戈卷幡齐向前一步。 “阵” 众人听令,齐把竖着的长戈放下,戈头斜朝天,戈尾斜抵地,做阻马阵。 “杀” 众人听令,手持长戈,奋力向前攒捅。 “杀、杀、杀” 捅~捅~捅 虽没有敌人,但张旦所队各个大汗淋漓,疯狂喊杀。 “阵” 众人恍然,急忙忙收戈,又复立拒马阵。 队头张旦看弟兄们操的熟练,悬着的心才放下。 这时候,后队又立“乙、丙”二旗,两旗齐齐下压。 随后黑夫,丁盛,带着所队,一左一右,从阵中左右两边,跑到阵前,伏楯后鼓噪乱斫。 最后,阵后又传来一阵急促铜拔声,这是鸣金收兵。 散开的刀楯兵听到金声,各自聚了回来,又在阵后重新整队。 就这样,一场磕磕绊绊但还完整的操练结束了。 张冲从头到尾就在木台上看着,不时点头。 见操演结束,张冲命火头队杀猪蒸粟,犒劳操练。然后,就命大家以什下去吃饭。 众人见张冲满意,起身高呼,“冲~冲~冲”,就雀跃下去了。 这时候,田俊和李大目才从目眩神迷中缓过来。 张冲是觉得阵型一般,但对田俊二人来说,这种操法只有郡里的郡卒才会操演,他们这些乡下汉子,何时见过这样演兵的。 倒是田俊一直记着那事,见张冲就要下木台,立马拉着李大目跟上去了。 ---------------------------------------------------------------------------- “此事必有蹊跷!” 将一切说完的田俊,最后还不忘补了一句。见张冲露出探寻的意思,田俊忙摆摆手,说: “我也不知道啥蹊跷,就是感觉有蹊跷。”说完,羞涩一笑。 然后又一拍脑门,回身拽着李大目的腰绳,就推到张冲面前: “渠魁,我给你介绍,这就是李大目,这消息就是他传来的。而且这李大目还是个好汉子,一身气力在我们这片都是有数的。” 说着,还对李大目招呼: “来,给我们渠魁露一手。” 李大目拘束的看着张冲,见他同意,就走到麦场上一角,那地方是辎重队栅栏处,全队的大牲口都养在这里。 李大目牵出一头健硕黄牛,拍了拍牛头,然后一下子就肩顶着牛肚,将这牛整个扛起。 那牛惊得四蹄乱踹,但还是被李大目扛着,一步一步走到了张冲面前。 然后还没完,李大目又把牛放下。 那牛受惊,蹄一落地,就要跑。但被李大目一把摁住,翻倒在地。 那牛疯狂挣扎,但被李大目死死按住,连蹄子都踢破了,也动弹不得。 辎重队里冲出一个小孩,抱着牛就在那哭。田俊有点尴尬,因为这孩子就是他弟弟,田小勇。 他领两个弟弟来投军时,因为这小弟还小,做不得正兵,就入了辎重队做了刍夫。 田小勇是农家人,最心疼这种牛马。 这牛的蹄子断了,走不了路,算是废了,他看得直心疼。 又因为小爹张丙男走之前,专门嘱咐他来照顾这头黄牛。 现在黄牛伤成这样,他到时候怎么和小爹交代呢? 想到这,田小勇哇哇大哭。 李大目这下更局促了,他嗫嚅着说: “这牛伤了,我可以赔。只是我现在没钱。” 说完这话,李大目羞得满脸通红。 田俊见自己这弟弟这般胡闹,气急就要踹田小勇。 田小勇梗着脖子,边哭边不服: “你就打死我吧,反正小弟死了,阿爹也死了,索性就不想活了。打死我,打死我。” 这下,田俊打不下去了,只是尴尬的看着张冲,不知所措。 张冲哈哈一笑,点了一人: “胡二,来,分了这牛。今天晚上我们开篝火,炙牛吃肉。就祝贺我们再添一勇士。” 然后就抱起田小勇,刮了他鼻子: “有甚哭的,以后你做正军,就是流血流汗,但就是不能流泪。要像你哥一样,成个勇士。” 田小勇停下抽噎,望了望张冲,又望了望田俊和无措的李大目,用力点头。 “哈哈,好,走,咱们去杀牛。和你们说,这牛血也是宝,遇到个会操弄的,不比牛肉来的差。” 张冲这边刚要走,田俊急忙问: “那这贼咋办?” “当然是照办咯,哈哈。别想那么多,今个晚上咱们就吃牛肉,要知道只有勇士才吃牛肉,后生只能吃牛头,哈哈!” “嘿嘿,我也要吃牛肉。” 听到有牛肉吃,田小勇不哭了,牛也不心疼了。拍着手,就跟着张冲走,然后就被他哥拦下了。 “你也配吃牛肉?滚去烧水。” 第三十四章:豪吏 济阴郡,定陶县,官寺。 “狗奴,你最好打死我,不然等爷出去,一定让你知道……” 此时,一披头散发的汉子,正在被吊着抽鞭。 “知道什么,知道你爷爷的狠活?” 幽暗的囚室,一黑幘刀笔吏挥着鞭子,又卖力的多抽了几下。 惨叫声,不忍闻。 在刑牢边的囚室,李乾听着鞭声一抖一抖,今日方知刀笔吏之尊。 那日,他拖着郡吏的尸体,槛车来投,引得郡寺一阵骚动。 本应该传令李乾来寺的郡吏,现在尸首就躺在车上。 众郡吏如何不惊,他们是万万没想到这李乾刚烈如斯,果汉家风气。 但惊归惊,却没人来拿李乾。 一方面,郡寺的郡卒、郡吏都是本地豪强子弟,和李乾都很熟。 另一方面,他们也对郡守不满。这郡守也过于苛责了,为了一点小事,就对秉承忠义的李氏,如此迫害。 众多郡吏中正围着一怀铜印垂黄绶的佐吏等他发令,他就是本郡功曹魏京。 在一郡官佐中,功曹算是“郡之极位”了,郡守有事,基本都是功曹来署理郡事。 如此豪职,自然是本郡势力人家的子弟才能充当。 这个叫魏京的就是如此,他出自济阴句阳人魏氏,其先祖是本朝长乐卫尉。 作为京官九卿一流的子弟,魏京自有一番别与同僚的气度。 常宴饮,魏京每酒后,辄咏: “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飚尘。何不策高足,先据要路津”。 他又爱以铁如意打唾壶来做乐。 每宴饮一次,不知道要打坏多少唾壶,但郡人皆以为风流倜傥,趋之若鹜。 郡中一干豪杰名士皆是他魏京宴席上的长客,这李乾自然也不例外。 所以魏京自然不让李乾难堪,只让人将死去的郡吏扶入官寺,就带着李乾去拜谒郡守张宠。 这会张宠正在听着自己老妻念叨。 他妻子类他,也生的硕大白皙,是他一宝。但这会一宝正发着脾气: “你个老物,人家在交州做郡守,三年得财五千万。 你在鲁地做太守都四年了,也没见往家里带些啥,还要豢养那么多幕客。 那些个穷酸济什么用,不如用我家人,保证咱们回乡时,金珠百斛。” 张宠被妻子念得头疼,他毫无不怀疑老妻的许诺。 要是任用老妻的族人来治产,离任后不说千车家当,几百辆怕也是装不下的。 只因为,老妻来自河南郡密县侯氏,其家族世代经营产业,家累万金。 但他还是忍不住轻斥: “你说的那人叫孙奋,跑去南海当官捞得够了,但最后被梁冀一锅端。我早就告诉你了,钱多是祸。”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老妻更气: “你少来糊弄,你就是家法学多了,阴阳入脑,有钱不挣,那就是傻。钱是祸,那咋那么多人都捞啊。” 这话噎得张宠狂怒,但又说不出话。 幸好这时候,功曹魏京来拜谒,他立马逃也似的离开了。 刚进署衙,他就见到魏京和一干诸曹长官都在,一郡菁华,毕至于此。 下面还跪着一人,素衣负荆,正是那李乾。 张宠暗爽,正要正襟危坐于堂,忽然瞅见堂外角落,有一死尸,还看着眼熟。 不带多看几眼,那李乾就磕头了。 “明府在上,仆李乾有罪。罪一,擅典兵越境。罪二:失手误杀郡吏。自知百死不恕,自乞死罪。” 张宠听了这话,就一个念头: “什么?杀了郡吏,谁被杀了?” 再一想刚刚瞥见的熟悉,立马醒悟过来,这李乾竟然杀了他传令的马快。 登时,张宠的汗就下来了。 他立马看寺外,那是人影绰绰,再看场下诸曹,那是虎视眈眈。 他顾不上许多,屁股一抬,就往寺后廊跑。 只留下李乾和诸多郡吏面面相觑。 跪坐在魏京边上的是兵曹卞崇。 他出自冤句县,只是中产之家,但有勇力,能任事,被张宠举为兵曹长。 卞崇耳附魏京,疑惑道: “文翰兄,主公这是怎么了。刚刚还好好坐着,怎么突然就跑回堂后?有急?” 魏京如有所思,点了郡守的门下督,让他引着自己去廊后找张宠。 门下督,为郡守侍卫队长,是张宠的乡人,素有勇力,有气力,被张宠延为门下督,随他一同来济阴上任。 门下督带着魏京找到张宠时,后庭一片忙乱。 张宠一边呼来家奴去套车,一边七手八脚的就把贵重的装箱,看到有家婢还杵着,骂着让她赶紧给夫人收拾细软。 一通忙活,张宠啃呲直喘,见到魏京来,一拍脑门,说: “文翰,你把我的官印和绶带,挂在廊中的桑树下。我解印绶的期间,就由你来署理郡务。” 魏京忙道: “主公,你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什么事?你说是什么事。你们济阴的豪强是真厉害啊。 土豪敢明火执仗杀我郡令,你们这些豪吏敢直接带着凶犯就来面我。 我要是再不识趣辞官,怕也和那趟在堂里的郡吏一样,来个意外。” 魏京一吓,万万没想到,郡守竟然做此想法。 也不能怪张宠,是他魏京自己失了计较,当时就应该直接将李乾先打入寺狱。 魏京立马跪在地上,嘴亲着张宠的衣袴,就哭: “主公息怒,这是仆举止失措。仆原念着李乾有乡望,不想他和主公弄得太僵。 所以自作主张带着他来拜谒主公,不想却会置主公于险地。仆死罪。” 说着,就将头上的进贤冠摘下,又将衣袍脱掉,整齐的摆放在一旁,恭敬伏地请罪。 魏京就这么伏着,张宠也在思考着魏京这话有多少是真的。 半晌,张宠悠悠问了一句: “你觉得那李乾是泄愤杀了郡吏,还是真意外错杀?” 魏京思考了一下,认真说道: “主公,此事关键不在于李乾为何杀了郡吏,而是他自投牢寺这件事。他这是来求死的,不然当时杀了郡吏,就该去亡命。” “求死?为啥?” “为了家族,臣知道这李乾性情,心心念念的就是抬家声。所以,主公无须惧李乾,因为他有羁绊。” 这时候张宠才恍然,是自己多疑了。 遂命徒附们不再收拾,一应还原,然后就施施然的,带着魏京回堂。 堂内诸曹长官正焦急的等待着,见魏京带着张宠又回来,又各列其位。 “咳咳” 张宠此时又找回先前的从容,他整肃两声后,直接开口: “李乾,你既已知死罪难逃,那本郡就不再多说。只希望你多思多念,多想想亲朋族人。来人呐!将李乾收押牢寺。秋后问斩。” 李乾全程一句话没说,只是听张聪说到亲朋族人时,才微微抖了一下,然后就被郡卒收押下去了。 然后一连十几日,除了李典等一些族人,买通狱寺的刀笔吏,送进来一些衣被吃食,之后李乾就没被再提出去过。 但就算酒肉不缺,此时的李乾还是神情困顿。 被关在里面十几天,整天就听那些个刀笔吏,变着法的折磨人。 就为了从那些囚徒身上,榨取最后一丝钱帛。而有的,也是为了单纯取乐,就是玩。 果然,成了囚徒就不再是人了,就是鸡鸭猪狗,任人宰割。 但这些和李乾正遭受的精神折磨,就显得不值一提。 众所周知,等死,比直接死还要恐怖。 李乾多少有点体会,为什么所有罪犯一定非要拖到秋后问斩了,就是为了惩罚他们。 这时候,那姓董的刀笔吏刚鞭笞完一个轻侠,正走到边上喝水,就看到闭目养神的李乾。 也不知道咋想的,他上来隔着木槛,一脚踢趴李乾,嘲讽道: “呦,果然是我们乘氏的豪侠啊,这地方都能端坐。 不过你给爷装什么名士,这地方,爷让你哭你就哭,让你笑你叫笑。” 说完,就一鞭抽过来,“给爷哭。” 李乾受了无妄之灾,一鞭子抽得他皮开肉绽。 但此时此地,又和他那晚在军帐中残虐水寇的场景,有什么不同吗? 李乾被抽了这鞭子,只拿眼横着这姓董的。 他不认识这人,往日这种不入流的斗食吏,他正眼不带瞧的。 但今天,他死死盯着看,非要把这人记在脑海里。 姓董的,被看毛了,说了句给自己鼓气的话: “你个要死的鬼,还当自己是往日呐。还敢拿瞧,看今个打不死你。” 说着,就又要纶过来一鞭。 但这鞭子,被一高大之人拦下了。 姓董的刚要骂,回身看到此人,立马止住了秽语,丢下鞭子,就跪在地上了。 原来这高大汉子,就是本郡决曹曹长,文武,正是姓董的顶头上司。 文武是济阴乘氏人,和李乾正好是同乡。 他不是一人来,更准确的来说,他是陪着郡守张宠等人来的。 文武没管那个姓董的刀笔吏,而是立马让下面人开锁,请出李乾。 李乾还纳闷,就看到太守张宠迈着肥颠的步子,一把抓住他的手,就道: “进弟,你受苦了。” 这是怎么回事? 李乾自然不知道,这一切都源自那天日食对京都的影响。 他这条小鱼的命运,再此被京都的龙虎斗给决定了。 第三十五章:阳球 光和二年,四月。 京都雒阳,步广里。 此时,一只车队从步广里的官宅驶出,朱轮彩毂华盖,前后拥旄者数十人,煊赫非凡。 原先行在道上的是一伙来自荥阳的官隶,他们正要把今年江淮送来的稻米驮运到太仓。 他们看到身后车队的架势,就知道是贵人出行,赶忙避让。 但因为车上都是稻米这些重物,转圜不便,就耽搁了。 那贵人的随行们,等着不耐,上前,拎着哨棒就打。 可怜这些役夫百里转运,沿着洛水,穿巩县、偃师,一路摇橹到洛阳。 到了后,又要沿着阳渠拉纤,才能将漕船拉到洛阳城东的上东门外。 就这还不够,来不及休息,就被漕吏指挥着将粟米入库洛阳东北角的太仓。 天下槽米皆要运于太仓,用以供养这京都二十万官吏、学生、贵戚。 但根本不会有人感谢他们,这些京都脚下的,没人会认为他们能吃到江淮的稻米,是因为这些人的辛劳。 相反,只因他们挡了贵人路,就被打了一顿棍。 但就是这样,也没人敢多话,只努力把道上的大车给清了。 很快,车队又向着北宫东明门的方向启动了。 朱轮车的彤幨内端坐一人,正是新任司隶校尉阳球。 阳球望着道两旁的松柏白杨,郁郁参差,神情纠结。 今天是他入宫谢恩的日子,按理说本该是高兴的。 因为司隶校尉是本朝雄职,号“三独座”,这是自光武皇帝起就有的殊荣。 建武元年上特诏: “御吏中垂与司隶校尉、尚书令会同并专席而坐。” 要知道,就是三公九卿都是在朝中联席而坐的,这三官却专门一人一草席,可见优荣。 但阳球追求的不是一个草席子,他之前就是尚书令,也坐在那单独的草席子上,还有点孤单呢。 他看重的是司隶校尉之使职,他先前任的尚书令,也是重职,号真丞相。 原来的三公,不过空有其名,而无其实,选举、诛赏,一由尚书。 所以,尚书令就是没有丞相名的真丞相。 但尚书令纵有千般好,但还是有一处不行,那就是只能秉王命而行,没有独立性。 但司隶校尉就不同了。其职就是纠察京都即外部诸郡一应不法。 功勋、列侯、外戚、三公无不在其纠察之内。 而且还能开府,有执法权,下辖一千人的中都官徒隶,甚至还掌诏狱。 有监察权,有执法权,甚至有兵有衙门还有诏狱,这什么权力。 京中权贵多畏司隶校尉,称为京中卧虎。 所以,当阳球被任为司隶校尉的时候,他是高兴的。 早在他还是议郎的时候,他就放过狠话,只要他当上司隶校尉,非要杀了王甫、曹节一党。 王甫、曹节等奸虐弄权,扇动内外,其父兄子弟,卿、校、牧、守、令、长者布满天下,所在贪暴。 就以王甫之假子王吉来说,嗜杀成性。 之前做沛相,凡杀人,皆磔尸车上,随其罪目,宣示属县,夏月腐烂,则以绳连其骨,周遍一郡乃止,见者骇惧。 视事五年,凡杀万余人。 他阳球学申韩之术,也好严刑峻法,但他杀人是为了止杀,而这王吉却是为杀而杀,岂可论为一谈。 所以王吉该死。 现在他得偿所愿,终成司隶校尉了。这不挺好的吗? 为什么还要纠结。 这都要怪一人,昨夜这人深夜拜访他,将他的好心情全弄没了。 但他还不好发作,只因为这人就是京兆尹杨彪。 杨彪出自数代三公的弘农杨氏,其曾祖、祖父、父亲三代都官至太尉。 他现在也已经是二千石的京兆尹了,估计后面又能像其父祖们一样,位列太尉。 杨彪来时,先恭贺了阳球迁美职,然后就从衣袋中拿出一份奏折,说是给他的礼物。 阳球随手翻了,脸色古怪。 只因这折上写了中常侍王甫的宾客,在京都附近辜榷官财物七千余万。 好家伙,真的是份大礼。 他正要办这王甫,这杨彪就送来他的黑材料,真的是“体贴”,但这更让阳球警觉起来。 因为,这杨彪与他不是一党。 杨彪是关中士族,他是河北士族。 以前关中、中原这些经学士族经常联合压制他们河北派。 因为河北经学不盛,士族多学阴阳、道、兵、法,和这些经学家们不是一路。 而且先前他刺杀蔡邕,已经和这些经学世家闹翻了,他们怎会好心帮他。 所以,阳球只是将折子收到衣袋,默不作声。 杨彪也不多呆,只起身拜了阳球,说了一句: “愿独坐为国家计,不惜此身。” 说完,就拱手回去了。 阳球看着杨彪走,气的一拳捶在了案几上,这小儿辈竟敢小觑于他,还敢拿话压他。 他阳球又岂是怕事之人。 当年九江郡盗贼四起,前后几任太守死在任上,多少人畏之如虎。 而他阳球,临危受命,单骑赴九江,旬月破贼,更将官署内一应作奸犯科者捕杀。 他阳球那时候都不怕,现在会怕? 但阳球知道杨彪这是没安好心,他明知自己性格,临走时还说这句,不过就是激他,让自己这个河北派挺身倒宦。 到时候宦官一派反戈一击时,也只会打在他们河北派头上,他们这些经学世家倒可以坐观成败。 但又如何,我阳球就是这样刚硬的人,本为国家事,何惜赴此身。 这是昨夜的想法,但在阳球去北宫的路上,他又有了其他想法。 他担心,自己贸然弹劾王甫,会不会破坏老师的计划。 他的老师就是现在的司徒刘郃。 刘郃上个月召集他们几个骨干,有他,有少府陈球,还有尚书刘纳。 计划是,等阳球当上司隶校尉,就按罪诛杀宦官曹节、张让。 现在,突然把刀对准王甫,会不会让曹节、张让有了防备。 所以,他纠结了一路,一会摸左袖子,一会摸右袖子。 他左衣袋的奏折,是弹劾王甫罪状的;右衣袋的奏折,是他原先写的谢恩表。 到底上哪个呢? 罢了,稳当一点吧。 打定主意,阳球就不再多想,闭目养神了。 没一会,一直跟在身边的随扈,掀开彤幨,探进来,小声和阳球说道: “主公,对面那个是段太尉的步辇。” 阳球闻言,赶紧朝前方看去。 正是那凉州三明之一的段熲,段纪明。 此人运气不好,刚接替乔玄做太尉还没两月,就遇到了日食,这会估计是去北宫向国家自劾。 这也是官场老传统了,凡有灾异,必是三公自劾去位。 遇上个地震,风灾,日食的,三公就要自己上表,言德行威望不够,不能佐帝王协理阴阳,以至上天示警。 阳球瞧不上这人,一老革耳,贪恋权位,卖身阉党。 所以,就示意随行加快,免得看这人心烦。 但阳球想超,人段太尉还不让呢。 这段太尉少好游猎,及壮又弓马军旅,这一卸职,身体就迅速肥大起来,已经起不了马了,便是寻常朱车都载不动他。 后来国家专门赐了他一台步辇,使二十人担之,方能成行。 段太尉的担夫、随扈、门客将道路拥满,阳球的队伍怎么也绕不过去。 有性急的随扈推攘着,反被段太尉的羌胡义从揍了一顿,哭爹喊娘。 阳球队伍里的其他随扈看到这场景,哪还忍得了,一拥而上,就要对这些蛮子一顿棍棒。 但他们揍役夫时如狼似虎,但遇到段太尉手下这些羌胡蛮子,那只有挨打的份。 一时,阳球的随扈趴倒一片,哀嚎不断。 阳球看着这幕,脸色铁青。 但对面还没完,冲过来就将阳球的旄节华盖砸烂,然后操着胡语,在那谩骂。 只要有敢还嘴的,就被他们拉出来揍得头破血流。 一个段太尉门客,隔着众人,传来一话: “我家太尉说,他在,别说卧虎,就是真虎在,也要成死虎。” 这些羌胡义从显然听得懂汉话,听了自家主公这话,各个嚎叫。 一时间,这京都上东门大街,遍是羌声。 揍完这京中卧虎,众人又抬着步辇,一路趾高气昂的进了东明门。 东明司马验过段太尉的符节,就放段太尉的步辇进去了。 而他的随扈、义从、宾客尽皆留在宫门外,也视着阳球的队伍。 阳球何曾受过此辱。 少时,曾有官吏凌辱他母亲,他便带着数十个少年,把这恶吏满门杀了。 所以,按他的秉性,定是要将这帮腥羶扫尽,殄灭无遗的。 但他只默默抽出右边衣袋的奏折,丢在了车上,就下车入宫了。 北门宫阙楼宇,台阁绵延,水榭相通。 阳球走在甬道里,遥望郭北帝王墓,近看秦汉宫门阙,一片肃穆。 这郭北帝王墓,是北邙山,自古帝王,生在京都,死在邙山,有所始,必有终。 这一切都是汉家威仪。 就如萧何说的:“帝王以四海为家,非壮无以重威。” 这条甬道,阳球不知道走过多少回,但每次都诚惶诚恐,不敢抬头。 今天他突然就抬头看到,甬道上立着数人,其中一个总角儿童,一个道士打扮,仙风道骨,后面都是小黄门陪护着。 阳球立马醒悟,这是皇子,刘辩,赶紧对着他那边作揖。 但这小孩轻佻,拎着个弹弓就要打阳球,幸好被边上人拦着了,之后就好一番吵闹。 阳球不敢多留,忙跟着小黄门一路到了宜明殿。 国家正在这里接见他。 第三十六章:段熲 阳球到了后,在殿外等了会,就看到段太尉腆着肚子出来了。 在小黄门给段太尉找鞋的空,老太尉自顾说道: “有些人啊,杀了个把的蛾贼,就觉得自己是个人物。 知道本太尉在西州杀了多少人吗?见过人头堆的山吗?知道那些羌胡怎么叫爷爷吗?” 说着,有吃了两口果子: “别说,到底是这宫里的吃食好,有些人觉得这日食了,我这太尉就到头了,然后什么猪狗都来欺负你一下。 这次只算小惩,如果放在西边,敢越我马头的,早就把他狗头拧了。” 这会,小黄门给段太尉找好鞋,又喊了几个壮的同僚,一起扶着段太尉出去了。 全程段太尉都没瞅一眼阳球,但每句话说的都是给阳球听的。 阳球在那气的发抖,拽着左袖,骨节都发白了。 看着肉球太尉沿着台陛越走越远,阳球的眼睛也越眯越小。 “阳球入殿”这是小黄门在殿外唱名。 听到这声,阳球一甩袖子,脱了鞋,踩着小步,躬身入殿了。 ---------------------------------------------------- “老太尉,你这样折辱那阳球,不怕他狗急跳墙呀。这人是朝里有名的烈性子,比当年李膺都不遑多让,老太尉还是小心一点。” 这是一个和段熲的小黄门,半是提醒,半是疑惑的问道。 “你懂个屁,见过驯马吗?在凉州,我就尤善驯烈马。 这马要是尥蹶子,那就用锥子锥打,要是敢突然失前蹄,那就用鞭子抽,没有一匹马是不被驯服的。 这阳球也是这样,不多驯几次,真当这里是他河北。” 说着段太尉自矜道: “我看呐,这在朝廷为官,和在军中差不多,只要你够狠够凶,人就会畏你服你。” 说完,就打了打手,示意小黄门送到这就行了。 然后段太尉又继续坐着他那二十人抬的步辇,向着宫外去了。 望着段太尉远去,之前开口提点的小黄门,喃喃自语道: “太尉啊太尉,你只当自己有鞭,能肆意鞭挞,就忘记了那阳球也是执鞭之士吗?看来,你老取祸也不远了。” 然后就不再看段太尉,跟着同僚们又回去执勤了。 ------------------------------------------- 刘宏这会很高兴,因为又一场危机被他顺手解决了。 前些日子,天突然就日食了,这在天人感应的文化中,明显是他君王失德。 有不少讨厌的老物,就上书说什么,自己不应该修宫殿,不该办西园,甚至更不该卖官。 幸好还是这老段懂事贴心,朕这边还没反应过来,他那里就上书自劾了,把这日食的灾异揽在自己身上,真的好。 现在去职算啥,后面再让他做个司空,算是朕的酬礼了。 当然,该要交的钱,那是一分也不能少。 这会,阳球入殿了,刘宏看着这名爱臣,满心欢喜。 刘宏在朝廷里也有自己的基本盘,就是刘郃为首的河北派。 说来朕能当皇帝,全亏了他的族兄刘倏举荐,才能被窦武扶立为天子。 只可惜,刘倏后来跟着窦武作乱,没能善始善终。 但朕终究感念这个情分,把他弟弟刘郃一路提拔,现在已经位为司徒了。 其周围团结的河北系官员也成了朕的肱骨,现在内有宦官一门,外有河北系一党,朝势尽在掌握。 而这阳球就为朕所爱,精明强干,解朕烦忧。这次升他做司隶校尉,也是看此刀锋利,能杀人。 在刘宏赞许的目光下,阳球落席了。 但刚一坐,他就去掉了自己的进贤大冠,从左衣袋取出一折子,五体伏地,口呼: “臣有一事,愿告陛下。昨日查得奸案一桩,中常侍王甫使门生于京兆界辜榷官财,涉钱七千余万。 臣觉此事重大,不敢迁延,特将此事上奏陛下圣裁。” 刘宏一惊,脸上的笑容都停滞了。 他敛容问到: “可有此事?卿也是懂律的,诽谤他人者,以罪同。这事可开不得玩笑。” 阳球面跪着,听得这话,朗声道: “臣所说皆有其证。” 说完,就将奏折高举头顶。 一旁的小黄门赶紧接过折子,就递给了刘宏。 刘宏翻阅着,眉头直皱,突然,一下子就把折子仍在地上。 “好大的狗胆,敢贪朕的钱。这还有啥说的,先捕入狱,然后让他把这钱一分一厘的吐回来。 不,不仅要吐,还要他加倍吐。你现在就领人去拿了王甫,抄了他家。” 阳球听罢,还不动。 “怎么,朕让你去拿王甫,还跪着不动干啥。 七千万钱?那得卖多少二千石才能换来,这狗奴竟然感贪,真狗胆包天。” 刘宏说着不解气,又站起来,来回走,越走越气。 阳球见差不多,立马又奏: “臣不动身,是因为臣还有事要报。 先前查获时,那发卖转运的就是太尉段熲麾下的羌胡义从。他们持械抗法,尽被诛杀。 所以,臣又弹劾太尉段熲,勾结王甫贪赃枉法。请陛下准臣将太尉一并收押入监。” 听到涉赃的还有段熲,刘宏也不兜圈子了,立在那沉吟着,后问道: “你这说的属实吧。” “臣有半分假话,就让臣身死族灭。” 刘宏这时候不说话了,氛围就凝在这了。 刘宏有顾虑,因为段熲非比寻常。 那王甫不过是一家奴耳,要他三更死,他能活五更吗? 别说他贪了自己七千万钱,就是没有,凭这些年贪的那些,他也够死一百次了。 但段熲是老帅,武勇冠世,习于边事,垂发服戎,功成皓首,历事二主,勋烈独昭,在军中威望太大了。 他要是不明不白将其下狱,一定会弄得朝野汹汹,功臣失望。 后面朝廷有事,再想指望这些边地武人卖命,就难了。 正在刘宏犯难,阳球又说一句话。 “前日日食,太尉自劾,本就依法入诏狱自省。臣可以查太尉是否真的涉及此事。 有的话,小惩即可,没的话,也可以自省结束后,出狱。 左右不过是臣问一句话的事。” 嗯?这到是个办法。就是有点对不住老段了,明明给自己挡箭自劾的,现在倒要弄到牢狱里去。 不过这也好,老段还是有些烈性子,到牢里磨一磨,驯一驯,也是驭臣之道嘛。 想定,刘宏颔首,同意了阳球的建议。 然后,就让一边的尚书,草拟了诏书,让阳球去办了,还又叮嘱,务必以王甫为要,老帅就走个过场。 阳球按捺住喜悦,忙跪谢了国家,揣着诏书就出门了。 小黄门给他鞋才穿一半,阳球就等不及冲出了大殿。 段纪明,这次看你怎么死。 我阳球,报仇从不隔夜。 阳球一路奔过夹道,在宫门口就看到段熲那巨大的步辇。 阳球顾不上看他,直接穿过段熲的队伍,抢先出宫了。 段熲奇了,这人咋风风火火的。 果然是败絮其中,沉不住气的膏粱子弟。 等段太尉坐在步辇,甫一出宫门。就看到阳球带人将自己的扈从和宾客围了起来。 老段大骂: “你个北狗,谁给你的胆,敢围本太尉的队伍。” 说着,就让抬夫抬他继续往前走。 阳球冷酷一笑,从衣袋里掏出诏书,就扯开: “罪臣段熲,你的事发了。这是国家诏书,拿你入狱,还不束手就擒。” 这把老太尉搞懵了,我的事发了?拿我入狱?刚刚老夫还和国家谈笑风生,就要拿我入狱? 真的是好大的狗胆啊,这阳球竟然敢矫诏! 段熲立马警觉起来,他招来扈从和宾客,让他们从步撵下抽出藏着的刀剑,立马将阳球等人围起来。 段熲边调度义从,边向着上东门上的城门上的东明司马吼道: “阳球矫诏,还不拿下。” 一直在门楼上紧张看着段阳二人冲突的东明司马,听到这话,大吃一惊。 不敢迟疑,就带着所隶的宫门郎冲了出来。 阳球看此景,大笑: “天作孽犹可恕,人作孽不可活。段纪明,你果然是发了昏了,竟然敢藏兵入禁。 好啊,好啊。谁说我这是矫诏,东明司马还不上前一验!” 东明司马暗暗叫苦,他不过是秩比千石的小小宫掖门司马,这两边大佬,他一个也得罪不起。 听阳球喊他,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接过阳球手里的诏书。 一看,果然是真的,老太尉危矣! 东明司马恭敬将诏书还给了阳球,然后一挥手,就让宫门郎将段太尉队伍围了起来。 段熲一看不好,这局势反过来了。 他手下的羌胡义从都是罕种羌,是他拣选的勇士,对他死心塌地。 其中有几个羌胡,对着段熲叽里呱啦的讲着胡语,段熲脸色铁青,一声不吭。 见主人不说话,羌胡义从只能持刃将他保护在里面。 羌胡兵不敢动,宫门郎们也不敢动,倒不是怕这些个披发左衽的杂碎,他们这些宫门郎,哪个不是以一当十,武艺绝伦的。 他们是不敢冲这位老太尉,此人武功太盛,杀了羌胡几十万人,他们是又惧又敬。 东明司马明白手下的心思,难为的对阳球说: “独坐,弟兄们下不去手,是不是再去问问国家,会不会弄错了。” 阳球脸色难堪,一群废物。 他跳下朱车,独自抵着这些羌胡的刀兵,走到了段熲步辇下。 段熲努力挤出一点微笑,阳球突然就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掼到了地上。 “下来吧,老物。” 第三十七章:五毒 杀人盈野的段熲就这样被拿下了。 见主人就擒,那二十名担夫扔下步辇,四散奔逃。段熲的宾客扔下手里的器械,跪地投降。 至于那些羌胡义从满脸悲愤想要反抗,但人心不齐,陆续被缚于步辇下。 有几个还要挣扎,操刀就要砍阳球。 阳球随手挥剑,就磕飞了这几人刀械。那几人刚要跑,就被拥上来的扈从拖走了。 哼! 要不是这里是宫门外,不能见血,阳球当场就想下令杀了这帮胡丑。 这时候,司隶校尉府的兵曹从事领着五百中都官徒隶赶来了。 阳球抢先一步出宫门,就是让自己的扈从持自己符节去司隶校尉府叫兵。而他自己在宫门堵住段熲,等待支援。 但他没想到段熲老而昏聩,竟然发昏了在步辇下藏兵,自寻死路。 倒也省得给他罗织罪名。 这会兵曹从事拿着金漆铜棒走来了。 这个兵曹从事是他征辟的魏郡阴安人审配。是少府陈球在魏郡做太守时收的学生。 去年陈少府升任太尉,就征辟了他这个学生做属吏。后来因为宦官借日食灾异,罢免了陈球,这审配就只能寓居京都。 直到他升任司隶校尉,要自行辟署,征辟十二从事。他素来了解审配为人,刚性烈直,出生河北大族,有兵法。 既是河北人,又性格类他。他阳球怎会不爱审配,所以第一个就征辟他为兵曹从事,掌一府军事。 审配将金漆铜棒递给阳球,阳球甩着棒意气风发,只因他拿的此棒叫金吾,可打一切作奸犯科者。 阳球让随扈押着段太尉等人入诏狱,自带着审配和五百中都官徒隶就杀向了王甫在宫外的府邸。 这些大太监本应住在禁内,随扈天子左右。但他们又纷纷在宫外起宅邸,为的就是蓄养美妾,享受人间富贵。 王甫、曹节、张让这些大宦官们,收受各地供奉,竞相攀比,宅邸是一个比一个修的高,已然违禁。 这些人为了能安享富贵,甚至敢欺君。 一日,国家闲来无事,突然就登上了宫中的永安侯台。 此台为宫中最高,在此能俯瞰整个皇宫和全京都诸多景色。 但就在国家爬到半道,就被张让喊住了。 张让称:“天子不宜登高,登高则百姓虚散!” 这是一条来自《春秋潜潭巴》所记载的谶纬,意思是天子不能爬到高处,不然老百姓就要流离失所。 自光武以来,本朝天子无不对谶纬敬畏有加,这刘宏自然不例外。 一听这条谶纬,刘宏就再也没有登高过。 自然,刘宏也就发现不了,他的皇宫外还有一片皇宫,那是属于他的仆人们的。 阳球带着手下们,黑压压一片的涌在上东门道上。前面随扈甩鞭开道,左右持节高呼: “司隶校尉府办事,闲人避让。” 附近临街的酒舍、民肆看到这些拿棒,甩链的司隶校尉府官徒,各个把门锁上,不敢再看。 他们这些生在京都的黔首,可能没甚资财,但见识一个不差。 这些年来,京都权贵们间的倾轧厮杀,他们哪个没见过。 现在这阳球做了司隶校尉,也要学他那前辈了。 哎,福祸难料啊。 你要说这前辈是谁,那就是有天下模楷之称的李膺,李元礼。 他那时候也做司隶校尉,时张让弟朔为野王令,贪残无道,畏膺而逃,就藏匿在张让的家中,还躲在密室内。 后来李膺得了情报,亲率吏士破门拿人,投狱杀之。 多威风啊! 可之后呢?这李膺不还是被王甫、张让这些人弄死了。 和宦官们斗,没有好下场的,他们这些京都黔首都明白的道理,为什么这些贵人不懂呢? 阳球不知道这些京都黔首内心的腹诽,他只觉得浑身在燃烧。 拿了那老革,再拿了这老寺,天下必然为之一清。 到时候,那些公卿豪右若袁氏儿辈,再让手下审配这些人去缉拿,京都风气必然整肃。 能为天下做这些,死又何惜呢! 很快,阳球带着审配等人到了王甫在宫外的宅邸。 这是怎一座豪宅!竟比王侯! 方圆十里,连房洞户,黄铜为柱,堆土为山。他们在宅子外,都能看到里面那数丈高台,能听到潺潺流水,又有倡伎鸣钟吹管,酣讴竟路。 阳球、审配都不是什么寒门素人。 他们一个是渔阳世家,一个是魏郡大族,不说钟鸣鼎食,但也觉得人世间繁华也就那样,所以他们才奋力追求道理,视富贵为粪土。 但这王甫宅邸的规格还是吓到他们了。 以审配来说,他至今还在京都寓居。所谓,京都居,大不易。 而这王甫到底是得贪多少钱,才能在这京都永安宫脚下起一个方圆十里的宅院。 真的是巨贪巨滑。 阳球抿了抿嘴,定下心神,让审配喊话。 审配这个河北大汉,一扯嗓子,向着王宅门内,大吼: “国家诏书,王甫还不开门接旨!” 其实阳球带着司隶校尉官徒黑压压的过来时,在高台上的王甫就已经知道了。 此时的他,年老体衰,再不复当年和大将军窦武临阵厮杀的雄壮了。 国家怜他,放他在家休沐。而这一休,就再也没召他回去。 王甫自知圣眷日衰,索性就躲在自家小园中,聊度余生。但谁想,终究是被自家宾客连累了。 自他得知宾客背着他贪了国家七千万钱,还被京兆尹杨彪抓获时,他就一直惴惴不安,时刻担心杨彪会带人冲进来。 这些天他一直祈祷国家,看在他剿除窦武陈蕃之祸,扶保社稷的份上,能让他安度晚年。 但谁知,杨彪没来,司隶校尉阳球来了。 不过这也算好消息吧,相比于杨彪,这阳球也算自己人,能少受罪,到时候再费点钱财,找老曹疏通一下,再求一求国家,没准这事就过去了。 想罢,他就带着两个干儿子,换了身白衣,命人大开中门,自投了。 阳球没想到事情办得这么顺利,只是让审配吼了一嗓子,这姓王的就带着一家白衣自投了。 果然,这些阉竖没卵,也就没了雄气,稍一吓,就俯首就擒。看来曹节等人也不足为虑了。 阳球让人喊来簿曹从事并各曹书佐,先行查封王宅,然后轻点家产,一并造册。 他没忘记国家要的是什么。 然后就押着王家“父子”三人,投入诏狱了。 这洛阳诏狱可以说是凶名在外。 自明帝时期楚王大案,数千大吏死于此处,到最近的两次党锢大祸,无数海内名儒,负一时之望,投入这诏狱,也是个死。 阳球系送王家父子三人入诏狱时,段熲已经老神在在的躺在囚室内。 诏狱的恐怖场景,对于这个戎马一生的悍将来说,和喝水一样寻常。 阳球也没管段熲,反正迟早有这老革受的,他现在要先好好炮制这位王大宦官。 当王家父子三人被送到审讯室的时候,看着这些鞭棍火盆,王甫已经哆嗦的说不出话了。 还是他干儿子王萌,囫囵着说: “方正兄,是不是弄错了呀,不该如此呀。” 火光下的阳球,阴森一笑,分外恐怖: “什么对错的,甭管是谁,来这里,就得先过一遍咱诏狱的五毒再问对错。 不过,你也不着急,先从你老父来,你轮到后面,也算看在咱们同僚一场了。” 王萌和他是同期的议郎,真真的是同僚。 说完,阳球就目示手下刀笔吏动手。 几个赤膊的雄壮刀笔吏,抓住王甫就拷在了刑架上。然后一个手握细鞭的黑汉,将鞭子过了一遍盐水,就抡着朝王甫抽。 可怜王甫耄耋之年,平日锦衣玉食,何曾受的这罪,顿时发出猪叫。 但这没玩,这边鞭笞刚过,那边就有人持棍就打。后面又是火烙,又是夹棍。只把老头折腾的没了气息。 但一桶水灌来,又把老头浇醒了。王甫全身肌颤往后缩,用求饶的眼神看着阳球。 王甫的干儿子王吉这会吓得屎尿都崩出来了,这位在沛国杀人数万的暴虐之徒,没成想,被这五毒之刑,给吓得尿崩。 王萌没管那不成器的弟弟,自家有此祸,一半原因就在他。 他跪着抱着阳球大腿,哀求道: “方正,我父子就算犯了死罪该杀,也请念在我们同事一场,宽恕我老父,别让他受这样的折磨。” 谁知阳球一脚踹开了王萌,唾弃道: “行了,你父子三人杀了多少人,都到这地步了,也体面点。” 王萌没想到阳球这么决绝,他难道忘记自己仕途顺利,是谁之功了吗? 他登时就骂道: “小儿,你忘记以前是如何像狗一样巴结我们父子?如果不是我父给你做媒,你能纳中常侍程璜之女? 不是因为你是咱们宦官之婿,当年你做高唐令的时候,被你长官周崇收捕,你就死了。 你别以为投靠了那些清流,你就真的清了。你现在乘人之危,恩将仇报,我看你明日是什么下场。” 阳球眯着眼,放任王萌在那喊,见他结束,悠悠道: “说完了?还有没有话说?没话说了,那要这嘴也没用。来人呐,以土窒其口,给我扑杀了。” “喏!” 一旁候着的刀笔吏们,冷不防听到这些劲爆的消息,正手足无措,听到上司吩咐,立马使十二分力。 这个往王萌嘴里塞土,那两个就抡棒就打,棰棍交加下,王萌嘴角血溢,头一歪。 王萌,箠扑死。 那边王吉这会已经缩在角落,看到阳球持着白挺过来,嘴上哀嚎: “你别过来,我有钱,我有很多钱,都给你。我不想死啊!” 阳球看着着孬货,轻轻说了句: “我说了,若我作司隶,尔曹安得活乎!”说完,抡起白挺,就砸向了王吉的天灵盖。 王吉,掼顶死。 看到两个干儿子死在面前,纵是王甫再无情,也留下了泪水。可无用,随后,一包包灌满土的麻袋摞在他身上,转眼间就被埋了。 王甫,闷杀死。 第三十八章:西州 煊赫朝野,权倾一世的王甫就这么死了。 阳球自己还有点恍惚,自己就这么做到了当年陈蕃等人都做不到的事吗。 一时间阳球不知道是骄傲还是悲哀。 就在这时,旁边的刀笔吏上前问道: “校尉,犯人死了,但这判决文书还没画押呢,会不会有问题。”之前,他们埋王甫的时候,没问题,人杀了,倒问起问题来了。 阳球看着刑室内的的刀笔吏,此时这十几个惯于刑名的老手,都莫不知声的望着自己。 阳球知道他们是等自己揽过责任,毕竟自己才当上司隶校尉,还没有和这些小吏结下恩信。 阳球也不在意,摆了摆手: “死了也能画押,后面让书佐写一份认罪表,你们直接帮他盖。 另外,把王甫的尸体给我悬在夏城门,再给他挂给牌,牌子上就给他写“贼臣王甫”四个字。 他那儿子王吉不是在沛地经常这么做嘛。我也学一学,这就叫,以彼道,施彼身。去做吧。” 众刀笔吏相互看了眼,齐声:“喏!” 他们到不觉得阳球做的有多严酷,毕竟作为诏狱的刀笔吏,更酷虐的主,他们都见过。 吩咐完后,阳球就回署了,他在想,该拿段颎怎么办。 肯定是要弄死的,这老革别看现在乖,一旦放出去,死的就是自己。 但该怎么弄死呢? 想了一会,他把审配喊了过来。 审配正忙着收押段太尉的羌胡义从,听到阳球相召,忙入署参赞。 阳球把这事和审配一五一十讲了,包括为何一定要杀段颎,但杀了又会有哪些祸患。 他视审配为心腹,自觉没有什么可隐瞒的。 审配是河北人,对段颎这个西北宿将的观感也就那样,相反他还认为此君不如皇甫规甚多。 段太尉的确战功赫赫,在西州凡百多战,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斩首数万。但是呢!前后花费四十四亿钱,羌胡还是屡叛不止。 而皇甫规,抚定羌胡,为国家省却数十亿钱。这就是差距。 所以当阳球说要弄死段颎的时候,审配除了一点惊讶,并无任何觉得不妥的地方,他想了一会: “明公,既然段颎必须死,又不能因我们而死,那何不让他自杀。” “自杀?”阳球眼睛一亮,思路被打开了。 是啊,让他自杀岂不是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了吗。 他在军中有威望又如何,他自己因罪自杀,那朝野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而且,现在这老革正好有把柄在手,带兵入禁,持械拒捕,哪一条不能吓他。 到时候以这些罪名威胁他,逼他自杀,这事就齐了。 想定,他没让审配去做,这类刚直君子,不宜为阴私丑事,让他参赞谋划就行。 他让审配退下后,就找来一随扈,问道: “府上还有多少鸩酒。” 作为诏狱,自然是不缺这些的。 那随扈想了一会,说道: “概莫还有三瓶,前日子用了不少,一直没补。” “嗯,你去取一瓶给我。” 听罢,随扈退下去取鸩酒了。没一会,他就端着瓶子,上来了。 阳球默默将鸩酒放进衣袋,就下去找段颎了。 到地方时,段颎倒吃喝起来,他抱着一桶粟吃着,桌上还有一盆羊肉满满当当,一看就有食欲。 阳球见此,想到自己忙了一天,滴米未进,这老哥倒吃喝上了,暗骂下面的人没有眼力见,不满的哼了声: “谁给他置的菜?不知道段太尉体胖,正要吃的清淡些。” 旁边的牢子忙哈腰,回道: “是宫里的黄门送来的,说是国家今天吃羊,想到老太尉素来爱这口,就让小黄门送来给老太尉尝尝。” 草,这段颎是非死不可了。 也罢,就让他吃顿好的,好上路。 想罢,阳球也不急了,也命人在囚室里给他添了个案桌,也备上酒菜,就坐在胡床上也吃喝起来。 一时,段颎和阳球谁也不看谁,只顾埋头吃喝。 到底比不上,阳球吃了一会,就觉得腹胀,看那老革还在吃,便嘲讽道: “人廉颇老矣,一顿食饭斗米,肉十斤,但顷之三遗矢。老太尉也不服老,就是不知道一顿要拉几次屎。” 段颎这会吃着国家送来的肉粟,心情安定不少。见这讨厌之物,在这里狺狺狂吠,也不惯着: “乃公就是拉屎,也比你这北狗拉的多,废物。” 阳球,眼睛又眯了。 镇定心神,阳球善诱道: “老太尉,你不会以为自己这遭能挺过去吧。你自己想想你犯的事,是不是死罪难逃。” 这是刑名惯用的套路,老太尉不熟悉,到底落了套。 “乃公为国家出生入死,抢了几个婆姨又咋了。 再说了,跟着我,这些小娘哪个不绫罗绸缎,锦衣玉食,乃公这是造福,有什么错。” 好家伙,这岁数还强掠民女。 “说的不是这事,你自己好好坦白,别再打岔,不然少不得皮肉苦。”阳球还要继续诈。 “嗯,步辇下的刀兵是我的,和我那些义从没关系。你可以放了他们。” 这会,老太尉还是这么爱兵如子。 “老太尉,你可要想清楚,这持兵入禁,视同造反,这可是要夷三族的重罪,我怕你担不住啊。” 段颎也视的看着这北狗,一声冷哼: “你倒慈悲起来,说吧,你有什么主意,乃公先听听。” 阳球没在意老革话里的轻蔑,毕竟和死人也置不上气。 他整了整衣袖,对段颎说道: “不错,我是有个主意。我这里有瓶鸩酒,老太尉把这酒喝了,一切就结束了。” “我呸,你当乃公是傻的。你现在要是能明正典刑弄死我,你会和我说这么多? 说到底,你还不是不敢弄死我,又想我死,就诓骗我自尽。北狗就是北狗,狗肉上不得台面。” 段颎年纪大,有个优势就是黄痰多,这一呸,直接一口浓痰就吐在了阳球脸上。 阳球本还不在意,想表演个唾面自干,但一上脸,感觉就不对,忙拿衣袖擦拭,看到是墨点大的黄痰,当时就吐了。 “哈哈哈,让你知道乃公的厉害。” 阳球不想装了,下意识就想直接弄死,但理智告诉他,冷静。那就冷静,他又劝了一句: “老太尉,你是想岔了。这是为了全你忠义,才容你自鸩的。 你想想,老太尉你在战功卓著,国家要是夷灭你三族,这多失君臣之义。 但你又罪不容恕,所以国家才专门赐宴给你,好让你走前吃顿好的。 这是多大的恩德。你还不明白吗?” 老太尉听闻此言,再看看桌上那羊肉,觉得不香了。 但他还是不死心,执拗的一定要见到国家本人,或者看到国家要他自尽的旨意,不然休想让他自杀。 行吧,阳球不装了。 挥手就让左右牢子进来,这些人之前都被他打点好了,都是他原先的心腹。 段颎悚然,好小子,这北狗竟然跟他用强。 到底是军中悍将,他拉起案桌,一掌劈掉一腿,然后左手持桌做盾,右手持角做棍,就要拿下着阳球。 别看阳球这人阴狠,但本事不是白给的,他自幼就善剑术。 此时,抽刀在手,一刀就削掉了段颎手上的案角。 段颎气急,把剩余的案角就砸向阳球,阳球闪身躲过,但段颎正好借机冲出了囚室。 此时,他把案几甩得飞起,将靠来的牢子尽皆砸倒,然后如疯牛一般冲出。 他本就胖大,再加上这会卖命,竟然一路被他冲到了诏狱门外。 但就在他要冲出时,场上涌入一班人马,为首的是一个武弁大冠的汉吏,正是一直在外的审配。 审配素来心思多,他见阳球问他事,就猜到是要鸩杀段颎,但阳球没让他去办,他就知道自己还没真被待以心腹。 审配很年轻,有野心。 他虽然是魏郡大族,还有一个做过三公的老师。但是他清楚,真正的贵人,是阳球。 河北一系列的士族自从当年光武时期就不断被打压。因为光武靠着河北人打了天下,但是他核心的是南阳人,还定都在了洛阳。 所以,煊赫一时的河北武人就成了牺牲品。 先是郭后被废,又有明帝时楚王大案,都是死的是他们河北一脉的官员。 之后河北系官员就一蹶不振,就没几个当过三公。 直到桓帝以后,两任国家都是河北藩王。他们河北系才重新回到权力的中心,而这阳球就是这系的核心骨干。 现在他赏识自己,自己一定要抓住。 所以,审配点了几个部下,就来诏狱。他要告诉阳球: “段颎他来杀,这个心腹他当定了。” 谁料,刚到诏狱门口,这老太尉就如蛮狮一样冲了出来。 审配立马就意识到,机会来了。 他看到手下有人带了网,立马就抽出向着段颎撒过去。 段颎一直看着前面,没注意到旁边的人,这一网直接把他套个结实。 他还要挣脱,后面赶来的牢子们,七手八脚就把绳网捞起。 段颎被拖到半空,没法着力,只能望着蓝天,束手就擒。 阳球跟上来,直接就给这老东西一脚。他又拉着老革回去,只见审配跟上来,作揖: “臣请药。” 阳球一听这话,就明白他意思了,他神色变换,最后一拍审配肩膀: “正南,我果然没看错你,你是个人物。” 说完,就将衣袋里的鸩酒递给了审配。 审配接过,又一拜,然后转身对着兜网里的老太尉,又一拜,就上前,把酒尽灌老太尉嘴里。 人都说,死前你的一生都会划过。 段颎不信,但到了,他发现自己一生真的如浮光掠影: “臣以为,羌胡狼子野心,难以恩纳,势穷虽服,兵去复动。唯当长矛挟胁,白刃加颈耳。” “臣奉大汉之威,建长久之策,欲绝其本根……” “将军,有弟兄们没冲出来……” “将军,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打仗……” “将军,我来世还要做你的兵……” 段颎望着一个个脸色模糊的人影,眼一黑。 太尉,段颎,被鸩杀,薨! 第三十九章:槐树 洛阳上东门的城门口 来往市人望着权倾一世的巨宦,就这如死狗一样被吊在城门口示众,尽皆默然。 这卧虎吃人,不虚此言。 王甫的死,震动了天下。有识之士从邸报中得知此事,隐约觉得这将会成为宦官与世家争斗的转折点。 所有人都在沉默不动,静等两派分出胜负,其中就有济阴郡太守张宠。 当他从京中邸报中看到这条消息,立马就知道这李乾杀不得。 这不是怂,是智慧。 这也就有我们先前看到的,张宠折节释李乾的那幕。 李乾懵然的被放了。 这会狱寺外已经围满了李氏的族人和宾客,他们拥着李乾,一路就回乘氏。 随着李氏等人出城的,还有一人。 他满脸惊慌,神色匆匆,围着个巾帕一路埋头赶路。 走到一个树林内,突然闪出几个拿刀的,就把他围住。 这人慌慌张张的把刀抽出来,脸色悲苦: “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差事都不做了,就想活一命,不行吗” 那几个拿刀的是本地的恶少年,认识此人,他们恶狠狠的说: “姓董的,你也别怪我们,怪就怪你得罪了人。说来也是,人家太守都没急着用刑,你倒是急个啥劲。” 听到这话,姓董的脸色更苦。 他现在已经悔恨的肠子都青了,他干嘛无缘无故去折辱那李乾,这和他有嘛关系。 没错,他就是那天在狱中鞭笞李乾的刀笔吏,姓董,叫董访,也是定陶本地人。 他这会还在挣扎,试图再说服这些恶少年: “各位好汉,你看这样行不行。往日我做公,也对各位多有照顾,现在你们放我走,就说没堵到我,我这里还有点铜串子,都给你们。” 董访不说这话还好,一说那几个恶少年气的不行。当中一个就骂道: “你驴球的,我们一个弟兄就是被你逮送进去鞭打的。你忘了。” 董访突然就想起一个画面: “狗奴,你最好打死我,不然等爷出去,一定让你知道……”一披头散发的汉子,被他吊着抽鞭。 草,忘记这茬了。 但这回董访没机会再求饶了,那几个恶少年已经如狼般扑了上来。 “哎,我都亡命了,还要追我。” 董访无奈,手起刀落,呼吸间就砍翻了这几个恶少年。 这群恶少年当场就死了三个,其中一个冲的慢,落在最后。 他眼见这姓董的,暴起砍了自己几个兄弟的脑袋,一个脑袋还滚到了自己脚下,立马吓得瘫软在地。 董访也受了伤,被砍了几刀,他血琳琳的走到那恶少年面前: “说了,放我走,你们怎么就这么狠的心呢?” 话完,挥刀落了恶少年首级。 叹了一口气,董访扒了一个恶少年的麻衣,胡乱给自己包扎了下,就消失在树林中,只留下一地的残肢断臂。 -------------------------------------------------------------------- 济阴郡,成阳县,薛家壁。 一早上,就有几个更夫,打着锣,一路在田梗上边敲边唱: “老少们,老少们,渠魁在大槐树下有话说。去的有粟吃。” 话来来回回说了几遍,保证全壁的部曲徒附都听到。 有几个机灵的,在那激动地猜测: “是不是渠魁终于要给俺们分地了。走走走,赶紧去,先去先分好的。” 大伙听到这话,争先恐后的就往大槐树那里跑。 雀心中一喜,示意了看了人群里的几个汉子,就一并跟上了。 此时,张冲已经站在大槐树下的木台子上了,旁边是度满和他下面的度田吏。 张冲见人来的差不多了,扯了扯嗓子,望着这些翘首以盼的薛氏部曲,他高兴道: “老少们,今个是个好日子。之前哪,经过度先生和一帮读书先生的忙碌,咱们呐,终于把恶豪薛氏的田土都度好了。 有些人应该也听过,说咱们会把这田分给大伙,但大多数人不信,觉得哪有这么好的事呢? 但今天,我张冲跟各位老少们保证,这是真的。而且,我保证人人可以分到40亩。” 张冲话音刚落,底下的徒附们就炸开了锅。 “四十亩?还一人四十亩?弟,你掐我一下,我是在做梦吗。” 有些人已经喜极而泣了,他们一辈子都在给别人拥耕,何尝拥有过自己的土地。 雀看大伙都激动了,赶忙示意一人抢声说话: 一个憨直的汉子,哆哆嗦嗦的问了句: “那这怎么分呢?那河边滩地那块上田,能分给我吗?” 张冲笑哈哈,摆了摆手,便道: “这老哥问的,就是我要和大伙下面说的。这地呀,有好有坏。那好田分给谁,坏田分给谁,就得有个章程,要得让大家心服。 人人是可分四十亩地,但如果家里有人投军,那就可以分好田。家里没人投军的,那就只能分坏田。 人家出人跟我卖血卖命,我分人家好田,这也是应有之理。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呢。” 下面的徒附们心理一嘀咕,觉得倒也合理。想要好田,那就出丁,不想的话,也能分得四十亩地,这公平。 家里男丁多的,已经开始商量谁去投军了,毕竟,这好田委实太香。 雀一看这场面,就叫不好,忙给其他几个打颜色,但那些孬货各个眼神躲闪,不接他茬。 没奈何,只能我雀亲自出马了。 雀扯扯嗓子,鸭叫道: “渠魁大仁大义,给咱们这些穷汉子分了地,我雀第一个喊佩服。但雀有个问题,想问渠魁,就是咱这队伍日后会一直呆在这吗?” 张冲看着此人,知道就是此人是推手,但也老实承认: “不会,实际上,我们给大伙分完地,立下界石,修整修整就走了。” 张冲此言,惹得场下徒附们一阵哗然。 大伙窃窃私语,显然也想到这分了地后该如何保障的事。 雀自矜自己翻云覆雨的手段,洋洋得意的质问张冲: “既然渠魁留不住,那分给我们地不是让我们自己招祸害嘛?到时候薛家人再杀回来,我们不是死球了?” 这话直指张冲表面仁义,实则包藏祸心,这话不可谓不狠辣。 张冲没有生气,他只是问了雀一个事: “你有手吗?” “有啊!” “能拿刀吗?” “咋不能的!” “那有人抢你地,你不会拿刀砍他?是就他有刀吗?还是你只有被宰的命?” 雀被噎的涨红,刚要反驳,就被张冲挥手止住。 他望着场下这些黝黑的汉子们,突然跳下台,走进他们中间,拍了拍这个肩膀,摸了摸那人头,突然神色一肃: “咱老百姓苦啊,一年到头,干到吐血,不过从豪强家主手里拿个三五斗,然后呢? 还是娶不起媳妇,生不了娃,更没人继承香火,自己死了也只能做个孤魂野鬼。 然后有的就抱怨了,说要是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地就好了。 有了地,就能过上好日子。 现在呢?我给你们分地了,你们现在又怕这个又怕那个。 需知道从来就没有什么人能永远保护你们,所有的好日子都需要你们自己守护,自己争取,不如此,好日子就永远在后面。 现在,我给你们地,给你们刀,你们只要拿出勇气,那这些都属于你们。 谁来敢抢你们地,你们就和他们拼命,为了地,为了子孙,为了不做孤魂野鬼,你们愿不愿拼一次。” “我愿意!”这是李大目。 “我愿意!”这是田俊。 “我愿意!”这是在场黔首。 “我愿意!”这是在场所有人。 雀看着这场景,哆哆嗦嗦,嗫嚅: “你们都是疯了,真的都是疯了。你们才几个人,人家有多少人。疯了。” 雀还要再说,突然就被张冲一把抓住,吼道: “我看疯的是你,你也是个穷汉子,为何偏要给人薛家做狗。他们会给你土地吗?他们会给你未来吗?他们会给你做人的尊严吗?” 雀被点出阴私,就要甩开张冲手臂逃跑,但他这气力如何抵得住张冲。 张冲如铁箍般的手,将他一把拎起,甩到地上,命到: “带薛家人。” 大槐树后的帐幕内,涌出七八个人,人人拖着个薛氏子弟,他们是参与这次作乱的元凶。 张冲请李大目为大伙讲了,这些薛家人是如何和雀等人勾结,是如何想破坏分田。 一切都为了鼓动大伙和张冲等人拼命,然后在趁乱逃跑。 大伙群情奋勇,一致要吊死这些人。 张冲估计这些人倒不是真有多愤怒。主要还是分地后,这些人和薛氏已经处在了不可调和的利益矛盾中,不是你死就是他亡。 往日壁寨内的含情脉脉,被这赤裸裸的利益洪流冲刷的一滴不剩。 就这样,在大伙的公议下,这些薛氏过往的部曲和徒隶们,七手八脚就把他们这些主人,吊死在了大槐树上。 这大槐树是真的大啊。 随后,张冲就开始让大伙选择,是出丁投军分好田,还是老老实实就拿个保底的四十亩坏田。 顿时,大槐树下热火朝天。有的自告奋勇投军,有的不好意思,只说贪恋家乡,就要四十亩坏地就够了。 他们相互揶揄着,然后就排着队,在度满那的田册上,留在了自己的姓名。 不论是好是坏,这些穷汉子终于有了属于他们的土地了。 只有薛氏子弟和雀的尸首还继续随风飘荡。 第四十章:入道 有人说,人类的喜悦永远是短暂的,而痛苦确实永恒的。 当徒附们在田册按押后,被度满下面的度田吏领到自己地的时候。原先高高兴兴的徒附们,不知道怎就埋在地头痛哭。 他们有太多的心酸与委屈,说是说不出来的,只有哭了。 也许这就是哭对于人类的意义吧。 此时,张冲和度满他们也在收拾。 在薛家壁待了一个多月,一方面操练健伍,一方面分粮分地,收获满满。 现在张冲手下有了一只初步能对阵的部队,也有了一批具体实践过庶务的田吏。 他们虽然都不是最好的,但却都是未来的希望。 这次分地,张冲又收纳了二十三名健夫部曲,他们多少都会一点兵械,很容易就融入到队伍里。 这队人,张冲编练给了李大目,他也成了张冲手下又一个什长。 现在张冲有卒九十人,刚好凑成一个百人队。加上度满一些老营的屯田吏、辎重队和奴婢、工匠,张冲也算是开张了。 可以说,薛家壁算是张冲小的起家地。 但梁园虽好,终究不是久留之地。 随着他们在薛家壁的声势越来越大,附近的一些豪强坞壁开始将注意放到了这里,最近时不时能看到脸生的来这附近走荡。 所以,张冲决定等小爹他们回来,就奔泰山去,那里是张冲选定的屯兵地。 泰山山深林密,本就是天然的藏兵之所,历史上赤眉就曾在泰山蛰伏。 而且这几十年又不断有山民作乱,虽然屡经镇压,但那些乱民之后还依旧在泰山生活,要是能联合这些乱民,能壮大反汉势力。 但更重要的是,泰山离张冲这只队伍成员的家乡近,在那有乡土优势。 以后人员补充,物资补给,情报供应都很方便,甚至军心都会稳定些,这就是内线驻扎的优势。 但这一切都要等小爹把祭大胡子带来。 只要将队伍靠在这天下最大反汉势力下,他张冲和他的小队伍,才能获得一种天下视野,而不是真为草寇。 但小爹又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小爹张丙南这时候在干什么呢? 说来不信,他这会正加入太平道。 话说,那日王章护着小爹离开薛家壁,一路穿山过林向着济南历城而去。 因为他们不能再用符节勘验,大道是不能走的,只能在乡间绕点远路。 在绕到运城后,小爹找了一个朋友,他朋友将他们送上了一条开往谷城的货船。 但在谷城又想继续找门路上船的时候,他们被谷城的求盗拦下了。 求盗见他们眼生,就要核验符节,正当他们进退维谷时,一人替他们解了围。 一黑绶铜印的县吏和那求盗耳语了几句,求盗哈腰说是,就跑其他地方忙去了。 小爹一看,这不就是之前在谷城稍的那个县吏吗?那时候挺清高的,叫韦啥的。 那县吏看出了,笑着介绍: “韦萌,不成想在这里遇到了小爹。小爹这是打算去哪?我看能不能捎你一段。” 这真是运道,想啥来啥。 小爹高兴,点头就说: “韦君,我们有事,想坐船回历城。你看能捎到那吗?” 韦萌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然后摇头说道: “这怕是不行,我这次是去济北国的卢县办公,顶多把你们捎到光里。但到那后,我可以给你们再找一艘船看能不能去历城。” 小爹二人哪还有什么不乐意的,自然欣然跟着韦萌上船了。 就这样,小爹和王章坐着韦萌的官船再次踏上了回家的路。 韦萌上船后并没有和小爹多聊什么,只是吩咐榜夫给他们准备些粟和水,就走开了,小爹也乐得如此。 第二日,他们在光里下船了。 韦萌告诉他们,明日有一艘来自历城的船会在此卸货,他已经和光里的曹吏打过招呼,到时候安排他们上船。 小爹千恩万谢,却得来韦萌意味深长的一句话: “昨日你渡我,今天我渡你,一切都是因缘和合。” 小爹摸不着头脑,只觉得这人真怪。但不碍事,能帮他的人就是好人。 就这样,小爹和韦萌一行人拜别后,就和王章准备找个亭舍歇息,明日就能坐船回去了。 光里是个小地方,但却是去济北国治所卢县的必经之路,所以也算商旅繁盛。 小爹和王章不是官面人,不然就可以去附近驿站休息,所以他们就胡乱找了一个废弃的亭舍,打算对付一晚。 但下晚的时候,王章把小爹推醒了。 小爹睡眼惺忪,刚睁眼就看到,一伙麻衣麻鞋的汉子将他们围在了一起。 看到小爹疑惑的看着自己,王章羞愧的满脸涨红。 他也是扈从出身,按道理就是睡得再死,也不会失去警惕,让人摸到身边。 但奈何这几天劳顿,压根就没休息过,这边一沾地,眼皮子就锁死了。 “你们都听到了?”说话的是一个神情阴鸷的汉子。 小爹懵了,“啊?什么?听到什么?我两刚一直睡觉,啥都不知道” 见小爹神情不像做伪,这汉子和同伴们互相看了看,见大家都相信,他的脸色才缓和下来。 他硬挤出一点微笑,狠狠的说了一句: “朋友,你们听说过救苦救难的太平道吗?” 小爹和王章二人面面相觑,从心的说了句,不知道。 就这样,小爹和王章就被这领头的拉着宣传太平道的教义,莫名其妙的就成了太平道的一员。 忘记说了一句,最后他们告诉小爹,咱们的渠首是大贤良师的弟子,济南唐周。 在进行过一场简陋的入教仪式后,小爹和王章正式成了太平道的一员。 之后,这伙人就带着小爹和王章来到了一个城外的坞堡。 这会,坞堡里已经聚了有几百号人,老老少少,各色人都有。 王章就形势不对,嘀咕着和小爹说,看能不能趁机跑出去。 小爹点头,先静观其变。 那阴鸷汉子进了坞堡,就丢下队伍,去和一个持着三节杖的中年人汇报情况了。 此君叫单鸣,就是光里本地人,这座坞堡就是他的。 他是唐周的弟子,四年前被派回家乡来宣传教义,发展太平道。 像他这种乡豪子弟加入太平道的不要太多。 只因像他们这等人,高不成低不就的。想往上走,地方职位都被豪强垄断,别说举孝廉这种不切实际的,就是去做一个亭部的亭长都很难。 大汉两百年下来,早已经没有他们这等人的上升之阶了。 有人说,哪非要进步呀,维持现在生活,不也挺好的吗? 只能说天真了,对于他们这些乡豪,如果不能获得权势,那他们就是豪强嘴下的鱼腩,毕竟他们可比那些细民黔首要肥多了。 所以,为了自保这些小土豪纷纷加入太平道中,借太平道的大旗来和那些豪强周旋。 单鸣召集来的都是他这些年网罗的信徒。 有他的家人、亲戚、宾客、徒附还有附近一些恶少年游侠。 他们都是因为单鸣这个人而加入的太平道,所以单鸣的话比那劳什子太平道有用多了。 单鸣前些日子,收到了济南东平陵的信报。 看到老师在信中的话,单鸣愁容满面,一来做这事会折损他的实力,二来就是此事干系重大,他怕事发了,自己扛不住。 但信中老师言之凿凿,单鸣也无奈,只能把信一烧,就干吧。 这会,各散出去的行走都陆续带着自己的人马聚集在了单鸣的坞堡。 单鸣看了看在场人,一振三节杖,郎声道: “今个叫大伙来,是因为有人敢抢大伙的信徒。 那东郡的卜己是个什么东西,我老师是大良师座下弟子,他卜己呢?啥也不是。 现在他派了个叫梁仲宁的,要来济北国传道,那是压根就没把我放在眼里。 他们入济北国传道,那信徒被他们抢走,我们到时候靠谁奉养? 所以,没说的,既然这卜己把他狗爪子伸进来,我们就剁了他,也让他们那些东郡小丑,知道我们济北国人的厉害。” “好!” “给他们厉害!” “杀,咱们好好杀一通。” 在各自行走带头鼓动下,大伙都奋勇争先,定要让那些东郡人好好知道一下他们乡下人的厉害。 单鸣见士气可用,又添了一把火: “这次缴获全部由大家平分,神上库一分不取。” 这次,大伙嗷嗷叫得更真切了。 他们没有一个人认为,干自己同道,会有什么不对,这就是以人任事的弊端。 少顷,一只数百人的队伍,拉拉杂杂的涌出了坞堡,向着西边去了。 此时,单鸣坐在个两人抬的肩舆上,在队伍中央一路荡着,看着这士气饱腾的队伍,他拊髀发愤: “梁仲宁啊梁仲宁,这次看你怎么死。” 单鸣没甚军才,在那睥睨无人,洋洋得意。 他队伍中倒有识货的,这会正讥讽道: “小爹,你看这人的队伍,走没个走相,立没个立样,嘻嘻哈哈,全似群山匪。不,连山匪都不如。” 说这话的就是王章,他出身军旅,对这种没个旗帜的散兵游勇向来瞧不上。 他还细细看了看这些太平道,这里面倒还是有几十个摸样精干的,此时都在队伍中间,围着单鸣的肩舆。 队伍最外围的反倒是一群流乞贩夫,懵懵懂懂的,全不知道要干啥。 他们被那些精干的太平道骨干推搡着,一路磕磕绊绊的埋头赶路。 这些都是填沟壑的命呀。 小爹其实不太懂,王章说啥就是啥,他只关心,啥时候能开差溜走。 他正要和王章说这事,感觉后面有人鬼鬼祟祟,一直缀着他们。 他向着王章一打眼。 王章早注意到了,这会得到小爹吩咐,扭身回去,拨开一帮瘦痨流乞,就揪起一个娃,拎到了小爹面前。 “做啥,一路跟着俺们?” “叔,俺怕,我之前就是个打鱼的,那太平道的说要买鱼。俺就送鱼来,谁知一来,他就问我: ‘知道,救苦救难的太平道不?’ 叔,你说俺知道个啥嘛!俺说不知道,人就恶狠狠的拉我入了道,那鱼也被收走了,钱也没给!说是入教的供奉。” 小爹暗道,这套路咋都一样呢?也可怜他,就问: “那做啥跟着俺们?” “叔,俺看你面善,是个好人。” 这答案倒让小爹意外了,不过他看了看周遭这些像匪多过像良民的太平道徒,小爹也不意外。 “行,那你这路就跟着我们吧。对了,还没问你名字呢?叫啥嘛?” “俺,俺,俺叫刘波。” 第四十一章:耳掴 梁仲宁买下的据点在济水南岸的一个港汊交错的土包上。 他原是东郡东阿县的一名漆商,颇有家资,日子倒也滋润。 但是在一次行商中,他被同县的大户薛房陷害。 薛房一直惦记梁仲宁家的二十顷漆园,但一直不知道该如何豪夺过来。 然后他就求到了好友程立。 程立和薛房算是同学,只是程立是素门,薛房是来自山阳郡的高门。 薛房素来敬服他这位同学,料天下事无有不中,知道此人日后必为青紫,所以薛房就时常接济于他。 薛房求上门时,程立是想拒绝的。 他本就孤高,又少时常梦上泰山,两手捧日,自谓辅世之人,如何愿意做夺人产业的腌臜事,坏了自己声名。 但奈何薛房情义深重,他就好给薛房指了一路。 地契。 原来,梁仲宁早年起家时,为了图省事,就从县寺买了一批废田,抛荒田和绝户田来种漆。 这类田有个巨大问题,就是地契不明。 有些地可能抛荒,但实际上是有主人的,只是县寺一时“找不到”,就收公了。 程立就建议薛房从这里入手,找通关系,“找到”那些地的主人,索要即可。 这招确实管用,梁仲宁到底是缺少上层人脉,被人家这招打的毫无还手余地。 就在他走投无路之际,有人入府,劝说他可以找个叫卜己的人,说他一定有办法。 梁仲宁没有办法,只好死马当活马医。 他托人打听卜己的消息,知道此人是一游方道士,惯常在东阿城外的祠堂用符水给穷汉子治病。 梁仲宁不知道卜己这么一个道士如何能帮助自己,但还是让家隶套好牛车,一路去城外拜访。 可谁知,接连拜访两次都被人挡下,说卜道首出门远游去了,明日才回。 没奈何,梁仲宁当晚县城都没回,就在祠堂外扎芦夜宿,焦急等待一夜。 而在梁仲宁辗转反侧时,祠堂的道徒喊醒他,道首回来了。 梁仲宁在祠堂静室见到卜己的时候,怎么也不相信,眼前这个朴素如老农的人,可以帮助自己。 但做惯伏低做小事的梁仲宁,即便心里腹诽,但面上恭恭敬敬,他将自己所有的难处和人说了。 说来也怪,在卜己和睦慈祥的眼神下,梁仲宁越说越觉得内心安宁,说道最后,反倒是像陈述一件和自己不相关的事。 卜己一直在笑,听完这个故事的时候也在笑,他最后只问了梁仲宁一件事: “你知道救苦救难的太平道吗?” 梁仲宁懵然,卜己也不以为意,只是笑着告诉他,这事没问题,让他回去等待消息。 梁仲宁在回去的路上,还在后悔,怎么就把时间浪费在了一个巫师身上,有这个时间,他再去县里找找门路不行吗? 谁知,梁仲宁刚一到家,就有县吏送来了他漆园的地契,里面有真的,也有薛房使人伪造的,尽皆在此。 梁仲宁一把就将这地契锁进了漆柜里,他现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这卜己和太平道,真神。 但这一切,其实都是东阿县丞王度策划的,他其实就是出自太平道。 当日薛房就是请托的他,来操办地契的事。 但王度转手就卖了薛房,他早看此人不顺眼了,仗着是豪门子弟,一味招摇成了县君的座上宾。 他要给这类膏粱子弟看看,他们这种坐地户是得罪不起的。 他和本地太平道的魁首,也是自己的师兄卜己联系,就策划了这局。 既打压了豪门薛房,又收入囊中一座大漆园。 事情正如王度算的一样,梁仲宁心慕卜己的气度和手段,在他的主持下,加入了太平道。 后来更是将家中资财供应东阿太平道传教,可以说,东阿道首卜己能成为整个东郡的渠首,和梁仲宁毁家供奉关系很大。 卜己也很感谢梁仲宁的贡献,给他酬功,让他去济北国发展信徒。 许诺他若是发展一县,就做一县道首;若是发展一郡国,就是做一郡渠首。 梁仲宁很激动,带着自己从故旧和家隶中发展来的信徒,也带着卜己的承诺就来到了光里。 然后,他们就被本地太平道给围在了据点里了。 壁垒外,本地太平道徒已经在山岭下展开,俱二三十人一队,一排数余队,约有十数层,由山岭下看,遍地皆是。 梁仲宁吓破了胆了,这底下的太平道徒咋会这么多,他暗暗埋怨: “卜师,你可害苦我了。” 然后他勉力振作,让大伙守好壁门,就若无其事的下去了。 众信徒看道首如此镇定,其心遂定。 他们哪知道,梁仲宁下了壁后,整个人都缩进了马厩内。 其实,梁仲宁也不用害怕,他要是再镇定一点的话,会发现其实山岭下的太平道徒也就是数百。 更多的,是被人拉来浑水摸鱼的。 当单鸣宣布所有缴获归大伙所有时,他是万万不会料到,他手下的人立马就把各自亲朋好友一起拉上了。 毕竟自己一个人抢才能抢多少,是不。 所以单鸣坐在二人台的木肩舆上,就见到这一路,投队者如流入海,源源不断。 他没想到,自己在本地威望已经到了万夫景从的地步。 单鸣自矜,果然还是要把功夫花在平日里,这不,现在就是收获的时候了。 到地后,他一挥手,就将梁仲宁的据点围了起来。接着,使人出列,在下面骂梁仲宁。 此谓激战之法。 乡人的俗语,是真的俗。 什么辣娘,什么乃公,什么龟儿。 总之,把壁垒上的梁仲宁一党,气得三尸也无。 他们到处找梁仲宁,各个要出寨请战,要和这帮济北国的虫豸拼个死活。 但他们找遍了壁寨,都没找到梁仲宁。 正当大家怀疑他是不是自己跑路的时候,有人在马厩里找到了梁仲宁。 此时梁仲宁,敛容严肃,端坐于马厩内,手里结手势,摇头晃脑,嘴里念念有词: “哇呀哇呀,无上中黄太乙,哇咿哇咿,哼哈哼哈。” 大伙看梁仲宁此状,无人敢吱声,都知道道首是在和黄天沟通。 果然,梁仲宁很快就恢复原状。 他一振衣袖,对大伙作色道: “众道友,一切听我,黄天告诉我,此行我们无事。” 一听黄天都保证了,大伙心花怒放,立马就将梁仲宁围在中间,七嘴八舌的问该怎么做。 梁仲宁啥也没说,只带着大伙又回到了壁上。 望着岭下满山遍野的“同道”,梁仲宁咽了咽吐沫,突然扯着嗓子向下喊道: “单道友可在,能否阵前说话。” 单鸣不屑,但还是让人将他并肩舆一道送到阵前,他倒要看看这卖漆的有甚话可讲的。 单鸣这会不持三节杖了,此杖是唐师所授,不能轻易带出。 这会,他手持一把麈尾手杖,轻指壁上人: “小儿,你入我教区,夺我教民,自缚请罪还来不及,还要妄图反抗?” 壁上的梁仲宁被单鸣的气度一折,暗道,果然是我道中人。 他也不敢做气,只老老实实的答到: “单道友,我下来和你谈,我们有些许误会,你等我下来。” 说完,梁仲宁不敢怠慢,忙就要带着大伙下壁。 大伙听着不对劲,忙问道: “道首,你不是要投吧,我等正欲死战啊。” 梁仲宁一摆手,呵斥道: “你们懂啥,这是黄天的意思,咱们照着做。”说完,就安排大伙,整队出壁了。 临开壁门,梁仲宁觉得气氛有点紧张,就让吹鼓手到时吹几个响,活跃一下。 但他走的快,没听到吹鼓手说了声: “道首,俺没带排箫啊。”好在吹鼓手机灵,忙想起一物,赶忙去取。 就这样,壁门缓缓打开,梁仲宁望着坡下乌央乌央的人马,咽了咽吐沫。 突然,一阵螺声吹起。 “嗯?哪来的螺声?” 梁仲宁回头一看,才知道是自己下面那个小吹鼓手。 那吹鼓手正卖力的吹着螺,突然就被梁仲宁一把夺过去,紧接着就被吼道: “你要害死我们?” 原来,军中螺声一起,必是攻击信号。对面再不识金鼓,但也是知道这一环的。 真要了命了,他梁仲宁是来投降的,不是来战斗的。 但紧接着,梁仲宁就看到了令他震惊的一幕。 只见坡下乌央乌央的人马,突然如乂麦般倒下。 先是最远处的人影,撒开了就跑,然后是前面的。 只片刻,坡下的人马消失的一干二净。 梁仲宁望着眼前这幕,嘴里喃喃: “难道这就是无上中黄太乙的威能呀。” 说完,一整精神,带着同样目瞪口呆的道徒们,就冲下了坡。 当梁仲宁一党到坡下时,刚刚还一片人海茫茫的地方,此刻只留下一地狼藉。 各色人等拉的屎尿是遍地都是,还有一些个被踩踏伤到的,正躺在地上哀嚎。 而气度不凡的单鸣,单大道首,此刻被人掀下肩舆,原先手上的麈尾手杖也不知道被谁夺走了。 那东西倒也值得几个钱。 梁仲宁走到单鸣面前,望着双眼无神,满脸木讷的“仙人”,狰狞一笑,挥掌就要给他来个耳?。 单宁突然起身,正了正冠,就对着梁仲宁,敛衽而拜,口呼: “不敢劳君费力,仆自己来。” 说完,给了自己一个大大的耳掴。 第四十二章:回家 单鸣队伍的大溃败有小爹一份功劳。 话说当山坡上排出一只整齐的队伍,响起一阵阵螺声时,单鸣队尾的闲汉们就开始骚动了。 他们七嘴八舌,但核心意思只有一个,那就是,咱们是来抢的,不是来卖命的。 然后也不知道是谁带头,就开始往后面撤。一开始后撤的人,可能也没打算跑,只是想先到后面观望。 但这一撤就止不住了,大伙都是聪明人,谁愿意给人挡刀呀。 所以人人争先,生怕落后。 单鸣错就错在,没把核心教徒放下去,不然好歹还能约束一下。 等后方溃退波及到单鸣的核心部伍时,人皆犹疑,再不能治。 这时候,小爹做了一件自认不值一提的事,遂使溃退变大溃。 “他们杀下来了啊,快跑。” 说完,也不管周遭人呆愣的眼神,小爹带着王章和刘波就向后面跑。 左右几个互相看了看,把手里的木矛一扔,也撒开腿往后跑。 可怜刚刚卓然若神仙中人的单鸣,连个舆夫都跑路了,临走还抢走了他心爱的麈尾,狼狈被擒。 小爹三人,一路飞奔,他们要赶回渡口,赶上那班回家的船。 刘波恶了本地太平道,在家乡也没个亲人,索性就跟着小爹浪荡湖海去。 到底是年纪大了,半道上,小爹实在是跑不动了,只好半道歇了会。 就这样,等到了渡口,已经是晌午了。 小爹气喘吁吁的问渡口的一个仓吏,有没有看到一艘今天从济南来的货船,他们要赶这艘船回去。 没意外,那仓吏头都没抬,就当没听到,自顾忙着手里的活。 到底是王章做惯了王府的差事,知道如何拿捏这些仓吏。 他说,自己等人是韦县佐的家人,要做这船去济南办事,已经和你们仓曹长沟通好了。 仓吏一听这话,换出微笑,和睦的告诉他们,哪艘是从济南来的,还热情得领着他们到地。 就这样,仓吏和船把头一番交流,小爹三人就上了船,终于可以回家了。 从光里坐船回去,一路顺风顺水,他们路过祝阿时,此地已经看不到任何血与火的痕迹。 码头上那登记造册的仓吏也换了个更年轻的,草料场也翻了个新的,里面还是一群隶妾在那忙活着。 一切都和之前一样,只是人换了一批。 船靠在码头,小爹三人帮船把头一起装了批货,把头受宠若惊。 他往日见到的官面人,哪个做过这事。 没错,在船把头看来,小爹三人是仓吏领来的,那就是官面人。 船到了历城,小爹三人下船来。 都说近乡更怯,那小爹就是怯上更怯。 既怯遇到熟人,知道他们这伙榜夫没死,然后拿他去亭部。 又怯面对孙亭长家人们,不知道该如何说。 三人先在历城买了些粗盐粗布,推了个木车,扮做游商。之后,围着巾,兜兜转转,就来到了大桑里。 小爹打头,先敲响了大哥张狗子家门,但半晌没人开门。 有附近的看到,一脸警惕的上来问: “你们找这户人家作甚?” 小爹没说话,示意了下王章。 王章笑呵呵的回道: “这户张姓人家,年头和我要了份粗盐,这不忙嘛,到现在才送来。可敲了半天门,没见人出来。这是咋了?” “咋了?遭祸了呗。” 小爹一听就紧张起来,顾不得被发现,捏着嗓子问: “遭了啥祸啊。” 那人望了望小爹,觉得有点眼熟,但又记不起来,只顺着话说: “他家那小二去践更,路上遇着匪了。丢了漕粮不说,人还死了。就这还没完,人官署下来人,非要把他们家充作官奴。” 小爹大惊,抓住那人的手,呼道: “被抓去作了官奴了?” “我想起你谁了。”这人这时候认出小爹了。 小爹眼一横,和王章一起拿布一塞,就虏了这人进了密林。 刘波吓坏了,看小爹是个面善的,没想到这虏人剪径的样子,十足是个大盗。 这真是刚出狼窝,又入虎穴呀。 小爹现在没空理那刘波的脆弱,到林子里,他一把拨掉那人嘴里布,问道: “张狗子那家被抓到哪里去了?” 谁知那人一脸疑惑,反问道: “谁说他们被抓了?” “不你刚说的吗?” “嗨,我是说人官署是要来抓的,但狗子他们一家被黑子他们接进山里去了。” 听到这,小爹一颗心才放下。这人是真的讨厌,说话还带大喘气。 不过见大哥一家没事,他也放轻松了,扶起这乡人,歉声: “对不住啊,兄弟,是我着急了。” 谁知那人浑不在意,问了句: “你这粗盐咋卖啊。” 得,小爹哪还有不懂: “嗨,说啥卖不卖的,这袋盐送兄弟了。” “额,这哪好意思。那粗布卖吗?” 好家伙,你搬得动吗你。 小爹拿起一匹布,那人喜滋滋得要拿,可被王章拦下了。 “兄弟,我看这布给你,人问起来你这布这盐哪得的,你可咋说。” 那乡人不乐意了: “我买的,咋得的,人家管得着吗?” 这人是个妙人。 但王章还是不放心,提醒道: “兄弟,你是个明白人,这些东西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咱们都是山里的,要是后面我们出山听到了别的说法,我们可是要找你好好说道的。” 那人听到这话犹疑了,但掂着手里的盐袋,望着王章手里的粗布,一咬牙: “行,那再给我来一匹。” 就这样,这乡人背着两匹布,脖子上套着个盐袋,匆匆就回去了。 而小爹也带着王章、刘波,向着五十里外的石崮山去了。 在那里,他们能找到张狗子。 就在小爹一行三人再次踏上寻找张狗子之路时,远在济阴郡的张冲陷入了一场巨大的危机。 附近的豪强,终于决定对张冲动手了。 其实在张冲等人放粮那会,成阳县的豪强们就差不多知道本境流窜进来一伙盗贼。 只是因为还没摸清张冲等人底细,才耐住没动。 张冲其实算错了一点,他毕竟不是此世的人,对豪强在乡间的控制程度缺乏经验理解。 他以为,薛氏族人是党锢分子,隐匿草泽,即便被他破了家,那些逃亡分子也不会去报官。 但张冲只想了第一层。 实际上,薛氏在此地流亡近十年,成阳县的豪强怎么会不知道呢? 只是,他们不愿意参与到上层的政治斗争,才默许薛氏的存在。 他们这些坐地户,看多了今天东风压倒西风,明日西风压倒东风的事了。 没人愿意主动下场,去对薛氏落井下石,毕竟谁知道今天的党锢分子,日后会不会权倾一时呢? 但现在局势不一样了,一伙来路不明的盗贼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攻破了薛氏的坞壁,听说薛氏核心族人不是跑路就是被吊死在大槐树下。 这下子,他们的机会来了,毕竟谁不眼热薛氏那坞壁和熟田呢? 所以,他们不断撒人出去,要探听这帮人的底细,但在问过各家草泽水寇,都说这号“石将军”的窜匪,不是他们的人。 到这,他们放心了,这伙人就是帮窜匪,歼之,易耳。 那下一步,就是出兵歼贼了。 本来这事都是由仲家牵头的,此家是成阳县一等势力人家。 但不巧,他们不知怎么就得罪了乘氏李氏。这仲家养在外面的水寇被人家一把端掉了,仲家的自家人都被活埋了。 所以出师未捷,就先折了员大将。 不过仲氏给这些豪强介绍了成阳西雷泽的水寇,大家商量好,人家不要田土,但要全部浮财和丁口数的二成。 这正好和豪强们一拍即合啊。 他们要的就是田土,有人有地,再多浮财不都眨眼能来嘛。 就这样,大家说定,成阳县仲家、孙氏、谢氏、贾氏几个头面,一起约定各家出丁五十,并雷泽水寇二百,合计四百兵,共剿石将军。 五月,在一个凌晨,这伙豪强兵出现在了薛家壁附近。 他们一来就迅速占领了薛家壁附近的交通要道,一处渠水沟。 这伙人显然有懂兵法的,此处渠水沟是薛家壁附近主要的取水用水之处。 占领这里,既能方便本军取水,又能断一处薛家壁的用水,一招就中要害。 水沟北侧还有三道小土岭,这自然就成了成阳县豪强军势的前出阵地。 其中贾氏兵和仲氏兵在头道岭,谢氏兵在二道岭,孙氏兵屯驻在三道岭。 另外,雷泽水寇部在岭南百步的一处高坡上驻扎。 这些水寇来源三拨势力,也在高坡上各自立营,其中一个竖“任”字大旗的在中间,左右五十步各立一营。 他们和成阳豪强兵一道,将中间的薛氏坞壁,东西夹围。 不过,到底是豪强宾客,盗贼水寇之流。 他们虽占了地势,但没有一个想着挖濠筑垒,竖起鹿角,不过支起多座帐蓬而已。 此时张冲带着一班军吏就站在坞壁上,将下面看的明明白白。 度满也被张冲带上了,他要培养度满的军事才能。 就这样,大战一触即发。 第四十三章:横撞 济阴郡,成阳县,薛家壁外。 时隔二月,这里再一次成了战场,只是这一次张冲在里面,而豪强在外面。 这会,刮了一阵东南风,吹得壁上旌旗猎猎作响。 张冲望着壁下的军势,莞尔一笑。 张旦机警,帮腔道: “渠魁,何故发笑?” 张冲看着张旦一样,暗赞,这发小路属实走宽了。 张冲声色轻松,戟指轻点下面各豪强军,蔑道: “我视这些人为土鸡瓦狗,军争之事,死生之地。彼辈来此,洋洋洒洒,视为儿戏。大家看我如何破他。” 众军吏上前,恭听军略。 “你们看,壁下二军,左军分三营,岭下右军分四队。一眼望过去,拢共不过数百人,就这还要分成七部,可见敌军为纠合之众。 我打右边,左边坐观成败。我打左边,右边逡巡不前。 以我辈精锐悍勇,就是当面列阵,都能战而胜之。更遑论,各个击破。” 大家懂了,下面虽然人多,但是心不齐。他们人少,但是心齐。所以,他们能赢。 杨茂是本军教习司马,这次军议,本要多说几句的。但他没料到,渠魁从未入过军伍,却谙熟兵法。 他先前一笑,杨茂本以为是激励士气之举,但一听渠魁军略,却是将敌军虚实一一看清。 果真是应了那句,英雄之才,本自天授吗? 杨茂念此,心下更是恭敬。 度满也听得新鲜,他对军略不懂,但懂人心,他看到张冲一番话,原先紧张的士气已经昂扬起来了。 那他就再加把火,他问张冲: “渠魁,那我们是先击左还是先击右呢?” 张冲凝声望了望,说: “我兵虽精,但终归人少,这第一击就一定要如雷霆扫穴,势如破竹,所以要先击弱兵。 我在壁上看不清两军虚实,一会我带着突骑队先出壁,我要阵前观兵。” 度满暗道,这势如破竹一词,用得真贴切。等等…… “阵前观兵?”度满和众人一齐惊呼。 “这会不会太冒险呀,突骑队拢共不过五人,要是陷在里面,大伙怎么办。”这是度满说的。 张冲心里也发怵,他也没干过这事,但到这个地步,他不去谁去。就像那日林中宣誓说的: “冲阵向前,自他起,殿后撤退,自他前。” 不过众人关心,他还是心下感动的,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他点了田俊等突骑在壁门内候着,就和杨茂、陈焕吩说: “一会我观兵,你们就整队在壁后。如我举红旗,就与我攻左兵,如我举黑旗,你们就与我去攻岭上右兵。一定要记住” 众军吏得了军令,齐声应“喏”。 壁门“吱呀吱呀”的缓慢开启,张冲坐下的黑驹,焦躁的翻着蹄子。 田俊等人神色严肃,不断抿着唾沫,但一滴也无。 张冲看他们紧张,对他们笑了一下,就“哒哒哒哒”率着五骑,缓步出壁。 附近在樵采的豪强徒附、水寇盗贼,都没想到壁内的匪军会出寨,尽是一懵,随后丢下手中薪柴,玩命的赶回各阵。 张冲哪能放过这机会,一夹马腹,就追上去。 有个玩命奔逃,张冲夹矟从后划过其脖颈,斗大魁首飞过,血喷如注。 众樵采的听到身后马蹄催进,有机灵的突然就拐弯奔逃,只有离的进的,逃无可逃,跪在地上求饶,但还是被张冲一个个敲碎脑壳。 田俊等人这会也跟上来了,他们散开追着逃到别处的宾客,将他们往左边营地的高坡处赶。 看到儿郎在自己眼前被屠戮,那左边营垒的水寇们,义愤填膺。 有一个领头的,拔刀就对着中间一个高胖的贼寇喊道: “细狗,弟兄们死在前面,怎么还呆着干啥,上啊。” “是啊,细狗。那壁拢共出来六匹马,咱不赶紧夺了去,到时候成阳的那些个豪强兵就来抢了。” 这是另一部贼寇的领头,听这话就是个爱财的。 被称呼为细狗的高胖汉子,显然是这些贼寇的领头,听到二部首领的话,他只是紧蹙眉头,没说话。 众人又追问: “上不上啊,细狗,你说句话。” “吵什么吵,没死啥人嘛。这不弟兄们都回来了?都给我安静。” 这细狗显然平日是个有威望的,此时一喊,那二部首领虽不服气,但也没再多说。 田俊五人驱赶着樵采往左边营地。 远的就缀着,进的就一刀砍翻在地。见四下已经没什么敌军,他们就都高昂地回到张冲身边。 此时张冲在敌两军间驻马观兵。 这本事只有熟于军旅的老军才懂,看一军战力如何,他们会根据旗帜、兵士、阵列这些,然后反复冲阵,看敌军抵抗程度,才能确定三四。 但对于张冲来说,这事简单了,只因为他有金手指大能。 此时在张冲视野下,左边军垒,看着拉拉杂杂,但一眼望过去,有十几个各色军事技能,到掌握程度的。然后还有一个,看着像领头的,已经有“环首刀,精通”的水准。 而右边营垒呢?旗帜倒是严整,三道岭,“仲”、“孙”、“谢”、“贾”各支旗帜错落有序,但望眼其兵尽是鱼腩。 除了个别领头的掌握军事技能,其兵孱弱。 打定注意,张冲从背旗中举出黑旗,向着壁就挥摇。 之后,将旗一背,拨动马头,转首对田俊等人一笑: “诸君,可敢与我冲一冲这三道岭?” 仗义每出屠狗辈。 有些人的气魄和勇气,从来不来自其出身和长相。 他们即便是出身于泥污,苟活于乡野,面对危难时也会挺身而出,他们只会问一句: “敌人在哪?”这就是田俊等人给张冲的答案。 望着这个只有孩稚般身高的人,张冲心里有点敬意了。 这一冲连他都觉得生死难料,此人是真不怕死吗? 也罢,我张冲难道就真的怕死吗? 想此,张冲持矟冲天举,染血的箍铁丝,在朝阳的衬托下,其壮如画。 “敌人在哪?乃公持矟所向,尽皆敌。杀!” “杀” 六骑放开马速,百步之距,眨眼便到。 头道岭上的是仲氏兵和贾氏兵,皆为豪强兵中的有力。 那阵里知兵的调度此阵的原因,就是置精锐于前,留孱兵于后。 这样做的好处是,敌人一旦久不能击破前阵,必然胆丧。 到时候二道岭和三道岭的豪强兵,就能趁势侧击,将敌军一举击溃。 但那布阵的,高估了己兵,也低估了张冲等人的勇锐。 此时,马蹄翻飞,张冲带着五骑,冲坡逆击。因为他们来的快,仲贾二氏兵皆没备阵,所以张冲一下子就冲进敌军群内。 张冲运矟如飞,左击右打,打翻一众徒附,接着马速更快,向着挂“仲”字旗那方人马杀去。 田俊瘦瘦小小,但这会却声若雷霆,他每杀一人,辄喊一声“叱”,后面几人不愿弱气,就喊“咤”。 一时,叱咤声不断。 仲氏兵中也有勇士,这会一个赤膀子的粗汉,拖着把环首刀,对着田俊坐骑的前蹄,就是横扫。 好个田俊,一拎马缰,马儿前蹄抬起,险险躲过,然后马蹄一落,砸在了赤膀子粗汉的腿骨上。 这一下,直接就踩断了粗汉的腿骨,白骨茬子都反撅出来了。 粗汉痛得抱腿哀嚎,但很快一矟直接从他嘴里贯出,将他钉死在了地上。 杀出性的田俊,也不捡矟,直接从褡裢里翻出铁骨朵,对着一群惊骇的脑袋就是一顿乱杂,头骨盖翻飞。 只打得铁骨朵上满是脑浆,滑不留手。 田俊见张冲已经冲去几十步,急了,对着不远处一兵子掷出手中铁骨朵,直砸得那人脸都陷进去了。 田俊一拔钉在地上的长矟,拨开边上的溃卒,大笑: “哈哈,乃公来也,都给我死开。” 然后,信马游缰,使矟如飞,追赶张冲去了。 此时张冲,面对哇呀呀的豪强徒附,真正展现出他那善战无前的斗战术了。 他持矟一路荡开几个小阵,左手挂手弩,对着五十步内的敌人,就是一顿速射。 几个有军事掌握技能的豪强子弟,叫都没叫声,就结束了他们的短暂的武运。 手弩射光,还没完,张冲一面躲过几个射来的冷箭,一面翻开褡裢,露出内里的五只手戟。 张冲伏在马背上,一拍马脖,这马就载着他冲向了那些个射箭的。 这几个弓手,护着一人,立在一面“仲”字旗下。 他们见张冲驰来,心内就是一慌,勉强射了一轮,但不是被张冲躲开,就是被张冲的两档铠给弹开了。 还待再射,张冲伏马抽戟,一人送了一掷,皆死。 就这样,旗下那人都没反应过来,就看到扈士死了个精光,只留下他孤零零一人在大旗下吹着风。 二十步,就二十步。 这一刻他觉得《战国策》说得真对。 “若士必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今日是也。” 原来,在这样的勇士面前,再多的富贵,再多的权势,都保护不了自己。 可叹,他今天才懂这个道理。 之后,眼一黑,还没留下姓名,就死了。 然后,远处观战的众豪强兵,就见到那杆“仲”字旗缓缓落下。 天为之一静,然后就爆发出山海呼啸。 “冲!” 第四十四章:倒卷 山呼海啸,是杨茂、陈焕步队爆发的。 他们在壁上一见到张冲挚黑旗,他两就滑下壁,跑到队伍前。 全屯九十人由各什长带领,早已执兵待命。 他们一直在壁后紧张的等待着,只能时不时能听到壁外传来凄惨声。 等杨茂、陈焕下了壁,笑容满面,他们心情才舒展些,看来外面惨叫的不是他们的人。 陈焕归队,杨茂领头,对着众兵一挥右臂: “举黑旗,击右阵,开壁。” 就这样,杨茂带着步队算是倾巢而出,他们出壁后先是观察了一下战场,见左边巍然不动,右边已经一片骚然。 杨茂心定,领着屯部就当先,随后刀、戟、弓什依次,向着右边头道岭冲去。 路上,丁什的金泉扛着他们什队旗帜,太激动,没看到路,差点被一物绊倒,不是什副魏舟拉着,就要摔倒落旗。 按军律,落旗,枭扛旗将。 金泉顾不得感谢什副,就看到绊他的那物,竟是一节人头,面色雕枯,但依稀能辨清面容,这竟还是个孩子。 造孽! 金泉还在发楞,什副魏舟就推着他继续跟着队伍冲奔。 杨茂带人冲上坡时,就已经看到一赤幘骑士,背黑红二色旗,挺矟冲阵。知此人就是渠魁。 他对着后面兄弟们一喊: “前面就是渠魁,咱他娘的能让渠魁顶在前头?都跟着乃公冲。” 说完,就率先带着屯部的甲士撞进了仲氏的残兵中。 杨茂的屯部是甲士足有二十人,是全队唯一全衣甲的小队。杨茂选兵时,专挑的身高力大者,就是为了撞阵。 仲氏兵本就被张冲的突骑队杀的胆寒,现在哪还抵得住这二十人的撞击,顿时四散奔向后方二道岭。 也就在这时,全战场的人都看到那赤幘骑士砍断了“仲”字旗。 仲氏兵阵,被击破。 顿时全场一静。 继而,杨茂怒吼,指兵向着前阵贾氏兵,咆哮: “冲” 身后各兵拍刃,鼓噪: “冲” 然后就见陈焕带着步弓什冲到阵前,对着贾氏兵的方阵就是一顿抛射,那边响起哀嚎一片。 趁着混乱,黑夫和丁盛扎着额巾,裹着甲就领着刀楯什上前一顿乱斫。 贾氏是游侠出身的土豪,也是这代发迹的,怎会缺少血勇之士? 眼见着阵脚要破,立马就有几个挺刀杀出。 其中一个裹黑巾的尤其悍勇,两刀就磕飞黑夫环首刀,又一刀就将他砍翻在地。 要不是黑夫所什的郭亮、黄勇拽着他的衣甲拼死往后拖,他这黑首就要被人摘走了。 那人见黑夫被拖走,也不去追,只掉头又杀向了丁盛。 丁盛在黑夫被砍翻的时候就看到了,这会看到那人又杀来,忙躲进后阵。 他和黑夫半斤八两,怎会和此人硬碰。 所幸,张旦带着所什的戈矛队顶了上来。见那人凶猛,张旦一喝: “进” 所什戈矛队迅速举戈卷幡齐向前,将黑夫和丁盛遮住起来。 张旦又喝:“阵”。 众兵齐齐做拒马阵。 贾氏兵这会因本阵勇士逆击一阵,忙又重新组织起阵列,就这样两兵一时僵持着。 却在这时,张旦背后传来暴喝:“分开。” 只见杨茂突然就从张旦分开的阵列中冲出。那黑巾头的勇士,没二话,也持着刀反冲而来。 黑巾头挽个刀花,对着杨茂就斜斩下去,谁知杨茂突然就如飞鹏一样跳起,空中转身躲过这刀,然后再一刀插进黑巾头的脖颈中。 黑巾头握着脖颈上的刀,续走了两步,跌跪在地。杨茂一把割掉他的头,向着贾氏兵的方向,执敌发髻,高喝: “敌被我杨茂讨取。” 声若雷霆,震慑全场。 那死掉的明显是贾氏兵中的有名之人,他一死,其军遂沮,要不是杨茂没有继续攻击,他们早崩散了。 但他们的阵线还是没能维持多久。 完成斩将夺旗的张冲,这会汇合了突骑队,不断将头道岭的散兵驱赶到贾氏兵阵前。 那些个散勇溃卒都被杀得胆寒,一心要逃命,哪顾得上会不会冲散友军阵列,一个个亡命奔逃。 本就不稳的贾氏兵,被友军溃卒这一冲,顿时崩散,一起曳戈弃甲而走。 这次杨茂抓住了战机,忙带着步队一起,跟着张冲冲锋,一时如倒卷珠帘,将仲贾二家溃卒追得满坡。 二道岭和三道岭驻扎的谢氏兵和孙氏兵,看到这情况,知道守不住了,也顺着坡向着北方撤退。 根本没有人想着说,要接应一下仲贾二家溃卒的。 就这样,成阳豪强兵四家折了两家,再不成军。张冲等人也歇着马,只把降兵收拢了,就不再追击了。 就这样,隔着百步,张冲勒兵整军,与左坡的雷泽水寇再度相持。 ----------------------------------------- 小爹三人这几天一直在野外奔波,风尘仆仆。 所以等到他们赶到石崮山的时候,小爹三人准备找条河,洗一洗疲惫。 毕竟,他也不想让大哥看到他们这惨状担心。 石崮山这山不小,绵延十万亩,林密深幽,也算不可多得的屯兵之所。 说来这帮屯驻在石崮山的还和张家有点关系。 也是大概在十多年前,这石崮山的贼寇抢了一伙要上任的县君,一阵羞辱,还把老头的进贤冠拿来做了溺器。 老头人没事,但受不了这气,赶到历城县时,就和当时的历城令状告此事。 这就惹来了历城尉兵围石崮山的事。 当时张狗子在县里践更,他知道县里发兵要围石崮山,跑坏了草鞋,把这个消息送到了石崮山。 因为,他一个族弟就在石崮山落草。 虽然,最后族弟还是死了。但石崮山与大桑里张狗子家的恩义就此结下了。 后来,张黑子要筹钱,也是张狗子引着上山的。 也是自那以后,石崮山的贼寇开始不断使钱给县寺,不是给那些县吏,而是苦难的官奴隶妾。 恰恰是高高在上的绶带们从不会在意的这些人,才真正掌握着这个县寺的动向。 所以,得益于隶妾们的通报,石崮山的贼寇们每每能获得一些有价值的情报。 就比如最近他们得知的,张狗子一家要被发为官奴的消息。 得到这个消息后,石崮山的贼魁立马就让张黑子下山,接出了张黑子一家。 但谁知道张黑子一回来,接了小百号人,甚至把孙亭长那个老妻和孙子都一并接来了。 望着张黑子无奈的苦笑,石崮山的贼魁抚额喟叹: “这次算是要和绶带们干了。” 随后的事,正如石崮山的贼魁预测的。 县寺见走了那么多逃奴,知道应付不过去,所以又调兵围了石崮山。 在小爹到来时,石崮寨的人已经和县卒战了三场,好在都规模较小,没甚死伤。 历城县尉也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刚撤兵回去。有这一遭,他也好和郡里交代,不是他们没勉力,而是确实贼势大难制。 但县卒是撤了,石崮寨并没有放下警惕,反而撒出去数支斥候,一路缀着县卒,见他们入了城,才放心回来。 反而在回山的路上,他们遇到了情况。 石崮山石道环连,林深幽密,还能时不时听到鹿鸣呦呦。 这会,石崮寨的斥候们刚走近一处水溪的巨石边,就听到不对劲,石后溪水有人。 打头的是一个黑幘汉子,挎着个褡裢,褡裢上挂着四柄手戟。 他止住后面人的冒进,猫着身子伏在那,努力听了一会。 然后抽出一柄手戟,就要甩出。 谁知道,身后突然传来一声: “别动手。” 黑幘汉子幸亏抓的稳,他刚要怒斥,就见到石后跳出三人。 他应激下就要再掷,就见前面一中年汉子,突然大喜,对着他身后喊: “二哥?” “三弟?” 原来这正是张丙男和张二男。 张丙男三人刚在石后穿衣,就听到对面一声急呼,腰绳没系就提刀出来了。 一出来,就看到久日未见的二哥,要不是衣衽不整,早就拥抱上去了。 之前是情急,但这会知是熟人,所以饶是小爹这种走惯了湖海的,也脸上烧。 等小爹整理好,他上前拉住二哥的手,就问东问西。 张二男本就是个闷的,再加上看到已经死了的三弟重又出现,整个人都说不出一句话,只反握着丙男的手,一个劲: “中” 之后的事情就简单了,二人各自将这些日的情况一一相告,虽然现在大伙分拨两地,但知一切都好,倒也安慰不少。 张二男突然想到一事,对丙男说: “刘公死了,黑子杀的。” 是的,黑子终究是没放过刘公。 他回山将身子彻底将养好后,就在一个黑夜下山了。 去刘公家的路,黑子是走老了的,再加上夜色掩护,等黑子摸到刘公家时,此公还搂着妾侍睡觉。 黑子还是用他那把解牛刀,一刀就捅进了刘公的心口,几下就把他的心口剜出。 刘公临死挣扎弄醒了妾侍。 看到血流满榻,妾侍刚要叫,就被黑子割了喉咙。 临走时,黑子将刘公心钉在了壁上,又用此人心口血,于壁上写下: “杀人者,张黑子是也。” 写完,拂衣而去。 张氏二兄弟,正在唏嘘旧人故去,一切都是自受时,黑幘汉子不耐了,故意咳咳两声,提醒二人差不多就行了。 这咳嗽倒提醒了丙男,他对着黑幘汉作揖,恭问: “不知好汉何名?” 到底是长者,黑幘汉见他行礼,也不敢拿大,忙扶起: “当不得长者大礼,贱民污耳,便叫我‘钻山虎’吧。” 第四十五章:邀战 济阴郡,成阳县,薛氏壁。 鏖战这么久,张冲现在有些眩晕,他知道这是没吃早饭就剧烈运动的结果。 他到底是缺乏战阵经验,不知道出兵大忌之一,就是“灭此朝食”的典故。 不过,好在他们迅速击溃了右阵,占据了三道岭这块阵地,能以此地修整再战,不然饥饿难耐,被左阵敌军觑见机会,就危险了。 那这时候左山坡的敌军在干什么呢? 当张冲的步队冲出壁的时候,在左坡的雷泽水寇一阵紧张,但看到他们径攻右阵豪强兵时,人人观望,没一个想去。 死的是豪强兵,和我们水寇有什么关系,再说让那帮人消耗这个石将军的锐气,他们正好坐收黄雀之利。 但随后的事,竦震全场。 这是何人?竟勇猛成这样。 一人一马,横行无忌,斩将夺旗的事就真实的发生在他们眼前,所有人都呆如木鸡的看着那“仲”字旗缓缓飘落。 屏息无声。 还是那个叫细狗的首领,见大伙已被夺气,为了激励士气,才勉力出声: “这这,仲氏兵我是知道的,孱兵弱卒,不值一提,所以那人也不算得什么。” 经他这一提醒,旁边两贼首也颤颤应和: “对对,能击破仲氏兵算不得啥,细狗上细狗也行。” 细狗听这话脸一红,不过为了鼓舞士气,也顾不得老脸了,他故作豪迈,拍了拍胸脯: “我细狗也不自谦虚,与我一马,也定十荡十决。而且我观那人也不过了了,破仲氏兵易,破贾氏兵难。” 见大伙费解,细狗莫测说道: “这贾氏本也是细民出生,但这代出了三兄弟,龙、虎、狗,都有一时之勇。 这三兄弟以力称雄乡野,后来不知道使了什么路子,攀附到隔壁东郡聊城县贾氏,有这层关系,他贾氏才在这成阳县成了方豪强。 我和三兄弟中的大兄贾龙比过刀,是不输我的好汉,那骑士定要在折戟在此人手上。大伙就瞧着吧。” 说完,细狗笃定抱臂,信誓旦旦。 他身边的水匪听到细狗这话,众心皆安。但很快,前面百步处,传来一声: “敌被我杨茂讨取。” 这杨茂又是何人?那人头怎么看着眼熟。 这会,有贼首不确定的问细狗: “细狗,这不会就是你说的贾龙吧。” “肯定不可能,那人本事我知道,这杨茂有何能耐,能讨取得了他?” 这会,细狗肯定不能承认,而且隔着这么远,他咋知道就一定是贾龙呢?对吧。 但随后的事,让细狗说再多都显得苍白了。 只见贾氏勇士一死,其阵就崩,然后二道岭和三道岭的“孙”“谢”二家就撤得干干净净。 一时间,整个战场竟然只剩他们这些雷泽水寇。 望着仲、贾二家族兵被石将军队伍追亡逐北的场景,三大水寇一时无言以对,这到底是石将军太勇?还是那两家兵太孱? 而且这事怎么弄成这样了。 明明这次是豪强兵做主力,他们雷泽水寇是客兵,怎么现在主人跑了,把他们客人留在这了? 还是之前那个鼓动细狗抢马的贼首有主意。 他一拍髀,摇指着东南方的薛氏壁,喜上眉梢: “细狗,天赐之机啊,那石将军所部倾巢而出,那这壁垒又能有几分防御。咱们现在攻其壁,定能一鼓而下。” 谁知细狗不为所动,他淡淡回了句: “然后呢?” 这话反倒把这人问住了。 然后不就是抢他母的,辣个娘的吗?一直不都这么做的吗?细狗今个咋了,痴了? 细狗知道同伴的疑惑,他反手拨开同伴的手,严肃道: “你也别再犯浑了,以前你利令智昏也罢了,现在咱兄弟都在这,会死人的。 你说要破壁,说他们倾巢而出,能一鼓而下。 那我问你,你咋知道人家就倾巢了,还有你说一鼓而下,你拿什么下?拿你头撞开那门? 而且最重要的,你就是打下来又如何? 对面有多勇,你自己不会看的?咱们入了壁,正好被人合围,到时候逃都没处逃。你还辣娘?你想临死爽一把,别拉弟兄们。” 这话说的不客气,这贼首的脸是青一阵白一阵,但还不敢辩驳。 只因谁的实力大,谁的量门大。 好在另一贼首上来转圜,他半是劝解半是疑惑,问道: “那现在咱们怎么办?儿郎们也没朝食,就列在这半天,各个腿颤。我看呐,这石将军不仅自己勇,这用兵也有一手,一下子就抓住了战机。” 原来,这些水寇们也未进食! 先前出去樵采的水寇本就是要生火做饭的,后来被张冲带着突骑一顿撵,饭食不成不说,还要担惊受怕。 他们想回雷泽了。 但他们能不能走,不是自己能决定的,还得看张冲放不放。 这边,张冲所部已经用草绳将俘口绑在一起,这些人也乖顺,几个人一串,动得不动,只埋着头,深怕张冲的人多注意自己。 张冲已经听到李大目的肚子在叫了。 大目所部都是新卒,杨茂调度的时候,就将他那个什安排在最后。 李大目本以为自己的初阵该如何如何,但真上了战场,他才发现自己腿肚子抽筋。 不是因为落在最后,他这样脚上生桩的嫩青,一刀就要被砍死,然后白瞎他这身气力。 等他缓过劲,战斗已经结束,甚至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冲上坡的,甚至还冲到了张冲边上。 而且,即便仗是一点没打,但李大目这肚子却一直没停。 张冲拍了拍大目肩膀,没多说什么,只从甲衣里翻出一张胡饼,递给了他。 这是临阵时,度满塞给张冲的,他一上战场,热血冲顶,如何还记得吃个饼,所以就一直留着。 李大目满脸发窘,他如何愿意接这个,他没忍住泪,哭道: “渠魁,大目给你丢人了,如何再能吃这饼。” 张冲哈哈一笑,骑在马上弯腰抚大目背: “不吃饱,这力能伏牛的本事怎么使得上,吃。” 说完,直接把饼塞在了李大目的手上。 这时候,杨茂气喘吁吁的走过来,拧着眉,和张冲报告: “渠魁,刚刚打扫了一下阵地,敌军没留下什么干粮,只剩些粟也来不及弄。” 张冲心里有数,就问: “这些人的来路都问清了吗?” “嗯,都问清楚了。我们刚击溃的是附近成阳县的豪强兵。领头的是仲氏,其家主已经被你阵斩了。剩下的贾氏,有个叫贾龙的,稍有小勇,但还是被我讨取了。” 先前杨茂斩杀贾龙的时候,张冲是看到的,得此智勇之士,又有何求呢? “卿之骁勇,冲看到了,能得你们这些勇士效死,这天下又如何不能再换份摸样。” 杨茂谦虚,他说: “区区小将,不值一提。对了,我们还问出对面坡上是何军了。” 哦,这个就关键了,张冲忙让他道来。 “此军是仲氏募来的雷泽水寇,这次跟着成阳豪强兵来的,我估计他们攻意不坚。” 这个情报很关键,张冲心里有了主意,遂令杨茂回去整兵。 一刻后,张冲所部全军整备,跟着石将军的旗帜,就逶迤下坡,行五十步,列阵于左坡下,旌旗招展。 张冲策马绕阵前,拍着自己的甲胄,向全军鼓气。 “冲” 全军鼓气,举兵高呼: “冲” 如此三番,全军斗志昂扬。 坡上的水寇们,站在高处,将脚下所军看得清清楚楚,敌军阵坚列整,又士气饱腾,这叫他们如何还有战心。 细狗也怯,但他能怎么办?战又不敢,降又不甘? 等等,谁说不能?细狗突然觉得自己打开了思路。 我是水寇,这石将军是窜匪,咱寇匪一家啊,咋不能投。 想罢,细狗将此想法和另两个贼首说了,谁知,那两个都不同意。 一个说,咱有两百兵,坡下不过才一百,优势在我,如何不能打? 一个说,咱攒这些家当用多久,如何能降?彼辈已疲,此时一战,胜负未可知。 细狗一听二人话,哈哈大笑: “好,果是我兄弟,方才诈你们的,你们说的没错,没打过怎么知道不行。” 说完,就振作精神,把二人臂,豪迈说道: “今日,你我兄弟就在这阵前结为兄弟。但敌情危急,一切从简。待破坡下贼,我们再叙昆仲之义。” 说完,细狗率先面东跪下,其他二人也激动,面东而跪,齐抱拳: “今日,我三……” 这“兄弟”二字还没说出,细狗就突然跳了起来,拔刀就搠翻了二人。 这突然的变故震惊了在场所有人。 那两贼寇也有心腹,看到自家贼魁突然被砍翻在地,下意识就拔刀冲了进来。 他们哪是细狗的对手,被杀了几个后,才冷静下来要跑,但已被醒悟过来的细狗麾下,团团围住,尽死刃下。 这会,那爱财的贼首还没死,他吐着血,满脸恐惧: “为什么,细狗?” “为什么?你知道我多烦你吗,一直喊我细狗,行不行啊,细狗。你不知道我最厌人叫我细狗。我有名,叫任筠啊。” 说完,细狗复又往这人心口搠了一刀。 第四十六章:入营 其实任筠确实叫细狗,他这名是自己请先生起的。 细狗来自雷泽边上的句阳县,他是被人从泽边捡回水寨的。 当时他已经饿昏了头,等醒来的时候已经摆在水寨厨寺了。要不是一个姓任的老军见他可怜,留他做了辅兵,细狗也没后面的故事了。 细狗一开始长得是又瘦又长,后来不知道谁先叫他细狗,这诨号就因为过于贴切而传开了。 但随后几年,不知道是不是在厨寺做活吃食好,还是本就应该这样,细狗长得是越发粗壮。 后来,任军头就使了以前的关系,抬举他去了前寨做了名正兵。 这些年混下来,有手段,够机敏,这细狗也拉起一部水寇,时不时就啸聚乡野。 后来任老军死了,也没个儿,细狗就请人改名,就叫任筠。 但寨里没人在乎他新名,还是叫他细狗。狗就是狗,改名也没用。 细狗杀完了二部贼首,又将其部不听话的统统搠死,才令人支起降旗,正式向坡下的石将军投降了。 张冲怎么也没想到,坡上的水寇竟会投降,他顿兵坡下耀武,只不过是为了能和贼首谈判。 他知己兵未朝食,不耐久战,又知这伙贼寇只是客兵,现在正主亡奔,他们没任何理由要和自己在这激战。 所以,张冲耀武,图的就是两方罢兵,但谁知道他们竟然投降了。 杨茂在张冲旁边,见此怀疑: “渠魁,这坡上水寇会不会有诈?咱还没打,他们就投降了?” 张冲也有虑,他之前观兵,知道这伙水寇不是弱兵,所以也有点认同杨茂的看法。 而就在两人犹豫未定时,身后薛氏壁壁门大开,一牛童牵着头黄牛载着度满就奔来了。 牛童正是田俊那幼弟,田小勇。 之前度满要骑牛出壁,但他不会骑,怕弄不好这牲口,田小勇就自告奋勇,请牵牛领度满出壁。 度满一路颠簸,从阵右绕道阵前,等到了张冲这时,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他喘息说: “渠~渠魁,这坡上贼是真降,我在壁上看得一清二楚,这伙水寇内讧了,刚杀了批人。这必然是要降的杀尽了不降的。请君万不可犹疑,使壮士沮心。” 张冲一听,立马明白,随后夹马到阵前,他要会会这个贼首。 正如度满猜的,此刻细狗焦躁难安。 在坡下,只带着三人就下来的细狗,见下面石将军久久不应,内心惶恐。 他登时就想起了一幕,那是前雷泽水寇的大渠魁,后来被人火拼,只带着心腹部曲出了泽,要投成阳令。 但后面这些人的首级就被挂在了城门楼上。 是啊,我真傻,我咋没想过这石将军要是会杀俘呢?想到这,细狗额上的汗涔涔往下淌。 这时候,他几个心腹又一人说了几句,都是觉得是不是太危险了,要不先回去。 再也耐不住的细狗,扭头就要往后面奔。要不是,张冲骑着马已经过来,细狗可能真就回阵了。 见张冲一人过来,细狗又不跑了。 说实话,他还挺好奇这个石将军的。毕竟谁又不爱这种能斩将夺旗的豪杰呢? 张冲踱马而来,远远就看到了细狗,就是之前他观阵的时候,能精通环首刀术者。 离着二十步,张冲就下马快步走向细狗。 你们知道细狗当时是什么感觉吗? “龙行虎步,然若神人,望之气夺。” 只是细狗没这么文化,只一句:“这是个英雄。” 所以,细狗没待张冲走进,就扑通跪下,再不敢看张冲,只口拜: “贼魁任筠今日方知君威,请息雷霆之怒,愿率所部乞降。” 张冲一把将其捞起,弯腰拍了怕他膝盖上的尘土,抚背温言: “任君,你能识大义,弃刀兵,我欢喜还来不及,又如何会怨懑。 你看我身后,哪一位不是我的手足弟兄,折了任何一人,都要痛煞我。 现在不用刀戈,就使我两家俱为一体,我如何不欢喜。 而且,你我本就不是外人,你是贼我是寇,在这捉对厮杀,岂不是让成阳的豪强们讥笑。 所以,任君勿要不安,自此,你我就是一家人。” 见细狗不时点头,张冲趁机说: “任君,不如先带我入你军中,也让我见见雷泽的好汉们。” 细狗一听,慌了。他立马替张冲着想,劝道: “不敢瞒石将军,因为投降的事,我刚火拼了其他二部的首领,现在军中人心汹汹,我怕有悖逆,不识天命,君单身入营,如何能行。” 张冲哈哈一笑,挽着细狗的臂膀,就道: “任君,大家既是兄弟,如何说两家话。我以诚待大家,大家必以诚待我。我张冲行事,全凭一片赤诚。” 说完,也不等细狗多说,半是拉半是领,挽着细狗就上了坡。 细狗无奈,只好跟上,但内心却是火热,暗道,要是真有不忍言之事,就是舍了自己,也要护石将军周全。 不为别的,就为石将军这一片赤诚。 几人入了坡上雷泽水寇营,说是营,其实就是一片帐幕区,还胡乱扎着,没一点章法。 这会,小二百人乌央乌央的挤在幕区门口,他们翘首望着一人挽着他们的魁就走了过来。 他们都猜此人可能就是石将军,就是他们之前看到的,斩将夺旗,追亡逐北的石将军。 张冲望着眼前这帮水寇,心下也紧张,但知道此刻不能堕气,不然前功尽弃。 他深呼一口气,一路把臂细狗,就入了人群。 此刻,张冲万分感谢自己的这个金手指。 得益于它,张冲一路拍拍这个说,弓用得不错,或捶这人胸口,讲这人是个好汉。 众人皆异,这石将军是怎么知道的,他们知道张冲指的这些没错,都是贼中公认的悍寇。 被石将军拍捶的这些勇士,心里本就慕英雄,这会又被张冲在众人面前抬举,心情激荡,不觉就追随着张冲一路。 如果你能俯瞰雷泽水寇营,就能发现这些个贼中悍匪已经将张冲绕成几圈,几成了张冲的随扈。 就这样,张冲边走边与水寇们攀谈,问着这人来路,讲为何进水泊。 张冲也讲自己本是农家子,一路漕运,却受豪强侵暴,被迫带着大伙求活。 这一下子拉进了与水寇们的关系,因为这些水寇们也多是如此遭遇。 不是他们本就是贼,而是这个世道逼他们的。 张冲说得兴起来,直接让人给他支了个马扎,就在这水寇当中讲他一路的事。 有陈焕等乡卒不堪凌辱愤而反抗,有不知世道为何败坏的孙亭长,他的牺牲和遗愿,有被卖于豪强田大用,他的父亲和幼弟如何而死。 渐渐的,哭声传来,这些人和故事哪只是这些人和这些事,它是天下所有穷汉子的遭遇啊。 等张冲又讲到他贯杀李进,六十五人亡奔泽中,林中约誓。 众水寇又齐拍大腿,恨不能与张冲等义士共举大事。 而最后等张冲说道他们给周遭聚落的丘民散粮,给薛氏宾客们分地,将那些个不甘的薛氏及党徒,尽皆吊死于槐树时,全营欢声雷动。 他们找到了真正的渠魁,一个能带着他们穷汉子活命的渠魁。 但这边喧声鼎沸,那边坡下的张冲部却是度日如年。 眼见着渠魁单身入营,他们只在下面枯坐,本已难堪,而张冲一去就不回,就更使得他们焦躁难安了。 这会,丁盛已经在阵头走了十几个来回,终于耐不住,对杨茂请命: “屯副,让大器带着所什上去吧,这么久渠魁还没下来,一定是被这些草洼水寇扣着了。” 杨茂蹙着眉,一时决断不了。 他此刻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不知道张冲现在是安是危。但他还有理智,知道无论情况如何,他们都是万万不能动兵的。 此刻度满就直接劝住了丁盛: “大器,此刻我们万万不能动兵,要是现在渠魁掌控局面,我们这里一动兵,水寇犹疑下,渠魁就危险了。 而要是渠魁已陷囹圄,我们这一动兵,那渠魁就更危险。 现在情势下,不如镇之以静,看看坡上到底怎么做。” 度满是军中智囊,此刻他这么说了,大伙就是再难耐都只能熬住。 但好在,没一会,坡上就下来一队人马,他们推着几辆板车,有酒有肉还有一些粟米薪柴。 他们走到阵前,排出一人问道: “不知道哪位是度先生,石将军让咱几个给大伙送点粮秣,石将军说,大伙先饱食,然后就立营于三道岭,用以驻地。他还说,晚上就不回营了,就在咱们营休息。” 一听到张冲晚上都不回来,像丁盛、张旦这些人已经急得刀都拔出来了。 这还有啥讲的,渠魁一定是被这帮水寇扣了。 但好在度满内秀,稍一想就回过味。他忙止下二莽夫,就朝对面那队人说道: “我就是度先生,你们推车过来吧。”说完,还让人前去帮忙。 再然后,见众人还在犹疑,他点出: “渠魁何等精细的人,他就是再危险,又如何会向这些贼寇吐露我军虚实。定是渠魁已伏众贼,见我等未食才让人送粟来的。 甚至,渠魁宿在那,也是安他们心。放心吧,没事。大家生活做饭,后面咱就去右边三道岭扎营。” 听得度满此话,众人皆服。 是夜,张冲宿于左坡雷泽营,士遂倾心用命。 第四十七章:薄葬 光和二年,四月。 京都雒阳,北邙山,宪陵。 此时的宪陵一片白幡,小黄门吴伉随着宦官队伍一起静肃。 今天是宪园夫人的葬礼,京都百官和在京王侯都丧服衮冕前来参加。 只因这位宪园夫人不是一般人她是顺帝之美人,冲帝之生母,也是汉家在存最长者,寿享六十。 这会,前面的治丧谒者正主持着太牢之礼。 太牢之礼本是天子之礼,但国家因宪园大家是天子之母,又德高望重,所以赐其配享太牢。 国家之所以如此善待大家,也有一点私心,就是他也想自己生母董氏能在百年之后,以天子生母的身份入享太庙。 一方面这是他的纯孝,另一方面他想告诉世人,他刘宏不是谁的过继子,而是真天子。 时,谒者念念有词: “皇尸命工祝,承致多福无疆于汝孝孙,来汝孝孙,使汝受禄于天,宜稼于田,眉寿万年。勿替引之。” 念罢,众臣公齐稽首,顿地。 然后,一白布幄车拉着棺椁沿着羡道缓缓驶入。 羡道东立着的是大鸿胪及九宾,道西立着的事诸侯王工,至于其他的中二千石、二千石、列侯宜皆在陛下,北面而立。 随着太祝进醴献礼,司徒跪曰请棺,东园武士执事下明器,全场开始陆续哀悼起来。 其中哭声最大的就是中宫的宦者们,他们都或多或少受这位大家恩遇。 中宫的明刀暗箭并不比宫外少得多,没有这位大家庇佑,他们很难说能有今日。 吴伉看着队首的中长秋曹节,心里不禁想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自那日阳球闷杀王甫,还将其尸悬于东门,这京都就开始暗潮涌动。 别看大宦官们都慑于阳球雄威,纷纷避居宫中。 但吴伉知道,这是虎狼噬人前的蛰伏。 吴伉是冀州甘陵人,在宫中算是小河北派,按道理他应该是与阳球等外朝河北派相善的。 但吴伉有家学,善为风角,知如何在这世道明哲保身,所以从未与外朝河北派交通过,但想到阳球下面要接受宦官一党的雷霆报复,他还是不免兔死狐悲。 阳球啊阳球,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就在吴伉看着队首的曹节时,曹节也在小声和前排的中常侍们,聊着事。 “都见过老王了吧。” “有啥好见的,不怕晚上有噩梦呀。”说话的是中常侍张让。 张让是颍川人,曹节是南阳人,两郡就在一起,所以二人皆以乡党相称。而另一个白胖宦官叫赵忠,是河北人,也是中官另一派系河北系的魁。 赵忠蔑视的看了一眼张让,讥笑: “老张惯是这样,不见就能当没发生吗?现在老王被杀,咱些个哪个不担心其后尘?我看呐,得趁早拔了阳球这跟刺。 驴球的,本以为这阳球是咱家手里刀,没想到反而割伤了自己。这种妨主之物,留着何用。” 曹节虽然和赵忠不对付,但听着此人话,心中暗附: “果是当年敢奋兵击梁冀者,果有决断。不像咱这乡党,怯如鸡子。” 这会,东园武士及诸执事已经翻土起地宫,一会要将虞贵人入葬其中。 但不是和顺帝合葬,梁皇后早已与顺帝合葬了。 所以,即便是生了天子,只没名分,还是只能葬在寝宫的外藏。 这会,东园武士已经将虞贵人生前用的印玺、琴埙、器皿并玉柙银缕、衣饰五谷一起放入地宫,然后就开始封土。 顺帝的宪陵上的封土是座周长三百多米的原形土堆,上已树植成园,郁郁苍苍。 看着虞贵人入葬,曹节感叹道: “咱家刚入宫的时候,也受人欺辱,不是大家庇佑,早不知被谁杖杀了。今日见大家只能薄葬外藏,满心唏嘘啊。” 张让好奇: “唏嘘啥?” “唏嘘名正言顺呀。大家有实无名,身后惨淡。而今日,我们对阳球一党也是有实无名。吾恐我等也会如老王那样,死无葬所啊。” 这话说得大伙都默然无语。 良久,还是赵忠悠悠说了一番话: “前几日,我随国家休沐,国家和我说了一番话,你们帮参赞参赞。” “何事?” “那日,国家于西园畅春,性质颇高,但突然就枯坐在床,问我: ‘阿母,你说这朝野上下有多少人可以为朕信任呢?’ 我还没说话,国家又自顾说: ‘不,不用说信任,有几个是将朕放在眼里的呢?’ 我听了这话,如何不惊,所以立马跪泣: ‘外朝一向孺视国家,自以为秉春秋大义,动辄就对国家您训诫,奴婢们每每见此,无不义愤填膺,争想杀一二青绶,为国家解烦。’ 国家听了我话后,长叹一声: ‘是啊,连自家人都把朕说的事视为儿戏,也不怪外人也当朕是孺子。’ 然后国家就和我讲了老段的事。原来国家根本就没有要杀老段的意思,是那阳球自作主张,拘了老段,然后老段就自杀在诏狱了。 你们知道国家气在哪?” 张让帮腔道: “气阳球恣意妄为?” “哪啊,国家当时跟我说的是这番话,咱才知道国家到底是天人,自有沟壑。 国家说: ‘那阳球就上个表给朕说老段在狱里自杀了。你说这阳球到底是精干哈,他也知道朕顾虑老段在军中威望重,所以安排老段自己惊惧自杀了。 但这阳球是千不该万不该,把这事扣在朕头上。他杀了人,外朝皆以朕为意。 前天,老段那个族弟,叫段煨的,就上请罪表,说他要以自己军功来赎其族兄妻儿,说让朕念在他族兄戎马僵场的份上,恩准其妻儿回乡。 阿母,你说这阳球干的这叫什么事?’说完,国家还拍了案。” 众中常侍咋舌,“还拍案啦。” “可不是嘛,所以让你们帮参赞参赞,这事是不是有说头。” 见大伙还在懵懂,曹节一跺脚,恨声道: “尔等何其痴,这还有啥说的,国家是要让咱们上表弹劾阳球啊。这阳球算是完了。刚咱家不还说差个名吗?果然好运道,现在这不就来了。” 说完,不待众人反应,就部署起来: “一会完了礼,咱这些一个都别回里舍,径回宫中,然后有咱家和老张、老赵三个弹劾,大伙到时候可尽哭就够了。这次,这卧虎阳球,要成死虎了。” 说完,抑不住的哈哈大笑,在这肃穆的葬礼上,格外放肆。 在羡道右的二千石所列,有两老翁,他们也一直观察着那些个中常侍,这二翁就是名享海内的汝南二袁,袁逢和袁隗。 他们二人之前一个是司空、一个是司徒,后都因灾异而免,这会只能落寂列在前头公侯之后。 二袁看了眼前头的新司徒刘郃正肃穆而立,又看了眼道左宦官队列中的族人袁赦,两人相视而笑。 而在二千石所列中,京兆尹杨彪也紧张得看着中常侍和刘郃、阳球等人。 他手里攥汗,计划因阳球妄为而起了变化,这是否会连累到老父呢? 杨彪心里没把握,第一次觉得天机莫测,智有时穷。 而与此同时,在人群焦点中的三公九卿们,却也在窃窃私语。 少府陈球正训斥阳球。 陈球出自下邳陈氏,陈氏是明法世家,世出二千石。 他一个东土徐州人是如何与刘郃这些河北结成一党的呢? 原来他自孝廉入郎后外放的第一职,就是在魏郡繁阳做县令,之后又履任魏郡太守,为桓帝修陵,这个过程中和河北世家人情密切。 比如河北卢植、郑玄、管宁、华歆、审配,都为其弟子,审配现在还是阳球幕府吏。 这会陈球向着阳球轻叱: “竖子,大事几为你说败。我们是要先捕杀曹节、张让、赵忠。谁让你去抓王甫的?这等丧家之犬,杀之何用?” 阳球被老翁骂得铁青,只嗫嚅反驳道: “我也不想的,是你举主的那小儿辈夜里送了王甫的罪状给我,言之凿凿让我秉公而行。” “你说是杨彪给你的?”陈球听了这话,一惊。 杨彪之父杨赐,正是他当年的举主。 当年杨赐为太尉,征辟还是繁阳令的他入公府,然后还举荐他外放为二千石郡守,不知道省却多少节功,所以杨赐对他可以说恩重如山。 但这会听到是老举主的儿子做了这等事,他满是心痛,悲道: “此等公族子弟,眼高手低,汉家破坏皆赖此辈。” 陈球还是没放过阳球,他又道: “那你杀王甫就行,为何还要将段太尉杀了?你不知道这样会节外生枝吗? 原先,我们可以用步兵校尉刘纳的营兵在外绞杀宦官一门众,现在这些兵也不能用了。” 阳球还嘴硬,他硬撑着辩驳: “有我公府数千徒隶,大事犹可济。” 听得阳球还要说这话,陈球气得拂袖: “小儿辈大言,你才做了几日的司隶校尉,这些个徒隶能使的几个?” 说完,陈球扭头不看这人。 一直眯眼的司徒刘郃,到此才睁眼,他远远望了一眼路左的曹节。 曹节这会也笑着望来,两人隔空交汇,一触即走。 刘郃见曹节笑成这样,心里不由就是一慌,安耐心神,他对二球劝道: “伯真、方正,事已至此,还是向前看,现在该注意的是,如何应对曹节等人的反击,我看这事有点不对劲,方正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和我们说呀。” 说完,刘郃直直得看着阳球。 阳球心里一慌,不知怎么就想到那日国家临走时的嘱咐,但面上平静,躬身对老师说: “请老师放心,无事。” 听到此言,刘郃才笑道: “我信你。” 此时,编钟脆响,在谒者悠扬的“礼毕”声中, 一场各怀心事的葬礼,结束。 第四十八章:歌咏 大鸿胪这边一散场,曹节等大宦官们就带着众中官乌央乌央的回城了。 他们也不回里舍,径从朔平门入了北宫。 这会,国家正在芳林苑嘻戏,曹节、张让、赵忠一路酝酿情绪,刚一到花苑,就伏地哭泣。 正和王美人一起吃荔枝的刘宏冷不丁听得阵阵嚎哭,手里的荔枝都抖掉了。 他气愤地转头,就看到他那些个侍者家人各个匍匐在地。 刘宏眉头一皱,把手里的荔枝砸向了最近的曹节: “老曹,你又是咋回事。朕和王美人刚在这园子里吃益州送来的贡物,你就带着一帮人来嚎哭。想干啥。” 荔枝是驿卒从益州直道送来的,刚送入宫就用冰镇着送到了刘宏这边。 刘宏今年第一次吃这个,想到往日王美人也喜欢啖荔枝,遂喊她一并来。 这会沁凉的荔枝砸在曹节额头上,冰得他一抖一抖,他没接刘宏话,只放哭嚎得更大声了。 这会张让见机,爬着就抱住了刘宏的小腿,哭诉: “陛下啊,陛下。仆等险死于城外啊,差点就见不了陛下呀。” 刘宏一惊,忙拍着他“阿母”的背,宽慰: “谁这么胆敢杀朕阿母,告诉朕是谁,朕夷其族。” 然后赵忠帮腔了,他一把扯开自己衣襟,然后在地上打转,哭诉: “陛下,仆等去谒陵,遇到司隶校尉阳球,他扬言要杀尽我等宦官呀。” 刘宏听得这话,把手又缩回去了,他抿了一个王美人剥好的荔枝,调笑道: “那你们这不还好好的吗?阳球也没动手呀,是吧。” 赵忠听到这话一楞,泼也不撒了,他翻身哭道: “那是仆等有国家庇护呀,要不是国家,仆等几为贼所杀”说完又哭了出来。 “好了好了,都停一停,你们几个别发愣,都去扶着阿父阿母点,别恸坏了。” 说完,刘宏让左右侍者扶他们上胡床,然后就点了曹节,说道: “老曹,直说吧,你们要做啥。” 刘宏看出了这出事,就是曹节领头的,所以也不二话,直接问老曹。 曹节知道此刻要紧,抹掉眼泪,悲戚道: “国家,这阳球真不能再做司隶校尉了呀。此人太酷虐了,动辄因为小事就虐人致死。 前三府奏其罪,就应当免官。后来不过以九江平盗贼的微末小功,复见擢用。 本就是愆过之人,又好为妄作,还如何能使其为卧虎雄职呢?” 见国家不为所动,曹节又加了一把火,他又道: “陛下,听那阳球拷打老王,尽得其家财,悉数输于陛下。但陛下怎知阳球就没有从中贪墨。 况且,我等本就是陛下家奴,又无子嗣,诸官奉送只是为陛下暂藏,后面都是陛下的,又何必仰于外人只手。” 刘宏不自然的挪了挪,然后整个埋在王美人怀里。 这王美人也是良家出身,入选掖庭,本就丰姿色,这会又曲意逢迎,直让刘宏舍不得起身。 但没办法,曹节都说这话了,他得做表态。 所以他恋恋不舍起身得扶起曹节,拍了拍曹节的手,道: “老曹,你们是朕所爱之人,阳球也是朕爱之人。你们抵牾最难过的是朕呀。 这样吧,朕就让方正退一步,他现在不是司隶校尉吗,我就拔其为卫尉,掌朕宫禁,和那些校尉司马们一起,扈朕左右。 到时候你们一同用事,定要多亲近,和衷共济啊。” 曹节、张让、赵忠三人伏地称喏。 就这样,不一会尚书台拟好诏书,一议郎领着旨意飞奔去寻阳球。 这会,三公九卿们正在北邙山谈笑,他们也是少有悠闲。现在倚北邙山,看京都繁华,畅天下事,这才是公族子弟的风貌。 等这小议郎来的时候,阳球等人已经喝点熏醉,他按剑而起,望北邙山帝王将相,壮气辽阔,歌道: “陟彼北芒兮,噫!顾瞻帝京兮,噫!宫阙崔巍兮,噫!民之勉劳兮,噫!辽辽未央兮,噫!” 此为扶风隐士梁鸿所作《五噫歌》,众人如何不会,纷纷起停爵投箸,和道: “陟彼北芒兮,噫!顾瞻帝京兮,噫!宫阙崔巍兮,噫!民之勉劳兮,噫!辽辽未央兮,噫!” 歌声嘹亮,汉家风骨。 但当小议郎冲上坡来时,唱敕: “徙球为卫尉,急刻入宫。” 原先那汉家风骨当然无存,诸卿或担忧或失身或横讥,不一而足。 只有阳球如雷灌顶,整个人都木在那里。 直到小议郎持诏复唱了三次,他才被同僚抖醒,随后踉踉跄跄的随小议郎下了山,入宫去了。 在宜明殿,阳球跣足伏拜在殿内地板上,对着国家哭泣: “臣无清高之行,横蒙鹰犬之任,前虽诛王甫、段熲,盖狐狸小丑,未足宣示天下。愿假臣一月,必为陛下荡涤一清。” 说完,重重叩拜,直磕得血流不止。 看着阳球杜鹃啼血,刘宏也有不忍,正在他要应下时,一直随立在旁的曹节,呵斥道: “卫尉要抗诏吗?” 这句话一下子将刘宏从阳球的哀鸣中唤醒,是啊,朕要狠,不能再让那些外臣稚视于朕。 想定,一狠心,就把眼睛闭上,不再看阳球。 就这样,大殿上阳球一直顿首,殿上宦者一直呵斥,如此再三,见国家仍无反应,阳球心灰若死。 他披头散发,神思不属,绊着门槛而不知,只一路踉跄下了台陛。 只有一首歌涌入殿中,众人听得: “我本乡间河北人,尺一唤起趋埃尘。君为天下计,我何惜此身。” 要再听,人已去,歌已逝。 突然,刘宏跳起,将案桌推倒,拂袖而走,众黄门战战兢兢,只抬着步辇一路送国家去了王美人那。 站在台陛上,望着下面那桀骜心死的背影,中常侍张让问着曹节,说: “咱们就这样放过他?” 曹节阴森一笑,指了指陛下的猛虎浮雕,恨道: “老张,都这会了,也别再说这些痴话了。这阳球,就这是这虎,你打虎不死,他必会回头噬你。所以,既然狠了,就要狠到底。” 一旁的赵忠也阴恻恻得搭话: “咱家说让这虎变成死虎,他就必须是死虎。” 张让悲观,这国家也就退了一步,今天这场景已经让陛下很不开心了,想彻底铲除阳球还是有点难。 谁知道,曹节胸有定计,只说: “我有一计,保这阳球难逃一死。” -------------------------------------------- 阳球面色雕枯,随着侍者走在甬道上,他脑海里涌向了诸多人影。 有老师刘郃的,有陈球的,还有王氏父子三人,段太尉,甚至他还记起了少时侮辱自己母亲的那位郡吏。 那会自己横行无忌,意气风发,再想想自己刚才在殿内磕头捣蒜,只有悲壮。 从何时,我阳球已经变成这样了。 再想到刚刚老师对自己那笑,那句话,“我信你”。阳球不禁双手捂脸,泪已洒湿。 就连一人,一直喊自己,他也没听到。 那人见喊不醒阳球,一咬牙,折到阳球对面,堵住阳球,拜道: “独坐,祸事至矣。” 阳球被人一栏,定睛一看,原来是这人,他欣慰道: “吴伉,是你啊。没想到我得意时见不到你,失意时,你倒道左堵路。真是个妙人啊。” 没错,此君正是小黄门吴伉,他知道此事后就径来找阳球。 “阳卿,别再故作从容了。你不知道自己已经大祸临头了吗?” 阳球心一痛,面上还是笑道: “好个吴伉,不来安慰我也就罢了,这会倒来厌我。你来说说如何个大祸。” 吴伉也不管阳球如何,只一拜,告曰: “君有此祸,全因不密。岂不知祸起萧墙?卿之闺内人,到底知道多少君的大事呢?” 阳球糊涂了,我的闺内人,他说的是程氏? 真岂有此理,此妾与我多年,如何会卖我,就是卖我,又如何知道我的事。 还道我失密,泄密这种事从来不会发生在我身上,难道这吴伉是赵忠派来的?他两都是河北人! 想到此,阳球顿觉意兴阑珊,本以为道左相逢一义士,没想却是蝇营狗苟的犬辈,乱我心神。 吴伉多敏锐的一人,顿时知道阳球想岔了。这人果是鹰犬之性,多疑少信,也罢,我也做了能做的,剩下的都是此君造化了。 说完,吴伉再不多言,又拜了一首,快步退进了甬道一边的巷子里。 这番行动,反让阳球又怀疑了自己,难道自己真的无疑泄了密?程氏真的知道些什么? 想到这些,阳球再不踉跄,快步出了宫,就回步广里大宅。 一回家,阳球就问隶妾,夫人在哪里。 他妻早死,因有程氏相陪,也不再有续妻的念想,所以往日阳宅上下,也都将程氏视为夫人。 得知程氏在桑房,阳球顾不得换衣,就直奔桑房而去。一路穿亭,路上着急,他还喊了两句,但程氏一直没应。 怎么回事?难道这贱婢真的告发去了?想到此,一股怒火涌上心头。 他猛打开桑室门扉,只看到程氏笑靥如画,她丢开手上的女工,刚要迎上,阳球就一巴掌将她?翻在地。 此刻阳球的心情,就如山火一样爆发。他怒斥程氏: “你是不是偷听了我什么密事,你到底知道什么?还不说来?” 程氏捂住肿胀的嘴巴,不敢置信的看着阳球,她悲戚道: “奴家不知道你说什么,奴家也不知道君什么密事。奴家只知道君要有后了” 说完,抚着自己小腹,委屈的扭头过去。 阳球闻得此言,如被雷击,一下子就崩了,他搂着程氏,二人相顾而泣。 此刻,阳球又疑,难道真的是吴伉欺我? 第四十九章:再聚 俗话说,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自那日张冲击溃成阳豪强兵,收降雷泽水寇,薛氏壁又迎来了安静,逃回去的豪强兵也没有了声息。 但张冲嗅到这种安静只是暂时的,所以这段时间,他一方面消化雷泽水寇的悍卒,一方面汰掉心不齐的水寇。 他没有难为这些人,人人送了一袋粟,就放他们各自回去了。 最后,从雷泽水寇张冲一共精简精卒六十,悍卒有勇者二十。 张冲让任筠仍领其部精卒六十人,剩余的二十悍卒,张冲尽收之屯部,扩充他的横撞队。 现在张冲屯部共有两只精锐小队,一为他亲领的突骑队,一为杨茂领的横撞步队,人皆着甲衣,持大斧。 张冲在收编降卒,整编队伍,形成新的战力时,度满也在清点缴获和原有库存。 他们已经做好转移的准备,现在就等小爹带着大胡子来了。 这一日,黑夫带着自己丙什的弟兄们在三道岭外巡视。 自那日豪强兵突袭后,张冲就将巡视制度化,今天就是黑夫他们什巡视的日子。 经过张冲整编后,像黑夫这种攻坚什都扩编了,现在他下面有四伍小二十人。 除了郭亮、黄勇两个伍长外,这次大战又提拔了两位敢冲的勇士做了伍长。 那日大战,黑夫被贾氏兵中的勇士搠翻,不是身上披了张冲赐的衣甲,又有郭亮、黄勇二人死力遮住,他黑夫这黑首早搬家了。 战场永远是男人义气的磨炼场,郭亮和黄勇的恩情,他黑夫记在心里。 他没有特意和二人说些啥,只是心里暗道:下次战场上,俺再救你们。 今天上午刚下过雨,所以现在天色已经放晴,空气中,却还隐隐弥漫着水气。 黑夫带着人刚绕过三道岭,就待回去,此时一阵急促的马蹄传来。众人心里一紧,赶紧列阵。 林边道上数个骑马的豪客,一路飞驰,看到黑夫这边二十人持楯拿刀的小队,都减下马速。 黑夫全身紧绷,整个人缩在楯后,环首刀抵在楯后横对前方,与所什一起组成了一个圆阵。 他看到领头的事一个赤幘包须的壮汉,然后是,咦?这不是和小爹一起回去的王章吗?他怎么在对面的马队。 黑夫这人梗,就是见到了熟人,这会也没散去阵型。 那边马队里,王章冲着大胡子喊了几声,然后马队就绕着黑夫圆阵慢跑了两圈,终于停下了。 没错,这大胡子就是济南道使祭孙。 当日小爹去石崮山寻到大哥全家后,就把张冲一路的事都说了,当听到儿成了窜匪,还带着几十人破了个坞壁,张狗子并没有多惊。 毕竟他原先都以为儿与弟皆死在巨野泽了,这会二人一切都好,这已经是最大的惊了。 至于儿做了贼,这有啥的,没看当爹的也落草了吗? 小爹与他大哥互诉衷肠后,就让张狗子带他去找祭孙,当知道儿要入那太平道,张狗子叹了口气,没说啥,只带着三弟去了。 当祭孙知道张家那二子还没死,还拉了一只队伍,而且还要入太平道,祭孙氏喜出望外,他当天都未食,就要带着几个骑马伴当一起去济阴。 小爹不会骑马,再加上折腾老久没休息,到底有点遭不住,所以就让王章带祭孙等人一起。 从济南到济阴成阳四百里,祭孙带着王章等人,纵马狂奔,只赶了一天就到了。 等在这坡路上遇到黑夫的巡队时,已是人困马乏。 王章见是黑夫,没来得及奇怪他怎么到这巡视,就火燎地说道: “黑夫,你那有水吗,赶紧拿来些,这一路跑的,真渴坏了。” 黑夫没动,只把刀对准他,厉声: “王章,小爹去哪了?他们又是谁?” 见黑夫还是戒备,王章有点挂不住了,但他还没动,那大胡子就哈哈一笑,跨下马,稍微踉了一下,复又上前,拜拳道: “好汉,我是太平道济南道使,祭孙,是你家魁喊来议事的,你说的小爹是丙男吧,他留在济南了。 这样,我们在这歇歇,你让一个弟兄去喊你们魁来。你看怎么样” 听到祭孙这么说,王章急了,他是知道此人对渠魁来说有多重要。 他和小爹一路艰辛好不容易将他请来了,现在竟要被黑夫这厮堵在这,这怎么行。 王章刚要和黑夫对骂,祭孙就已经拦住,他摇了摇头,吩咐大伙把坐骑都放放,然后和黑夫等人又要了些水。 黑夫虽然梗,但现在也知道这伙人应该不歹,所以也没再为难。 他让丙什的弟兄把各自的水囊取下都丢给了祭孙等人。 王章见事已至此,只能恨恨的看着黑夫,哼走了。 黑夫觉得这人莫名其妙,咋!这是你爹? 他也不惯着这人,也扭头死死得看着王章,要不是旁边的郭亮拉着,他指不定就要和王章干起来。 就在这时,密林中一阵摇动,王章和黑夫立马拔刀,冲着林中喊: “谁在里面?” 见没人回,黑夫又喊了一句: “再不回话,我们就进去了,到时候可别怪我们手辣。” 说完,黑夫一使眼色,郭亮就带着自己那伍猫进去了。 “别,我这就出来,千万别放箭。”说着,一麻单衣的黝黑汉子从草丛中钻出,他腰上带着长刀,背后还有一张短弓,手里还有一把药草。 他一出来,躲在一边的郭亮,就将这人执了,此人也不反抗,就被带到了黑夫这。 黑夫细细打量了一番,然后刀就架在这人脖子上: “说,你是谁?鬼鬼祟祟躲在哪里做什么?” 那人嗫嚅,支吾说自己只是附近山民,刚要回聚落,就在这里遇到好汉们聚在树林,他怕多事,只好躲起来了。 黑夫哪会信这个,他打眼一看这人脚上的鞋,就知道此人说慌。 山民会穿这种步履?他黑夫队伍里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踩得草鞋,哪个山民会这么豪横? 见这人仍不老实,他立马就抓住他的发髻,一路将之拖到祭孙那,接着就对祭孙说: “祭道使,你是咱渠魁的贵客,你来给俺黑夫说说,这种鬼祟该怎么办。” 这倒不是黑夫故意要去难为祭孙,而是他真的不知道该咋办,他比较习惯别人给他下命令。 但王章不知道这些啊,他觉得着黑夫是故意要给祭孙难堪,他实在耐不住了,一把就将黑夫推开: “够了,黑夫,我说够了。今个不是你犯浑的时候。” 黑夫被这一搡推恼了,他把刀丢在地上,扒了衣甲,身子一蹲,就怒: “王章,来,你再推乃公试试,乃公摔不死你。” 王章不忍了,上去就和黑夫扭打起来。 就这样,在这位太平道的眼皮下,这二人就搁那演武。 祭孙笑呵呵得看着,他倒没觉得有问题,反而认为张冲手下这帮人都尚勇任侠,是好汉子。 王章和黑夫互相摔打,不分上下。 一旁的丙什弟兄这会都散了架子。他们将二人团团围住,有在那鼓气高喝的,有暗中对王章使坏的。 只有郭亮和黄勇,在那急得团团转,生怕这两人谁伤着。 这时,一阵马蹄声来,黑夫和王章突然身子一抖,立马就分开,装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而原先散架的丙什,也迅速整队,目不斜视。 只因他们都知道,渠魁,张冲来了。 果然,张冲戴赤幘,挥马鞭,纵马而来,他远远就喊: “祭大胡子,哈哈。” 然后不等马停,就甩蹬下马,冲到祭孙面前,一把抱起来他,哈哈大笑。 祭孙懵了,眼前这昂扬大汉是谁? 他是张冲?张家小二几个月前不还是个瘦竿吗?咋壮硕成这样? 祭孙自当自己眼花,抓住张冲就上下端倪: “好家伙,果然是少儿郎,一晃数月,健硕得某家都忍不出来了。” 在祭孙这个老熟人面前,张冲反倒有点羞涩,好像在长辈面前,一下子就放松下来了。 他挽着祭孙臂,笑道: “大胡子,你咋走到这就停了呢?来来,赶紧与我一起回壁,有好多事和你说呢?我再给你弄一手牛血汤,这东西保准你没吃过。” 听到这话,一边埋头的黑夫脸更黑了,想要说个几句解释一下,又不知道说什么。 反倒是大胡子笑道: “还不是要赶你这,你小爹传了你的信,某家就日夜兼程。到这了,我这畜生反倒不肯走了,幸好遇到你这些弟兄,匀了些水给我,才精神不少。” 张冲听到这话,好像这时才看到黑夫等人一样,他笑着说: “黑夫,没想到你倒是帮了把大胡子哈。” 大胡子哪听不出张冲话的意思,只能讪讪一笑。他上前对祭孙抱拳,歉道: “对不住,祭道使,是我黑夫做岔了。” 大胡子哈哈一笑,反对张冲说: “你这部下有些意思,有点像我以前在北军时的袍泽,面黑令肃,只要得了令,就是前方山火,也要蹈过去,是个能带兵的。” 这下子反倒把黑夫说不好意思,想感谢,又觉得尴尬,只好低着头不敢看祭孙。 张冲心里也觉得黑夫干得不错,哪个当将的不喜欢这种听令而行的部下。 他看到黑夫脚下这人,奇道: “此人是谁?” 黑夫刚要讲,那人就重重叩首: “石将军,救救我家郎君吧。” 额?救谁? 第五十章:谢弼 此人拉拉杂杂说了半天,张冲好不容易才听懂。 原来此人是那日豪强兵中的一员,份属谢氏。当天那场厮杀,谢氏本阵是驻扎在二道岭的。 而且那日调度军阵的司马就是此人的郎君,叫谢弼,此时就重伤躺在不远处的一个山坳里。 张冲纳闷,当日谢、孙二家兵根本就没有参战啊,咋司马就重伤了。 后来听此人继续说,张冲才知道那日他胜得还有几分侥幸。 当日,张冲击溃仲、贾二氏兵时,谢氏本阵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吵,争吵双方一个是调度司马谢弼,一个就是谢氏的族长。 当天谢弼将四家族兵列在三道岭时,就做了以仲、贾二家作为尖兵,他们谢氏为腰,孙氏为尾的打算。 这样分兵,仲贾二家自然吃亏的,尤其是贾氏当时就不同意,凭什么我们要挡在前面,让你谢、孙二家列后头。 但被当时仲氏的族长压下来了,他一直以来就很欣赏谢弼这个年轻人,觉得他是个统兵之才,他明白谢弼此举的原因,所以就同意了。 但事情的发展超出所有人预料,谁也没料到这个石将军会如此勇锐,眨眼间就破了仲、贾二家强兵。 眼见头道岭前阵要崩,谢弼当时就挥军配要率谢氏本阵参加战斗,但还未下令,就被自家族长卸了军配。 谢弼当然不服,立马就纠兵再战,昂扬道: “仲氏信我谢弼,我谢弼如何敢负,想要撤,除非我死。” 然后他就被谢氏家主拔剑砍翻在地,其人道: “一家奴耳,杀了就杀了。一贱婢子,真把自己当谢氏人了。”然后,再不理倒在血泊中的谢弼,拔兵就走。 三道岭的孙氏兵本就羸弱,见谢氏走了,遂也不敢再战。 但那谢弼到底有些气运,那一剑只将他砍成重伤,没能真要了他的命。 他被自己家奴背着,一路到了附近的山坳躲着,这些日都是他这家奴照顾,但到底缺医少药,伤势越加重了。 眼见不行,这家奴就只能翻山找些药,谁知就被黑夫堵在了林里。 等后来听到眼前这人就是石将军,这家奴灵光一现,才有上面那幕。 张冲听了倒对眼前这家奴产生了兴趣,忠心护主,也是好汉,他问道: “你叫啥名?” 这家奴一直在说着自己主人的事,冷不丁听到张冲问自己,愣了会,才道: “我叫谢坤,随主人姓,名也是主人起的。” 张冲这段时间得人功夫愈发厉害了。他扶起谢坤,温言道: “你是个好汉子,愿意跟我吗?” 那人又愣了,这怎么回事?但他明白张冲的话,他低下头说: “还请将军救救我家主人。” 张冲明白了,哈哈一笑,遂让这人前面带路,好让他们将那谢弼抬回坞壁治伤。 就在张冲自若待人时,祭孙的眼神越发古怪。 说实话,他有些不认识这石崽子了,没想到这段时间他还带兵破了一波成阳的豪强兵。 他在想着这段时间,张冲到底遇到了些什么。他是如何从一个稚嫩,稍有小智的农家子,转眼一变就成了斩将夺旗,追亡逐北的骁将。 而且他还能得人,收豪杰心。 就拿之前一幕吧,王章、黑夫这些悍将,是多骄横,谁也不服谁,但只是听到马蹄声,猜到可能是张冲,就各个噤若寒颤。 还有那个悍卒也是,眨眼成列,目不斜视,可见此子之威有多重。 这小子,越发看不透了。 不过祭孙更坚定了要引张冲入太平道的决心。 有此子相助,太平道大事可期。 之后,由谢坤引着,张冲一行人绕着几个匝,才在一个隐蔽的地方见到了谢弼。 此时谢弼面色雕枯,唇无血色,就这么躺在一摞草堆上。 张冲上前,细细看了谢弼的伤势,最严重的伤是胸口的一处剑伤。 因为照料不够,加之山林蚊虫叮咬,这会已经流脓发臭。 如果张冲没来,这谢弼定是要死的,但现在张冲来了,就不一样了。 张冲前世就是做外科的,这伤势倒是能救,但缺少抗生素的情况下,这谢弼能不能活,还是要看他造化的。 这会,早上停了一段时间的夏雨,又开始淅淅沥沥的落了。 一旁看着张冲检查伤口的大胡子,看了一会天象,建议道: “石崽子,这里不是疗伤的地方,这夏雨素来大,别看现在还小,一会怕不是要倾盆。我们赶紧回去,这人不能再淋雨了。” 大胡子是北军出来的,这种刀剑伤他也懂,知道此人这伤口,再是淋雨,可能再救不回了。 张冲点头,遂让众人抬着谢弼就往壁内赶。 ------------------------------ 这会,薛氏壁,俘口营。 奚慎端起满满的粟饭,就在那大嚼,其他些个恶少年也和他一样,也捧着碗在那刨饭。 他们呆在这俘口营这么久,除了吃也干不了其他的,奚慎都觉得自己脾肉渐生。 前几日,浮口营又被送来一拨人。 他们一打听,才知道这些人是成阳县的豪强之家,刚被石将军打败。 开始这些俘兵还缄口不提如何败的,等熟了,才开始互相闲聊。 有称自己勇猛无畏,是友军坐观成败。有指责对面鱼腩,一触即溃。 总之,从这些人的闲聊中,奚慎这些恶少年多多少少将当日战场的情况拼凑起来,也为张冲之善战无前而惊叹。 在浮口营的日子里,奚慎了解了很多石将军的事。 从开始的恐惧、不屑,到后面的犹疑,好奇,再到现在的憧憬,他越来越觉得这石将军没准真能成番事。 他也多半猜到石将军会招降自己,不然为何日日给他们粟米吃。 但到底什么时候来呢? 别再拖了,我已经服了。 恰在这时,度满度先生来了,他一进俘口营,就和这个谈谈话,那个聊聊天,全然不当这些人是俘虏。 一直走到奚慎这里时,度满笑着说: “慎,何如?” 奚慎见只有度满一个人来,心下有些失望,但还是腆着笑: “此处乐,不思家。” 度满被奚慎逗笑了,这地方能有多乐,他知道这是奚慎在释放善意,那正好,他此来也是这么做的。 度满笑完,作色道: “慎,我还记得那日我们的对话。我其实感念你不杀之恩,那日如果不是遇到你,而是被其他贼寇劫质,我们那二十一人多半就是死了。 所以,我今日来也像那日对你说的,想领你走一条正路。 你虽是侯门之后,但祖上余荫不过两代,三百年来,早泯然于众人。 我知道你也有一番建功立业之心,不然也不会总提自己那三百多年前的祖宗。” 这话说得奚慎一阵耳热,度先生,你也不用这么直吧,但奚慎没反驳,低头继续听着。 “但现在呢?你作下大案,只能流浪湖海,基本是绝了给汉家卖命的机会了。 但现在不同,你看看这天下,多少黎庶嗷嗷待死,或死于饥寒,或死于凌暴。 我看这天下已经沸沸,只待英雄出,重定天下。你既慕先辈军功封侯,焉知自己不行?” 最后,度满语重心长的讲了最后一句: “慎,我再送你最后一句。你热肠侠骨,负志气,万不可蹉跎,悔死于榻上啊。” 一听到这句话,奚慎已经知道他要干什么了。 他推金山,倒玉柱,对度满拜道: “祈全蝼蚁之命,慎愿衔环结草,以报君恩。” 度满身子一侧,然后抓住奚慎的手,笑道: “别急,等我将你的事和渠魁说了,这事才算定。” 之后二人又聊了会,度满才心满意足得离开了。 度满那边一走,散开去的恶少年们就聚拢过来,其中一个望着度满远去,对奚慎说: “魁,这度先生和你说了啥,你咋拜他哩。” 奚慎目光幽玄,叹了一口气,只说了这样一句话: “这姓度的心思倒是多。” 那些个恶少年听不懂,还要再问,奚慎已经不再多说了。 那边,度满出了俘口营,碰到了王章,他就知道应该是大胡子他们来了,所以径去了张冲那个里舍。 他一进来,就看到张冲拿着个针线在给一年轻人缝合,旁边还放着一碗,里面都是脓血。 室里已经围满人,再加上腐味,度满就没进去。但他立在户外,听着里面惊叹声不断,那是百爪挠心。 终究是抵不住好奇心,度满挂了一个面巾也进去了。 一到,就看到这榻上躺着一清秀男子,此时眉头紧皱,汗涔涔的,一边一人不断给他擦拭。 张冲这会正拿针线给他缝合,逢几下就给针又过个火,离得远远的,度满都闻到了肉焦味,而那年轻人竟然还能咬牙坚持。 度满还看到了大胡子,他一边捋着大胡子,一边围在张冲边上,目不转睛。 看到度满来了,大胡子展颜一笑,又回头盯着张冲手里的针了。 祭孙今天是真见识了,他是老革,知道这军中不知多少勇士因为刀剑创口过大,迟迟不能自愈,崩创而死的。 而石崽子这种直接用针线缝合的思路,直接启发他了,对啊,既然不能自愈,那就强行缝补嘛。 他其实有好多地方纳闷的,比如为何清创时要逼出脓血,为何那针要过火。但他知道张冲必有理由,而且现在正是疗伤的关键,祭孙也只能耐下了。 只是他在心中更坚定: “此子,我太平道要定了。” 第五十一章:三害 张冲为在场人展示了一场不值一提的外科小手术,但结果震撼了所有人。 在这个巫医不分的时代,张冲的治病救人不仅仅是治病救人,它还带着一层神秘。 在场有大桑里的老弟兄们的,都想到了之前张冲救陈焕的场景,再和现在一相对照,众皆以为神。 度满也心神摇曳,但到底饱读经典,知天道远,人道迩,鬼神之事难以莫测,所以还是强按捺住心神。 等张冲结束后,他和张冲说了奚慎的事。 张冲喜不自禁,得一豪杰相投,这事业越发兴旺了。 他让度满先收拾一舍让奚慎等人先住进去,他后面再与奚慎相见,这会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与祭孙谈入伙太平道的事,是张冲现在最重要的,也是最关乎他们这支队伍未来的大事。 祭孙的随扈们都没怎么吃饭,张冲就让人先为他们准备些粟水,然后就和祭孙进了一个静室。 他们就在这密谈。 度满望着张冲和祭孙进去,眼神幽玄,什么也没说。 祭孙一进静室就激动得问张冲: “石崽子,你这医术哪学的,我一看就觉得实用,我能学吗?” 张冲对这个没多说啥,直接说要是能入太平道,他后面直接可以为太平道训练一批治刀剑创的医师。 他没有在纠缠这些末节,直接就问祭孙: “大胡子,你实话与我说,我这种直接带着队伍投太平道的,你们一般可有什么说法。” 祭孙知道现在是讲正题的时候了,他没有直接回答张冲,而是开始给张冲讲起目前太平道在天下的形势了。 “二子,你先别急。我与你先说一下咱们太平道的情况。 我们太平道从大贤良师创下以来已经十多年了,可以说天下十三州,我们太平道就占了九州。 其中主要的是冀州太平道本部、青兖徐太平道、豫州太平道、幽并太平道、荆扬益太平道这些。 我是属于青州太平道的,其渠首叫唐周,也是大贤良师的弟子。所以,如果你按籍入道,那就是随我入青州太平道。 但你现在又在兖州活动,那你也可以入兖州太平道,其渠首是东郡卜己。 但二子,你可要想好了。 这两个地方不是随便入的,我虽然不同意,但唐周和这卜己还是颇有抵牾。 原因其实也是咱们太平道一开始就种下来的。 当时大贤良师为了尽快壮大咱们太平道,就使诸弟子各回本贯传教。 最后虽使得我们太平道成了天下最大的道教势力,但也造成地方势大的后果。 而且大贤良师也没有分配教区,只谁占了就由谁传。 起先还好,等诸多弟子将核心家乡吸收完后,准备向外传教的时候,就开始冲突不断。 所以二子,你可要想好,是入青州太平道还是入兖州太平道啊。” 说完,祭孙不再说下面话了,只眼定定得看着张冲,等他答复。 张冲这会也在思考着,刚刚祭孙说的两个人,他都知道。 先说这个唐周,他开始听的时候,就一惊,只因为四年后率先向朝廷告密的叛徒就是此人。没想到,他这会就已经是济南郡的一方渠首了。 然后是卜己,此君张冲也知道,日后被皇甫嵩俘斩,其部没多大动静就被东汉南北军给消灭了。 张冲心有点伤到了,感觉这两边都不能入啊。一个是做叛徒,一个是被俘斩,都是死剩种。 但张冲转念又一想,这太平道在历史上本就是失败的,所以如果只以历史结果来判断,他入哪个都差不多,都活路不大。 但现在没办法,自己已经处在朝廷的对立面,只有加入太平道这个天下最大反汉势力,才有一线生机。 既然必然要加入,入青州道和入兖州道,哪个对自己更有利呢? 这其实不用多说,首先自己一个青州人,手下核心也是青州人。 在这个乡党势力为组织基础的时候,青州更能利于发展。 而且从后世的历史看,青州太平道的势力也要比兖州更大。 日后青州能爆出百万规模的黄巾军,而且前后两次,一次比一次规模大。 这已经反映出青州黄巾在当地更有基础,也更具有斗争性,这是张冲无论如何也要争取的基本盘。 而且唐周日后做了叛徒这件事,现在看未尝不是一个机会。 想定,张冲毫无犹豫的和祭孙说: “大胡子看你说的,你引我入太平道,我自然就是青州太平道的,再加上我就是青州人,和他们兖州人瞎混什么。” 听到张冲此话,祭孙复又展颜,他摸了摸胡髯,笑道: “对嘛,二子,不是和你乱说,咱青州太平道的实力,也就是逊于冀州本部。你加入咱们青州道,才是对的。” 说到这,祭孙又想到一事,皱了眉头说了: “不过,二子,有一件事还是要提点你一下的。不然你到时候吃亏了,还以为俺害了你。 咱太平道教众五湖四海,虽都奉中黄太乙,但人毕竟是人,就有恩怨情仇。 咱教里自然也有纷端。 除了我上面与你说的各地教区的纷端外,咱教内也分两派,一派是豪强子弟,一派是你们这种无豪族根脚的细民。 就以咱济南来说,那唐周就是出自乡豪,当时大贤良师来青州治疫,就救了他全家,他们家因此拖家入教。 而我虽不是细民,也谈不上乡豪人家,所以也和那唐周相安。但日后你入济南太平道,归他下面,那可要做好准备。” 张冲会怕这个?逼急了,晚上就弄死他。不过,张冲面不作死,趁机顺杆道: “大胡子,既然这样,那我能分别营嘛?我看那泰山就挺好的,还离家近。” 张冲这话一说完,祭孙就神色古怪得看着他,摆弄手就劝: “二子,能立别营当然是能的,毕竟你是带着一帮人马入得道,再不济也是有个营头的,而且这泰山虽然在汉家那里算兖州,但在咱们太平道,的的确确是济南下辖。 但我还是不建议你入泰山,只因此地太危。 咱们太平道可以说是遍及青州,但就是泰山这地方咱们还没人入。 你道为何?只因此地有三害。 这第一害是山民,此地民风骁悍,素不服治,只以力称雄。再加上,多是当年泰山乱民之后,相当排外。 然后第二害就是泰山贼,为首的就是臧戒父子,纠结一班党羽,就在这泰山、琅琊横行无忌。 臧戒原来是泰山华县县狱掾,本就为一方土豪,与绿林交接。 后来泰山太守要杀一豪寇,这人是臧戒朋友,所以藏戒死活不愿意,甚至还偷偷放走了这人。 事发后,这人就被太守下狱,后来被他儿子救了,就一同去投奔他朋友,这些年已经成了泰山琅琊有名的大寇。 最后这一害就是泰山当地豪强。这泰山的豪强与别处豪强不同,这里哪家没有个几千宾客部曲,如羊、鲍、胡毋等家,各个称雄。 你现在才多少人马,进了山,怕不是立马就被人吞了。所以你还是要多想想。” 张冲这才知道泰山情况这么复杂,不过他也有自己考虑。 山民乱党本就是他要争取的,那自然是越凶越好,至于臧氏父子和那些个什么豪强人家,那又如何? 他张冲本就是争天下的,要是被这些个人吓到,那还争个屁天下。 不过,张冲也不急,他顺着大胡子的话,就道: “大胡子,这不现在没其他地了嘛,这泰山我就见得好,再加上那些个土鸡瓦狗,真能挡住我太平道? 大胡子,你教得嘛,让这些个土豪乡兵,坐井观天,以为天下英豪不过如此,那就让他们瞧瞧,什么叫杀之如宰鸡屠狗。” 这话是以前大胡子和张冲说的,现在张冲再复述,直挠到祭孙痒处,大胡子哈哈一笑说: “中,就按你说的来。这泰山咱们入定了。” 然后大胡子就问现在张冲队伍现在有多少实力,这个张冲也没打算隐瞒,直接告诉他敢战之士数百。 大胡子一惊,不确定道: “都是像今天我碰到的那队人一样。” 张冲点头。 大胡子哈哈大笑,拍了拍张冲,直说他做得厉害。 在他心中,这张冲是越发重要了。 之后,二人就开始商量具体的行动路线,这数百车马穿县过郡,没个由头肯定是过不去的。 水路他们是走不了,因为他们这么多人的符节根本弄不了,而水路又是官府严查最厉害的交通,所以只能走陆路。 张冲建议,我们可以贩点货物,扮做行商。 但张冲到底没有实际走过商,在汉代凡是过津关,都是要看眼符节的。 而走寻常小道,以张冲的辎重规模,势必不成行,所以这事又绕回来了。 就是想要带着队伍回济南,就只能去弄这数百份的符节。 张冲在那绞尽脑汁,祭孙反倒有了想法。 他知道,如过还有谁能一下子弄到数百份符节,那只有一人,东郡卜己。 看来还是绕不过他。 第五十二章:三危 光和四年,三月,料峭春寒。 青州济南国,东平陵,牛马市。 晨鼓将尽,城郊马市,人群已是肩摩袂接,呼气如云,喧闹如沸。 远处,一顶华盖缓缓而来。 时任济南国少府的韩先骑在马上,在扈从的簇拥中行往济南王府,沿途路人纷纷避让。 和一般的士人不同,韩先出行不爱坐牛车。他本贯在辽东,来青州做官还没几年,家乡的习惯还未消磨。 他不理解,为什么内地士大夫出门都喜欢那种慢悠悠的牛车,平白折煞英雄气。 披着一件皮袍,套着一层罩衣,韩先骑在马上,波浪般起伏的身形无不透露边地武士矫悍的气质。 舆队继续走着,韩先也在琢磨一件事。 昨天,他收到一条来自京都洛阳的邸报。是济南王国派驻在洛阳的国邸发来的。 上面说:“上置騄骥廄丞,领受郡国调马,即市马三百,如京。” 一般来讲,这事是不急的,因为他的主公济南王刘康此时就在京都,等主公回来,再办不迟。 但事情在刘康这里,起了变化。 为了参加正月的正旦朝,刘康带着自己的王傅和儿子刘赟在腊月天,踩着小雪就往京都出发了。 但在正旦朝后,他去参加宗正刘宽举办的宴会,酒喝多了,说了国家和中常侍们几句怪话。 反正中正刘宽也没制止,就看着肥胼的刘康,酒越喝越多,话越说越怪。 酒醒了的刘康,在儿子提醒下,才知道酒会上发生的一切。 他越想越怕,立马让国邸吏士快马赶回济南国,让少府韩先务必用心办这件事。 他不能不怕!因为国家的发妻宋皇后一家被冤杀,距今不过三年。 当时那场大动荡,他这个国家的侄儿可太清楚了。 他和现在的国家刘宏是一个世系的,都是肃宗皇帝第六子刘开散叶下来的。 说来也是气运所钟。他们这个世系出了两位国家。一位就是先帝孝桓皇帝,一位就是现在的国家刘宏。 当年老祖宗刘开多子多福,生了不下十几个儿子。但其中值得说的,一共有三个支脉。 其中嫡脉,是河间王系,其余两家分别为平原王系和解渎亭侯系。先帝是平原王系的,是王次子,后被跋扈大将军梁冀迎立。 而他自己就是嫡脉河间王一系所出,传到他是第三代。 但他不是家中嫡长子,他的哥哥继承了河间王位。但即便是次子,他和后来即位国家的刘宏比起来,都要幸福多了。 刘宏是解渎亭侯系的,到他那才传了两代,就已经很没落了,据说那会都要自己下网捕鱼,才有鱼吃。 要不是当时的大将军窦武为揽权,拣选宗家弟子年幼者,他这个叔叔哪有今日之富贵。 刘康虽生在王侯之家,但也不是完全不懂庶务。 他懂这种生在下僚,突处高位之人的性格。他的府上就有这种人,许是穷怕了,这类人一旦有权就特别贪,也特别狠,为了保住权力,就像狗一样凶狠。 他的叔叔刘宏也一样,只不过他是狼而不是狗,狗虽凶但总有主人,而狼却吃一切人。 被刘宏吃掉的就有他叔叔渤海王刘悝,因为刘悝威胁到了他的皇位。 刘宏虽入祧皇统,但实际上,刘悝和孝桓帝的血缘更近,他们是亲兄弟,只因不以叔伯继统为由,被当时的大将军窦武和大长秋曹腾所拒,皇位才花落在刘宏头上。 之后渤海王一府,从妻妾到府吏,全被处死。甚至,牵连到了当时的皇后宋氏,只因渤海王后也叫宋氏,是宋皇后的姑姑。 咱们这个国家,真的就这么狠,连和自己一起吃糠的发妻都能这么狠。 想到这,刘康一哆嗦,又再次遣了一个吏士,快马赶回济南国。 ----------------------------- 此时的韩先,自然想不到上层这些弯弯绕绕。 他也不太关心,国家的这项政策是否大扰民间。甚至,主公刘康要紧的急办,他也没任何意见,反正有僚属去和济南相去勾当。 他琢磨的是,这件事是否有获利的空间。他是个武夫,其实不太懂,他只是本能的觉得,这事,嘿嘿,不小。 他要和本地的豪强高家,一起合计合计。 毕竟,他再也不想回到那个风雪严相逼的老家了。而要在这里起广厦,畜美婢,就离不开钱。 还在想,突然,眼前一黑,续前行丈余,坠马落地。 扈从大惊,传呼左右,上前扶起韩先。 只见这位少府已面如枯雕,一把铁刀正捅颈内,已然不活。 却是一黑衣人,之前一直隐匿马队中逆向而来,在与韩先错身之际,忽穿过马腹跃升而起,抽刀瞬息就刺入韩先颈中。 俄后,跃如大鹏,消失在人群中。 扈从们立时就炸开了。 慌乱片刻,在一吏士的指挥下,全队分作四队。 一人飞马奔向济南王府,四人奔向城中四门,落闸捕贼,又留下三人看护少府尸体,其余吏士朝着黑衣人方向,奋马直追。 那杀人者为何?济南历城张冲也。 自那日张冲与祭孙密谈后已经过去一年。 这一年里,张冲他们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整个天下的变化也很大。 只说张冲,那日祭孙说有办法弄到符节,然后就带着随扈去了东郡。 也不知道和东郡的卜已做了什么交易,总之再回来时,祭孙已经带来了一车符节。 之后的过程就很顺利了,张冲带着所部,扮做行商,雇了货船,一路顺风顺水的去了济南。 在祝阿,他还带着陈焕做了件快意事。 当日肆意屠杀陈焕袍泽的亭长陈昱,在休沐回家的路上被陈焕射死,然后二人悄然回船,谁也不知道。 但随后一年就不顺当了。 虽然张冲被祭孙引入了太平道,但唐周十分看不惯他,说分营的事也不提,教区奉养的事也没影。 张冲甚至只以为自己只是在太平道挂了个名头。 张冲当然知道唐周打压他的原因了,就是因为他细民出身,唐周就习惯性打压。 他怀疑,要不是自己说要去泰山立营,而不是在济南扎营,这唐周都可能不许他入太平道。 但张冲又能如何,现在是他需要太平道,不是太平道需要他,仰人鼻息又如何恣意得起来。 后来还是在祭孙帮助,他们在泰山群峰中找了座山头扎砦。 为了生存,就在这山里种一些粟,但山地太薄,根本打不了多少粮,还影响张冲队伍的日常训练。 即便入了山,张冲还是严格要求所部,三日一分练,五日一合练,那粮肯定就不够了呀。 所以,没奈何,张冲只能带队伍又在附近破了几座小坞壁,打了些粮。之后继续沿用他们在薛氏壁的经验,按个人身份区别对待。 在给穷汉分了地,又吸收了一批本地精勇,张冲获得了这几个聚落的支持,也才好不容易在这泰山边上站住了脚。 后面,张狗子他们带着老弟兄们的父老子弟也迁进了山砦里,现在张冲的队伍已经发展到了一千多人,都是附近的乡党子弟,但实际正兵只有四百。 但人多了,粮食又成了问题,到现在张冲他们还缺着粮。 这缺粮还只是一危,更大的危险是,山民。 真到了泰山后,张冲才知道此果不是善地。 他们第一次遇到本地山民时,人家根本不理,直接就射来一顿箭。 那箭射的是有狠又准,张冲队伍的第一次伤亡就是这里。 后来,靠着张冲带头,众勇士奋击,终击破了这片山落,但张武死在了那一役,这是张冲第一个阵亡的军吏。 他也和孙逊的骨殖一起放在了峰上。 而且这一役后,张冲与山里的一些山民结成了死仇,他们都和那些死的山民都沾亲带旧,所以时不时就骚绕张冲。 可以说,张冲在山里的形式岌岌可危。 山民彪悍难驯只为第二危,张冲还有第三危。 因为扫了几个豪强壁落,本地大豪族已经注意到山里出现了不一样的事情,已经纷纷让部曲进山,探听情况。 此时的张冲还未能将局面打开,就已经陷入到了最危险之地。 也就是这个时候,祭孙来了砦栅,给张冲带来了一个机会。 济南渠首唐周让张冲刺杀一人,只要杀了他,张冲立马就可以分营,并获得在泰山地区的行教权。 张冲能有何选择,只能接下任务,进了东平陵。 张冲不知道为何唐周一定要杀这个叫韩先的少府,他也不关心,也许这个韩先是个好人,但他张冲也没得选择。 这一年来,张冲再次感受到在这个大时代,他和他的队伍是那么的脆弱,谁也没办法主宰自己的命运。 在反复侦查了韩先的行动路线,张冲终于决定在这一日奋戈一击。 最终,他成功了,韩先死在了他的刀下,他也顺利逃出城外,好像轻而易举。 但在树后掩埋完血衣后,张冲发誓,他再也不会被人主宰命运,他要成为棋手而不是棋子。 这一切,都有机会,只要张冲搞定下面要见的这个人。 他是张冲现在破局的关键。 第五十三章:道人 就在当张冲博浪一击,远遁而去时,济南相寺也有两人在关注着此事。 他们其中一人就是现在的济南国国相,封常。还有一人黄袍法冠,做道人样。 封常是现在中常侍封谞收的假子,地地道道的宦官集团一员,和所有的宦官假子们一样,他这人也贪。 但封常和他那些个前辈们比起来,又小巫见大巫。 他只是贪,但不虐不淫。 单说虐的,之前被阳球掼杀的王沛杀人万余。还有那淫的,有徐璜兄子徐宣,求女不得,掠之而归,戏射杀之,埋著寺内。 这会封常焦躁的来回走动,看边上这人老神在在,不禁抱怨道: “我师,你说的那个勇士真的能杀得了那韩国先?那韩先是边地武人,颇有小戆,别到时候那人失手被擒,供出我们吧。” 一想到这个,封常又焦躁得来回走动,他边走边搓手,嗫嚅: “要不再派几个,把你那勇士一并宰了?” 边上这道人,满心不屑,只觉这种膏粱子弟,真难济得用处。 但做大事又不得不用到此人,遂温言安慰: “君莫焦躁,一切都是中黄太乙之安排,我们就这里等着好了,来,和老道再一起手谈一局。” 说完,此人就是在棋局上落下一子。 封常无奈,只能落座,陪着下棋,但下了几手,就丢下不下了,他又站起来,自语道: “不行,我得使人瞧瞧去。” 恰在这是,一郡卒焦急得跑入堂内奏报,称济南王少府韩先巡行,遇刺身亡,刺客也未擒住。 封常一听,高兴得跳脚,只看那郡卒满脸困惑,他才换做怒容,指派道: “赶紧使诸曹追缉刺客,如遇反抗,格杀勿论。” 那郡卒领命然喏,就面退着下去了。 郡卒一走,封常高兴得抓住那道人手,喜欢极了: “我师,你可真神了,你那勇士果然得力,杀了人,还能遁走。我很满意。” 这道人微微一笑,礼赞: “这一切都是中黄太乙的安排。” 封常这人就是一阵一阵的,那边他刚高兴完,这边又上了愁容,他对道人说: “我师,前段时间家父书信于我,说一切都按照大贤良师的安排,但身体回春还是一如既往得没有变化。他在信中说,他坚定自己已经心诚,问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弄错了。” 听到这话,那道人目光一下子深幽起来,他缓缓道: “等黄天换苍天,他要的一切都能实现。” 说完就岔过这个话题,反而点了封常一下,提点道: “君还是多注意一下那刘繇的奏报吧,他为巡部弹劾你,你多少也要重视些,别到时候在这济南国苦心经营,最后被他人取了去。” 一说这事,封常更气: “那刘繇小儿,仗着自己公族子弟,就敢小觑于我,后面得要他好看。至于他那个弹劾,朝中有我父在,一切皆安。” 见封常如此笃定,道人也不再劝,只稽首告退,随后封常就将他一路送出了府寺。 此时东平陵四闸皆落,路上到处是郡卒缉捕巡视,道人避开巡视,兜转几圈,就敲门进了一里舍。 此时舍里坐满了东平陵的各太平道骨干,他们一见到这道人进来,就跪拜,口呼: “见过人公” 没错,此人正是太平道的二号人物,人公张梁。 他与其兄张角,其弟张宝皆是冀州巨鹿豪富,富逾王公,本该侈服玉食快乐过一生。 但在二十年前其兄张角得了一卷神书,名《太平经》,这是圣王之书,若能施行其法,将消灾解祸,天下太平。 之后他们三兄弟就变卖家财,退掉了锦衣玉履,换上了麻衣草鞋,深入疫区,用这《太平经》教的东西,就救治灾民。 久之,天下景从,信徒遍及四方。 其实信徒们都不傻,他们真的知道喝符水可能不会救他们,但他们还是愿意追随张角三兄弟。 只因为在这个汉家无视他们的时代,只有太平道还在乎他们,愿意给他们生的希望。 而这一点,可能连张氏三兄弟都不知道。 张梁一进来,就看到了本地渠首唐周,说实话,他不喜欢这人,只知倾轧暴敛,不知深入乡野,救急孤苦,不是我道中人。 但太平道的发展壮大又离不开这些人,他知道兄长为何要收这唐周为弟子,只因为他能为冀州本部源源不断得输送钱帛,助太平道招兵买马,毕竟离大事之期已越来越近了。 但道理是这样,张梁的感情上还是希望太平道的人能纯粹一点,就像他们三兄弟当年一起行医四方时一样,救苦救难。 但自从兄长成了大贤良师,就开始变了。 他再也不是那个深入乡野的医者,而是深入简出,领天下百万太平道徒的无上道魁。 所以,太平道就有了越来越多的唐周们。 他这次来青州,并不是要来见那颟顸济南相,也不是见这唐周的,他来此只是因为他听说,太平道出了一个医勇兼备的后进,他的门徒祭孙对他是赞不绝口。 他好奇了,所以就来了。 张梁环顾四周跪拜的人,无人敢抬头看他一眼,他只觉的无趣,他径入内堂,坐在堂首的胡床上,温言道: “众道友,皆起身吧。其实我不在乎这些虚礼,你们要是能多下乡野,救几个人,我比这个还欢喜。” 众人口称喏,然后才各自起身。 还是唐周打头,他迫不及待得想知道人公与济南相谈得如何了,这可是涉及几亿钱的大事。 但唐周还没说,张梁就已经答了,他淡淡的说: “凶顽韩先授首,济南王得了警告,自不会与你们再争这本地祠的供奉钱。” 没错,韩先死的原因就在这。 济南国历来好鬼神,国内遍布神祠,只单说祭拜城阳景王的就是八百座,这历年来的愚民供奉钱,早已被太平道渗透,一直以来都与济南相分润。 但那少府韩先,一个北地边人,吃了狗胆,竟然怂恿济南王抓这块供奉钱,他不死谁死。 所以得到确信的唐周,喜不自禁。 唐周还要说些奉承话,就被张梁又打断,他称自己乏了,就挥退众人,只留下了他的门徒祭孙。 祭孙当然知道张梁留他要干什么,而唐周自然也清楚,但只能怨懑得随着众人出去了。 等众人皆退下,张梁立马就问祭孙: “你说的张冲现在在哪?” 祭孙敛衣答道: “我师,张冲这回估计就在城外,他做事前与我留句,事败他将自戕,事成他就会潜在城外鹿头岭,等我消息。” 张梁闭目想了会,接着好奇问: “这张冲真的会一手神鬼莫测的医术?” 祭孙不敢替张冲托大,只往小了说: “我师,这张冲可能不懂养气还神,但在外伤这块,的确颇为精到。 我一年前,曾经亲眼见他救人,那人在我看来已经是药石难救,但只他一施手,任是给救活了。 后来那人就入张冲麾下,现在还在泰山大砦里。哦,对了,这些年张冲在泰山无日不战,多用此术,活部下无数。” 张梁对祭孙是信任的,既然这个门徒说的如此,那事想来就有了九分真。 他站起来,踱了几步,又不解道: “这张冲既有一手这医术,为何还要让他亲历锋矢,不知折此一人,后面将要有多少道友弟兄丧命。” 祭孙有腹稿,被张梁一埋怨,立马不慌不忙解释: “回我师,这张冲的斗战之术却要比这医术还要厉害,徒自谓见过天下英豪,但能有张冲般武勇的,也不过寥寥。 我道大事将近,正须此辈有鹰犬之才的,任为爪牙。而且,他这医术习来也不难,这段时间,他已经为我青州道培养了数十名刀创医者。 所以,徒认为,这张冲还是为我太平道做方面之任,更佳。” 张梁听这话,不断点头,他终于下定决定,明日出城见一见这个张冲。 这边唐周等人刚出来,几个心腹就围了过来,他们同样关心与济南相交易的事,毕竟他们的锦衣玉食全系这事。 唐周自然将事讲明白了,但最后还是忍不住训斥这些门徒: “我知尔等辛苦,所以这供奉钱到底有多少,我也是睁一眼闭一眼,但凡事不可过,不要让我知道你们过了,到时候丢命的。” 众门徒自然点头称喏,但至于有没有听进去,就不得而知了,毕竟不发财,入什么太平道啊。 众门徒中有个大伙的熟人,正是一年多前被东郡太平道梁仲宁擒俘的光里人单鸣,这会他伏低做小,隐在门徒中,毫无起眼。 自那日单鸣被俘后,他就在唐周这里失了宠。因为他,唐周甚至被冀州本部训斥,要不是看在这个门徒自己将衅事抗下,唐周根本不会管他死活。 后来,唐周去信卜己,就将单鸣捞了出来,但单鸣的教区已经被梁仲宁所夺,只能随唐周来济南,但也不复其师喜爱,成了个边缘人。 这会,众门徒见道使祭孙还没出来,遂好奇问道: “道使怎么还没出来?不会被人公训斥了吧。” 这话堵了唐周心口,他剜了一眼那不识趣的门徒,恨恨说了句: “定要让这兵子好看。” 第五十四章:粟种 翌日,旦。 济南,东平陵。 城门缓缓打开,周边里户早早就在城门外排着,一个个核验符节后,就鱼贯入城,这些人扛包背篓,要去城西市场发卖。 这时候,一辆牛车并七八个随扈缓缓从城门内驶出,因为昨日少府遇刺的事,城门吏对出城的都盘查得非常细。 但只看到这车的样式,众门吏没人上前,尽皆放行,只因此车挂着青州太平道的杏黄旗。 但这车未行百步,突然一班人马从城门楼冲了下来,一边追一边喊门吏们拦车。 门吏们一看这班人,就暗暗叫苦。 他们认出这帮人是济南王护军。这些人一早上就猫在城门楼上,观察一切可疑的出城人车。 现在,这班人出来了,门吏们无奈只好将牛车拦下,牛车的随扈们立马拔刃,但被帷车内的人劝住。 济南王护军气喘吁吁的跑过来,一到此,就对着门吏骂道: “这车为何不检?” 那门吏也不惯着他,扣了扣耳朵,指了下车上的杏黄旗,蔑道: “你自己不会看?” 这护军一看,心里就咯噔一下,他在城楼上还真没注意到这车有这旗,但这会已经到这局面了,就是太平道又如何,这车他查定了。 他让众护军将车围着,然后伸手就要拉帷幕,但立马被边上一个大胡子给拦下了。 大胡子正是祭孙,他跳下马,用身体将这护军别开,也不理此人,只是环顾在场的护军们,然后他指着一人说道: “我认识你,你叫高坚,家住城东太乾里,家里有个妹妹,特别爱笑,你父母经常带她来祠堂祷告。” 然后祭孙还没完,一连点出五六个人,居然都把他们讲得清清楚楚,众皆悚然。 领头的知道不能让这大胡子再说了,于是一挥手,就要让人强行扯帷,但他挥了半天,却见不到一人。 扭头一看,这些个护军各个地头,脚下也像打了桩一样,没人挪步。 他刚要骂这些护军,就被祭孙一把掼在地上,刚要挣扎,一只大脚就踩着他的脸,往地里硬磨,直擦得满脸是血。 护军头先是怒骂,继而嗷嚎,最后只剩下讨饶了。 但就是这样,那些护军也没动,他们都有家人。 直到护军奄奄一息时,祭孙才放开了脚,然后指挥车队,继续南行了。 众护军见祭孙等人走远,才叹着气,将头送往城内医者救治了。 全程张梁在帷幕内,都闭目养神,这些庶务还不能扰其心神,反而是他下面要见的这个张冲,他倒要好好见识。 牛车行到城南鹿首岭,此地是东平陵城南的制高点,因形似鹿首而得名,张冲刺杀完后,就隐匿在这。 张冲昨日睡在山里,蚊虫叮咬,心事重重,所以此刻精神萎靡。 但他知道下面要见的这人,是能改变他命运人,所以强打精神,找了一处溪水,沐浴了下。 他在山头早早就看到一牛车挂着一杏黄旗,知道是张梁来了。 从去年开始,祭孙就开始为他于道内扬名铺路,其中重中之重就是将他引荐给他的老师张梁。 张冲自然知道张梁此人,又是一个结局不妙的。后面太平道起兵,他就是在广宗被皇甫嵩斩杀的。 说来这个皇甫嵩真的是太平道的克星,张氏三兄弟,除了张角病死,其余二人都是被此人俘杀。至于其他渠帅被此人斩杀的又不计其数。 也不知道日后沙场捉对,他张冲能否击败此人,改变历史。 张冲发散想着这些,那牛车队伍已经停下。 张冲不再想,立马冲下山岭,一到就见祭大胡子对他笑,还给他一个眼色。 张冲领会,知道此不是矫情的时候,立马对车内拜道: “仆张冲,见过人公大良师。” 随后车内传出一阵大笑,一道骨中年人掀开帷幄,没待其他随扈反应过来,就跳下车,一把抓住张冲: “果是英雄,你愿意作为的弟子吗?” 啥,张冲愣了,他自诩已会得人,没想到这张梁这么求贤若渴? 这人刚一见面,就要收自己。 很好,张梁你有眼光,太平道路走宽了。 何止张冲愣啊,祭孙等人更愣了,他们当然知道张梁的门生在道中是何地位。 张冲这么一个才入太平道一年的人,要是成了张梁门徒,那真的是登龙门了。 张梁笑靥满面,定定得看着张冲。 张冲哪还做他想,伏地叩首,应了这位老师。 至于为何之前不跪济北国卫长,而在张梁面前跪了,那还能是啥? 那人能和张梁比?张梁是长者,跪一下是尊重敬爱。 于是师生相得,一片其乐融融,恰此时鹿渠岭的漫山的桃树也盛开了。 张梁根本不知道今日的心血来潮,是他这辈子最庆幸的决定。 而张冲也该幸运,他遇到的是一个心中仍旧有黎庶的长者,这岂不是真为中黄太乙的安排呢? 此正应了那句:“见龙在田,利见大人。” 然后,就在这漫山桃花下,张梁与张冲等人席地而坐,他们聊了很多,但基本都是张梁这个长者在讲。 张梁本是高粱子弟,从不愁富贵衣食,阴差阳错随其兄入了道,自此深大山,涉大水,二十年来走遍了大河两岸。 他见得太多黎庶乞活不得,只能转死沟壑的场景,也经历过太多人或因一点糟糠,就如野兽般撕咬。 谁在乎过这些人?这些人自己都不在乎自己。但张梁他在乎,他也希望今日收下的这位弟子,他也能在乎。 随着太平道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市井滑豪充入其中,他需要张冲这样的,来自广大乡野的人,涌入进太平道。 因为他们才知道这个大汉的真实,也更愿意去推翻这个无道的大汉,在这地上建一片黄天之世。 张冲也向张梁倾吐很多,实际上来到此世的一年多来,张冲有无数次的迷茫。 正因为,他来自历史下游,他知道太平道必定失败。 他初认为自己得天授,必有一番气运,所以大言不惭认为,这天下如地,任他张冲翻整。 但这一年在泰山披荆斩棘,他才知道和这个社会一比,他张冲简直渺小不见。 所以他恐惧,一种黑暗森林中只有他一捧篝火,而周遭尽是虎狼的恐惧。 但随着张梁的倾吐,这名长者将其志向表露给张冲时,张冲感动了,他觉得自己并不是这个时代的孤勇者,也不是这个时代唯一愿意领庶民立命的人。 他也向张梁述说着这些年来他的努力,从求活乡野,到率大家并力活出个人样,到现在在泰山困顿,他都没有保留得和张梁说了。 他还将对天下的思考阐释给张梁。 张冲一直认为天道亦是人道,现在天道渐寒,阴阳不协,以至禾谷绝歉,然后天下大饥。 但张冲认为虽然天道改变不了,但人道却可变。 现在天下田土尽归豪强,而豪强经营田土又皆为利。当养百人最利时,他们就不会再多养一人。 而黎庶经营田土则不然,他们只要还能再养活一个家人,就不会放弃。 这二者导致,同样的田土,后者比前者更能活人。 因为豪强要的是享受,而黎庶只求安活。 所以,张冲每破一壁,就收一地田土,尽分部曲徒隶,使之安堵。 张冲的话,直接发张梁深省。 他从未想过这个,他一直单纯的遇民苦难则救之,从未想过天下百姓之苦的根源在哪,也从没想过如何救他们。 而现在,有一个农家子,告诉他。 这天下是因为越来越冷,粮产越来越低,而那些豪强之家,坐拥田土,只顾私家,开通沟渠,只灌溉自家田土。 而他们有粮又只知道自己享受,从没有想过散之于民。久之,天下大乱,民不聊生。 最后,这个农家子,就在这鹿首岭,告诉他解决之道,就是六个字: “破豪强,均田地。” 这六字就是鹿首策,其字虽少,但震若雷霆。 张梁悚然,这是要与天下为敌呀。 但悚然之后就是巨大的喜悦,今日我收得此徒,必大兴我道家,他必然能继承我之志,使天下民皆得食。 至于和天下为敌?那有如何? 我太平道来此世,就是让这地上起刀兵,让这天下换太平。 好,就是此子了。 念此,张梁已视张冲为自己入室弟子,一跃成了他最信任的门徒。 但此刻何止张梁一人觉得天幸呢? 在场人,包括祭孙,有一个算一个都热血沸腾。 他们作为张梁的弟子扈从,本就与张梁理念一一致,往日他们只凭一腔热血与仁心做此事,但又几人不心下怀疑呢? 为何这穷苦人越来越多?为何救了一批还有一批?还有天下这些有识之士的贵人们都治不好,我们太平道这些乡顽又真得能济得了事吗? 这些他们都困惑,只是逼着自己不去想,因为一想,就觉得什么都变不了,既然结果不变,那他们在这干什么? 但今天张冲说得这番道理,他们明白了,他们真懂了。 本来张梁今天已经被张冲震惊到极点,但张冲最后还和他说了一句话,一个只有他这样的农家子才说得了的话: “梁师,我有粟种在手,唯万里荒芜。或惧力不可逮。吾等肉躯堪当此劳否?” 是啊,万里荒芜只有一粟种,如不逮,那就让我辈的血肉去灌溉吧。 第五十五章:兄友 光和四年,五月。 这天是来得越来越热,济南东平陵城门楼上的门吏们三两个猬集一起,毫无精神。 只有一个持戟门吏,穿着甲衣,斗大的汗在淌,但依旧在一丝不苟的巡视楼下。 突然,一辆朱车并十几名随扈持节就出现在了道路尽头。 这天太热,地上的热气直晒得道路都看着扭曲了。几个门吏就以为自己热昏了头,只有那甲衣门吏机灵,忙起身通报了城门尉。 其他几个门吏反应得慢,只能内心哼哼得嫉恨此人。 这队持节从京都来,他们带着国家刘宏的命令,在城门尉哈腰中,入了东平陵。 三刻,他们就又出来了,身后还带一辆诏车囚着一人。 城门尉定睛一看,大吃一惊,原因是这人恰恰是济南相,封常。 这会封常神色萎靡,顿在囚车内,满眼不敢置信,就好像在说,我何等身份,那刘繇如何参得动自己。 的确,刘繇虽是公族子弟,到到底任事未久,如何参得倒他这二千石大吏,但多了一人结果就不同了。 时在京中的济南王刘康也出了把劲。 在得知自己的少府在马市被刺杀,他多半就猜到是济南相做的,含恨下他将封常历国以来多年不法具告国家。 帝大怒,命侍郎持节,罢其官,槛车入朝。 很快,封常被罢官的消息传遍了东平陵,全民奔走相告,市井乡闾无不喜泣。但城内一处宅邸此刻却愁云惨淡。 宅内的正是唐周并其心腹,他遥望西方,喃喃说道: “这谁能料得到呢?” ------------------------------------------ 兖州,泰山,望周峰,张冲大砦。 自三日前张冲发出召集令,被散在各处的诸屯都陆续往张冲大砦汇集。 这一年,张冲虽然困顿泰山,但是核心部曲却在不断扩充。 得益于家乡子弟的支持以及吸纳周边山民棚户和分地的投军部曲,现在张冲有战兵四百,正为一曲。 人数多了,原先的什将们自然也扩编,再加上奚慎和谢弼,张冲现在一共有屯将六名,各领兵五十。 他们分别是陈焕、黑夫、丁盛、李大目、奚慎、张旦。 此外张冲自己的曲本部有步队杨茂、骑队田俊,扈队任筠各部皆有勇士选锋,可以说强将精兵。 之前大家之所以搞不定泰山山民,非战力不够,而是不善山战。 这些山民熟悉地理,又拔山如履平地,往往张冲带人击前,阵尾就被人袭击。 而且那些山民在知道张冲他们战力不凡后,也不再硬碰硬,开始采取不断袭扰的游击战,这才让张冲等人焦头烂额。 但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张冲找到了破泰山民的办法。 此时在砦内大厅,众将弁正凝神听着张冲军略,只见张冲在地上,以米做山,将泰山诸峰尽画眼底。 张冲道: “大家看,我们现在所在的泰山,非只泰山一地,而是横亘青兖徐诸州的整片山区。 它大概有泰山山溪、蒙山山系、沂山山系、徂徕山,可以说周遭千里尽为山区。 我估计生活在这片山区的山民不下几十万,而如果我们能收服这些山民,募其壮勇而成军,那大业可期。 现在经过一年多,不断吸纳周遭山民,我们大致已经将附近的势力情况弄差不多了。 首先说我们大砦附近的。 我们大砦坐在望周峰附近,为泰山诸峰最东边一大峰,经过一年多血战,俘斩六只山聚,我们终于在这里站稳了。 那我们周边还有哪些山聚呢? 如果往细了说,泰山到底有多少峰峦山峒,没人能说得过来。但大紧要的,有这样几处。 首先是我们西边的望秦封,这里山聚的魁姓公孙,据说就是二十年前叛乱公孙举的后人,他们具体有多少人,我们不得而知。 然后是我们南边的望吴峰,此处山聚魁首为谁,有多少人,我们也不清楚。 但在我们东南面的雕窠山,那里我们碰到了老熟人。 我从青州道的徐和那了解到,占据此处的,正是我们那敬爱的张铁户的二子张索,没想到他们家还有这一手。” 一听到雕窠山的魁首诗张弘的二子张索,坐在一旁的度满眼睛都亮了,他和张冲互望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然后张冲继续讲: “这一年在山里奋战,我们吃了不少亏。我总结下来就是三点, 一曰,不明地理。我们虽然都是泰山附近的人,但没几个真的在这泰山里讨活过的,就更不用说对泰山地理如数家珍了。 二曰,粮粟不足。随着我们人马越来越多,专靠山里的这些薄田是济不得什么的,只能出山打粮,这造成我们内外交困。 三曰,策略不清。这其实也是第二点引起的。这一年多,我们一味和周边山聚蛮干,而不用抚。不是我不知道,而是我们粮不允许。 但现在,我成了太平道人公的弟子,我师授我六节杖,并允附近太平道众输送粮械与我们,至此再无后顾。 可以说,到这里,我们已经可以改变策略了。 此后,我们要更多吸周遭山民,抚顺民,剿凶顽。而我定好的第一个剿杀的山聚,就是这人。” 说着,张冲对着代表张索的米堆,重重一指。 随后,众将弁起身应喏,就各自去整战备军了。 ---------------------------------------- 五十里处,雕窠山。 张索正蹙眉想事,一卒背方旗冲了进来,报大郎君入山了。 张索烦躁,但到底是自己大哥上山,还是走出砦栅前相迎。 砦栅前,张求正指挥着部曲仆隶们将粮秣酒水搬入砦壁。 时隔一年多,他的发髻已经长出,但和从小就留的长发比起来,自然逊色不少。 自那日他被祭孙髡发,他就去了亭长的事,专心在家操练部伍,倒是把原先看着凶顽的部曲操练得精干了。 这会张求正和青奴说着话: “青奴,你确实那消息属实吧。” 青奴就是之前和祭孙比刀输掉的强悍部曲,之后一年多埋头苦练,现在刀术已经今非昔比。 青奴听大郎君问起,忙应和: “大郎,这事确凿无疑,张彘如何敢骗我。他说一年多前见到张狗子他那三弟了,那人本去践更,说是被水匪杀了。但奇了怪了,那人竟然还活着。” 张求点头,又问: “那你说,那张家小二死没死?” 这下青奴不确定了,那张彘又没说,他哪好乱讲。 没等青奴组织好,张求就说: “无所谓了,反正也是可有可无的,不提他了。对了,望周峰那个叫石将军的队伍,你打听清楚了吗?” 青奴赶紧将这段时间打听到的,和张求说。 “大郎,那石将军真名没人知道,从一些山民那里,只知道此人悍勇骁锐,是个猛将。自入山一年内,每战当先,已经破了山里有名有姓的聚落六七家了。 前段时间,山里的棚户们已经到望秦峰找公孙大魁,说要联合起来,一起灭了此僚。” 张求还要在问,这时候他弟弟张索已经走来,遂罢言不谈。 张求换做笑容,上前挽着弟弟张索,就是一顿寒暄。 张索让人将家里送来的粮秣酒水都入了库,就带着张求入了厅。 一路上,张求都笑着说着家里的事,只是见张索一直不理,才换个话头,刚要问起砦里最近如何。 张索就厌恶道: “老物现在如何,别整天玩婢子了,能多活一天是一天。” 老物,说得就是他父张弘,也不知父子如何成了这般仇家。 张求面色一整,训斥弟弟: “什么老物,这是我们阿爹,你如何敢说这样的话。” 见张求摆出兄长的样子,张索直接呸了一声: “张求,你少来给我来这套,你什么人?我不知道。爷在山里,就是这样的快意人,你给我少装什么慈恭。” 张求怒色一闪而现,复强做欢喜,把弟臂: “不说这些,不说这些,咱兄弟二人不要弄得这么生分。” 谁知,张索性子上来了,直接甩开张求的手,骂道: “我张家,是一贯明暗两路,但为何你能做历城张氏的大郎,锦衣玉食,而我就只能被丢在山里,沐雨栉风,只叫个‘山鬼’的名号。 呸,什么山鬼啊,老子叫张索啊,张家的张索啊。” 张索边在这说,边砸烂看到的一切。 外面的盗贼听到声音,立马冲进来,但看到是魁在发脾气,没人敢动,还是张求眼色他们,让他们离开的。 张求见张索脾气发完,上前抓住张索的手,温言歉意: “小二,是兄对不住你,兄补偿你,补偿你。” 张索这次没推开张求,只是脸色往右一撇,强装平静,只是泛红的双眼,已经出卖了他。 两人重新落座,张求别开话题,突然对张索说: “弟,今日大伙有口福了。昨日家里瘸了头牛,大人让我将牛杀来,送来山里。说你自小就爱吃牛肉,小二一定爱吃的。 你看,大人一直将你挂在心上的。这样,我现在让人庖炙,我还带了酒,一会就让砦里的弟兄们高兴一下。” 许是“大人一直将你挂在心上的。”这话拨动了张索,他点头同意了。 第五十六章:弟恭 此夜,雕窠山灯火通明,大砦杀鸡宰羊,并着堂前那头牛,全砦大飱。 将时间倒流到下午。 此时,张冲带着陈焕、杨茂、丁盛各部行在山路上,其余几屯都留在了望周峰大砦,以防不测。 张冲的这些兵将都被他带出来了,这一路,除了莎莎的走路声,没人说话。 前面斥候什的人已经散在了四遭密林里。 这十余人,是张冲专从泰山民中简拔的,各个是山中健走,惯用弓弩,张冲专赐军号“飞军”。 就在走到雕窠山时,三个飞军斥候从林中穿来,领头的正是飞军什长蒙沮,他是张冲专门收下的山中勇士。 此人刚入军时,桀骜不驯,讲山里人只认拳头,谁能打败他,他就当谁的兵,不然就要带着粟米走。 好家伙,张冲还是第一次见到想白领他粟米,还不当他兵的。 然后张冲就告诉了他,什么是沙钵大的拳头。 然后蒙沮服了,成了张冲手下的飞军什长。 蒙沮一上来,就说在林里看到一只辎重队,估计是雕窠山的。 张冲立马带着曲部快步进了林子。 此时果然在山道上看到几十名丁夫扛着米裱在运粮。 张冲还在那观察,旁边的王章看着队伍里的一人,怎么看怎么熟悉。 突然,王章就匍匐到张冲耳边,点着山下那人说: “渠魁,这人我认识啊,一年多前,我和小爹去寻老公,就是此人告诉我们老公等人被黑子接去石崮山了。” 哦,王章说道这人,张冲就想起来了,小爹还说过,没见过这么贪的,是个妙人。 张冲突然想到一计,他和王章耳语了一下,然后就带飞军什下来了。 一回队,王章就急忙谏道: “渠魁,仆有一言不得不说,就是渠魁你太爱弄险了。之前几次都是这样,是,那会咱们弱,不得不如此。 但现在咱们数百强卒,就是与那张索当面厮斗,都可战而胜之,为何渠魁你还要孤身涉险,你想过吗,要是有不测,咱们这队伍就散了啊。” 由不得王章火急火燎啊,只因刚才张冲竟然和他说,要混进这辎重队,进雕窠山查探虚实。 这是何等危险? 众将弁见王章上火,还在奇怪,就听张冲笑道: “大伙,都聚来,我和你说说为何我如此不智。” “你们打过山战的,知道这种仰攻是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但现在咱们有本钱付这个代价吗? 我们现在这两百卒,真要实打实的硬攻硬打,你们信不,不消一个下午就要折一半。 那我们围而不打,困死他们呢?如果是别的山聚,没问题,但这张索不是孤军,他在山下还有张弘的部曲兵。 我们这边可能刚围没多久,那边就要被张弘断了后路粮道。到时候,别说困死张索了,我们估计都会饿死在这老山里。 所以,我才要混进去,去查清此贼虚实,然后针对攻坚。至于,你们担心的危险,其实你们真多虑了。 且不说我等知道我那乡人底细,他哪敢卖我。而且就是敢卖我,我只一人,也能从这山杀出。” 但张冲说得再多,大伙都摇头,非要让他多带些人。没奈何,张冲就带着王章、李武、蒙沮三人一同行动。 这边张彘背着米裱,跟在雕窠山盗贼的队伍中,唉声叹气。 他怎么也没想到,想他多机灵的一人,最后倒在了糟妻手上。 一年多前,他收了狗子家三弟的两匹布一袋盐,没想到祸事应在了现在。 开始,他还警惕,只把盐分装用了,两匹布都藏在了家柜里,直到这些天才起出,给糟妻添置衣服。 没想到这婆姨是个好显摆的,穿着个新衣就走街窜巷,然后被张铁户那家狗奴觑见了,以为他发了啥财,就惦记上他了。 当这狗奴当着他面,问东西哪来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得说了实话。 说实在的,他倒不是怕这狗奴,毕竟都乡里人,何必为了这点事弄了不快。 但那狗奴最后还是抢走了他的布,还把他拉来给雕窠山的盗贼背粟,真的是命苦啊。 走了一会,肚子咕咕叫,张彘一急,忙和前头人说去办事。 得了准,张彘连忙躲进林里,刚要掀袴,突然就被人拽进了树后。 张彘一懵,然后一刀就架在了脖子上,他浑身一紧,然后再也控制不住,喷射而出。 张冲等人真的走了运了,咋会碰到这一妙人。 还得是王章,他面不改色,做吓张彘: “还认得乃公不?” 张彘正羞得感受那股温热,突然听得这话,忙细瞧,吓了一跳,慌道: “好汉,我真不是要卖你们的,我彘子这人一向守口,是我那糟妻多舌,好汉们千万不要杀我。” 王章几人相互交换眼色,顺着张彘的话,诈道: “狗奴,你不知道我们厉害,你当卖了我们就能没事?今个,就要你的命。”说完,做势就要搠他。 这下子张彘真的是吓破胆了,他哭诉求饶,只想活命。 张冲见差不多,就抓起他,温言: “活命简单,而且我还要再给你十匹布,只要你帮我们一个忙,带咱们进雕窠山。” 但这会,张彘却埋头不吭声了。 张冲暗骂,只又补了一句: “这样,事成后,我开布库让你搬,只要你能搬,搬多少都是你的。” 这话太厉害了,张彘头一下就支棱起来,他现在买脑子都是那句,能搬多少都是你的。 下面的事就简单了,张彘找了片溪水,稍微清洗下后,就带着张冲四人赶到了雕窠山的砦壁。 守栈得认得张彘,见是他就放了行。 至于张冲四人,完全没有被怀疑,因为今天大郎君来,带了好多些人,他以为是大郎君那边的人。 张冲等人这边刚入砦,还没好好看,就被一人喊住了。 一个苍头跑来,直骂他们奸猾,然后让他们赶紧将酒水搬进大堂去,张冲几人不敢拒绝,立马一人扛着一瓮酒,就入了大堂。 这会雕窠山大堂热火朝天,众盗贼骨干集聚在这,觥筹交错,不断有人将酒肉送进。 张冲一进来,就见到了堂头的张求,他一惊,立马把头低下,匿在人群中。 其实张冲多虑了,他现在这身段别说是张求了,就是一年多前他阿爹狗子都认不出。 这会夜幕降临,此堂正冲山外,天地已一片暗沉无光,只有堂中的十余支火把燃烧着。 火塘里,牛羊猪还在炙着,不断有庖子将考好的肉块分给盗贼们,大伙喝着酒,吃着肉,乐开怀。 坐在堂上的张索边举碗边与下面的弟兄们互喝,而张求坐在他旁边的案几边,笑吟吟得看着这一切。 有人来敬他,他也是浅尝辄止,好几个盗贼气得砸了碗,直骂这个大郎君不爽利。 但张求也不反驳,直说自己不胜酒力。 张索在旁边,也着看这这一切,心里冷哼,又重重干了一碗糟酒。 张冲一直扮做盗贼,不断被人使唤着添酒拿肉,但张冲心思全在张求这里,直觉告诉他,张求在这里,不简单。 果不然,他很快就看到张求手放在案桌下,对着几个候着的随扈比划了几次,那几个随扈就不作色得退了出去。 张冲觉得不对劲,忙给王章三人使眼色,然后四人就退到了墙柱的阴影里,观察着这一切。 突然,外面煊沸如汤,众贼寇疑惑的望着外面,只见数十人拿刀冲了进来,一见到人就砍。 盗贼们慌忙起身,就要拿刀,但刀去哪了?还有,我这身体怎么这么坠得慌。 然后就见堂上的盗贼们,纷纷趴在了地上,四肢无力。 全场人都知道了,这酒有问题。 那冲进来的正是张求带来的部曲,他们在青奴的带领下,看见人就杀,一路杀到了张求边上。 张求见局势尽在掌握,吃了一口案几上已经放冷的牛肉,赞了一声好手艺。 “为什么?” 见张索问这话,张求笑了,然后就肆无忌惮得狂笑。 “为什么?这不都是你要的吗?弟。你在这山里快活的时候,想过你享受的这一丝一毫都是张家的吗?你还敢背着我们和徐和勾勾搭搭。 想拿着我张家的基业做你晋升之阶,你怕不是发了梦了。” 这会,这张索还镇定自如,他好像是临死前要死个明白一样,还是不断在问: “你是怎么知道我和徐和的事的,我砦里有你的人?也对,有才是正常的,是我问了傻话。” 张求没管张索在这自顾自答,他又吃了几口牛肉。别说他干这事也挺紧张的,一晚上没咋吃,这会已成定局,赶紧吃点。 张索还在这问: “你不好奇,我将当年老祖齐王的资财都藏到了哪里了吗?你就这样杀了我,财货都不想要了?” 听到这话,张求一惊: “什么,你怎么知道这事的?” 听到这话,张索站起身来,哈哈大笑: “我知道的还多着呢!” 说完,就把眼前的案桌一推,就见数十名操大斧的盗贼就从张索身后破壁而出。 第五十七章:血夜 这几十名操着大斧的盗贼一出现,场上局势瞬间逆转。 他们一上来就将张求等人包围起来,一触即发。 张求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个弟弟还留着这一手,他指着张索就正要说话,张索已经从伴当手上接过大斧,二话不说就杀了过来。 到这时候了,还有啥好说的,杀! 转瞬间,场内就厮杀不断,不断有人被砍断手脚,也不断有人想冲出大厅,但被后面的人追上,又捅杀了。 张冲四人之前一直匿在柱后,这会见场上已经杀成这样,就不断退到厅内一角。 但还是有杀疯的,要围杀他们,但都被蒙沮、李武给剁翻了。 张冲和王章说了几句,然后王章就悄然出了厅,之后张冲就把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张氏二兄弟身上。 原先张求的人进来时,对着在场盗贼骨干们是肆意屠杀。但这会见张索的斧卫从壁后杀出,遂丢下这些人与斧卫对攻在一起。 那些还活着的贼寇们,有喝得少的,此时还能动,几个人抓起一个木案几就合力退到了厅内另一角。 他们都不傻,当他们看见魁的扈从跳出来时,他们就知道自己等人被他们魁给卖了。 此时场上最绝望的可能就是他们这批人,因为无论张氏二兄弟到底谁赢,他们都要死。 在满场飞洒的血雾和凄惨的哀嚎中,张氏二兄弟持械撞在了一起。 这二人都名师相传,杀人如麻,此刻相斗,是快准狠。这边大斧翻飞,那边匹练如电, 突然一个喝醉的盗贼一路血路匍匐的滚到了二人中间。 这人颈部被砍出一个拳头大的创口,不断有鲜血就从创口处喷出。 他双手死死抓住张索的脚,定定得看着他,仿佛在问,为什么要出卖他们。 张索脚被扣住,甩了几次没挣开,这节奏一下就被破坏了。张求哪能放过这个机会,一刀就削向张索的腿。 此危机下,张索爆发出十二分力,一脚就将边上这贼寇踢起来,将将挡住张求这刀。 张求这刀没砍到张索,反剁进了那贼寇的半个脖子里,一时间刀就被卡着了。 张索右边翻斧,就要把张求的胳膊给卸了,谁知一把长矛就捅了过来。 张索之前为了不让张求怀疑,就没着甲,此刻哪敢让这长矛捅来。 所以他只能丢开张求,飞身后退。 持长矛者正是青奴,之前和大斧士厮杀,最废刀,直砍坏了两把刀,他才冲到张求这来。 后来见张求危险,他想都没想就捡起脚边长矛,捅杀过去。 张求被救了这一下,也不拔刀,直接空手退到青奴边。 又一个部曲冲了过来,将手上的环首刀换给了张求,然后三人就组成了一个小圆阵与张索对峙。 之前场上已经杀疯了,操斧士们和张氏部曲全部挤在这堂内混乱厮杀,满堂都是断肢残臂,但杀着杀着,两伙人渐渐都杀不动了。 毕竟没有着甲就在这方寸之地厮杀,着实考验心脏,他们见各自首领已经停下厮杀,遂也渐渐默契得围绕过来。 一时,两拨人就安静下来。 这从一动转一静,让氛围更显恐怖。 张求拿刀指着对面,就怒斥: “说,你是怎么知道老祖宗的钱库的。” 张索心知这大哥定然要问这个,他蔑声一笑: “你父子是真把我当痴的?咱张家二百年来一直守着这座峰,我会不好奇?所以当这代由我驻峰后,我就将全峰搜遍了。 还别说,要不是咱爹那小妾,我还真不知道祖宗的钱库会在这地方。算了,和你说那么多干什么,今个你们都要死在这。” 说完,张索奋起大斧,又杀过去。 张求心里已有退意,因为放在酒里的药,估计麻不翻外面全砦贼寇,他现在没能一下子擒住张索,那呆在这里越久,就越危险。 但现在这会厮杀,全凭勇气和奋死,这张求这边一想退,这气就泄了,哪还斗得过张索。所以,不注意,手上的刀就被打飞了。接着,就被张索一脚就被揣在了地上。 张求被擒。 青奴见大势已去,趁大伙不注意,也悄声退进了黑暗中。 一场厮杀,张求被捆了起来,其他些个还活着的张氏部曲也束手就擒。 张索成了最后的赢家。 此时,他坐在案几上,睥睨得看着张求,慢慢得拔出一把刀,慢到刀出鞘的摩擦声都清晰可见。 眼见着张索真的要杀自己,张求赶紧求活: “你不想知道,阿爹安排在砦里的内应是谁吗?” 谁知到张索哈哈一笑,指着厅内满地人头,蔑道: “能是谁?反正是他们中的一个呗。” 张求一噎,真没想到自己这个弟弟这么狠辣,只是怀疑这些部下中有内奸,就将他们全部推出来做饵食。 早知道这人这么毒辣,自己又如何会把这事弄这么简单,想到这里,张求内心一片苦涩。 罢了,可惜我的霸业未立,就要死在这无名山谷,可怜可叹。 想到这,张求最后平静得看着弟弟,说了这么一番话: “好,不愧是我张家的种,够狠,哥死得不冤。哥没什么想说的,只盼你有几分草莽志气,这汉家天下,也是该轮到我们张家坐一坐了。别像咱那个父,一辈子蹉跎乡野,都忘记自己流得是什么血了。” 说完,就闭目待死。 张索笑了,他这傻哥哥,他拿刃比这张求的头颅,说道: “也罢,让你死个明白些。你以为我为何会和那太平道的人走得近?你不会真以为我是要做那些穷汉的狗吧,他们也配吗? 实话告诉你,我惦记的是太平道这数百万教众,他们泥腿子干不成事的,说到底还是要我这个齐王裔才能领到他们。 懂吧,这叫鸠占鹊巢。我的傻哥哥,安心去吧。” 说完,就要举刀挥下。 “等等”谁知,刚还闭着眼睛的张求,这会又睁开了,见刀就要挥下,他额头的汗都淌下了。 “哥最后求你一件事,把哥的眼睛挖出来,等你日后起兵大祭时,就把我眼睛摆出来,让哥看看咱张家这大业。” 说完,一咬牙,死死得闭上了眼睛。 张求这话说得张索一愣,随之哈哈大笑,说了声好,就奋刀挥下。 但这时候,厅外突然沸腾起来,一开始张索等贼寇还没当回事,只以为是所部正在剿杀张氏部曲。 但随后不断有溃兵涌入大堂,他们一进来,就报说山下杀上来一只人马,这会已经杀到大堂外了。 这怎么可能,又是哪来的人马。 张索丢开张求,忙带着麾下大斧士就要出去支援。 但他没看见,右边厅角的三个人,这会已经摸到了众兵身后。 张索一出厅,就看到满砦的尸体,打眼过去,都是自己麾下的,而这会剩下的部下们已经退进了厅前,依靠着木砦狙击着敌人。 张索已经顾不得在想这伙敌兵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他只是心里暗恨,早知道就不应该让外砦的喝酒。 之前安插在张求身边的细作传来信报,他那好哥要麻翻自己夺了大砦,他就将计就计布下此局。 又因为要铲除队伍里的不坚者,他没阻止外砦的饮酒,以免堂内的这些人怀疑。 但谁知道,就来了这么一伙人,正好趁着砦子虚弱就杀了上来。 可怜算尽,反误了自己。 但这张索到底枭雄心性,知道后悔也没用,只能勉力,鼓勇再战。 话说,王章得了张冲吩咐,一路潜行出了砦,一路见外砦的贼寇七七八八醉躺在地上,心里狂喜,之后飞奔下山,在一处山坳找到了杨茂等兵。 这里,是大家约定好的碰头点。 当只有王章下来时,杨茂等人一阵心悸,尤其是杨茂眼差点就一黑,不是任筠扶着就要摔倒。 他杨茂三十多年,才遇得这明主,如今功业为立,就要折戟在这吗? 好在王章带来了的是好消息。 当得知大砦内张氏二兄弟在火拼,而雕窠山外砦的防兵尽为麻翻后,众将喜出望外,此天赐良机。 随后的事情就简单了,他们一路快冲上山,虽然进砦时,有些贼寇麻劲已经过去,他们遭到了抵抗。 但这些人又如何是张冲拣选的精兵勇士的对手,被一路杀到了砦内大厅,靠着张索的扈从大斧士支援才勉力挡了下来。 这边张索挥着大斧,砍死了张冲几个刀手,正在那逞威,那边任筠就冲了过来。 任筠这一年多来被张冲带在身边,早已心折,这会顾念厅内的张冲,一路猛冲猛打,奋不顾身。 见这使斧的汉子在这叫嚣,任筠跳起来就向他劈下。 但谁知道那人看着是用斧的蛮汉,但动作却轻巧,一个侧身,随后斧柄一捣,就拍碎了任筠两颗牙。 任筠吐着血就被拍滚到一边,一时间被捣得岔过了气,摊在了地上。 这时候张索一步步压了过来,见这任筠边吐血边笑,他奇怪,这人这么不怕死的吗? 随后一种被嘲笑的愤怒涌现心头,行那就让你死个痛快! 他举起大斧,嘴上大喊: “让你笑,笑着去死吧!” 话落,张冲在其身后,一刀剁掉了张索的头。 张索,枭首死。 第五十八章:钱库 张索死后,接下的战斗就乏陈可谈,顽抗者死,求饶着活。 那些还醉麻着的贼寇,也都用麻绳串着,丢在了黄泥地上。 他们可能醒来后都不相信,就睡一觉的功夫,这大砦就换了天下。 任筠右边的后槽牙被打掉了两颗,这会众兵正调笑着他,说他以后可吃不着牛肉了,只能吃舔舔牛头。 任筠不服气,走到厅内火塘边,就撕下一块烤得焦烂的牛肉就嚼起来,然后满嘴血混着牛肉就咽了下去。 众人大笑,纷纷给了棒的手势,任筠大笑,吃得更香了。 那边,被捆在大堂的张求也被拖了过来。 之前,张索带兵回援前厅时,他见机就要跑,但被之前躲在厅内另一角的几个贼寇原骨干给拖回来了。 这张求就是他们这几个人的进身之阶了。 果然,杀进来的贼寇见到这人后,大喜,不仅释放了他们,还问他们是否愿意加入其军。 当然如果不愿意,他也会给粮送他们下山。 这些人都是原雕窠山的外系骨干,之前已经被魁首张索伤透了心,见这人愿意收留,哪有不愿意的,毕竟像他们这种做惯了刀口活的人,哪还能再扛得起锄头呢! 也不怪他们对张氏不忠心,只因为雕窠山作为历城张氏苦心经营的二巢,一直以来就分成内部和外系。 内部都是张氏子弟和部曲,而外系都是雕窠山收留的一些山民棚户的精壮,本就一直被当成炮灰之流,他们又如何能对张氏忠心的起来。 这会度满等人点检好,也入了厅了,他一进来,跪在地上的张求就震惊了。 这不是那个里中的度草匠吗?他怎么在这里? 他突然又想起入山时青奴和他说的,张狗子他的三弟并没有死,看来这度满也活下来了。 张求看着度满时,度满正和张冲汇报着战后情况,然后也看了一眼跪在那的张求。 张求心一紧,这是怎样的眼神,为何如此没有感情? 突然,他想到一事,吓得全身都在抖动。显然,他记起来这度满的父亲到底是怎么死的了。 这边张冲听着度满的缴获统计,这一战是真漂亮啊,缴获多,损伤少。 有雕窠山的物资,他终于有底气能鲸吞这泰山群盗了。 而且还有一事,正和这张求有关。 他拍了拍度满的肩膀,细声: “大满,你还记得我们在薛氏壁的时候说的吗?当我们杀回历城时,一定要和张弘一家算算帐的!今个,这张求就在这里,他交你手上了。” 张求一听这话,就知道坏了,顾不得羞耻,他撅着屁股向张冲求饶: “好汉,别杀我。我有一物要献给魁,留着我,我有大用。” “不用了,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什么,你知道什么?我说的可是…… 就好像知道张求所想,张冲说了: “你说的那物就是当年齐王张步的钱库吧。你和你弟在这堂内厮杀的时候,我就在这,听得一清二楚。还有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吗?” 说完,张冲蹲下,让张求看着自己。 张求仔细端详,又看了一眼度满,再想到张丙男一年前出现在大桑里,整个都串起来了。 “你是那狗子家的小二?” 说这话的时候,张求的腰不自觉就挺起来了,但紧接着就被丁盛一脚踩回去了。 呸,敢在渠魁面前装腔,乃公踩死你。 张求不甘地被摁在地上,嘴里说道: “你既然知道我说的是什么,那还不放了我?有我帮助,起了我祖宗的财货,到时候你何事干不成。” 许是知道自己奇货可居,他开始有点拿捏张冲了。 他奋力挣脱丁盛的脚,朗声道: “君有人,我有钱。如我们二人合流,在这青州地界还有谁可以治我们?” 好家伙,这人直接就想从降俘一跃成为张冲队伍的首领,到底是豪强子,便是在这等困厄中,都能用尽手段,翻云覆雨。 度满心里也一紧,他难受极了。 从情感上,他希望张冲不要听这人的话,将他交给自己,好让他报了父仇。 但从理智上,他又知道张求说的没错。如果真能得了当年齐王张步的钱库,他们队伍立马就能脱胎换骨。 他知道张冲素有大志,他也愿倾力辅助,所以他内心也希望能得到这笔钱。 突然,张冲转头对度满说: “大满,你还愣着干什么。人都给你了呀,还不拉下去吗?” 嗯?什么,度满一愣。 他心下感动,但还是嗫嚅得说: “冲,我觉得这张求说得对,我们需要这钱。有了这钱,我们就能平定这千里泰山的群盗,到时候我们的追求,都能实现。与这些相比,我报父仇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边说这话,度满眼神边发亮,他觉得自己作对了。 那跪着的张求听得度满这话,嘴角上扬。 果然如此,度满,我杀了你父又如何?人在这,你都不敢杀我。还有,我那弟虽然死了,但他有句话没错,鸠占鹊巢。 现在是你度满,等我加入了你们,你们这些细民泥腿如何比得过我,到时候不还是要为我所用。 就在张求自觉一切尽在掌握时,那边张冲听到度满这话,叹了一口气,训斥道: “大满,你千般万好,就是有那读书人的性子,想得多。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忍私仇为公义,就觉得自己一片公心,所作无愧。 但你错了,人有千种性格,有好有坏。我们总觉得仁义礼就是伟大,但殊不知这一切也都会被人利用的。 现在这个张求就利用你的公心,他只说了一套空话,就让你失了报仇的心思。但你知道他这个齐王钱库是什么,你知道这钱库就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吗? 还有更重要一点,你看轻了我。就是有千金万粟,我也不会让弟兄不舒,这种腌臜也想坏了你我的情谊?” 这下子,张求急了,他听出了张冲的杀心,他立马大叫: “只有我知道齐王钱库在哪里,别杀我。” 张冲再没理他,只是和度满说: “大满,你说巧不,如果真有所谓的齐王钱库,我还真知道在哪里。” 然后,张冲就让人熄掉了厅里的火塘。张冲走在边上,仔细观察了会,然后跳到火塘边,扫掉了一层土,显出一个地门。 众人惊呼,都猜到这就是齐王钱库。 张冲一马当先拉开地门,度满等人都好奇,紧随其后。 丁盛和李武互相看了眼,将那跪着的张求也一起扛着下去了。打定主意,万一下面有什么机关,就让这人顶前头去。 谁知,下面的地室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处浮雕,画大桑树下,几个孩童骑竹马的快乐场景。 浮雕旁的壁上,写了数行字,上写: “勿作是念,勿作是念,我张氏子孙鲁蠢,只做富家翁,无有公侯命。” 然后下面是一串张氏子弟的笔迹。最后一行,正是现在张求、张索二人的父亲张弘写下的: “后辈张弘谨记。” 张冲感叹,原来这就是齐王张步给后世子孙留下的宝藏呀,真是一个真诚的人呀。 但度满等人见此,就失望极了,谁也没想到预料中的钱帛兵械一个也无,竟是一幅家书。 而最不敢置信的是张求,他整个人都呆愣在那,他怎么也没想到先祖竟然留下的是这些个破烂废话。 他又想到一年多前和父亲在暗祠的对话,原来父亲什么都知道了,但为何你不和儿直接说呢? 想到这里,张求泪流满面。但在场没人可怜张求,只觉得他恶心。 度满见张冲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好奇问道: “魁,为何见你一副毫不意外的样子。” 这也是众人好奇的,他们都盯着张冲,听他的看法。 “钱帛动人心,这张氏传承二百年,十数代下来,有几个在知道祖先有一笔钱放在这里会不来起的。 所以无论是否真有齐王库,到这张求这代,都不可能会有的。可怜这人,为了这虚无的东西,就兄弟阋墙。可怜可叹。” 随后张冲也失去了谈性,将张求交给了度满后,就去看受伤的弟兄们了。 ---------------------- 这边,李武和丁盛扛着张求就跟着度满出来了,他二人好奇道: “度生,这个张求你打算怎么处置。” “我父是因为他惊马坠粪而死,那就把他沉粪吧。” 李武、丁盛二人看了一眼,没多说什么,只是一人挎着张求一臂,就走到砦外一处粪池。 然后二人不管张求如何挣扎,如何讨饶,一使劲,就抛下了粪池。 张求哭着求着度满,说自己错了,说看在他家让度满去东平陵读书的份,饶过他命。 但无用,度满根本不理他。 最后张求还是缓缓沉进了这雕窠山大砦旁的粪池里。 随张求沉下去的,还有度满的愤怒。 他望着天,好想找到哪一个是自己的父亲,但怎么也找不到。甚至,他都有点记不起来他父亲的样子了,只知道他特别爱笑。 但度满忘了,天上住的永远不会是他们这些细民的。 张求,粪溺死。 第五十九章:突围 日后,度满曾经问过张冲,为何他知道齐王库的位置。 张冲笑着说,是那死去的张索告诉我的。 大伙都懵了,难道张冲还能沟通阴阳?皆以为神。 在张冲等人在雕窠山清点缴获,踌躇满志时,五十里外的望周峰大砦却杀声震天。 满面鲜血的张旦,抓着所部什长张南的手,严肃叮嘱道: “一会你就从后山滑下去,一定要将信带给渠魁,全砦老兄弟的性命就交在你手上了。” 张南虎目含泪,用力点头,然后就挎着个囊袋就往后山赶。 张南是张冲林中结义时的七十五老弟兄之一,也是大桑里人,最是得张旦信任。 此时,张旦将突围的任务交给他,就是看重此人矢志不渝的忠诚。 自张冲走后,留守的屯将有黑夫,李大目、奚慎,还有屯副谢弼。其中,张旦就承担起防卫大砦的责任。 张旦将黑夫的屯撒到了山下巡查,其余各屯照常操练。但在下午,黑夫就不断报告看见人马踪迹。 张旦立马就整顿部队,随时准备支援山下的黑夫。 很快,一身鲜血的黄勇冲上山,说贼寇漫山遍野,也没有旗号,根本不知道是哪部,还说黑夫已经顶在山脚下了,让他来找张旦要救兵。 张旦大吃一惊,万没想到,他第一次做方面之任就遇到如此考验,他稳住心神,先问屯副谢弼有何建议。 谢弼自一年多前被张冲从鬼门关抢回来后,就一直追随张冲。 他本就娴于兵法,是张冲急需的人才。 这次张冲离砦,为了培养张旦,就将谢弼留给了他。张旦也知道张冲的用心,遂重要事悉与谢弼相商。 现在这种危急,谢弼也在思考,很快他就建议张旦,我们可以分段阻击。 首先,立马拣选精兵去山下救出黑夫,然后在山腰处扎栅阻兵,最后事不济,再徐徐撤往山上大砦固守。 大砦坚固,又水粮充足,就是再多兵来攻,也能坚守到渠魁来援。 张旦纳此计,立刻就带着李大目和奚慎所部冲下山接应黑夫,留谢弼和小爹带着辎重什的弟兄加固栅砦,烧水造饭。 当张旦等兵冲下山时,已经在山腰遇到了黑夫四十多人的溃兵,此时黑夫已经昏迷,浑身刀伤。 郭亮哭诉,本来黑夫带着大伙已经冲出来了,是他崴了脚又被围了,黑夫见此,又折杀回来,最后郭亮等人是出来了,但黑夫中了十几刀,昏迷了。 张旦和黑夫关系一直要好,这会见黑厮受了这般重的伤,立马就让人先将黑夫送往顶峰大砦,那里有张冲训练的外伤医者,能救黑夫。 这边黑夫刚送走,那边山下的群盗就已经杀了上来。张旦没有犹豫,带着大目、奚慎就撞了过去。 但冲上来的群盗实在太多了,张旦这边只厮杀了一刻,阵线就顶不住了。 奚慎一抓杀红眼的张旦,就喊撤回峰顶大砦。 张旦冷静下来,见各部都在苦苦支撑,遂命司号鸣金,他率所屯殿后。 张旦被张冲带在身边言传身教,知道两兵相接,最危险的就是阵前撤退,不小心就是大溃退,把命留给敌人。 所以,他让自己最有信心的丁屯留为殿后,就是怕出现军崩。 但实际上,张旦高估了这些贼寇的韧性。 这些贼寇本就是食不果腹的山民,凭一时血勇冲上山头,只和黑夫所屯鏖战一场,就已经力不能支了。 后面顺风冲上山腰时,再与张旦等人相杀时其实早已胆寒。要不是后面有源源不断冲上来的贼寇接应,最先崩的就是他们。 所以,一见张旦徐徐后退,尽一屁股瘫倒在地,任凭各自贼魁如何踢打,再也不愿意起身。 实际上,张旦等人到底还是战阵经验缺乏,如果这时候能再反杀回来,做个二击,在连绵不绝的攻势下,这帮贼寇立马就要被打崩。 但张旦毕竟没有这样的战术意识,这会只带着兵一路撤回了山顶大砦。 他刚一回砦,就喊来张南,让他从后山吊下去找张冲回援。 张旦与张武、张南二人自小就玩在一起。所以自张武被山中贼的猎弓射死后,他就分外照顾张南,他不想张南也出事。 如果伙伴三人随张冲一起干大事,一定要死的话,张旦觉得可以从他始。 所以,他将张南派出去,如果大砦不保,他可能能活吧。 张南自然不知道屯长的这些心思,他背着囊袋顺着峰后的小径就顺着下去了。 而就在他从山脚绕出时,陡然就在道边看到一处营帐,心里一惊,没想到这里都已经被盗贼围起来了。 张南看到旁边有根树枝,计上心头,一把捡起树枝,就深呼了口气,趾高气昂的就走向了那营帐。 他一出现,营帐边躺着闲聊的盗贼就慌忙起身。其中一个为首的,挺着把木矛就指着张南,喝道: “干什么的。” 谁知道张南绰起树枝,就开始对这人没头没脸的打,一边打还骂: “你们这些狗奴,魁让你守在这,你们就是这样懈怠虚应的?” 那为首的被抽懵了,不是敌人?是魁的法曹?自己咋不认识。 但他也知道理亏,被人抽着,只好讨饶。 张南抽完人,又布置他们在几处险要留人,叮嘱完后就向下个营盘过去了。 他这边刚走,心腹就围到了被抽的贼寇旁: “长,我看那小子不像是魁身边的。要不我们拷来问问。” 这话不说还好,说来就让贼寇头生气,乃公被抽的时候咋没见你们出来拷那人?这会打都打完了,你们倒和我说起这些。 再说你说不是,就不是啊,万一人家是,倒霉的不还是我? 说完,这个贼寇头内心悲哀: “我的心腹在哪里呀。” 就这样,张南一路从北岭穿过山下盗贼营盘,甚至到了一处明显是大魁的巨帐前,还若无其事,依旧“巡视”如故。 直到穿过营盘,张南一丢树枝,向着南边飞奔而去。 他要找到魁,救兄弟们! 第六十章:牛肉 崎岖的山路,张南舍命奔跑。 他知道只要自己早一刻能找到渠魁,砦里的弟兄就能多一丝活路。 而且,他一路穿行贼寇营盘,大致也知道此辈虚实,散漫无状,全是乌合之众,只要找到渠魁的队伍,必能一举成擒。 但他心里仍旧有一丝担忧。 一担,这山下营盘的贼寇委实太多,光百人栅他就看了不下六个,这还不算别处的。 一忧是,他担心渠魁攻打雕窠山不利,到时候一旦知道后方有危,大军进退失度,他就成了渠魁的罪人了。 正是怀着这种复杂的心情,张南跑完了这五十里山路。 等到了雕窠山时,已是黑夜。四遭一片安静,根本看不到渠魁他们。 不是吧,这是打赢了还是打输了? 但都已经来到这里,张南一咬牙,就冒险往山上跑,他此刻的信念是,渠魁一定能赢。 还未走到山腰,一张渔网抖来就将张南套住,张南死命挣扎,还是被从树后的跳出的一班人马给拖到半空。 张南正悲叹,吾命休矣时,一句熟悉的声音传来: “哎,你怎么在这?” 张南一听,立马抬头,就着火把,他看清了眼球这丑男,不正是丁盛麾下的金泉嘛。 这个被人遗弃,全靠老媪养大的济北人,此时已经长成一粗野有力的汉子。 他从归入丁盛麾下,就一直随习环首刀,已经是丁盛他们屯第一能战之士。 这会,灯火衬着金泉这张丑脸,分外可怖。但张南却仿佛看到家人一样,泪流道: “渠魁打赢了?” 金泉嘴一咧,笑道: “可不咋,咱渠魁,天下无敌。” 然后,就突然疑惑: “你不是和张屯留守大砦吗?怎么到这里了?你可不知道你差点死球嘛?刚我弟兄瞅见你的时候,是打算射的。” 这话说完,他旁边一个嘴上还有绒毛的少年,憨厚的笑了。 这话倒点醒了张南,但刚要起身,但发现这会尽然已经一点力气也无。 本赶路来就已精疲力倦,这会又被金泉一折腾,真的耗尽了他的精力。 他顾不得难受,忙就让金泉几个拖着渔网,抬他上山,家里出大事了。 一听这么严重,金泉一把就背起张南,有力的毛腿,顺着前面的火把,蹬蹬上山。 等张南被颠了个四五六,上到雕窠山大砦时,张冲他们也清点完了俘口和缴获正在装箱。 一夜下来,经度满等随队文吏的清点,计俘丁口八百,其中壮勇四百。 本来雕窠山大砦也是一个能拉一千多壮勇的大砦。但经过晚上两拨厮杀,大部分或死或逃,愿意跟石将军的就是这些。 但是钱粮辎重可就推挤如山了,张索一共置了三个仓,里面全满满当当推挤钱帛粟械,这些都是短时间内清点不完的。 但事情就这样,世间的快乐与忧伤都是守恒的,张冲等人这边吃牛烧羊,欢声不断时,被背着来的张南告诉了他们,望周峰被群盗包围了。 顿时,全场一片寂静。 就在众人寂声时,张冲哈哈大笑。 “我正愁如何解决这泰山群盗,现在他们倾巢而出。正合我一网打进。” 度满也讲: “我们之前在山里鏖战一年,为何如此艰难,不还是因为这些群盗只在山中游,现在他们主动出击,正合我们意。那些饥羸群盗如何敌得过我们足食足兵的精锐。” 众将被张冲和度满,你一言我一语的鼓动,遂士气大振。 随后,张冲就命各屯将抓紧时间,休息半夜,然后下半夜趁着月色赶路,于清晨对老砦的群盗发起攻击。 众将应喏,就各自带所部下去休息了。 这边各将一走,那边度满就上前小声和张冲说: “渠,这边的俘口和缴获怎么办。我们拢共就二百兵,要是全部下山,那这些不都白打了?” 张冲定定的看着度满,突然笑道: “所以,我打算让你留一屯守在这,你有信心吗?” 度满被张冲看得有点慌,但还是稳住心神,他郑重说: “必不使渠失望。” 张冲拍了拍度满,表示,我很信任你。 ----------------------- “哎,什头,你睡得着吗?” 这边,乙屯乙什的一卒正问向自己的什长赵镕。 赵镕和屯副魏舟都是济北国人,也是张冲林中约誓的七十五老弟兄之一。 他本名叫棍,但觉得不好听,就让张冲给起了个名,叫赵镕。而问他话的是他什里的选锋,叫山狗,是张冲入山后,补充的泰山民。 赵镕不去应他,翻着个身又要睡,但那山狗还在问: “什头,今天吃的牛肉可真香啊,我这辈子都没吃过牛肉呢。哎,什头,你吃过几次牛肉啊。” “是啊,是啊,牛肉真香。要是我能天天吃到牛肉,死也值了。” “呸,你还想天天吃。那是你能想的?” 就这样,因为山狗一句牛肉,全帐的人都不睡了,开始讨论这个牛肉他娘的怎就这么香。 赵镕恼了,骂道: “吃个屁,乃公都没吃过几次牛肉,你们天天就知道吃。明天都要去厮杀的,还在这想牛肉吃。” 赵镕说完,全帐的人都沉默了。 还是山狗问: “什头,其实明天就是死了,我也甘心的。能吃到一顿牛肉,我觉得没白来这世道。” 这下子赵镕不睡了,他起身望着帐里的弟兄,见他们一个个都做此打算,张了张嘴,刚要安慰,但最后还是骂道: “死个屁死,给我好好睡,睡好了,跟乃公去杀贼。杀完贼,我和魁说,咱们再吃牛肉。而且,乃公都没死,还轮不到你们。” 说完,赵镕别过头,就躺下强闭着眼睡觉。 很快,乙屯乙什的大帐就再没有了声音,只是不知道多少人真睡得过去。 当后半夜更夫算好时间,告知张冲后,整个队伍就陆续醒来了。 他们在各自队头的推搡下,开始整理装备,然后排队去辎重屯领口粮。 辎重屯的弟兄们一夜没睡,蒸好了一个个粟米团,发给了战兵队的弟兄们。 站在台阶上的张冲,望着场上的弟兄们,没说话,只是和度满说了一句“保重”就率先走到队头。 随后各屯旗帜招展,随张冲逶迤下山。只留下度满带着王章所部留在雕窠山。 他们要靠自己这五十人,并之前厅内火拼活下来的原雕窠山外系兵一道,一同看守这雕窠山。 如坐针毡! 第六十一章:晨曦 翌日,旦。 山间的薄雾仍旧笼罩着山脚下的营盘,整座营砦都还在睡梦中,一片沉寂。 但作为贼魁的公孙七,这会还躺在大帐中辗转反侧,一夜没睡。 公孙七有点后悔白天做的事了。 十来日前,附近十几个山寮的魁一同上了望秦峰,他们向他哭诉,那望周岭的石将军委实霸道。 自入了山,不是攻山拔砦,就是靠一些粟米吸纳他们的棚众,长此以往,他们还有何威权,所以一致请公孙七出山为他们做主。 公孙七望着这些人心中冷哼: “笑话,你们这些我父的旧部,在我最危难的时候各占山岭,不听宣调。现在遇到狠茬了,才知道要来求我。” 想着,他就要使人轰走,但一旁立着的老翁吴观猜到魁的心思,抚着背就和公孙七耳语: “魁,这是一个机会,以此正好将这些不服的旧部再收拢在手。” 吴观是老资历了,之前就是前任泰山盗魁公孙举的谋士。 公孙举军败后,他和一班扈士护着年幼的公孙七回了山,可以说吴观就是砦里最负威望者。 公孙七同样敬重这位假父,一听吴观暗示,公孙七立马上前扶起各位山寮魁,拍着胸脯告诉大伙,这个石将军他打定了。 当公孙七率着本砦并十七家山寮魁,带着三千贼浩浩荡荡将望周峰围住时,他是意气风发的。 他望着满山满兵,豪气万丈。 就拿这个石将军作为我公孙七出山奋武扬威的第一功吧! 然后他就让十七家山寮魁率所部先登,并许诺破石将军大砦,其砦一应缴获他分文不要,尽分十七家。 一听这个许诺,十七家山寮魁嗷嗷叫地猪突冲山,一开始都很顺利,除了在山腰修整过一次,然后就一路冲到了峰顶。 但随后就是噩梦了,那石将军的山上大砦,营坚堑深,滚木落石远远不断。 十七家山寮魁,死伤惨重,连魁都死了三个。 当公孙七宣布将无魁的三部贼寇并入他的麾下时,贼寇内部的冲突瞬间爆发了。 其余十四家山寮魁当时就指责公孙七打得好心思。 驱他们攻强砦,原来就是为了兼并他们。 然后十四家山寮魁就要下山,但被山下的公孙七堵住,没奈何这些山寮魁就在山腰处结营盘,以抵御山下的公孙七。 这下子公孙七进退失据了。 别看他有兵一千五,是最大的一家势力,但这些山寮魁兵力也不弱,他们各自拥兵,多者一二百,少者五六十。 而且他们这些贼寇除了知道核心部伍的数量,实际上外围仆兵有多少,他们自己也算不清。 这些仆兵都是山民,顺时为兵,逆时为乱。哪家有便宜占,他们就依附在哪家。所以,公孙七也不知道山腰上的十四家山寮众有多少。 就这样,这一天在山顶、山腰、山脚三家势力各自相峙中入了夜。 公孙七反思白天做的事,觉得到底假父不在,没人提点,把事做得急切了些。 吴观年纪大,这次公孙七下山就没带他,这一不在,他自己这边就进退失度了。 不过公孙七又安慰自己,雏鹰离巢即便磕磕绊绊,但到底飞向了万里长空。而且,他自觉得胜券在握。 现在,山腰的山寮众和山顶的石将军部已经被围,他只要守好山脚,到时候他们水粟用尽,不还是要被困死在这望周峰? 秦并周而有天下,现在我望秦峰并了他望周峰,岂不是顺应天命! 望周,望周,难道我公孙家的大业肇兴就是应在此地吗? 想到这,公孙七哪还睡得着,他决定了,等这一仗结束,他就给自己换名为公孙周。 就在这时,一阵喧哗声传来,先细不可闻,很快全营盘都在沸腾。 公孙七心里一紧,立马披衣。 此时,帐外的随扈们也拥了进来。他们七嘴八舌得讲着,这边有人说劫营,那边有人说是山腰上的山寮杀下来了。 公孙七骂了句,这些随扈才冷静开始给公孙七着甲。 公孙七要穿的是一领汉家盆领铠,几个随扈刚给他披好,公孙七就一把推开众人,出了帐。 一出帐,公孙七汗都淌下了。 望眼过去,整个大营都乱了,到处是喊杀声,完全不知道敌人来自哪里。 公孙七定住心神,仔细听喊杀声最大的是来自南边,到这,他稍安。 只因为为他守南面的,是他的党徒于禁。 于禁是他父亲随扈之子,自小与他是伴当,他信于禁就如他信自己手足。然后他又看混乱的地区,顿时气得三尸也无。 正是昌豨这狗奴的乱兵,这会不去支援于禁,反倒是开始抢起昨日刚收下的三部山寮众。 公孙七,一吼: “昌豨,你个狗奴!敢乱我大营!赶紧给我去支援于禁。不然,我扒了你的皮。” 其实,在公孙七等人一出来,昌豨他们就开始收拢抢劫的弟兄们了。 昌豨是公孙七的伴当出身,虽然贪暴,但最是怕这个魁。 所以在抢那些个山寮众时,他就一直盯着公孙七的大帐,等看到一个穿盆领铠的出帐,他就知道是公孙七了,立马收整弟兄。 等那边公孙七吼来时,昌豨一抖,立马带着弟兄们冲向南边。 昌豨边冲边喊: “文则,我昌豨来也。” 反正不管于禁能不能听到,公孙七能听到就行。 这边于禁正苦苦支撑,在又砍死一溃卒后,他点了身旁的一个伴当,急道: “去,赶紧向魁叫救兵,要是再来晚点,他只能给咱弟兄们收尸。” 不怪于禁急,今天晨曦微露,一队坚兵就冲进了他的营帐,然后见人就杀,见帐就烧。 于禁本有核心盗贼四百,但匆忙下,只收拢一百兵,勉强整了一条阵线。 然后就被对面一阵箭雨射翻二三十。这还没完,一队大戟士拎着戈戟就对他这条阵线一顿排捅。 于禁手下都是勉强纠合的散兵,各自长短不一,如何抵得住这种排捅,阵线立马崩溃。 于禁在阵后,不断砍杀溃卒,才抵住手下的溃败,然后自己做排头顶在最头。 片刻,于禁满身是血得被伴当拖回阵后,望着周遭的二三十名弟兄,悲上心头: “我于禁,今日就要死在这嘛!” 第六十二章:猪突 而与此同时,在对阵,丁盛对着屯副魏舟怒吼: “我不想听理由,现在立刻,我说立刻,给我冲过前面那些该死的杂兵。” 魏舟黑着脸,他知道屯长为何暴怒,因为他们作为石家军六大屯中的选锋屯,自晨曦偷袭,竟然到现在还未能击溃对阵的杂兵,这是何等耻辱。 魏舟知耻,一句话没说,披一具两档铠就带着赵镕他们什就冲到阵前。 对面一个戈兵慌乱就捅向魏舟,被魏舟一刀削掉了戈头,然后刀顺着木柄就捅进了这戈兵的肚子里。刀一拔,也不管这人,又砍向另一个拿木矛的贼兵。 那戈兵哭着捂住肚子委顿在地,但没一会,就被赵镕他们什的人踩死,谁都不在意这人。 赵镕带着山狗他们紧跟魏舟,遮住他两侧,就这样,魏舟就像个锥头一下子凿进于禁的阵营。 又冲了三十步,魏舟已经能看到对面圆阵内一个满身是血的贼首正用绝望的眼神看着自己。 很好,就是这种眼神,乃公就收下你这颗头颅了。 魏舟再要贾勇,突然一个矮壮的满面虬髯的壮汉就猪突撞了过来。 只一交手,魏舟手就一麻,知道不是此人对手。他再不管那圆阵的残兵,招来赵镕就合击此人。 这猪突勇士悍勇,一把环首刀明显加重了,刀刃相接,直撞得魏舟和赵镕抓不住刀。 二人越战越险,眼见着,对面兵越来越多。 恰在这时,鸣金声起,二人一对视,齐齐往后奔,片刻突袭的两个屯,立马撤了下来。 猪突勇士正是昌豨,他救了于禁后,正自矜得意,就听到公孙七上来吼道: “愣个啥,跟我冲啊。” 原来,公孙七也带着大队冲了过来,一路上,不断有兵入列,到南面时,已经聚了八百兵。 看见昌豨击溃来犯之敌后还在发愣,他立马骂了过来。 他公孙七要将这些来援之敌尽诛此地。 听公孙七还要追击,委顿在地的于禁立马爬起来劝谏: “魁,万不可追击。彼辈到底如何,我们一概不知,要是这是他们的诱敌之计,那就危矣。” 公孙七哈哈一笑,反说出这样一番道理: “文则,这就是你不如我的地方。你只看一,吾已算十。 彼辈定然是那山上石将军在外的巡军,见大砦被围,就要旦袭我军,本来是个好主意,要不是你和昌豨奋勇,就险让彼辈得逞。 但现在呢,一切都不同了。他们这些在外的巡军才能有多少,此刻旦袭不成,早已胆寒,见我大军来援,慌忙逃窜。 此胆寒之军如何挡我麾下精勇。在我公孙家两代恩养的勇士冲锋下,彼辈只能为齑粉。 还有一点文则不知,我一旦剿杀完这些援军,那封顶的石家军如何还能有战心。只要我铁壁合围,那些人只能束手就擒。 这就是一战而定。此玄之又玄的兵法,文则你日后也要多习,不然你的谨慎性子,反会成为你的缺点。” 于禁恍然大悟,也想随公孙七追击,但被公孙七留下了。 都伤成这样了,还逞啥能。 然后,公孙七和昌豨就在于禁的目送下,领着八百兵奋力追击。 看着二人远去,于禁默默祈祷。 愿君武运昌隆。 却说,公孙七和昌豨二人领兵一路追击,只见遍地是石家军的旗帜金鼓,公孙七此刻心中再无疑异,催弟兄们再跑起来。 公孙七和昌豨等核心部伍,大概二百兵,体力好,跑着跑着就和后面大部分开了。 在一个岭口,昌豨看到了刚才和他斗战的二敌将,哈哈大笑,然后嗷嗷就追过去。 而他身后的公孙七,一看此地,心下就一惊。 只因此地真险,两边是岭坡,只一山径贯过这道岭,心下犹疑时,他的步子就有点放了下来。 但昌豨已经冲了过去,见没有问题,他只好带队跟了过去。 谁知,就在他带人冲过去,两坡立马落下滚木。顿时,公孙七和昌豨的队伍立马就和后面的大部分成了两股。 紧接着厮杀声就从前头传来,原先埋头狂奔的敌寇已经调转阵型,又和昌豨杀到一起。 再然后,两岭就冲下一百多兵,如狼似虎得撞进了公孙七的部队。这些人怎会如此骁勇呢?往往他手下三个兵才能抵住对面一个锋锐。 甚至还有一个三十人的甲兵,大斧挥舞,凡是阻挡的,尽碎斧下。 太快了,太快了,意外怔得公孙七手脚发凉,身边伴当推搡他,问是战是走。 公孙七这才恍然,噢,对对,大家都等我命令呢。 他往前看,昌豨和一个白壮甲士撞在一起,难分难解,但他的后路已经被人抄了。 不断有昌豨的溃兵往后逃,然后被冲下坡的敌军敲碎脑袋。 公孙七再往后看,四五根落木堵在了山径上,而后续的大队已经赶来,见到魁被滚木挡住后路,他们正要搬滚木。 公孙七看了看前,又看了看后,一咬牙,带人就冲到了后面。 昌豨,对不住了。 但公孙七爬了几次滚木,都滑了下来,这盆领铠太沉重了,他立马让随扈们给他卸甲。 这边甲一卸,公孙七就如猿猴一样,左攀右抓就上了滚木,他最后回望了一眼昌豨,此时他已经被淹没在了敌军的人潮里。 公孙七心里一痛,然后就要跳回去,去救昌豨。 谁知落木下的随扈们,含泪向公孙七喊道: “魁,不要再回来,兄弟们就送魁到这里了。吾等可死,但泰山的黎庶不可无公孙家。” 说完,这十几人对着公孙七伏地磕头,之后就回首撞进了前面的敌军甲队中,再无一丝波浪。 公孙七伏在落木上,虎目含泪,他望着天,发誓: “我公孙七,定要将石将军上上下下屠尽,奠我死去的兄弟们。” 额?等等?那是谁? 公孙七的余光中,左坡上一个顶盔掼甲的赤幘汉,立在“冲”字大旗下,正弯弓指着自己。 他亡魂大冒,刚要喊出:“愿降!”,一箭矢就从他右目贯入,但公孙七竟然抓住了箭竿,捡回来一命。 公孙七抓着箭矢就想拔出,谁知身子前倾没抓稳滚木,整个人就面朝地摔了下来,整个箭矢就这样砸进了他的头颅里。 公孙七,武运终结于泰山无名岭。 第六十三章:红日 落木后的公孙军大部,不敢置信得看着他们的魁死在了自己眼前。 一个个发了疯似的要爬上滚木,去救公孙七。 但缀在队伍后更多人却选择丢下兵器,匿到了附近的山林。 公孙七都死了,他们还有什么继续卖命的理由,遂溃入山林。 落木前,张冲等人的战斗也已经结束。 众人围在张冲身边,看着公孙七一箭矢贯脑,尽皆无语。 这人看着像是个贼首,怎么就死这么憋屈。 更觉憋屈的是昌豨,个白狗,竟然三打一乃公,可耻。 他这会也是满身血得被绑着拖到了张冲这边,在看到地上躺着的公孙七,昌豨有些难过。 一看公孙七这死法,昌豨就知道自己被他卖了。他难过生死之际,兄弟之情就是浮云。 但看见兄弟死在面前,昌豨又更难过,忆往昔,君之音容笑貌犹在眼前。 罢了,你公孙七负我,但我昌豨不能负君。 想完,觑见一个卫士不注意,就要撞向张冲的刀口。 但昌豨属实想多了,在张冲面前,他就是想死,都要看张冲的意思。 只见,张冲刀一换手,然后一脚就将昌豨踹飞。 蒙沮和李武二人大惊,以为昌豨要行刺张冲,拿刀就要将昌豨剁碎。 好在被张冲拦住,他还要向此人问敌情呢! 张冲这一脚其实把昌豨求死的心给踹没了。其实求死就那么回事,脑子一热就干了,但冷静下来,发现这日子还有的过。 昌豨也是这样,他现在想活。 之后张冲问了山脚下各兵情况,昌豨一一告之,张冲见他这么识趣,最后补了一句: “叫啥名。” “俺叫昌豨。” 张冲这会稍稍重视了一下,他一开始就看到此人有勇力,但没想到还是个人物。 行吧,先带着身边,看他识趣不识趣了。 随后,张冲就不再管昌豨,带着自己的横撞队立在了滚木前。 对面十几个忠心的泰山贼奋力搬运着滚木。 等好不容易清理了道路,张冲带着横撞队就撞进了人群,顿时哭爹喊娘。 但到现在还留下的贼寇,基本是最忠心的一批,他们都或多或少受公孙氏恩养,这会也不惜命,咬牙切齿得和张冲他们干。 但奈何,在张冲活生生得在他们面前敲碎了十几颗脑袋后,他们的勇气与忠心随风而逝。 片刻,张冲等人结束战斗,计俘四百,斩二百,余下隐匿山间不知所踪。 然后张冲就带着所部直冲公孙贼山下大营盘。 这会的贼砦哪还能抵挡得住张冲的攻势,精兵敢战早就让公孙七带走了。 此刻,大营只有残兵弱羸五百,都躺在地上哀嚎,哪还能组织起防御。 留营的于禁从溃兵口中知道公孙七兵败身死,痛彻心扉,但也知道再不能抵挡石家军的攻势,只能带着还愿意回砦的五十羸兵撤回望秦峰大砦。 在那里,还有吴观等人,到时候再杀回来给魁报仇。 然后于禁再不管身后兄弟们惨叫,直直得向西奔逃。奔逃这路,五十羸兵又跑散一半。 望着仅剩下的二十五名弟兄,于禁泪撒当场,拍着胸痛和大伙说: “尔等以后,尽是我于禁的兄弟。我于禁有一口肉吃,你们就能吃上一口肉。” 谁知,剩下的这些人低着头不应,他正奇怪,就见一人憨厚的对于禁说道: “俺们兄弟都是山寮,本就是苦命人。被你们驱使攻山,不知死了几多,甚至俺们魁都死了,然后被你们收编了。 收编其实也没啥,在哪不是卖命求活?但俺们弟兄还是想不明白,咋我们入了你们营,最后还是要被你们抢? 弄不明白这个理也没啥,俺们弟兄们也不是为个理而活的。说这么多,就是告诉你,也别怨咱们弟兄,大家都为了活。” 说完,这憨厚汉子就将于禁扑倒,其他些个一起上来帮忙,七手八脚的就将于禁绑死,然后缚着他往回走。 其实他们也心惴惴的,也不知道这个看着像头目的能不能为他们换一顿粟饭,但他们还有其他选择吗? 而被扭送回营的于禁也怅然失色: “昌豨救我一命,我现在又为昌豨贪暴所累,失手被擒,这到底算什么呀。” 不提这边,张冲率部冲进山脚下大营,根本没多少抵抗,泰山贼跪倒一片。 这是可怜山民们的生存哲学,强者为魁,再加上连头目于禁都弃军而跑,他们又抵抗个甚劲呢。 就这样,战斗结束了,张冲占领了山脚的营盘。 他遥望山腰的十四家山寮众,在思考要不要一鼓作气时,山顶上的张旦带着四个屯兵力顺冲下山。 之前十四家山寮众冲山时,辎重粮秣都在山下,随身根本没带多少粮,然后就和张旦他们厮杀一个下午,等被公孙七抄了后路时,已经是又饿又累。 这些山寮众昨晚几乎没睡,一是不敢,怕山下或者山顶的敌人趁夜杀来;二是睡不着,他们早就饿得八爪挠心。 这边天一放亮,他们就看到山下公孙七的营盘乱做一团,但他们根本没想过攻下山。 算球,就这样吧,谁赢了,他们就投降谁。 至于那些贪恋权势的贼魁不愿意降,那好办,都砍了。 你不能让弟兄们跟着你一起死呀。 当山腰的十四家山寮众,挂起十二颗人头后,剩下的两个魁一致表示,投,谁赢了,咱们就投谁。 所以,当张旦率四个屯的战兵悲壮风萧的冲下山时,山腰营盘里的仅剩下的两个魁,向张旦跪降。 张旦入营,点检兵额,共得兵七百五十众,是他兵力的四倍。 张旦第一次感受到,没有粟,人再多也顶不上甚用。 张旦将山腰大营交给了谢弼统管,然后就带着黑夫,李大目、奚慎等屯将下山,一同拜见张冲。 山脚下,射屯大将陈焕,望着满营长臂的泰山盗,兴奋得对张冲说: “魁,这些泰山民真的是好兵啊。” 闻此言,张冲望着东方,此时日出望周峰,层林尽染,说了句: “日出泰山。” 第六十四章:夏种 国之大事,在戎在祀,但在所有黎庶眼里,这都是屁话。 绶带们才会追求热血的战争和奢华的祭祀,细民黎庶们知道人生只有一件大事。 那就是食! 所以,张冲在打完仗,叙完功,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部曲和俘营一同到山外几个坞壁帮忙种粟。 夏到了,这时候正是种粟的时候,事关农事,张冲不敢懈怠半分,所谓“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秋”,在稍微整顿后,他将庶务交给了度满,然后就带着大伙下山了。 先前,经过一连串高强度的斗战,张冲先后消灭了雕窠山的张索部,望秦峰的公孙七部,周造山寮众十七家。 战后统计,共俘丁口两千,其中壮勇一千二,这些都是泰山山民中的敢战之士,是整个大汉都算得着的精兵。 此外,还有两砦并十六家山寮的头目魁首,计四十六人,包括那昌豨和于禁在内,都降了。 没错,于禁也投降了张冲。 一开始张冲听到被山寮众狩来的汉子竟然叫于禁,当然是大吃一惊。 他万没想到,这日后曹魏的五子良将,也是曹操第一的外姓大将,这会竟然就跪在自己面前请降。 张冲仔细回忆了一下,想到此人第一次登上历史舞台是作为泰山豪强鲍信征募的两万泰山兵之一,后来鲍信被青州太平道袭杀,此人就归了那曹操,然后靠军功一路崭露头角的。 按这样说,这于禁是个泰山盗也合理,不然咋会认识同为泰山寇的昌豨呢。 收下于禁后,张冲也有点小喜,毕竟第一次有历史重量级人物入其军,值得高兴,高兴之下,张冲就赏了于禁一件大氅,让他好好努力。 于禁也是满嘴苦涩,他能怎么办! 当他被山寮众狩来的时候,看到这些山寮众所图不过就是一顿饱食,他就苦涩了,想我于禁好歹是领五十盗贼的头目,就只值几斗粟米。 可悲。 而当那个叫石将军的人,问他愿意降吗? 他心下愤怒,但嘴上却鬼使神差地回: “愿降!” 公孙七已经死了,他还活着,那他就要随公孙七徇死?不能这样。 公孙七的武运结束了,他于禁的还没开始呢。 所以,他于禁投降了,不丢人,对吧! 这会,在望周峰北四十里外的何氏壁的田垄上,张冲正听他阿爹张狗子的训导。 “别看你现在领着千百人,觉得了不得,在种地这块上,乃公还是乃公!来看我怎么使的!” 说完,张狗子绰起锄头就熟练得刨着地。 他边刨边教张冲: “这刨出来的土都要堆成垄的,你别看着这小小的一步,他妙着呢!不然你祖翁当年也不去偷学他们老张家了。 那年你祖翁为了偷学这手,整夜伏在人地边,把咱地里的活都教给咱兄弟三,可没被累死。 不说这了,来,我和你说道说道这妙在哪里。 你看,现在犁出一条沟了,后面咱就在这沟里放粟种,到时候粟种发芽成禾。 但这禾啊最怕风吹,一吹就倒伏了,而我们现在堆在两边的土垄正好就为幼禾挡风。你说妙不妙?” “妙!” “还有更妙的呢!你看现在咱种粟种在沟里是吧,等后面咱们种菽的时候,咱就种在垄上,你看这样一轮种,还不伤地,妙不?” “妙啊!” 这下张冲是真觉得这方法不错,因为此法妙就妙在不额外增加工作量,却能通过统筹而使得亩产提高,如何不妙! 张冲前世不是农民,也没种过地,但他知道要想老百姓吃饱饭,就两条路,一条提高亩产,一条增加耕种面积。 张冲这几日和阿爹相处,知道在这个时代增加亩产量的方法已经有堆肥,轮种等方法。但效果不理想! 张冲问过阿爹,他说这是因为种的东西不行,如果像以前那样种麦,那一亩就要比种粟多收一半,比种菽多收一倍。 张狗子给张冲回忆到,他小时候最好的日子,就是家里种麦的日子,只可惜现在种不了了。 张冲问为啥? 张狗子说还能为啥,缺水呗。 这种麦可比种粟要吃水,但他们哪弄到水。以前还有官寺修的水利沟渠,但后来也没人管了,他们要用水只能跑老远的陂塘取,这样折腾,哪还伺候得了麦子。 而且,就是那陂塘后来也被张弘他们家围起来了,说要养鱼,再不给大伙用水。或者要用水也行,每年交十石粮给他们家。 所以,大桑里就改种粟了,这东西虽然产量不高,但旱地也能长,好活! 张冲明白了,根子在这: 国家强盛时兴修水利,让更多细民用得上水,而国家一旦衰落,没有钱粮再维持水利公共工程,那细民用水就艰难,这个过程中,豪强人家因为势大,又可以垄断水资源,对细民进行二次盘剥。 想清这条,那第二条增加耕地面积又如何呢? 这个也有些困境,首先,如果要提高一丁的耕作速度,那势必要依靠牛耕、马耕。 毕竟靠人自己去多耕地,那累死累活又能多种多少呢! 但养牛马的花销可不低,甚至要比养人还要费粮,这不是家家户户能做到的。 此外,别看东汉人只有五千万,田土又特别多,就觉得人地矛盾不紧张。 但实际上,此世人口多集中在黄河两岸,这地方人丁繁盛,但土地却已不够。 而与此相反的是广大的南方,此时却地多人少。那可行的思路就是让北地人南下开发,后世唐宋人口再次大爆发就多赖于此。 但这种移民并不是靠民间自发组成就行的,先不说一路吃喝哪来,就说开荒的第一年是打不出粮来的,没有存粮,他们都撑不了一年。 这也是黄河两岸的细民,宁愿在家乡挨饿,也不愿意动身去南方的原因。所以,这种大工程只能由政府主导。 到此,张冲仿佛抓住了一条天下大势。 安天下,有六字,分别为“破豪强,均田地”。 治天下亦有九字,分别为“兴水利、选良种、开南方。” 前者重塑生产关系,后者提高生产力,前后一结合,方可破小冰期的历史周期律。 至此,张冲觉得自己想透了。 第六十五章:圣库 “二子,还愣子做啥,锄地啊!咋!还想让乃公锄?” 看儿子一直在那发愣,张狗子立马就骂过来。 哼,别看二子是个人物了,但还是俺的儿。 被阿爹一叫醒,张冲从刚刚的天下大势中清醒,望着待犁的二亩地,张冲张了张嘴。 知道再多道理,到最后还是要犁这地。 之后的日子,张冲和部伍们将附近三个坞壁的土地共一百顷土地都锄好了,在美美的享用了田户们精心准备的招待,张冲就带着部伍回山了。 路上,丁盛和李大目说着话: “大目,你以前给人家做粟客的时候,人怎么算粮给你。” 李大目也累了一天了,心里不大想搭理他,但谁让平日这丁大器照顾他呢! 去年,作为唯一一个不会武艺的什将,他李大目一直很自卑,甚至初次上阵全身僵硬,这事一直让他耿耿于怀。 后来,就是这丁盛教他武艺,田俊教他骑术,他才成为一名合格的屯将。 只是他的合格,在别人眼里,过于恐怖。 李大目本就有力能曳牛的气力,这一年又足食足兵训练武艺,可以说全军上下除了张冲,无人是他对手。 后来张冲还培养李大目学掷戟术,不是张冲教,张冲那武艺都是金手指继承来的,也教不了人。 张冲专门请了石崮山的钻山虎,牟宗,这个号称冠绝石崮山的勇士来教大目。 自石崮山的魁专门救了张冲阿爹后,两家就一直走的很近。 值得一说的是,石崮山的魁是个女郎,叫周姬,从她阿爹那继承的砦子,现在已经是牟宗的发妻了。 牟宗也用心,虽然不知道为何张冲武艺绝伦不教,非喊自己来,没准是觉得俺这掷戟术更厉害?嘿嘿嘿! 至此,李大目真正做稳了屯将。 所以这会即便是再累,李大目还是回了丁盛一句: “你问这个干啥!俺们那会都是食在主人家,最后给俺们一人三斗粟。” 丁盛一听就后悔了,他拍着李大目的厚实的肩膀,可惜: “辣粮,那乃公给山下那帮田户干一天活,至少还得再给三斗粟呢! 大目,你说他们咋那么美,咱魁给他们分了地,还让俺们给他们锄地,我看他们比以前那些乡豪还美!你再看看咱现在,啥也没!哎” 听到丁盛又在说怪话,李大目没接他话茬。 他知道丁盛在抱怨什么,就是抱怨魁实行的圣库制度,即所有缴获一律归圣库所有,然后由圣库保证全军后勤。 李大目其实挺喜欢这个的,不用他操心今天食啥,也不用想一些有的没的,全军吃一个样,住一个样,心一个样,因为它公平。 但丁盛不喜欢,他这人好酒肉,但平日全军哪有这些给他。他就想着自己到山下田户那买些。 可他丁爷哪有钱,只有一把刀,一领甲,这些他敢卖,渠一定砍了他脑袋。 没奈何,丁盛只能忘记这些,一心埋头操使他屯的老弟兄,努力在大操中勇夺第一,到时候自有酒肉赏赐。 丁盛其实也就是和李大目抱怨,他也看出这个圣库制度的好处,全军上下一律平等,这军心士气不知道比他当年落草的水寇队伍要强到多少。 他还发现一个好处,就是自他们击败公孙七以后,附近投军的山寮众是越来越多。 吸引他们的就是这个圣库制度。 只要入石家军,就能吃饱饭!这是何等的诱惑! 所以丁盛知道,就冲这两点,渠魁也不会放弃圣库制度的。 丁盛想得没错,这制度是张冲借鉴后世太平天国的成功经验,一经使用,投军者络绎不绝。 果然,对于细民们来说,平均主义深入人心。 度满也很满意,因为他的话语权也在加大。他和小爹张丙男,一个负内政,一个负责后勤,各管着圣库的一部分,可以说全军上下衣食都由他们二人操持。 这圣库的都是历次缴获和打山下坞壁的起的粟米,此外由附近太平道分拨的钱粮也占一半,正是靠着圣库,才支撑了张冲的扩军、练军。 顺便提一下,之前破山下坞壁的时候,当时要分乡豪们的浮财给徒附们,但这些徒附没一个敢要的。 张冲就想到了一招,他命人将乡豪门的钱帛半夜仍进了徒附们的穴舍,果不然,第二天没人主动要交的。 其实张冲的招多着呢,后面一一露给他们看。 真的,没人比他更懂如何分浮财。 走在队首的张冲当然不知道丁大器又在队里编排他,他现在很高兴,既是劳作后满足的喜悦,也是看见了全军的改变。 他现在全军二千,一共可以分为四个部分。为首的是最早和他林中约誓的老弟兄,然后是他破薛家壁后吸纳的徒附和部曲,之后是收降的水寇和山寮众,最后就是刚降服的泰山盗。 张冲正是希望用这种集体劳动来消除军中的隔阂,当然,他也不会天真的觉得这可以去掉军中各山头,那不现实。 但让他们有一种归属感,确实是张冲可以努力做的。 这会,张冲又看到了横撞队里的于禁了,自他归降,张冲没让他带兵,而是将他放在了自己的横撞队里培养。 张冲一直很重视基层军吏的培养,凡是军中涌现出的勇士,他都会拣入自己的横撞队。 一方面结以恩义,一方面授其文字兵法。只要能掌握四百字,就会被他外放带兵。 此外,望周峰大砦还有一个学舍来培养未来的文吏,学生都是大桑里老弟兄的子弟。 之前,得益于石崮山的帮助,随他一起践更的老弟兄的家人都安全入了山。 开始他与山中群盗无日不战,自然不会多想着去培养文吏,太不实际了。 但后来他成了张梁的弟子,击败了公孙七,外部环境一下子就从容了,所以这学舍就开起来了。 目前,教学内容就停留在识字,算学,这个程度对张冲目前来说完全够了。 于禁作为日后的名将,现在其实已经有点禀赋在了。在这一批横撞队中,兵法操练都很突出。 这会张冲面对这种历史人物,起了逗趣心思,他突然就喊住于禁,问了一句这样的话,然后于禁满脸涨红! 第六十六章:有德 “文则,你一山棚出身,怎么取的字呢?” 闻此言,周遭横撞队的扈士放声大笑。 无怪乎他们笑,他们有一个算一个没人有字的,甚至其中不少人的姓名都是张冲给起的。 而且没看渠魁自己到现在还没个字吗!你个降奴也配有字? 于禁满脸窘迫,但又不得不应: “回渠,这是之前寨里的吴生给我起的,说我有壮志,得配个美字。” 张冲奇了: “哦,你有何壮志,说来我听听。” 于禁稍舒身体,拘谨地答道: “我曾经梦到自己登上泰山,闻神人言说,‘遇德而兴’。后来我就将这个是和吴生讲了,他就给我起了个字,叫文则,以配天命中的有德之人。” 这一下,张冲有点悚然了,这么灵!这于禁就是遇到曹操后勃兴的,那曹贼就是字孟德。 想到此,张冲直直的看着于禁,抚背道: “努力,文则,焉知我不是你梦中的有德之人!” 谁知,于禁听了这话,五体投地,郑重地说: “渠行天下人不敢为之事,立天下人不敢立之志。许之四海,又有谁能比渠更有德行。我闻同僚曾说,渠要替天行道,禁不才,愿做渠手中刀,为渠披荆斩棘。” 众横撞队的扈士,暗道,好家伙,立马跟上伏地呼: “愿做渠手中刀,为渠披荆斩棘!” 张冲暗暗称奇,这于禁后面能在曹操那混到外姓第一将,岂只是军功。 “对了,你和我说说吴观此人,之前我消灭望秦峰的主力,并没有乘势攻望秦峰。现在我军士气饱腾,也是时候抽出手解决此事了。我猜现在主持望秦峰的就是吴观,你和我说说此人。” 于禁赶紧起身,他为张冲筹划道: “渠料得不错,现在望秦峰的主事多半就是吴生,他是砦中威望最高者。此人二十年前就是公孙大魁的谋士了,后来更是扶保公孙七,可以说威望无人可及。 据说此君是泰山奉高人,不知道为何流浪入山,之后就辅佐公孙举大魁揭竿而起。渠,我与吴生交情莫逆,禁愿入望秦峰,说得此人投降。” 张冲想了想,笑道: “文则壮气,但军威时打出来的。我兵久习山战,这次就拿这望秦峰一试我练兵成色。 而且,那吴观将公孙七一路抚养长大,必然视如己出。如今那公孙七被我射杀,他如何不怒!你入山说贼,到时候迁怒与你,反误了你性命。” 说完,张冲还意味深长的补了一句: “还未应你梦中事,如何能轻掷性命呢!” 张冲都说这样的话了,于禁还能说啥,只好怅然失望的退下了。 这边于禁刚退,那边田俊就蹦蹦跳跳的窜了过来,他指着于禁的背影,谑道: “渠,这于禁不老实啊!他想去招降,我怕他是要趁机跑了吧。” 张冲也看着于禁的背影,眼神深邃,道: “不,他是真想去招降望秦岭的贼寇,想以此为功。这于禁可是聪明人!” 说完,不理田俊疑惑的眼神,大踏步上了望周峰,他们到家了。 这会,小爹、度满等留守大砦的,都已经迎了出来。小爹还和度满这边抱怨呢 “你说二子也是的,这砦里那么多事,还下山去给那些田户犁地。这些田户遇到咱们二子这样的人啊,真的是命好!” 度满歉笑,顺着小爹话,恭道: “那些山外的田户对二子可重要着呢!有他们,山外的消息就能及时送进山,让咱们更能应付山外的威胁。 再说,石崽子能放心去,还不是因为咱砦里有小爹你这一宝嘛!有小爹在,这全砦上下不还是井井有条?” 这下小爹舒服了,自矜的摆摆手,像是突然想起一样,他转过头就去背后的刘波说: “小子,快去看看渠到哪里了,怎么还没到呢!” 没错,这刘波就是那个被太平道抓了丁的打渔佬,这一年多来就还跟着小爹。 后来小爹做了圣库的库使,他就被安排进了学舍,学点算术,后面好帮小爹清点钱粮。 刘波听得小爹吩咐,哎了声就要向山下跑,可还没走百步,就听得山下一阵喧嚣震天。 只听众人齐唱歌,神采飞扬的排进砦来。为首唱歌者,可不就是石将军,张冲吗! 小爹也听到了,他笑吟吟地就带着众人迎了过来。 别看他刚还和度满抱怨,实际上最欢喜张冲的,就是他们这些长辈。 他和张二男都没妻没子,只把张冲视为己出,如今看到他打下一片基业,如何不高兴。 这不,他一来,就听到自己大哥在那编排二子,说什么二子刀拿多了,现在连锄头都不会使了。 他心里就埋怨,要是二子不拿刀,以后不知道多少人拿不了锄头呢! 他不管大哥,上前就用袖子擦拭张冲汗涔涔的额头,一边抱怨: “知道你心紧山下的田户,但这事让张旦他们去就行了,你呆在山里大伙才安心。” 张冲嘿嘿在那笑,看刘波手上拿了个瓦罐,连忙就是一阵满饮。 “舒服啊!” 张冲喝完后,就问刘波有没有给全军上下备水。 刘波紧张,呃了半天,没说出个字。 小爹看刘波这么孬,直接踢了他一脚,将这话接了过来。 “放心吧,二子,都备好了。后面辎重屯的子弟会把水发下去的。 还有不是我说啊,二子你不当家的,哪有给水里放盐的,这盐多金贵,能这么造? 还有非要烧沸水,要不是咱就在山里,哪有薪柴给你这么折腾。” 谁知小爹这边刚说,他大哥也就是张冲他爹就不乐意了,他一指自己脚上的绑腿。 “三弟,你懂个屁!二子这么做肯定有他理由的,咱照着做就行了。就拿我脚上这绑腿,开始咱不也不理解!但这东西,它妙啊! 开始绑着它走路,还不习惯,但走着走着,你猜怎么着?走一天路,都不累脚!你说神不。所以,你不懂没事,照做就行。” 张丙男怼得话都噎住了,最后好容易嗫嚅着反驳一句: “也不看用得布多金贵。” 张冲见两长辈就要吵起来,赶紧岔开话,问小爹: “小爹,咱砦里还有多少副楯?” “哈,又要打谁!” “望秦峰!” 第六十七章:尺蠖 “砰!” 此刻,望秦岭的公孙大砦,吴观怒拍案几,他想杀人。 真一帮杀才,一见公孙七死了就开始争权夺利,这边腆着说自己为大砦立过功,那边嚎着说,他为大砦流过血。 几波人乱哄哄的,就想争这个魁。 但吴观只能耐住杀人心,因为他还需要这些人来为公孙七报仇! 吴观知道自己的处境,别看他是大砦中威望最高者,但他做不了大砦的魁。 山里群盗的规矩和山里的狼群的规矩一样,都以力称雄。 只有勇武,能带大伙不断获得缴获的人,才能成为一砦之魁,而他吴观年老体弱,走路都喘,又如何能做得魁。 但公孙七的仇要报,他要让石家军上下来给他那假子陪葬,所以他要从这些人中选出新的魁。 然后吴观就转头看着留在营砦的有力头目们,一共有三人,王伯,公孙玖和赵季。 这王伯是泰山奉高人,也是他吴观的同乡。 说来这王伯本也是豪强子弟,此人因小妻被同县豪强子弟掠走,遂纠结党羽灭了对方满门,连小妻也一并杀了。 最后,王伯带着宾客入了泰山落了草。 然后是公孙玖,此人是公孙家子弟,也是公孙七族弟,善射,掌砦内弓手百人。 他本应是砦里新魁的不二人选,但奈何此人是个没志向的,一味推诿,不愿意上位。 最后是赵季,黑球也似的人,妥妥的泰山民,好勇斗狠,桀骜不驯,身边围着的都是附近山寮子弟,善使大殳,是个莽夫。 此时也是赵季在那叫嚣最甚,他敞着单衣,露出结成壳的毛胸膛,蔑视王伯: “你个山外人,凭什么做山里人的魁?” 王伯急眼,骂道: “辣娘,我不行,难道你个泥腿就行?” 王伯还待骂,一个泥球砸在了他脸上,他还在懵是什么。 只见赵季搓着胸口的臭泥,又搓出个球,他才意识到刚那是啥球,他气的就拔出了刀。 那赵季一点不让他,他把手里的包铁大殳一横,骂道: “凭啥,就凭乃公是泥腿子,和全砦弟兄睡在一起,食在一起,咱们是一路人,你个白净人也配当我们泥腿子的主?发了梦了。” 说完,就要与王伯在这厮杀,只有那公孙七皱着个眉,默不作声。 “好了,好了。这杀个血流成河顶个球,不如这样,我提个法子,谁要是能枭了那个石将军的首,谁做这个魁!谁为老魁复仇,谁就是当之无愧的新魁。” 说话的正是吴观,他把杖一顿,说出这番话来,王伯和赵季也不吭声了,就连那一直置身事外的公孙玖,这会也神色变换。 “好,吴太公这个法子好,我同意。”还是赵季率先赞同。 哼,那种白静人也配与他比厮杀?要比杀人,乃公什么时候服过人! 其他二人各有心思,但也都同意吴观的法子。 行,那就这么办! 恰在这时,山下鼓声震天,堂内诸人大惊,不知发生何事。 一巡山士立马跑了进来,气喘吁吁道: “禀太公,下面来了一班人马,树‘冲’字旗,一眼望去,得有三百多人。” 他说完,吴观就知道来军是何部了,正是他想千刀万剐的石将军。 从之前溃贼口中,他得知着石家军就是立一面“冲”字旗。 吴观知道这,在场人也都知道。 听闻石将军已经在山下安营扎寨,那赵季就跳出来,便言领其八百山寮众,直接趋其砦,可一鼓而擒也。 吴观谨慎,直言不可,不如坚守大砦,待石将军久攻不下,士气大坠,以逸击疲,便可一举破其兵,此不更稳妥! 说完,吴观还和众人打了个比喻: “你们见过尺蠖吗。就种虫行走时,身子一屈一伸,咱们现在就是这尺蠖,现在屈,后面就伸了。” 吴观说完这个还挺自矜,将那么深奥的兵法说得这么贴切,举重若轻呀,彩! 但谁知,赵季直接唾道: “尺蠖个屁,吴太公你是真老了,虫子能成魁吗?虫只能苟活,而砦要的是狼,是千里走击的狼。 连山下三百兵咱们都要守在砦内不敢下山,以后周遭的山寮众如何看咱们!还有啥威望可提! 而且我仔细问过之前的溃兵,那石将军之所以能击破大魁,全靠诡计,现在真刀真枪,我们怕个屁啊!” 说完,赵季再不理吴观,只乜视王伯,横讥道: “王伯,可敢与我一起下山,看谁先斩得那石将军的狗头!你要是不去,也行,等乃公举着那石将军的头上山时,你可以给乃公跪好了。哈哈哈!” 说完,赵季放肆大笑。 而笑声中的王伯满脸铁青,他将大袴一掀,一刀斩掉一个衣角,然后对赵季嘛道: “赵老四,你给我听好了。等乃公取了那石将军狗头,乃公要你爬进爷的胯下。” 说完,再不理赵季,直接下去整顿宾客就要冲下山。 赵季急了,也立马冲出大厅,急招营内的山寮众,也乱哄哄的冲下山去。 奸诈王伯,以为假意发怒,就能甩开他先下山?呸,乃公吃的盐比你这乖孙食的粟都多,能着你这道? 看赵季和王伯根本不听自己话,吴观气得差点闭过气去。但他又劝不住这二莽夫,只能拿眼色示意公孙玖。 谁知公孙玖对他摇了摇头,也整兵下寨去了! 吴观腿脚不便,不能下山,只能看着三将的背影,又恨又悔,又无可奈何,只能无能等待结果。 就在吴观和三将讲尺蠖的道理时,山脚下的张冲也在与众将谈此战兵略。 这会,张旦、丁盛、李大目三大屯将带着各自什伍长将张冲围城一圈。 圈内张冲竖起拳头,道: “你们看我这拳头,然后盯着我看。” 说完,张冲在圈内打了个冲拳。 “此战方略尽在这一拳上,你看我这拳,是不是只有收进来,才能打出去。我此战,就是一样的道理,即先守后攻!” 见众将若有所悟,张冲就不再废话,开始调度此战阵型。 第六十八章:阵战 望秦峰山脚下的谷地上,张冲将张旦的戈矛屯,计八十人,放在第一阵。 在张旦大阵后五十步,又有两阵,左阵是李大目的百人刀楯屯,右阵是丁盛的百人刀楯屯。 他们三阵共组成一个品字形大阵。 在品字大阵的左后方的坡地上,坡前是陈焕的五十人强弓手,坡上是张冲的横撞队,坡后是田俊的三十名突骑,此时他们都下马休息,等待命令。 这会,张冲与敌军的厮杀已经开始了。 之前蒙沮带着飞军潜行上山,一路看到望秦岭盗寇逶迤下山,在射死几人后,就从张旦大阵前的左侧绕到了张冲大纛下。 蒙沮报称: “渠,我探得望秦寇没有守砦,而是一路逶迤下山。因为他们不张旗帜,猬集一处,也数不清他们有多少人。后我捉了一人,说下山的有三部,计贼二千。” 张冲此时端坐在马扎上,听得这话,眉头一皱: “很好,探的不错。不过以后军报务必简练。我不要过程,只要结果。” 蒙沮脸一红,点头称喏。 张冲心里有点担忧,此时两军人数相差过于巨大,这是五倍之敌啊! 本以为他击破了公孙七,此砦必然元气大伤,没想到还能聚如此众兵,实在不能小觑! 其实张冲没想到的是,原先公孙七的部伍在被击溃后,大部分就潜伏入山林。 他们在林内活不下去,最后还都是回到了望秦峰大砦,所以才有此兵。 而且蒙沮有一点被诳了,就是望秦峰三部贼,实兵只有一千二,其中赵季的山寮众八百,王伯的宾客三百,公孙玖的弓兵一百。 从这兵力,也知道为何大砦内,只有赵季的声音最大了。 但这不怪蒙沮,也不怪蒙沮抓的俘口。 人也不是有意骗他的,毕竟人家数得超过二十就要范懵,哪能真知道下来的有多少人呢! 人家不也说你张冲只有三百兵吗,还少算了一百呢。 没办法,细民能识数就已经是稀罕物了,不能再苛求太多。 不过张冲不知道这些,但好在张冲布阵时早考虑这种情况,他将张旦所屯铺在了山脚最前。 在张旦大阵前,是一块长百步,宽五十步的狭窄空地。 如此狭窄的空地,贼寇最多一次性能投入二百人,还得是猬集在一起,而这就正好是张旦戈矛屯的用武之地了。 然后张冲就耐住性子,看山上贼寇如何应对。 那边,赵季、王伯、公孙玖也各自率兵到了山脚。 只望前一起看,三人心就一咯噔。 只见一个品字大阵,正正好好的堵在了山前谷地。 然后再细看,各阵刀矛林立,旌旗飞舞,还没半点声音。 当时三将就知道这石将军有来历。 为何? 君不见,哪家山寇能练得此等精兵,士气饱腾、斗具精良,还旌旗金鼓一应具备!泰山郡的郡卒都没这样的! 这下子,三将登时气沮。 半响,还是赵季脸薄,率先说话,毕竟之前在山上要取石将军狗头的话,言犹在耳,他鼓气道: “也不用怕,我刚按旗帜数了一下,前面满打满算三百兵,咱们一拥而上,堆都堆死他们。” 说完,他就要率先上阵,谁知,那边公孙玖立马劝住了,他道: “赵四,你别犯傻。你也不看看对面那空地能铺多少兵。你兵一拥而下,前面要是不能攻破对面戈矛阵,后面压前面,自己就不知道要踩死多少人。” 经公孙玖一提醒,赵季一惊,手搭凉棚就望前阵看,心下知道公孙玖说的对,他也虚心,立马向公孙玖请教: “小玖,你和兄说,如何破此阵。兄是为报你大兄仇,奋命先登,你可不能藏私啊。不然你咋对得住你兄。” 见话说得没说服力,赵季又补了一句: “说的是你那公孙大兄。” 公孙玖暗唾一口,但知道此刻须一心,遂建道: “赵四,你可以拣选山寮众敢战者二百人,作为先登,我再带着自己一百弓手为你掩护。就让我们一举破这山下阵吧。” 公孙玖说得气壮,赵季内心感慨,公孙家到底有余荫,一门两代豪杰。 只可惜这公孙玖是个柔雌的,不敢做魁,看来是天予我的臂助。 赵季拍了拍公孙玖,一切尽在不言中。 随后,他就从八百众拣选二百敢战士随他破阵。 说实话,赵季对破阵很有信心,因为他带的这些人与他恩同兄弟,情同手足,是他最可靠的依仗。 有此子弟兵,天下何处不可取,又遑论这山脚下区区戈矛阵。 山贼们没有金鼓助威,但此时在各自魁长的和声下,放声高歌。 “汶水~”“汤~汤!” “行人~”“彭~彭!” “汶水~”“滔~滔!”…… 歌声萧肃,天地一片悲凉! 阵后坡地上的张冲也听到了这歌,立马问下面横撞队里的于禁和昌豨: “此为何歌,又是何人所唱?” 于禁还在想,那边昌豨觑见机会就上前腆道: “回渠,此是我泰山民山谣,唱此歌者必是我那挚爱亲朋的赵季,他手下一干都是穷困待毙的山寮众,平日最爱唱此歌。” 于禁懊恼,让这人抢了话头。 而张冲听了这话,嗯了声,又继续面色自若地遥望张旦的戈矛阵,没人看到他把衣角都攥紧了。 张旦的戈矛阵是典型的长戈方队,和不知兵者想的不同,此时张旦的长戈方队是散开的。 他所部九十人,三十人一排,列了三排。然后每位戈矛士左右都相隔三步,前后相隔两步,就这么散开了堵在山下谷地。 去年杨茂教此戈矛阵时,张冲还犯过傻气,他问: “为何将兵散开如此疏,不能将兵集在一起,列密阵呢?” 杨茂当时神色古怪,但还是解释: 自古用兵列阵没有列密阵的,都是按这种疏阵来列。 前后散开是因为你一个戈矛士是要捅击的,你要是后面立着一人,戈矛一旦向后收,就要撞到自己人。 而左右散开是因为两阵想争,阵宽者胜。 为何? 因为长阵的一方左右两边可以对短阵左右两翼形成半包围的态势。 而一旦如此,敌人如果顾前,自己侧部就顾不上,而如果顾侧,那前就顾不上。 所以短阵与长阵相争,往往都是从两边开始崩溃! 这也是张旦列长阵的理由。 张冲正想着这些,那边张旦的军阵就开始爆发出冲天的吼声。 两兵正式相交! 第六十九章:鏖命 张旦作为屯长,此刻立在全阵最右角。 他紧张的看着对面群盗唱着山歌呼啸而下,心里默念距离。 二十步、十五步、 张旦有点走神。 十步、 张旦此刻已经能看到对面盗贼那黑黄错落的牙齿。 五步…… 张旦大吼: “阵!” 排在第一列最右首的什将张达率先挺矛,随后一排三十人举矛如林。 那些望秦峰贼寇根本没有距离感,此时长矛一排,立马刹不住脚的撞上去。 顿时,第一排的长枪都或多或少挂了个人。 “收”阵尾张旦大吼!众矛兵抽枪回立。 “杀!”众兵向前就开始排刺! 随后左右什将就开始向前,对群盗两翼开始包抄侧击。 果然敌兵显然吃不住这么排刺,先是从左右两边开始溃退,很快就波及到中间。 但就在这时,变故突现。 突然从盗贼阵后抛射出一阵箭雨,尽洒在张旦所阵。 这会张旦的戈矛阵正变阵为一半月形阵线,第一排的戈矛士首先就被这阵箭雨射翻,什长张达更是被一箭贯穿面颊,血流如注。 还好,这弓绵软,弓矢箭头也多为骨制,再加上张旦列的阵又疏,所以实际上伤亡不大。 但张旦部也没有盾遮住,更没有铠甲在身,光立着顶着绵绵箭雨,最后肯定要崩。 就在张旦在那焦急时,后面的陈焕带着强弓手赶了过来。 当敌阵开始调度弓手时,张冲在坡上就已经看到了。 这就是凡统帅必立高的原因,能及时看清对方调度。 所以一看到对面弓手上来,张冲立马就让坡前的陈焕领着强射屯顶上去。 陈焕一得令,带着五十强弓士立马奔前,跑到张旦军阵后就对前方一顿抛射。 和对面射来的软绵不同,陈焕部用的弓都是东平陵郡武库的劲弓,是青州太平道专门调发来的,相应的弓矢也是铁簇头。 呼吸间,陈焕就带着强弓士速抛了三轮。 他们在阵后,没有视野,所以也不知道效果如何,只知道对面的弓矢立马就停了。 而在张旦眼里却是这样一般场景。 原先本已要被他们攒崩的群盗,在后方箭雨的支援下,士心又振,尤其是在一个为首的赤胸蛮汉的怒吼下,群盗又撞了上来。 第一排因为承接了最密集的箭雨,再加上什长张达重伤倒地,第一排直接被冲崩了。 第二排的什长张南看到前面五步的张达重伤倒地,泪流满面,但还不敢离阵去救。 只因他是第二排的队首,他一动全排都会跟随。 要是因为救张达而使全排弟兄陷入危地,他张南百死莫赎。 就在张南绝望的看着张达要被群盗人海淹没时,一阵又急又猛的箭雨忽得就砸在了群盗中,群盗如乂麦般刷刷倒地。 随后是第二轮,第三轮,群盗再不堪忍受,弃军而溃。 张旦所部见此,呼声震天。 也是这时,张旦身后突然爆发出动地号声: “冲!冲!冲!” 这是石家军的攻击信号,此号一喊,蹈刃无前! 张旦侧看,只见原先在右后阵的丁盛部疾步而来,他们举大楯,持环首刀,冲过张旦部,然后直接从右侧就撞进了盗贼阵左方! 而盗贼阵右侧也被李大目带着所部刀楯手碾了过来。 盗贼军中压阵角的赫然就是赵季。 他此刻气急攻心,万万想不到他恩养的子弟兵竟然被三轮箭射崩了。 这刻,赵季奋起千钧力,使着他包铁大殳就砸向冲阵的敌兵。 这一下,赵季将其满腔怒火尽斥这一棒,但还未砸到敌兵,突然一手戟砸来,他立马用殳挡了下来。 这一下,赵季冷汗都流下来了,刚刚他差点就死了。 之后,他再不敢逞勇,立马就要缩进阵内。 但丁盛那边已经横冲群盗阵的左侧,那边已被打崩。赵季想要回阵重整,但只见溃兵络绎不绝,止都止不住。 赵季大急,挥刀砍死了他几个挚爱亲朋,想要让他们回身再战。 但可惜这些平日恩养的子弟兵,完全不怵,直接人挤人排了过来,将赵季推倒在地。 先是一脚,然后又是一脚,赵季哭喊着想起身,但亡奔的群盗根本不理,全都从他身上踏过去。 片刻后,赵季吐血而死。 山脚下的公孙玖看见赵季摔进了人浪里,之后再未起身,叹了口气,命麾下百人的弓手队对着赵季残部溃兵,就是引弓而射! 赵季残部的群盗军,刚那一轮已死过半,已不足百人。 他们往回奔时,根本没想到自己友军会如何狠毒,顿时就被射翻一半。 剩下的都疯了,完全不知道该怎办! 有几个想回身跪地投降,但被赶来的丁盛等人全部枭首。 远处张旦看到了,眉头一皱,没说什么,只是命人赶紧整肃前队,形成新的阵型。 至于重伤的张达,已经被拖到阵后的大营救治去了。 见公孙玖如何狠辣,赵季留在山脚处的剩余六百山寮众义愤填膺,他们鼓噪就要找公孙玖算账。 但立在他们身后的王伯,突然就指挥宾客袭杀六百山寮众里的有力。 后面的山寮众猝不及防,顿时被砍倒了十几个老贼,前面的山寮众大哗,根本不敢相信,敌人就在阵前,友军会袭杀他们。 这是一场阴谋,所有山寮众心中都浮起此念。 但这时候想不了那么多,他们中的一些在几个有力老贼的带领下,冲破前后剿杀,一头撞进山下密林逃命去了。 但大部分都被公孙七等人驱赶向前,乱糟糟的要去垫张旦等人的刀口! 而无论怎么说,八百亲如兄弟,情同手足的山寮众,至此再不成军! 张冲离得远,看到阵前变故,立马向前挥动三面旗,命张旦、丁盛、李大目乘胜攻击。 山中一年多的鏖战,三将都具备合格的战阵意识,当前方自相屠杀时,他们就想冲,等看后面旗语,遂率军大冲。 三将高呼: “冲!冲!冲!” 全军士气饱腾,狂飙突击。 山脚下的公孙玖和王伯吓得色变,然后回身就走,没有任何犹豫! 反正有赵季的山寮众殿后! 吴太公说得对,尺蠖之屈!等我们回到山砦,以坚砦固守,再发动后手!必叫这石将军覆军杀将。 就这样,坡上张冲望三将追亡逐北,大局已定,遂唱道: “起刀兵,换太平,直叫天下复清明!” 第七十章:哗变 却说公孙玖和王伯二人丢弃赵季山寮众慌命逃入大砦。 二人一入砦就命留守的盗贼紧闭砦门,随后一同入了大厅。 这会胡床上的吴观正焦急地等待,突然见到公孙玖和王伯二人进来,一愣: “赵季人呢?不是败了吧!” 公孙玖找了个马扎一摊,随意回道: “赵四死了,被自家山寮众踩死的。然后我杀光了山寮众为赵四报了仇!” 一听这话,知道内情的王伯撇了撇嘴,别过头去。 而胡床上的吴观却听愣了: “你把自己山寮众杀光了?败成这样,你还杀自家人?你不是发昏了头吧。” 被吴观痛骂,公孙玖直皱眉,真该死的老物,但还是纠正吴太公: “不是败,是暂时撤回寨子而已!我为啥杀那些山寮众?哼!我宁愿没有这拨兵,也不愿意有一伙不听调的兵,尤其是现在坚守大寨,彼辈三心二意,不如杀光干净。” 一直不做声的王伯,这下子才好像第一次认识公孙玖一样,上下打量着看着他,心道:这小玖事干得糙,话却说得漂亮! 但这下吴观反倒平静了,他只看了眼下座的公孙玖,叹道: “小玖,我一直以为你是真不想做这个魁,但没想到你心思这么深,非要除掉赵季那帮人,才敢做这个位置! 但真的有必要如此吗!你对赵季如此狠辣,只会使亲者痛,仇者快!你忘了,你杀兄仇人可就在山下啊!” 谁知公孙玖一听这句话,整个人暴起,他一踢马扎,恨道: “闭嘴吧,老物!别整天给我念那个死剩种!我公孙玖哪点不如那个志大才疏的公孙七,从小你就只在乎他,谁在乎过我!谁在乎,我公孙玖也有雄心壮志!” 听到公孙玖这番话,吴观泪目: “你,你,怎么会如此悖逆!……” 他还要再说,看见公孙玖桀骜的神色,叹了口气,最后悠悠问道: “你为了做魁,杀了赵季,但现在敌兵压砦,危如累卵,我怕你这魁也做不久啊!” 吴观到底还视公孙玖为子侄,最后还是说了一个关心话。 公孙玖撅着嘴,不说话,一时僵在那了,反倒是王伯这时候打圆场了: “吴太公,看你说的。小玖可没杀那赵季,那赵季是真的被自家子弟踩死的。另外这石将军,也不足为虑。 小玖早有计策,其实在你找大伙议事前,小玖就让我喊山外的弟与妹夫入山助阵。这会,没准都快到了。等他们一到,我们内外夹击,那石将军不死都难!” 吴观听这话,奇了: “你弟?那个王匡?还有你妹夫?你哪里的妹夫!” 王伯惭然,忸怩得答道: “这妹夫是同县的胡毋班,我那小妹与他做个续弦。” 吴观一惊,打眼正瞧着王伯,他自己就是奉高人,如何不知道这胡毋班是何等人! 胡毋家族本就是郡中豪族,世传《公羊春秋》,习此经者,奉行复仇,所以其郡有谚: “胡毋家族,有仇必报!” 而这代胡毋家族最拔萃者就是胡毋班,其人显名很早,少时就与一班兖豫名士共称为党人“八厨”,可以抒财解困,周人左右! 而且胡毋班最神异者,竟然能沟通阴阳,与泰山府君相见,一郡悚然。 现在这王伯的妹妹做了胡毋班的续弦,真是好运道! 看着憨厚的王伯,又看了一眼桀骜的公孙玖,吴观感慨: “看来这公孙家到底是要给这奉高王家做雀巢啊!” 此话一出,堂下二人色变,尤其是公孙玖看着王伯的眼神,逐渐狠戾起来。 王伯一看不好,立马笑道: “可不敢说,可不敢说。当年我力蹙势穷,亡命不知归处,是公孙家收留我,才苟延残喘活了下来。现在公孙家有难,小玖又长成,我王伯自然执鞭随镫,效劳左右。” 此话一说,公孙玖神色才缓和下来。 吴观听了,叹了口气,感慨: “是啊,咱们家小玖是真的长大了!” 而在这时,前寨一阵鼓噪,几个盗贼冲进大厅就报: “前营的弟兄开了砦,放外面的弟兄进来了。” 此言一出,公孙玖大惊,再顾不得吴观话的意思,立马带扈士冲向前砦。 当公孙玖赶到大砦时,冲进来的溃兵正放火烧着一切,他们要发泄被抛弃的怨恨。 公孙玖绰起弓,就对领头的几个乱兵劲射,箭无虚发,然后他踩到一木箱上,大喝: “都给我别动,谁动,谁就死!” 众溃兵被公孙玖箭术所慑,都不敢动,场面一时僵持着。 恰这时候王伯带着宾客赶到,他们一来就对那些山寮众溃军拳打脚踢。 本已在崩溃边缘的山寮众残兵这会再也不堪忍受,他们终于爆发,也不用刀兵,三两个一起就抱着一个撕咬。 整个前营都乱成一片! 都想要俺们死,俺们先弄死你们! 公孙玖懵了,怎么一下就失控了呢? 他就要集结弓手对乱兵排射,那边就被王伯一把拉住,王伯怒骂: “你疯了啊!我宾客还在里面呢!” 公孙玖不敢置信,这王伯竟然敢骂自己! 那边王伯再不管这个废物,立马带着剩余的宾客组成一个楔形阵,他做楔头,宾客随扈,然后一下子撞进了乱兵中。 当前,王伯就见三个山寮溃兵趴在自家宾客身上撕咬。 他立马一刀搠死一个,又双手持刀左右横砍,瞬息就杀了三人。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自家宾客,此人喉咙都被咬破,这会正滋滋地冒着血,救不活了。 王伯暗骂一声,怒吼地冲向了其他山寮溃兵。 这些泥腿,都要死! 就这样,以王伯勇锐为箭头,这个楔形阵在乱兵中越推越深,不断有乱兵被他们砍翻,也不断有宾客被救出,加入到这个楔形阵来。 眼见着王伯就要将乱兵推回砦外,平息这场哗变! 等等,大砦门没关? 王伯看着二十步外洞开的砦门,满体冰凉。 让他冰凉的不是砦门,而是砦门下一排排刀楯锐士,他们就这样盯着自己,也不上前,只看他厮杀! 尤其是为首的那个白净汉子,那狰狞的笑更让他如坠寒冰! 一切皆休! 第七十一章:免死 丁盛带队也是刚到没多久。 他本就没抱着趁势掩杀上山的心思,就一直在追兵后面缀着,正好节省体能。 李大目冲进上来的晚,见前头丁盛不急不缓的,也只好缀着,至于张旦的戈矛队更是冲上山没多久就下去了。 至于为啥?拿着个大矛,你爬山试试! 所以,随队攻山的就是丁盛和李大目的刀楯屯。 丁盛率部甫一到大砦外,就大喜,只见这百步长的大砦,大门洞开。 这帮贼寇是给乃公发利市了? 我,大器果真有大运道! 但丁盛素来乖觉怕死,又想这会不会是望秦峰贼寇的奸计。 他越想越觉得是,这帮贼寇先派羸兵来送死,以骄我兵。 然后假败撤到砦内,等我掩杀上来的时候,见砦门洞开,以为有机可乘。 到时候等我兵入其砦,这帮贼寇再落砦门,到时候伏兵四出,乃公不死都难! 好一帮奸诈的贼寇!乃丁公险陷进去! 额,等等,老魏怎么就进去了? 就在丁盛自矜看破盗贼小计时,他就看到自己的屯副魏舟带兵入了敌砦。 他大急,再顾不得危险,忙上去接应魏舟。他只有一念,前方便是刀山火海,我大器也不抛弃自己的手足弟兄! 但一入砦,丁盛却见得贼寇内部战成一团,其凶狠血腥连他这个老匪都吓住了。 没想到这帮贼敌我们的时候,怯如鸡。但杀起自己人来,是真的狠! 这边魏舟见丁盛上来,正奇怪问他: “老丁,刚听你后面喊我,是有啥命令。” 丁盛一窘,摆摆手,腆笑: “我是说老魏够勇,先登这功就记你头上了。” “真的” 那边魏舟听到这话,喜不自禁,只因这先登功再一记,下一轮扩兵他准就能外放做个屯长。 这让他魏舟如何不喜。 但到底是历练出来了,魏舟耐住喜悦,向丁盛开始恭维。 这个说老丁你冠绝诸屯第一将,那个说你老魏先登无前第一功。 就在这两互捧,那边场上就起了变化。 敌在一悍将的带领下,正迅速弥平着乱兵,并向着砦门这推来。 二人再不嬉闹,知道正事来了。 先前盗贼营啸,他们坐兵观战,既有坐观成败,也有不敢入的心思。 军中最怕就是这等营啸之兵,疯狂是会传染的,所以只能请他们去死! 等那边杀得差不多了,丁盛、魏舟二人迅速整兵,同样换成一个楔形阵,和对面那阵直接撞上。 这还没完,李大目带着所部也杀上来了,他带这人马不停蹄,入砦后直接绕右,直接踹进了公孙玖的弓兵众里。 好个李大目,真不愧是军中公认的仅次于渠的勇士。 他这次没使用自己那把环首刀,反而拎着一把包铁大殳肆意挥砸,每一下都能将二三弓兵砸吐血。 看到这个蛮兽肆意碾压着自己的部伍,公孙玖大怒,抽弓就射,但李大目侧身,箭插在了他袖铠上。 李大目大怒,向着公孙玖的方向就是碾去,而他身边的扈士也立马遮住过来,持大楯为他挡宵小的冷箭。 就这样,以李大目为箭头,所部将公孙玖的弓兵杀得横尸遍野。 公孙玖身边的伴当看再这样下去,军必崩,立马抽刀杀了过来。 其中一个扎额带的汉子,脚步矫健,别人跨一步,他已经跨了两步杀了过来。 他直直就扑往了李大目,他在后面压阵的时候,就注意到这人,知道此人走的是力达势威的路子,而他最爱杀这种蛮夫。 额带汉子矫健,脚下左跳右带,就过了满地哀嚎的袍泽,他们都是被李大目的大殳锤得吐血摊倒的。 李大目直接对着他一棒,但被他蹲身躲了过去。随后,他就如大鹏般弹起,就准备…… 一只手如铁箍就探了进来,一把就抓住额带汉子的大腿,然后顺着额头汉子跳的方向,向下一掼,这人的脖子直接就折了。 然后,李大目再不看这人,一对虎目冷峻得盯着前面的几个扈士。 那些人被盯得体似筛糠,再无勇气,直接弃兵而逃。 而一直在最后的公孙玖神色变幻,看着本兵崩溃,又看见不远处王伯的部曲宾客也岌岌可危,一咬牙也脱下大氅冠弁,就悄然退往后峰。 他公孙玖不能死在这里,他公孙家的武运也不能在此终结,他还有机会。 王匡的部曲就要赶来,他要寻到他们。 这边丁盛等人与王伯的战斗也结束了。 王伯断了一臂,披头散发跪在地上,周遭躺着的是他原先残杀的山寮众,而他自己的部曲已经被金泉、赵镕领各什杀散。 说实话,这些山里的贼寇勇则勇矣,但不耐久战,对阵型战斗也没有训练。 王伯的部曲宾客已经算是知兵的了,但他们又如何比得上张冲部三日一小练,五日一大练的训练强度。 而有阵与无阵的区别那可就天差地别了。 比如锲型阵这种,如果无阵对之,那就会被锲头凿进来,到时候作锲头的勇士一冲入就会折身杀到他们后面,军崩。 而善阵与不善阵者对战同样也是天差地别。 就以王伯和丁盛这一阵来说,两方同样是楔形阵,但丁盛部就会变阵。 当丁盛和魏舟作为锲头抵住王伯时,他们后面左右排头的金泉和赵镕就迅速从两翼展开,直接形成了个圆阵将王伯部包围起来。 之后丁盛和魏舟等人手持大楯斗剑,一步步压缩王伯部的空间。 王伯部有勇士想蛮力破阵,就整个人就砸进大楯上。 但丁盛部的刀楯士平日对抗训练时就有这个,一个个斜抵住,然后由身后的袍泽搠死。 后面每搠死一个,就把敌尸拖入阵后,为前面袍泽清空道路。 就这样,圆阵越压越小,最后王伯部所有人都挤在一起,没法动弹。 然后他们就被丁盛部像剥洋葱一样,一层层剥,剥到最后就剩下了王伯。 此刻,王伯右臂被斩,部曲宾客死尽,他绝望的看着丁盛,桀笑道: “乃公先走一步,俺到泰山府君那等你们。” 说完,他用左手持环首刀从下捅进了自己的头颅内,再无声息! 王伯,自戕死! 丁盛上前,一刀剁掉王伯的头,执其发,高举头颅,大呼: “降者免死!” 第七十二章:山河 山脚下张冲正在调度第二波冲山阵。 由谢弼、陈焕率领剩下的锐兵射勇上山接替丁盛、李大目。 他要让让二队交替,反复对山头冲击,此为久战之法! 正当他交待完兵略,前头就下来了队人,他们挑着几节人头,一路飞驰而下,口呼: “胜!” “胜!” 山道两边的大戟士们闻此驰报,夹道高呼: “万胜!” “万胜!” 随后驰节者,穿过欢声雀跃的袍泽,意气风发的奔到张冲前,报: “丁、李并报:二部甫上山,一刻陷敌壁,二刻陷其军,三刻杀其将。此战共俘三百、斩四百,令缴获无算!” 然后这人还笑着和张冲说: “渠,咱们这杖太顺了,我们一上山,就看到贼壁内互相残杀。 等我们入壁后,二贼首,一死一逃。还有个老翁还想自杀,被咱们一把擒住了。 现在丁、李二屯长正收拾壁,就等渠魁上去呢!” 张冲认识这人,就是丁盛下面的一个选锋,叫山狗。 张冲细细问了丁盛、李大目这战是如何打的,然后山狗就从头到尾,也没个头绪,拉拉杂杂说了很多,但张冲还是很有耐心的听着。 最后,山狗自己也觉得说了半天废话,只能焦急的反复说: “就是这样赢的,咱们就撞上去,然后我就跟着咱什长赵头一路围,一路挤,然后就赢了。” 说着说着,山狗就哭了,他觉得自己没表现好,辜负了全什的信任。 张冲哈哈大笑,笑骂: “杀贼留血都不哭,说几句话却哭了。” 最后,还安慰山狗: “你讲得好!你们打得更好!都好!” 此刻,张冲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泰山附近四大砦,他已经攻陷其中二家。 尤其是将昔日泰山豪盗公孙家攻灭,他张冲终于在泰山站稳脚了。 此后,只要招募山中精勇,向着更南边的山脉深入,将这千里大山降服,等太平道起事时,必然能自成一方。 大志迈出第一步,张冲豪迈,歌咏: “雾满龙冈千嶂暗,齐声唤,前头破了望秦砦!” 之后,张冲就挽着山狗,对着身边众将笑道: “走,咱们看看昔日的公孙大魁,到底给咱们留下多少家当。” 随后,众将大笑跟着张冲上了山。 等张冲上来时,丁、李二将已经在砦门恭迎,他们腆着肚子,顾盼自雄。 一见到张冲,立马就阔步走来。 尤其是丁盛最夸张,他平日走路倒也正常,但今天却顺了拐,就这么大踏步顶在最前。 张冲哪还不知道这大器的心思,莞尔一笑: “大器,打的好啊!我在济水做得最正确的事,就是让老孙载你上船!” 说完,张冲看着丁盛、李大目,对诸将感叹道: “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四海之中,岂无奇秀。大器,草泽水寇,大目,灌园粟客,一朝而起,群宵雌伏,此非豪杰?谁是!所以,诸君勿要自轻,努力!” 丁盛、李大目万万没想到张冲会当着众人面前夸将,具是大喜。 但丁、李二人到底秉性不同。 这边李大目是满脸涨红,受之有愧,那边丁盛先是腆肚自矜,俄尔又对张冲重重一拜: “渠,丁闻天下千里马常有,而识得此马者无有!我大器,愿效犬马之力,以报知遇之恩!” 此一言,大出张冲所料,他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连说了三个好。 其余众将,如和二将相熟者,见此自然与有荣焉。 比如田俊就乐得不行,他个五寸丁,也想学着张冲一样拍肩。 他跳了几次,才好不容易拍到了丁盛的肩膀,最后一次还差点弄散了丁盛的腰绳,险些弄笑话。 而如奚胜、谢弼这些将领、与二将不熟,又没参战谋得功劳,此刻看丁、李二将这般殊荣,自然酸涩不行。 但无论如何,最后张冲一左一右挽着丁盛、李大目,率着一众将,浩浩入营。 此刻是品尝胜利喜悦的时候,看看这公孙两代经营到底留给他们怎样的惊喜! ------------------------------------------------- 跃马顾盼,自以为一世之雄! 说的就是此刻王匡的神采! 这会王匡骑在马上,带着宾客轻侠组成的部曲在泰山中挺近。 看着这一切,他王匡要感谢自己的大哥,真的是好大哥啊! 本来这奉高王氏也轮不到自己做主的,但谁让十年前自己的大哥竟然为了个小妻愤而灭了同县的宦官子弟一门。 最后大哥只能浪荡湖海,在这泰山浪迹。 此后,家族就转而培养他,为他养名,使他年纪轻轻就以轻财好施,任侠义气闻名乡野。 甚至同样是小妹嫁给了胡母家,他王匡就能登堂入室清流圈,而大哥却只能在草芥污浊中沦为下僚! 就以他最近结识的名士蔡邕,名满天下,他王匡结识的都是这种天下人! 而这些本是他大哥的,这能怪谁?时也?命也! 他这大哥是恃勇而骄之人,当年他们兄弟二人和爹一起游泰山。 父登泰山,感慨:苍山负天,明烛青徐,真巍峨大山! 然后大兄顺着感慨,说: “齐正有此山河之固方能有八百年社稷。” 此论也算有气象,但如何和他王匡比? 他王匡怎么说的呢! “天下在德不在险,姜氏无德,故此山河之宝,以遗有德田氏。” 所以从那时候,一切都注定了。 王氏基业,有德者居之。 想到德,王匡又想到了蔡邕。这老翁有德,但无智。 就拿他现在境遇来说,本已被国家赦免,但为了气节,落了宦官面子,现在沦落泰山辗转避祸。何其无智! 反观他王匡,有德有智,略施小计,曲意逢迎下,这老翁就视其为挚友! 再加上我王匡这冠绝泰山的武艺,此智、勇、德皆备!无敌! 但再智勇德也是一人,要干大事,必要集众。 他奉高王氏之所以这些年一直没断了山里大哥这条线,就是起着招募泰山盗为部曲的心思。 说实在的,这些泰山群盗虽然饥不果腹,但剽悍敢死,稍微足食足兵,就能成一只劲旅。 现在这天下越来越乱了,我王氏要想趁乱而起,没有一只劲兵是不行的。 然后还是他那好大哥!前些日子送信给他,让他带兵入山。 说咱们王氏尽得泰山盗的机会来了。 哈哈!好大哥! 可不是咱们的王氏哦。 而是我王匡的机会来了啊! 第七十三章:巨室 王匡这里睥睨,身后骑马的胡母彪按辔而来。 胡母彪是胡母班的族弟,也是这次出兵援军中胡母家族的部曲长。 这次王伯请王匡兵时,王匡为了稳妥,就一并喊上了妹婿胡母班,邀他一同入山,并说日后招募的泰山民可以给胡母家三成。 胡母班原先是不想出兵的,他一直是党人群体中的温和派,希望通过进入中枢,依靠皇权来铲除宦官集团,所以他对什么招募泰山兵一点兴趣也没有。 但奈何小妻一个劲地闹腾,说入你胡母家做个续弦也就罢了,现在家里妻兄要叙两家亲伦,然后还推三阻四,只啼哭个不停。 胡母班甚爱着小妻。 他之前有妻有子,但接连故去,旁人都说这是因为胡母班沟通阴阳之祸。但胡母班自家人知道自己,他哪会什么沟通阴阳?不过是外人讹传罢了。 但他也觉得这是天罪其弄神邀名,故绝其胤嗣。 胡母班偷偷去请巫,巫告诉他,当年元帝为太子,姬妾数十,却无一人能诞下皇子,而王氏女初承恩,就孕。 可见,王女女最能广昌胤嗣。 胡母班恍然,忙续了同县王氏女。果然,这个中滋味不足为外人道,反正此后这胡母班是对这小妻越发依顺了。 所以,小妻一闹,胡母班立马就让族弟领三百族中部曲,随妻兄王匡一道入山,他大气的和王匡说: “得不得泰山兵不重要,只要王氏开心就好!” 这会胡母彪过来,就是问王匡后面方略的,这眼看就要到望秦峰了,这下一步该如何打算也要和他讲讲吧。 “公节,这眼见要到望周峰了,你兄在信中说了下步如何吗?难不成真帮望周峰去打什么石将军?” “君稍安,我们怎会为望周峰做前驱。我兄在信中说,我们到山下后就安营扎寨,然后他以下山迎我们为由,让公孙玖那帮贼首入壁,到时候咱们瓮中捉鳖,一网打尽。” 听到这话,胡母彪神色舒张,这方略挺起来不错,不废吹灰之力,就能为胡母家添得一曲泰山兵,这个买卖要得。 看来,王匡这个妻兄,结得不赖! 没错,胡母彪根本没打算不要泰山兵。 胡母班是家族的门面,可以风度,而他胡母彪是家族的内里,要讲实际的! 王匡也知道这点,所以就把方略直言相告。 就在二君胜券在握时,树林里窜出一个人,披头垢面。 王匡胯下马一惊,立马就往前跑。 王匡要拉住惊马,但这马却如何不听使唤,直一路撞翻前面部曲。 周边的部曲也慌忙上来要拉缰绳,但也是无可奈何。 眼见就要再撞一队部曲,王匡气急,抽出环首刀,就捅进了马的脖腔内,一搅。 这惊马一身悲嘶,前腿一弯就倒毙在地。 而王匡这边立马弃刀甩蹬,全身缩成球,顺着惯性就向前翻滚了几圈,毫发无伤! 那边王匡的部曲立马就执了那从林中窜出的罪魁祸首,只待王匡一令,就要捅杀。 王匡被众部曲扶起,头上的武冠都碎了,这会用一个锦帕裹着。他也气急,那马随他这般久,还为助他驰骋疆场,就死在这老山里。 他拔出刀,就要搠死这人。 这人知命在旦夕,立马开口大喊: “可是王君?我是望秦峰的公孙玖!” 王匡一惊,这是公孙玖?那山上的是谁? 再顾不得心疼马,他立马就问: “你是公孙玖,如何这般邋遢?还有我兄呢?” 这话一落,那边小玖就开始哭起来,他一边哭,一边说: “王君你来得何其晚也!王伯大兄死得好惨啊!他为了救我,被石家军那些猪狗残杀了呀。” 这边胡母彪惊道: “你们和石将军厮杀了?那现在大砦什么情况?” 公孙玖不认识这人,但看着像是个人物,又哭道: “哪还有什么大砦,现在那石将军就在山上。只不能现在如何羞辱我那王伯大兄呢!” 胡母彪一听这话,气得马鞭都扔在地上。 辣娘,白跑一趟! 那边王匡也急了,他被公孙玖哭得心烦,立马骂道: “哭什么哭,再哭弄死你!你们怎么败的,那石家军来了多少人,你自己还有多少残兵,赶紧给我说!” 公孙玖怔住了,你也骂我? 他忍住这气,将今天山下和砦内的战斗有选择告之。然后王匡和胡母彪沉默了。 半响,胡母彪叹道: “走吧!这石家军咱们估计不是对手,就当白来一趟!” 谁知王匡不同意,他反劝胡母彪道: “为何要走?那石将军部精悍,那我们正好伏其兵,这不是更好吗?” 但胡母彪岂会被王匡这竖子哄骗,他摇头道: “都道我胡母家族,有仇必报,但不知我们从不轻易结仇。那石将军与我无仇无怨,我为何要去攻打? 事济,以我胡母家恩养死士去换彼辈山民,我亏!事不济,我平白添一山中大敌。王匡,你别忘了,你我两家都在奉高,这奉高可就在这泰山群山中。惹此大敌,你卧得吗?” 王匡到底不凡,此刻他谏道: “君岂不知,正是有此巨寇在侧,你我才不能安睡!这石将军我知之,其本不是泰山人,入山一年横行无忌,拔砦无数。现在更是攻破了望秦峰大砦。 这望秦峰大砦是当年公孙举根基之地,此地一破,泰山内再无人可制石将军。 到时候,这山内数十万群盗皆要为其所用,君岂想再现那二十年前公孙举破县陷郡之惨状吗?” 胡母彪默然,他知道王匡说得对。 实际上,他们泰山附近的豪强们其实都有一个默契,就是交结扶持山中盗贼可以,但绝不容许泰山内再出现一个像公孙举一样的泰山魁! 但他也知道王匡此言还是过分夸大了,石将军就是破了望秦峰大砦又能如何?至多是又一个巨寇罢了。 至于,王匡耸言说的,石将军会吸纳泰山几十万群盗山民,成泰山魁,那怕不是想多了! 就只说一条!他石将军靠什么养?靠这泰山土吗? 正在胡母彪左思右想时,一直被人无视的公孙玖,弱弱的说了一句,却让胡母彪终下决心。 第七十四章:巨富 光和四年,六月。 泰山,望秦峰大砦。 张冲等将一进来,就有库吏去清点了望周峰的仓库了。这些仓库早已被丁、李二将封存,只能张冲来才能开启。 然后张冲等将就在大厅内,准备大宴,论功行赏,犒劳众勇士。 不一会,库吏就喜盈盈得进来了,忙将册递给了张冲。 张冲接过一看,手差点一抖,只因上面的东西委实过多了。 钱一箱一缗,那光钱就有五千万,此外还有金饼三百枚、马蹄金六十八枚、麟趾金二十五枚、金板二十块,此外金器若干,合计金五百斤。然后来自犍为郡朱提山出的朱提银一千斤,甚至还有三百匹蜀锦。 这是一笔何等大的财富! 要知道国家一年税赋不过四十亿,而这里就能折钱六千万之巨。而这些钱用来养军,他张冲可以养兵多少呢? 按高配算,一兵一年衣禀钱两千七百钱,耗粮二十七石。那张冲缴获的这笔钱可以养军三万一年,而如果以张冲圣库制度的公平,这个数字还可以再翻一倍。 算到这里,张冲手都攥白了,他立马喊李大目将吴观喊来,他要问清这笔钱到底是怎么回事!不问清,他不踏实。 很快,吴观就被带来了,到底是老者,即便被俘,张冲的这些部下也未对其虐待。这会,除了面色有点惨白,整个人还是矍铄的。 吴观复杂的看着上首的这个所谓的石将军,内心复杂。 真是太年轻了,当年公孙大魁起事时也是这般大吧! 张冲不知道吴观的复杂,看吴观长者,将其扶到一边马扎上,问道: “吴太公,咱们山里的规矩,成王败寇,没那么多别的道理可讲的。今日我杀了公孙子弟,后有不济,我张冲也会被人破壁擒杀。所以我喊老太公来,不会矫意说什么,节哀!” 吴观没怎么听张冲说的,他心里想的是,原来这个石将军,叫张冲。 张冲接着道: “吴太公,你可以和我说说以前的公孙大魁吗?” 张冲会谈话,知道直接问这钱哪来的,老翁可能会抗拒,而聊到当年的公孙举,他应该不会拒绝。 果然,听到这句话,吴观眼神逐渐空洞,好似在回忆过去的岁月。 张冲不急,他自己也很好奇,那位举义旗,破郡县、横行三州的前辈。 谁知吴观叹了口气,直接点出: “不必说什么前人了。我知道你心思,是想问库里的钱吧。” 这话一落,张冲脸就窘,又反思最近是不是太矜骄了,不是自诩以诚待人吗?如何用什么纵横术。 吴观接着道: “告诉你也没啥,这些都是当年大魁,破州县时的缴获。后来郭窦大魁与我们合兵,他之前破过东莱的金库,得了这些黄金。咱们那会在段颎狗奴的围剿下,根本来不及用,就只好存在这望秦峰了。” 张冲明白了,然后又问: “那公孙大魁有没有留什么兵戈武备呢?” 吴观乜看了张冲一眼,蔑道: “石将军,你怎会问出这种话?当年我们被段颎围剿,为了扩充兵力,那自然是有多少武备用多少。再说,要是剩武备下来,你又如何能坐在这里与我说话。” 张冲无语,是啊!要是有武备,那时候在山下对阵的时候,也不会用骨箭了。 然后吴观接着说: “其实砦里这些年存的粟倒是不少,就在山后峰洞里。你起了去,养个三千兵一年半载不成问题。” 这下张冲弄不懂了,他起身敛衣拜道: “老太公,我杀公孙七,你为何还要助我。” 吴观哼了一声,别过头去,不应他,只点了张冲一句: “告诉你又如何!这些东西最后能不能落你手上,还要看你能不能走过后面一关呢。” 见张冲疑惑,吴观摇头,劝道: “山上东西你能拿多少就拿多少吧,再不走,我担心你这些部曲要尽死此地!因为小玖先前和山外要的救兵估计快来了。” 张冲一惊,想要再问,吴观只摇头不言。 而坐在下首的丁盛突然想起之前王伯死前的话,立马醒悟。他忙和张冲说了这个情况。 这下子,张冲知道,更大的危险就要来了。 他一方面让蒙沮赶紧带着飞军下山,散出去侦查情况,另一方面召集部曲,修缮斗具,立马生火做饭,饱食,以应对后面不知何来的敌人。 张冲这边安顿,然后折身走向吴观,这次他真诚地再一次对老翁拜下: “老太公,我不知你为何助我,但我张冲记着这份恩情。待我打破山外贼,再来报恩。” 说完,张冲掉头,就要回队。 这时候,吴观叫住了他,说了句: “你不是想问公孙大魁是什么样的人吗?他和你一样,志做这天下人!只可惜,他失败了,不知道你又是否能成功。” 这次张冲没有说话,只是用力点了下头,就带着众将阔步出厅,那里有他生死与共的弟兄,有他们,不论是谁来犯,他都无所畏惧! 五里外,公孙玖一句话改变了胡母彪的心思,现在他没啥好说的,这石将军他剿定了。 只因公孙玖说了,当年公孙举破郡灭县的缴获全积在望秦峰上,具体有多少他不知道,仓库一直是由吴观守着的。 但有这句话就够了,接下来,胡母彪就和王匡商议如何调度。 由不得他们不慎重,这石将军的部曲要是不善战也不会打得这个公孙玖邋遢到要把家当卖了来鼓动他们出兵。 胡母家族也有兵法,而王匡也知兵,所以二人一想,已有定计。 由胡母彪领本部三百人在山下立阵,而王匡和公孙玖从后峰攀到砦后,多树旗帜,效韩信故智。 然后二部加快脚程,向着望秦峰狂飙。 但他们没注意到,不远处的山林内,几个身影默默伏着,看着林外的一切。 见林道的部曲行动,这些身影默默退下,也向着望秦峰飞窜,他们要将信报送回去。 张冲在等着他们。 第七十五章:巨寇 他们自然就是蒙沮等飞军斥候。 自张冲下命,蒙沮等飞军就散到山下四里外,按军中习惯,斥候放出四里就需回营交代,但这次蒙沮等人探遍四里山林,也无军迹。 就在部下们要撤时,蒙沮咬牙说再探二里,就这样,他们在一处山道抓到了这只部曲兵。 这只部曲兵显然不是山民,各个强健有力不说,而且旗帜、斗具一应俱全,披甲士也很多,甚至还有一队强弩士。 这显然是一只以军法编练的部伍。 但这也方便了蒙沮摸清来兵数量,根据旗帜,他们正好是一个加强部五百人的编制,这让蒙沮心中一紧。 他蒙沮早已不是过去的山民豪桀,张冲带兵以来一直注重基层军吏的培养,有时间就和他们在一起,言传身教。 像蒙沮这些军吏从张冲身上学习到的,可能比张冲主动教的都要多。 就好比对此时大汉的认识,蒙沮过往都没出过山,山外的世界如何,根本不清楚也不关心。 但现在,他一看这只精良部伍,就知道事严峻了。 因为以十万人的大县来说,其军备可能也不过此数,而现在下面的山道上就驻着这样一部。 也正是意识到事态危机,蒙沮更加努力侦查此部信息,首先此部应有两曲,从旗帜可知,一曲将姓王,一曲将姓胡母。 还要再细看,此部突然就开始加速行军,蒙沮心里一惊,再顾不得探查,忙和众飞军斥候退下,也向着望秦峰奔去。 他们轻装,又是山民,本就如履平地,再加上他们可以走野径,蒙沮肯定能赶在敌部之前率先将情报送回。 但就在他们五人在林中飞奔时,突然一张巨网就罩了过来。 当时就有两飞军斥候被扑中,然后密林丛中就跳出十来衣衫褴履者,他们蓬头垢面,手上拿着木矛、短弓就将蒙沮他们五人围起。 蒙沮心一惊,以为被刚遇到的敌军斥候埋伏,但再一看这些人,就知道这伙人是附近的山寮众,要来狩他们。 这也是老传统了,每次军争,不知道有多少勇士豪杰不是死在敌人刀口下,而是被这些鬣狗般的人狩走了。 见到这群发死人财的,蒙沮没有多话,直接带剩下三人就杀了过去。 他们斗具更优,又善攻,一开始就占据优势,瞬杀三人。 但随后局势大变,后面密林中又涌出十几人山寮,他们虽斗具不精,但悍不畏死,一从丛里冒出,就用木矛捅杀被网套着的两名飞军斥候。 可怜两人也有本领,但还是被十几把木矛戳成了窟窿。 见后面的人杀上来,蒙沮边上的两人一咬牙就反身杀回。 二人刚砍死三贼,就被后面的山寮觑见机会,用木矛挑起,架在半空。 这二人还有气,知道活不过去,惨笑着对还在前头厮杀的蒙沮吼道: “沮,速走,记得魁在等你。” 蒙沮听了这话,哭着大吼,拼着被前面几人捅,咬牙奔了过去。 此刻,蒙沮痛煞,他飞军斥候一共十人,寝同帐、衣同袍、食同箪,情如手足。 现在就在这里折了四人,这叫蒙沮如何不痛。 蒙沮一路狂奔,耳中听着弟兄们被折磨的痛嚎,他好想杀回去,杀了那帮狗奴。但他不能!因为渠在等他!全军弟兄都在等他! 啊! 蒙沮大吼一声,用出自己所有气力,向着望秦峰狂奔,这一奔不仅是为恩,更是他四个兄弟的命! 与此同时,望秦峰大砦,旌旗猎猎。 众将于堂上焦急等待着蒙沮。 之前另外五名飞军斥候已经返回,他们探得方向是北边,再侦了四里后就折返,而蒙沮带着四人去得是南边,但到现在还未返回。 丁盛起身,对张冲抱拳: “渠,不能再等了,蒙沮到现在未回,敌必在南边。我们可下山在南麓抢先立砦。等敌一来,趁其远道,直趣其阵,旦夕可破。” 那边谢弼也起身,对张冲道: “渠,如今我不知敌军虚实,不如镇之以静,坚守大砦。待敌仰攻疲怠,我兵顺山大攻,此为以逸待劳。” 巧了,这谢弼兵略和之前吴观献计给赵季的一样。 惜哉!向使赵季用其策,也不会踏死于阵中。 然后众将就炸开了,有说丁盛策,锐意进取,好!也有说谢弼策,老成谋国,善! 而在众将议论纷纷中,坐在胡床上的张冲却眯着眼,嘴里哼着歌,手上还打着拍子。 初时众将还不闻,等张冲哼声越大,才听到是: “起刀兵,换太平,直教天下复清明!” 众将再无争吵,都开始和歌: “起刀兵,换太平,直教天下复清明!” 众兵列在堂外,听堂内众将哼唱石家军战歌,纷纷跟和: “起刀兵,换太平,直教天下复清明!” 一时,士气大震!让他们来! -------------------------------- 那边,刚刚捅杀完还有一丝气的飞军斥候,这伙山寮开始扒着这四名飞军斥候的衣袴。 这帮人纯是乌合,几次为了个草鞋、衣袴就推搡起来。但这些人也就是争抢这些破烂,四人的环首刀却无人敢动。 这会,在吵闹的山寮众外还有两人,看摸样就知道是两兄弟。 他们麻衣短袴,用木棍束起头发,就看着这些同伴争抢。 兄手里拿着刚狩来的环首刀,摸着刀刃,感受着锋利,他叹了口气,对边上样貌精悍的弟说道: “婴子,这笔买卖咱兄弟是做亏了呀。不说这场,咱老弟兄都折了八个,伤筋动骨都是往轻里说了。 就看这刀,这帮人就不简单。这刀明显是从武库中流出来的,不论他们本就是官人,还是靠手段从武库起出来的,都不是我们能得罪的呀。” 那个叫婴子的年轻骁桀,听了这话,也心疼,谁知道随便伏击一伙人就咬崩了牙呢?但现在事都办了,还能咋办?咱给他们头安回去? 他也叹了口气,无奈道: “大兄,这事你说的没错,你没看最后逃出去的那武士,其声悲戚,恨不得寝我等皮,后面他准回来复仇,我们要躲躲。” “躲哪去?” “找臧霸去!他欠我一命!” 第七十六章:调度 和常人以为的泰山尽是山不同。 真实的泰山左临济水,又临汶水,其间又山谷林立,谷内溪水尽流此二河。 在距离泰山望秦峰东南二里的一处山谷内,就有一处汇入汶水中的谷水,此时王匡和胡母彪的部曲正逐一过河。 这谷水深不过入腰,宽不过十步,所以部曲们只是撩了撩下摆就踩水过河了。 王匡和胡母彪落在最后,等部曲过河后在河边扎寨,他们才会过河,此为用兵谨慎。 这会胡母彪和王匡正说着话: “公节,你家里在牟汶水的地换不换,到时候打下这望秦峰,我拿缴获和你换那片地。” 牟汶水是汶水的一条支流,它和另外三条北汶、石汶、柴汶,以及主流的汶水,合称为“五汶”。 整个泰山郡都是引这五汶水来灌溉农田的,汉以来这片地区水利发达,能得田近万顷。 胡母彪指王匡家的那片地,就是这片水利边的良田,最是肥沃。 王匡哪愿意卖!钱不过是浮财,而田土才是家族的万世之基,他王匡要是卖了那片地,岂不是成了王氏的罪人。 攀附胡母家也不是这么个攀附的。 就这王匡想找理由拒绝时,前头已经过河的部曲开始有些骚动。 二人在马上,手搭着凉棚就望前方看,只见一军,旌旗招展,逶迤而来。 两人再不拖沓,纵马过河,然后各回自家军阵。 这下麻烦了,敌倾巢而出,正将他们堵在这片滩涂地上。 来军正是张冲所部,他们集结所有兵力,连山上的俘口都不理会,径率全军下山,要与来军血战到底。 让张冲下此决心的,正是血衣冲来的蒙沮。 最后一刻,蒙沮到底是赶回来了,他没有哭诉过程中是如何被山寮众给偷袭,而是直接了当告诉张冲: “敌有五百,战具精良,为首旗号‘王’与‘胡母’。” 张冲一听这消息就猜到应该是山外奉高县的豪强兵,只因奉高胡母家,他早有耳闻。 以前大胡子就常为他介绍周边豪强,这胡母家正是其一。 知道是豪强兵来犯,张冲果断下令全军出山。与这种本地豪强打,只有迎头痛击才有机会,如果坚守山砦,彼辈后援不断,被困死的就是他们。 就这样,张冲按蒙沮所导的方向,一路行军,终于在这条溪水边堵住了王、胡母二家兵。 此时张冲本部,骑在马上的田俊看对阵情形大叫可惜。要是再早一刻来,就能趁对面过河时,半渡而击。 现在机会错失了。 张冲摇了摇头,努力去看对面军阵。 这会,对面因为张冲军阵来的突然,惊慌下掀起一片尘土。但很快,他们就在各自军吏的维持下,重新整军,在河岸边列成两块军阵。 左边这军竖“胡母”字旗,旗下各色各字旗飞舞,一片整肃。 他们整个大阵又分成六个小军阵,前后排列,一排三阵。每阵五十人,分五排,每队排头皆持旗枪,披两档铠。 张冲眉头紧皱,这支兵是张冲历战以来,遇到的最精锐之兵。 其兵也是小纯阵,大花阵的配置。 最前方三小军阵皆是戈矛阵,后面军阵看得不大清,但按兵法应该是中间弓弩阵,左右两阵是刀楯阵。 再往右看,这军竖“王”字旗,张冲想了会,没想清楚奉高哪来的豪强有叫王氏的。 张冲虽然不知其将为谁,但也是不敢掉以轻心,只因此兵比左阵还要锐利。 张冲一眼望去,就看见其阵右角的一只骑兵队,看着有二十人。 然后其阵也分四个小阵,呈前二后二的布阵,但这只军却古怪,前两阵尽是刀楯手,还四五个就有一领甲,而最后二阵皆是弓弩手! 这军着甲率和弓手数委实有点多。 观完敌阵,张冲才感慨,泰山郡豪强到底是天下知名,其兵不知道比一年前他打的成阳豪强兵强出多少! 但这时不是感慨时候,在对面整军时,张冲的部伍也在列阵。 看完敌兵情况,张冲想了一会,他将丁盛的刀楯屯作为最前阵,随后两翼分别是,左翼张旦的戈矛屯,右翼陈焕的射声屯,在丁盛军阵后又放李大目的刀楯什,以加厚丁盛的军阵厚度。 最后他自己的本部横撞队及突骑都隐匿在李大目的阵右。 就这样,张冲带着全军右移,将主攻方向对准了右军的王氏兵。 对面的胡母彪和王匡,这会同样在阵前观阵,他们看见张冲军正在向右移动,知道对军主攻方向应该是王匡。 所以胡母彪立马调度了两屯戈矛队,布置到了王匡的右阵,为他遮住。 一刻,两军阵毕,一时全场无声,每个人都知道,一场激烈的血战就将要在这片河滩地上爆发。 张冲边的谢弼想了一会,对张冲献计: “渠,彼辈背河而阵,虽是兵家大忌,但也成背水一战的决死之心。我军与其正面鏖战,敌无退路,人人奋死,这士气就不同了。彼辈本就人多势众,甲械精良,再人人奋死,这战艰难!弼有一策,可破其军。” 于是,谢弼这样这样和张冲说道。 听此军策,张冲大喜,立马让身边信报传其令,让各军将按令施行,并严令军纪,有不依军令者,斩! 这是张冲第一次对全军下斩令,收到军报的众屯将各个惊骇,肃声称喏。只有最阵首的丁盛,收到军报,骂了一声辣娘! 又过了半刻,张冲见对阵还未动作,暗骂一声彼辈奸猾! 原来,张冲是想等对面先攻,到时候彼辈一动,就自动破了背水而战的士气加成,但谁知对面也知道以守代攻,善之善者! 行,既然你不来,乃公就攻去! 想罢,张冲命司号吹法螺,法螺声声中,张冲麾下众军人人挺戈跨刀,准备听鼓声做冲击。 “咚!咚!咚!” 张冲身后三名赤膊力士,得到命令,挥动鼓椎敲动三面大鼓!浑厚的鼓点声,传遍整处山谷,林中飞鸟都惊起一片。 一直在阵首的丁盛听着鼓声响起,一挥右臂,对全屯刀楯士大吼: “跟乃公,冲!” 第七十七章:铁兽 此时丁盛怒发冲冠。 他身披两档铠,外又裹着一层皮甲,右手持一把环首刀,左顶一牌牛皮裹的大楯,率着魏舟等人就先登撞入了王匡军。 王匡军第一排也尽是勇士,此刻也怒吼着向丁盛等人冲了过来。 此刻,从王匡后阵的弓弩手连绵不断的向丁盛后队抛射箭雨。 第二阵的李大目立马率部顶上,他们举大楯遮护住一片,然后不断将中箭的袍泽拖进阵后。 而这边,右阵的陈焕也开始抛射箭雨,但他们没有攻击前排两阵的刀楯士,而是向着后排的弓弩手宣泄着箭矢。 王匡后侧最左阵的弓弩手因为视野问题,根本没发现敌阵最右侧还有一阵弓弩士,猝不及防下,五十人的军阵瞬息就吃了一百五十箭。 后排左阵的弓弩士因为河滩地狭窄,本就站的密,突遭这一波箭雨,顿时如乂麦般倒下,剩下的十几个弓弩士因为没有军吏约束,再不敢战,立马就要涉水溃逃。 王匡,后阵左弓弩阵,崩! 就在这时,王匡大纛下冲出一队持大斧的护军,直接冲到那十几个弓弩士处,一顿乱斫,尽屠之,然后枭其首传遍三阵。 众护军高呼: “家主有命,后退者斩,家籍充奴!” 此话一出,本摇坠的王匡军复坚,其后阵的右弓弩阵,也开始向张冲部的弓弩阵发射。 可惜,他们离的远,收效甚微。 就在陈焕弓弩队建功时,丁盛也杀透了王匡三排刀楯兵,其军三个排头的首级现在就挂在丁盛腰上。 就当王匡第一排的左刀楯阵就要崩时,一个穿盆领铠,戴铁兜鍪,落铁护面,浑身包裹严实的武士,操着铁锏就带着一队甲士从右刀楯阵后绕了过来。 本要溃退的王匡兵,见此高呼: “铁兽!铁兽!” 但谁知这个铁兽根本不顾袍泽,凡是堵住他路的人,尽被其用锏抽爆脑袋。 就这样,此人一路杀到了丁盛处。 遮护在丁盛左侧的魏舟看到此人力大,知道不好惹,连忙示意后面的赵镕,赵镕领会,立马和山狗等人隐在军阵后。 铁兽杀到,挥着铁锏就抽向魏舟,魏舟只拿环首刀和他一碰,就虎口撕裂,刀刃尽碎。 然后是第二锏,第三锏,魏舟哪敢硬拼,不断后退,但也岌岌可危。 就在这时,一张渔网从赵镕什的军阵后抛出,一下子就套住了这铁兽。 然后赵镕和山狗在阵后,死命拖拽,就要将此人拖来乱刀痛死。 但这铁兽真是蛮力,就是在网内,也在不断挣扎,赵镕和山狗两人更不拽不动他,反而要被他脱出阵外。 恰在这时,一只铁臂伸了进来,直接一使力,那铁兽不防,直接就被撂倒,然后就被拖进了赵镕阵内。 铁兽的随扈们大惊,就要去抢,可被从赵镕小阵冲出的一队刀楯士撞翻,一时救不得了。 铁兽甫被拖进阵,就被一阵乱斫,但都被他的盆领铠挡住了。 他摇摇晃晃的就要起身,突然一棍就砸在了他的兜鍪上,铁面甲带着兜鍪一下就被砸飞。 铁兽懵了,只见一粗壮的汉子同样裹着三层甲,手拿包铁大殳,正要向他砸第二棍,铁兽立马跪下大呼: “勿要杀我,蔡确愿降。” 说完磕头捣蒜。 那拿大殳的正是李大目,当丁盛冲翻第一阵时,他就率部按军令来支援丁盛。 一来就见到这人逞威,连赵镕等人拽渔网都拽不动他,但他又如何抵得住李大目的气力,这不拖来后,就要棒杀! 可惜此人真是惜命,这就降了。 也是这个叫蔡确的命大,遇到的是李大目,要是遇到的是丁盛,他可不会阵时纳降。 但话又说过来,要真遇到的是丁盛,这蔡确也不一定会跪。 蔡确既然投降了,山狗等人就反剪此人双手,用麻绳绑着送到了阵后。 此时阵时,他们是万万不能离阵的,也只有等战后,才能扭送他去向渠报功。 有了李大目所部刀楯屯参战,王匡前阵中的左刀楯阵再不能成阵,但这会这些部曲兵却未溃退,而是与丁盛、李大目二部做最后的厮杀。 很快,丁盛、李大目合力绞杀了残卒,王匡左刀楯阵,没! 这样的战斗烈度太高了,王匡的部曲兵虽然也敢战,但真没打过这样的仗! 他们往日不过和别的豪强兵争争水源,如何见过这样的敌人。 之前张冲感慨这王匡军是其历战以来打的第一强兵,而王匡部伍的心声也是如此,恁娘,咋这么能打?你们真的是贼吗? 就这样,战不过三刻,王匡军四阵,一溃、一没,其军大沮! 后阵的王匡可能也发现了问题,立马挥旗,令左阵歇脚的马军速击敌阵刀楯兵。 远处骑将一直坐在地上,这时候看到王匡的旗帜,立刻起身,一时二十骑踩蹬上马,夹着马矟缓步催马。 他们控制着马速,向着远处绕了一个大弯掉头,等看见丁盛阵时,立即催马加速就要从丁盛部右侧冲入。 二十匹重愈千斤的战马呼啸着就撞了过来,守在丁盛右侧的金泉望见了,那丑脸因惊骇都扭曲了,他大呼: “散阵!” 可惜,这点距离,战马瞬息就到,等众兵听到金泉提醒,还有两个三人阵没反应过来。 他们正当王匡马队前,然后六人直接就被踏死。这还没完,这二十骑,踏着他们的残尸,又继续清扫其他小阵,一时横行无忌。 在后阵的王匡一直注视着麾下马队,见其一撞建功,拍着大腿哈哈大笑。 他自然有理由高兴,因为这只马队尽是其心血,光他们胯下战马,就是他从幽州市来的良驹,一匹就要两万钱,二十匹那就是四十万钱。 不是他力排众议,那些颟顸的族老怎会同意花这笔钱!而现在正是他苦心经营的马队在力挽狂澜。 但就在王匡认为他的精骑要将贼军碾成齑粉时,意外突生! 一直在最前头冲撞的骑将,他不见了! 这怎么回事? 第七十八章:天人 当敌骑冲进来踏死他六名弟兄时,金泉瞋目切齿,他大吼一身,跃起就抱住最后一骑,翻滚在地。 金泉双手压着身下人,然后用头椎击,生生将这人椎死。 他自己也头晕眼花的要站起,但满腔怒火使得他一心要杀贼复仇。 他又瞅准一个正挥舞骨朵的骑士,正要再次跃起,没注意脚下一个人头,脚一滑,一个趔趄就头砸在了地上,晕了过去。 王匡麾下的这只骑队清一色的是王氏族人,为首的骑将正是他的族弟王佶,这会他也焦头烂额。 一开始,当他率马队从右侧凿进丁盛、李大目的军阵时,他就知道这锤赢了。 因为,没有任何军阵可以抵挡得了骑兵的侧击。 事态一开始却是如他所料,有两个傻愣的小阵直接被他踏成了肉泥,手中的马矟还挑死了一个。 但待他再要扩大战果时,形势就变了。 原先结成小阵的刀楯士这会却散开了,但他们散开时又仍旧三三一组,合击他的马队。 而与此同时,他又不得不停下了冲击,因为再往前,就要冲到自家的刀楯阵了。 这下子就麻烦了,王佶与众马兵此刻没了马速,虽然可以居高临下挥矟扫击,但也更容易被敌兵攻击。 只他看到的,就已经有五个马兵被附近刀楯士扑倒残杀了。 不能再这样下去,得把马速提起来,冲出阵去。 他王佶是全马队的锋矢头,全队都是看他行动,只要他把马速拉起,后面马兵就会更上,到时候他就可以再冲出去绕圈再侧击,反复揉搓,看这刀楯士能坚持多久。 但就在他夹马腹,要催动加速时,坐下良驹突然传来一阵嘶鸣,然后王佶连人带马就被砸出去五步远。 因来的突然,王佶根本来不及跃马,就被马重重的压在了地上,整个腿骨都被压断了。 他吐了口血,挣扎得抬起头,就看见尘土中一个如熊罴一样的猛士,从地上爬起,他摇晃了几下,就抽出腰间的骨朵走了过来。 王佶惊惧,对身后搏杀的众马兵大吼,让他们赶紧围杀这人。 只可惜,人声鼎佛中,没人听到他在说什么。 此时套着三层甲的李大目缓步走到了王佶前,他舒了口气,缓了一下,刚他撞马的那下,他自己也震得不轻。 李大目看着王佶,见他要说话,立马挥手中的铁骨朵,就砸向了他的天灵盖。 李大目怕了,怕这人也学之前那汉子投降。都投降,他李大目什么时候可以攒够军功娶婆姨! 身下的王佶,看着这个遮挡住阳光的魁梧汉子催动铁骨朵,赞了句: “真天人也!” 然后脑袋就被锤爆了! 王佶,死。 王佶这边一死,其他几个马兵再无战心,他们哪还管前面是不是自己本兵军阵,立马催动胯下马,就窜出去。 王匡前阵的右刀楯阵本就胆寒,此刻突然从敌阵冲来七八骑,皆以为是敌兵马兵做最后一击,一时再不愿待死,纷纷溃退。 就这样,溃骑催着溃卒又撞进了后面的弓手屯,形成了整个军崩。 最后观阵的王匡,看着败势再也无法挽回,恨恨得鞭挞胯下马,命左右随扈扛着大纛,随他一起入右边胡母彪的军阵。 望着不远处胡母彪的笑容,王匡强作欢笑,入了其阵,只是他心中在骂: “竖子,不足与谋!” 他在恼恨胡母彪竟如此短视,强敌在侧,还敢坐观自己军败,胡母家怎么会出这样的人! 当我和敌部血战时,你胡母彪在干什么呢? 你竟然在怠战! 就拿他王匡看见的,之前胡母彪支援他的两阵戈矛士打到现在,竟然还在原地! 两军互相拍打着双方戈矛,看着哗哗作响,实际上却没有一点突破。 但说实话,这事不能怪胡母彪,实在是他们豪强兵与张冲的建军思想差距太大。 在豪强们看来,最精锐的勇士都是刀楯士,因为这类兵是贴面博杀,对勇气和技艺都要求很高。 而那些拿着戈矛的往往都是羸兵,盖因这些人只要拿着个戈戟胡乱拍打就行。所以,胡母彪派来的两阵戈矛士,其实都是一群羸兵。 而张冲恰恰相反,自立旗建制以来,他就很重视长兵阵,还将自己最信任的大将张旦作为长兵阵大将。 张冲的建军思路是,这长戈阵既要能抗住兵线,又能前进挤压对面阵列的活动空间。 为此,张旦部长戈兵多是用长臂力大、憨厚鲁直之人,这类人最耐这种阵列鏖战。 所以,交战至今,张旦以一阵就挡住了对面两阵戈矛兵,甚至因为排刺严整,还不断杀伤对面。 但你要说王匡真就冤枉他胡母彪了,那还真不是! 因为他胡母彪真的就在怠战。 本来胡母彪也没这个心思的,还是随在他一旁的公孙玖提醒的他,这公孙玖说,石家军兵锐,正该以王匡兵钝其锋锐。 胡母彪默然,然后就等对面石家军出现破绽。 突然,他眼神一亮,当王匡军崩时,那些石家军的刀楯队竟然没有跟着冲来! 就是这个时候! 胡母彪一挥军配,就令后阵的弓箭手前移,向着对面的戈矛队宣泄箭雨,同时他命王匡部溃军立马从阵右绕,到王匡的大纛下重整。 突然,一切都时来运转,先是敌阵的戈矛队开始扛不住箭雨,开始撤退。然后本兵的戈矛队就缓慢压了过去,不断挤压敌阵的刀楯士。 胡母彪再不犹豫,乾坤一掷,就将最后的两部精锐刀楯手压了上去。 身后旗手,立刻摇旗示意两屯刀楯部对敌部左右合击。 早就休息多时的刀楯两屯得了旗令,立马起身,整备斗具,就向着丁盛、李大目二部绞杀过去。 反观张冲军,顶在最前面的张旦部,这会连戈矛都弃之一地,向着后方撤离战场。 而丁盛、李大目两部还要继续抵抗,但奈何鏖战日久,再无可战的气力。 最后,也只稍作抵抗,就无奈地向着后方溃败。 一时,张冲军兵败如山倒! 大纛下的胡母彪,睥睨得看着一切,只觉得无趣! 第七十九章:蹈死 胡母彪全军开始逆击,对张冲部追亡逐北,甚至重新汇在王匡大纛下的溃兵此刻也把臂高呼,一时全军振奋。 但混乱的战场上,自矜的胡母彪没有看见其中的变化。 原先丢掉戈矛撤到阵后的张旦部,并没有再撤,而是重新从辎重车上抽出一支支簇新的戈矛,这些是先前张冲攻望秦峰大砦时准备的,这会用上了。 拿到新戈矛的张旦部,开始在阵后重新整队,这次他们排成了一个长五十人,宽两人的一个狭长方阵,其长度比胡母彪阵还要长,然后他们就开始缓慢向前压上。 那边慌不择路的李大目部和丁盛部,根本没有向后撤,他们只往后撤了五十步,就从中间分开到了两翼,露出了他们身后真正的杀机。 他们露出的正是一只甲械精良、士马饱腾的军阵,渠魁张冲就赫然在列。 却是原来谢弼为张冲赞划军机时,就指出彼辈背水而阵,我军攻势越强,彼辈求活之心就越甚。所以使攻不如使输,我军假意撤退,彼辈乘胜追击时,便可给他们当头一锤。 如是不知兵者,听谢弼此策,定然大喜若望。但知兵者肯定不会采纳谢弼此策。 因为这就是书生之见,一施行,必然要惨输收场。 阵前撤退为兵家大忌,前方一撤,后方如何知你是在诱敌?他们只当是前方真溃败,这如何不惧?这就很容易导致全军崩溃。 但张冲就用了谢弼此策,不是他不知兵,而是他不仅知兵还知己,他在第三层! 兵法是否有用,都要看本兵是否能施行,而张冲就有信心,认为自己麾下这只兵必然可以做到阵前撤退而不溃。 张冲的信心来自于与袍泽们近两年的同生共死,衣食同用。 更来自于那句“替天行道”,来自于那首“起刀兵、换太平,直叫天下复清明”,他这只队伍到如今,早已不是只乞活军,而是一只义师! 一只吊民罚罪、除暴安良的义师! 这也是他明明受降泰山盗二千,但仍旧只带了三百老兵来攻望秦峰的原因,就是他信任他们。 而这次他依旧相信这些部下不会抛弃他! 所以,他阵前令各屯将,丁盛、李大目部攻击完王氏部,一遇胡母氏兵冲锋,必须后撤诱敌,之后退至曲本部两翼重整,与本部一起发动反冲锋。 而张旦部必须死守丁、李二部左翼,一旦胡母兵冲锋,同样必须后撤诱敌,退至阵后重整,再以宽面阵线压缩胡母氏兵阵空间。 最后,他的部下做到了,他们没有辜负张冲的信任,而现在,就是张冲不负他们信任的时候了。 张冲本部为左步右骑,左边是五十横撞队,右边是三十突骑队,排成三排。阵头的张冲这时候开始高歌: “起刀兵、换太平、直叫天下复清明。” 先是张冲唱,后是本兵唱,最后全军一起高歌,整个战场为之肃穆! 怎么回事? 对阵的胡母彪突然就看到这一幕,原先慌不择路的贼军,这会竟然重新排成军阵,而自己的部曲此刻却因冲锋散架,再不成阵。 不好,胡母彪意识到自己中计,慌忙就要鸣金,但这会哪还来得及。 只见歇息最久的陈焕部射声屯这会再不吝啬体力和箭矢,对着胡母彪的散兵就是连绵箭雨。直接将所有箭矢清空,弓手们手臂酸胀,才停止。 胡母彪军阵不断响起惨叫声,这片河滩地此时遍地箭矢和尸体,剩下的部曲慌忙结成兵阵,那边张冲就带着突骑队撞了过来。 一年多来,张冲他们都是打的山地战,就没怎么用过突骑队,而突骑队的待遇却依旧如故,这种情况自然就多了怪话。 所以,此刻突骑队众勇士人人争先奋击,誓要证明自己仍旧是石将军第一军的地位。 此刻他们如虎入群羊杀进胡母彪部,直接杀透三重军列,尤其是田俊、任筠、奚慎三骑将,之前他们就眼热丁盛功绩,这会自然杀得更凶,手上长矟这会都挂着人呢! 最后长矟实在抽不出来,他们就开始用铁骨朵开始砸击下面的胡母氏兵。 就这样,最前面的刀楯屯,崩! 紧接着戈矛屯,崩! 最后没有拔刃勇气的弓手屯,自崩! 一时,胡母彪眼前发黑,他拢共不过六屯兵、此刻已去一半,甚至那些溃兵还要冲击着他仅剩的军阵。 胡母彪一发狠,下令:乱军者,死! 就这样,剩下的三个军阵开始在阵前屠杀自己的袍泽,那些溃兵大骂,但根本于事无补,没奈何他们只能向右跑,蹈水过河。 落在突骑队后的横撞队这会也赶来了,昌豨和于禁也在其中,此刻他们裹甲操斧,根本不管胡母氏兵如何戳击,只埋头狂斫。 一时,阵前撕心裂肺、断臂残肢,胡母氏兵顶不住,不断后撤。 这时,从正面压过来的张旦部戈矛士也排了过来。 二军一正一侧,不断将胡母氏兵挤在小小的河滩地上。胡母氏兵阵中落在最后的,甚至此刻就踩在水里。 胡母彪不断推搡前面的部曲,冲过去,但他还是被不断挤在身后,他一把拉住旁边的公孙玖,怒斥他冲过去,不冲过去,他就宰了他。 公孙玖此刻脸已发白,知道不能拒绝,一咬牙,拿着弓就对着前面横撞队射去,但他还没射两箭,就被马上的奚慎瞅见。 奚慎大喜立马绰弓瞄准,一箭封喉。 公孙玖,死于河滩谷地。 胡母彪根本顾不得那败事的公孙玖,他想起王匡还有只败兵,他往右看,没见到人? 再左右看,辣娘,你个王匡竟然已经涉水撤兵了。 王匡这一撤,也撤掉了胡母彪的勇气。他再顾不得部曲死活,也要开始涉水过河,命在,一切都在。 却在这时,从胡母彪阵右的缝隙中杀来一伙骑兵,为首的正是戴赤幘的张冲。 原来,他率突骑队冲入胡母彪阵后不久,就杀出,绕过整个军阵,从胡母彪没有防备的右侧开始突进。 此侧本是王匡溃兵的驻扎,他一撤,这就空了。 张冲盯着已经半渡的胡母彪,直接将手上马矟掷了过去。胡母彪机警,一个大侧身就躲过。 可因为铠甲太沉,胡母彪动作太大,直接落水,之后就再也没有爬起来。 胡母彪,蹈水死。 第八十章:粟团 这一天,无论是对张冲还是他的那些部下门来说,都只有一个感觉: 太累了! 他们今天从旦至望秦峰,先是在山脚下击溃望秦峰盗贼,然后日中攻入大砦。只是饱食一顿,就急忙下山在这片山谷河滩地堵住了奉高的豪强兵。 这场河滩地的厮杀,从日中一直杀到日暮,最后除了王氏部分溃兵渡河而走,来犯的五百豪强兵,尽墨此地。 此时张冲歇坐在一匹死马上,扈士们要搬来胡床,张冲摆摆手拒绝了,大伙都这么累了,还折腾这事? 战后的战场没有了之前那么喧嚣鼎沸,但其肃杀却不遑多让。 随处可见的都是被砍得面目全非的尸体,且皆赤身裸体。 他们的衣物早已被张冲的部下们扒走了,这些都是缴获,也要一并上交圣库。 还有些残兵一时没死,正在战场上发着哀嚎。有几个机警的,看到张冲部下们在给救不了的残兵补刀,都忍住痛苦,想假死逃过。 但没用,张冲下面的这些卒吏对脚下的尸体每个都在核验。 一看是自家兄弟,那就抬到一旁殓好;一看是敌兵,那就补一刀,拖到一边。那几个机灵装死的,都是被这一刀撞破,最后丢了命的。 战场的一角,有几个神志恍惚、痴痴傻傻的,正无神地游荡在战场上。有张冲部下们看见,就抽出绳子将其一捆,迁到了后面的俘口营。 那里已经受降了二百多的豪强兵,这会都被扒了衣甲,赤身捆在营内。 总之,整个战场触目惊心、河滩地上弥漫的血腥气更是让人作呕,那些横七竖八的敌军尸体、密密匝匝的铺满一片。 在一旁,张冲的部下们正挖着土坑准备掩埋敌尸,旁边还有几个埋好的土丘,依稀能从中看看缕缕发丝。 张冲的部下们从死人堆里翻出了金泉,这个丑陋的汉子战到一半时,被一颗人头绊倒,晕了过去。 但他命大,竟然没有被战场上的人马给踩死。丁盛听到金泉被找到,顾不得手臂上的伤,就奔了过来。 先前战后清点,丁盛没看到金泉,以为他战死了,大恸。 这会,丁盛赶来时,竟然看到金泉在打呼!气得他一脚就踢在了金泉腿上。 这一脚,直接将金泉给踢醒了。他茫然的看着战场,看见袍泽们对着他哈哈大笑,一脸茫然。 昏了就昏了吧,能活着就行。 天渐渐黑了,但战场还没有打扫完,张冲的部下们就在河滩地上升起十几座篝火。 降口营边,辎重队的人已经支起大锅,开始煮着粟,还有几口大锅炖着马肉,这都是白天战场上王氏马队的战马,死了两匹,正好给全军加餐。 其实张冲现在坐着的这匹死马,辎重营的人也看上了。但他们见张冲正发着呆,没人敢上。 还是辎重营里的老人胡二,上来和张冲说,兄弟们等着这匹马加餐呢,张冲才后知后觉让开。 其实弟兄们早就发现了,自打完仗后,渠就不对劲,整个人都在出神,但他们嘴笨,不知道张冲心思,也不知道如何劝。 其实张冲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心思,他就是觉得这都在干啥! 就比如现在躺在他脚下的一具赤裸的尸体,致命伤是被巨斧开膛破肚,一看就是他麾下横撞队的杀的。 这人其实也不大,可能和张冲差不多的年纪,和张冲也没仇。他爹妈生他的时候,也肯定不是想他死在这一片河滩地上的。 几个收敌尸的部下走了过来,张冲都能叫得出他们名。他们和张冲示意了下,就抬着这具年轻的尸体走到前面的土坑了。 路上,这尸体的肠子滑了出来,但没人管,就丢在那,可能晚上就会给山林里的鸟兽作食吧。 但这就是战争,张冲即便再不愿,再和他的三观冲突,他都还是要这么做,不是他要杀他们,而是他们要杀他! 但张冲拧的是,发动战争,想要他张冲死的豪强,没死!而与他无冤无仇的部曲,他们甚至自己就是穷苦人,反而被他杀得血流成河。 这个拧,没人能开导张冲,因为这是一个普通人向犁汉者的转变! 就在张冲在这里想七想八时,胡二端着一个炖好的马肉块走了过来: “渠,吃点马肉吧!” 张冲回神,接过马肉,呆滞得咬了一口。 “真香!” 其实马肉哪有那么好吃,一切不过是心绪的变化。 张冲不想了,想那么多干啥,光想能想啥!事是做出来的! 张冲举着马肉,和众兄弟招呼,一直关注着他的弟兄们看张冲展颜,大家舒心了,他们的魁回来了。 就在张冲和众弟兄在篝火旁吃着马肉,喝着热汤时,五里外的一处山林,王匡和五个部曲正蜷缩着。 他们躺在湿冷的林地上,既无遮蔽和篝火,亦无食物,五个人绝望颓丧,静默无声。 王匡的那匹马在入夜时就被山里的群狼盯上了,他没有勇气和这些畜生搏斗,只好让开了这匹马,偷偷带着部曲退了下去。 听着身后马的嘶鸣声,王匡物伤其类,心戚戚惶,不知自己等人是否能活着走出泰山。 边上的一个部曲叫小王,他摸着胸口的粟团,想了想还是拿了出来,他将粟团献给了王匡: “主公,吃了这粟团吧!” 看到这粟团,旁边三个部曲眼睛都直了,他们狂咽着口水,恨不得立马抢过来。但长久的服从,使得他们根本不敢伸手。 这些王匡都看见了,他眼神变换,然后笑道: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岂曰无粟,与子同食。来这个饭团我们五人分食,今天咱们共患难,尚能共食一个粟团,日后我们共富贵,共享的又岂是这小小的粟团。” 说完,王匡直接将粟团分成了五份,分给了另外四人,只有献出粟团的小王郑重得接过,其他三人都如恶狗抢食,狼吞虎咽下去。 看此情形,王匡叹了口气,正准备吃手上这份,突然丛外也响起一阵笑声。 只见一群破衣烂领的山寮冲了进来,其中为首二人,对王匡笑道: “王匡,不知道你这粟团,我孙康和我这弟孙观,能食否?” 第八十一章:二龙 光和四年,七月。 青州,济南国,东平陵,西城门。 此时,济南国有名的势家巨室的家主都随着济南国诸曹吏们,一起在西城门外等候。 能让这些济南头面在盛夏里恭候的不是别人,正是新上任的济南相荀绲。 说来这个荀绲可是海内闻名,其出自颍阴荀氏,其家素有清名。尤其是荀绲这一代,出了八位道德高尚之士,号“荀氏八龙”。 而这个新任济南相荀绲,正是这辈八兄弟中排行第二,也号“二龙”。 但他最出名的不是他二龙的身份,而是他做了一件让清流哗然的事情,他让自己的儿子荀彧娶已故大宦官唐衡之女。 有人说他荀绲是贪慕宦官权势,厚颜无耻;有人为其辩解,唐衡早已身故,又如何谈得上攀附权势。 而在西城门候着的众世家们也在谈论着这个话题,两派人谁都说服不了谁,直到郡里大姓高家家主,说了句话: “别管这荀仲慈是不是攀附权势,你看他现在都做了济南相了,还有啥好说的,你们不知道,这济南相一直是宦官子弟的自留地,从来没给外人过。” 众人才恍然大悟,果然还是高氏高啊!看得明白。 恭迎荀绲上任的人群虽然都聚在西城门,但实际上分成三波人,三群人泾渭分明。 最前头的就是济南相的诸曹长及其僚属,然后往左一点的就是高氏、国氏、刘氏等郡国大族,这二者都是士的代表。最后一波人,人最多,也站在最靠后,都是各县乡的土豪,他们作为民的代表。 所谓士民拥护新济南相荀绲履任,就是这么个意思。 而在民的人群中,大桑里的张弘也赫然在列,只是这会他已经老朽不堪,原来的矍铄的双眸此刻一片浑浊。 这会他附近的几个土豪正调笑着张弘: “张铁户,你也是惨,都这个岁数了,还绝了后,现在白发人送黑发人啊。你说你那儿,好好的非要进山打猎?这下好了,死在群盗之手,连尸首都没了,指不定就被啥山里的野狗给吃掉了。真惨!” 由不得那几个土豪不讥讽啊,他们年轻时没少被这个张弘折腾,此人仗着一手掷戟术,横行乡野,他们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 现在好了,这老翁老来无子,怎让他们不爽快! 而且,这讥讽下还潜藏着恶意,他们早就惦记张弘的产业,现在他没了儿,等他一死,那些产业不都是他们的? 张弘听了这话,浑浊的眼球没有一丝波动,仿佛说的就不是他一样,边上几个土豪见张弘不接话,也觉无趣,哼了声就几个退到一边,不知道商量什么。 此时,在诸曹长也有数人在说话,济南国功曹高综正指责军曹长王亢和贼曹长国雍: “尔曹辈,我平日待你们不薄吧。之前我们说好在新济南相履任前,不要给我多事。你们那时候怎么说的,一个个拍胸脯,必不使君烦忧。 然后呢?你们就是这样为我解烦的。就几个月功夫,在我们眼皮底下,这泰山里养出来一只巨寇,抄掠周边坞壁,光我知道的,就已经死了五六家小土豪。 现在历城那边的土豪已经联名找我,要我出兵剿匪。但库里哪有钱?等那荀仲慈一到任,那些人就会再找他出兵,到时候荀仲慈一查府库,问钱呢? 你说我怎么答!别怪我没警告你们,你们可也吃了不少!得办事。” 说完,他就看到前方直道上驶来的持节车队,再顾不得和二人多讲,就领着众士民迎了过去。 军曹长王亢和贼曹长国雍此刻脸色铁青,但也知道高综说的对,相互摇着头,也就跟上去了。 来的车队正是颍阴荀氏的二龙,荀绲荀仲慈。 作为士民之首的功曹高综,率先对朱轮牛车一拜: “仆济南功曹高综率我济南国士民恭迎荀君。” 从帷幕中出来的是一个身长八尺的中年,他一下车,高综就心呼: “真是美丰姿,望之不凡。” 然后帷幕后又走出一人,年约十八,亦是八尺,高综一看,心下感叹: “芝兰玉树,不知是谁家子侄。” 待这人往荀绲身后一站,高综恍然: “这是真父子。” 没错,中年者正是二龙荀绲,其身后少年,正是其子荀彧。 荀绲看到眼前这个叫高综的功曹在那发愣,心下奇怪,此人看着好像不甚聪明的样子。 虽心下疑惑,但还是照顾礼节,他虚扶高综,为其介绍了荀彧。 荀彧彬彬有礼,对长辈持礼甚恭。 然后荀绲和高综又寒暄了几下,高综就开始为他介绍身后的诸曹长。 荀绲都一一勉励,并努力记清这些人的姓名样貌,以后他就要与这些人共治济南国了。 正当两边气氛越来越升温时,从民群中冲出三个邋遢的土豪。 他们一来,就跪在地上,开始嚎哭,要请荀君为其做主。 本喜笑颜开的高综看到这三人,霎时脸就阴沉下来了,之前找他要救兵的就是这三家土豪。 这会,三人中为首的一个中年汉子,止住嚎哭,突然说: “荀君一来,这济南就有了天啊!” 荀绲听到这话一愣,暗道不好,他忙余光看诸曹长,果然,原先挂在脸上的笑容已经凝固。 甚至一两个养气功夫差的,此刻已经满脸寒霜。就在荀绲不知如何是好时,他身后的荀彧,笑着对下面的土豪说了句: “君此言差矣!此世只有一个天,那就是苍天,济南也只有一个天,还是苍天。苍天高悬,不以生民之意存亡,君认为仆说的对吗。” 那土豪姓金,听了这话,又看到边上诸曹长阴沉的脸色,哪还不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他立马顺着年轻人的话称是。 他心中叫苦,这帮读书人是真酸!搁这里,哪是在说天呀。 但他又不敢得罪这些本地世家,他还想借兵打回去呢。 念此,他暗自发誓: “待乃公打回去,一定要让那些细民狗奴生不如死,以报我今天之辱。” 然后,他就对荀绲重重的磕下了头。 第八十二章:条例 济南国,土鼓县,金氏壁。 张冲带着度满等一大帮度支吏站在田垄上说着话,四周在地里忙活的细民时不时的望着他们,眼里满是感激。 而不远处的大愧树上,依旧飘荡着十几具尸体,脖子上还挂着牌,离得太远,也不知道写了些什么。 自张冲率军打败了奉高县的豪强兵,他麾下的实力就突飞猛进。 首先,在部伍上,他将原先吸纳的两千泰山民,编练成了二十个营头,提拔了一批勇士充入其中带队,连他横撞队的昌豨和于禁都下去带兵了。 原丁盛的副手魏舟因为陷壁先登之功,也终于如愿以偿的成了一名屯长。 另外,在吴观的带领下,他们起出了望秦峰历年的储粟,这极大的充裕了张冲的储备。 张冲感念吴太公,就请他入自己幕府,帮忙参赞查漏。 吴太公也不知道如何想的,他真的就入了这个杀其假子的贼魁幕中,做了张冲第一位谋士。 吴太公献出来的这批粟可是帮了张冲大忙了,正靠着这批粟,张冲让杨茂开始了大练兵。 不然的话,即便张冲有钱,但要买这么一大批粟,在这个时代也是艰难的。这年景,谁都知道有粟就有一切,谁会傻得去卖? 就这样,杨茂又重新做起了他的作训长,帮助张冲训练这二千泰山兵。 这个过程中张冲一直在,他要发掘这些兵中的有力,让他们成为基层军吏,也正因张冲的存在让这二十个营头的基层军吏迅速完善。 这些营头现在还缺甲械。张冲已经向附近的太平道协调了,济南的唐周明确说没有,而乐安那边的徐和表示,只要钱到位,他能提供。 钱?张冲他现在还差钱? 所以,没说的,就和你徐和敲定了。 山中大练兵的一个月,张冲又带着麾下打了几个坞壁,这次他没有在对历城出手,而是对准了隔壁县的土鼓。 土鼓是个小县,户不满万,但土地矛盾却十分激烈。只因此地没有大世家,全是多如牛毛的乡豪。 和很多人直觉相反,残民更甚的就是这些小乡豪。因为他们占的田土没有多广,为了维持豪势的基本体面,他们就需要对细民压榨更甚。 而大世家因为已经度过原始积累,其声名也冲出了一地,这种情况下他们就要受清议的影响,如果残民太盛,会影响其子弟前途。 但并不是说大世家就不存在压榨,而是他们将这种压榨藏得更隐蔽。 就拿张冲他脚下的这个金氏乡豪来说,他们自己压榨的粟粮奴婢,每年都会固定上交一份给附近的大世家。 因为世家们把持着郡县的权力,如果你不交,而你的对头上交,那你就很危险了。 正是世家掌握着这种政治权力,使得他们不用下场就有乡豪门年年上贡。 此刻,度满正和张冲汇报着这段时间的分田工作总结。 “渠,根据我们这几次分田,我做了个总结,以后可以训练分田吏就按这个章程来行。” 见张冲点头,度满拿出拟好的条例,开始介绍: “我将分田分为四步。 首先就是要宣传。要让所有细民们认识到,自己开的田,就应该由自己种,田里长出来的,就应该归自己,不能受乡豪们压榨。 然后就是要度田。我们要依靠原先乡豪的徒附们帮我们度田,他们最清楚乡豪拢共有多少田,依靠他们我们可以迅速摸清豪强田土数量。 之后就是划分。根据我们以前在薛氏壁的经验,我们需要将乡豪子弟、有地细民、无地佃户划分出来。然后打击第一类,给第二类分粮和浮财,给第三类分田土。 而在具体的执行上,我们发现乡豪子弟们也可划分。 在宗族的长脉往往占有最多田土和奴婢,而末支子弟却较为聊困,而这些人又往往识字,是我们紧需的人才,他们对我们也比较顺服。 所以,对前者冥顽者公审示众,顺服者调入辎重营做度支。 最后就是分田。按照渠的做法,我们分田前会召集所有人入场,当众焚烧原有的田牍和户牍,之后给每户分田者一面小旗,写明户主,然后插旗定田。 具体分田依旧是按薛氏壁经验,全壁按户均分,但家有入军者,或者加入本壁护田兵者,可分上田和中田,其余分下田。” 至此,度满说完,然后将手中册递给了张冲。 其间张冲一直点头,最后他想了想,补充道: “这个条例很好,很细。但我补充一下,你第一条的宣传和度田就可以再细一点。比如你说向细民宣传地自己开自己种,这个就很好。 但怎么宣传,这个也要再补充一下。是将大伙召集起来念,还是深入每家每户,这都是要比对的。 然后第二条度田,你说依靠徒附们,那如何发动他们,这些也需要写细。 此外关于乡豪子弟的服顺者吸纳入辎重度支,我没意见。但必须要反复与其宣传,这天下如何变化的,又如何才能救天下。 彼辈识字,能听得进这些道理。听进道理,才能与我们心一处使。” 度满听这些,立马拿笔伏在地上就开始记,还时不时点头。 张冲最后又说: “还有一条至为重要,就是护田兵。这虽然和分田条例无关,但却是与分田同等重要。 护田兵就是要护自己田,你选本地分中田者入军,这个不行,这才济得几人? 中田和下田以后错着均分,然后让全壁男丁农时耕作,闲时为兵,由本兵挑选作训兵帮忙训练。 这些护田兵户户分得田,必然为田效死,按你那法,护田兵心齐不了。” 说完,张冲有点伤感: “以前在薛氏壁,咱们没能帮他们建一只护田兵,等我们走时,定然艰辛。而现在,我们要扎根泰山,这四遭的坞壁,我们就要用心经营,不仅帮他们分好田,也能让他们收到谷。 我不想听到,以后传来,我石家军分田分田,是“细民分田,乡豪割谷。” 此言罢,度满重重点头。 而就在两人继续完善条例,以便让分田吏施行时,一插着背旗的飞军斥候,从远处坡地飞奔而来,激起一片尘埃。 张冲看见,眉头一皱,心感不妙。 就见此飞军斥候,将一卷信札交给张冲。张冲展开,只看两列,面色一肃,然后再不顾其他,带着度满奔入金氏壁! 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八十三章:褫夺 到底发生了什么? 张冲手上的信札正是他的师兄大胡子送来的,信中只说了一件事: “唐周向其师大贤良师举张冲三大罪,要褫夺张冲泰山渠的教职。” 唐周举张冲第一罪:不谙经义。说张冲一年多以来,从未参加过东平陵的讲经会,好勇斗狠之辈如何做得一地渠首。 举张冲第二罪:擅开边衅。说张冲前段时间与奉高豪强厮杀,惹来附近豪强频频侧目。虽然他们目前还不知道张冲是太平道的人,但长此下去,一定会暴露。离甲子年越来越近,张冲这种做法只会暴露太平道的大计。 举张冲第三罪:均田地。说张冲这段时间频频击周遭良善之家,坏人基业,讨好愚夫,在教中邀名结党,实属狼子野心。 此为罪中罪,也是唐周再不想装,直接撕破脸的真正原因。太平道中并不是只有张冲这样的细民,中上层更多的都是乡豪。他们入太平道是为了互助的,不是让张冲来均了他们地的。 张冲在历城和土鼓两县做的事直接犯了众怒,他们在唐周的串联下联名向大贤良师举发张冲三大罪,定要将其拿下。 祭孙在信里说,让他速来东平陵,河北的道使就要来了,让他早做准备,形势不容乐观。 张冲被这条消息打的措手不及。 他觉得这事不简单,因为他是人公弟子,按理说,唐周等人的举罪表就是送到河北,张梁也会按下去,因为桃花遍开的那天,他和张梁两人早已定下这鹿首策。 现在张冲做的这些,都是按此策来行的,张梁不会不知。 虽然心下疑惑,但张冲并不纠结,他要立马赶去东平陵,去应对从河北赶来的道使。 此刻张冲事业刚有起色,经过一年多血战,他终于掌控了泰山北部,他还打算下面继续南扩,要是没有太平道的网络,他后续南征的物资怎么来。 而且更重要的是,太平道也需要他。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张冲已经看透了这个该死的世道,知道没有他,太平道这数百万求活的穷苦人,最后只能成为豪强的战利品。 君不见,汉末群雄哪个不是靠镇压太平道起的家。曹操如是、孙坚如是、刘备亦如是。 这些细民黔首有什么错,他们甚至只是想食粟,想自家人不再饿死。但就是这样低的渴求,在豪强的虐杀中成了奢望。 既然如此,那就回天下豪强们一句怒吼: “发如韭,剪复生;头如鸡,割复鸣;吏不必可畏,小民从来不可轻。” 所以,张冲也需要太平道,失去这数百万的怒吼者,张冲这捧篝火又如何燃遍整个荒原呢。 正是因为这样,素来养气的张冲才如此紧张。 张冲这边和度满一回壁,就和他说了祭孙信里的事。 度满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是张冲入太平道以来,第一次被教内集体性举罪,要是不能妥善解决,张冲真的可能会被太平道抛弃。 二人在厅内又商量了会,主要是做最坏情况打算。 要是张冲只是被褫夺教职,那还好说,后面再调整战略。但他要是在东平陵被扣了,度满等人就要收缩回山,等他后面逃出来,与他们入山会合。 而且因为出此变故,附近几个分了田的护田兵就更要抓紧建立,他让度满这段时间留在这,负责统筹此事。 最后,张冲还叮嘱度满: “务必善始善终,不能再负了人。” 交代完这些,张冲就带着两个扈士向着东平陵出发了。 度满送张冲到壁外,望着张冲三骑远去的背影,他叹了口气: “石崽子,你不负我,我必不负你。可这条路,真的是太难了。咱们真的能走下去吗。” 然后度满又想到缓缓沉入粪池的张求,和天上怎么也找不到的星星,叹了口气,回壁去了。 他要帮张冲守好这片基业!他也想抬头时,能看到父亲的那颗星。 这边,张冲带着两扈士骑马驰往东平陵。 此地离东平陵不远,大概四十里路程,路不远。但是这会已经是下午了,就是赶到东平陵也进不去,那时候城门都落了。 所以,张冲三人也就未疾驰,而是走走歇歇,将养马力,这一路就到了一片亭舍。 此亭舍是土鼓到东平陵唯一一座亭舍,这会已经停满了商旅,他们都是来这歇息,好明天一早就入东平陵西市发卖。 张冲三人这边给路边亭卒看了伪造的符节后,就牵着马进了亭舍。 亭卒说,西边廊还有一间房,三人可以挤挤,又问要不要酒,他自己浑家酿的,味道好得很。 张冲不好酒,另外两人见渠不要,也不敢吱声,只说要粟和清水就行了。 那亭卒见这三这么吝,也没了谈性,告诉他们马厩在哪就走了。 临走,这人到底还是本分,又提醒他们刍草要自己去打,当然要是不想费事,边上也有人发卖。 见亭卒走,张冲让蔡确和郭祖牵马去厩,并让他们买好刍草给马吃,一定要小心商贾奸佞卖过水的刍草,这类草是万不能给马吃的,窜稀。 蔡确和郭祖得了吩咐,就牵马走了。 这蔡确就是当日战场上投降李大目的铁兽,张冲在降口营中简拔了此人,因为在他眼里,此人是个猛士。 而郭祖是泰山民,在和奉高豪强厮杀中,一人杀了六人,以勇力选入张冲的横撞队。 此二人就是张冲带着的两扈士,都有一时之勇。 然后张冲就不管二人,自己去寻着路,一路到了西边廊,找到了里舍。 别说,这亭舍到底是专供往来商旅,内室虽不华贵,但胜在干净。床、榻、席一应都有。 张冲这边坐下歇息了会,门扉外传来了扣门声,只说是来送粟和清水的。 张冲这边刚开门,就见一丰腴的髡发隶妾正端着一桶粟和一瓦罐清水站在门口。 一见这人,张冲就神色古怪,但还是让开路,让她进来。 隶妾一进来,就低着头拘谨地将粟桶和瓦罐放在了案几上,就在她要退去时,张冲突然说了一句话。 隶妾面色涨红。 第八十四章:刺客 隶妾背对着张冲,跪坐着将粟桶和瓦罐轻放在了案几上,这姿势勾勒其丰腴的曲线,很是魅力。 正在那丰腴隶妾要低头出门时,站在一旁的张冲悠悠说道: “你是来刺杀谁的?是我吗?” 此言一出,那隶妾脸色涨红,但还是努力控制惊恐: “君莫要调戏妾了,妾是苦命人,当不得这样调戏,让亭卒听到,妾活不了的。” 这会,喂完刍草的蔡确和郭祖二人正好回来,一听张冲说刺客,立马一左一右将门堵住。 那隶妾看又来了两人,脸色一苦,不动声色的就向着张冲又挪了挪。 见这隶妾不承认,张冲顶了顶鼻梁,开始说道: “你的身形就是你最大的破绽,这里的隶妾哪个不是干瘦如柴,又有几个如你这般多肉?” 那隶妾白了一眼张冲,哭道: “妾家中犯事,刚被充做官隶,还为做几日重活,是以肉多了些。” 张冲一听这话,心下就觉得说得好对!但你肯定是刺客,我眼里,你头上明晃晃得挂着一个短匕术,精通。 你不是刺客,谁是刺客。 但张冲肯定不能说他是靠这个确定她是刺客的呀。所以,他深吸一口气,开始仔细端详这隶妾,从脚看到头,一寸寸的看。 直到看到一处,他知道稳了。 但他这副模样落在那隶妾眼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那隶妾心里蔑睨,暗道自己刚还以为是哪里出了破绽,原来是此人不堪。 想到这里,那隶妾挺了挺腰,坐柔媚样。 而门口的蔡确和郭祖也看到了,二人相视,然后默契的就退到了门外,还要将门关上时,张冲说话了。 “你还要狡辩,你看自己右手手茧,不是常年习练短匕之人,如何有此茧。” 已经退到门外的蔡确和郭祖,一听这话,立马又跨进来了。 渠说得对,此人是刺客。 此言一出,那隶妾再也不装了。本是跪坐的她,此刻脚下使力,猛然跃起,袖里的短匕如匹练就刺向张冲面。 让你多话,死去! 张冲看到这隶妾话都不说,直接就动手,也吓了一跳。等羊角短匕就要刺到自己面时,张冲立马飞起就是一脚,直接踹在了那隶妾胸口。 张冲何等气力,这一脚直接将那隶妾踹进了里头床榻上,踹得她把胃水都吐出来了,然后此人头一歪,闭过去了。 张冲上前试了下气,还好,有气。 等那隶妾悠悠醒来时,已经发现自己被邦得结实的扔在了床榻上,一惊,抬头就看到那个不堪人和他那两个扈士在看着自己。 张冲不想再废话了,他明天还要入东平陵处理教内弹劾的事,不愿意再和这人磨蹭。 他其实心里猜到,此人可能是唐周派来的刺客,知道自己必然要宿在这个亭舍,所以就提前遣刺客匿在隶妾中,好给他白虹一击。 唐周真险恶,要不是自己有气运,真着了他的道,这笔帐我记住了。 念此,张冲直接问床榻上的隶妾: “说,是不是唐周派你来的?” 那隶妾听了这话,明显一愣,但她玲珑心,听出了张冲这话的杀意,遂再不敢隐瞒,将她来此的原因,一五一十地和张冲坦白了。 半晌,张冲木着脸听完了这隶妾的话,又确定道: “你不认识什么唐周?” “是。” “你说你是前任济南相封常派来,刺杀现在的巡郡刘繇的?” “是。” 这下子张冲尴尬了,这一脚险没踹死人家,不过话又说过来,是她先用羊角匕刺他的。 这隶妾说的刘繇,张冲听过,日后也是汉末群雄了。虽然最后被人小霸王打得颜面无存,客死豫章,但真要论现在,这东莱刘家可以说赫赫有名了。 此家既是王室,又是公族,他刘繇和他哥刘岱后面都是汉末割据的群雄,一门两代诸侯,也就袁氏二兄弟有这个待遇了。 所以这隶妾说到了刘繇,反倒把张冲弄好奇了,他问: “你说你要在这行刺刘繇,那刘繇是巡郡的,你咋知道人家一定会来这亭舍?你潜伏在隶妾中,也不怕暴露?” 那隶妾老实说: “郡里有人传信说,这刘繇被刺史举为茂才了,这几日就回东平陵拜恩。所以主人就让妾在这里潜伏,务必杀了刘繇。” 这下,张冲更弄不懂了,人家报你就信啊。看出张冲疑惑,那隶妾机巧得补充道: “那刘氏两兄弟,先后被举为茂才,州中世家子弟无不对其门愤懑,所以自然乐得将此消息送与主人。” 张冲恍然,原来是这样,这帮上层人玩得还挺脏的。 现在事是弄清楚了,这隶妾不是唐周来刺杀他的。但张冲不管,还是要将这笔记在了唐周头上。 然后张冲就头疼了,不知道如何处置这个隶妾。 杀了吧,有点下不去手。这和她多肉关系不大,主要是二人毕竟没啥仇恨,张冲也不是个杀人魔,不能动不动杀人,是吧。 但放了吧,他也舍不得。这和她多肉也关系不大,因为这隶妾精通短匕术,娴于刺杀,收入麾下,日后也能做个扈士。 但让张冲直接说,以后跟着他干,这又说不出口。人家本来就对自己有误会,再这么说,显得自己更恃强凌弱了。 想得头疼,张冲走到了隶妾边,居高临下得看着她。 隶妾不安得扭动着,鼻翼上都渗出了汗,她不敢看张冲。 后面站着的蔡确和郭祖此时又互相看了看,然后就蹑手蹑脚,要出门。 他们刚动,张冲就骂道: “别再出门了,不累吗?回来休息,明个跟我入城。” 然后张冲再不看呆若木鸡的两人,转身低头看着隶妾,问了一句: “还不知道你叫啥呢?” 那隶妾紧张得哆嗦了一下,吐出两个字: “赵娥。” 张冲颔首,轻声说道: “赵娥,那你也睡会。” 赵娥一愣,什么? 然后就看到一个沙钵大的拳头砸了过来,之后眼一黑就晕了过去。 张冲吐了一口气,看蔡确和郭祖还呆在那,骂道: “愣个屁,赶紧歇。还有蔡确你脚臭,睡最外面那席子上,那离床榻远些。” 最后,蔡确只能老实得睡在了最外侧,然后四人就入梦了。 只有一人的心,动了。 第八十五章:烈女 翌日,旦。 东平陵,亭舍。 当昨日那个私下贩酒的亭卒早早起来时,就见到亭舍外停了一辆牛车。他刚要去呵斥,就见昨日那铿吝三人组,走了过来。 他们说这牛车是他们的,一会就走。 亭舍心下就怀疑,这昨个还没牛车,咋一夜过去就有了?所以,他就想上前检查。 看到亭卒要上前,三人中一个浑身黑毛的汉子就看向四周,见没人,便上前贴住了亭卒。 恰在这时,亭舍内来了一人,见到亭卒就喊备热水,刘君要用。 亭卒听这话,忙不迭的哈腰,然后抱着薪柴就去了亭舍。 三人轻舒一口气,然后一人牵马,一人赶车,一人入了车,就向着东平陵县驾去。 这三人正是张冲、蔡确和郭祖。 昨夜赵娥醒来,先是惊慌,后又冷静得观察着四周。 只见那两个扈士正鼾声震天,很好,这是机会。然后她又找打晕自己的那人,稍一扭头,就看见那人压根没睡,黑夜里,直勾勾得盯着自己。 赵姬没来由的一慌,立马闭眼假寐。 张冲叹了口气,轻道: “别多心,我那两个扈士鼾声扰人,一直寝不着。” 赵姬全当没听到,依旧闭眼。 张冲也不管,然后就开始聊了好多。他还是太稚嫩了,至少说在情感上,他说了很多关于自己的故事,但从未想过人家乐意不乐意听。 闭眼假寐的赵姬,就是这样,谁想听你的故事呀,但渐渐她听入迷了,心里各种情绪,这人真傻,为什么要去做什么船把头;这人还有点任侠,愿冒着危险救一个叛卒;等听到水匪半夜摸上船,她揪心,后听到这人一马当先,她更揪心。 哎,这人怎么不说了。赵姬情不自禁: “然后呢?” 黑暗中,对面回道: “你不是睡了吗?” 赵姬恼羞,再不理他。 半响,她又问: “君姓何名?” 张冲努努嘴,直接道: “不要叫君了,叫我张冲就行,或者叫我小名,石崽子。” 赵姬一乐,石崽子,这人难道是石头里出来的。不过心里暗嗔,这脾性倒是又臭又硬,真和石头似的。 “聊聊你呗。”黑里传来这句话。 赵姬脸一暗,她从不愿意与人分享她的过去,但黑暗仿佛给了她勇气,但也或许是这个人,她说了。 之后张冲就进入了赵姬的过去。 一个读过点经的学生,因为给被党锢的老师送信,而被自己的师兄检举入狱,后来更是与其老师一起被虐杀监寺。 这个学生有女,自幼顽劣,但就是她潜入父亲的师兄家,手刃仇贼,为父报仇。后来为了得到庇护,投靠了同县的大宦官封谞,做了他的假女。 张冲对赵姬的认识又更深了。 最后赵姬讲完,问了张冲一句: “你们是太平道的吗?” 张冲奇了,我也没说到这呀。 谁知赵姬笑道: “君之前拆穿妾是刺客时,不很明察吗?妾之前入室时,就瞅见榻上的包袱露了一角杏黄。 再听君之遭遇,但现在还能在亭舍安坐,就可知必有大势力庇护。这可不就是太平道吗?” 张冲无言,只觉得之前应该再拍重一点,拍傻一点就好。 赵姬很喜欢这种让张冲无言的感觉,仿佛自己很自由。 都问到这了,张冲就将他的故事完整得叙述给赵娥,最后叹了一句: “所以,现在我就是去东平陵等待申敕的。” 许是张冲的故事太过震撼,黑暗中半天没有说话。 “你还在听吗?要不睡吧。” 黑暗中,赵娥回神,嗫嚅说了一句: “妾能帮到君。” “哈?” “妾在说,妾能帮到君。” 睡在床榻边草席上的张冲,一听这话,直身道: “你是说,你愿意和我一起走?” 额?人家说的不是这句话。 果然对方不吱声了。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黑暗中,赵娥还是没有说话。 就这样,张冲半夜没睡,踹醒了哼哈二将就去寻车。最后和北廊的一个老翁,用两匹马换了人家一牛车。 郭祖气得要揍那老翁,这不是讹人吗。但张冲高兴! 之后张冲又给赵娥找了个笠巾裹着她的髡发,一边感慨,这女郎对自己真狠,为了刺杀,连头发都剃掉了。 就这样,一夜未睡的张冲,精神抖擞得带着哼哈二将和赵娥,一路春风赶到了东平陵。 此时东平陵南门大开,络绎不绝的牛车、背着米裱的商旅正依次排队入城。 在外驾牛车的蔡确,看到前头城门吏一路严查,紧张得和车内的张冲问道: “渠,前头好像查得很紧,咱们怎么办?” 这会张冲正和带着笠巾的赵娥说着话,听到这话,从包袱里翻出一面杏黄旗,让蔡确挂在车上。 蔡确半信半疑,接过杏黄旗,然后就绑在了车前。 也是奇了怪了,前面本在依次排队入城的车流人群看到这杏黄旗,纷纷让到了道边,甚至城门吏都主动走了过来,热情地牵着张冲的牛车,一路帮送入了城。 蔡确咋舌,今日方知太平道之威。 而这一切,都让在城门楼站哨的一甲士看到,他喟叹: “这帮腌臜人!” 此君叫薛州,就是东平陵人。他少有壮志,父曾为北军吏,所以从小就习得一身军旅气,本以为能酬志,但自入募城门吏,却一直受同僚打压。 这其实也不怪同僚们,只怪这薛州太过不合群。就拿前月迎那京都来的使节,那天大伙都在门楼纳凉,就他还穿个甲胄板正立于门楼。 这做给谁看? 你薛州想钻营,是不是太着急了些? 然后他还第一个开门楼迎使节,殊不知人家使节就是来槛济南相的,你还殷切。 虽然济南相封常被槛押入京,但人家心腹故吏都还在,人家办不了使节,还办不了你一个小小的城门吏? 这不,现在已经被褫夺俸禄,成了一个门卒,所以啊,薛州你又何必自讨苦吃。君不知?古来名利若浮云,人生倚伏信难分。 薛州立在门楼,正不快意,突想就看到远处又驶来一车队,皆挂杏黄旗。他突然想起一事,忙下楼走向城门尉,告病回家。 机会来了! 第八十六章:十勇 张冲四人入了城,直接去了大胡子祭孙的在东城的宅邸。 他们沿着东平陵的东大街,过了三处舍区,来到了一座宅邸前,对面就是济南国诸曹寺。 这位置,这占地,一看就知道不是一般人能置办得起的。张冲曾经问过大胡子,太平道不应该隐蔽一点吗?在这里落脚会不会太张扬了。 谁知大胡子莫测道: “小张,你不懂,这地方啊,它好办事。” 办什么事? 这边张冲和祭宅的门子打了个招呼,牛车就带着四人从侧门入了舍。 张冲让门子安顿了赵娥,就带着哼哈二将去武场找大胡子。 此刻,祭孙穿着藤甲和五名同样装备的扈士,拿着木刀比试。等张冲来的时候,就看见祭孙拼着被对面砍了一刀,将最后一个扈士踹翻在地。 张冲对祭孙笑道: “大胡子,你这真是练刀不缀啊。这才刚五更,就在这练刀了。” 祭孙扭头,接过一伴当送上来的粗布,就开始擦拭汗渍,他边擦边和张冲笑骂: “好你个石崽子,你是嘲笑乃公吧。行,今天你不打十个,不放你走。” 说完,祭孙就点了十个扈士上来,都着藤甲持木刃,站出来都有肃杀气。 张冲打眼一看,就知道这十人都是精熟环首刀的,知道这是济南太平道的精锐。 其实这座宅邸也不是祭孙的,而是济南太平道力士的练习场。 有猛士,有武库,还离济南相诸曹寺那么近,其要办的是什么事,自然也就不言而喻了。 但精锐又如何,他张冲打的就是精锐,无缘被唐周等人申敕,他不是没有情绪的,正好在这里活动活动。 之后就有人拿了一领藤甲想要给张冲换上,但谁知张冲摆摆手,示意不用,然后就接过一把木刃,向着对面十人招了下手,意思来吧。 那十人各个是勇士,自有一股傲气,他们虽然经常听道使说这个人公弟子如何如何了得,但厮杀汉们从来不信嘴,只信手里的刀。 现在看这张冲如此拿大,十勇士也不动怒,他们不是随便撩拨就咋呼的新兵,这种人在战场上活不长。 十人聚成三个三人阵,还有一人游走,然后就要将张冲围起。 好家伙,张冲暗惊,这些人还要列阵来斗他,要是让他们围起来,他张冲再能打,也要引恨。 那张冲是如何应对的呢? 他也不和这些人斗,反而一路就往练场边撤。 十勇士中有性急的,在其他人还没反应,就有两人脱了阵追来。 张冲正往后退,一看两人追来,硬生生止步,然后反身就杀向二人。 那二人知张冲是主动引他们出击,但他们自负武艺,又有何惧?见张冲扑来,二人默契合击,一个劈张冲上,一个砍张冲下。 张冲暗赞,要不是精勇呢,这瞬息就能形成合击。 但可惜他们遇到的是张冲,这个十荡十决的万人敌。 只见张冲稍退半步躲过下方横斩,直接以长臂优势,撞开劈向他上身的一刀,然后一个前冲加速,一脚踢翻下面勇士,一刀敲击攻上勇士的头部。 一踹一敲,两勇士皆晕。 剩下的八人见此,赶紧列小阵,就要围斗张冲。可张冲哪会被他们围上,又健步如飞,开始跟这八人游斗。 这会八人再不敢浪战,就看张冲那出手,就知道是个狠的。 为防张冲故技重施,八人围成了两层圆阵,也不再追张冲,就这么在场上和他对峙。 到这里,张冲知道引战是不会再奏效了。 行,那就攻坚! 张冲绕八人阵游走一圈,一眼就看到哪里是最弱的,都在他们头上写着呢。然后张冲假意攻击旁人,等这人来支援时,刀头一转,立马觑刺此人喉咙。 也是张冲没使力,不然那人就是喉咙处有护具,也免不得碎。 那人被刺后,先是一惊,然后就黯然退场,到了一边。 此人一走,八人圆阵就出现了破绽,他们在一个年长的指挥下,快速调度,形成外圈四人,内圈支援者三人的新阵。 到此,张冲真不得不对这十勇表示欣赏,他怀疑这十人就是大胡子以北军军阵训练出来的,不然如何能将阵型变化做得如此丝滑。 但张冲又何惧?战! 片刻,张冲在游走的过程中,又觑见一人失了神,那还管为啥,直接一个冲刺,就钉在他前面,他后排的勇士一惊,赶忙从一侧跨出,然后对着张冲就是一个斜劈。 同样的,对面的张冲也回了一刀,直接把对面人磕飞,但张冲手上的木刃也断了,张冲就用手上这半截木刃抵在走神勇士的喉咙前,示意你已经死了。 那人这才回过神,之后就羞得脸红,埋头退了下去。 至此,张冲断刃,而十勇士已去一半。 一直目眩神迷看着张冲在场上耀武的蔡确,看张冲断刃,忙走到木架边取了一把木刃,然后向着张冲就是一抛,大喊: “渠,刀来了。” 剩下五人拿回让张冲拿刀,尽围了过来,就要欺张冲手中无刃。 而张冲如何,他竟平地一跃,翻身就接住这木刃,甚至落地前还敲击了一勇士的头。 十勇士,已去其六。 剩下的四人都已胆寒,想过张冲勇,但没想过他会勇成这样。祭道使不是说此人是灌园子吗?怎么比道使这个从小打磨武艺,又于北军中历练的豪杰还要厉害。 四人这会已经不想如何赢了,而是确保如何输才会稍微体面些。 但这四人心一作此想,那整个气势就变了。张冲这一年多山里厮杀,阵前血战,早历练出感知士气的本事,此刻立马发现场上气势的转折。 张冲抓住战机,跨步到最前方就要劈砍,两边三人立马遮护,顿时四把刀就向着张冲面前劈来。 张冲立马抽身而回,虽然这击未建功,但张冲确定了自己的猜测,这四人怕了,现在抽刀明显就迟疑。 很好! 张冲再不惜力,将刀高举,然后快步冲入四人阵前,对着前头二人,就是一个左右侧击,两勇士出局。 然后拼着边上一人一刀,就将剩下这两人全部踹翻。 望着喉咙上的木刃,二人皆服。 这场打斗说来很久,其实不过片刻。但在场人都傻了,祭孙还好,心里有准备,但如蔡确和郭祖两人都看傻了。 他们当然知道渠勇冠三军,但冲阵和这种持械一打十那可是两回事。 冲阵凭的不是武艺,是甲胄和勇气。而这种捉对厮杀,当着面的十人敌,他二人见都没见过。 却在众人惊愕时,一不速之客也来了,他拍着章,阴森道: “石将军有够勇!” 第八十七章:青州 此人正是那讨厌的济南道渠唐周,当张冲刚入祭孙宅,附近盯梢的信徒就已经将信报送给了唐周。 此时的唐周因为对待张冲的问题,已经和祭孙貌合神离。这次串联多部渠魁,就是背着祭孙搞的。 等祭孙知道此事,对张冲的弹劾已经送往了河北。 东平陵离河北多近了,过大河就是,所以祭孙没法补漏,只好令张冲速来东平陵商量对策。 其实唐周对这次弹劾也没有底。因为青州太平道中,共有七位渠魁。分别是济南唐周、平原郡的张饶,乐安的徐和,北海的管亥、东莱的管承,齐国的司马俱,以及最后开辟的泰山张冲。 唐周和张饶是豪强子弟,在青州太平道中是同进退的,但剩下四人,不是细民出身就是海寇起家。 比如东莱的管承就是海寇,基业在海外大岛,据说和当年大海寇张伯路有关。再如管亥,是地公张宝当年在北海收的农家子,和他唐周不是一路。 本来徐和司马俱还可以争取,但这个徐和不知怎就和那张冲登对眼,两方做了好几次买卖。 所以,真一算,对泰山张冲的弹劾,真和他一起的也就是张饶。管亥和徐和明确反对,只有管承和司马俱二人坐壁上观,不置可否。 为了彻底打倒张冲,他这边早早就遣信徒分布祭宅四方,就是等这张冲来,他直接就堵住。看祭孙如何与这张冲共谋。 而且唐周在知道来青州的谒者是何人时,他唐周就更有把握了。 只因来的这位谒者正是教中最具公心者,此人就是荆州马元义。其人本是荆州大方渠魁,但后来被大贤良师调入河北本道,专走四方。 所以他唐周只要牢牢扣着张冲狂悖,有碍甲子年大吉这一点上,这张冲不死都难。 此刻唐周自矜得看着张冲,仿佛看一死人。 说实话,他还蛮欣赏这人的,能在泰山扎住势力,可见多能争善斗,甲子年后,他唐周也要厮杀疆场,但他夹带中实在没有战阵之才,要是有张冲在,到时候他只需在后方运筹,定能使天下复清明。 当然,他唐周以此功,未尝不能争一争,毕竟大贤良师也老了。但可惜呀,此人非要分什么地,那东西是你这种细民能惦记的? 所以张冲只能死,也可惜了呀。 张冲不知道唐周此刻脑海里已经翻天覆地演绎了他张冲悲情的一生,他只觉得这个商贾气多于太平道的圆脸中年人,面目可憎。 那边唐周就对他说: “张冲,你在这做什么?不知道河北来的谒者和青州各郡国渠帅都到了吗?你和祭孙怎么还在这?” 唐周一来就先声夺人。 果然,听此话,祭孙和唐周尽一惊,万没想到他这刚入东平陵,那谒者就已经来了,甚至整个青州道的渠魁都汇聚于此。 但祭孙更惊,因为他作为济南道使,管一地教务,但他竟然不知道谒者来了,这已经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了。 他内心担忧,望着北方,喟叹,难道本部的斗争已经这般剧烈了吗。念此,更为老师人公心忧。 唐周看二人惊慌失措,哈哈大笑,随后趾高气昂得离开了。 他来此,就是给这两人一个下马威,好先乱其心,夺其气。 他唐周虽然没带过兵,可这兵书却没少读。 祭孙、张冲二人现在没心情理会唐周得意,祭孙忙让扈士带着张冲入室洗浴,他自己要入室想一下对策。 此番,来者不善啊! 张冲这边刚回舍,就看到赵娥笑靥如画,他的心情一下就好了。突然,他忆起一事,忙问道赵娥: “你之前和我说,能帮我应对这次教中申敕,不知有何教我?” 那赵娥嗔道: “还以为你不在乎呢,请君附耳来。” 张冲被赵娥这嗔弄得有些乱,他就奇怪,昨日还是一个冷面刺客,今日怎就如此女人家。 但张冲还是老实贴了过来,一过来就闻到了赵娥身上的味道,她刚洗过澡,额怎么想这个。 那边赵娥吐气如兰,说出一番话,让张冲大喜,禁不住抱了一下赵娥。 “可真?” 赵娥不乐意了,别开头不理张冲。 谁知张冲自顾答了,说: “赵娥说的,就一定是真的。我信赵娥。” 然后张冲就足蹬木屐,乐得去舆洗去了。 望着张冲背影,赵娥微醺,骂了一句,真是个痴的。 ----------------------------------------------- 在东平陵城东一处不起眼的小宅邸,此时静室坐满了人。 堂上的一人,面色严酷,嘴唇削薄,整个人挺拔如松跪坐在草席上,一双三角眼环视着堂内其余人,不怒自威。 此人正是谒者马元义,大贤良师最信重者。 坐在他右下首的正是最后赶来的济南渠魁唐周。 他之前一入座,斜对面一个双肩宽阔、四肢健硕、肌腱强壮,望之就是铁望楼的黑壮汉子,抢先呛道: “咱们几个老远来,最后还要等东道主。你们别说,教内有些人到底是在城里呆久了,乡野不曾入过,反倒把那些公族子弟的派头学了个十成十。” 此人正是北海渠魁管亥,他这话一出,堂上几人立马大笑,只有坐在唐周边上的张饶,皮笑肉不笑,甚是阴鸷。 这会有人帮腔,一个坐黄衣,系黄带的黝黑汉子,阴阳道: “黑彘,可不敢这么说。你不知道咱们唐渠魁,在这东平陵是做得一手好买卖,这济南多少座祠堂,一年不知道给教内供奉多少钱。这等功,岂是给细民黔首布道能比的?不能比,不能比。” 说这话的乐安郡渠魁徐和,张冲那二十个营头的甲械就是从此人买来的,也不知他怎么弄到这么大一笔军械,难不成是将乐观郡武库都给搬空了? 这管亥和徐和左一句右一句,只把唐周挤兑的。但唐周此刻胜券在握,又如何在乎这些狺狺狂吠,索性闭目悠游。 坐在上首的马元义将之看在眼里,暗赞: “本以为这唐周不过一介商贾,没想到今日一见这养气功夫,却似我道中人。” 见吵得差不多,马元义问: “祭孙和张冲为何还未来。” 之后全场寂静,无人回答。 也是这时,堂外传来: “无上中黄太乙,济南祭孙、泰山张冲见过诸同道。” 第八十八章:三罪 堂内正襟危坐的马元义此刻抬头,只见堂外二人具戴赤幘,一个虬髯昂藏,一个英气勃发。 虬髯汉倒也罢了,马元义知是人公弟子祭孙,本就是我道菁华。但后者却让马元义心下一惊,他素识人,这人面相隆准,又似有青气笼罩,再看步伐,龙行虎步,器宇轩昂,这是公侯之相。 他太平道杂然古阴阳、道,风角、观气、相术皆有人习,他马元义就善相面。他又想起一事,上师大贤良师曾登高望气,见东南有青气如楼阙,俄而变紫,逆风西行,当时上师就说此为天子气。 当时大贤良师颇兴奋,自解图谶,说: “代汉者,当涂高。当涂高者,楼阙也,巍巍高,魏也。而我太平道就在魏地,此正应我太平道。其后紫气逆风西行,预我道逆伐京都,此为我太平道大兴之兆。” 当时马元义很高兴,但今日见了这个泰山渠张冲,他心里总蒙了一层阴暗。但他素秉公心,抛去杂念,清声让二人入座。 堂外祭孙、张冲拜,然后脱履入堂,分开落座。 祭孙跪坐右上首,也是唐周正对面。而张冲则末进,自然跪坐在右最尾。 祭孙这边刚落座,就拿眼色示意一边的管亥,意思是你们和谒者来了,怎么不和我说。 管亥摇了摇头,表示他们也根本不知道这事。就在祭孙还要再交流眼色,那边唐周率先发难。 只见唐周抱拳对上首的马元义,道: “谒者,我弹劾泰山渠张冲三大罪,想必谒者已知,仆在这里也不饶舌,直接说其最严重者。彼辈恣意,击四周豪强,使我太平道成众矢之的,如此不是坏我甲子年大计?仆请为我大事计,请诛张冲。”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他们不是不知道唐周弹劾张冲的理由,但万万没想到,此君竟然要诛一个渠魁。 性烈的管亥戟指唐周,怒骂: “放你母的屁,你意思那些暴虐残民的豪强不该杀吗?那咱太平道还造你母的反?直接把脖子伸出来给那些豪强砍了得了。 说一千,道一万,还不是你唐周自己就是豪强,入我太平道就是为了发财,从来未想过,我太平道是要为千千万万黎庶求太平的。食乃公屎吧!豪强唐周。” 管亥这话骂得太粗俗,唐周再忍不住,拍着案角就起身怒道: “你敢辱我?” 管亥比他更暴,直接一脚踹开案几,就跳到唐周面前: “乃公不光辱你,还要?你呢。”边说,管亥边伸手就要?唐周。 其他渠魁一看这架势,忙起身拦下,但真拦的也就是张饶,其他人虚拉着,只嘴上光喊: “黑彘,别闹了,别闹了。” 而坐在一角的局内人张冲此刻反倒成了局外人,他也上前帮忙拉着管亥,但管亥见大伙没实心要劝,立马哐哐两拳,砸在了唐周眼角,顿时乌青。 大伙见管亥真动手,这才架住管亥,张冲也帮忙,趁着人乱,还踩了一脚唐周。 但奇了的是,这堂内厮斗,坐在堂首的谒者马元义却好整以暇,完全没有任何要制止的样子。 等两伙人被分开,马元义抚掌,笑道: “我在冀州就闻青州太平道烈气,常说齐之锐击,勇于私斗,怯于公战。敢不敢打硬仗我不知道,反正斗自己人,我是看到诸君之勇。” 说完,马元义声色一厉,怒斥堂下诸渠魁: “你们青州太平道也想举大义?就你们这样,举兵也是送死,不如遣散部曲信徒,回去做个富家翁,总好过平白浪费姓名。” 那管亥不服,还要多说,被一边的祭孙拽住了衣角。 马元义不管那管亥,一直堂下张冲: “张冲,唐周弹劾你三大罪,你有何说。” 谁知张冲躬身请罪,言自己无话可说。 这直接让上首的马元义都愣了一下,更别说全场诸渠魁。那祭孙没命得打着眼色,边上唐周先一愣,也是哈哈大笑。 就在唐周要请马元义诛斩张冲时,拜着的张冲挺身,朗声: “我张冲是有三大罪,当并不是唐君所指。 我有一罪:恃勇而骄。唐周说我不谙经义,没错,我自入泰山载余,三日一战,五日一斗,有时候白天刚攻下的山砦,晚上就要被山寮夺取。我一直以为是凭手中刀和天下义,才能换泰山太平。但我不知道,原来念经是能将山寮念死的,如此虚掷多少弟兄姓名,这是我之罪。 我有二罪:智短谋浅。仆自任一方,战战兢兢,唯恐抚众不善,堕我道之威。所以,反犯我方者,虽豪强必诛之。仆罪在不知虚与委蛇,一味求刚,不知原来退可换安,此是我不如唐君智深,此我之罪。 我有三罪:行事过矫。仆自入太平道,受尊师教诲,耳提面命,说我太平道所求从来只有两个字“太平”。仆认为这天下不太平,正是富者阡陌相连,而贫者无尺锥之地。所以我破豪强,均田地,只为天下人皆可有地可耕。仆罪在不知原来豪右也有良善,他们也要生活。此我不如唐君仁恤爱民,此我之罪。 此仆三罪,愿服谒者罚黜。” 张冲话落,全场寂静无声,一边的管亥懵然看着祭孙,意思是,你不是和我说张冲与我一样都是农家子,怎这般口舌如剑。 此刻管亥有点难受,难道济南文风如厮之盛,同样是农民的儿子,他就比我优秀这么多? 震惊得何止是管亥啊,唐周此刻脸已经白无血色。 如果之前管亥骂他,他还能视之为犬吠,能激起血怒。但此刻张冲的话却字字如刀,凿在他的心内。念经念死人,以退换安,仁恤爱民,句句在说他唐周颟顸、怯懦、无耻。 此刻,唐周有点晕,半边脸还在发麻,还头痛。他立马抓住案几,好不容易才缓过来。 他就听座首的马元义笑道: “好,说得好。各中道理不是一时说清,这事先放放。诸渠还未食,咱们先上宴,大家请便。” 马元义说完,就让堂外的信徒去整饬吃食,然后自顾就要退入后舍。却在他走要走入时,他转身对张冲说: “虚与委蛇用得好,但此为《庄子》所论,非我太平道可说。所谓道不同,不相谋。望君知之。” 说完,就退入了后舍。 只留下张冲若有所思。而管亥诸人全没头脑,心下再一次感慨: “读书人说话,听着真费劲。” 第八十九章:天命 这边马元义入了后舍,几个在屏风后的随扈这会涌来,尽皱着眉,其中一个着进贤冠打扮的儒生,上前叹道: “师兄,这张冲有些不好拿捏呀。这怎么办?” 马元义没说话,自顾做到一个马扎上发着呆,突然他转头问那儒生: “师弟,你为何入太平道?” 那师弟一愣,他想了想,回道: “弟幼失怙,又为族人所欺,饿殍于野,饥不果腹。是大贤良师道左所救,养于身边,所以自然就入了太平道。” 马元义摇头,叹道: “不,那不是你入太平道的原因。你为何无所依?只因此世人道崩裂,何为人道?饱食暖衣四字耳,本该幼吾幼,养吾老。 但你再看这世,邪气堵塞,是背人伦禽兽行。父子无亲,君臣无义,夫妇无别,长幼无叙,朋友无信。 而我太平道是为此世正清扬浊,为世开太平的。这是你我入太平道的原因。” 他那师弟听懂了,也不再恭深,冷冷道: “师兄,这师傅那可不是这么说的。弟劝师兄再多想想,别想岔了,坏了师徒之情。” 听到师弟这话,马元义,拳一捏,喟叹: “我自然是忠于吾师,但我更忠于我黄天之志,这次是师傅想岔了。他要申饬那张冲,又岂是因那唐周的三条罪?不过是为了打压地公与人公两法脉。大业未立,就倾轧夺权,我不知道这是我师之意,还是你们这帮做弟子的上下其手。” 那师弟生气了,重重得吐了五个字: “师兄,请慎言。” 马元义也一惊,知说了犯忌的事,遂也不言,一时,师兄弟几人尽皆不谈,沉默无声。 ---------------------------------------------------- 当马元义入了内舍,堂上诸渠帅就开始分成三拨人开始闲聊。 一波就是祭孙、管亥、徐和、张冲。他们都互相熟悉,这会几人靠在一起,开始闲,当然主要还是聊张冲刚的应对。 还是管亥,他一锤张冲胸痛,表示之前就很看好你,能独自入泰山,自起一方,是个豪杰。 张冲是第一次见这个北海管亥,但他很熟这人,历史上为刘备所败,下落不明。 在张冲看来,管亥豪迈,是个能做朋友的,和他说话也很舒服,对脾气。二人自然相谈甚欢。 而管亥边上的黄衣徐和,也是张冲老朋友了,所以张冲四人这边是笑声不断,情真意切。 而对面又有一波人,唐周阴沉着脸和张饶小声的说这话,还不时朝张冲这边看。而边上一波,就是齐国司马俱和东莱的管承,二人谁也不靠,只要那自斟自饮。 边上唐周看到,眼睛一亮,就要离座走到司马俱那,突然张冲就跨步堵住了唐周。 唐周一吓,差点就要喊人,只因他看过张冲一斗十的场景,知道他又多勇,要是他和管亥一样犯浑,他可就不是只青个眼角就行了的。 那边张冲其实一直余光盯着唐周,刚他见唐周要走到司马俱那里,就猜到想串联司马俱,正好他张冲也有话和唐周说,所以直接就堵了唐周的路。 见唐周吓成这样,张冲既是鄙其色厉内荏,也对后面的事有了几分把握。 他笑着看唐周,然后突然耳附在唐周,轻语: “老唐,贪了五百万钱,这事大贤良师知道吗?” 听此言,唐周手中的爵都落在了地上。 众人本各自说笑,突然看到张冲只是和唐周悄声说了一句话,就把爵都掉在了地上,一时无人说话,尽看着唐周。 气氛凝重,唐周努力堆出笑,笑道: “这小张说话挺风趣,我猝不及防被他逗笑了。” 然后他就要弯腰捡起来木地板上的爵,张冲抢先一步先捡起,还对唐周说: “一会,老唐可以想好再说哦,不然大贤良师会很生气的。” 说完,张冲将爵揣进了唐周的怀里,朗声道: “老唐就是再逗笑,这酒爵可不能丢啊,不然到时可就再也喝不上这杯中物了呀。” 然后张冲再不看唐周,缓步回到了祭孙等人那,继续喝酒,继续侃。 只剩下唐周落寂得回跪坐在席上,就连旁边张饶和他说了几次话,他都没意识到,直气得张饶,哼了声,再不搭理。 之后就是酒足饭饱,里舍的马元义出来了,同时出来的还有一个儒生打扮的人,之前大伙一直没见过。 此生一出来就阴沉个脸,看了一眼张冲没说话。 马元义也不为大家介绍,就带着这师弟回坐在上首。 待大家坐毕,他问下面的张冲: “张冲,你是否真的认罪。” 张冲立起,豪迈道: “甘受黜陟,不怨黄天。” 然后马元义就待继续说,那边他右手下的唐周突然朗声: “谒者,我觉得张冲是我教菁华,所谓使功不如使过,留张冲戴罪立功,更显我太平道同道间亲爱。” 此话一出,众人皆惑。这唐周怎就这么好说话了? 谁知上首的马元义,听到这话,其从众起,他指着张冲,赞道: “什么戴罪立功,我今天从未听得什么三过,只听到这张冲有三功。第一功,善战无前;第二功,以直抱怨;第三功,敢为天下先。 我来此不是申斥张冲来的,而是带着奖誉而来。我早听三师叔说这张冲以后就是其衣钵弟子,我早就好奇这未蒙面的师弟。今天一见,果是不凡,就是我教之人。” 然后他就对张冲说: “努力,望你不忘今天之志,也记住我太平道宁从直中取,不从曲中求。” 张冲听此言,重重一拜,称喏。 然后马元义就环视在场诸渠帅: “我在河北就常听人说这么个怪话,说我天公大贤良师,春秋已高,还能不能带我们太平道正清扬浊。 今天我马元义就在这里告诉青州诸同道:昔姜尚父年九十,秉旄仗钺,未尝言老。我师上承黄天之命,下负万千黎庶之气,苟天命在,何复言老?而今汉祚已尽,诸同道能与仆共立大功乎?” 青州诸渠魁,其从立起,众唱: “唯!” 第九十章:翻壁 正在马元义与青州众渠魁相誓时,堂前慌慌张张进来一信徒。他一进来,看到众渠魁在,又不敢进,只在堂外逡巡犹疑。 还是最靠堂外的张冲见到了,他喊这人: “何事?” 那信徒犹豫的看了一眼最里的唐周,见其没拒绝,嗫嚅道: “回渠,宅外来了一队县卒,正在叫门,说宅内有要通缉的要犯,正要撞门。” 此话一出,全堂哗然。 唐周立马起身训斥着信徒: “这么严重的事,如何在堂外逡巡?已经叫门多久了。” 那信徒面色一白,直接吓跪在地上,嗫嚅得说不出话。 张冲叹了口气,起身将其扶起,然后回头对众人说: “老唐,要不让大伙匿一下。你和大胡子是东道主,也熟这些虎狼,不如就由你二人前去周旋。” 众人皆颔首。 唐周眼神闪烁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就和祭孙一起去宅壁应付。 那边张冲等人护着马元义,绕到了左厢一舍,这里既然观前壁情况,又能翻宅壁入到隔壁宅去。那里也是太平道据点,就是为应对这种情况的。 那边宅壁外,十几个城门吏在一个精悍的队头带领下,挺戈曳戟堵在门前,还有几个城门吏在用力得敲着门,见半天无人应,其中一个跑到精悍队头前,道: “长,那里面的人压根不开门,咱们撞进去?” 那精悍队头脸一黑,就骂道: “撞?你咋撞?这里能找到撞木?还不快去找梯,咱们翻进去。” 那门吏被骂,讪讪一笑,忙点了几个同僚一并去找梯。 队头又骂了句: “真是让乃公费心。” 然后此人就转首对身边一人念道: “小薛,这波兄听你的,将队伍都拉来了,但你可别晃点兄,不然兄这些粗人,真的会很生气。” 他旁边这人正是原先城楼戍值的城门吏薛州,便是他领着那精悍汉子一伙人来堵这的。 今日,他看见张冲牛车挂着个杏黄旗招摇过市,心里不快意,但他后面又看到不断有挂着杏黄旗的牛车川流入城,他就觉得奇怪,遂告假回家。 路上他就跟着其中一牛车走到了这处宅邸,然后就看到十数人在宅外寒暄,其中一人他认识,县中就有此人的图影,其脖间大肉瘤太过醒目。 此人正是青州通缉的海盗东莱管承。 此君徒众三千余家,海船数十艘,寇海沿海,郡县不能治。 薛州耐住激动,又仔细观察了宅邸,见没有后门,遂缓缓退出,然后径找其长东平陵南门长高瑾。 至于薛州为何不去找县贼曹,而是去找并无求盗之责的城门长,那自然是为了更大的功劳。 如果找县贼曹,他至多是个告贼功,而找其长一并擒贼,那他薛州少说是个擒贼大功。 就这样,薛州找到高瑾,告诉他那东莱海寇管承就在城中,而且还未带多少随扈,此天送其功。 高瑾大喜,忙点其麾下二十城门卒,就随薛州一路奔行,将张冲等人堵在了这。 薛州上进,他高瑾比薛州还要上进,他是本地高氏族人。 这高氏和国氏自西周以来,就是齐地大族。这二家当年本是周王派驻齐国的使臣,后封土于齐,就渐渐在在齐地开支散叶。 但族内的煊赫并不能帮他高瑾多大忙,就这城门长也是他自己一刀一枪杀出来的,只因他这支早已是族内末流。 这会高瑾的手下们扛着三架梯奔了过来,然后就围着高瑾,听他吩咐。 高瑾示意了一下边上的壮汉,这人粗大雄壮,一排出列,声若洪钟: “壁内鼠辈听好,有司缉贼,速速开壁,弃械投降者生,负隅顽抗者死!” 这人是高瑾之弟高瑜,自小这两兄弟相互帮衬,才走到今日。 此时壁内还没有声音。 高瑾脸一肃,挥手就让麾下架梯,随后拿刀先登,踩着梯,三两步就跨在了宅壁上。那边高瑜、薛州也随之其后。 但他们这边刚跨壁,三人就面面相觑,只见下面一排弓手对准着他们,三人再不敢动。 唐周这边笑着对三位跨在自家壁上的武弁说: “三位不请而入,是要做梁上贼吗?” 那边高瑜性烈,破口就骂: “贼你母,乃公是官,还不跪地投降?” 而那边高瑾不说话了,只因为他认出下面二人,正是本地的太平道魁唐周和祭孙,以前封常还是济南相时,这二人还是府寺坐上宾。 高瑾暗骂了句薛州,竟然不告诉他,那海贼竟然是藏在他们太平道舍中,但都到这会了,他也只好勉力振作,他朗声对下面的唐周和祭孙说: “唐道魁,唐道使,某家得探报,东莱海寇管承就在这里,二位将他送我,我就当在别处擒的此人,绝不会牵涉君。” 祭孙听了这话,笑了一下,回道: “高门长,要不你们还是先下来,到舍内说,你们也正好看看那管承在不在。” 壁上三人听了这话,神色变化,万一跳下去,孤立无援,岂不是死球了? 到底还是高瑾,他一咬牙,率先跳入宅内,随后其他二人也跟着跳下来。 高谨拜道: “可否开壁,让我那些部下一起进来。” 那边唐周嗤声: “发了梦了?就你们三个来搜,搜到就让你带走。但别怪我小人,要是没搜到,哼哼,那我可要去高功曹那里坐坐了。” 高瑾听了这话,神色变化,他知道事情糟了。 因为就算那管承在壁内,他也带不走。他一旦入内搜,搜到了,以对面二人的态度,他兄弟二人定然性命难保。 而如果他进去搜,没搜到管承,那这二人就会告他罪,到时候他兄弟二人的前途难保。 但不进去搜,他又不甘心。他还是了解薛州为人的,知道他不会拿这事做戏,那管承必然在这出现过。 但话又说回来了,他们一路奔来,那这管承会不会早已走了,这也是有可能的。所以高瑾此刻进退失据,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还是祭孙给了他一句,祭孙道: “高门长,你还是带着你弟兄们回去吧。那管承不在这,别误了自己。” 最后,祭孙给高氏兄弟和薛州开了门,他们到底是没有勇气来搜。 而那边,张冲等渠帅也护着马元义出了城。 当张冲等人听到对面叫门的气势,就知道这些人一定会进来,所以他们再不犹豫,帮马元义翻过壁,一路送其出城。 当马元义坐在牛车上,与青州诸渠魁道别时,张冲内心复杂。 第九十一章:矜骄 夕阳下,众渠魁望着马元义牛车渐行渐远,也渐渐在日落中模糊,张冲神色复杂。 张冲初知此人在历史,其日后作为大贤良师打入京都的尖刀,未起事便被唐周所卖,车裂而死。 所以他本就对其遭遇就有一种怜悯,而今日他见了此人,更是感慨这马元义真为太平道义士,其公义耿介,是张冲从未见到过的。 入太平道以来,他已经见过了各色人等,有好义如祭孙,有爱民如张梁,有爱财如唐周、其他如管亥、管承、徐和等人,也是各有风貌。 但只有这马元义,让他感觉一种昂扬鼎革的志士气魄,张冲觉得如果能与此人有更多时间相处,他一定会和马元义成为知己。 至于张冲为何不和马元义说,这唐周日后会背叛,你也会因此而死。你觉得这话能说吗?说了能信吗?说了会不会更让马元义觉得张冲此人是猜嫌的奸佞之徒? 所以慢慢来。 送走了马元义后,其余诸渠帅互相打了招呼,也各自回了。他们这些人也很忙,不是因为这次河北来谒者,他们还真不知什么时候能聚在一起过。 管亥走时,让张冲有时间可以去他们北海教习他的部下们,如何破豪强、均田地。北海是青州大郡,其郡内豪族大姓密布,他管亥对张冲这套很感兴趣,所以也想张冲去北海,帮忙参赞一二。 司马俱和管承走时,也和张冲寒暄过,尤其是司马俱所在齐国就与张冲泰山相临,所以司马俱走前,一个劲说日后要多亲近。 张饶虽然和张冲没仇怨,但看不惯张冲做派行止,所以走时也没个招呼,自带着扈士信徒北去平原郡了。 最后只有徐和留了下来,他和张冲说: “最近有个大买卖,后面找你一起做?” 其实,张冲早就怀疑,当年他和孙亭长一起漕粮的漕船就是这个徐和领人劫的。这徐和在乐安的势力,能做的到安插信徒进乐安国漕运船队。 徐和可能压根不会知道,他的一次劫船会使得张冲等人流亡湖海,加入太平道,最后在泰山安家。 所以这次张冲听徐和玄玄乎乎得说做买卖,他第一念头就是这徐和又想去劫谁? 两人交换了后面再聚的地点,然后那徐和也带着扈士们回乐安了。只有张冲重新折回了东平陵。 赵娥还在城里呢?至于哼哈二将,顺带而已。 这一次青州诸魁大聚后,众人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马元义。 很久以后,张冲才知道马元义这次来东平陵,的确是带着对他的申饬来的。但谁也不知道马元义为何违背师命,只知道他回去后,与其师大贤良师在静室爆发出了激烈的争吵。 最后马元义被褫夺了教内行走的职务,并丢掉了他神上使的身份,这个身份后来被天下第一方,南阳渠魁张曼成继承。 甚至为了平息这场纷争,久来深居简行的大贤良师在巨鹿望星台,召集了河北道骨干,再次重申黄天之志,言想发财者莫入本道,之后复又入了其深宅。 在张冲送走马元义后不久,回到山内训军的张冲收到了来自巨鹿其师张梁的信札,信中张冲知道了这次申饬事情的原委,并给了教内对他的最后定夺。 原来自张梁与他想谈后,张梁一回巨鹿,就率先把自家田分了,他想培养一批能度田的信徒。 但这事后来惊动了大贤良师,当他知道自己这个弟弟在青州收了个弟子,还信了一套什么鹿首策,要破豪强,分田地,他就怒了。 要按他弟这么做,岂不是要与天下豪强为敌?他太平道一直与党人关系密切,一些上层路线都是这些党人为太平道穿针引线的。 要是他们知道太平道最后要破他们家,分他们地。那岂不是立马要与本道为敌? 而且他更怀疑这是其弟邀买教中人心的权术手段。你张梁给教内众分地,那不是都感恩于你。到时候,他这天公如何再做! 所以,张角直接申饬了张梁,并令其闭门思过,甚至地公张宝来求情,也被一并处罚了。 也是这个时候,济南的弟子唐周联名上了一份对张冲的状,细数张冲三大罪。张角便令马元义,带着他的申饬,去济南褫夺张冲教职。 而这次,张梁在信中说,虽然他与其兄张宝并立求情,但最后张角还是对张冲惩戒,令周边太平道再不允供给泰山方,并严令张冲所部安堵于山中,如无调令,不许出山。 实际上,张角对张冲已经很手软了。 对于这个引起他与爱徒和两位友弟纷争的元凶,他有点嫌恶。但他又对此人充满好奇,他是了解其生马元义的相术的,马元义直接说此人有公侯之相,是太平道大业的臂助。 张角对开创一个黄天之世执念很深,也因为这个原因,他抛开了个人好恶,仍将张冲留在了教内。 但此人过于跳脱,现在断其军供,责其守山,正是磨其骄气。等甲子年大吉,再命此子西出泰山,正用其锐。 最后,张梁给张冲嘱咐,他会偷偷让人公方的信徒驮运粮秣入山,但这些也只够其养军,他也认为张冲可在山中蛰伏,等甲子年西出。 对张冲跳脱这一点,张梁和其兄张角是一个看法。就是无论如何,甲子年大吉是重中之重,一切事都不能与之相比。 张冲明白了,就是他现在风头盛了,人家上面觉得这样树大招风,到时候提前暴露举事意图,那就得不偿失。 看了这封信,张冲摸了摸已经有些茂密的胡子,想到: “看来和徐和的买卖,要尽早做起来。只是不知这徐和咋了,这么久也没个声讯来,不行,我得让人去问问。” 看到一边的蔡确还愣着,张冲气得踢了一脚,骂道: “整天呆呆愣愣的,今个拉几次硬弓了?以前还有个兵样,现在看你这腹围几何?还披得上甲?你呀,算是被赵娥养废了。” 这铁兽蔡确是胖了,此时整个人都圆成了球,他被张冲踹了,只在那憨笑,然后说赵姬让我来喊渠,来食。 张冲摇了摇头,便要折回寨,路上,他又加一句: “今个,赵娥真的弄了獾肉?” 第九十二章:腹围 泰山郡,奉高县,胡母砦。 此时砦壁内,户户白幡,家家哭泣。 作为一族之主的胡母班此时头抹白巾,面容悲戚,他伏在厅内摆放的空棺,喃喃自语。 边上立着的徒隶小声说: “家主,夫人喊君朝食。” 胡母班一听这话就抬头,一双哭得杏红的眼,骂道: “狗婢,就是他王家害我弟。那狗婢竟还敢腆颜来问话,怎么就不自毙呢?” 那徒隶是胡母家老人,听得这话,嗫嚅说: “夫人有孕,还是胤嗣胡母家更来得重要。” 听到这话,胡母班噎住了,最后恨恨道: “要不是如此,这贱婢要被我缢杀了,还能让她到现在?” 他起身问徒隶: “那王匡现在还跪在外面?” 徒隶躬身道: “回家主,那王匡自两日前,赤身负荆,就滴米未食。现在已经饿倒在道外。” 胡母班大骂: “我是瞎了眼,将部曲彪弟尽托付于此人。这次入山,偏就他活了,他和我说什么彪弟力战而死,怎不是他王匡力战而死?明明弃军而逃,还敢巧言令色,就让他饿死在外。” 徒隶不说话,他知道胡母班还会有话说,果然,胡母班又哭了: “我与彪弟,少丧父母,茕茕无所依,相依相爱。而现在天不假彪弟,留我一人在世,何不如随他而去。” 仆隶还是不说话,因为胡母班还是有话说,果然胡母班讲完,又恨道: “但我胡母家,有仇必报,我要活着为彪弟复仇,那什么石将军有信了吗?” 到这时候,仆隶才说话,他恭道: “家主,我们从济南唐周那边得了消息,这石将军并非寻常山贼野盗,而是他们太平道一魁,自一年前入山,就攻剿群盗,现在已站了泰山整个北部。” 胡母班沉吟,这事有点不好办。 仆隶知道胡母班所想,又对胡母班答道: “仆是这么想的,这唐周能告诉我们这石将军的跟脚,那二人自不是一路。我们全当这石将军就是一伙剪径盗贼,直接攻灭,料太平道不会多话。” 胡母班,想了一会,不确定道: “这事还要再议,你再让人入山,先找几家和咱们相熟的盗魁,看看他们口风。” 谁知那仆隶说了一句: “仆认为那王匡正是入山的不二人选,咱们这次扣其家眷,他敢不用命?” 胡母班来回走了一圈,下定: “行,你让人把那王匡拖进来,喂点粟,允他将养两日,就给我入山。我要他把那石将军的底细,都给我探回来。” “喏。” --------------------------------------------------- 此时乐安临济城外的一处坞壁,坞壁外的平原上布满数百落大帐,这会数千人跪在帐外,面朝东方,吟唱: “惟黄天,万物父母;惟人,万物之灵。” 其声如洪钟,执礼庄严,面容肃穆。 带着张冲使命而来的蔡确,这时候就站在坞壁上望着这幅众教徒礼拜的场景,悚然口讷。 这乐安太平道厉害! 那边导引他的信徒,这会也在跪拜,蔡确不好特立独行,也只能学着他们的动作,面朝东方,喃喃自语。 仔细听蔡确话: “请赵小娘再也不要庖我爱食的了,俺真胖了。” 半晌,导引结束,复请蔡确入壁,乐安国的太平道渠徐和正在厅内等着他。 当蔡确见到徐和,言说张冲意,徐和哈哈一笑,戏道: “我这张弟,就是性急如火,我还未找他,他倒寻到我这里来了。” 他看下面这个蔡确,满眼欣赏,起身摸摸蔡确肩,又锤锤他的膛,直夸是个好汉子,然后又抚其腹,调笑道: “你这腹围几何?” 蔡确不动声色退了一步, “确腰腹甚大。” 徐和当没看到蔡确退,只又上前抚其腹,赞叹: “汝是真猛将,此为将军肚。” 说着,徐和就要将自己绑的鹅黄腹围脱下送给蔡确。但脱了几次,没成。 蔡确哪敢让他脱,忙拜下,固辞不受。 那徐和其实也是一时气氛到了,这条腹围他也喜欢,不然他还脱不了歌腹围?这会见蔡确识趣,暗吐一口气,然后豪迈道: “赠别时,再送蔡君一把好骨朵,助你沙场建功。” 蔡确大喜,这个好! 后面,徐和就请蔡确落座,又使人给蔡确上了三斗粟,一条彘腿。然后二人就边吃边聊。 主要还是徐和问,蔡确答。徐和一直好奇张冲实力,尤其是他从自己这边弄了一批甲械,他就越发好奇这泰山方到底什么实力,这关系到后面办大事时,如何分配缴获。 但蔡确本就新入,又一直随扈张冲左右,对泰山方的实力所知甚少。而且,别看蔡确是个憨的,但实际上颇为机敏。 也是,能战时利索投降的,不机敏也做不出来。 所以,当徐和问蔡确,泰山方兵几何? 那蔡确就憨傻得回: “甚多。” “泰山方,甲几领?” “甚多。” “泰山方,骑几何?” “甚多。” 几次下来,徐和也就知道这个蔡确在跟他滑头,有些恼怒,这人看着憨傻,咋这么滑不溜手? 哼!铁骨朵不送给他了。 徐和也知道从这人问不出啥了,也没了谈兴,只说让张冲率一千兵,十五日后,于临济东五十里外的野渡汇合。 让后就打发蔡确回去了,随蔡确回去的还有一乐安国的太平道徒,到时候由他引张冲去那野渡。 最后蔡确拿着一把上品的箍铁丝骨朵,喜滋滋得和徐和拜别,然后二骑就向着泰山赶回。 到底,徐和还是送了一把铁骨朵给蔡确。 没办法,这乐安徐和到底是个爱壮士的豪杰,一把铁骨朵算得什么。 当蔡确赶回泰山时,告诉张冲徐和的安排,张冲反倒不发一言。 蔡确正纳闷,就看到堂上的诸将,尽是眉头紧锁,神色严肃,正当他心忧是不是徐和有诈,就听到养好伤的黑夫,把臂怒骂: “渠,那臧戒好大的威风,敢叫我们纳贡,渠,给黑夫胜兵五百,黑夫替渠灭了他们。” 黑夫话一落,众将各个争先,那个说自己只要四百,这个说自己只要三百,最厉害的是丁盛,他说只凭自己一人,反掌可灭贼。 众将默然,都看着丁盛。 丁盛缩了一下,讪讪道: “乃公是说和臧匹夫独斗,独斗。” 众将鄙夷,只有张冲默默在想着事。 第九十三章:伟士 就在众将在望周峰大砦厅内争执时,一飞军斥候入内,报: “禀渠,山下来了一屋幘汉,说是琅琊臧戒的使者。” 众人一听,纷纷鼓噪,尽说让他上来,看他有和话说。 张冲点头,那斥候立马下山,报与巡山让使者上山。 半晌,一个施屋幘,形神秀爽,神姿锋颖的颀长文士就随巡弁入了堂内。众人看其相貌气质,尽收轻视之心。 吴观、杨茂等老壮,感叹此君真年轻。 度满、谢弼、奚慎等,是感叹此君真风华。 而黑夫、李大目、蔡确等黑汉,感叹这人真白。 只有田俊感慨,这人是真高。 这人入堂后,先看了一眼,坐在堂上的张冲,微一愣,然后又看到满堂跪坐的将弁,微微颔首。 就在众人以为他要称赞时,其人手一指这厅,讥笑: “斯是陋室,可作马厩。” 众人一愣,他在说什么? 然后这颀长使者手一指厅内火塘中架着的铁镬,讥笑: “此破镬可铸铁犁头数把。” 张冲见这使者一来就整活,心里打趣,遂附和: “此乃当年齐王张步镬,有些历史,如何毁之铸铁。” 那使者一听这是张步当年的铁镬,也一愣,禁不住上前就摸了一下这铁镬,咦~烫。 他的手立马就冒出一个大水泡,他将手缩回,若无其事得回道: “君项上头都未能保,还爱镬,是我辈人。” 此话一出,众将简直炸了天。 何等的狂徒,竟敢作此死?尤其是像丁盛、黑夫几个性烈的,此时已经将杯盏砸向了此使。 要不是入厅时刀已经解掉,这会刀都已经抽出来了。 这人被杯盏一砸,嘴角疼得一咧,但还是故作雄壮,一幅求死态。 其他众将,虽然不如丁盛、黑夫这么过激,但也起身请张冲将此人拖下去,磔杀方可解恨。一时群情汹涌。 这个时代就是这样,主辱臣死。此人羞辱张冲,是真正的犯了众将嫉恨。 那使者见这些武士皆言杀自己,心下恐惧,但想到上山前臧霸与他说的话,更是苦涩,罢了,死则死耳,来时不就知道吗? 念此,这人把眼一闭,再不反驳。 张冲在座首看这人整活,只觉得特别好笑。虽然他不知道为何这人要说这些话,但他一眼就从其故作狂言中,看出此人是来求死的。 至于此人骂他的话,张冲根本不介意,就这也算侮辱人?后世网络上骂人可比这脏多了,张冲早练出唾面自干,春风拂面的养气本事。 他望着此人一幅闭目待死的样,突然问了一句: “君,身高几何?” 那人一愣,摸不清这个石将军什么意思,但还是实话说: “八尺三寸。” “伟丈夫!” 下面跪坐的田俊听这话,心里反倒不难过了,他看了一圈身边的同僚,心里道: “这下大伙都短。” 当然,场上没人在意田俊在那独自喜乐,他们都看着张冲,只等他下命,就将此人拖下去剁死。 张冲继续问着此人: “我见你是个体面人家,如何为臧戒那等人做说客。” 那使者机敏,知道张冲这么久都未处死他,就知道这石将军对自己无杀意。心下又是喜悦,又是难过。 他被张冲问道,悲叹一声: “我家本也是仕宦之家,我高祖父也曾做到琅琊国相,之后我家就从陈国阳夏迁到了琅琊。但后来我家中落,几代未有人仕宦,所以与族人躬耕于东莞之野。前段时间琅琊贼犯境,毁我庐舍,掠我藏粟,执我族人。我本以为要死,谁知那贼首有一人叫臧霸,叫我使泰山,辱那石将军。并说,莫怕死,我死,我妻儿族人皆可活。” 说完,此人泣不成声,伏在地上,泣曰: “请石将军杀我,活我族亲。” 原来是这样,众将听了这话,恍然,一方面觉得这人也颇为可怜,一方面觉得这人何其愚钝。 杀了你,你族人生死不还是人家一念?万一那臧霸还是杀了,那你不是白死了? 上首的张冲也叹了口气,下来扶起此人,温声道: “怎么称谓君?” 这使者感动,拜道: “仆凄惶败犬,不足使将军折节,仆姓何名夔,贱名污耳,以笑大家。” 张冲扶他到自己座旁,笑道: “你这名贱的话,我这姓张名冲,岂不更贱。但我本就是污浊人,本不为清流所见。何君,我有一策,不知能为君解烦。” 何夔立马立起,连称不敢,愿要闻之。 张冲振衣,劝道: “何君,你方正君子,那臧霸是欺你罢了。他说你死,族人活。而在我看来,只有你活,你族人才能活。你看,不如这样,我与君一见如故,不如你先匿在我处。我不日将伐贼。到时候,必使你家人团聚。” 那何夔是聪明人,只是因太爱妻儿,反失了方寸。这会张冲温言点醒,他才如梦初醒。 有石将军遮护,到时候臧霸只当他死了。要是那臧霸本就想放自己族亲,那正好,待他隐匿一段时日,就与他们相聚。而要是那臧霸本就没打算放过自己族亲,那他就留有用之身,报此血仇。 何夔念此,再一次起身对张冲拜道: “伏感念将军大恩,如能全族亲,报此仇,必结环衔草,以报君恩。” 张冲等的就是这句话,他哈哈大笑,就抓住何夔衣袖,与他下来,将众将一一介绍给他。 这会众将也释然,知此前何夔作态,也是那臧霸所逼,所以也各个与他见礼。一时大伙气氛热切。 一边度满见气氛差不多了,就拜拳问何夔: “何君,你在臧营,可否请教这臧氏父子虚实。” 那何夔见这度满所座位置,就知其是石家军势力的重要人物,所以赶忙起身,回拜: “当不得度君请教,我在臧营日短,对其所知也称不上多,但必言无不尽。“ 然后,何夔就将他在臧营所见,俱告张冲、度满。 比如其势力有多少魁贼,部曲是否严整,衣甲器械是否齐备,粮秣辎重是否充足,这一讲就讲了三刻。 众将对这何夔立马刮目,你这是真知道的不多? 第九十四章:山宝 谁也没料到,这个何夔只是在臧营短日,就能得出如此多信息,张冲暗道:捡到宝了。 也正是从何夔的话中,张冲对臧氏父子的阵营有了更深的了解。 这臧氏父子本只是琅琊贼中的一支,但这几年陆续兼并,一跃而成琅琊第一寇,这些日又陆续有贼与其合兵。 先是泰山山寮魁孙康、孙观率数百山寮众投靠,后又有另一支琅琊贼吴敦领寇愈千与臧戒父子合营,就何夔估计,此时臧氏父子所部不下四千。 此外,何夔还见到一些衣冠子弟出入臧氏父子大营,但具体是何处衣冠,他不清楚。 只知臧戒军此时粮秣充足,士马饱腾。 最后,何夔还补充了一个,就是臧戒入山后身体就不好,现在主兵的基本都是臧霸。 换句话说,此刻张冲是直接和臧霸争锋。 但这臧霸何许人?他们石家军岂会怕?自立军以来,众将在张冲的率领下,百战百胜,自养成了一种骄军之气。 敏锐的何夔察觉出了石家军众将的不以为然,他沉默了会,冒着惹张冲不高兴,还是劝谏道: “仆初入山,本不应言此坠军之言,但这臧霸委实不可小觑。其人恩义孝烈,善抚士卒,盗贼多为其用命,仆在营内,就见那些桀骜盗贼,言: ‘军中小臧,孝义无双。’ 彼本就兵众,其卒又善战用命,且上下一心,实是劲敌。” 说完,就对张冲重重一拜。 张冲立马扶起何夔,笑道: “何君说的是金玉良言,那臧霸我知之,也是豪杰之士。” 张冲哪用何夔提醒,他自己当然知道这臧霸是何等人物。 这般说吧,此人日后无论投靠陶谦、刘备还是吕布以及最后的曹操,都是自成一体,甚至曹操都一直将东方之事委任于他。 这臧霸的泰山盗系统在曹魏系统中自成一体数十年,直到曹丕三次南下伐吴,趁机削了臧霸,这个泰山盗才瓦解,可见这臧霸是何等英豪。 这臧霸将是张冲打的第一个历史豪杰,不是寻常豪强可比,但张冲典兵以来,已养成一种军气,即再是劲敌,也要拉到战场斗一斗,才知胜负。 其实张冲不知,他打的第一个豪杰是王匡,这人虽然后来败了,但好歹也是汉末一方诸侯。 随后,张冲就与众将相商军略,看如何破这琅琊贼。 ----------------------------------- 徐州,东莞,野。 此刻在沂蒙山谷,数百落帐错落杂陈,一个雄壮青年正带着十数个矫健汉子爬山览色。 那雄壮青年正是张冲所念的琅琊贼魁,臧霸。 这人相貌英挺,犀角偃月,便是在山中,也玉带绮绅,整个一贵公子。 今个,从沂山又来了一伙山寮与他合营。臧霸见这次出山,合营的山寮众络绎不绝,遂兴起,说要带众山魁入山寻山宝,一旦找到,在场之人各个公侯万代,累世簪缨。 青徐东土一直尚鬼神,其神名最显者即中黄太一,而沂山一直流传着祇的传说。传祇有日镜、月镜双宝。日镜深藏于泰山之中,而月镜就藏在这沂山。 每当日镜出世,就是人间帝王轮转,所以古之帝王必祭泰山,以示天下本朝天意垂青。至于,月镜久藏大山,从不显世。而一旦日月当空,照临下土,这人间就将阴阳失调,牝鸡司晨。 所以当臧霸说要入沂山寻山宝,大伙都有点冷俊不禁,这小臧果然是个娃,还信这种鬼故事。 但这会臧霸是魁,他既然要胡闹,大伙也能奉陪。所以众人朝食一毕,就入山了。 爬了半天,臧霸终于带大伙来到一处平台,望着远处山河如带,他豪气道: “诸君知此是何山?” 随他来的众寇,心里发闷,他们都琅琊贼,几个不识得本地山水,这不是问的废话吗? 但有人确实不知道,当中有二人,一看就是兄弟,正是之前伏击张冲飞军斥候的孙康、孙观。他们贯在泰山做活,还真不知道此山何名,那孙观与臧霸有旧,所以自有他来问: “老臧,俺孙观还真不识得此山,难道这地有什么说头?” 见只有这孙观接话,臧霸心里一叹,看来他离其父对琅琊贼那般如臂使指,还是差很多。刚那番话,要是其父说出,谁敢让话砸地上! 好在这孙观问了,臧霸仿佛没意识到众琅琊贼的不满,而是朗声笑道: “此山不是甚名山,但我却视为天下形胜,此山叫公来山,山不甚高,但坐在沂水之阳。驻此可堵泰山贼南下,现我要与那泰山石将军相争,此地就不可谓不重。” 众将恍然,原来是这个原因。 之前因琅琊众魁不服顺,臧霸有心要折服他们,所以更言这东土胜地,只见他手把北方,豪迈道: “待我等兵出沂山,破了那泰山石将军,我等可据这泰、鲁、沂、蒙、尼山区,雄踞鲁中,那才是真正的顾盼自雄。到时候,我们东连海渚,南控泗、沂,扼淮北之要冲。一旦青齐有警,我们据此地利,正货与帝王家,封侯拜将岂不寻常?诸君现在可否明白?这就是我带大家找的山宝啊!” 诸贼魁恍然,一时对这臧霸有点佩服,果然是豪强子弟,原来这山宝就是这千里大山。众人皆服了。 见诸多贼魁为其所折,臧霸振奋鼓气: “努力,诸君武运就始自公来山。“ “喏!” 一时,这公来山上,热血沸腾,荡气回肠,恍惚间,这公来山上的云气也变做金戈铁马、樯橹斗冲,好一副天地赞唱! 片刻,当中一个矮壮汉子,讷讷说道: “俺老吴听帐里的蒋先生说,自古咱徐州就为兵家必争之地,是南北相争之要冲,要是咱们能占整个徐州,那不是比这沂山山宝还要贵?到时候咱们再卖于人家,必十倍利!” 臧霸一听这话,转身看去,就见说此话的,正是之前不久来合营的另一处琅琊贼,吴敦。 臧霸正在那品味吴敦的话,那边孙观已经骂道: “蠢,自古哪有南北相争。” 第九十五章:敌众 泰山,望周峰大砦。 此时众将已经陆续回到各自驻地,现在张冲麾下已经有二十四个营头,自然不能再像过去一样,将人马都布置在望秦峰, 一是放不下,二是泰山的诸多形胜之地要有人驻扎,就比如望秦峰和雕窠山这些地方,都是要有营头驻扎的。 这次张冲就点选了十五个营头随他南下御贼。各将分别为杨茂、丁盛、李大目、张旦、谢弼、黑夫、陈焕、王章、李武、魏舟、张南、郭亮、于禁、昌豨、赵简。 这赵简是张冲从雷泽水寇中简拔入横撞队的,也是横撞队中最早一批,此人身高力大,学字还特别快,是他们那批横撞队里的佼佼者,所以之前扩军就将其补为屯长。 这次大比武,他所部更是获得第四的成绩,是张冲最看好的一批后起勇将。 此外还有张冲自己本部,田俊、奚慎、任筠等突骑四十骑,蔡确、郭祖等横撞队六十人,以及蒙沮等五十人的飞军背旗。 以上就是张冲整个南下的编制。 这边他送完众将离砦,就喊之前随蔡确返回的乐安太平信徒过来,他将写好的一封信给此人后,嘱咐其务必要将此信送到徐和手中。 那信徒重重点头,匆忙拿了两个辎重营做好的粟团,就急奔下山,向着乐安临济驰去。 之后张冲就嘱咐度满等留营,紧守大砦。张冲已在如泰山各出山隘立砦设营,不论敌从哪方面来犯,都会有足够的时间让度满准备。 就这样,张冲告别父母,就带着何夔等幕僚下山了。 可想而知,一想更激烈的大战正等待着他。 --------------------------------------------------- 泰山郡,奉高。 此时胡母班正听着王匡讲着他的方略: “我上次入山结识了两位山中豪杰,孙氏兄弟、孙康和孙观,都有一时之勇。在这二人的引荐下我和琅琊贼魁藏氏父子搭了线。” 胡母班捏着山羊胡,问道: “是那臧戒和臧霸父子?” 王匡点头: “没错,不过现在臧戒不理事,主持的事他儿臧霸,上次入山我就是见得此人。” “此子如何?” “孝义无双。” 胡母班一听这话,就嗤笑: “现在什么人都敢自称孝义无双了,我只知道棘门外的三署郎才是孝义无双。那些山里蟊贼有何孝,有何义?王匡,我素知你任侠使气,但你要记住。彼辈不过我等手中刀,你别忘了自己身份。” 那王匡被胡母班这话一噎,勉强说了句是。 胡母班满意的看着这人顺服,就让王匡继续。 王匡憋了一口气,继续道: “我与那臧霸相谈,约定共伐泰山贼,之前我已经调拨了一批粮秣与他。估计这会他已经率兵北上了。妹夫,咱们什么时候入山。” 说来也笑,这胡母班比自己大了何止一点,还要称他叫妹夫。可耻! 那胡母班悠游得打着羽扇,慢吞吞回到: “不急,咱们着什么急,先让这两贼斗一会。再说你我新败,部曲不够,还要等援兵来才行。” 王匡一听胡母班这话,内心就憋火,之前如何败的?不还是你那好族弟也作此想。你胡母家的人怎么都这么聪明,就指着别人给你垫刀头?王匡对胡母班越发不齿起来。 而那边胡母班也在想着事,他前些日子就去信东平张邈,让其助兵。 他与张邈共为八厨,这点忙他会帮的。东平寿张可以沿着汶水直下奉高,估计这会兵已经在路上了。 至于为何胡母班不找泰山太守出兵,只因为他是党人,而此任泰山太守张举是边地武人出身,素无联系,找他也不会帮忙的。 就在胡母班与王匡各怀鬼胎时,前面仆隶进来,讲寿张兵到了城外的胡母家坞壁。 胡母班、王匡二人连忙起身,结束了这场对话。 王匡出胡母宅,见小王还在外面候着,内心一暖,他上前接过小王递来的马缰绳,就要带小王往回赶,却在这时小王嗫嚅得说了一话: “主公,我刚去见了焦伯他们家人,送了点粟。” 一听这话,王匡眉头一皱,不快道: “小王,你以后少再去见那些人。你这样做,是不是怪我太心狠?” 小王一听,忙道: “主公,仆不敢。” 王匡深深看了小王一眼,叹道: “小王,你就说那日咱们五个亡命泰山,你将最后一个粟团奉于我,我至今感念。但那三个狗奴是如何?悖逆犯上,全无忠义之心。那日要不是我机敏,及时将粟团分与他们。你信不信,就为了那口粟,他们三个就一定会背刺我。” 小王低着头,不敢说话。 王匡接着道: “所以,小王,不要再去看焦大那些家眷了。我回来没将他们充奴,就已经是看在焦大三个到底与我患难过。所以,明白了小王?” 小王颔首,表示再也不会。 王匡满意点头,他还是看重小王的,做部曲,忠就是最重要的。 而小王望着王匡的背影,只发着呆,实际上自那日王匡让孙氏兄弟捅杀了焦大三人,他就再也不信这王匡了。 说好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最后还不是说杀就杀。 -------------------------------------------- 济南,东平陵,相署衙。 荀绲这些时日在幕府的协助下,终于理清了济南上下的庶务。现在终于有时间处理乡豪金氏的诉讼。 这事也麻烦,那功曹高综和他透了底,说济南府库空空,都让前任济南相封常挥霍完了。 荀绲又不是第一天当官,哪还不知道高综的意思。这府库必然是被这帮济南诸曹长瓜分了,趁着前任济南相被槛送入都,济南无人可治,正好上下其手。这帮硕鼠。 但荀绲知道又如何,还是那句话,他不是第一天当官。所谓铁打的豪强,流水的二千石。他还要靠这些人治理济南呢?而且,他就是再反对,他实际上也是既得利益者,日后他卸任济南相,这些豪右也会准备一份丰厚的程仪给他的。 这就是官场,从来都是吃饱自己,将亏空留给后任。虽然荀绲不爱财,但也只能无奈接受。 所以,那乡豪金氏说泰山贼出山占了他的坞壁要请郡兵。荀绲有心发兵,但实在夹带无钱,徒之奈何。 但今日,眼前这个自称来自历城的乡豪,说有办法,他倒想听听。 此时大桑里的三老张弘正老迈地立在府君面前,他躬身道: “府君,仆闻泰山贼乱,愿毁家助府君剿贼。” 听到这话,荀绲心下不以为然,你个乡豪就是破家又能助几多,但面上还是称赞张弘高风亮节。 张弘多老于世故,他看出荀绲对此事兴趣缺缺,遂再言: “府君,仆自知力小微薄,所以仆为府君再献策。其实对于济南遍地的豪势来说,无不对泰山寇心有余悸,二十年前那场大动乱,多少衣冠落地。现在眼见着泰山盗死灰复燃,他们又如何不惧?所以按他们本意,他们是想出兵剿贼的,只是缺一个主事。如果府君能出面,此事必成。” 荀绲颔首,有道理,然后他也不藏着掖着,直接问了关键: “但奈何府库无钱,没钱如何使兵。” 张弘恭道: “府君有所不知。朝廷经制之师才要发饷,咱们乡豪的部曲宾客都依靠田土。他们家里只要有人耕咱们地,就能让他们上战场。所以府君只要出粟,豪强兵就会络绎不绝。” 张弘说得实在,荀绲听懂了。 就是这些豪强部曲兵不值钱呗!只要有口饭,也能上战场。但说实话,这荀绲到底是不知兵,他不想想为何豪强部曲这般廉价,但朝廷非要累死累活去养军? 究其原因是,人有七情六欲,上了战场就会害怕。而战场又是干系社稷存亡的事,你有勇气驱使一帮只为饱腹的羸兵上战场,这些人就敢溃给你看。 说到底,拼死拼活计为顿饭?那玩什么命! 只可惜荀绲谦谦君子,哪见过动刀兵,自然不知道这种内事。反而是张弘,为了报一己私仇,将此事说得简单了。 最后,荀绲还不确定道: “这些豪强兵真的会出军?” 张弘斩钉截铁,道: “一定会,因为就是为了不让外兵入济南,这些豪势也会出兵的。” 这句话荀绲信,书上也说了,贼过如梳,兵过如篦。杀自己最狠的,往往就是这些兵子。 想了想没什么问题,荀绲将张弘一路送出,就喊功曹高综琢磨这事。毕竟是他任相的第一件大事,可得要烧起来。 --------------------------------------- 十日后,臧霸琅琊盗依旧在沂鲁山区行军。 正在队伍中走着的臧霸此时虽然累,但豪气丛生。自十日前他折服琅琊群魁,这几日就一直不断有山寮众投军。 短时间内,他军势就膨胀到了六千之众。他出发时本部两千,等到公来山合营时,已经聚兵四千,而到他入山不过十日,已经有兵六千。 当然,臧霸还是清醒的,知道这些新入的山寮众打打顺风仗还行,真要长戈大戟得和泰山贼干,还是他本部这两千人。 但臧霸还是高兴,而且还不断将本不多的粮秣补给给那些新入伙的山寮。不是他臧霸好大喜功,而是他明白在这片群山里,要想成为这些桀骜不训的山寮的魁,那就不要想从他们得到什么,而是要想你能给予他们什么。 当这片群山的山寮们都知道,跟着他臧霸就有肉吃,那他臧霸就成了当之无愧的魁。 就在这只盗贼军将要走出沂蒙山区,进入前方鲁中南广大的丘陵地时,前方来报:遇袭! 臧霸疑惑:哪来的贼寇敢袭击他?难道这么快就遇到泰山盗了? 第九十六章:我寡 当臧霸率本兵冲到最前队时,战斗已经结束。 被他委以排阵先锋的是孙氏兄弟,这会孙观正用袖口擦拭着环首刀上的血渍。 臧霸立马问: “婴子,遇贼了?” 孙观摇了摇头,无奈道: “也不知道是何部的,就在山上冲咱们射了几箭,然后就跑了,我兄已经追过去了。” 臧霸疑惑了: “那你刀上这血哪来的?” 孙观指了边上一具无头尸,努了努嘴: “那,之前这卒子一听有贼,就往后跑,我见他竟然敢在我孙观手下临阵脱逃,我岂能容他?一刀就把他枭首了。” 臧霸颔首,这孙观虽是山寮出身,但这治军还是颇严的,很好。 只是当臧霸看着那人的雕枯失血的首级,越看越觉得眼熟,哎?这不是我的护军吗? 辣娘,突然意识到孙观斩得是自己插在前部的护军,臧霸就想翻脸。但看到孙观那满脸不知何事的表情,臧霸就忍住了。 也许这婴子真不知道此人是我护军?也许这人见有贼来犯,就想折回后军通报,反被这孙观当成逃兵给枭首了? 就在臧霸在这拿不定主意时,孙康带着数十名山寮气喘吁吁得返回了。他见臧霸在,立马就通报了刚才的情况。 “我带兵追过去时,只看到这伙贼的背影。他们迅捷如风,如履平地,然后你再看着箭矢。” 说完,孙康递过来一个簇新铁箭矢,边道: “这伙兵一定是那石将军的斥候,我估计他们就在几里外。我们要早做准备。” 臧霸摸着这锋利的铁箭头,若有所思。然后便命全军加速出山,在山口外扎砦。他们要以逸带劳。 三刻,臧霸等琅琊魁带着六千军势就排出了沂鲁群山,开到了一片高地起伏的丘陵之间。 只见此地,前为巍峨泰山,右为鲁山群脉,这两群山正似人的右臂弯将这片丘陵地抱在怀中。 远处还能看到一条弯弯玉带从西南缓缓飘入泰山,它就是著名的汶水。 臧霸前出的这片丘陵地就是整个泰山郡最膏腴的土地,这汶水两岸滋润着数万顷土地。 实际上这里也是春秋时齐鲁两国交战的古战场,此地本属鲁国,齐国觊觎这片膏腴田土,屡屡发兵征讨。 所以,自古就有“齐鲁必争汶阳田。” 汶阳说的就是此地。 这会臧霸正在一处土坡上看这远处地势,他要寻找各兵砦的落点。 他现在有兵六千,完全可以多点扎砦,这样更能有效控制一整片地域,利于调度机动。 臧霸的兵法师从其父,又从山中历练,自不是那只有一腔血勇的斗将可比,只看了片刻。他就开始调度所部扎营。 首先,臧霸以沂鲁山口为后路,将兵力全部沿着外围丘陵布置,构成一条四里狭长的弧形防线。 在这个弧线防线内,还有几家乡豪的坞壁,臧霸早已命孙氏兄弟前去击破。 之所以分兵陷壁,一方面是获得补给,但更重要的方面是,到时候这些原乡豪的坞壁正好可以作为他的后备大营。他的本阵就可以作为全军机动后备驻扎此地,随时支援前方各砦壁。 然后开始点麾下众将去各岭崮扎砦。 西北五处岭崮,他点了吴敦、潘大、阮仲等琅琊贼魁领兵一千落砦。然后正北面四处岭崮,他点了孙氏兄弟,为其补琅琊贼六百,合兵一千落砦。最后是东北处六道岭崮,臧霸选了剩下的新投军的沂鲁山寮众二千落砦。 说实话,他也不放心这些新投军的山寮众实力,所以将他们放置在离出山口最远的地方。 至于臧霸,典其最精锐的老贼两千,就驻扎在整个防线后的三座坞壁内,也是最靠沂鲁出山口的位置。 一名合格的将领,未虑胜,先虑败。臧霸驻扎此地,真事有不谐,也是他臧霸第一个撤回群山。 其他贼魁只有战阵之勇,哪懂臧霸这个脏心思,遂得令,开始往各自山崮,修营扎砦。 这边孙氏兄弟刚破了那几处坞壁,正各个抱着妇人欢笑,那边臧霸的护军就送了令,补孙氏兄弟兵六百,于北面四道岭崮落砦,不得有误。然后背旗的护军就走了。 孙康皱着眉,望着北面,那边其弟孙观呸了一声: “兄,我是白瞎了之前救那臧霸一命。没想到他一点不顾念救命之恩,要把咱们顶在最前面。兄,我看这仗打不得,咱们要不回山吧。” 孙康在那思考,片刻后,他语重心长: “弟,你可知这一役后,无论谁胜谁输,这千里群山中就只会有一个魁了。咱们之前因为狩了那石将军的部曲,已经成了死仇。要是现在咱们再临阵而走,再恶了那臧霸,那这千里大山虽大,也再无你我兄弟立锥啊!而且我见这臧霸颇有英雄气,咱们现在兵力又占优。胜算颇大。” 孙观听了这话,不禁颔首赞同。 孙康见其弟也装模作样点头,冷俊不禁,笑道: “也不用想那么多,眼前就有好处,那臧霸不是补了我们六百兵嘛。到时候那石将军犯来,咱先将这波人顶前头,活下来的就是我兄弟。” 这下子孙观满意了,拍着手,连声说好。孙观一拍脑门,突然又想起一事,问道: “那这些妇人怎么办?刚打下的。” 孙康一横眼,骂道: “都杀了,都要上战场了,也不怕腿软送命。” 孙观无奈,只好带人下去,挨个捅了,其他山寮见魁这么利索,也嚎着捅杀了肩上的妇人,一时哭嚎一片。 片刻,孙氏兄弟扛着粟,雀跃得向北方去了,留下一地被满身刀伤的裸衣女尸。 ---------------------------------- 离臧霸琅琊贼防线三里外的一片木制营寨,张冲所部就囤兵于此。 但这会魁张冲却不在,他正带着一部兵伍游弋在外。 当蒙沮在沂鲁山道中探得臧霸泰山寇的军迹,将信报送与张冲及众将后,众将立马就请兵邀战。 他们已经在此处扎营一日,士马饱腾,就等与琅琊贼一决胜负。 但何夔作为军中参赞,起身谏道: “彼辈群盗,以利相合,其锋甚锐,不可与战,当固守挫敌。而彼乌合,不能速胜,又无统一,必心出二意,相互猜忌。那时出击,破之必矣。” 何夔的意思就是现在群盗刚出山,气势正胜,这会不如先守一守,待其久攻不下,心气堕了,有人想回山,那时击其堕归,必然能赢。 众将也都历练出来了,听得此话不由颔首赞同。 但这会反而是张冲不同意了,他说出这番道理: “臧霸举众而出,彼众我寡,不可死守营砦,一是聚兵一处,外无援军,彼可自专意攻城,久守必失。二是,我军未战而守,示敌以怯,必使士气沮丧。所以,我意领奇兵在外,伺其间而击之。倒时内外俱奋,必能破贼。” 张冲此言,正合用兵正奇相用之理。自古用兵大家,就讲究正奇相用,万不能只知“结硬砦,打呆仗。” 张冲的用兵军略一说,众将就恍然所悟,其实众将的军事才能就是这样被带出来的,他们虽然不名一文,但张冲每战必讲军略,他们耳濡目染,战争意识自然水涨船高。 实际上,军事才能可分为三种层次,战术才能、战役才能、战略才能。 所谓战术才能,两军相争尺寸之地。勇者胜,怯者败,有阵者胜,无阵者败,善阵者胜,不善者败。所以战术才能可以从死人堆中学,凡打老了仗的,必有一波战阵之才。 而所谓战役才能,即能有整个战场视野,懂山川形势,何处为行胜之地,何处可行军潜伏,出阵调度如何,撤退序列如何,正兵为谁,奇兵又为谁,何时用正,何时用奇,何时正奇互换。这种才能,像张冲这般每战必教军略,众将再从战争中学习,也能涌现一波将才。 但最后的战略才能就不简单了。必须要对天下形势的直观感受,对政治的深刻领悟,这就对文化素养要求特别高。这也是张冲经常与众将讲古,论天下山川地理的原因,就是要从中培养一批能独当一面的帅才。 所以,张冲将大砦的指挥权交给了杨茂,嘱咐完此战军略,就带着本部和丁盛、李大目二部精锐潜行出砦,此刻就在附近游弋。 这会大帐中,杨茂坐在次座,正听众将汇报各营头士气。 老营头建立逾二载,军心士气自不用担心,但新建立的营头,虽然久经训练、斗具齐整,兵也是精干,但到底是立营后的第一战,杨茂作为大营统兵,必要关心。 而就在杨茂与众将议事,一飞军背旗入帐,报: “汶水上来了一队艇军,旌旗密布,不可计数,看旗帜打‘胡母’、‘王’、‘张’、‘高堂’、‘鲍’,是奉高的豪强兵。” 这飞军话音刚落,全场寂静无声。 这真的是前有恶犬,后来群狼,这是真正的敌众我寡啊。 饶是杨茂久惯沙场,此刻也有点冷。 第九十七章:右姓 “怎么办?” 此时一处山坳,骑将任筠也在问着渠魁张冲。 刚刚蒙沮探报回来,汶水上来了一波艇军,望旗帜就是泰山奉高的豪强兵,只是这次来的不仅是胡母家、和王家,还有另外张、高堂、鲍三家。他们停在张冲大砦西南处五里水上,并未落砦。 张冲喃喃自语: “摆了一桌菜,来了两桌客啊。” 见任筠问他,张冲沉吟了会,先问众将有何方略。 李大目想了会,认为先击豪强兵。因为从战场态势来看,琅琊贼已经落砦,其战意甚坚,而泰山郡诸豪强兵,虽然兵力众多,但目前为止都还未落砦,表明他们还未能下定决心。 李大目的意思是,咱们先却这股豪强兵,再转而与琅琊贼决战。丁盛也是这个意思,认为先打豪强兵为好。 反而是田俊认为咱们现在最大的优势就是所部四十骑,在这片丘陵战场,占据着绝对的战斗主动权,不应该只将战斗目标放在泰山郡豪强兵,而是可以走击。 张冲见众将都言之有物,颇为欣慰,苦战二载,终究是历练出一批将才了。 最后,张冲就将其想好的方略具告众将,便开始命众军吏开始吃粟团,准备战斗。 ----------------------------------- 此时,泰山众豪强也在军议。 和王匡以为就来了寿张张氏兵不同,这次来合兵的一共六家豪强。 分别是兖州寿张张氏、兖州寿张王氏,泰山东平阳高堂氏和鲍氏,以及他们奉高的胡母氏和王氏。 来的这四家每一家单拎出来都是赫赫有名的右姓豪族。 首先是兖州来的张氏和王氏,这两家家主一个叫张邈,一个叫王芬。他们与那胡母班共为党人八厨,这次胡母班去信请张邈兵,那王芬也派了自家部曲随行。 王芬为人轻财仗义,性格刚烈,疾恶如仇,甚有威惠。所以好友请兵,自然无有不允。 但他发兵除了因为党人之间要同舟共济,更多的是他也觊觎泰山贼的精兵,也想收之为部曲。这不,他除了遣兵五百,还带了二百担麻绳,就是为了后面掳泰山贼的。 然后剩下的二家也是泰山豪右。 首先是东平阳高堂氏,其家族可追溯到齐国上卿高傒之后。因高傒食采高堂,因以为氏。后来前汉此家族出了一名大儒,高堂生,传《仪礼》。 当时《礼经》因秦火而书不传,独高堂生能言之,传十七篇。此后高堂家世传《礼》,是泰山一等一的经学大族。 然后是同县的鲍氏。其家为司隶校尉鲍宣之后,有从上党徙泰山者,遂家泰山东平阳。此家这代尚武事,其家部曲最精,是这次豪强兵的主力。 他们之所以来与胡母氏合兵,是因为他们所县正在这片鲁中南丘陵区,换句话说张冲和臧霸选的这片战场正在人家门口。 这两家本来还犹疑是否要出兵驱贼,前几日见胡母氏联军出现在汶水,遂率各部曲,合兵一处。 本来胡母氏还要请南城的羊氏出兵,其家羊陟与其八拜之交,生死患难。但其家在泰山郡最南边,来不及赶上这次合兵。 可见像胡母班这种老牌名士,其在郡县的号召力大大超过了王匡的想象。王匡心里做此想,自然待胡母班更加恭敬。 这会在汶水边的军帐里,众豪强部曲长正听着胡母班畅谈军略,只见其人手摇羽扇,头带进贤冠,广袖博带,志气晏然。 只听胡母班说道: “我联兵虽众,但敌亦锐。不如驻于此地,等琅琊贼盗北出沂鲁山口,到时候待二贼相攻,再一举伏其后踵,必破之。” 此言一出,众豪强部曲长面面相觑。 其中背挂王氏军旗的一名武弁就皱着眉不说话。此君正是之前得罪乘氏李乾的定陶刀笔吏董访。他为避祸,就投附到了寿张王芬手下做宾客。这次王芬就让其统兵五百来此。 董访心智幽深,虽然性烈冲动,但智谋不低。他一听那胡母班的话,就觉得此人纸上谈兵。 先不说他们乘筏顺汶水而下,本就已被泰山贼侦到,就是那琅琊贼现在在哪他们都不知,如何让这二贼相攻,而且就是找到琅琊贼,人家就是痴傻?为你做前驱? 另外一位豪强部曲长也想到此处,此人叫赵宠,是寿张张邈的宾客,这次张氏部曲兵六百都由他管带。 他起身向首座的胡母班躬身,敬道: “公道德高士,但两军相争,非公所长。先不说那琅琊贼还不知在何处,就说那泰山贼已近在咫尺,彼来攻,我等是战是走呢?” 这赵宠态度恭敬,可这话说话真一点不怕冒犯。 其实这才是武人,就是别整那么多玄虚,要获得他们尊重,就是战场上赢。只嘴上厉害,到了战场上,那是会死人的。 胡母班被这话一抢白,一愣,没有想到会有人反驳,一时竟无言以对。反而是王匡起身为这老妹夫转圜。 王匡对赵宠恭手,笑道: “赵君,我军是战是走那自然是看战场具体形式。能战则战,不能战则走,不与敌纠缠于一战得失。” 王匡这话,直接弄恼了高堂、鲍家两家兵。贼就在他们坞壁外,走什么走。如果要是知道你们灭贼之意不坚,他们怎么会来趟这趟浑水。 所以鲍氏兵的领头鲍韬,起身就是呵斥: “你王匡真的是好胆略,白瞎了你响彻郡县的豪侠名,未与敌战,就为之如虎。以后还是不要自称什么任侠了,直接就鼠辈便可。” 高堂家的人尚文,其部曲兵也是粗疏不整,在营中自不能像鲍韬这般快意,但他坐那听鲍韬羞辱王匡,不断点头,这鲍韬说得甚合他意。 王匡被羞辱,直接将离席,抽出环首刀就冲鲍韬吼道: “小贼,安敢辱我,敢欺我刀不利乎?” 鲍韬这人性子刚烈,要是刚王匡直接沉默,他还不会说第二句,但这王匡直接敢冲他拔刀! 鲍韬直接将身前陶碗砸向王匡,王匡轻巧一躲,就要贴上来。 “够了” 只听首座的胡母班一声暴呵,直接将手中羽扇都扔了,他先一指下面的赵宠就骂道: “狗奴,你也敢在本公面前饶舌,我与你主人张邈八拜之交,生死与共。你也配小视我?本公在与你一次机会,你要是敢不听本公军令,现在就起兵回寿张。” 赵宠被骂得脸色铁青,但真不敢帅军而返,他知道张邈外宽内狠,要是真忤逆了他意思,让他在同党面前丢了人,他赵宠一定没有活路。所以,明知胡母班这么骂,他也只是低头应着。 那边胡母班骂完赵宠,又指着鲍韬: “还有你,你也敢对我妻兄动武?你兄鲍信在这都要在本公面前贴服,你何来的狗胆。不过念在你杀敌心切,本公今日就饶过你。” 最后胡母班起身,环视众将,睥睨道: “今天不破贼,誓不还。有敢言撤军者,当如此席。” 说完,胡母班抽出佩剑,就插在了自己的席子上。 一时,众将悚然,齐起身唱喏。 一个时辰后,本停留在汶水边的豪强军,就浩浩荡荡得南下,要与石将军一绝死战。 端坐在马上的鲍韬作为豪强兵的前锋,这会正带着鲍氏部曲兵八百走在全军最前。 之前他恶了胡母班,胡母班以其本地豪族深谙地理,遂点了他作为排头。 鲍韬之前在帐里刚豪气辱骂王匡畏敌如虎,这会自不好意思据命,所以也只能不情不愿领了军命了。 这边他们刚翻过一道山崮,就看见坡下有一只辎重车队,他们根本没发现自己,正悠游得在路上缓步。 鲍韬立马让所部伏地,旗帜都偃在地上。他仔细注视着前方辎重车看其武备,见没什么随军,又看远处连绵起伏的丘陵,心里惊疑,不知道是否有伏兵。 就在他犹疑时,后面随军的高堂氏族兵行了过来,一看到不远处的辎重车队,这些部曲各个欢呼冲下坡去。 鲍韬没制止,正好借着高堂氏兵探探这是否是个陷阱。 远处押送辎重的丁壮见远处坡下来乌央乌央的敌兵,尽吓得弃车而逃。高堂氏兵也不追击,直接撬开一个个木箱,顿时阳光下闪现一片金黄。 辣娘,尽然都是铜钱。 高堂氏族兵疯狂了,开始搂起衣兜就装,各个盆满钵满。 在坡上伏着的鲍氏兵也都看到了,各个焦躁,不约而同盯着前头的鲍韬看,这是他们先发现的,怎么能让那些高堂兵抢了去呢。 鲍韬也焦躁,他看着下面疯狂的高堂兵,耐住性子,等要杀来的伏兵。但等了半天也没到,而部曲们的情绪已经越来越躁,鲍韬一咬牙,手一挥,带着部曲们也冲了下去。 这会,六十多辆大车,已经被高堂兵都起开了,布帛、铜钱、粮食,满满当当的六十车。等鲍氏兵杀下来时,铜钱已经塞满了高堂兵的兜,布帛也压弯了他们的腰。 鲍氏兵眼红,也赶忙抢剩下的,渐渐的辎重越来越少,两伙兵的厮斗越来越多。 等高堂部曲长高堂胜赶到时,只看到自家族兵鼻青脸肿的被扒光了衣衫被捆在道边。 高堂胜大怒。 第九十八章:酣战 当部曲们哭哭啼啼告诉高堂胜,鲍氏兵抢了他们的缴获,还?他们耳光,甚至还扒了他们衣服。 高堂胜暴跳如雷,他立马率剩下的部曲前去追赶鲍韬,誓要讨个说法。他们两家同县,不说相互帮持吧,但也不能这么对他们高堂家吧。 高堂胜追上鲍韬时,其部曲脖子上串着铜钱,膀下夹着布帛,一路洋洋得意,唱着山歌: “平阳鲍,威!平阳高堂,孬!” 高堂胜气得脸都青紫,他找到队里的鲍韬,怒斥: “君何顾纵军掠我子弟?” 鲍韬笑道: “高堂君,你这话差了。这些缴获本就是我部曲的,何谈抢掠呢?” 高堂胜气得鼻子都歪了,他骂道: “你鲍氏也是体面豪族,如何为了这些阿堵物,就这般下流无耻。” 鲍韬一听高堂胜开始指责他的家族,脸一肃: “高堂胜,你也是读书人。不知道不告而取是为贼吗?你高堂氏清白人家,不要污了你门第家声。” 见鲍韬恶人先告状,高堂胜气得三尸全无,他拔出刀就砍掉了自己衣摆,意两家恩断义绝。 然后高堂胜就引兵回去,再不愿与鲍氏合兵。 望着高堂胜气急败坏的回去,有族弟问鲍韬,要不要劝回来,将缴获分他们一份,不然的话,前锋兵力就薄了。 鲍韬豪气:“高堂自去,吾当独取之。” 然后又恨恨得补充道: “贼辎重甚多,高堂氏退兵正好少人分缴获。” 族人们见之前贼兵望风而降的样子,也觉得靠鲍氏一家兵,也能灭贼。 之后鲍韬继续引兵,直趋泰山贼营砦。 鲍韬一来,就让护兵为其着甲,直套了两层甲,就拎着一把步矟,其风如火得开始攻壁。 鲍韬攻的那面壁,守将是郭亮。郭亮原是黑夫下面的什将,屡立战功而升任屯长。这会他带着一百名长矛士守在西面这处砦壁上。 在他后面营地中是布置的一营射声屯,领将正是他的好友赵简。他们是同一批从张冲横撞队外放为将的。这会赵简正领着他一营百人的射手,引弓待射。 得益于泰山猎户山寮众多,张冲一下子编练了五营的弓手队,赵简所部正是其一。 但郭亮拒绝了赵简的支援,他看着砦壁外没有任何攻砦器具的鲍氏兵,冷笑,就这等羸兵也想陷他壁? 这边董访带着王氏兵,赵宠带着张氏兵也赶到了西边一个坡地。 他们往下看,只见一座大营横亘在坡下的平原上,一支立“鲍”字大旗的军伍正攻打着营砦的西面。 董访眯着眼看,而那赵宠见这大砦所扎之地,就是哈哈一笑。董访好奇,问其故,赵宠笑道: “这泰山贼自以为知兵,将营扎得坚固,但某家一看就知其滥竽充数。你看这营扎的位置,竟然在一片平原上驻营,你我在此高坡,一眼就能将此砦虚实看清。 你再看此砦外挖的壕堑,看似有用,但实际上,却无拒马木桩,而且料场竟然还布置在壕堑外。这真的送其吭为我扼啊。” 听赵宠这么介绍,董访颔首,但看了一会,他发现不对劲了。他指着下方营砦,问: “你听这声?这砦西边是喧闹如火,但其他三面竟然是有点声的没。这是空虚还是好整以暇?” 听董访这么说,赵宠也觉得不对劲,只因此砦其余三面太安静了,就仿佛是没有人。但赵宠不信这么大的砦就这么点人,那只有一个可能,此砦内是精兵,当一面受敌时,其余军卒还能镇定自若。 如此,赵宠感叹: “这泰山兵不愧是天下精兵,就是这将实在不行,不过这也正好收其军。”说完,赵宠还和董访打趣,说你有两百担麻绳,不如匀我五十担,他怕到时候抓的俘虏太多,麻绳都不够用。 二人正在畅谈,下面突然起了变化。 只见西边突然火光冲天,此处的深堑突然燃起一道火墙,直接将攻壁的鲍氏兵一分两段。 董、赵二人大惊,立马引兵下去接应鲍韬,可不能将他折在这。 这是怎么回事呢? 原来杨茂和谢弼驻扎此地时,专门修了四面深堑,在内里铺好薪柴,浇以火油,最后覆上刍草。原先赵宠在上面看到的草场,里面实际上空空,薪柴刍草早就被铺进了堑壕。 鲍氏兵开始也看到了这条堑壕里满是刍草,只当是盗贼走的慌乱遗弃的,然后鲍韬又冲得急,所以也没多想,就冲了过来。 南壁上的郭亮见鲍氏兵冲过来得差不多,立马让身后的赵简发射火箭。一时,百支火箭射在浇了火油的薪柴刍草上,顿时火势大起。 还未冲过壕堑的鲍氏兵大惊,被火燎得不断后退。 正在壁下挥击步矟的鲍韬看身后燃起一道火墙,大惊失色,只当自己中了计。随后步矟一扔,抽出环首刀,接过护军递来的一面牛皮大楯,就要带着部曲绕营而走。 谁知之前无声的三面壁,突然涌出一队队弓手,一时火箭四射,直接落在壕堑上。燃起的四面火墙直接就将营地外围五十步内封住了。 这下子鲍韬再也跑不出去了。他望着西面坡狂奔而下的张、王二家兖州部曲兵,仰天长啸。到底是勇士,此等逆境反而激发了他奋不惜死之心。 他转头带着部曲兵就在南面壁进攻。他带着二十多护军,一马当先,咬着环首刀,就双手攀爬砦壁。 这些砦壁尽是原木搭建,非常好爬。二十多勇士就如猿猴,左攀右抓,也不时有人被壁上的泰山兵捅落砸在地上。 鲍韬抓住一个捅来的长戈,一使劲就跃上了壁。随后他蒙头就是乱砍,遮护住自己。 他杀得狂性,这边几个大戟士犹疑没上前,正让鲍韬占了这片,然后转瞬,就有五名护军从鲍韬后爬上来。 六人结成一个圆阵,就守在这片地方,好让下面部曲源源不断爬上。 “嗖”“嗖”“嗖”。 鲍韬还没反应过来,对面人群中就有一武弁射过来三箭。自己三个护军哼都没哼一声,就抓着箭矢倒毙。 鲍韬大惊,立马捡起地上一面大楯,就将自己和剩下二护军遮护住。但这下他们就被大楯蒙住了,一时看不到外面。 而这时候,一队泰山兵拿着长梃就开始一路挥击,这些人力大,被他们砸到的鲍氏兵尽砸落壁外。 而鲍韬也感到一阵大力袭来,身子控制不住的往后仰。就这样,鲍韬和身后二护军就跌落下壁。 但鲍韬没事,有两个护军做人垫,他一点事没有,而那两人却脖子折了,一命呜呼。 鲍韬大怒,要带着剩下的护兵再冲,而在这时,西面的大砦壁门洞开,一下子涌出近百刀楯手,他们背“王”字旗,在一勇将带领下,一路撞着零散奔逃的鲍氏兵,见人就斫,尸横遍野,整片战场顿时就腥气弥漫。 鲍韬怒吼着就要率人反冲,但突然就被自己的护兵架住了,其中一个满脸鲜血的族人,哭到: “五兄,咱们赶紧撤,正面和右面的砦壁也开了,挡不住的。” 鲍韬这才看到,不只西面,北面、东面都奔来数百贼军,各色旗帜招展,喊杀震天,他的族人无论组织何种逆冲,都掀不起一点风浪。 鲍韬哭了,恨自己轻兵,误了多少家乡子弟性命,一时上头,就拿起环首刀要自刎。 他身边的都是他族人,哪能让这个族长的亲弟死在这里,他们可死,但鲍韬必须活。鲍韬活,他们的家人还能继续被鲍氏赡养,而他要是死了,一切皆休。 所以剩下几个护军一咬牙,为鲍韬卸甲,然后将自己衣物全覆在鲍韬身上,最后几人使劲,就将鲍韬扔过火墙。 被断在外围的剩余鲍氏兵,因为火墙阻路,急得团团转,也跟着鲍韬绕到了南面。他们有弓箭,但根本不敢射,就怕伤到鲍韬。 这时,浑身是火的鲍韬突然就被抛出,他们大喜,赶紧扒掉了鲍韬身上的衣物,鲍韬的皮肉已经黏在衣袴上,这会直接被撕掉,痛得他撕心裂肺。 但更让他恸的是火墙内此起彼伏的哀嚎声,那都是他的子弟族人,这会被那些泰山狗奴屠戮,他恸哭,虎目留血,捶着地: “射,给我射。一箭不准留。” 说完眼一黑,昏死过去。 鲍氏弓手得令,遂箭雨纷飞,赶来的张、王二家兵,也开始引弓,整个战场上哭嚎一片。片刻后,全场寂静。 匆忙赶来的董访、赵宠二将看到鲍韬这幅凄惨样,各个心有余戚。这泰山兵太狠毒了。 就这样,两家合鲍氏残兵就望着敌砦四面火光冲天,黑烟滚滚,肉焦味,血腥味,屎尿味夹杂着柴火味,扑鼻而来。不少部曲没忍住,吐了。 赵宠无神地望着前面敌砦在黑烟中若影若现,心里一阵胆寒,对面是何等兵,便是这般大胜,他们都没有欢呼。 边上董访叹道: “现在咱们得把鲍韬送回去,他这伤,再不治,怕挺不住。顺便问问那胡母家的,怎么行兵如此之慢。他不会是卖琅琊贼不成,就来卖我们吧。” 赵宠点头,就这形势他们想打也打不成。不说鲍氏兵的惨状骇得两家部曲兵发凉,就这四面滔天大火,也得火燃尽才能攻吧。 正当两将整军,暂做后撤,一个消息传来,震得董访失神,军配落地。那赵宠也没好到哪,眼一黑就晕了。 第九十九章:望气 当张冲看见西面自家营砦火光四起时,他带上了兜鍪,随后众突骑武士尽皆起立,望着张冲。 张冲没说什么,蹬上战马,背着杏黄小旗,缓步上了坡,身后是挎搠夹弓的四十骑。 此时,坡下一只小军正逶迤行走,旗帜招展,最显眼的就是“胡母”、“王”二旗,远处还有一些艇军正把排筏拉上岸,一副忙碌。 正在行军的奉高豪强兵突然看到坡上出现一骑,随后是二骑,三骑,最后布满整个山坡,然后整个行军就开始炸了。 有转身就去汇报的,有慌忙拉着辎重车要当成拒马的,甚至还有些个挺着长戟就往坡上奔,一片混乱。 张冲仔细看着坡下的乌合,然后眼一眯,找到一人,之后一夹马腹,就开始挺矟冲刺,身后众骑军以其为锋矢,风驰电掣冲奔坡下乱军。 立在“王”字骑下的正是王匡,他见坡下冲来一彪骑军也是大惊,之前他看到前方黑烟缭绕,知前方已经接战,刚下令全军加速,那边坡上就杀来一军。 王匡大声叱咤,命众部曲整兵列阵,但没用,王匡手下早就不是他恩养训战的部曲,而是一些田里徒附,仓促成军。这会要不是王匡在,他们估计早就弃军而逃,哪还来得及列阵。 就这样,张冲身背杏黄旗,没有任何抵抗,就撞进了人群中,当先就有数人被撞飞,还未死的,也被后面涌进来的众骑踏死,哀嚎声四起。 众骑远用马矟,近用铁骨朵,上下翻杂,他们眼中紧紧盯着那身背杏黄旗的张冲,人人振奋用武,碾压一切阻碍之敌。 王匡见贼首直冲自己,大怒,令身后小王领护军截杀,然后自己纵马后退数十步,反身绰起弓,就瞄准。 随后他看见一幕让他气得三尸全无的场景,那小王领护军一刀未杀,就阵前投降了。 气煞我也,遂弓下偏,对着跪地的小王就射过去。 当张冲在马上左右奋击,迅捷向着“王”字大旗的贼将袭杀去时,他看见对面分出一彪精锐甲士,操着刀就奔了过来,他正要挺矟杀去,那为首的小将突然跪地,喊道: “王当愿降。” 张冲惊疑,然后就是一矟捅了过去。 王当吓得亡魂皆冒,一时整个人都僵了,才听到一声: “既然投降,就领军去一边弹压降兵。” 说完,这个背着杏黄旗的骑将就挺矟去追自己的前主公王匡了。 王当在看地上一箭矢,才知道刚刚此人是在救自己。心下来不及感激,就带着自己的伴当们一起去弹压跪地求降的徒附兵。 他和众伴当们阵前投降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他们看透了王匡的为人。自王匡杀了焦伯二人,他们这些护军心就散了。 是,你王匡杀那二人时有千种理由,但说到底,是王当、焦大、小赵三人护着你从尸山血海中杀出,就算焦大他们真想要那粟团,就凭他们护你之功,你也该与他们富贵与共,但是你呢?不感恩,还觉得人家僭越,就杀了人家。 而更可笑的是,人家焦大根本就没敢抢,就凭你一个莫须有,就杀了?辣娘,好汉子的命就这般轻贱?所以他们阵前投了,甚至他们如果不是念着一点忠义,直接背刺王匡,献其首级了。 说到底,这些护军本是游侠,义字当头,他王匡不义,但他们不能不仁。 再回那王匡,他射了一箭,见未奏功,还要射第二箭,那骑将就冲自己冲来。他也不孬,将弓一扔,也绰着马矟向着那骑将反冲过去。 就在这五十步,王匡马速都未提上,张冲就已经挺矟冲到了面前,随后一矟就搠了过去,王匡伏马躲过,右手一翻,就将矟捅向张冲面。 张冲丢开马矟,叱得一声,左臂猛然夹住王匡捅来的长矟,然后整个身子使劲扭转,就将马矟撅断,还没等王匡反应过来,张冲反手就抓住断矟,抡了个圈,一下捅进了王匡的脖颈内。 王匡坐在马上续行数步,一头栽在了地上。 这位德、智、勇的豪杰,还未有其霸业,便死在了灌夫儿之手。 随后,王字旗大纛落下,成了张冲历战以来缴获的又一面军旗。 本就乌合的王氏徒附,此刻连跑都不愿意跑,十几个一猬就跪地投降,甚至有些自己从担子里拿出麻绳,几个互相绑好,嘴喊饶命了。 胡母班在张冲刚冲下来时,正指挥着家中徒附从木筏上搬下他的肩舆,然后突看到一伙敌骑直接撞进前方王匡的步队。 胡母班再顾不得他那名士风肩舆,立马让族兵去支援王匡。但未想,他这兵还未去,王匡的大旗就被人落了。 他哪还敢再驻留,他胡母班是名士可不是什么厮杀汉,厮杀汉的王匡死了,他就该走了。 见徒附们还要将肩舆再搬回木筏,胡母班气得大叫,统统扔河流,随后就抢先上了木筏。 这会,其他木筏都已经被拉上了岸,汶水上没几艘木筏,胡母班命艄公赶紧撑木筏,那边胡母班的护军也一拥而上爬到了木筏上。 这些护军各个兜鍪铁甲,一下子上了木筏,木筏哪撑得住,就在下沉。 胡母班大急,再顾不得名士雍容,率先砍翻了一个要趴竹筏的护军。见其他护军呆如木鸡得看着他,胡母班声嘶力竭得吼道: “愣个屁,赶紧砍,筏子翻了,大家都要死。” 谁知被胡母班训斥的护军们这才回神,随后各个拔刀砍向那些扒着木筏的手,一时木筏上断指可掬。 岸上的徒附们见胡母班这做派,知道上不了他的木筏,就推岸上的其他木筏下水,一时汶水边,全是排筏。 然后徒附们就像下饺子一样涌入排筏,人挤人搡,不断有人被推入河,也不断有人从河里游来要爬上筏。 这下胡母班哭了,徒附们这一抢排入河直接就将河道给堵住了。虽然他上筏快,但撑不动又有何用。 而在胡母氏兵乱糟糟时,对面河丛里跳出一支支敌兵,他们高喊着: “弃械不杀,弃械不杀……” 还未来得及上筏的胡母氏徒附听到家乡音,心中一定,再不反抗,跪地乞降。 望着岸边跪倒一片的徒附,胡母班哀叹: “都是那王匡、赵宠、鲍韬误我啊!” 随后,他再不看岸边,催艄公将木筏驶入河心,逆流而上。 谁知,河对岸,走出一班弓手,他们在一个武弁的率领下,箭指胡母班这木筏。 那武弁对河中木筏的艄公怒斥: “再敢动,箭就射。” 艄公就不敢动了。 胡母班忙对边上护军示意,会意的护军一刀就搠了艄公,将他踢下木筏,随后就拉上几个伴当开始撑船。 但可惜他们哪会撑船,不论怎么使力,这木筏就在这河心中打转。见此,岸上的张冲部,哈哈大笑。 岸上的徒附投降了,刚爬上木筏的徒附们见走不了也投降了,最后就剩下河中心胡母班这一木筏在河心打转。 等丁盛、李大目、张南乘着木筏将胡母班团团围住时,只看到十几个甲士满头大汗的左滑右撑,满是滑稽。 但丁盛没空和这些人耍,他一挥手,怒喝: “此时不降,更待何时?这箭可不长眼啊!” 然后周边木筏上的弓手就要引弓攒射。 躲在护军后的胡母班这时候才颤颤巍巍的走出来,哀嚎: “莫要射,愿降。” --------------------------------- 东北方向黑烟滔天,五里外的琅琊贼也看到了。 孙氏兄弟的营砦在最北面,看得最清,这滚滚黑烟一看就是军争而不是什么烧荒。 孙观惊疑得望着东北方,忙问兄孙康: “兄,这前头必是泰山寇啊,就是不知道他们与谁军争?” 孙康也在惊疑,他摸着短须回道: “可能是泰山郡的豪族,也可能是他们与我们一样,正攻打某个乡豪壁,以做军砦。” 孙观跃跃欲试: “那要不我们追过去,正好杀他个措手不及。” 孙康嗤笑: “咱们着啥急的,等臧霸命令。咱们现在就好好守好营砦,一切无事。” 就在二孙谈论间,他们看到三名马探从壁外向着东北方疾驰。 孙康见到,乜笑道: “你看,那臧霸不就行动了吗,咱们等着就行。” 琅琊贼诸砦壁最西方是吴敦、潘大、阮仲的琅琊兵,他们和藏氏父子不是一路,此刻也在讨论着东北方的浓浓黑烟。 潘大是个精瘦黝黑的汉子,脸颊上是一个斜长的刀疤,面目狰狞。这会他和吴观说: “东北方打起来了,咱们一会出壁吗?” 阮仲哼笑,此人长得白净,但一说话就知道是山匪口气: “潘疤子,你不是真被臧霸说的那个什么山宝给糊弄住了吧。就臧霸那小贼,他嘴一张,乃公就知道他喷什么粪,想唬我们给他排头卖命,他自己的人留在最后,我呸。” 吴敦是几匪中最矮,但是最壮的,这会他也摸不定主意,他问一旁的卜者: “蒋生,一会刀兵将起,咱们是走是战?” 谁知,卜者望东北方,却说此战必胜。 第一百章:双戟 卜者望东北方向云气,见状如马肝,色如死灰,乍见乍隐,如雾之朦胧。 蒋生大喜,忙恭贺吴敦: “将军大吉,东北方之云气为败军之气,如在敌上,宜急击之。定胜!” 吴敦素来服膺此人,常与人说: “平生服膺止有两,山阳王山阴蒋。” 山阳王者,即泰山北部齐国卜者王旦。山阴蒋者,自然就是他幕下的这位蒋生,此公大才,所料无有不中,又明于地理,是他军中一宝。 至于这宝如何入了他军中,那自然凭得是手中刀耳。 所以当听到蒋生望云气,而知此战必胜,他就跃跃欲试。他根本就没打算通报后阵的臧霸,就留了阮仲守营,然后帅潘大,将兵八百,径出营砦,向着东北方滚滚黑烟奔去。 却说王芬的部曲长董访收到后方探报,说胡母、王氏二兵遭敌军突袭,全军尽墨,此时敌兵正从后方压来。 董访真的是万万没想到,他们在前面打生打死,这后面的胡母班却覆军败将,果然百无一用。 但这回后路被抄,他们下面怎么办?他刚要和赵宠商议,就见赵宠已经骇得晕了过去。 董访气得一脚将赵宠踢醒,晕个屁啊,要死人的。 此刻,身后大火逐渐燃尽,敌寨开始想起了法螺声,赵宠再不装死,一下子跳起来,他拽着董访袖,低呼: “要不咱两弃军而逃吧。” 董访惊讶得看着赵宠,暗道你怎么把我的话说完了? 他董访本就是亡命到了王芬处做个宾客,自然也能继续亡命,那王芬也未以国士待他,他何必为此人效死。 他只是没想到这个赵宠也是这么想的,据说此人可是张邈心腹哦,这都不愿意为张邈卖死命,这张邈做人也挺失败的。 就这样,张、王二家部曲就看到自家部曲长卸甲换了一身单衣,施然然就走到了阵后。 正当众部曲疑惑二将在干嘛,就见这两人向着坡顶狂奔。当他们怀疑这二人是不是要弃军而逃时,已经奔到坡顶的二将又以更快的速度奔了回来。 一回来,就高吼: “列阵,敌兵来了。” 然后众部曲就听到山坡对面想起山呼海啸的冲锋声,接着就见一群骑兵如潮水一般灌了过来。 随后是漫山的步队,他们跳荡横冲,高举旗帜,就呼啸而下。 董访和赵宠只匆忙将三家兵猬成一个圆阵,就已经被坡上冲下的敌军包围了。 然后一头戴赤幘,后负杏黄旗的骑将,催马盘缰坠蹬而来。他右手拎着一人,在阵前吼道: “胡母班已擒,尔等还不投降?” 然后此人就放开了胡母班,驱他走到阵前。 胡母班此刻哪还有什么名士做派,这会他广袖、宽博,羽扇,进贤冠、云履这些统统都被扒了,全身上下只有一个犊鼻裤,露出一身白肉。 然后他就这样满脸青包,鼻涕横流,反剪着双手,跪在张、王、鲍三家兵阵前。哭嚎: “降了吧,泰山的好汉说放下刀,都能活命。是我胡母班对不住大伙,为了我让大家百里奔波,现在我胡母班投了,你们也投吧。早投,咱早回。” 一听这话,三家兵卒大哗,然后窃窃私语。 无外乎,咱们从兖州寿张跑来无非就是为这胡母班张目,现在这人都投降了,咱都还打个什么劲。 董访和赵宠互相看了一眼,也将三家兵的诸将喊来军议。大家都不想打,但要他们投降有条件,一个是不伤他们性命,一个是让他们带着缴获走。 后一个条件自然是鲍氏诸将提的,张、王二家来这一趟,刀都没怎么拔,哪有什么缴获。 董访也不惯着那些鲍氏将,指着性命垂危的鲍韬就呛: “诸君要留缴获自然是行的,就是人家许不许就不清楚了。到时候把咱们围在这,你家五郎是生是死就不好说了。” 此言一出,那提留缴获的鲍氏将自然被同族骂了,最后还是一个中年抱拳: “小儿无状,我鲍氏别无他求,自与大伙共进退。” 也是众将商议的时候,后面营砦的大军也排了过来,此刻他们惯甲披衣,旌旗猎猎,钲鼓之声,震于四野。 众人知再不降,这泰山军就将排山倒海压过来。 最后董访、赵宠、张统、鲍郁、徐翕、郭诵、郭默、王罕、段秀等九将领部曲徒附千余众正式投降张冲。 层层包围中,九将惶惶然持各家军旗入了张冲大阵,望着身背大日,神武勃发,倚马北顾的张冲,九将被刺得睁不开眼,再不敢看,伏在地上,口称愿降。 九将等了半天也不见张冲说话,各个惊惧,最后还是董访领头又再呼了一遍投降,张冲才慢悠悠得转了过来,开头第一句: “你们谁知,你们阵南第一排的那位雄壮武士是谁。” 九将听得这话,皆引颈回望,只见本阵当头一面,一面“张”字大旗下,一扈旗武士,雄壮如熊罴,尽管全阵投降,此刻依然百折不挠,昂然执旗,继续行自己扈旗之责。 九将感慨,这人是个好武士,这会都能恪尽职守。但奈何,他们都不认得此人,反而是那面军旗他们认得,是寿张张氏阵的小旗,所以其余八将都看着赵宠。 赵宠心里一咯噔,疯狂回忆此人是谁。 然后他惶恐得向张冲拜道: “回将军,这人是半路投军者,当时裸衣歇于道左,见我们要人就入了军。我麾下军吏见此人雄壮,就允他做了个扈旗小军。” 赵宠还要再说,就看见张冲已经策马走到那人身前。 张冲此刻挟大胜之威,三家兵又已胆丧,见到张冲策马来,不由退步。反而是那雄壮汉子执旗,一步不退,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 张冲暗叫一声好,离其人五步,他就甩蹬下马,大步走到这人面前,赞道: “好汉子,敢叫尊姓大名。” 那雄壮汉子并不是妄人,知道此刻性命尽在人手,但到底自负豪气,也做不出谄媚样,只不卑不亢,回道: “回将军,某家典韦。” 一股巨大的喜悦直冲张冲脑门,他就知道,此人不凡,没想到此人竟不凡到这个程度。他抑制不住狂喜,抓住典韦的臂,就道: “好汉子,可愿与我共富贵?” 典韦纳闷,不知道这泰山贼将为何不管那九将而跑来自己这边,但到底是从游侠场面中历练出来的,知道这魁首是想收自己,然后他就按游侠的规矩,单膝跪地,向这位新魁头献上效忠。 好,真的好。已经有些失措的张冲见典韦动作,才醒悟这会要赐东西给典韦,那样才正式。 他摸了全身,然后思路一开,忙折回自己的战马旁,从褡裢中就抽出两把短戟。 张冲举着短戟,大声说: “今日我张冲赐典韦双戟,建功用命,勿废恩义。” 这种赐兵式,是古西周时君臣之间册命仪式的一种,此刻张冲用来,正是向诸将表示,这典韦,我很看重。 围着的众将虽然不明白这典韦有何不凡,但见张冲如此郑重其事,尽欢声和道: “彩~彩~彩~” 欢呼声响遍四野,惊起一摊水鸟。 随后,张冲把臂典韦,让其随扈左右,就一个个召见投降的九将,温言抚慰。这个拍拍肩,那个颔颔首,原心慌意乱的九将一时皆安,还不时作笑。 九将中读书最多的就是董访,他望着阳光下的张冲,神武熠熠地与众降将谈笑风生,脑海里浮现一句话: “萧王推赤心置人腹中,安得不投死。” 难道汉室天命,要落在此人之身?见张冲望来,董访不敢再想,也笑着融进诸将。 张冲坦率和九将说: “我与大伙并无仇怨,今弃刀兵,自既往不咎。后面有愿做我兄弟的,那我张冲与他共富贵,不愿的,我也不强求,送其钱粟,与他回家。” 赵宠长呼一气,正想着回去如何与张邈解释,边上的董访突然上前,他单膝跪在张冲面前: “董访飘零半生,未逢明主。今见将军,神武仁义,推心置腹,访便知此为吾主,蒙将军不弃,愿为将军效犬马之力。” 赵宠大惊,不是说好一起回家吗,这怎么就降了呢? 那边,郭诵、郭默二人相互一看,也单膝跪地,呼: “愿为将军效犬马之力。” 这二人是王芬家的徒附有力,本就不想再过土里刨食的日子,见这张冲用兵如神,军势精锐,自觉此人有一番气象,遂也降了。 徐翕、王罕是兖州的轻侠,只是恋张邈募金,才带着几十个恶少年来泰山赚一波力钱,这会见众将都降了,他们最无所谓,谁力大,就随谁。 二人也纳头就拜。 最后只剩下赵宠、张统、鲍郁、段秀四将。张统是张邈族人,想带着张氏部曲回寿张,而鲍郁是鲍氏族人,之前一战他鲍氏死伤枕藉,他如何会投降,只是沉默着不说话。 赵宠内心疯狂横跳,看着跪在那的董访,又想到张邈的狠辣,罢了。 赵宠挤入,单膝跪地: “宠愿为将军效犬马之力。” 段秀是赵宠的伴当,见这伙伴投了,自己也孑然一人,没多想,也投了。 就这样,九将投了七将,张冲大喜若望。这七人各个有勇力,放在自家麾下也是能排上名号的勇士。 随后,张冲就令七将各领本部,告诉他们还有一场大仗要打。至于剩下不降者先自缚入营,战后就放他们回家。 之后,张冲命杨茂分陈焕、赵简二将领剩下射手与他合兵,杨茂自将余部和不愿降的俘口继续坚守大砦。 大营内,几个王芬部曲的俘口,望着张冲等兵逶迤南下,再看看自己手上的麻绳,自嘲道: “这回,咱们真的是担绳自缚。” 第一百零一章:狼烟 当张冲逼降三家部曲时,不远处的一坡三名琅琊贼的哨探正伏着瞭望这一切。 片刻,三人缓缓退下坡地,就跑向坡下吃草的哨马准备将信报送回去。 三人刚到坡,突然从草丛中射来一阵弩箭,直接将三人插成了马蜂窝。少顷,飞军屯将蒙沮带着飞军斥候走了出来。 蒙沮踢了踢三人,见是彻底死透,就将一旁三匹马牵着,率众飞军消失在了坡地。 不远处的吴敦和潘大领着八百琅琊贼在翻着坡崮,这八百琅琊贼器械倒是看着精良、刀、楯、戟、甲都有,但奈何并无兵法约束,这会整个猬在一起。前头走累了,就在崮上歇一歇。后面走起劲了,就哦吼着冲下坡。 吴敦和潘大也没有要整军的意思,正唱着他们琅琊山的山歌,和大家起着拍着。旁边几个还跟着山歌起舞,全然不似要上战场。 这就是琅琊山的山寮,慷慨而歌,尚气赴死。 死算什么?人生二十载,遍地是苦难,如能今日快,何惧赴泰山。 这就是他们的想法,就是要快乐,即便亡魂到了泰山府君那也要作乐。 这边吴敦见同伴开始起舞,也起了兴,他将环首刀递给一旁的伴当,就开始在同伴的歌声中翩翩起舞。 吴敦虽矮壮,但这会跳起舞却灵活轻巧,他时而在歌声中捶地,时而又擂胸,一副赳赳气。其余伴当们开始受感染也随舞,众琅琊贼士气欢腾。 吴敦见士气鼓舞的差不多了,一挥手,就带着众盗贼继续赶路。 这就是他吴敦的励气手段。 众盗贼在欢声笑语中又翻过一道丘陵,望着不远处黑烟袅袅,他们知道已经到了敌砦的附近。 随后他们蹑手蹑脚得爬上坡崮,就打眼往下望,只见阳光下,甲兵曜日,旌旗猎猎,一只敌军如乌云一般缓步而来。 琅琊贼不笑了,也不唱了,一时就呆愣着看着远处的乌云,沉默。 吴敦想咽一下口水,发现嘴里一点沫都没有,他僵硬得抬起右臂,转身对众盗贼,大喊: “撤,都撤,咱们撤到砦里去。” 说完,就推搡着几个呆愣的伴当。大伙这才如梦初醒,呼啦一声,全往来路跑。有些盗贼嫌手里的大戟和戈矛费劲,直接弃掉。原先那些着甲的见自己等人越跑越慢,急得互相卸甲,跟上大部队。 这就是贼寇战法,能打就打,不能就走。 此刻,显然就是不能打。 吴敦边跑,边骂: “辣娘,蒋生不是说对面是败军之气吗?怎么是我一溃千里。” ----------------------------------------- 此时,五里外的一处坞壁,臧霸正焦急得望着东北方,他在等着哨马回报,但到现在没有一骑回来。 之前,当东北方黑烟滚起,他就料到定是泰山军在交战。他在暗想,是不是王匡那边请来的豪强兵已经与泰山兵交战了。 他摸不准,立马就将自己为数不多的哨马散了过去。 但时间飞逝,哨马却杳无踪迹。 不能再等了,臧霸想起父亲的教诲,为将者,当机立断。 他冲着坞壁内的本兵大喊: “让弟兄们别玩了,拿刀跟我出营。” 下面候着的护兵听到命令,就开始在坞壁中来回喊: “令:整兵出击。” 然后各舍突然就传来一阵阵女人的哀嚎痛骂声,之后不断有盗贼就扎着裤带骂骂咧咧地跑出,后面还跟着几个贼寇,尽持刀,刀上鲜血满布。 这就是琅琊贼的惯例:“临阵厮杀,毋留女子。” 可怜这些女子,被这些盗贼杀了父夫子侄,还要被这些畜生玩弄,最后还躲不了一刀。 可叹! 臧霸这些琅琊盗贼可比吴敦的琅琊兵要训练有素,他们虽然无军纪,但士气高昂,列阵迅速。只片刻,七百兵就列阵出壁。不远处还有两波兵阵,也各自列出。他们皆持臧字大旗,如百流汇海聚在了臧霸的大纛下。 就这样,臧霸领着自己全部老贼,计两千一百众,以决死之心,排山倒海地往东北方压去。 行不过二里,臧霸突然就看到一波溃兵正漫山遍野得奔逃,他刚要下令绞杀。 就看到前面一个矮胖人影,向着他大喊。但离得远,臧霸听不清,但等他们奔得再进了,就看到这波人穿得五颜六色,连妇女的衣服都有,他就知道是吴敦他的琅琊贼。 他策马上前,引吴敦入阵,又令溃贼绕阵到东面重整。 “怎么回事,不是令你坚守西面营砦吗?” 一回阵,臧霸就急匆匆得问吴敦。 吴敦抹了下汗,喘道: “之前东北方黑烟滚滚,我帐下蒋生就说,此为败军之气,我求胜心切就引兵奔来。” “那怎么又溃到这了?被泰山贼打崩了。” 吴敦黑脸难得一红,他嗫嚅说: “没打,弟兄们撞见泰山贼出阵直接就溃了。” 臧霸气道: “早和你说了,你帐下的蒋生只是个术士饶舌之流,偏你听之信之。不败军之气吗?怎?就你败了。” 吴敦不服气,刚要反驳就被臧霸挥手止住,臧霸问道: “看见敌阵旗帜了吗?” 吴敦这回有底气了,他点头: “嗯,看清了,就是冲字旗,是那泰山贼。没跑” 吴敦这一溃,到底有点沮军气,臧霸要演一段,只见他豪迈道: “久闻那泰山贼石将军,颇逞小勇,如其坚壁营砦,我还患之,但现在他竟自取死路,分兵出壁。我当破此贼,其砦自破。” 随后,臧霸就命吴敦回到自己的部伍,整军与他并肩作战。 最后,臧霸还问了吴敦: “你确定蒋生说的,那泰山贼上空是败军之气。” 吴敦听这话,咧嘴一笑,嗯。 就这样,汇合了吴敦的八百盗贼,臧霸向着东北方继续行。 大阵前进素来很慢,往往走百步就要停下整军然后再行。所以都过了两刻,他们才翻过一道山坡。 然后就见到一骑奔来,阵前的臧霸认识此人,是王匡的扈士王当。 王当纵马停在大阵前,甩蹬就向臧霸报: “臧渠,我泰山五家豪强兵出兵,正与泰山贼鏖战于前面坡地。请臧渠速击之。” 臧霸听闻大喜,立马就令剩余探马分作三波。 一波上前,哨探前方虚实,看这王当所言是否属实。 一波朝后,命本囤驻在最东面营砦的新附沂鲁山寮众,提兵两千与他在这里汇合。 一波朝西南,命本囤驻在最北面的孙氏兄弟提兵一千,也与他汇合。 他臧霸要在这里聚全军之力,与泰山寇一决死站。 王当大急,他见臧霸根本没有继续进军的意思,那张冲交给他的任务该如何完成,所以他急忙拜道: “请臧渠速速发兵,泰山盗兵锋锐利,再无援兵,我军必溃啊。” 谁知臧霸听了这话,眼一眯,没说话。 王当还要说,就被臧霸的护军押下去了。 王当被拖走时,内心破口大骂: “好个臧霸,和那胡母班一样,都打着坐观友军成败的心思。一丘之貉。” 片刻,哨探前方的探马回报: “报,前处坡地有两军正在厮杀。一支竖冲字旗,一阵飘“鲍”“王”“胡母”“张”“王”诸旗。” 听到哨探确认了王当的消息,臧霸激动得站起来。 好啊,此天助我也,不然我怎么赶到的正正好。 就这样,臧霸耐住焦躁,听着东北方厮杀不断,时间一分分流逝。 就在这时,后方传来一阵喧哗,此后方的沂鲁山寮众敢到。又是片刻,西南方也赶来一军,正是孙氏兄弟所部。 一时,五千大兵就这样猬集在这片坡地,满满当当。 因为孙氏兄弟、吴敦琅琊贼、沂鲁山寮众都无旗帜,臧霸指挥不动,只笼统的命各部,随他大纛的位置冲杀。 就这样,大纛下,倚马而立的臧霸挥着马鞭,就领着两千老贼浩浩荡荡得向前方战场开进。 臧霸说部两千老贼一共列了十个小阵。这十个小阵排成一个锋矢阵,最前面两阵是拿着环首刀的锐兵。往后是三阵的戈戟兵,最后也是五阵的预备兵。 然后孙氏兄弟和沂鲁山寮众此刻一个在臧霸阵后左,一个在臧霸阵后右,皆随着臧霸的大纛移动。 至于吴敦的八百琅琊贼寇已经前移到大阵的右前方,随时准备包抄泰山寇后方。 臧霸众军绕过这坡,到了后面一平原,就看到了前方正有两阵交错嘶吼。 许是看到援军到来,左边那阵就在缓慢后移,向着臧霸军靠拢。 臧霸没管他们,只令麾下十阵继续前行百步,随后整阵。而后面孙氏兄弟将所部一千布在了坡北,而沂鲁山寮众就猬在臧霸阵后的两坡口。 而与此同时,对面阵里的张冲,望着对面臧霸兵,哈哈一笑,转首对麾下道: “敌已入吾彀中矣。” 随后,张冲命扈士向后方山坡摇红旗。 后坡几个泰山兵见到旗帜,立马就开始升起三道狼烟。 就这样,正当臧霸好整以暇,准备以逸待劳时,对面高坡上突然就升起三道狼烟,直冲霄汉。 臧霸心下一咯噔,顿觉不妙。 第一百零二章:军崩 正在驻兵观望的臧霸突然看到对面坡上升起的狼烟,只觉不对劲。果然,原先正往臧霸方靠拢的泰山豪强兵突然就加速了。 臧霸暗叫不好,立马命司号擂鼓。 前阵听到鼓声立马向着靠拢过来的泰山豪强兵发矢,但稀稀拉拉的箭雨根本阻挡不了豪强兵的奔冲。 在几个排头勇士的冲锋下,对面直接和第一排的两阵刀手撞在了一起。 臧霸在马上看得怒急,立马令护兵去将刚刚走的王当执来,他要好好问他,不是奉高的豪强兵与他约好合击泰山寇的吗,怎么现在掉头打自己。 片刻,护兵回报,那王当跑了,往阵后的沂鲁群盗阵奔去了。 臧霸从褡裢里抽出一令箭,让这护兵拿着令箭赶往后阵的沂鲁群盗,命格杀勿论。 护兵领令箭,应喏。 之后臧霸就不再管此事,将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前阵的厮杀。 作为自己锋矢阵的锋矢头,两部刀手本就是琅琊山的敢死士,这会虽然被对面压的节节败退,但还是维持着阵型,但也非常危险了。 而转到张冲这边看到的又是另一面貌。 张冲见董访等七将已经各将兵冲击了对面大阵。但到底是新附,即便董访等人奋死,但所部的部曲还是畏手畏脚,不少人正打着烂仗,糊弄着事。 张冲摇了摇头,他本就没打算指望这些新附军能破阵,他转头看向一边壮如熊罴的典韦,笑道: “典君,可敢率我麾下横撞队冲阵。” 典韦目不斜视,只回一句: “敢不效死。” 随后典韦就披着三层甲,身负两戟,右手拿环首刀,左手拿大楯就率着五十横撞大斧士奔向阵前。 此刻董访、郭默两将正在作排头,在阵前冲杀着。 董访双手各执一把环首刀,信步捅杀着琅琊贼。他左手使刀挡住当面刀,右手刀就搠死了对面。 对面有来帮忙的,他以铁甲挡了一下,直接双刀交错其劲,两刀一错,一颗斗大的头颅就飞了出去。 那边郭默也不遑多让,他使着一把铁矛,左右跳荡,铁矛每砸一下,对面就是筋骨催崩。 奈何董访和郭默再勇锐也无济于事,因为他身后的部曲毫无战心,就算前面已经打下缺口,那些部曲还是杵在原地与琅琊贼胡乱挥着兵器,毫无奋进之意。 不仅如此,董访和郭默的勇锐引起了阵后琅琊贼将的注意,好几个裹着青头的小将已经开始对二人进行围杀。就这会,董、郭二将的甲衣上已经被砍了数刀。 正在这时,典韦杀来了。 典韦到底有多勇,没和他厮杀过的人根本感受不到,而感受到的都已经死了。 此刻他左面盾,右面刀,凡是阻挡他的,尽碎刃下。典韦身后的二将是蔡确和郭祖,这一个是铁兽,一个是悍狼,锏飞斧砸,根本没有一合之敌。 一时以三将为锋矢头,整个横撞队就凿了进去。一边的董访和郭默立马驱着部曲也从这个豁口冲了进去。 顿时,臧霸前阵就崩了。 第二层的五阵琅琊兵,见前阵崩得如此迅速,顿时骚动,但还是贾勇上前,又将阵线给顶住了。 而张冲这边,就在他派出的第一波兵疲时,李大目、丁盛的第二波兵就杀了过来,向着琅琊兵的第二条兵线碾了进去。 这就是张冲的新战术,三猛连绵战。 就是要猛打、猛冲、猛追,将战斗组分成四个序列。陷阵、冲锋、突击、后备四个组。前三组要交替对敌阵一点猛打猛冲,陷阵组只要破阵,冲锋组就要从此阵内冲锋,一旦遇到敌阵补缺口,就要上突击组对其反击。 总之就是要如暴风骤雨连绵不断地对敌阵交替进攻。至于最后一序列为后备,就是应对前三列兵要撤退时,为其提供支援。 可以这么说,张冲的这种交替轮战,将其精兵优势发挥到了最大。往往最前一列的敌兵要经受我方至少三轮的高强度战斗,不能休息。 而敌兵后阵的选锋倒是体力充沛,但是因为前面阵线挡着他们又无法上前。这就是战术上的巨大差距,使得张冲部在局部形成了绝对的优势攻击。 果然,琅琊贼的第二波兵线久战之下,节节后退,而后排的选锋也只能被前面的逼着不断后退。 大纛下,臧霸心急如焚,他是真想不到这泰山兵竟能战至此。 边上他的中护军看到本阵节节败退,大急,扣头就向臧霸请战。 臧霸悲戚道: “汝曹我父子所训练,无不一当百,以备肘腋、同休戚也。我宁不取泰山贼,岂忍驱汝曹冒锋镝而蹈必死之地乎?” 他那中护军听到这话,泣道: “士为知己者死,正因我辈受渠父子恩养,现我军危如累卵,大军崩催于旦夕,此正是我辈用命之时。下令吧,渠。” 说完,中护兵磕头泣拜。 臧霸虎目含泪,他望着第二列的五阵节节败退,到底没狠下心,将自己最精锐的护军顶上去。 对他来说,两千老贼打光了无所谓。只要有这二百护军,他还能再拉起一只琅琊兵。 他看向左右两边兵阵,此时吴敦已经行军到了泰山贼阵左百步外,但不知道是未得令,还是胆怯,正逡巡不前。 而左边立在坡上的孙氏两兄弟的散兵也只在摇旗呐喊,并无一丝要侧击泰山贼的意思。 臧霸再耐不住,开始摇旗调动两翼兵。 孙氏兄弟应旗了,随后就猬集在一起,开始往坡下冲。但泰山贼阵射来一片箭雨,孙氏兄弟的山寮就如乂麦般倒下,然后所部勇气全失,又以更快的速度溃回了坡北面。 而那边吴敦根本就没应旗,依旧驻兵不动。臧霸气得破口大骂: “吴敦,吴敦,你直接叫吴胆岂不贴切。” 也是这时,对面阵又冲了第三波锐兵。他们士气高昂,斗具精良,只接战片刻,臧霸就见自己中列的五阵,最中间的一阵,直接被冲垮,整个战线被分割了。 臧霸挥军旗,调动最后的预备,也就是从头到尾都未参战的沂鲁山寮众。但他挥十余下,那边一点反应没有。 这下糟糕了,这沂鲁山寮众足足有两千兵,而且体力充沛,如果罢战,他臧霸一战就要将家底打光。 他担心是否是这些人胆寒了,他要去把他们拉过来,遂不再迟疑,鞍马就冲到了沂鲁山寮众当面。 臧霸在他们阵前许诺,本战缴获,沂鲁山寮众可得一半,另外战后俘口由彼辈先检。 对面阵还是沉默,就在臧霸这边七上八下时,突然十几节人头,串着发髻就被扔了出来。 同时出来的,还有刚刚他派去后阵传令的护兵,此刻他双耳皆被削,满脸血污的奔回臧霸马下,哭泣: “渠,那些沂鲁山寮众反了。他们根本就不是群盗,而是齐国的太平道。对面让我送信,说让渠跪地投降,说你现在前后被夹,再不降必死无葬身之地。” 臧霸整个人都眩晕了,这齐国的太平道怎么会扮成沂鲁山寮众?齐国的太平道徒又为何会帮泰山寇。一时有太多太多的问题涌入臧霸脑海。 他稳住心神,马头一掉,没再管跪地哭喊的护兵,飞驰入阵,他要将大军撤下来,打不了了。 没错,这一切都是张冲的布局。 上次的教内申饬虽然兴师动众,但无形中却拓展了他在青州道的人脉和影响力。他旗帜鲜明站在广大细民一面,直接获得了青州道的细民派渠帅的友谊。 就比如齐国的司马俱,就对张冲改观,最后还让两家多亲近。可能这话是司马俱的客气,但张冲把它当真了。 这次琅琊贼来犯,他立马就想到了这茬,但他又不知道司马俱在哪,所以就请乐安郡的徐和作为中人,送了封信给司马俱。 在信中张冲既表达了青州太平道荡涤天下的理想,也讲两家要和衷共济,以为唇亡齿寒。之后讲琅琊贼来犯,请司马俱帅齐国信徒翻过鲁山,伪做群盗加入臧霸大军。到时候以三道狼烟为号,意内外夹击。当然在最后,张冲讲了更实际的,齐国太平道参战,臧霸军缴获可获一半,俘口优先补充。 也巧了,和臧霸刚阵前许诺的条件一样。 此刻齐国太平道渠帅司马俱就在阵中,他和一旁逃入阵中的王当感叹: “你家渠魁将兵都是这么能战的吗?” 王当自己就是阵前投降,当张冲的兵都没一天,但要讲张冲的泰山兵能不能战?那他可太有发言权了。毕竟都败过两次了。 王当恭敬的对司马俱道: “回司马渠帅,咱泰山兵果劲敢死,又有诸多勇士奋力,更重要的是咱家渠魁用兵无双,所算无有不中,所攻无有不破。是以能战。” 司马俱不沉吟了,不说话了。 他望着北面那飞舞的“冲”字大旗,呢喃道: “看来我教黄天大业真的有望啊。” 那边“冲”字旗下,随军的参赞谋士何夔望着对面“臧”字大纛正缓缓向着左边移动,连忙靠过来说: “渠,那臧霸怕是要跑。” 张冲哈哈大笑: “何君,定救出你妻儿族人,你放心吧,这臧霸跑不了。” 就在这时,战场内开始想起此起彼伏的声音: “敌将被我典韦讨杀。” “敌将被我郭诵讨杀。” …… 一时,十几声斩将,十几面落旗,臧霸全线军崩。 第一百零三章:五败 这场大战一直厮杀到了日暮。 毫无悬念,臧霸军败了。当他大纛左移时,最右阵的吴敦部就未战先溃,琅琊贼拥着吴敦和潘大就从右侧脱离战场。 他们要从这里入鲁山。 虽然那边没有行军路,吴敦这八百众只能分散入山,但总好过在这里待死吧。不如入山搏一搏,到时候是死是活就看天命吧。 然后是坡北的二孙兄弟。他们视野是最好的,他们在坡斜面上就看到了整个战场的态势。那泰山兵攻如火,而那琅琊盗是退如风。等他们看到臧霸大纛都左移了,再不敢逗留,立马翻着坡就要撤回战场。 但走到一半,二孙兄弟就约束不住部伍。先是臧霸给他们补的六百兵,除了一些被射死的,余部都溃了。然后是二孙自己本部的山寮众,他们本就是零散地在林中求活的山寮,并没野心参加什么大战,他们也被这大战吓到了。 所以夜越来越黑,孙康和孙轻两兄弟所部也越来越少,走着的人心也就越寒,一路根本不敢休息。只是听到身后莫名的风声和乌啼,就以为是追兵赶到了,慌忙鼠窜。 最后就是臧霸。 当他回阵时,一看战场形势就知道前面十阵兵是撤不回来了。他立马壮士断腕,带着最精锐的二百护兵准备撤退。 为了吸引军力,赢得他撤退时间,他将大纛留给了自己的中护军。 他和护兵们换了单衣,各自只拿了一把环首刀,就要和自己的中护军道别。 臧霸望着这个昂臧汉子,他是自己父亲的肱骨,亲同兄弟,也算是自己叔父,没想到今日就要折在这里。念此,臧霸悲戚的抓住中护军的手,泣道: “后事就委拜叔父了。” 中护军虎目含泪,无语凝噎,耳边不时传来自己弟兄被泰山寇讨杀的声音。这些琅琊将与他随臧戒出生入死,终在臧霸这个竖子手上断送,一时心如死灰,他愤恨道: “将折军崩,谁之咎?” 听得这话,臧霸羞愧欲死,想到父亲将符节送与自己时的期望,臧霸心中大悔,悔不该收那帮山寮众。 但最后臧霸还是不服输,他嗫嚅地回答: “今日之事,未尝言胜败。我当回琅琊山,重整旗鼓,与泰山盗再战。” 听了臧霸着番话,中领军愣住了。他不知道是没料到臧霸如此百折不挠,还是没料到到了如此地步,轻掷无数子弟性命,最后连一句是我之咎都说不出口。总之,他愣住了。 最后中领军自己也不知道是欣慰还是失望,戴起兜鍪,挥着手让臧霸带人走,然后就移着大纛向西边转移。臧霸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说出那句话,悔恨着带剩余的二百护兵向着东边走。 他知道此时战场上唯一的生路就在东面。 前有大军、后有齐国太平道,左边是丘陵,如果从那里走,哪可能逃得出追杀。反而是东方绵绵大山,虽然这会天黑入山,万分凶险,但黑夜和群山也为他们提供了保护,再加上有中护军带着本兵西移吸引兵力,臧霸自信还是能逃出升天的。 就这样,臧霸等人胡乱杀着溃兵,他手中环首刀为百炼,杀人不见血,这边刚砍死一个溃兵,他又开始了表演,他用袖口擦掉刃上血,傲然道: “此刃足以杀贼,何人又敢挡我面。” 但看左右没人理睬,都在向着东方大山狂奔,臧霸长叹一声,人心散了。只能迈开大步,飞奔逃命。 臧霸这里悔恨,将此败归于齐国太平道伪作沂鲁山寮众。但实际上臧霸输得不冤,他此战至少有五败。 一败军不严。他移军北上,一路招徕群盗,彼辈本就是乱军之辈,用此辈如何打得了坚战,更不用说臧霸还让彼辈军阵放在了自己身后。是,臧霸是有自己计较,是想借此施恩群盗。但这是胜利者的权利,而你臧霸此战结果如何还未定,就已经想这些有的没的,缘何不败? 二败不知彼。臧霸用兵泰山,这泰山渠魁何人有调查过吗?其人有何背景,他们是否有潜在的友军,彼辈能战之兵多少,极限兵力多少,麾下勇将哪些。这些臧霸统统不清楚,就将泰山贼当成了与他平日勘定的琅琊盗一样的草莽。不知彼,缘何不败? 三败身不密。臧霸意气使然,就让一个他自认为百无一用的乡野草夫为其送信,羞辱张冲。这等激战之法济得何用?不过是小儿辈戏耍,自以为胜计。反倒是,他不明就里,就将一个与他有仇,又洞察明睿的智谋之士送与了张冲,随之送来的,更是他大军的底细。为将者身不密,缘何不败。 四败兵无法。凡用兵,必发斥候四里,探周遭信报。但是呢?臧霸出山后,只知修营落砦,而不知放哨骑四出。因为没有哨骑,当张冲部已经探得泰山豪强兵已经抵达时,他臧霸还糊里糊涂,只在固守,丢失了与豪强兵两侧夹击的战机。为将者,兵无法,缘何不败? 五败策不定。臧霸提军出沂鲁山口时,本定策坚守,以守待攻。但随后得知泰山寇已然交战,他耐不住心中机巧心,想趁虚而入。利令智昏下,所部倾巢而出。是,用兵之道确实该应势利导,但这一切都在准确获得敌兵动态的情况下。未将者不以军报为信,而自相揣测,焉能不败? 有此五败,那臧霸如何败的冤。 更何况,张冲泰山兵无论是士气、战阵、军备、武艺都远胜琅琊盗,更何况张冲庙算还多于臧霸。 真应了那句话: “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乎!” 此诚哉斯言! 混乱的战场上,厮杀还在继续。 臧霸麾下的这帮琅琊老贼是其父一手带出来的,也是战功赫赫,毫不畏死。这会即便是没了阵列,他们也并未放下刀戟,而是几个相熟的就靠在一起,在战场上拼死。 大纛下的张冲见琅琊兵这种厮杀只是凭白增添麾下伤亡,遂对他们的勇气做最后一击。 勇气从来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这些琅琊贼之所以到现在还决死,就是因为那面臧字大纛还立在后面。 那面大纛上的臧,不是臧霸的臧,而是臧戒的臧。只要臧戒在,他们勇气就在。 张冲接过一边横撞队捧着的兜鍪,在几个扈兵的帮持下,上了马。这会要冲阵,他换了一领盆领铠,又落下铁面,狭窄的视线中,只有那面“臧”字大纛。 他抬起手中马矟,声音从铁面中闷出: “冲!” 身后的田俊、任筠、奚慎三骑将随呼: “冲!” 随后四十骑就从大纛下,铁蹄翻飞,向着“臧”字大纛笔直地冲刺。 前方再无严阵,前方畅通无阻。张冲彻底放开马力,马矟左右横砸,无匹巨力使得所中者,无不引命呜呼。 当张冲马矟带血得冲到敌大纛下,却是看到一须发花白的老将端坐在马扎下,背后是飞扬着“臧”字旗帜的大纛。 那老将此刻仿佛有无匹的威势和勇气,他冲着铁面的张冲怒吼: “来斫乃公头。” 张冲一愣,带着铁面向他颔首,然后马矟一正,就对着老将冲去。交错间,一颗怒目呲牙的花白头颅冲天而起,脖颈内喷出的血,直撒在大纛上。 那边田俊追来,一刀就砍断了大纛,自有突骑捡起那面“臧”字旗递给了张冲。张冲将旗帜覆在马背上,想了一会,就要带着突骑向左追击。 他知道,臧霸必然走的这个方向。 这时候,身后骑将奚慎谏道: “渠,天色一黑,不能再纵马了。再者咱们突骑鏖战一日,人马皆累,明天我们再追吧。天黑,那臧霸走不远。” 张冲回头,突然看到自己麾下众骑浑身冒着热气,胯下马也在哼哧哼哧吐着舌头,他耐住焦躁,劝道: “臧霸豪杰,能得士卒死力。今不乘胜追击,久必为我患。弟兄们,再随我冲一阵。” 众骑再不说话,随张冲继续向着东面搜捕。 果然,在张冲的视野下,这里的的溃兵明显是精锐,他顾不得砸击这些溃兵,再次提马向着东面追击。 终于,就在山豁口,张冲在黑夜中看到了一个明晃晃的精通,猜此人就是臧霸,他绰起弓就向他射了一箭,但被对面躲开,又射,这次正中,但其人也消失在了山豁口。 张冲气急,待纵马再追,突然胯下马一阵哀鸣,然后前蹄一跪就翻着白沫倒下了。而张冲只听到耳边众将一阵惊呼,他就被翻出去数丈。 躺在地上,望着天上的星,张冲眩晕着,一时全身动弹不得。 而诸多突骑见渠突然马失前蹄翻出去,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各个亡魂皆冒,他们蹦下马,七手八手就抬起张冲回营了。 就这样,整片战场唯有五里外最西壁,吴敦的手下阮仲和术士蒋生被遗弃,在完全不知情下,做最孤独的坚守。 这一晚的星星,真亮。 第一百零四章:成空 见到渠帅摔出去时,田俊和任筠都疯了。 尤其是田俊,立马就从鞍上跳下,但奈何腿短,当他走到时,任筠、奚慎等人已经将张冲抬起。他想看看张冲到底伤在哪了,但奈何腿短,只能忧心地抬头看着张冲的背影。 就在大伙抬着张冲要回营时,他们听到一个声音: “别颠了,再颠真的要颠出事来。” 大伙大喜,渠魁说话了,他示意大伙将他放下,然后张冲在地上缓了一下,就在同伴的搀扶下站了起来,然后就这边停停,那边走走。 大伙见张冲真的无事,才长吁一口气,真的后怕。万一张冲有个三长两短,他们泰山石家军该怎么办。 这次岂只是他们后怕,他张冲自己都后怕,君不见多少大将豪杰马失前蹄,饮恨疆场。他张冲可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使亲人泪满襟。 这也让张冲再一次感受到,这个世界是唯物的,马跑不动就是跑不动,讲再多精神的东西也没用。强行让它再跑,他就尥蹶子,到时候丢的是自己性命。 就这样,大伙再不骑马,而是牵着马,重新回到了帐幕下。 这会,各将正欢喜地聊着天,后面都是他们的扈士手捧着函匣,里面多半是他们讨死的敌将首级。 众将热火朝天得夸耀自己的功劳,只有典韦坐在马扎上默然无语。这一方面是他的秉性,另一方面也确实是刚入张冲帐,与其元从旧将还不太熟络。 其实这会众将互相攀谈热火朝天,但隐约能看清几个圈子。 首先一波就是张冲起家的元从们,像丁盛、李大目、陈焕都是这个圈子的。其次是早期降将如蔡确、郭祖等,最后就是最后入伙的七降将,类董访、赵宠、郭诵、郭默等。就是这七降将也隐约可分。 可见随着张冲实力的进一步扩展,他麾下的这些悍将不可避免地按亲属远近和入伙时间开始论资排辈了。 这也不全是坏事,军中最重资序,如此才能用兵如臂使指,当然这一切都要控制在合理的范围。 这会张冲走进来了,身后跟着田俊、奚慎、任筠三骑将。他好似没事人一样,也不打算和众将说自己刚马失前蹄,差点成了死在战场上的最后一人。 众将立马站起,像被检阅一般腆着肚子。 张冲走过,看了一圈,很好,大伙又活过了一场战斗。等等,怎么少了一人? 张冲皱着眉,问众将: “怎么没见到蒙沮?他人呢?” 众将不说话,张冲心中就咯噔一下,不会? 就在张冲以为自己要痛失一名大将时,知道内情的丁盛犹豫地站了出来。 “回渠,蒙沮他去追坡北的那只山寮兵了。他看到之前伏杀飞军的就是这帮山寮。所以他们那边一溃,蒙沮就带着飞军背旗追杀过去了,说要给死去的弟兄复仇。” 张冲眉头一皱,担忧地望着南边,不放心,让丁盛带一队兵去接应。 ---------------------------------------- 夜幕下,乌啼中,孙康、孙观穷途亡命。 在这片丘陵中他们不知奔逃了多久,当再一次绕回一个歪脖树林,他们知道自己迷路了。 这会,依然追随孙康、孙观的只有十二人。这十二人是孙氏二兄弟的家乡子弟,自然同生与共,不离不弃。 孙康走到一处大石,让众人坐下歇息,他对众人说: “不能再这么跑了,天黑看不清路,这么蒙头跑,太耗气力。今天我们就在这对付一晚,弟,我和你各带六人守夜。” 孙观也是气喘吁吁,听了兄的话,马上就领了六人,要守上半夜,想让孙康多休息。 孙康没多说啥,带着六个弟兄就在草丛中睡去了。 突然一阵窸窸窣窣将孙康惊醒,他惺忪地看着四周,要找着孙观,突然身子就一僵。 只见月色下,一个人坐在不远处的石头上,双眼发红的望着自己。他认出了,这人就是上次伏击中唯一逃出的那个斥候。 他忙搜寻着孙观的下落,突然他血目呲牙,他那相亲相爱的弟弟,人头正被那斥候踩在脚下,雕枯的脸上还停留着愤怒。 孙康大叫一声,拔起刀就跳斩了过来,可从石后立马射来三束弩箭,全钉在了他身上。 躺在地上,孙康无力的哀叫,他好恨,恨自己为何放此人逃出。想到弟弟孙观,孙康痛苦,此时附近陆续传来惨叫,他知道是自己的伴当们在被屠戮。 他望着靠过来的一双草鞋,努力转头想说着什么,然后就看一道白练,一痛就黑了。 孙氏兄弟,本是公侯之命,一个要做那二千石太守,一个要成那吕都亭侯,尤其是孙观,日后为曹操所用,猛气奋发,从一介草寇而博得封侯荫子的地位,也是气运之人。奈何,今天双双死在了这鲁中南无名岭,一切成空。 ------------------------------------------- 当张冲令丁盛帅兵去接应蒙沮后,他端坐马扎上,望着下面众多士气勃发的武士,内心感慨: “老子,披肝沥胆,出生入死两年多,终于整备了这一只武士团,大业可期。” 此刻见众将巴望得看着自己,他下令: “加速清扫战场,各将计下自己的首节功和俘口数,一会我们就在这,大飱三军,论功行赏。 众将意气: “喏!” 就这这时,大帐外传来护军雄厚的声音: “齐国渠帅司马俱领着众同道在外。” 张冲大喜,忙说: “快请。” 又觉得不合适,立马自己下来,带着众将亲自出营去迎接。 此刻,司马俱披黄衣,抹黄带,领着一干齐国太平道骨干立在营盘外,他正看着泰山方的人在那忙碌扎营。 便是天黑了,泰山方的人依旧不断伐木扎营,那边还有一圈人在那埋头挖堑,那边几个在绑着拒马,各司其职。 齐国太平道中的一人望着这情景,不以为然: “那张渠帅还真能折腾他的弟兄呀。这刚经大战,歇都不得歇,就在这里挖营立砦,这都黑了,还废啥劲,反正明天就拔军了,随便对付一晚得了。” 此人这话,惹得大家都颔首赞同。 就连司马俱虽然不说话,但心里也觉得部下说得有道理,只是为了维护张冲作为一方渠帅的体面,还是呵斥: “此非众所能评,还不肃声?” 司马俱也有威望,众太平道将只能噤声。 这会,张冲带着众将出帐来迎齐国太平道友,人未见,笑已传来。 见张冲带着众将亲自迎接,众齐国太平道脸色才舒缓了。 其实他们刚刚哪是说立营的事啊,他们只是见张冲傲慢地将他们晾在营盘外,所以才指桑骂槐而已。 张冲这会换了身轻便衣袴,刚走到司马俱前,就对着他一拜,然后司马俱还没反应过来,张冲就挽着他的臂弯,邀他入帐。 一路上,张冲不断表达对司马俱及众齐国太平道的感激,一个劲说,这战他们齐国太平道功莫大焉。 司马俱身后的众信徒被夸得腰脊都挺得更直了,到大帐的这一路,脸上的笑都没停下过。 反而是司马俱比较实诚,他可太知道自家其实除了加入战场,其他什么也没干,哪有张冲说的那么重要,不过是在抬举他罢了。 既然花花肩舆人人抬,他也抬举张冲: “张渠帅,总听同道们传你泰山方最是能打,今日一见,才知道你们可比传闻中还要厉害十倍呀,你可得好好传授传授大伙兵法。至于什么我齐国太平道居功至伟,那就是谬谈了,只不过起一点微末之功罢了。” 这边司马俱谦虚,张冲也正要再捧,那边突然出来一人,一双三角眼,鼻上一个黑痦子,腰也微驼,只见他上来就说: “叔父此言差矣,我齐国太平道怎是微末之功呢?我看这张渠帅说得没错,咱们呐,居功至伟,甚至我还觉得说小了,应该是没有我齐国太平道伪作山寮混入琅琊贼群,最后在关键时刻反戈一击,这仗啊,怕是赢不了。” 此言一出,张冲身后的众将皆怒目而视,好个妄人,也敢贪天之功,真是狗胆包天。 张冲的嘴角也抽动了一下,望着这人,他心想这是哪个棒槌,没看到咱和司马俱这里相互成就吗? 那边司马俱听了这话,脸色也变了,斥责了身后人一句,就对张冲歉意道: “不好意思,这是我亡兄之子,一直养在身边,反养出了个悖逆性子,我代亡兄给大伙陪个不是。” 司马俱到底是一方之渠,说出的话自然有分量,闻此言,张冲麾下将脸色稍霁,但氛围到底不如之前热切了。 为了缓解尴尬,司马俱像是刚想起一样,向张冲讨教: “张渠,我在你营盘外见众兵士正深堑扎砦,难道张渠要长驻此地?” 张冲笑道: “司马大渠真说笑了,我泰山穷山僻壤,如何能养百里外的兵。光这百里馈粮,就要五倍其粮,咱哪运得起。” 见司马俱还疑惑,张冲笑道: “其实咱这砦啊,为的是今晚驻扎,我兵条例,凡立兵必修砦,最后砦修完了,还要主将亲自点检,非得砦坚才能休息。防的就是兵将为一时侥幸,以为也就一晚的功夫,不会有敌来袭。孰不知,多少大胜变大败都因此侥幸。所以,我宁愿与众士吏多辛苦,也不愿意大家因侥幸而丢了命。” 司马俱若有所思,但他身后的侄子却不给张冲这个面子,他直言道: “张渠,你就少和大伙讲道理了。咱们也不是你泰山方的,也轮不到你来教我们。反倒是,这一仗的缴获该移付我们了吧。” 好家伙,原来是来要军资的。 第一百零五章:脚痛 张冲行事一直秉承一条,那就是大丈夫行事当磊磊落落,如日月之皎然,不能如小儿辈蝇营狗苟,狐媚用事。 这种人,他张冲最为鄙薄。 对,没错,说的就是司马俱他侄子。 本来张冲对相由心生还挺不以为然,见此庸人,反倒觉得有些话能传那么久,也是有合理性的。 既然这小人问了,张冲自然也不含糊,他再次和司马俱保证,这次军资缴获依旧按原定约定好的五五分,而且琅琊贼寇的俘口也由司马俱先选。 张冲做事漂亮,司马俱也有心结交,说琅琊贼寇凶劣,不好驾驭,他就不要了。然后再不理后面侄子的犬吠,与张冲一同落座。 张冲要将首席让给司马俱,司马俱又推辞,最后还是张冲以长者尊的理由,硬生生把司马俱摁在了首座上。 然后张冲就搬了个马扎坐在了其左侧。随后两方就以这个位次各自落座。 之后泰山方和齐国方首次大聚就正式开始。 但可惜,因为司马俱这位侄子在,张冲所部这场庆功宴也吃的没滋没味的。这人属实讨厌,最不该说的话都是他来说,直接将泰山方和齐国方这次大宴的氛围搞至了冰点。 但没滋没味的只有大帐里的,大帐外,扎完大营的众将士,痛饮着泰山豪强兵“送”来的美酒,大口吃着干肉,好不快哉。 听到大帐外众士吏的豪迈欢腾,也感染到了大帐里的张冲。 张冲拿着著就开始敲击歌咏: “起刀兵,换太平,直教天下复清明。” 泰山方的众将也跟着哼唱,歌声传出大帐,众将士无论会唱的,不会唱的,有口音的,没口音的,最后都汇聚成一了一首歌: “起刀兵,换太平,直教天下复清明。” 司马俱是第一次听到这首歌,怎能不为张冲歌里的无畏和壮志而动容。初时他还找不准调,等和歌几次,他也加入了大伙的哼唱。 见司马俱起头,也被刺得热血沸腾的众齐国太平道信徒也开始随之歌咏,这些他们终于放开了。 最后全场只有司马俱侄子一人不快。 众将性质起,降将郭诵其从众起,要来一段剑舞。随后,段秀也按剑起舞,一时全场氛围热切到了极点。 也在这时,张冲的斥候大将蒙沮腰里别着个人头,手上执了个人头就入帐报功: “渠,我蒙沮不负弟兄,终于将杀我兄弟的魁首执来了。” 说着,蒙沮还将手上的首级高举。那雕枯色再加上临死前的狰狞,直让蒙沮手上的头颅分外恐怖。 齐国太平道的几个,甚至抬起袖子掩面不看。反倒是张冲的这些泰山将,各个欢呼较好。一时间,两方形成鲜明对比。 张冲也叫好,他下了榻,动容得扶起蒙沮,埋怨道: “仇必是要报的,但下次万不可再轻掷性命。要是失了你,我就是得了这两个死物又如何。” 蒙沮此刻的情绪本就处在崩溃的点。 自那日他麾下四弟兄被伏杀,他每日想的就是报仇,闭上眼就是倒在血污中的弟兄,在问他: “你为什么不替我们报仇?” 但他身负泰山军斥候之责,如何能离军。但好在天不弃他,反倒是在和琅琊贼的这次大战,让他发现了害他兄弟们的狗奴。 那两人,一个高胖,一个高瘦,就是化成灰他都认识。所以等其大军一崩,他立马率着麾下飞军背旗追杀过去。终于,他大仇得报,兄弟们的血没白流。 这会他被张冲这么一关心,心里的弦突然就崩了,他抱着张冲,就是嚎嚎大哭。张冲知道,他真懂,莫到英雄不流泪,只是未到伤心时。 一边的众将也上前安慰,他们敬佩蒙沮,是个好汉子。 张冲突然望着一边,突然问到蒙沮: “哎,怎么没看到大器?你没遇到他?” 蒙沮被这一打断,也不哭了,他也奇怪: “不啊,咱们一起回来的,我入营时还在后头呢。” 就在张冲要喊丁盛时,账外传来一阵欢呼声,只听那丁大器,在外面高吼: “我大器今天请大伙吃牛肉。” 原来,这丁盛回来的时候,在一道崮上不知道怎么就看到了三头被宰的耕牛,看肉质还是刚杀没多久。这可把他高兴坏了,使着大车就将这三头牛载了回来。 听到外面的欢腾,张冲笑道: “好个丁大器,论吃牛肉,还得是他。今天借他口福了,哈哈。” 众将哈哈大笑。 只有一边的司马俱艳羡得看着张冲与弟兄们肝胆相照,呢喃道: “大丈夫当如是!” 但还是那句话,世间的快乐与痛苦都是永恒的。 当张冲等人品尝着大胜的喜悦时,百里外的东平陵也正发生一场关系泰山方的事情。 却说张弘老儿献策荀绲,招济南国诸豪强兵清理扩张到土鼓县的泰山盗。荀绲就召了功曹高综来商议。 高综听出了荀绲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这事是他荀绲履郡的第一件事,他想济南豪强能鼎力支持。至于府库空虚的事情,他就不追究了。高综哪有不允的,他又不在乎出兵伐谁,反正又不是自己上战场,他在乎的是荀绲默认了济南豪强对贪墨钱财的占有。 所以事情很顺利就推进下去了。有一件事张弘没说错,就是济南、齐国、泰山等地豪强在二十年前都受外兵大扰,乡野坞壁都或多或少被勒索、青苗被践踏。是以,这次泰山盗眼见着又有新的魁,又想再次出山,那他们自然要扼杀在萌芽中。 随后由高综作为中人,以军曹长王亢和贼曹长国雍为将,募高、国、刘三大族兵、并各县土豪十六家土兵,又募闾左游侠、城中武弁,以土鼓县金、张、严等族为向导,就在城中聚兵,准备勘压西出土鼓县的泰山贼。 所谓大兵一出,千头万絮,自然不是那么快就能发兵的。而这个消息自然就被济南国寺里的徒隶、隶妾们知道了。他们趁外出采买的间隙,将消息送给了石崮山在东平陵的朋友,闾左游侠娄忠。 娄忠是东平陵外的农家子,不事生产,又为人湖海,乐善好施,常济人左右。但实际上他也是个穷馊,四日倒有六顿饥。平日与人佣耕换来的粟,除了自己吃就是散给了附近的流民。他这种穷豪的性子,自然惹得兄嫂不快,将其撵出家门,自谋生路了。 后来,娄忠给自己找的生路就是给石崮山的好汉送信。这个活,钱多事少还离家近,所以娄忠一做就爱上了这差事,成了石崮山有名的哨探。 这日他在市内照常扮做贩薪柴的樵夫,一个眼熟的官署徒隶借着买柴,悄声说了一句话,让其送到石崮山的钻山虎。 这消息让娄忠一惊,装做若无其事就要收摊出城。 但就在出城时,他被一伙巡兵拦住了。 -------------------------------------------------- 没错,又是他娄忠,只是此刻他不再是一名樵夫,而是一名拿着长矛的徒附军。 就在刚刚,他被巡城的看到,要其出符节,见他是个无地的闾左游侠,就将他扭送到了城外的这片兵驿。 这里,不时有像他一样的闾左浪荡儿被押入兵驿。娄忠的薪柴已经被充公,他自己在报了姓名后,就领了个符节竹片来到了一片幕区。 此刻,帐幕内的军吏正调笑着这帮新来的徒隶兵,还时不时棍棒交加,徒隶兵们惨叫连连。 这是军中下马威,给新兵一个训诫,好叫他们知道这军中,你到底该听谁的。 娄忠这边刚进来,就有一军吏呵斥: “跪下。” 谁知那娄忠也是个耿介的,脖子一梗,就道: “我乃奉春君之后,不得辱我。” 那军吏一惊,下意识就收手了,他转首就问其兄: “兄,这奉春君是咱们济南哪位贵人?” 其兄也是不知,但见娄忠说得煞有介事,也不敢怠慢。他将其弟拉到一边,就对娄忠拜道: “仆东平陵高瑾,携弟高瑜,给君赔礼。我弟莽撞人,多有得罪了。敢问奉春君是哪位贵人?” 没错,这幕帐内的军吏就是城门吏高瑾、高瑜两兄弟。之前他们抓管承不成,失了进步之阶,就想到这军中搏个出路。闻国相大点兵,忙带着其弟就来应募。只是不知,为何那上进的薛州竟没和这两兄弟一起,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听得高瑾问,这娄忠下巴一扬,傲道: “先祖姓娄讳敬,当年高祖定长安,有其功。” 本还躬着的高瑾听到这话,腰也不弯了,他冲着其弟高瑜,手一张。 高瑜纳闷,这是干啥。 “把棍给我。” 高瑜不明就里,下意识就将短棍递了过去。 随后高瑾绰起棍就对着娄忠,就是劈头盖脸一顿抽,边骂: “好个狗奴,还敢消遣你乃公。你个四百年前的死剩种,也敢拿到乃公面前做势拿调?” 这娄忠真硬,就是被笞,也还硬挺着背。 高瑾气急,边抽边骂: “给乃公跪下。” 谁知,那娄忠回了一句: “脚痛,跪不下。” 高瑾气笑了,连说了三声好,突然拔出刀架在了娄忠脖子上,骂道: “你是脚痛哈!一会我让你脖子痛!” 说完,一刀就斫了下去。 第一百零六章:成家 刀停在了娄忠的脖子上并未斫下。 而娄忠也在那怒目而视,没有半分退缩,反而原先那些个跪在地上的徒隶见娄忠要血溅当场,都在惊呼。 娄忠的宁死不屈让高瑾大为欣赏,这种执汉子才能做他高瑾的兄弟。他收起刀哈哈一笑,把着娄忠脖子夹在自己臂弯,笑道: “好汉子,乃公诈你了。你这秉性,天生就是我的兄弟。来见过你二兄。” 说完,高瑾就让其弟高瑜过来,对这娄忠说道: “以后你就是三弟了,我是大兄、他是你二兄。本来你还有个三兄的,但其人志大才疏,不配做我兄弟,被我撵走了。所以你也要努力,努力配做我兄弟” 高瑜也无奈,这边见过了他新的三弟。他这亲兄百般好就是有一样让人头疼,就是特别喜欢收三弟,这三弟换了几茬了都不满意,也不知道这个姓娄的能做多久。 随后高瑜让部曲撵走了那些羸弱徒附兵,上了点果蔬、大酱和粟饭,就让娄忠过来一起吃。 娄忠也不客气,抽出一根大葱,就蘸着大酱大嚼,这葱真水! 高瑜哈哈一笑,见娄忠豪气,更是欣赏,然后就让他弟一起吃。就这样,三人嚼着葱、干着饭,呼哧呼哧大吃。 也别觉得寒酸,连顿肉也没有。像高瑜这样的小豪族子弟,等闲也不是说吃肉就能吃到肉的。 肉吃粮又长得慢,宰了后又只能吃几顿,肉又放不得,只能做肉脯。所以自古大祭大献才会杀鸡宰猪,全族人一并吃。就比如说帝王之礼的太牢,也不过是宰一只全牛、全羊、全猪,这就是最高规格的大祭了。 而在族内大祭中主持给族人分肉的重责,也被视为这个人能宰家,前汉的丞相陈平就因分肉分得好,被认为具有宰执天下的能力。 这边三人吃完,高瑜抹了下嘴,就开始正式问娄忠: “三弟,还只知道你姓娄,你家住哪,有何擅长的兵刃不?” 所谓吃人嘴短,饱腹后的娄忠打了个嗝,对着高瑜道: “弟姓娄名忠,就是东平陵西四里外的何丘人,没啥善用的兵刃,都是一些庄稼把式胡乱练过。” 娄忠那嗝的葱味熏得一旁的高瑜直皱眉,反而是当面的高瑾面不改色,他听了娄忠的话,颔首: “武艺倒不打紧,能学,倒是你这胆气天生,旁人再如何也学不来。我见你就是天生的厮杀汉。” 然后他接着讲: “你入了军怕是不知道后面咱们要去哪。你这几日和你二哥练练甲械,后面咱们就拔军去土鼓县,你如能获级三首,我就抬举你做军吏。努力。” 娄忠听得这话,心里一紧,念到要给石崮山送信,他就倍感焦急,但面不改色,点头称是。 就这样,一场本该送到的口信,因意外的充募而未能送达。最后土鼓县外的护田兵到底还是要在无备中接受这场考验。 ------------------------------------------------- 当司马俱带着此战的一半军资缴获返回齐国时,张冲也汇聚了留守原大砦的杨茂的十营吏士,将大砦一烧,就班师回泰山了。 这次大战,张冲巧施连环计,连破泰山郡豪强,琅琊贼盗联兵。一共斩首两千级,另外各将报上来的斩将数,达到十六将,几乎都是琅琊贼中的知名有力悍匪。 此外还俘口六千,其中敢战壮勇就有四千。当然这里面有五百不愿意入伙的泰山鲍氏兵和兖州豪强兵,张冲按照约定没人送了钱粟,许其还家。 甚至那位鲍氏的曲将鲍郁还恳求张冲允他带走重伤的鲍韬,这张冲也答应了。至于俘获的胡母班,张冲没放,他放了一个胡母家的人回去,告诉他们要想胡母班回去,派人去泰山找他。 对张冲而言,后面要获得一个平静的发展期,就应在此人身上了。 另外资财粮粟缴获加起来能养着些俘口三月。更大丰收的是降将,此战张冲光吸收的泰山琅琊将就达十三将。 其中原兖州、泰山豪强部曲有力七人,他们是董访、赵宠、徐翕、郭诵、郭默、王罕、段秀等七将。还有张冲简拔的两将,分别是典韦、王当。最后是投降的琅琊将,分别是杨穆、葛公、马俭和阮仲。 没错这阮仲就是最后被遗弃在西壁的吴敦手下将。全战都打完了,这阮仲还留守壁砦,后来被李大目带兵逼降。至于那位会望气的蒋生,混乱中出壁,不知所踪。 就这样,在身后砦壁的熊熊烈火中,张冲所部雄赳赳地班师回山。远处潜伏的周遭豪强兵的探报见这些泰山盗真的走了,才舒了口气,回去禀报各自家主了。 他们都是些乡间土豪,无论是泰山寇还是琅琊贼他们都惹不起,只能坐壁上观,求先祖保佑,两拨贼都死了才最好。 ---------------------------- 这边我们回到泰山边的金氏壁,金氏壁有个小人物叫金丙。 金丙是本地人,这一个月是他最快活的一个月。 其实从生下来,他就不知道什么是快活,也没人问过他快活过不,他的人生自打一开始就是黑白和灰暗的,永远是没有尽头的饥饿和劳作,仿佛他生来就是牛马,就是要吃草干活。 金丙是家中的老大,虽然他叫丙。他的两个哥哥,刚出生就饿死了,而他能活,据说是因为那年金氏壁的主人终于生出了个儿,主人高兴下给全族发了三斗粟。 靠着这三斗粟,他母终于有奶水将他养活了。所以,换句话说,金丙还有幸和金氏郎君一个年岁呢。只是人家一个是彩色的,你只是黑白色的,不在一个世界。 长大后的金丙和其爹一样木讷呆滞,二十岁的人,眼里没有一丝光彩。这些年,家里陆续送走了不少人。 先是阿母夜里入山挖野菜被狼叼走了,然后就是家里年纪最大的阿公实在不愿意再活,就独自入山了。 最后这个家只有他阿爹和金丙这两个穷独,对了,金丙还有个妹妹,但有一年,阿爹带小妹去赶市,之后小妹就没回来。 他问阿爹小妹去了哪,阿爹说送了人了,这样她能活,咱父子也能有粟种。待这年丰收了,就能给他娶个媳妇了。 那一年秋天,金丙到底还是没有娶到媳妇,不是因为没丰收,而是他爹累死了。 阿爹是被同壁的粟客送回家的,说他阿爹在外面给人家收粟,不知怎的,突然就咳血晕了过去,等大家发现就已经没气了。 金丙哭了,这个家最后就剩下他一个人了。之后,金氏壁的宾客就找到金丙,说金丙爹死了,你金丙应该给你爹安排下葬礼仪。 金丙不懂,埋在家里地头不就行了吗?下葬的礼仪是什么? 金氏的宾客与他说,你金丙是金氏壁的一员,你的行止不仅仅是自己的,更是代表着他们整个金氏壁。 你不为父下葬,你就是不孝,我汉以孝治天下,你不孝,那他们整个金氏就要被土鼓县上下视为不孝一族,那就要影响小郎君入东平陵的伏氏精舍,那他金丙就是整个金氏的罪人。 金丙不懂,为什么他葬不葬爹,会影响小郎君的前途,而他为何又成了金氏的罪人。他更不懂,他自己将阿爹葬在地头的事,怎么就出来个礼仪。 但他听懂了金氏宾客的威胁,他沉默了,同意了。 之后,金氏为他父亲置办了棺木,麻衣,还将他阿爹埋在了他们金氏墓园外的荒地,说这也算成了他们金氏的一员。 之后各种礼仪操办,金丙都是听金氏老宾客的安排,虽然累,但是他还是满意的,这是不是就是老人们嘴里说的风光大葬。 但是当阿爹入葬,这边刚覆土,那边金氏的老宾客就告诉他,这欠了一笔钱呢,你金丙得找时间结一结。 金丙纳闷了,什么钱? 谁知金氏的老宾客乜着讥笑道: “你是当金乡老慈善?给你爹下葬不要花钱的?再加上,为了说服金乡老允你阿爹入葬咱们金氏园,我不知废了多少功夫,我这功夫不要钱的?” 金丙沉默了,他没有钱,最后只能把家里剩下的五亩田卖给了金氏老宾客,至于田上那成熟的粟,这些让他阿爹累死的用来给金丙娶媳妇的粟,也自然落在了老宾客手里。 后来,金丙就成了金乡老的徒附,为金氏拥耕,继续为他们金氏流汗。 金丙恨不恨呢?和从来没有快活过一样,金丙从来也不知什么是恨。 直到泰山的石家军打破了金氏壁,金乡老带着儿子躲到了东平陵,金丙却一下子体验到了,什么是恨,什么是快活。 什么是恨?当他跟着同壁的徒附们帮抬着木梯冲金氏的坞壁时,曾给了他一份粟团的泰山兵死在他面前时。他恨为何好人活不长! 什么是恨?当他随着泰山石家军破壁后,在那个老宾客的家中,找到自己的妹妹。从她口中得知,妹妹自愿做奴,只要老宾客能安葬其父。他恨老宾客的无耻! 什么是恨?当他带着妹妹,随着石家军的人打破内壁,看到金氏的狗都吃着粟。看到开的金氏仓,里面的粟推积如山,最下层的都腐烂了。他恨人的心怎么脏成这样! 那什么是快活?是他带着妹妹吃狗肉;是石家军的人分粟给他;是他走到一片比他家更大的田地,石家军的人告诉他,这里以后就是他的了。 后来妹妹嫁给了那个与他一起扛木梯的徒附同伴,那同伴也有一个妹妹,她嫁给了自己。 从此,他金丙又有家了。 第一百零七章:青头 金丙的妹夫做了护田兵,而金丙本人继续选择做一个农夫,他没觉得不好意思。因为留在金氏壁,负责整训护田兵的石家军说了: 农夫和战士一样重要! 这日,妹夫整训完,带着妹妹来金丙家。 金丙和媳妇专门蒸了今年秋天刚收的粟,又收拾点豆菽,就和妹夫一家吃了起来。 自金丙知道啥是快活,整个人明显精神不少。边刨着粟,他边问一边的妹夫: “鹞子,今个咋没在队里吃。” 金丙的妹夫叫金隼,同壁的人都喊他叫鹞子,因为他性子就和鹞子一样,锐利凶狠,本来石家军的训兵看他是个好苗子,是要推荐金隼去总砦的。 用那位老石家军的话来说,要是运道好,敢拼命杀几个贼,这金隼没准能入渠魁的横撞队。 但可惜,金隼也是个恋家的,他刚成婚,舍不得家,就选择在金氏壁做个护田兵。但到底有老军这份赏识,整训护田兵的老兵就抬举金隼做个护田长。 往日,金隼都是吃在队里,石家军的制度是,专门为护田兵拨了一份职田作为全队整训的资粮。 金隼也在刨着饭,听得妻兄问这话,憨厚一笑: “没啥,就是想俺妹了,妻也想你了,就来转转。嘛,不乐意呀。就是想多吃你几斗粟。” 金丙哈哈一下,豪迈道: “吃,都吃了我也乐意。” 边上的两妇看着这一幕,都低头笑。 就在二家其乐融融,远处突然传来浑厚的鼓声。金隼一惊,立马就起身要出门。 金丙三人也知道了,他们知道这是护田兵设在野外的警备鼓,鼓声一响,就是有贼来了。 临出门,金隼回头对金丙说: “妻兄,你先带着大伙,要是不对劲,就带着大家往山里跑。” 说完,金隼深深地看了自家妹和妻,然后向着壁内护田兵的驿所奔去。 但半路上,他就遇到了出军的护田兵,老军已经带着大伙扛着木矛冲来了。见金隼归队,老军扔给他一把环首刀,就继续带队向着东边警备响起的地方奔去。 当他们看到远处木望楼上,队里的警备正背对着他们立在那里。大伙心里松了口气,金隼正要上前问哪来的贼。 突然,警备的伙伴就直挺挺的摔了下来,然后就听到一声大呵: “土贼,大兵已至,还不跪地投降?” 就见一昂臧武士立在木望楼上,横刀怒骂,此人正是自募从军的高瑾。 他自告奋勇,向军曹长王亢请命做了先锋,然后就带着自家部曲武士袭杀了此处的哨岗。 为了引贼军入彀,他之前一直隐在死人身后,让部曲匿在草间。 此刻见岗下众贼兵惊慌胆丧,高瑾自矜,他只是略施小计,这些贼兵就被其玩弄鼓掌,所以这些土贼拿什么和他斗。 这边高瑾在木望楼一喊,那边其弟高瑜就带着部曲杀了出来。 金氏壁的护田兵虽然战力不高,但因为背后就是家和亲人,他们刚分了地,刚对生活有了奔头,所以都有敢死之心。 有道是一夫出死,千乘不轻。护田兵有四十人,此刻却人人效死,计不旋踵。是以,高瑜带着的部曲虽然精锐,但一时竟被打得节节败退。 这让岗哨上的高瑾看得气得大骂,最后直接从岗哨上跳下,一膝盖顶死了一名护田兵,随后手、掌、拳、膝、全身上下化作武器,就开始手搏。 金隼这边刚将刀从一名敌军的肚中拔出,就看到这人跳下来顶死了自己兄弟,目裂牙龇,甩着刀就斫了过去。 高瑾一时不防,臂膀上被划了一道口子,他恼了。将腰上的的铁骨朵掏出,甩着就砸向了金隼。 此刻战斗在另一边的老军敏锐的发现自家越打越弱,知道到底是军事素养不够,气只能鼓一阵,再鼓就泄气了,他杀退一波贼军,忙带着剩余护田兵一拥而上,将金隼救了出来。 然后老军和金隼再不恋战,带着剩余的护田兵向着金氏壁退去。 高氏兄弟趁势掩杀,但追到一个山豁口,把人追丢了。 “人呢?” 望着坡下空空如也,高瑾傻眼了。他立马向后面部曲吼道: “快去将后阵的土豪金氏父子领来,给咱们带路。乃公辛苦给他光复家业,他不出点血说得过去?” ---------------------------- 这边金隼等人利用自己本地优势甩开了高瑾的追兵,忙走小道回金氏壁。 老军看金隼一路在咳,忙问咋了。 金隼在一棵树停下,将今天刚吃的粟全都吐了出来,望着被浪费的粮食,他惋惜道: “没啥,受了敌将一骨朵。” 见金隼没事,老军也不再问,而是立马布置下面任务: “鹞子,一会你从这边道绕过去进山,去总砦汇报,说来贼了。” 然后他又点了一个金氏的护田兵,让他去附近三个坞壁去叫护田兵来支援。金氏壁在这片谷底的最北端,能在这里守住,那就能将敌人堵在外面。 见金隼还愣着,老军急了,骂道: “还呆愣着做啥,赶紧走。” 金隼嗫嚅得吐出一句: “照顾好我妻兄一家。” 然后就头也不回地往山里钻。 老军愣了一下,带着剩下的护田兵就撤回了金氏壁,他们要拒此而守。 金氏壁距土鼓县三十里,牛车路平,半田伕路,半山脚路,整片地势由高渐低。又因此地通泰山山口,常有山寮发卖山货换取盐布,所以在金氏壁东二里还自发形成了个圩市。 此外金氏壁还处在这一片交通线中心,其地道路纵横,西可入泰山,南可奔齐国,东连东平陵,北可上济水。 张冲先前选择攻击此地豪强,就是看中了这里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要将此地作为泰山方东出的前沿据点。 而在今天,来自东平陵的大兵已经将金氏壁围壁三重。除了之前趁大军未合围而奔出的护田兵外,现在金氏壁上下百名护田兵全被困在壁内。 当东边的圩市被东平陵兵放火抢掠时,战斗就开始了。 而一开始,东平陵兵就全力以赴,直接四面同时发动了进攻。金氏壁的护田兵因为人少,最薄弱的南壁最先被陷。 老军披着全队唯一一领铁甲,带着二十护田兵支援到了南壁。此时这片壁上已经杀做一团,老军手执横刀,一声大叱,快速冲向登上壁的东平陵披甲士。 那甲士刚站定,还未及动作,大叫一声,小腿胫骨已被老军斩断,倒地哀嚎。 老军移身迅速迎向另一甲士,矮身避开对方刃风,错身瞬间,一刀戳在对方脚踝。再反身,撞入最后一名甲士怀中,横刀翻转刺其下颌,鲜血喷射,又杀一人。 老军果然是悍勇,不愧是度满亲自拣选来整训金氏壁的精锐,起鹘落间就杀了三名东平陵披甲武士。 老军对此战果,也颇为自矜,正待愤胸中豪气,忽眼前一黑,身首分离,跌落在地。 却是一名东平陵披甲士直接从云梯中跳起,如大鹏一般,抡刀将无备的老军一刀斩首。这名披甲士跳上城楼,执起老军的人头就别在了腰间,然后返手将背后的小旗插在城头。 就这样,源源不断的东平陵兵就从他的身后涌入壁中。两刻,全壁护田兵死尽,金氏壁陷。 金氏壁一陷,壁外观阵的土豪金父子就喜滋滋地要入壁。 但等二人刚要入壁,就被一团部曲兵给拦住,不准他们进。他们大急,不断嚷嚷,这会东平陵此次的主将郡军曹王亢带着扈兵走过,他二人高喊王亢姓名,想让他主持公道。 但华盖下的王亢头都没转一下,就带着扈兵逶迤入了壁,金氏父子傻眼了。 见此,那团部曲兵大笑,再无顾忌,将二父子揍了一顿,扒光了衣裳,扬长而去,他们没功夫理这父子,还要去加入到身后的盛宴呢。 就这样,两父子呆愣得被拦在了金氏壁外,听着壁内东平陵兵肆意的奸淫掳掠,双眼无神。 直到一个时辰后,没人再管这父子,两人才踉踉跄跄地入了壁。 但此刻他们的家却再也不是过去熟悉的样子。 遍地是裸尸,遍地是灰烬,父子二人走来的一路,没有见到一个活物。当他们走到自己家舍时,二人谁也没敢进去,就蹲在家舍的门口发着呆。 这会,一个之前揍他们父子的部曲兵刚好从舍内出来,一眼就看到了二人。他指着指二人,又指了指后面的家舍,意思是,该不会是这地方是你们家吧。 父子二人把头埋在膝盖里,不敢搭理那部曲。 那部曲反而来劲了,从腰间捞出一囊袋,甩到金氏父子面前,道: “我来的晚,也没捞到什么汤水,就看见一堆裸尸没人要,我全当砍了,看能不能混个节功,乃公心善,喏,看有没有你的亲人吧。” 囊带摔在地上,滚出了几个人头,老金一看,疯狂大叫,这正是他们陷在壁内的妻子和儿媳。他热血一涌,就跳起来抱着那部曲就是撕咬。 那部曲手上的一块肉都被咬掉了,怒急,抽出刀就搠死了老金。小金还要避,也被赶上来的部曲从背后搠死。 部曲忍着痛,将金氏父子的头割下,混进了囊带中,然后自认倒霉得出了壁。他要去大营报功,就是不知这一家的人头能不能做得数。 而在金氏壁上演着人伦惨剧时,一个身高九尺、面如重枣,髯长飘飘,满目风尘,头上裹着青头巾的汉子,犹豫中敲响了金丙家的门。 第一百零八章:壮穆 对,你们猜的没错,此君正是河东解良人关羽,关云长。 这一刻,天地好像有人吟唱: “这一拜,春风得意遇知音,桃花也含笑映祭台。这一拜,报国安邦志慷慨,建功立业展雄才。这一拜,忠肝义胆,患难相随誓不分开。这一拜,生死不改,天地日月壮我情怀。” 关羽为何来了这济南? 三年前他在家乡杀了个豪强,自此行走湖海,浪迹天涯,以天为被,以地为庐。 这些年他见过壶口的激荡瀑布,也走过当年尧皇做古的雷泽,也曾穿过太行,踏行幽冀,最后他来到了青州的济南,他要上泰山,见一见这天下岱宗,是如何崔峨负天南。 这日他来到了土鼓县,因为他听说此地的大枣甚甜,来都来了,怎能不尝尝。 但他这刚来,就遇到了大兵烧杀。 关羽不想惹事,避开了东平陵兵,但奈何他不找事,事来找他。几个东平陵兵在道上看到此人高伟雄壮,就想充他入军。 要知道即便青州人身材高大,但像关羽这种高达九尺,还这么雄壮的,都是很少见。见这么一个好兵样,那几个东平陵兵哪能放过,然后他们就死了。 但这就惹得附近的东平陵兵的追杀,没奈何关羽只能向着西面大山跑。 一直跑到了五里,他才在一片田垄中看到一处茅舍,此刻关羽汗流浃背,口渴得厉害。他本就走了半天路,枣还没来及吃,就被一帮兵子撵得窜到了这里。 他实在想和这茅舍人家借一口水喝,但又担心后面追兵赶到,到时候反连累了这户人家,一直犹豫着要不要敲门。 后来关羽见追兵一直未到,自己又渴得慌,这才敲起了门。 这边刚敲,那边金丙就开了门,他本以为是妹夫来了,但开门一见是个陌生的高壮汉子,虽然失望,但还是客气得问: “壮士,不知有何事?“ 关羽扭捏了一下,指了指自己发干的嘴唇,说道: “好人家,我是来此进枣的货商,走到这里实在渴得慌,不知道能讨一碗水喝吗?” 金丙虽然觉得这人不像个货商,但还是点头同意了。他喊屋内的媳妇端来一瓦瓮,就递给了关羽。 关羽捧起瓦瓮,仰头就往嘴里灌,直喝得畅快,才发现水都被喝光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好在他脸本就枣红,也看不出来。 金丙没觉得啥,一点清水,顺手的事,他这边刚接过瓦罐,那边关羽就说: “好人家,你们要是方便,也躲躲吧。前头来兵灾了,五里外的坞壁,里面人都被杀光了。” 关羽才说完这话,就听到瓦罐摔在地上的脆响,只见眼前这位好人家完全愣了神了,手中的瓦罐都从手上滑了。 就在这金丙发愣时,门后冲出两个妇人,她们一出就焦急得问: “这真的吗?” 关羽点头,然后金丙和妹妹、媳妇委顿在地上发呆。 关羽算看出来了,这些好人家一定有亲朋在那被屠的壁,关羽为他们难过。 但他又忧心身后的追兵,知道不能再呆了,忙和这户人家拜别,最后还提醒金丙一家,能躲躲就躲躲,这伙兵杀红眼了,能避就避吧。 关羽这边刚走,金丙三人也缓回了神,他们也不清楚金隼的情况,但到底还是听金隼走前的嘱咐,打算一家人入山躲躲。 金丙媳妇早就将包袱收拾妥当了。新打出的粟被藏好,今天蒸好的粟也做成了粟团,葫芦里也灌满了清水,全家三口就关上门,背上包袱出门了。 但刚走到道,后头就来了一伙兵,他们一伙五人,拿刀带棍,就叫住了金丙,问他们是哪里人? 金丙还没答,对面就看到这里还有两个妇人,也不问话了,背着金丙媳妇和妹妹就要上田。 金丙怒发冲冠,一把就顶飞一个,但还是被两人摁在了地上,泪目地看着这几个兵就要羞辱自己家人。 就在这时,一把刀突然就插在了一东平陵兵的胸口,剩余四人大惊,忙转头看向来方。 只见山道草丛里突然跳出一个九尺大汉,兔起鹘落就夺过一兵的刀,还顺手拧断了他的脖子。 此人正是关羽,他辞拜了金丙一家,就向着西边埋头赶路,走到一半还是心里放不下,又折了回来,一回来就遇到了这一幕。 此时关羽刀在手,不消片刻,那一伍兵就被杀绝了。 这边金丙带着妹妹和媳妇,对着关羽就是跪拜,感谢关羽的救命之恩。 关羽将刀一别,忙拉起三人,只见关羽傲然道: “好人家,就是寻常关某见此不平事,也会挺刀相助,更休说,你对我有漂母之恩。” 金丙忙说不敢当,不敢当。 关羽的性格就是这样,救人就救到底,即便是只有一罐水之恩,他关羽都会涌泉相报。 他问金丙,有什么能投靠的人家吗?他关羽一定将他们安全送去。 金丙想了一会,他没有按妹夫说的,带着家人躲起来。他决定去泰山石家军总砦,他上个月随老军去过一次,认得路。 他想明白了,他不能只顾自己,他要将这个消息送回泰山。金氏壁虽然没了,家也没了,但只要能带着石家军再打回来,他还能再有家。 就这样,金丙请关羽送自己去泰山望周峰。 一听这话,关羽暗道巧了,他也是要去泰山,这不正好顺道吗。 就这样,关羽护着金丙一家就走在山道上,一路上,金丙还和关羽讲了他的故事,讲他过去和现在,他还骄傲地和关羽说,他分到了四十亩地,等这次请出石家军,他就能在那片地上种粟了。 金丙就是这样,一谈到种地,他就有讲不完的话,他和关羽说,他想试试能不能种麦,还说自己大概有五亩地太生,可能一下子种不了粟,所以他打算先种一轮菽,养养地。 一路上,关羽都在听,没打断过一句。说实话他喜欢这种感觉,有一种和自己父亲相处的熟悉。 他父亲关毅也是一个农夫,也爱拾掇这些地里的事,他也一直想将关羽培养成一个好农夫。只可惜,他关羽从小就不爱这些,就爱带着把木刀跟着乡里的游侠厮混。 他父亲见这样下去不行,就将关羽托付给同族的一个老军。此人是从从北疆退下来的屯将,回乡养老。那老军见关羽这么小就有一副好身板,也愿意调教他武艺。 关羽也是个有禀赋的,学刀三年大成。后来老军又请来同郡的一个豪杰叫赵广,专教关羽步射,这回更快,两年超其师,能百步穿杨。 后来熹平六年,也是关羽十五岁那年,鲜卑寇并州,关羽入募进凉州名将田晏的中军,上了北疆战场。 在那里,关羽又在军中学会了骑马使矟的功夫,很快就在军中初露头角。但可惜,一场前所未有的大败,打断了关羽在军中建功立业。 熹平六年八月,上遣夏育出高柳,田晏出云中,匈奴中郎将臧旻率南单于出雁门,各将万骑,三道出塞二千余里,伐鲜卑大人檀石槐。 但这一战,三路军大败,丧其节传辎重,各将只数十骑奔还,所部死者什七八。关羽从北疆战场上活了下来,但他的袍泽弟兄却皆死在了那一战。 之后关羽就回到家乡当了个亭卒,后来不忿亭中一个乡豪颐气指使,失手就将人打死,只能离乡避祸,这一走就是三年了。 所以当金丙和他说这些田头上的事时,关羽内心一片温暖。 但关羽的沉默反让金丙多想了,他叹了口气,歉意地对关羽说: “哎,对不住了壮士,我金丙只会讲这些庄稼事,要是我妹夫在,没准能和壮士把酒畅谈呢。” 一说到妹夫,金丙脸色暗淡,妹妹、媳妇也沉默了。他们也不知道金隼能不能活下来。 关羽敏锐地感觉到气氛的变化,连忙岔开话: “羽爱听这些,实不相瞒,羽一路上也和不少所谓豪杰之士相谈。彼辈动不动就是天下兴亡,动不动是庙堂之高。仿佛这天下事,只有那些庙堂事才是紧要的,羽也知道他们说得有几分道理,也因为他们有这几分道理,羽即便听得不爽利,也还是耐着听了。但今日好人家你这番话,羽听得痛快,就该是这样,关心一粒粟,一抔土,这地里的事,就是天下的事。” 关羽还要再说,突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忙嘘了一声,带着金丙三人就伏在了山道边的草丛里。 他们这边刚伏下,那边山道转过来一班东平陵兵,他们杵着长矛挥打着山道上的草丛,洋洋洒洒地行着。 突然一个军士停在了关羽和金丙三人当头,两妇人不是自己努力捂住嘴,刚差点都要惊呼出声。 这时上头的军士突然和身边的袍泽们喊: “我这里奏厕,你们继续去前面寻,好了去找你们,这次非要寻到那个青头汉不可。” 余军应喏,继续往前,而那军士停留片刻,突然对着草丛说: “出来吧,我看见你们了。” 第一百零九章:命世 此人话刚落,关羽就如大鹏般跃起,就要一脚踢死此军吏。 那军吏看此威势,亡魂皆冒,下意识就后翻躺地,险之又险的避过了关羽这一脚,见关羽还要再踢,此人忙道: “好汉,别动手,自己人。” 然后关羽这一脚就停在了此人鼻尖,脚风刮过此人发稍,吹下了一滴汗。 那人再不敢多话,忙道: “我是石崮山的信报,本来是要送信给石崮山,报东平陵集大兵,要征土鼓县外的土贼。可惜,我正要送信,就被东平陵强征去做了兵,一路被挟到了这里。” 济南方面将土鼓县外这些分了地的护田兵统称为土贼。 此人正是石崮山的信报,也是那高瑾刚认下的三弟,娄忠。他自入军后就再没机会脱身,后来听同僚说,有个青头巾的土兵逃走了,还杀了一伙他们兵。 娄忠正愁不知如何和泰山方的人搭上关系,听到青头巾是泰山贼,忙自告奋勇,领了一队人就追了过来。 他们都把这个悍勇的青头巾当成了土寇贼首,也是错有错招,娄忠认错了人,但确实和泰山方搭上了线。 开始金丙还对娄忠说的话半信半疑,只后来娄忠说,泰山方有一将,叫李大目,其戟还是他们魁夫教的呢,李大目此将,金丙听过,是泰山方数一数二的大将,自此金丙才对娄忠的话相信大半。 娄忠听金丙要回泰山方叫兵,想了一会,就道: “我现在受营内一军吏的赏识,现在也带了一队兵。如果你真能将消息送回泰山,就和他们渠说,若想破贼,可于三更夜举火把挥十下,我要是见到,也会左右挥火把三次。以后,你们就每日三更天注意壁门,我有机会就会开门放你们进来。” 金丙不时点头,只有关羽皱着眉,一言不发。最后,娄忠交代完,再不多呆,为四人指了一条入山的道,那条道他们才探过,没人,可以直入泰山。 望着娄忠走,关羽皱眉道: “你就这么相信他?万一他是对面的,要来诈你呢?” 谁知金丙说了句让关羽侧目的话,他道: “咱不是聪明人,也猜不到这人有没有骗咱。但咱至少现在能安全入山了吗?” 关羽颔首,是这个道理。 千想万想,还是先度过眼前难过最为紧要。 当关羽护送金丙一家到了望周峰时,望周峰已经开始大点兵了。 实际上,早金丙他们家送信前的一日,金隼就将敌人来犯的消息送到了望周峰。此刻在砦中主事的是张狗子和他三弟张丙男,以及度满。 四人中拿主意的就是度满,他对于出兵是没意见,而且护田兵也是他的心血,他自然也看重,但奈何金隼送来的消息来过含糊了。 就一句,金氏壁遇袭。 敌人是谁?来自哪里?有多少兵?武备如何?一概不知。此种情况下,度满如何敢出兵。 但张冲他爹张狗子反倒比度满果决,他说先别管来多少兵,先点一部,把人救来再说,到时候能打得过就痛歼敌军,打不过就撤回山寨,等二子的援兵回来。 张狗子虽然在大砦不负责什么具体的事,但到底是张冲他爹,在这个父子相继的时代,他张狗子在大砦说话还是很顶事的,比如度满就很听。 然后提兵出山的事就被这么定下了,砦中能为主将的就是了,金泉、赵镕、黄杰三老弟兄,其他营头主将虽然也有勇力,但到底没这三人用得放心。 于是,整兵一日,度满以赵镕为主将,将兵五百就要出山。 而也是在出兵这日,关羽护着金丙一家来了。 度满一见到关羽,就倾折,后来听他送金丙一家入山的义举,更是推崇备至。 但奈何,关羽素来就对这种文士轻视,对度满的热情也只是礼节性的附和。 度满自讨没趣,但到底也是正人,没当回事,而是细细问了金丙关于金氏壁此时的情况。 但金丙实际上知道的还没有他妹夫金隼多呢,最后还是关羽这个前北疆的吏士细细将此兵虚实告之。 关羽走到堂上,以碗做金氏壁,然后手指蘸着清水,就标记出此次东平陵的军势。 首先最大一波兵猬集在金氏壁,看旗帜应该是两部兵,千人上下。此外还有一部驻扎在金氏壁东二里的圩市,五百人上下。最后一部是在金氏壁西的营砦,正处在泰山出山口要道上。此三部互为犄角,互相拱卫。 这一下,度满就更看重关羽了。此人望之就是强挚壮猛的豪杰,没想到还懂兵略,这不是人才,谁是? 就在度满脑子飞速转动,看如何能收得此人时,外面突然爆发出山海大啸,细听都在高呼万胜。 度满与众人互相对视一眼,喜不自禁,再留不住堂内,齐齐涌到堂外。他们知道是渠魁张冲,再一次得胜回师了。 关羽也跟了过来,他见这里几个主事都齐齐奔出,就知道此泰山贼的魁首回来了。 说实话,关羽对这个叫石将军的人是好奇的,他一路听金丙说得最多的就是此人。 因为有此人,无数个像金丙一样的人,生活中有了色彩。也因为有此人,像金丙他们这样的人,开始对生活有了奔头。这是关羽走遍大河南北,从来没见识过的人物。 此等人物,如何不让关羽好奇。 此刻,他随着度满等人下山,只在山腰际,就看到阳光下,一只甲兵雄赳赳、气昂昂,逶迤而来。关羽在北疆军旅,认得此为胜兵之气,只有那种百战百胜的将卒吏士才能养成此气。 关羽再细看,当面一人着赤幘,具盆领铠,手中拿军配,顾盼自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仿佛给他漆了层金漆,庄严整肃,威光赫奕。 他从此人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前主将田晏的身影。田晏是凉州三明段太尉的帐下亲将,随段太尉威震西州,已是关羽平生所见的第一英雄,而此人竟然类他。 不,关羽再细看,是田晏竟然不如他。他从此人周遭的将士们眼中看到了怀濡,而这是田晏麾下众将看不到的,他们眼中只有畏惧和野心。 这是何方英雄? ----------------------------------- 这是何方英雄? 此刻端坐在马上的张冲望着不远处迎接的人群,一眼就看到一个九尺雄士,此刻立于度满等人身后,鹤立鸡群。 张冲看着此人长髯飘飘,面若重枣,还带着一青头巾,心里狂跳,该不会是关二爷吧。 但他又不敢确定,因为来到此世这么久,他知道青头巾不是什么二爷的专属,而是此世卑贱黔首的日常巾头之一。 但张冲还是觉得,能有此壮阔身貌的,不是二爷又能是何人呢?而且在他视野中,此人比那乘氏的李进还要勇猛。 想此,他再也耐不住,一夹马腹,就奔上前,耍蹬下马,阔步向着度满等人走去。 他成为一方之首这么久,早不是什么愣头青了,就是再想结识此人,也不会做什么纳头就拜的事情。 此刻,度满等留守大砦的肱骨最重,有他们,他张冲才能不担心自己的后背,所以这种场合下,他是万不能沮度满他们面子,做什么不管不顾就跑去那青巾头的面前,嘘寒问暖的事来。 他要是真这么做了,下面的将领们都会去揣测,是不是度满这些人已经失去了渠魁的信任。如果让下面有此念,那度满他们以后如何再选人、用人。 也确实如张冲所料,此刻见张冲过来,度满直接以为张冲是迎面走向他的,这会立马率留守诸将对张冲大拜。 张冲这边刚扶起度满,度满就汇报了留守期间最重要的大事,金氏壁被屠了,此消息直接震惊到了张冲及他身后的诸将。 张冲还沉得住气,他后面诸将此刻已经鼓噪起来,他们刚大败琅琊贼,俘了奉高的名士胡母班,眼见着就成了这千里群山中当之无愧新的魁。 但一回来,就被泼了盆凉水。 什么?哪来的兵子,敢犯他们泰山兵,还屠了一壁人。要知道,他们石家军立军以来,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事。 度满见众将满脸怀疑,就让身后的关羽出来,将他所见又一次转述给众人。当关羽将自己的亲历具告泰山诸将,大家才真的接受,自己一个壁的弟兄,都被人屠了。 然后,就是一阵更疯的鼓噪,众将纷纷请命,说不用入砦了,直接奔去金氏壁,为死去的弟兄们复仇。 什么?你说大伙刚苦战多日,不宜再战?放娘的屁,乃公现在血热着呢,正要杀贼。 张冲抬手止住了众将的鼓噪,而是对着身前的这一人,问出了这句: “敢问英雄名讳?” “不敢称英雄,某家河东解良关云长。” 这一刻,张冲仿佛真的在天地间听到一首歌: “这一拜,春风得意遇知音,桃花也含笑映祭台。这一拜,报国安邦志慷慨,建功立业展雄才。这一拜,忠肝义胆,患难相随誓不分开。这一拜,生死不改,天地日月壮我情怀。” 有些人,原来出场真的带音乐。 第一百一十章:英雄 白头如新,倾盖如故,说的就是此时张冲和关羽的相遇。 人生就是这样,有些人与他相处再久,也觉得是陌路人,而有些人你只是刚下车,刚见面,却一见如故。可见,人与人的关系从来不在长,而在是否情投意合。 张冲前世就敬慕关羽,不为其超拔勇力,而在于其黄金般的人格。历史上,勇力不下关羽者不在少数,但几人能如关羽忠肝义胆,矢志不渝,兴复汉室。 在这个汉代末世,过往的道德都被野心家视为新衣,只有关羽还依旧是那个理想者。 如董卓、曹操者,杀人盈野,放兵钞突,屠城杀吏,冤魂痛于幽冥,创痍被于草棘,而关羽无有。 而如皇甫嵩、司马懿等,虐杀降俘,修筑京观,耀武扬威,而关羽无有。甚至当吕布恃勇而贾三家,而关羽却封其所赐,拜书告辞,而奔先主。 这就是孟子口中所说的,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是人中最黄金的品格。 而关羽如何看张冲呢?一句话,羽视张冲亦为英雄。 何谓英雄? 有人曰:“聪明秀出,谓之英;胆力过人,谓之雄。” 还有人曰:“英雄者,有凌云之壮志,气吞山河之势,腹纳九州之量,包藏四海之胸襟!肩扛正义,救黎民于水火,解百姓于倒悬。” 但关羽说,这些都不是英雄。英杰,他见过,彼辈借家声名望,品评天下,自以为天下无出其左右,顾盼自矜,但实际上却还不如金丙说话让他觉得有趣。 雄杰,他关羽也见过。曳牛之力,熊罴之勇,狮虎之烈,自觉有扛鼎之气,就有一世之雄,但实际上彼辈好勇逞凶,侠武犯禁,视人命如草芥,非英雄。 还有几人,关羽觉得他们稍有英雄气,但还不是英雄。彼辈确有悬壶济世之志,也有气吞湖海之气,喟叹自己不出,奈苍生何?自矜无己,这天下万古如长夜。但这还不是英雄,他们嘴上的是天下,实际上只在乎顺天下而利自己。 那什么是英雄。关羽曾经在龙门观大河之水,一泻而下。大河里的群鱼顺着水势奔流而下,气势磅礴。但他却见一鱼竟然逆流而上,在与山河较量,后其力疲,沉入水底。 关羽认为这条鱼就是群鱼中的英雄,只因千万鱼具下,而独它逆流而上,此就是英雄。明知可不为而为之,以心中理想为准绳,虽千万人,吾亦往矣。 此刻,关羽就觉得眼前的张冲是那条鱼,也是英雄,在挽天倾、支既倒。 为何? 关羽见识不低,他虽为农户之子,但家境殷实,能读书,又有名师教导,习得武艺后入北疆搏杀,之后又遍历天下三年,这天下如何,他关羽知道。 此就是《春秋》所说礼崩乐坏的时代,天下将以智力相雄长,而不以德义为准绳,实为末世。 值此末世当有英雄出,重整礼乐,存生民,兴社稷。但关羽自认为自己不是英雄,勉强是个雄杰。 但今日所见张冲,此人竟然找到了一条前所未有的道路。 这一路,关羽在听金丙讲着金氏壁这几个月的变化,他虽然沉默,但内心却翻江倒海。 因为他觉得张冲所做就是《孟子》所载农家的理想,“贤者与民并耕而食,饔飧而治。”,而张冲在金氏壁所做的,更是在复兴三代之井田遗志。 上一次这么做的,还是王莽,但他失败了,不是因为此理想不实际,而是因为此君是自上而下去施行,这必然失败。 因为他依靠的是他的敌人来执行政策,如何不失败? 所以关羽更看好张冲,因为他起自草莽,对他来说,天地间白茫茫,任他挥洒。只要他能带着理想不断成长,那终有一日理想能成为现实。 但关羽也认为,这对井田制度的复兴最后也会失败,正如上古井田制崩溃一样。但在这个过程中,将能存一代黔首。能存一代,其实就已经德百代了。 关羽万万没想到,他只是来土鼓县看个泰山,吃个枣,就遇到了真英雄,果然人生际遇,谁又能说得清呢。 关羽想跟着张冲干,但他又不好张口。就在他想着要不要以自己熟悉敌情为由先熟悉,后面找机会入伙时,他听到一句话。 “云长,你觉得我怎么样?” 什么?关羽听这话一愣,什么你怎么样? 张冲见关羽发呆,觉得关羽在用沉默拒绝,心里一暗,但他自我宽慰:也是,关二爷毕竟是关二爷,不是这么容易就答应的。不过张冲暗道,就是水磨功夫,他也要将关羽磨成针。 却在张冲打算坚持不懈,以铁杵成针的毅力来打动关羽时,却听到这句话: “如君不弃,羽愿与君共创大业。” 只见关羽起身,单膝着地,对张冲如是道。 张冲大起身,两步并一步,窜到关羽面前,用力扶起关羽雄壮的身躯,无有一言,只是不断点头。 然后张冲就拉着关羽同坐在自己榻上,而众将分坐左右。 张冲视关羽为肱骨,礼备至矣。其中众将还好说,知道渠魁爱士,善简拔英豪。君不见李大目、田俊者,皆不名之辈,现在不都是军中一时之勇吗?再加上关羽这超拔的身量,就是伟士何夔与之相比,都逊之一筹。有这身量的,其武勇怎么会差到哪里。更不用说,他们听到关羽就因为一水之恩,不避刀刃,护着金丙一家入山,此又有义。此勇义之士,也当得渠魁如此推崇。 但有一将恼了,此人正是自认军中功第一的丁盛。 丁盛有理由骄傲,因为林中约誓有他,攻薛氏壁有他,壁外与雷泽水寇和豪强兵战斗也有他。后来,攻张索大砦他参加,回援望周峰他带队,甚至灭望秦峰大砦,他指挥。就连这次生擒泰山名士胡母班,还是他立功。试论这满堂众将哪个能与他比? 但现在呢?一个仗着点身高就能忝居台上,与渠魁并坐,而渠魁对自己呢?动不动就是踢,除了踢就还是踢,他丁盛不服。 只听丁盛起身道: “我大器不服,这人胖大看着雄壮,但谁知不是个蜡枪头?再说这体貌都是父母生的,以貌取胜非好汉。” 丁盛到底惧张冲,不敢说太多怪话,不然岂止是说得这么温柔?像什么狗奴,貉子、乃公这样的话早就从丁盛嘴里蹦出来。 其实丁盛不快意许久了。 这半年,张冲不断招降纳叛,不少之前还是俘口的,只半年就摇身成了屯将。 就比方说那奚慎、任筠、谢弼、于禁、昌豨、赵简、蔡确和郭祖这些降将,本是他丁盛一刀剁的货色,受渠魁赏识反与他平起平坐。 奚慎、任筠、谢弼三人也还算了,到底是入泰山前就入伙的老人了。但于禁、昌豨、赵简等人什么货色?尤其是前段时候,那昌豨还敢在他面前逞勇,还敢抢他的首级功?真的是反了! 然后之前大战,渠魁又收了一批降将,这次更不得了,一下子收了十三将,后面可不得分出去七八个营头? 想到这里,他就想到自己手下的什将金泉,这人真是时运不济。 打奉高豪强兵的那仗,他摔晕了,战后功过相抵,啥也没落到。这次出征去打琅琊贼,他也没混进入出征军序列,又是留守大砦,搞到现在还是个屯副,而他当日擒的于禁,因为认得几个字,会说几个好听话,现在都已经是一个独立营头的屯长了。何其冤啊! 这就是丁盛的不满,好家伙,真的是提头卖命的,不如临阵一投啊。 当然,丁盛倒也不是觉得张冲提拔的这些人不对,这些人能不能打,他丁盛还是清楚的。 就比如,前几日在鲁中南的营盘,他借着酒劲就和那个叫典韦的比划了一下,结果很明显,他和黑夫现在屁股还疼着呢,都是那典韦摔的。 至于为何黑夫也屁股疼? 那不明显的嘛,乃公一个人打不过典韦,再喊一个人来助阵,是不是很合情合理? 他和黑夫虽然摔了屁股,但那典韦也没讨到好,他腰绳被自己和黑夫联手扯断了,让典韦丢大人了。 但很快,看着典韦空荡荡的下摆,大伙惊呼,继而赞叹,最后齐齐看着丁盛。 丁盛明白了,他又丢人了。 不过没关系,乃公的脸面这次就要在这个青巾头身上再挣回来。 所以,当他说完那句话,就已经走在了堂上,做角觝式。意思,你关羽别看胖大,但你那都是死肉,和你乃公丁盛比比。 众将看丁盛又一次说怪话,尽为他捏了把汗,直钝如昌豨都看出来渠帅这明显就在抬举这个青巾头,你丁盛又上去,不是惹得渠魁不快嘛。 但实际上,张冲非但不怒,还觉得丁盛又一次知机,知道他张冲在愁如何让关羽立威,这丁盛自己就跳出来了。 本来他还想激丁盛呢,这下好了,这福将自己就来了,行,那到时候被揍,也不会怨得我了。 不过张冲虽喜,面上却严肃,他呵斥了丁盛的狂态,又问关羽是否愿意下场比试一番。 关羽本也想展露一二,自然不拒绝,也施施然的下场了。 他眯着眼,捋起长髯,招来招手,示意丁盛来吧。 其实丁盛现在的角觝也是跟着黑子他们练出来了。往日张黑子来望周峰大砦,他最爱的就是磨着张黑子教他角觝,现在也不是等闲的。 但很可惜,他遇到的是关羽,而这一次,他连人腰绳都没扯到,就再一次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望着堂梁,躺在地上的丁盛,莫名想哭。 辣娘,渠魁选的士,怎么一个比一个厉害! 第一百一十一章:五星 当丁盛被黑夫、李大目他们扶起时,他不服气: “休要瞧不起人,你能摔得我不济啥,有能耐,我喊我挚爱亲朋的弟来和你摔,你要是能摔过他?我丁大器才服你。” 丁盛这话,不仅张冲愣了,众将了解丁盛的,也有个算一个都是懵的,你丁大器哪来的弟弟?难道,这几日真有从兖州瑕丘老家来了个弟弟? 然后,丁盛就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将手指向了坐在一角的典韦,典韦自己都惊了,我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弟,而且我年龄应该比你大吧。 这下子,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 自典韦入军,张冲一直关注着他,见他沉默寡言,便是立了军功,也往往是那个最不争的人,有古之义士之风,但张冲还是希望众将能更多了解典韦。 张冲不是那种学所谓帝王术的,要搞什么分而治之,刻意在诸将中制造矛盾。 他前世通读历史,往往军将不齐者,覆军杀将就在眼前。比如后世杨业,也是智勇双全,但奈何与诸将不容,明明已经布置军令,与王侁、潘美定好在陈家口布阵接应,等杨业前面一败,潘美就撤了,最后使杨业兵败身死。 所以张冲从不在军中刻意制造所谓的孤臣独将,这是取死之道。 而典韦因为性格问题,不矜名利,这很好。但张冲不能让他成独将,那不是爱他,而是害他。 所以当丁盛指着典韦,让典韦出阵时,张冲觉得机会来。所谓龙争虎斗,才能各显神通。关羽之神勇,不是丁盛能试出来的,非典韦这样的古之恶来才行。反过来,让诸将认识典韦的无匹,也不是几个斩将夺功就能试出来的,试问满堂诸将,哪个没砍过几个敌将? 正所谓棋逢对手难藏兴,将遇良才可用功。让典韦和关羽比一场,也好。 而且张冲也好奇,这两个到底谁更厉害。他后世就有言: “一吕二赵三典韦四关五马六张飞。” 此皆为民间戏说,当不成真,但也可见这些豪杰在后世人心中的地位。而现在,张冲有幸就见识到了这关公斗恶来,怎能不振奋? 张冲兴起,对典韦笑道: “典君,就让大伙见见你无双的勇力,云长也是强挚壮猛的,你二人比一场,也让我麾下这班骄将知道,何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张冲既发话,典韦也边应了,其实他见关羽此等相貌,也见猎心喜,如不是性格本就不争,早上去与此人以武会友了。 原先典韦跪着着,又在角落,还不甚显眼。而这刻典韦站出来,关羽才发现此人好生雄壮,虽然不如自己九尺,但望着也是八尺的赳赳大汉,而且雄壮有甚于他,心下就不敢小觑。 典韦扎着一个额巾,背着一腹围,仔细看还是蔡确送他的呢,着一身麻衣,赤着脚缓步到了堂厅。 关羽眼睛不眯了,上下打量着铁峰般的典韦,赞了句: “好个雄壮的汉子。某家走南闯北这么久,如你这边雄壮的好汉,也是不多的。” 听得关羽夸赞,典韦抱拳闷声道: “君之神勇也是天下有少,能与君切磋,是典韦的荣幸。” 说完,典韦就弯腰屈膝,意思关羽,咱们开始吧。 关羽这会脱下了他的单衣,只着大袴,裸着上身,露出他板结的肌肉,在厅堂上闪耀着雄壮的美。 像跪坐在两侧的众将都看痴了,如田俊这会就望着关羽的肌肉,喃喃自语。 见关羽认真,典韦想了会,也将单衣脱掉,因为没着大袴,他衣服一脱就只剩下了个犊鼻袴。 到这时,众将才看清这典韦到底雄壮到什么程度。 你见过如常人大腿粗的两膀子吗?你见过肌肉线条如岩石般分明的大腿吗?你见过如铠甲一般结实的胸膛吗?此刻,虎背熊腰已经不能代表众将对典韦雄壮的赞美了。 这真的是一个好汉子! 然后众将纠结了,看着如天人般的关羽,又看着如神将样的典韦,他们也不知道谁更胜一筹。 此刻,张冲已经激动地走进了堂下,他要亲自来主持这场巅峰的角觝。 张冲立在两个赤膊大汉间,真左右为男,按耐住激动,张冲以手为刀,向下挥劈,意思开始。 但典韦和关羽都没在冲,而是不断围着对方打转。 堂一边的丁盛因为屁股痛,这会只能伏在席上,他一边龇牙,一边对边上的黑夫说: “这是个高手!” 黑夫根本不理他,只专心看场上二人。 在相互试探后,典韦和关羽不约而同的冲抱对方。 典韦拦腰环抱着关羽,就想给他来一记抱摔。而关羽个高,利用臂展,抢先就抓住典韦的双膀,就想顺着他的冲劲将典韦摔飞。 好个典韦,见失了先机,也不在抢抱摔,也两臂搭着关羽双臂,就开始熬力。关羽想伸出脚勾典韦后脚脖,但从对面传来的力,完全让他不敢分心使力。同样的感受,典韦也是。 就这样,两位角觝高手,一时拼成了两个蛮牛在觝角熬力,这就是最巅峰的摔跤,一场气力的较量。 此时典韦使出十二分劲,须发蝟张,而对面关羽也是长髯激荡,用尽平生气力,一时他们在堂上僵持,脚下木板都踩得吱吱作响。 张冲在边上看得热血喷张,此才为男儿血气,力的极致美。 但看着看着,张冲觉得不对劲了,这二人熬上力,谁也不让谁,两人的肩膀都因为挤压而缺血开始有点泛青,前世就是外科医生的张冲知道不能再比下去了。 他立马上前,左手搭典韦肩,右手抵关羽肩,一使力,就将二人分开了。 对,就是分开了,众将都惊了。 他们对渠魁武勇的认识真的是一山还有一山,当你以为已经到了山顶了,一抬头后面还有一座更高的山。 渠魁自然是公认的勇冠三军,但他们也没见过渠魁玩过什么扛鼎,扛城门的把戏,所以对渠魁的气力缺乏一个直观的认识。 但这回张冲一出手,他们明白了,原来渠魁永远是渠魁,深! 而关羽和典韦的内心就更是翻江倒海了,他们刚刚那熬劲,气力有多大,他们怎么会不清?这么说吧,就是真有一头蛮牛在对面和他们熬,谁胜谁负还真不一定呢? 而现在,他们看到什么?这张冲一手一个,就能将他们分开,如斯神勇,岂还是个人?这下关羽和典韦更是心服。 其实,张冲真的就是随手,他哪知道二虎将内心已经想了那么多。 说实话吧,张冲来此世这么久,就没真遇到过要让他使出全力的时候,有时候他自己也在想,要是真给他一个桨,他真能在旱地行舟。 张冲左右环二人臂,与众将笑道: “左为我天人,有为我神将,此黄天助我开此世太平,望大伙努力精诚,不负黄天之志。” 众将起身应喏,一时兄弟相得。 度满和何夔一直含笑看着,尤其是何夔自大战后从琅琊贼抛弃的辎重营中寻到了妻子族亲,深感张冲恩德,誓要以死效之。 而且,这段时日他与张冲经常秉烛夜谈,让他更多得了解了张冲为民请命的大志向和大气魄。对于张冲为生民开太平的志向,何夔并不陌生,因为他们这些士族子弟也在追寻。 他何夔家声虽然没落,但是在士族圈的人际网络还在,所以对于士族的普遍舆论还是清楚的。 士族子弟们并不是都是膏粱子弟,也有很多心系天下的,他们也在寻找答案,就是这天下为什么变成了这样。 这种讨论不是第一次了,早在前汉末世时,天下纲常大乱,民不聊生时,士族们就讨论过这样的问题。 当时天下以天命不在汉,以汉再受命的方法,选贤人居其位,来改变汉运中衰,消除灾厄,而这位贤人就是王莽。 王莽无疑是最符合士族贤人标准的圣王,相信贤人在位,可以使天下重回太平,这也是士族们推举王莽代汉的原因。 但新莽十年,天下反而更乱了,而光武皇帝再兴汉室,让所有士人都知道,这汉家才是真正的天命所属,神器不假他姓。 此后汉室为天命一直深入人心,这天下也因太平而越发稳固。 但自桓帝起,这天下就又开始乱起来,而这一次对辅汉士大夫们来说,是又一次冲击,而这一次关于天下如何再太平的讨论,开始席卷士族间。 光何夔知道的就有郑玄说、何休说两种讨论。 何夔躬耕在东莞,离北海国很近,就曾经参加过经学大师郑玄的讲经会,至于何夔为何能入?还是袁术带的,他与袁氏是亲戚,家族虽然没落了,但这个关系还在。 郑玄通过注解《六经》,以微言大义的方式,告诉同辈们,君为臣纲,臣要有德,以及一切礼乐征伐出自天子。以此为准绳,那天下就会重回太平。 换言之,作为臣子不论何种情况都不能犯上,而黎庶即便饿死也只能安为饿殍,也不能反抗。如此,天下将永远太平下去。 初一听此论,何夔觉得滑稽天下,恶犬饿了尚会扑食,何况是人?当其饥馁,想使他不反抗,那怎么可能?后来何夔又一想,以郑玄的意思是,如能使民教化,让他们有纵然饿死也不失臣节的觉悟,那天下可不就是太平了吗! 这让何夔更加鄙薄郑玄,原来在彼辈眼中,教化百姓的目的就是让他们安于做饿殍,无耻。此后何夔就开始自己寻找致力太平的答案。 之后何夔在朋友的介绍下,去任城国樊县听过一场何休大经学师的讲经会。同样是对《春秋》微言大义来诠释,何师提出了一个“衰乱世”、“升平世”、“太平世”的转变。 何大师说这天下就是由乱转治,再又治到乱的,此为天命,谁也强求不得。反而如郑玄这种名教丑类,曲解经义,妄图寻一个万世太平,岂不知越是如此,天下越会大乱。 没错,何夔和郑玄是死敌,道统之敌,互相视之为异类。 何夔听了何休的话,深表赞同,倒不是因为他们都姓何。而是作为一个躬耕于野的士子,何夔能更多的接触真实的底层社会,对他们的苦难也更有同情,反而是那些不识五谷,将下视为牛马的高粱门宦才会信郑玄那套东西。 当然,也不是他们信,而是他们要让下面信,这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同样的,他们也不是说不信何夔的这套。他们最希望的状态是,下面的牛马信郑玄,上面的陛下信何夔。 何休既明此,就知此乱世者当出英雄,为天下再开太平。和关羽认为的一样,他也认为张冲就是这个终结乱世的英雄。 因为早有谶纬预示了张冲此人就是天命之人。 “圣人受命必顺斗,张握命图授汉宝。” 此言为留侯张良获黄石公之书,辅佐汉室的谶纬。可见汉家命图为张氏代天所授,今刘氏无德,张氏也将代天收回符命,所以乱世者必张也。 还有第一句“圣人受命必顺斗。” 那是不是说,这天下要归为一个叫阿斗的人呢? 非也!这种直解谶纬,谶面之人,必然是为英雄前驱者,龙隐于泽,必示人以凡,先有潜龙或渊,才能最后龙飞九天。 那如何解这句? 此世的士族子弟都精通谶纬,因为这是本朝国宪,是每个士族子弟的必修课。所以何夔自然也精通解谶。 那这句话该怎么解呢?这句话最关键的一字落在了“斗”。 斗者,何也?星象也! 而关于星象,《纬书》有言:“王者有至德之萌,五星若连珠。” 五星他何夔不知道什么意思?但连珠他知道。 连珠为星象,即为冲的意思,当大日与诸星为连珠时,就是星象中的冲象。 所以从“圣人受命必顺斗,张握命图授汉宝。”,“王者有至德之萌,五星若连珠。”这两句,分别解出一个张,一个冲。 所以,张冲者,就是天命终结这乱世之人。 但具体这五星是指什么,他何夔还没有把握解清楚。是五星宿入世佐张冲的意思吗?如果是这个意思,那他何夔是不是就是其中一宿呢? 念此,何夔心头一片火热。 那边,在大伙兄弟相得后,张冲突然脸色一肃,他环对众将说道: “我石家军为金氏壁的徒附们分地,本是爱他们,想让他们过上好日子。但偏生这世道,就不让大伙活命。既然如此,我张冲这里和大伙说了,他们不让我们活,那我张冲也请他们去死。不灭了那些屠戮金氏壁徒附们的豪强,我张冲誓不还军。” 众将一肃,齐声应喏。 第一百一十二章:好刀 暮,土鼓县,金氏壁。 自娄忠与金丙一家分别已经过去五日了,没人知道这五日娄忠过得是什么日子,金氏壁被屠后,这里已成了鬼域,到处是无头的尸体,也没人收殓。 后来,还是一个老军说这样下去会生疫气,上面才安排收殓。 但所谓的收殓也不过就是在壁外挖了个坑,胡乱埋了。至于土盖的太薄,野狗随意刨几下就能啃噬残尸,这个他们就不管的。哪那么多讲究,埋了就行了。 此刻娄忠照旧守在西面壁上站哨。身后鬼影森森,壁下野狗抢食,同什的弟兄在呼呼大睡,只有娄忠眼巴巴地看着西面群山。 夜色中,这群山如恶龙盘踞于野,给人寒冷可怖,唯有壁上一角挂着的灯火能给娄忠一丝温暖。 但比环境更让娄忠寒冷的是他到现在也没收到泰山方的消息。 五日已过,眼看着又是一个五日,五日再五日,现在我娄忠都已经在敌营中混到什长了。再过五日,能混到什么位置,他娄忠都不敢想。 而就在娄忠在脑海中抱怨时,远处山林中晃过两束火光,娄忠一怔,以为自己看花眼了。 然后那两束火光又开始挥舞,整整十下,才黑掉。 娄忠心中狂喜,终于将你们等来了。 然后娄忠看了左右,见同伴们都在瞌睡,轻拿下灯火就对着远处摇晃了三次。他这边刚停。就听到身后有人问了句: “你在干什么?刚刚我好像看到那边有火光了?” 背对着的娄忠此刻汗都躺下来了,他深吸口气,表演出惊惧的神色,回首对身后人说: “我~我好像看到了鬼火?” 问话人是娄忠同一个屯的另一个什将,他来是要和娄忠换哨的。 此刻听到娄忠的话,他汗毛直竖,问道: “鬼火?在哪里?” 然后此人就顺着娄忠指着的方向,看向远处群山,只见阴暗的山林飘动着一簇簇萤火,鬼气森森,又听山风呼啸,像似鬼哭,立马就吓得没力气了。 娄忠见这人胆懦,又加了句: “你说这会不会是泰山府君带着阴兵过境啊。” “啊!” 在泰山附近一直流传着一个传说,即每次泰山府君过境,凡遇者,良善者活,凶罪者死。 所以一听是泰山府君过境,那人直接吓得委顿在地,他前几日不知做了多少恶事,那府君肯定不会放过他的。 他泪流满涕的抱住娄忠,请他务必再替自己再值一哨,必有重谢。 娄忠心下大喜,但面上却作难,说: “你怕我也怕啊!不行的,不行的。” 说完,娄忠一个劲地抓着此人的环首刀。 这什将也是个乡豪子弟,有点武勇,花重金买了他手上这把百辟刀。此刻见娄忠样子,哪还不懂,虽然心里不舍,但最后还是一咬牙,将手中百辟刀推向娄忠,还道: “兄弟,我没什么能报答的,这把刀权且给兄弟做个护生,待回去,我还另有重谢。” 娄忠接过刀,直接拍着胸脯道: “行,你这个兄弟我认了,为兄弟守个夜算什么。你放心回去睡,这里就交给我吧。” 然后这什将千恩万谢的回去了,再不愿意多呆一瞬。 望着什将远去,娄忠拔出这百辟刀,悠悠道: “好刀,今晚月黑风高,正宜杀人。” 然后就捅起自己那什的徒附。 大伙惺忪地起来,以为是要换班了,就要埋着头回去睡个回笼,然后就见到自家什头堵在壁上,也不走,也不让。 众人疑惑时,娄忠举着百辟刀,肃杀凛人,对众人道: “今晚,乃公带你们搏个富贵,你们敢不敢干。” 这十人中和娄忠也熟悉了,其中一个就开玩笑道: “什头,啥富贵啊,不会是去抢仓吧?” 但娄忠没笑,而是盯着自己手上百辟刀,不说话,一时空气凝重。 那人也意识到不妙,干笑了两声不说话了。 有一个和娄忠亲密的,耐不住了,直接问娄忠: “什头,要干啥你和咱们说。只要你不是故意带着咱们弟兄送死,这富贵如何不求?这世道,命才值几个钱?穷都不怕,还怕死?” 见终于有个搭腔的,娄忠开始认真看着众人,道: “这事不难,外面现在有数万泰山兵,咱们一会只要下去劫了壁门,放泰山兵进来,这富贵就到手了。” “什头,你说的泰山兵,怕不就是山里的贼寇吧。” 娄忠点头,开始许诺: “没错,事成之后,每人一金,一毫不少。” 听到这话,众人再绷不住,纷纷说这买卖干了。 娄忠见士气可用,率着全什的就下去了。 他从来不担心这许诺兑现不了,要是今夜不成,那他们自然都是死的,那也没啥金要兑的。要是侥幸今夜立了大功,让泰山方的入了壁,他相信以张冲的气魄,何惜这十金呢?那张冲不给怎么办?不给那是张冲的问题,与他娄忠有和关系。 就这样,被娄忠空手套白狼的手下们,热血沸腾地就下了壁,朝着壁门涌去。不怪乎他们激动,金一斤啊,这辈子做一笔这买卖都够了。人生能有几回搏,他们青州人最爱搏了。 那边,壁门后的三个郡徒附也在睡觉,根本不知道正有人要拿他们脑袋换富贵呢。 驻扎在金氏壁的这只兵是十三家乡豪兵,平日都是与人拥耕的货色,哪打过什么仗,这会根本没想过会有人偷壁,是以毫无防备。 等娄忠最后一个下来时,他手下几个已经开始剁那三门吏的脑袋了。他踹了那些个不知轻重的,骂道: “割个屁啊,这会先开壁啊。这人头才几个钱,一斤金不想要啊?” 听了这话,众人才恍然,差点忘了正事,只怪他们割人头割习惯了,杀了人下意识就剁人脖子。 就这样,几个人把门梁一抬,就开了壁。 娄忠举着灯火向着远处一直摇晃,其实也怪他,他之前没和金丙讲清楚,这开壁后是要摇灯火多少下,所以这会他也忐忑,担心对面看不明白。 但很快,黑暗中传来一阵阵脚步声,他知道事成了。 就着灯火,他一眼就看到领头的就是之前护金丙的那个红脸汉子,此时他持着一把环首刀,率着一彪人马飞奔而来。 娄忠还要打招呼,那红脸巨汉就已经杀进了壁内,理都没理他。 随后,身后就开始传来饶命哭嚎声,实在惨烈。 娄忠心善,见不得认识五天的熟人们惨死,就带着手下几个护着壁门,让源源不断的泰山兵冲进来。 望着鱼贯杀入的泰山兵,娄忠啧舌,这一次泰山方是来真的了,光这会,冲进去的怕不得有数百,而这后面还那么多。 这一下,泰山方到底是来了多少人? 如果张冲在的话,他会告诉娄忠,泰山兵这次倾巢而出,整整起大兵三千,只留了四个营头留守大砦。 张冲此战就是要一战打到附近豪强闻泰山兵就胆寒,望泰山兵就溃散的地步。不如此,日复一日袭扰,他泰山方如何深固根本? 和奉高的豪强一战后,俘了名士胡母班,后面以此为筹码与泰山郡谈判,想来能稳住泰山以西。 而现在,张冲就要在金氏壁,再痛歼济南豪强,总之这一战,要为泰山,打出两年的太平。 至于为啥只是两年?两年后都已经是甲子年了,到时候就不是让泰山太平了,这整个天下都要给他翻一遍土。 张冲对此战的方略就是直插中央,消灭两边,必使得一兵不能逃脱。 首先,以关羽为中路主将,率丁盛、李大目等主力屯,夜趋金氏壁下,按灯火与壁内的石崮山哨探取得联系。 如能联系上,那就按原计划破壁。如不能,那他们就要自己套绳索上城。总之,张冲就一句话交给关羽: “云长,此战成败就赖君了。” 关羽应诺,领兵一千,一马当先就杀入金氏壁,率先完成了他在石家军的首胜。 然后就是立砦金氏壁西二里的军砦,此砦由杨茂为主将、以黑夫、典韦等为将,与关羽同时发起进攻。 同样的,张冲给杨茂的也是一句话: “此战不惜力,猛攻、猛打、猛冲。必要让敌听到你大茂之名,就胆寒腿软。” 最后张冲就带着剩下一千人,从小路潜匿,绕过西寨和金氏壁,直杀壁东的圩市,他要全歼此部军,这样才能将整个口袋给扎紧,不使得一兵逃窜。 战斗随灯火而起,关羽这边杀入后,直如虎入群羊。那些本就不备的羸弱兵如何能当得住关羽。 关羽遇着营帐就杀入,直接杀透了十八帐,他才遇到点反抗,但这些人反抗和没反抗又有何区别呢?最后还是一地狼藉。 当关羽杀到中间一帐时,视野为之一扩,他已经杀透了整座前营盘,杀到了主将处了。 而此刻在中帐的空旷场上,已经列队了数十名扈兵,皆顶盔掼甲,他们在两个兄弟的带领下,守着中军大帐。这二人正是高瑾、高瑜两兄弟。 关羽内心一荡,知道遇到大鱼了,他再不迟疑,带着现在还紧跟着他的十来名刀楯手就杀了过去。 那边李大目也从另一帐杀透了进来,刚来就见到青巾头的关羽刀刀要命,无人能挡其一招,心下激荡,也贾勇从另一边切入敌军。 这边高瑾刚杀奔关羽,关羽就已经从其旁奔过,只用了一刀,就又继续向着内阵杀去。 “好快的刀啊!” 高瑾,死。 第一百一十三章:乱战 那边正厮杀的高瑜只恍了神,就见自己兄长委顿在地,大恸,忙搠死一人,就嘶吼着向着关羽杀来。 但关羽理都没理,径直带人杀透扈兵,冲进了帐内。 高瑜正要再追,那边李大目就已经杀来了,他见到此人似个将,随手从后面扈士手上接过一把手戟,甩向了高瑜。 可怜高瑜满腔复仇心都在关羽身上哪注意到这一记,直接被手戟刺进了面门,死了。 而那边,一泼血墨洒在大帐上,然后就见关羽手持一首级冲了出来,在夜色中大吼: “敌将被我关羽讨杀,降者免死。” 还在抵抗的护兵见关羽所持首级者正是此战主将之一,郡军曹王亢,皆无战心,跪地投降了。 金氏壁,破! 从关羽带兵杀进金氏壁始到阵斩敌首王亢,一共不过一刻。换句话说,关羽率兵陷壁竟然一点没停过,所过无有不破,真可谓侵略如火。 而当关羽杀入金氏壁的同时,二里外杨茂也带着典韦等将拔壁外的敌砦。 其实说是砦,也只是一个木栅砦,防备稀松。这里分驻的兵是东平陵国、高二家的族兵,他们不愿意和那些土豪兵猬集金氏壁,特意在壁外扎营。 但他们素来无兵法,对扎寨也没有认真对待。毕竟他们明天就要拔兵向着下一个乡豪的坞壁找乐子去了,哪还有心思修什么营砦。 再说了,现在都晚上了,谁会选择晚上来攻击呢? 其实他们想的倒也不是没道理。 自古军争甚少夜战,一是军士普遍夜盲不耐夜战。另一个就是敌我不分,没有独特的标识,经常两军打着打着,才发现都是自己人。 但反过来用兵在奇又是在夜战,因为都因夜战难,军士们普遍在夜里最松懈,夜袭也就最能达成出其不意的效果。 这也是张冲选择夜袭的原因,此刻这些东平陵兵果然无备。 当杨茂领着众将,在飞军背旗的导引下一路就摸到了砦下。砦边有一座木望楼,有几个兵正在那打着瞌睡。 整片砦漆黑一片,没有一点灯火。 杨茂开始调度攻击序列,他命陈焕带射屯射死望楼上的敌兵,然后王章、昌豨就带着人套着绳索,将拒马拉翻。之后众兵一拥而入,杀他个人仰马翻。 之后,陈焕就从军中选了最得意的几个神射,引弓发矢,正中望楼上敌兵。敌兵扑通一下就砸在了泥地上。 那边王章、昌豨也顺利拉翻了拒马,率先带着麾下刀楯队灌进了敌砦。然后杨茂也带着典韦、黑夫、魏舟等攻坚屯,紧随其后杀入了营砦。 一时煊沸声天,到处是厮杀、火光、鲜血。 但这毕竟是夜战,大伙成建制的冲入敌砦的,但杀着杀着,人就乱了。将找不到兵,兵找不到将。 此时黑夫就和自己的部伍走散了。之前,他带着所部冲进来,蒙头就是杀。这也是张冲教习的结果,他的兵上了战场其他别管,最重要的就是猛冲、猛打、猛追。 这战法好是好,但弊端是打着打着就乱了。当然,这种乱在一定程度又会成为优势,就是以乱打乱,将敌军拉到自己一个层面,用自己的精兵优势乱中取胜。 但在这个黑夜,对黑夫来说,却危险了。 黑夫冲进来时还和大伙一起,但杀着杀着,突然发现自己身后空无一人,而此时对面帐篷内又转出一彪人马,正向着自己杀来。 在此危急时,黑夫灵机一动,立马转身,向着自家方向喊杀。 那边冲来的敌军看见黑夫这样,自然觉得是自己部伍,遂跟着黑夫一并朝前冲杀。 但刚冲来没多久,对面兜头就是一顿箭雨。 原来是陈焕正好带射屯的涌进来,见对面杀来一波人,当即就命手下发矢。 这一波真算是黑夫命大。他本就黑,这夜袭穿的又是黑衣,黑夜无形中就给了他保护色。 而随他厮杀的济南东平陵兵各个只着火把,在黑夜中不要太明显。所以这波箭雨全洒在了他们身上,一时惨叫连连。 此刻,黑夫脸上一头汗,自己差点就死在自家人的箭雨下,那是真冤啊。 他再不敢乱动,只朝着对面喊道: “别再射了,我是黑夫啊。” 陈焕就在阵里,听得这话,虽然心下奇怪,但素来谨慎的他并没有贸然说话,因为他担心自己说话,就暴露了位置,万一对面有神射,他岂不是应声而倒? 所以他只是制止了手下发矢,然后带着一把手弩,就带着护军摸了过去。一到地,才发现真的是黑夫。 就这样,黑夫捡来一条命。 而那边典韦杀进敌砦后,也遇到了和黑夫一样的情况。不一样的是,他身后还跟着两护军,而对面却涌上来百人。 当时,那两护军脸的白了,他们望着典韦,希望他能带着大伙先退一下,汇合后面的大兵再去邀击。 但典韦却一点没有要跑的意思,而是将护军门携带的手戟都插在地上,然后命其中一人开始为他报距敌步数。 二人无奈,典韦不撤,他们也不敢撤。别看渠魁平日对弟兄们同衣同食,恩如兄弟。但自立了军法以来,无人敢犯禁,因为犯了的那个,已经被张冲亲自斩了,渠魁自己也割发代首,以示抚军无方。 而依军法,阵前弃将而失将者,斩。 所以这两人知道,自己要是逃了,回去也是死,还不如随典韦拼一把。而且,渠魁和全军将士们说了,以后东出泰山,也是要给将士们分地的。有人能耕,那就自家人耕,无人能耕,就请人佣耕。 总之,一句话,跟着渠魁拼,有地分。 所以就是为了这份地,他两就是死了,也为家人谋得份产业了,值得。 这边,典韦右边扈兵开始报数: “敌距三十步。” 典韦吐气,让他到二十步喊他。 “敌距二十步。” 典韦突然瞪大眼,手如闪电,就如暴风骤雨一样,将插在地上的十只手戟全甩了出去。敌人兜头就少了十人,余者胆寒,再不敢战,又溃了回去。 在附近的郭亮,看到这边情况,立马带着所部刀楯掩杀过去,将敌人最后组织的兵力绞杀干净。 郭亮率本屯弟兄入砦时,并没有像典韦、黑夫那样一通乱杀,反而是结成阵,在大砦中缓步移动。 从这里,也可以看出类黑夫、典韦这般,在统御方面到底还是落后的,像郭亮这种,虽没有典韦武勇,但领兵有方,其未来成就不低的。 而像郭亮一样还能组织起军阵的还有于禁。他带兵风格就是以阵击疏,以众击寡。往往能带着本屯戈矛手,以优势兵力绞杀散落之敌。 千万不要觉得以众击寡很容易,要知道能带多少兵,还能将兵带好,这是一个将领统御力的优秀表现。 而于禁之所以能做到,除了自己本身敏锐的战场观察,更在于他有一只伴当兵为他作基层吏士。 于禁这屯兵是张冲第二波扩军的二十个营头之一。但他这个营头有个独特的地方,就是当时张冲大练兵时,特意提拔了一批原望秦峰的敢战士充作于禁营头的骨干。 之所以如此,一是为了尽快形成战斗力,二也是当时吸纳的原望秦峰的老贼太多,总会编练到一起。 这些敢战士和于禁都相熟,甚至不少还是何于禁一起长大的伴当,是以对于禁的命令贯彻很坚决,所以于禁才能有夜战时还能统帅全屯吏士战斗的统帅力。 杨茂这边,虽然在夜战时经历了一阵混乱,但敌兵更慌乱。当郭亮、于禁等将把敌人最后的反扑给击溃后,他们一路冲到了敌砦中帐。 大伙焚烧着中帐,此刻敌主将被扒了衣甲,摔在地上。 满脸泥土的他哭喊着祈求泰山诸将留他一命,但遭来了一阵阵呵斥。其中就有出自金氏壁的士吏,他们红着眼骂道: “狗奴,我辈亲人跪地乞活时,你等怎么没放他们一命?” 听到这话,那主将知再无幸免可能,遂解下黑色颈巾,将它紧紧蒙住自己的双眼。他见不得血,更不用说是自己的鲜血。只希望,死的时候也不用那么疼就好了。 他这边一蒙上,那边早已怒不可遏的金氏壁士吏们乱刀砍成了肉酱,就是字面上的肉酱。 最后,敌将的人头被送到了杨茂手上,这第二座敌砦,被拿下。 这边关羽、杨茂都顺利破军杀将,反倒是渠魁杨冲这边,却遇到了大麻烦。 他们迷路了。 当张冲带着董访、赵宠、郭诵、郭默、王罕、段秀等将从小路准备潜行到金氏壁东的圩市时,突然就起了山林雾气。 他们走的这条路是山民们去圩市贩卖山货走出的山路,两边丛林密樟,谁也不知道这浓雾是何时起的,等大伙发现时,已经目不足五步了。 张冲无奈,战争就是这样,算多少,可能最后一点用都没有。往往一场大风,一次地震、一场大雾,甚至一次流星,都能改变战场态势。 最后,张冲只好以熟悉地情的山寮为向导,大伙手抵着前人肩,一路逶迤向前。谁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当他们出了迷雾后,看到的场景,却让他们大为震惊。 他们走出山林,只见不远处太阳正从地平线上升起,而横亘在地面线上的是一座土城。 这会他们才发现,他们竟然走了一夜山路,还直接走到了土鼓城。 不远处土鼓城上的门吏也看到了他们,片刻,鼓声大作,传遍全城。 来贼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靠谁 土鼓城外,众将士都巴望着看着张冲,等他拿主意。是战是走? 走! 张冲此刻立马做此判断。此刻,他们完全没有能力打这一仗,走了一夜路,人都乏了,又没有任何攻城器械,连部云梯都没有。 更重要的是,张冲原计划就没有在现在攻击县城的打算。有一点他和太平道高层想法是一致的,就是现在阶段要韬光养晦。 在汉代,虽说行政体系一直下沉到了乡里,但实际上,汉家掌控的范围很有限。他们连郡县的治理都需要依赖本郡豪强,更别说是乡里了。 所以当张冲在大山,在乡野大干大杀时,其实对于汉家来说真的连一件事都算不上。 自古凡是流官从来只在乎三件事,一是上计,治下丁口户多少,能收来多少钱粮。二是治下无事。只要他所在郡县不乱,那乡野如何真的一点关系没有。三就是捞钱,各种名目的捞钱。 所以张冲知道汉家的底线在哪里,张冲就是在泰山中再如何厮杀,只要不乱到郡县,那些两千石也能视而不见。 但现在如果张冲打了这土鼓城,那矛盾就激化了,这不利于张冲对之后未来的规划。 所以,当张冲领兵迷路到了土鼓城,就知道这仗不能打。 但这该如何撤军呢? 张冲突然想到一人事迹,随后开始交代身后各将依令行事。 -------------------------- 土鼓县城楼上此时乱做一团。 他们这日刚要准备往前线输粮,这是济南相的调令,县长让本地各家乡豪协办又从今年秋粮中调拨了一批,就准备发往前线。 但乡豪们不配合了,因为他们被东平陵的兵伤到了。 当县西的金氏父子被东平陵兵枭了脑袋后,这些乡豪们发现自己遇到了尴尬的境地,就是被泰山贼破砦,他们没地。但是指望东平陵来镇压泰山兵,他们或许有地,但基本是没脑袋。 而恰恰对乡豪门来说,泰山兵只祸害了县西,其余乡豪虽然受惊但实际并无损失。但东平陵兵一来,事不对了。 就比方说东平陵兵五日前就已经破了金氏壁,虽然金氏父子死了,他们物伤其类,但东平陵兵到底是要走了,他们又能恢复到往日的平静。 但五日过去了,这些外兵竟然一步未挪,相反还不断催逼后方运更多的粟支援前线。甚至这些兵子还扣了他们运的第一波牛,据说后面都被东平陵兵吃掉了。 真是不晓得稀罕牲口。这些牛哪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的呢?他们家里的地都指着这些牲口耕呢。 但事以至此,他们也认了。但现在这县长又要他们再协办,他们不乐意。爱谁谁,反正又不是打的他们家壁。 后县寺几方保证,许诺金氏的土地可以优先卖给他们,才又筹措了一批。 这日刚要往前线运,这边城楼上就警备声大作,说县外来了一波兵,看旗帜像是泰山贼。 这边收到警讯的县尉匆忙登上了城门楼。他搭手往贼兵初一望,就见一个似贼首的人,站在坡上,像是在调度后方兵马。 这会,远处又传来金鼓声,县尉暗道不好,立马让兵曹长让民夫们上滚石落木,随时准备守城。 但那边金鼓声响完后,县尉等了半天,也没见到贼寇上来,心下就起疑。他点了个县吏,让他缒城下去探兵报。 那县吏面色一慌,支支吾吾半天,不是说家里就他一个子,就说家里老母没人赡养。 县尉啥道行,他立马堵过去: “尔曹勿悠,汝母就是我母,汝妻子吾养之。去吧。” 那县吏脸青一阵,红一阵,最后还是被缒下城了。 县吏在土墙下磨蹭,逡巡不前,后来还是县尉望下射了一箭,他才一溜烟奔了过去。 片刻后,县吏又满头大汗的跑了过来,直接在城下报道: “县尉,贼寇走了,那里空空一片。” 城楼上有听到的,机灵的,立马就对县尉说道: “恭喜县尉,那贼被县尉击走啦。” 县尉也醒悟过来了,开始还自矜,后来看到下面的县吏,突然就一箭射死了他。城楼上的众人大惊,不知道县尉何意? 县尉指着城下死不瞑目的县吏,一肃: “彼辈必与贼交通,要诓我等出臣击贼,我料敌必在附近设伏。我们不能中计,只要紧守城池,敌必自溃。” 这理由太牵强了,众县吏哪能被这个哄了。但他们其实也只是要个理由,有理由,那其实就是你县尉与下面这人的恩怨,而不是这县尉在发疯。 是以诸县吏纷纷拱手,赞县尉军机赞划,孙吴再世。 那边县尉在一片恭维声中,看着下面死去的县吏,默默道: “有句话我是认真的,汝妻子吾一直就想养之了。安心去泰山府君那吧,别怨我,这都是命。” ---------------------------- 这边,张冲用孙坚故计,带着众兵脱身了,但大伙气氛都非常凝重。说实话,他们随张冲打拼这么久,已经有了一点强军的气质。 强军的骄傲不允许他们未战就走,更何况这是在大渠魁张冲的带领下,他们尽然就如丧家之犬一样灰溜溜的走了。 甚至于就是张冲撤军的计谋,在个别耿介的眼中,都显得有几分怯弱。特别是张冲率的这军的部分将领本就是降将,对张冲本就有疑虑,此刻见张冲未战而走,顿时就多想了。 类降将中的王罕本就是桀骜,此刻直接在军中对张冲说道: “渠魁,今不战而走是何道理?” 张冲听到此言,默然不语,而那边王罕依然在鼓噪,他拉着几个原部伍,就拉着张冲的马辔,动然道: “渠魁,此刻土鼓县必然已觉我们撤了,此刻我们再杀回,必能破敌。” 张冲听了此话,淡淡问了句: “然后呢?破了土鼓县然后呢?” 王罕一愣,还是作实答道: “今天下四海汹汹,此正是英雄奋武之时。在泰山这样的山沟沟,渠魁恁的威名如何传天下。如能用我计,东破土鼓,一路直趋东平陵,必然震动东齐。天下有志者,必望风景从。” 这下张冲奇了,他还不知道这个王罕还有这样的战略意识。 他说的没错,自古在山沟沟里如何成得了大事,都以争夺城市为要。但他们不知道,历史上就有成功从这些山沟沟中而雄立东方的,而现在他就在效法前路。 他没直接回答王罕,而是问了王罕这样一个问题: “王罕,从你这话,我就知道你是个有见识的。那你教我,以我这样的身份,打入城后,能坐的住吗?” 王罕细细思考了会,回道: “渠魁你如能安堵豪姓,以他们为臂,这城自然是能坐的。” “好,那如君所言,我安堵豪姓,那广大徒附、黔首谁来安堵?而且我再问,我就算是我安堵了豪姓,那些豪姓就会安了吗?你信不信,我这边入城,豪姓那边就会通知官兵。彼辈哪个不视我们为仇寇和上升之功?” 王罕听出了张冲的意思,急了,他道: “渠魁,恁视天下豪姓如此,那以后谁为恁治理地方,筹措钱粮呢?” 张冲对这个王罕真起了爱才之心,他麾下勇将无数,所以他现在更渴求的是这样有政治嗅觉的将领,这种在他的教导下,将成为了政治意识的延伸,所以他听了王罕的话没有生气,而是继续问道: “那你觉得豪姓们是凭什么能治理地方的呢?他们又是如何能筹措钱粮税赋的呢。” 问道这实际已经超出了王罕的认知了,他想了半天,没有一个妥帖的答案,遂摇头。 张冲告诉王罕: “当年某儒在高祖面前说《诗》《书》,高祖也说,这天下是乃公马上打下的,读个屁《诗》、《书》。那儒是个好口舌的,说这马上可得天下,能马上治天下吗?果然,高祖大惭,改其志。 此后,有识之士动辄就言:这天下是要靠豪强才能安,是为与世家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 但这背后的道理到底是什么呢? 在我看来,无非是豪姓们在地方上有势有力,所以说话就有人听,是以能安堵地方。那为何他们能筹措到钱粮赋税呢?因为他们有文化。 这文化不是我说的《诗》、《书》这些穷酸五经。那些佶屈聱牙的不过是豪门铨选所用,对治天下有何益? 实际归根的就是最简单的,他们识字、会算。就此二项才为真实务。抛此,所谓的要豪势治天下,不过都是为自己前途说的谎话罢了。 这天下,终究是离不开读书人的。这话没错。但这天下可以离开特定的读书人。他们能读书,我自然也能让别人读。” 听此,王罕若有所思,他再问渠魁: “渠魁,那你不应该豪势,那怎么得天下。” 张冲拔了出刀,对王罕说: “靠这个,够不够。” 王罕摇了摇头,说: “不够,人家也有刀。” 张冲笑了,然后他又一指身边的众将士,又道: “靠我这班弟兄,够不够?” 王罕又摇了摇头,对张冲道: “不够,人家弟兄更多。” 听此言,张冲哈哈大笑,是真正的酣畅大笑,他今天就和王罕说说,他到底靠谁来打天下,又靠谁来治天下。 第一百一十五章:雾战 此刻,在烈日下,张冲面对众军,举起刀,又指着大伙,笑道: “刚才我说我要凭手上刀和你们这班弟兄们打天下。然后小王说,人家豪强也有刀,也有人,还更多。是啊,小王说得没错,人家有刀有人,而且比你还多。那咋办?” 这会很多泰山方的新卒都是懵的,怎么和他们说这些?打天下和他们啥关系,他们当兵就是混个饱,还听说在这里混得好,还能分个地。除此,无他想法。 而军中跟着张冲久的老卒,尤其是入泰山前就追随张冲的老弟兄们各个引颈相望,他们都热切地看着渠魁,指望他告诉他们道路。他们这些老弟兄们自一开始就知道,他们不是来做贼的,而是要来替天行道的。 张冲举着刀道: “这天下是讲道理的,这道理就是有刀有人。你刀多人多,你说的道理别人就会听。那现在我们刀少、人少是不是就道理小了?不! 因为在道理之上是天理,这天理就是人都想活,更想过好日子。所以别看咱们现在刀少人少。但我们如果将天下穷苦人都团结在一起,那谁还能比我们人多? 所以我们要让天下穷苦人都知道,我们是他们的队伍,是为他们做主的队伍,更是带着他们活成人样的队伍。那时候,才是真正的天下景从。 之前小王还说,这天下要靠那些读书人才能治天下,这话没错。但谁说我们不能读书,不能识字,不能会算数。 今天,我要再告诉你们一个天理:那就是我们农民,可以是战士、可以是读书人,可以是一切。我们要相信自己的力量,这天下是属于所有农民的,因为我们创造着财富,创造着文明。 所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有!那就是都是咱们农民的种!努力吧,诸君,这天下必然属于我们的。” 这番话激荡着在场所有人,他们将自己的缠头抛洒在空中,欢呼着,原来他们才是一切的创造者。 而王罕也动容了,他想到了自己的经历。 他是兖州寿张的游侠,自幼有壮气,自学文武。家里交不起腊肉,就放牛时在人门外偷听讲学。家里没有会武艺的,就做游侠,用命去换厮杀法。就这样,当他自觉文武皆小成时,请一位相师为他批过命。 那相师本不愿意搭理他,后来见他刀都拔出来了,说: “你灌园儿,命生至薄,名与禄仕皆无分。” 王罕没杀那相师,因为他也觉得相师说得没错。他这样的游侠,在兖州遍地都是,你读了点书,懂了些道理又如何,游侠还是游侠,结局不是被仇家搠死在道边,就是投靠某个乡豪做个宾客。 但现在,王罕看着阳光下的这个人,他叫张冲,他和自己一样都是农夫的儿子,他比自己更勇武,比自己更懂道理,而现在他告诉王罕,这天下的道理是拳头,而当我们聚集天下所有如大伙一般的穷苦人,那就将是天下最有道理的人。 到时候他王罕倒要看看,谁能说他农民的儿子,注定无名无禄。 就这样,张冲再整军气,率兵向西,那里还有东平陵兵要解决呢。 ----------------------------- 但张冲不知道,就在他将兵为大雾所迷失期,关羽和杨茂就已经知道张冲那边出了问题。 可不知道吗?他们这边都打完了,东边那边还没一点动静。二将合兵后,一商议就提兵来了。 也是这会,山雾大起,很快就笼罩在整个战场上了。 关羽和杨茂所部两千都是张冲专门留下的老兵,他自己带了新兵。所以当大雾起来时,众兵虽然骚动了一下,但很快继续向着东北方向三里的圩市进军。 众泰山兵踩在满是露水的地上,在弥漫的大雾中穿行,能见不过五步。 走在最前的是飞军将蒙沮。杨茂命他率飞军背旗为前军斥候,先去圩市方向侦查。 此时蒙沮等一众飞军背旗已经很累了,之前夜袭就是他们提前出发侦查的,从那到现在,至少已经连续侦查三个时辰了。 蒙沮和众背旗互相打着巴掌,给自己起劲。队里有些识得草药的,之前备了些银丹草,这会就相互传着嚼,果然众人精神好了不少。 其实这也是泰山方常态了。可以说,泰山方自立军以来,不是在战斗的路上就是在战斗。 有些人士吏也抱怨过,当石将军的兵真累,往往这边一战打完,歇都没歇,就要跑到另一边接着战。 他们说,就不能让大伙歇歇吗? 这些怪话后来传到了度满耳边,他专门找了这些谈心,讲: “不是我们要战,而是敌人不让我们歇。我们入山以来,遍地是敌人。因为我们是外来者,我们的出现打破了泰山长久以来的均势,所以往往这边刚消灭一个敌人,那边敌人的同盟就赶到。这时候,我们能怎么办?只有拿起刀和他们继续干。这山里,只有杀出一个真正的魁,这乱战才会结束。” 度满说的是非常有道理的,就像大自然的生存一样,每一个族群都有各自的生态位。 而当一个外来种群杀入到这个生态环境时,所有物种关系就要进行新的洗牌,直到再形成一个新的生态链。 张冲的泰山方就是这样一个外来物种,他和山内群盗的关系,和山外豪强的关系,都是需要他打出来的。好在,泰山方已经见到曙光了,相信不远,泰山方就能迎来一个稍微和平的发展期。 到时候深固根本,积兵蓄谷,以待甲子年天时。 当然张冲也考虑到了将士们鏖战辛苦,所以平日伙食不下工本,重油重盐。还用了绑腿这种工具来让将士们缓解疲劳。 而这些付出都让泰山兵形成了其耐战、敢战的战斗风格。 蒙沮在迷雾中,终于赶到了圩市,此刻圩市早已煊沸。敌兵之前已经看到西边冲天的火焰和喊杀。只是因为大雾起,才未出砦。 随蒙沮之后的是李大目的刀楯屯,他们一来就将部伍部署在了东北面的斜坡上。随后是谢弼、典韦、黑夫等屯,他们加入战场后分别部署在了圩市的西、南两侧。 最后是关羽和杨茂二主将的大纛,他们在迷雾中缓缓停在了李大目部的坡崮上。 然后鼓声大作,关、杨二将一来直接敲起了战斗鼓点。 昌豨和李武的刀楯屯就在圩市的正南边。此时听到鼓声,率先拔军在迷雾中缓步。 迷雾中不时有箭矢嗖嗖的射来,那是对面敌兵在发矢。 李武带着自己屯走在右侧,他不断向着全屯的什将嘶吼: “邓崇、石朗你们带着兵往左边走,全屯散开,列疏阵。” 然后李武就看到迷雾中突然就露出一只同样的刀楯队,他刚要下令,就看到他们的额头上抹着黄巾,知道是昌豨他们屯的。 昌豨他们屯走的快但是散,最前面什已经能看到对面圩市砦壁上的灯火了,而后面的什此刻和李武他们什排头撞上了。 两边什将确认了身份章,然后相互呼应,向着北面继续挺近。 此时迷雾中,不断传来各什将对部伍们的命令,都是在让众兵散开阵线。然后李武他们屯就开进了一片菜地,还能看到地头上的大葱。 有几个顺手拔了根大葱,嚼了下,然后全吐了,恁娘,咋一股屎味。他们的什将看到这几个拔葱,立马呵斥他们继续前进。 而这时,走在中间的什,已经能听到前方接战的身影。好家伙,对面竟然也敢战,在大雾中,竟然还敢出兵与他们在大雾中厮杀。 众兵心里一凛,知道遇到真精兵了。 这会李武的什将邓崇带着所什在迷雾中走,突然迷雾中就撒来一阵箭雨。邓崇下面的弟兄们吓了一跳,立马扑倒在地上。 邓崇气得大骂: “走起来,这些箭伤不到你们,都继续走。” 那几个扑在地上的人看大伙都没事,悻悻地站起,继续随着邓崇走。 就这这时,邓崇突然看到迷雾中冲来一红色战袍的敌将,他一激灵,带着自己什立马围了过去。 这显然是一个在雾中走散的敌将,这会正惶惶然地望着四周,急切想找到自己的部伍,但他等来的是邓崇他们什。 没悬念,邓崇将他俘虏了,并让人将这俘虏送到了屯将李武处,他觉得头会需要。 然后邓崇就带着所什继续向前赶路,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在迷雾中看到一排排拒马,再看左侧,一座圩市的轮廓在雾中若隐若现。 原来他们不知道怎么就摸到了圩市的东面了。 此刻在左侧,他们看到迷雾中人影绰绰,还不断传来喊杀声,邓崇知道那边定然就是敌兵。 这会,一直跟着邓崇后头的石朗也带着他这一什赶来了。 石朗来了后也发现了情况,此时就望着邓崇,看他啥意思。 邓崇看了一眼自己什的弟兄,深吸一口气,对石朗道: “石,富贵险中求,你敢不敢和我从这里进去,咱两兄弟给他来个戳腚。” “有何不敢?” 第一百一十六章:火战 邓崇和石朗一共二十人,在迷雾中搬开了拒马,摸进了圩市。 很幸运,他们这片都没有什么敌人,只有一些木屋坊市,空无一人。 他们沿着一条泥土路一直猫着腰准备绕过坊市,后击南侧的敌人。还没等二十步,他们就看到了一队穿绛红色军衣的敌人。 邓崇趴在地上,努力数着视野中的敌人,估摸得十几人,也是两个什的编制。此时这些敌人正坐在地上休息,而前方还时不时传来厮杀声。 邓崇和石朗相互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担忧。 为何? 因为前面歇息的显然是精兵啊。 前方厮杀不断,他们还好整以暇的在后面休息。这种心理素质他们只在石家军的那些老营头才能看到。 而可惜,他邓崇和石朗带的两个什,都是组建不过半年的部伍。他两很早就跟张冲了,是张冲入山收的第一波山民,他两名字都还是张冲起的, 但他们的部伍就不是这么老练了。有山寮、有降匪、有附近坞壁的徒附,虽然都参与过大练兵,也打过几场血战,但和前面那种望之就是精锐的老兵比起来,邓崇和石朗还是有点发怵。 但这会箭在弦上,如何能由得了二人,只能硬着头皮一战。 两人下来检点了队伍中的斗具装备,他们什是标准的纯队,皆是刀楯手。 但自张冲接连打了几次胜战,缴获的兵器甲仗充裕,所以他们两个什,有好些个都背负着短矛。 此刻,两人将短矛都归一个什统一投掷,然后由邓崇当前,石朗在后,准备袭杀前面的贼兵。 这会这些穿绛色军衣的军士也懈怠,在互相聊着天,突然,空中就掷来七八把短矛,他们不备,顿时就被掷杀了四个。 余众大惊,忙拿起刀矛正起身,然后就看到迷雾中一排刀楯士排着密集的锋矢阵压了过来。 邓崇作为锋矢头,行进的速度很快,在对面刚起身时,就已经杀了过来。 他先以自身重量,奔冲撞翻一人,然后右手使刀又砍翻一个。至于地上的那个,自有后面的袍泽搠死。 邓崇的勇锐极大的鼓舞了部伍中的弟兄,他们嘶喊着,和绛色军袍的敌军绞杀在一起。 这些个绛色军袍此时也胆惧,他们根本不知道后面来了多少敌军。现在前面有敌,后面也有敌,一时军无战心。 邓崇这边凿入敌军中,那边掷完短矛的石朗也带着所什杀了过来,一时喊杀声震天。 这下绛色军袍的军士绝望了,心中再无侥幸,以为这些杀来的都是敌主力,遂再不敢战,丢盔弃甲,匿于迷雾。 邓崇和石朗也不追那些散兵,而是继续整着阵,向着前面奔冲。前面,正是圩市的壁口,同样身穿绛色军衣的敌军正和自家泰山方隔着木栅厮杀一片。 邓崇和石朗带着所部一路横冲,杀疯了。而绛色军袍的根本不知道身后有多少人,本就不稳的防线,直接崩散。 然后栅外的泰山兵翻着木栅就进来了,为首的正是昌豨,他看了邓崇和石朗两人满身鲜血,夸了句: “打的好,你们是谁的兵?” 两人认识昌豨,立马恭声道: “回屯将,俺两屯长是李武。” 昌豨眼珠子转了一下,知道这次想贪两人头功是不成了。因为这李武是军中张冲七十五结义老弟兄,和军中隐隐第二的杨茂还是师徒,这不是他昌豨能惹的。 所以昌豨心里骂了句,面上还温言鼓励: “很好,这次你两能背袭敌军,为我部打开木栅,有大功。我会为你两表功的。” 邓崇和石朗听这话,心里一喜,连忙道谢。 昌豨不想再和两人多说,担心自己忍不住拔刀搠死两人,忙带着所部沿着圩市的土路,杀了进去。 而在后阵,杨茂和关羽正审问着李武送来的降俘,降俘知无不言,但说的话却让杨茂邹着眉。 原来,此刻驻扎在眼前圩市的竟然是东平陵的一部营兵,根本不是什么豪强兵。 本朝军制有别与前汉,前汉普遍是以征兵制,而本朝是实行募兵制,这些被招募来的也叫营兵。 率领这部营兵的是济南国贼曹长国雍。本来他带的是自家族兵,但当时营兵的几个将领,也想发这笔财,然后就也跟来了。 此刻,就在对面的圩市内,有东平陵兵五百。 念此,杨茂再不耽搁,忙和关羽说道: “云长,今强兵在前,我担心前军无备下,损失严重。此刻正需要奋君之骁勇。我意你带五屯吏士,速支援前方。” 关羽领命,就带着坡上驻扎的于禁、典韦、王章等部向前军进发。 而在圩市内,昌豨也遇到了麻烦。 在他率兵沿着土路加速时,突然路边洒落一阵箭雨,走在昌豨的几个部下登时倒地。 昌豨等伏在地,看箭射来的方向,只见迷雾中一座木栅楼若隐若现。 此地原是圩市的一个警楼,济南国贼曹长国雍驻扎此地时,见此地要害,就令人扩建成了一座箭楼,此刻一伙射手就占据此木楼,居高临下对昌豨部发矢。 昌豨兵被压着,一直等到后面赵简带着一屯射士才稳住阵脚。 这边赵简在下面排射,那边昌豨带着部下从背囊中拿出斧子,就摸到了木楼下。 昌豨带头斫木楼,后面的吏士就举着大楯遮护,一时木屑纷飞。 木楼上的射士也听到了斧斫声,急了,分出人就对楼下发矢,但没用,斧斫声还在继续。 在迷雾中,这声声斧斫哪是斫着木头啊,分明是斫在楼下的这些射士心头啊。 楼上的射士见向下发矢没用,就开始不断朝后面嘶吼,看样子是在叫兵。 然后就听到迷雾中传来一阵阵脚步声,昌豨急了,知道是敌军援军。就在他准备分心去迎敌时,李武带着他这一什奔了过来,然后就在迷雾中截住了对面援兵。 昌豨突然听到那边厮杀中传来一声: “豨子,你快些斫,斫完了,乃公请你吃牛肉。” 这是李武的声音,听此昌豨心中突然一阵温暖,他发着疯开始斫木望楼,渐渐地望楼开始朝着一边开始倾斜,楼上的敌军开始慌了,开始狂叫,甚至还有几个忍不住自己跳下来,摔断了腿。 最后,昌豨一声怒吼,对身边的弟兄们道: “弟兄们,加把劲,跟乃公推,乃公请你们吃牛肉。” 众兵振奋,齐齐喊着号子: “一、二、三、推!” 最终这木楼在摇摇晃晃中,砸倒在地,楼上数十名射手尽被埋在了废墟中,已然不活。 木楼一倒,全军振奋,昌豨嘶吼着,带着部伍去支援王章。 就这样,泰山方众将齐奋力,将阵线一直推到了圩市中央,这里就是敌军大帐所在,兵最多,抵抗最剧。 也是这里,昌豨没能抗住敌军的反扑,带着兵退了下来。 也是这时,关羽提着环首刀带着张旦、黑夫、典韦、于禁、王章五将赶了过来,一过来就见到昌豨带着兵往后退。 关羽二话没说,就要枭昌豨头,幸亏典韦眼尖,立马抱住了关羽,然后这刀险之又险的擦过了昌豨。 昌豨吓得亡魂皆冒,但立马就不忿了,他怒吼: “乃公刚浴血搏杀,缘何要斫乃公头?” 关羽眼眯着,吐出一句: “你退了。” 昌豨不服,还要辩,这边于禁立马上来插话: “关君,这昌豨是个好汉子,与其退阵而死,不如让他戴罪立功。” 昌豨听了这话,心中大骂: 辣娘,就欺负老子,敌人那么多,我就这百十人,怎么打?拿命打啊? 但昌豨也知道这会不能浑,话不多说,也不等关羽同意,立马带着部伍就返身杀回,边奔边吼: “哈哈,你们这帮狗奴,中了乃公的计了吧!这叫回马枪。” 好个昌豨,也有急智,直接将这次撤退喊成了回马枪的以退为进。 众将听昌豨这话,暗暗为他舒了一口气。 关羽没管众将情绪,并不多话,直接刀一拎,率先冲上前阵,典韦等将紧随其后。 张旦、黑夫、于禁、王章武艺都是寻常武人水平,所以没啥可说的,但这关羽、典韦确是天人之勇,他们一加入,那可如虎添翼,直接将阵线又压回到了圩市中。 张旦随张冲最久,受张冲教导也最多,现在打仗就非常爱动脑。他带着所部缓步压阵后,就开始观察前面厮杀的情况。 这一看,就发现,之所以敌兵到现在还能坚守,就是因为大多数敌兵都有木舍掩护,关羽他们的兵力优势一时展不开。 张旦立马从附近找来刍草,然后开始点火,开始点这一片的木舍。不一会,火势蔓延开始向着后面的木舍燃去,很快这片木舍就燃起了熊熊大火。 那些守在木舍的敌兵被烟火熏出,就被陈焕他们这些射士射死。 关羽趁此机会,带兵一拥而上,直接突破了敌兵最后的防线。 最后,当关羽杀到一主将面前时,此人已经将刀捅了自己腹中,吐着鲜血,临死还对关羽道: “大好头颅,谁来斫之。” 言毕,关羽一刀枭其首。 第一百一十七章:坑杀 所以当张冲率军折回圩市时,只看到了众将士在打扫战场,不时有俘口被串着绳子牵走。 张冲率部刚出现时,还引得杨茂等将一阵骚乱,等到蒙沮回报,是渠魁帅兵回来了,大伙才涌了过来。 之后张冲就详细听杨茂汇报了此战军报。听到他们主动歼灭了盘踞在圩市的敌军,张冲内心欣慰。 这是泰山众将第一次在无他在阵的情况下,主动抓住战机,歼灭敌人。从这一点看来,这个杨茂日后可以培养为偏帅。 此外关羽在此战已经展现了他日后威振华夏的将气,从先登落金氏壁,到要军法昌豨,最后破阵杀将,很显然关羽明显有着丰富的军旅经历。 张冲奇了,问了关羽才知道他在北疆从过军,曾经是中郎将田晏的帐下军吏,还是个骑吏。 张冲看着关羽着接近两米的身高,问什么马能载得了你这样的伟士。关羽难得脸一红,说: “凉州大马,天下无双。前军主田晏抬举我,专门选了匹良驹与我冲锋。可惜,后来大败,那匹马载他突围,活活累死了。” 张冲抚关羽背,安慰: “君勿恸,日后我也送君一匹神驹。” 关羽大呼不敢,但张冲没说话,心下已经决定一定要找到一批盖世无双的神驹,这样才能配得上关二爷。 张冲转开话题,既然知道关羽入过北疆,他就问起鲜卑如何,是何战法。 关羽思索了一下道: “回渠,鲜卑战法是典型的草原骑射战法,长于奔袭激动,又善骑射。凡战必不接敌,而是游射作战。是以鲜卑作战一击不成即远遁千里。” 虽然张冲没问,关羽依旧解释了汉家在北疆的战术: “我汉家自前朝大将军卫青以汉制练骑,惯以披坚执矟冲阵,是以一汉当五胡。善就善在,甲械精良、冲阵严谨。所以我汉家在骑兵作战,必攻其必救,或者带少部精锐千里奔袭,直捣其巢。” 张冲明白了,就是鲜卑和汉骑战法上的区别导致了前者在战术上会偏向游击,后者偏向决战。所以鲜卑往往会不断后撤,利用草原纵深的优势,拉长汉骑阵线,然后转而侧击,这是将草原骑兵的机动性发挥优势的战术。 而汉家骑兵也知道自己的优势和劣势,所以都逼着鲜卑骑兵们决战。 和我们理解的草原好似居无定所不多,实际上丰沛水草在草原也是不多的,如果他们放弃这些优质牧场,那牲畜就会大规模饿死。所以汉家也往往攻击这些重要牧场,这就是攻其必救。 很自然,张冲就问你们那次入草原,为何就大败了呢? 关羽叹了口气,说到就一句: “不明敌情,将骄士横。” 然后关羽就告诉了他们那场仗是怎么败的。 那次出塞的虽说有三路主将,其实主攻是田晏和夏育二将。此二将皆是从西州厮杀出来的悍将,其战术意识自然不差,再加上所将之兵也是北疆悍卒,甚至不少都是从凉州战场上厮杀过的。 但问题也出在了田晏和夏育二将在西州的经历。他们以为羌胡和鲜卑一样,都是兵备不整的杂胡。 但实际上二者根本不是一回事。 先说地缘上,羌胡虽然散步在广阔西州,但最能生活的其实就是河湟谷地。是以汉军每每攻略河湟谷地,就能逼羌胡决战。 但鲜卑所在草原足有万里,二将不明地理,只一路追鲜卑踪迹,就深入草原,想抓到鲜卑主力决战,又往往不能奏效。 然后在组织上,二者差距也巨大。羌胡本质是一群被汉家欺压而反的杂胡,他们多以复仇、活命为结合,并无一个大人统率诸胡。 但鲜卑不同,鲜卑自檀石槐称王建制,并将整片草原分为三部,每部都以一部大人分统,实际上已经形成了一定的组织性。 所以,当二将率兵出塞,一路深入草原,不使地理,为鲜卑半道抄击,以至大溃,所部死者什七八。 说到这里,关羽还沉默着,想到了惨死这那场战争的同袍。 到这里,张冲才对此时北疆的形势有了个大致的了解。然后他就问了个长久以来的疑问。 “我一直听说匈奴是我们的死敌,然后本朝也频发战乱,这鲜卑是怎么起家的呢?” 这个关羽还真知道,因为当年他也是这么问自己校尉的,他现在还记得那位校尉是这么说的: “本朝开国没多久,草原上的匈奴就复起,甚至一度侵占西域,但后来本朝和匈奴接连大战,匈奴先是一分为二,南匈奴内服,北匈奴留在草原。直到前大将军窦宪大破北匈奴,余部西走不知所踪。至此匈奴就再没成本朝外患。 但和我们想的不一样,这草原没了旧王,却有了新王。原先为匈奴附庸的鲜卑趁着草原空虚,入主高原,陆续接收了十余万落匈奴余部,皆并自称鲜卑,自此鲜卑开始兴起。再不能治。” 自此,那校尉还感慨: “看来这草原是真不属于我们汉家,无论我们消灭了哪个部落,明日还会有别的部落兴起。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是个头。” 关羽也将此叹向张冲倾吐。 张冲点了点头,他当然知道这农耕和草原文化的本质,他没有对关羽多说什么,而是和他说: “努力,总有一日这些草原民族会善歌善舞。” 关羽不解其意。 那边张冲开始主持金氏壁的战后重建。 首先是收殓尸骸,说实话大伙现在其实都憋着一口气呢。当他们看到金氏壁遇难者的尸骸,他们怒火中烧。 这些本是他们弟兄的袍泽,为了保卫家乡,死得荣耀,但这些狗奴尽然将袍泽们的尸骸遗弃在沟壑,为狼犬所食。 群情激奋下,大伙一致要将东平陵兵降俘全部坑杀。张冲也恨,但他不能这么蛮干,这些东平陵兵几乎是东平陵附近的徒附,如果全部杀了,一是有冤杀,二是与东平陵全民结下死仇。 所以张冲便开始对俘虏的八百东平陵兵进行公审。 他当众说,谁没沾过金氏壁的人可以站出来,只要无人指正,就发放粟米,与其还家。 开始各个争先,都说自己没杀过人。 然后张冲就请来了娄忠,由他先点其中有血债的。 娄忠当时就点出了二十多个,他知道参与屠杀金氏壁的凶手。当这二十多人被拉出时,屎尿都出来了,知道自己肯定活不了,但他们不甘心自己独死,也开始向着人群检举。 就这样,一串带一串,最后还能留在场上的就剩下二百三十人。 张冲在众人前面,告诉他们,我们都是穷苦人,穷苦人本不应杀穷苦人。你们自己想想,到底是谁催逼你们远离亲人,来到这个地方,要杀一伙和你们一样的苦命人,这到底是为谁卖命? 说完这些,张冲真的开始给他们发粟,允他们还家,这些人皆喜极而泣。他们一路对着张冲磕头,然后背上粟囊一路奔还家了。 剩下的被点出的俘口,他们都有血债,或者凌辱妇人,或者斫杀护田兵,都有其罪的理由。 里面有些可能罪不至死,但在这种情况下,张冲没有理由让他们继续活着。 最后,这些有血仇的士卒被金氏壁幸存的附庸和偏支子弟撵着,推入一个个大坑,之后就是泥土翻飞,坑下人哭喊求饶,但最后渐渐无声。 是的,张冲最后还是决定选择坑杀。 张冲望着这些被坑杀的俘口,心中一阵拧巴。这又是张冲第一次,坑杀俘虏,虽然这些人手上都沾满了金氏壁的鲜血,但以他的道德观,这些人已经放弃了刀,成了俘虏,就要秉持人道主义,以法律制裁。 但张冲更知道,他从现代带来的这种道德才是真正不合时宜的。 在这个讲究血亲复仇的汉代,他张冲不仅是金氏壁死难者的魁,更是这些人的家长。这些人就是他的子弟,是相信他张冲的理想而愿意追随他的。那他张冲就有义务为这些子弟复仇,这才是这个时代的伦理。 张冲知道,他从现代带来的这些道德,有些是需要他坚持的,而有些又是需要放弃,向这个时代妥协的。 只是不知道,张冲是否真能确定,什么该坚持,什么又改妥协。 处理完这些血仇,张冲开始为那些死难的金氏壁子弟焚烧骨殖。这也是张冲军的老传统了。 自孙逊始,石家军牺牲的战士都被火化为骨殖,然后送入到望周峰的义祠中接受香火供奉。 一开始这种方式在军中还是有抵触的,因为此世的生死观依旧停留在入土为安的层面,他们认为生与死的界限并不是分明的,他们死后的生活也会像在生时一样。所以如果死无全尸,那他们死后也将无法生活。 后来张冲告诉他们,他们讲究的是灵魂升仙。凡是黄天之人死后灵魂都会升入黄天,但因为灵魂是被躯壳禁锢的,只有火化为骨殖,送入义祠祭祀,他们在黄天中才能太平安乐。黄天是什么,他们不知道,但听说能升仙,众人乐意了。 然后火化就顺利推广了下去。 这边泰山兵为同袍们火化,将骨殖封入陶罐中,那边张冲也在和娄忠说着话,他欣赏这人,所以他直接就和娄忠说: “别回去了,后面根我入望周峰。你们那钻山虎,就我来和他说,他会放人的。” 就这样,娄忠毫无准备,就成了石家军的一员,也不知道那石崮山的钻山虎听到自己好心给张冲送信,还折了自己一个干将,会不会骂张冲。 诸事毕,张冲在此地留了一屯兵,准备迁移附近几个屯的徒附来次耕作,开始重建金氏壁。此地作为泰山方东出的要害,张冲是不会放弃的。 就这样张冲忙完这些,率军赶回望周峰总砦。而此时一位客人,也造访了望周峰。 第一百一十八章:怨望 此刻这人正坐在望周峰首座,留守大砦的度满此刻却执弟子之礼陪坐其下,二人仿若师友在闲聊。 “谦益,未想在这里遇见你呀。” 说话这人,穿着浆洗得发白的单衣,穿着草鞋,年约半百,一方巾帕包着银丝,干净矍铄。但此人头发不长,看像是受过髡刑似的。 听到这人称自己的字,度满有点恍惚,还又恭敬对坐上长者道: “蔡师,也是好久未见。光和元年,知蔡师遭人陷害,流落朔方,满还曾为蔡师恁担心,现在能在这见您,还是这么爱笑,满也就放心了。” 原来度满尊称的此人正是名满天下的蔡邕蔡伯喈,他与度满的老师是好友,曾经拜访过东平陵的伏氏精舍。他又好为人师,见这叫度满的学生好学,也时常指点他经义,是以也算有半师之谊。 两人寒暄结束,度满就好奇问蔡邕怎么来了这里。 蔡邕闻言,笑脸中带了点苦涩,复又展颜笑道: “光和元年,我被流放朔方,虽然听着苦寒,但也没吃什么苦头。我十月才带着一家子到了朔方,但来年四月朝廷就大赦了,之后我就要带着家人回乡。但可惜命途多舛,刚至五原,就得罪了中常侍王甫的弟弟五原太守王智。 其实也是怪我,人家是来给我饯行的,还给我在宴会上起舞,还邀我一起。但我那会喝多了,就迟钝,等反应过来,人就已经拂袖而去了,我就知道把人家得罪狠了。 后来我这边刚带着家人到陈留老家,朝廷里的朋友就书信我说,那王智果然密奏我蒙谗去国,怨望愤恨,已生畔心。朋友就让我去南方避祸。 没办法,我只能又带着家人背井离乡,一路辗转,亡命江湖,往来于至吴郡、会稽之间。这段时候又来到泰山,受胡母家资助,就定居在了奉高。 而这次我来,也实不相瞒,是受胡母家所请,入山和石将军谈判的。本还惴惴,这入山一看,才知道,这石将军还是故人啊!” 度满一听就知道这蔡邕将自己误会为石将军了,赶忙解释: “蔡师,你误会了,我不是石将军,石将军另有其人。” 蔡邕了然,既然说到这了,他也对度满的经历充满好奇,这度满不是求学在伏氏精舍吗?按道理这会应该在济南做个郡吏了,怎么就在这泰山落草了呢? 当蔡邕问了心中疑虑,度满面无表情地叙说着他的故事,从不入门墙到被征入役,最后被迫落草。 这下子蔡邕尴尬了,心中既埋怨老友如何糟践良才美玉,又有一种卿本佳人,奈何做贼的惋惜。 但他一想到老友的秉性志趣,心中也不奇怪伏氏的做法。 他至今犹记得老友曾经悠悠地和他说: “这字不能随意教。这经也不能随意授,这度牒更不能随意给。因为这天下的名器有数,这名器又多属跟脚深厚之人。那些浅薄的,求学而未能有禄位,必生愤懑怨望,成天下祸乱之源。” 总之老友的意思就是一句话:认字的人多了,这天下就乱了。 蔡邕知道他们青州学风一直如此,最是讲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有序。你一日是子,终生是子。父有错,也是做子的没孝顺好。引发到经学界,他们青州的学子就讲规矩和纲常。你什么身份,就做什么学问,不要僭越。 但他蔡邕不是一路的人,说实话这也是他自觉兖州青翠多于青州的原因,因为兖州学风秉持有教无类。像他为何要冒着得罪经学世家的风险,在太学门外刊印《五经》呢?就是觉得,学问不能囿于一小撮人,所有人都应该有机会聆听经典,学往圣之绝学。 不过蔡邕自然也被老友讥讽,说他真的是纯儒,纯到不知这圣人之学到底对天下意味如何? 老友说唯名与器,不可授予人。我儒学自前汉始就为官学。那何谓官学?其实就是为官之学。 这天下的官位是有限的,而每年负囊读书的学生千千万,这些人忍受读书之苦,是为了要做官的。 但这些官位又被那些豪势子弟内定了,那大多数学生读出来后,却发现压根没有官做,他们会怎么办?愤懑之下,成了幸乱之辈。 所以减少祸乱的源头,就是让天下人少读书,他的伏氏精舍就是如此,每年只会招收本就有官做的豪势子弟。 这就是老友的治乱之策,让做官的去做官,让种地的就种地,让做奴婢的就做奴婢。人人都不安分,想出人头地,那天下就乱。而让每个人各司其职,这天下自然就安稳了。 蔡邕默然,知道老友说的有道理,但他依旧有自己的坚持,坚信学问不是来做官的,是让人明道理的。但他也知道与老友道不同,言说再多,也毫无意义。 所以此刻听到度满的遭遇,他唯有叹息。 度满倒是豁达,他见蔡邕尴尬,岔开话题,问道: “蔡师,我们家渠魁还未回来,不如我带你在周边转转,这泰山雄奇,颇有风物。咱们可以只谈风月,待渠魁回砦,咱再谈胡母班的事。” 蔡邕点头,但还是不放心地问道: “胡母君现在可还好吧。” 度满笑道: “甚好,蔡师勿忧。” --------------------------------- 此刻胡母班在干什么呢? 他在教寨里的子弟认字,石将军说了,这砦里不养闲人。 所以胡母班每日都要来这学舍教石家军的子弟认字来换取每日的粟团。 刚开始胡母班是拒绝的,饿死是小,失节是大。想他堂堂名士,每年要在他坐下求学的,不知凡几。虽不如当年李膺那般,被访客士子视为登龙门,但也不是寻常人可以列席听课的。 君不见当年孔融不也是假冒成李膺的亲戚才骗过门子登了李膺的门的吗?而说到孔融,胡母班最瞧不上这种邀名小人,年纪轻轻就目无尊长,逞口舌之利,还年轻气盛,不知轻重,反害死了自己兄长,真丢尽曲阜孔家的门声。 然后再说回来,现在这石将军真的是狗胆包天,还想让他将圣人之学传给这些盲愚子弟,真是笑话,是以胡母班严正拒绝了。 之后,他就被饿了三天,然后第四天他就来学舍教字了。 辣娘,原来那就是饿的感觉? 不怪胡母班不能效法伯夷叔齐,不食周粟,饿死首阳山的行止。实在是,书上也没说原来饿会那么难受。 胡母班也想开了,他也就是教这些小孩识字。光识字没用,没他提点句读,这些人还是学不了圣人之言。没看到乡野村夫也有识字的吗,不也是没法登堂入室? 自此胡母班就开始每日来学舍教字的生活,从此名士成了教书匠。 也就是蔡邕和度满畅谈时,他胡母班就在学舍里对一个叫孙乾的泰山军子弟头痛,这个顽劣真的是难管驯,果然是山寮人,野性不服教化。 这个叫孙乾的小孩是孙逊的小孙子,他们自孙逊死后就跟着张冲他爹入了石崮山避难。后来张冲在泰山站稳,他们又一起来了泰山。 因为小孩叫孙乾,张冲还专门问了孙逊的老妻,你们家是不是和北海还有啥亲戚。孙逊那老妻一脸怪异,自言自己家本就是北海人,如果这次不是有张狗子带着,她后面就带着乖孙回北海了。 好家伙,看着那懵懂顽劣的孙乾,张冲万万没想到老孙头还有一个名人孙子,自此,张冲更加悉心培养孙乾了。 而此时胡母班不仅头疼这个孙乾,还愤恨地看着学舍一角的一个带着罩笠的女子,这个叫赵氏的不知怎么就非要学字,那个石将军也是滑稽,竟然将自己姬妾放在这里,果然有蛮夫就有荡妾。 但他胡母班能怎么办?只能一并教了,只是晚上自己独坐时,难免不黯然泪下: “我胡母班真的是愧对名教啊。” 此刻坐在学舍一角的赵娥敏锐地感受到了这个胡母先生对她的不屑。但她置若罔闻,依旧认真学字,甚至还不时打断,专门就某个字为何这么写而询问胡母先生。那个胡母先生虽然吹胡子瞪眼,但还是耐着解释。 很好,她赵娥就喜欢别人讨厌自己,又奈何不得自己的样子。 那赵娥为何一定要来学舍学字呢? 赵娥是常山真定人,其父是党人门生,虽不显达,但家境和睦。从小父亲就给了赵娥足够的爱,但只有一样,无论赵娥如何恳求,其父就是不给,那就是教赵娥识字。 所以对赵娥来说,像父兄一样知书懂礼,一直是她心中的一个梦。每当父亲专门与兄长讨教经义时,她只能在别屋默默羡慕。每当这时,她那顽劣的弟弟总会贴心靠过来,让她教他射箭。 对这个弟弟,赵娥也是疼爱。他与自己一样,都爱武艺,只是她赵娥是只能爱武艺,而她这弟弟是因为姐姐爱武艺,他要与姐姐作伴才习的武艺。 想到这里,他又想起远在真定的家人。 兄长,你还继续读着父亲留下的经吗?弟,你还像过去那样带着伴当们招摇过市,学人做将军吗? 你们知道吗?赵娥很想你们呀。 第一百一十九章:幸乱 两日后,张冲带着大军回砦了。 也是在度满接师时,蔡邕见到了张冲和他的泰山军。他只有一个感触: “这石将军真年轻,这兵真精。” 蔡邕在京中多年,对汉家最精锐的南北二军自然不陌生的,用他的眼光来看这些泰山兵,斗战技看不出,但精气神不遑多让,甚至极个别部伍又有甚之。 念此,蔡邕对之后的谈判蒙上了一层忧虑,有此骄兵悍将,这石将军难免不颐气指使,到时候两边再起刀兵可就苦了。 但蔡邕明显多虑了,在得知蔡邕是奉高胡母家的说客,张冲热情地将蔡邕迎入了大堂。而又当张冲得知这个穿着草鞋,像农民多过像名士的人,竟然就是蔡邕,张冲是讶异的。 对于蔡邕其人,张冲自然是熟悉,当然后世人可能对他女儿更熟悉,其女就是著名的蔡文姬嘛。 此刻与蔡邕陪坐的除了张冲、度满,还有何夔。何夔和蔡邕还能算成亲戚,何夔和汝南袁氏是亲戚,而蔡邕也娶了袁氏女,所以真要算,二人的确是亲戚。 有了这一层关系,整个会面就更和谐了。 然后蔡邕开始对张冲道: “石将军……” 蔡邕刚要说话,张冲就道: “蔡生,就叫我张冲吧。” 蔡邕一愣,他提醒张冲道: “我如何能直接称你名字呢?太无礼了。” 张冲笑道: “名字就只是名字,就是给人称呼的。尊敬与否不在于外,而在于心。” 蔡邕颔首,他也是不拘小节之人,遂直接问: “张冲,不知道你如何才能让胡母君回家呢?老朽有点薄名,要是不苛刻的话,是能替胡母家做主的。” 张冲内心腹诽,他要是个愣头青,可能真的被这老翁哄了,以为蔡邕真能说得算呢。 就冲蔡邕衣着,就知道他流浪江湖没有什么体面可言,现在寄人篱下,仰胡母家鼻息,现在多半也是胡母家的人怕死,才把这个老翁送来做个说客。 看来这个蔡邕,到这会了,好替人做决定的名士作风依然不变啊,不过读书人好像都这样,他们叫这个是“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但张冲也没太看重蔡邕的做主,他自然有法子炮制胡母家,现在正好将条件说出: “行,只要胡母家当应我这些条件,胡母班我一定安全归还。首先,胡母家要送三万石粟来。其次,准许我在奉高开圩市。最后,我要在汶阳之野辟田。他要让附近豪强安堵,不要随意骚扰。如能答应这三条,我不仅放还胡母班,还保证对奉高豪强们,秋毫不犯。“ 蔡邕在思索着,好像他真的能决定一样。半晌,他疑惑地问张冲: “第一个我还理解。第二个我也估摸着你可能想卖点山货,但最后一个我百思不得其解,你说要在汶阳之野辟田。但哪还有田给你辟呢?” 张冲笑了,他道: “汶阳百里沃土,那豪强哪都占的完?” 蔡邕急了,他为张冲担心道: “张冲,你可能没种过地,不知道这各种厉害啊。汶阳上靠着汶水的膏腴田地,无不已经被泰山豪强们瓜分了。你就是辟田,耗费人力物力不说,最后没有水浇灌,怕也是一场空啊。” 张冲感谢蔡邕的关心,但他主意已定,没多做解释,就问蔡邕行不行。 这时候,蔡邕倒是知道轻重了,他没贸然答应,说想先见胡母班一面。 对此,张冲自无不可。 随后就有人带着蔡邕找到了胡母班,那会他还在学舍中教字。之后二人就被带到一个静室,让两人自己谈话。 蔡邕和胡母班实际上是同门师兄弟,他们的老师是前太傅胡广。现在的小儿辈可能对胡广不了解,但是在蔡邕和胡母彪那个时代,他们的老师胡广就是第一流的人物,号称奏章用事天下第一。 只是这胡广在士林的风评不佳,说这人太中庸。这可不是啥好词的,往往被视为依附阿谀之辈,没用忠直之风。也可能是对其师的逆反,蔡邕就一贯忠直,敢说话,然后就沦落到这步田地。 而作为胡广的另一个学生胡母班,他倒是继承了其师存身之术。当蔡邕和他说了张冲的条件后,他没有任何犹豫,告诉蔡邕他全答应,甚至三万石粟哪够,他胡母班岂值得这点身家?他直接拍板,要给就给五万石。 这倒不是胡母班傻,而是他太想回去了,他也太了解自家几个族老的为人了。如果只要三万石,最后运来的一定不够三万石,与其后面横生枝节,不如一次性要五万石,那些颟顸的族老,再贪也贪不了两万的。 既然胡母班自己都不心疼,他蔡邕也不多话,他反倒是问起胡母班: “我听那张冲的意思是要罢手言和,你是怎么想的?” 胡母班捏着胡子,环顾四周,见没人听见,遂问: “你是想听真话,还是想听假话?” “真话如何?假话如何?” “假话是,我胡母家家训,有仇必报。所以我必然是要说,让我生聚两年,再血前耻。但真话是,我是真怕了。伯喈,你上过战场吗?” 蔡邕摇头。 然后就听胡母班心有余悸地说道: “我以前也没上过战场,但我自比管乐之才,觉得战场之事也不过如此,我们当年在太傅府参赞天下大事,不也如掌上观纹,尽在眼中吗?但前段时候我和那石将军打了一战,才知道为何孙子当年说,战阵之事,死生之地。这地方是真会死人的,尤其是你不是这块料的时候。而我胡母班还是有自知之明的,真不是这块料。” 然后他又压低了声音: “还有,这个泰山石将军不是凡人,你可别以为我是在为自己战败而开脱。你估计也看到了,在此之前你见过如张冲这般谈吐的灌园子吗? 寻常农夫之子,我说个不好听的,跟咱们都不是一个人样。我辈才是人,他们不过是牲口而已。但现在怎么着,你突然见到一个人样的牲口,甚至比大多数人还人样的,你心里怪异不?” 蔡邕想到张冲那永远雍容,处变不惊的神情,不由自主对胡母班表示赞同。 最后胡母班说道: “所以啊,这张冲的,不是凡人。” “不是凡人?怎么说。” 胡母班再此压低了声,然后紧贴蔡邕,吐息: “这还是那个何夔点醒我的。你知道‘圣人受命必顺斗,张握命图授汉宝。’‘王者有至德之萌,五星若连珠。’这两句谶纬吗?” 蔡邕点头,说道: “这个我知,是当年班固大家整编《白虎通义》的《纬书》所载的两条谶纬。怎么了?” 见蔡邕没摸到意思,胡母班再次吐息: “你再想想,这两句话和他张冲是啥关系?” 蔡邕初时还不解其义,但立马就醒悟过来,这张冲正应着这两条谶纬,随后倒吸一口气,他忍不住要喊出,随后就被胡母班捂住了嘴。 胡母班道: “懂了吧!” 蔡邕被捂住嘴,不断点头,然后就被放开了。他几次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问了一句: “谶纬之言,不过是妖人作乱的附会,当不得真的。” 只见胡母班摇头反驳: “谶纬为天文,非你我能置喙。君不见光武未兴,‘刘秀发兵捕不道,四夷云集龙斗野,四七之际火为主。’的谶纬就已经大兴其道?此玄之又玄,人莫能测。” 蔡邕默然,然后问胡母班: “所以,你想怎么办?” 这些反倒是胡母班奇怪了,他疑惑地问: “什么怎么办?” “你既然信此谶纬,就什么也不做?” 胡母班听这话,理所应当地答道: “对,就是什么也不做。再说我们又能做什么,将这事举给朝廷?先不说会不会信,你没见到当年司徒杨赐和掾属刘陶不也上言那张角不轨吗?最后奏疏不还是留在禁中,再无消息了吗?而且如果朝廷相信了,那就更糟了。我胡母家虽习《公羊春秋》但我有奇遇,能辨鬼神,颇通这气运之法。 现在这张冲还只是潜龙在渊,而一旦朝廷针对,气运勃发下,反而助其成事。就好比光武在叶县,面对新莽六十万大军,本该十死无生,但气运勃发,天降陨石,而助其大业。这就是天命难违之理。” 胡母班见蔡邕还要说,抢断道: “伯喈,我劝你勿作是念,你我皆是汉臣,如何能助贼反汉。我知你对国家颇有怨望,但你要明白国家只是被那些宦官谗言所蒙蔽,日后你我党人君子盈朝,自然能匡扶国家,再复中兴。” 蔡邕默然。 果然最了解他的还是他的这个师弟。 没错,他蔡邕确实对现在的国家有怨气,他自认对汉家忠心任事,几次谏言无不是冒着杀生之祸。但最后呢?他的叔父蔡质惨死,他和家人流亡江湖。难道做忠良就要被坏人这么欺负吗?天下没这个道理。 胡母班看出了蔡邕的心思,叹了口气: “我家虽然也治《公羊春秋》,但我并不认同你们兖州的何休的观点,讲天命轮转,他已经将《公羊春秋》的原意曲解,成了道贼,你勿要学他。你想没想过,如果人人皆以为天命不属汉,认为自己才是天命之人。到时,我恐这天下不知道有几人称帝,几人称王,那才是真正的天下大乱啊。” “伯喈,你是纯儒,勿要做这等幸乱之辈。” 蔡邕张了张嘴,最后还是点头了。 第一百二十章:败犬 随后几天,张冲尽东道主之谊,又带着蔡邕爬山揽胜,畅聊许多。 蔡邕也对张冲所表现出来的见识和气度心折。此人即便不是如师弟说的那种应命之人,也依旧卓尔不凡。 就这样,一老一少,想谈甚欢。但忘年虽好,也有分别之日。最后,蔡邕带着胡母班的殷殷希望,还是拜别了张冲、度满,回奉高和胡母家的人商议了。 张冲也有很多善后的事要做,在未来一段时间,他要紧抓泰山方的制度和生产,更残酷的考验还在后面,要利用每一刻的喘息来修炼内功。 东平陵兵败的消息终于在济南国相寺发酵了。 刚开始土鼓县传来泰山贼犯境时,济南国上下还一阵担心。但后来土鼓县又传来说,西进的东平陵兵疑似全军覆没,这下子大家都安心了。土鼓县这帮颟顸的,传的都是什么不靠谱的消息。 但当土鼓县说前往县西的道路断绝,东平陵兵也好久未来催粮秣,济南国才开始真的慌了。 后来他们在西市抓到了几个逃兵,这些人在大雾中侥幸溃逃,不敢回家,在西市浪荡。从这些逃兵中,东平陵才真的知道,天塌了。 不仅是东平陵兵全军覆没,就连军曹长王亢和贼曹长国雍都死了。 今日,在济南国相寺,国、王二氏的族长就坐在国相荀绲的堂内,要他给二家一个说法。 听说荀相在后室都拍了案,骂道: “什么说法,他们要什么说法。王亢和国雍不是汉家吏吗?他们是为国而死,和我荀绲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找我要说法,搞得二人是为我办私事。彼辈公私不分,还敢堵本相,真岂有此理。” 这话很快就传到了坐在前堂的国、王二氏的族长的耳边,两老翁也耄耋之年了,听到这荀绲这种冠冕堂皇的话,差点气得闭过气。 这荀家子怎生如此无耻?不是你荀绲要剿土贼嘛?现在就成了国家事了?想荀神君,高风亮节,怎么有此犬子。 两家气急,都要冲到后署了,还是荀绲之子荀彧排出,也不知说了哪些话,反倒真将二家族长给劝回去了。 众署吏对荀彧一阵夸赞,荀彧微笑还礼,然后就回后署敲响了其父荀绲的门。 这会,荀绲正在那假意看着书,听到敲门声,心中一阵烦躁,耐住性子,他缓缓说道: “谁啊?” “回大人,是小子。” 见到是儿子来,荀绲不看书了,等荀彧推门进来,他就带着儿子转到了一旁的静室。 二人刚落座,那边荀绲就向儿子抱怨: “果然是齐人难治,想我堂堂二千石,竟然被本地豪右堵住门,真是羞煞。” 荀彧只是默默听着其父抱怨,等荀绲絮絮叨叨发泄完,他敛衣拜道: “大人,彼豪右难治,不外乎国中无人。这几日我遍寻名士,交结豪杰,为大人访得俊杰二人,以小子看,都是一时之选,今荐给大人解烦。” 荀绲一正,他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素来交友广阔,没想到他在济南也能寻得芳草。他探头问道: “是伏氏精舍的儒生吗?” 荀彧摇头道: “儒生俗士,岂识时务,识时务者在乎俊杰,此间有二士。一人朗朗如日月之入怀,一人颓唐如玉山之将崩。与二人想谈,如沐春风,各有秋色。” 要不说语言是有力量的呢?荀绲都没见过这二人,但只是听儿子这么一形容,就迫不及待地想见此二人。 他激动起身,问荀彧: “这二人叫什么,现在在何处?” 相比于其父的激动,荀彧依旧面不改其色,他淡然说道: “如日月者,姓王名修,为北海营陵人。而如玉山者,姓邴名原,是北海朱虚人。此二人结伴游学,现在正在伏氏精舍旁听。” “好好好,我这就请谒者去请他们入府。如此佳人,不能一见,人生大憾。” 荀彧整肃: “大人,此佳士焉可以俗人待之,必要大人亲去躬请,这才是礼贤下士。” 经儿子这么一提点,荀绲抚额笑道: “对对对,我亲自公车去请。” 半晌,一朱轮公车从济南国相府驶出直入伏氏精舍。 很快,全城都知道了,来自北海的两位高士被荀国相公车征辟入府,鲤鱼跃龙门。 一时,游学至伏氏精舍的各地学子皆引颈而盼。 ----------------------------- 有人春风得意,有人却要在鲁山群山中,与兽搏杀。 秋天是野兽上膘的季节,山里的群狼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猎物,这决定了他们是否能安然过冬。 所以群狼即便看到这些两脚兽不好惹,但还是围了上来。被群狼围着的是六个衣衫褴褛军士,他们或持刀或拿棒,将一个中着箭伤的汉子围在中间。 此时那汉子闭目躺在地上,满头大汗,呢喃道: “我没错,对的,我没错。你们不要过来。” 然后你再细看此人,可不就是臧霸吗。 那日张冲射中的正是臧霸,一箭中背。也是可惜,当日臧霸弃军而走时,卸了甲换成了单衣,不然这一箭也不会伤得他这么重。 因为亡命,臧霸的扈军护着他一路奔逃,根本就没地方包扎,在这山里亡命十余日,喝山泉,吃野果,臧霸伤口越来眼中,神志也越来越模糊。 但这些扈士都是藏氏父子恩养的,对臧霸忠心耿耿,不离不弃。是以虽然群狼环视,七人依旧互相搀扶着,结成了一个圆阵,将臧霸护在了最里面。 远处卧着的头狼见这些两脚兽还要负隅顽抗,一阵长啸,然后群狼就开始三三两两一组开始交替和这些两脚兽打着圈。 之后突然一个灰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下子咬在了一个扈士的手上,随后群狼呼啸着开始攻击众扈士。 惨叫声,哀鸣声此起彼伏。 突然远处的头狼又一阵长啸,随后攻击的众狼立马停止了攻击,交替就退入了山林。 有扈士喜极而泣,嘶哑道: “这些狼群是退走了?” 但无人回应他,还活着的几个,都皱着眉,他们都是琅琊山寮如何不知道这些山里的群狼是什么秉性?他们知道这些山狼只是暂时退下,然后会在夜里再对他们突袭,这就是狼群的狩猎,而他们就是猎物。 一时,众人气氛陷入低谷。但就在这时,附近林中就奔出十余人,他们一看到躺在地上的臧霸,就大急,连忙靠了过来。 而扈军们看到这些人,也神色一松,因为他们也是臧霸的护兵,之前入山的时候被打散了,这会听到了狼啸声才赶了过来。 有了这十几护兵的加入,臧霸的这个队伍一时安全了不少。他们当中一个看着像头目的人,看了眼臧霸的伤势,眉头一皱,知道不能再待在山里了,得赶紧出山找个巫医治疗。 他上前背起臧霸,随后众人就原路返回,出鲁山,到山外找个里户给臧霸治伤。而在他们的身后,一双双眼睛伏在丛林中,盯着这些护兵的背影,默默跟上。 ------------------------------- 与此同时,泰山郡,平阳县,鲍氏宅。 自鲍韬被鲍郁送回来,一直昏迷到现在,今天他终于醒了。 一醒,他就在疯狂大叫,数次昏厥,嘴里一直骂着,要复仇。这吓坏了几个治疗他的巫医。 这时候鲍氏的当家人鲍信走来了,他年岁不大,但已经非常老成,走路虎虎生威,一路不避徒附,径入了鲍韬的舍室。 此刻鲍韬浑身被布缠着躺在榻上。 他因火烧得皮肉脱落,好不容易捡回来一条命,此刻还在大吼大叫,榻边他的姬妾都满脸忧色和心疼,直担心他气坏了,然后见族长鲍信来了,终舒了口气,然后默契退下。 而鲍信一进来,就默默地搬了个马扎看自己五弟在那闹,直到闹得没劲了,他才悠悠地说道: “复仇?你这样连个稚子都打不了,还想去和泰山盗复仇?” 鲍韬怨恨,把头别到一边不说话。 鲍信叹了口气: “胡母班的人已经请人入山和泰山盗议和了,我看不日就有结果。” 听到这话,鲍韬对胡母家破口大骂,骂其叛徒。但骂到一半,他突然转过首对鲍信质疑道: “你不会也要像那狗彘般的胡母家,要和泰山盗议和吧?” 鲍信双手一摊,反问道: “那你告诉我,为何不议和。人家虽然是寇,但最后还将咱们部曲族兵放了,更重要的是你也能活下来。这要承人家情。” 鲍韬大骂: “我承他个屁,乃公现在人不人鬼不鬼都是拜谁所赐?啊!是谁!” 鲍信默然,他知道五弟说的什么。鲍韬虽然捡回来一条命,但面容尽毁,这不仅仅是男儿仪容的问题,更是他这个弟弟前途的问题。 汉家无论当官还是为吏,首要一点就是有仪容,换句话说,他这个五弟经此一败,基本再无前途可言。 而他这个弟弟显然是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虽然他已经命人将家中的铜镜全部收起,但光用手摸也知道了。 鲍韬堵了会气,然后低落地说: “行吧,尽然你们都想和泰山贼求和,那这仇就我一个人报,我就去效法豫让漆面吞炭,也要为死去的弟兄们复仇。” 谁知鲍信突然说: “你为何觉得我就会算了呢?” 这下鲍韬激动得起身,满脸不可思议。 看着自己五弟如此惨相,鲍信心中也是仇恨,他扶着鲍韬又卧下,悠悠道: “不急,我要和太守张举做一笔交易。” 第一百二十一章:积粟 冬去春来,光和四年就这样过去,光和五年的春天到来了,离六十年的甲子年也还有两年了。 但张冲知道,如果按照历史上太平道真正起义的时间,那也就还剩下一年。所以张冲对光和五年的计划就是大生产,他张冲要干回本行,好好种地了。现在不广积粮,等后面刀兵一起,那就得拿命换粮了。 所以春天一开始,张冲就开始主持周边的山聚、坞壁春耕。另外一方面,张冲还利用胡母班的关系,托胡母家为他买粟,张冲要将库里的金银铜钱统统换成粟储备起来,至于布帛就继续留着,后面还要给众军作夏衣。 胡母班已经回去了,在送来了三万石粟后,张冲就送胡母班出山了。但也不知道这个胡母班是如何想的,当张冲想找门路去徐州买粟,那胡母班竟然自告奋勇说,他胡母家可以代劳。 就这样,张冲起了三十万钱给胡母班,让其去南边徐州买粟,然后胡母班依靠自己名士的交际圈,以一石粟八十钱的价格,为他运来了三千石粟。第一次合作很成功,张冲这一次加大了合作力度,起钱三百万钱,金百斤,让胡母班继续求购徐州市面上的粟梁稻菽麦,总之有哪些买哪些。 为何胡母班改变如此之大呢?当时在其宅的蔡邕就曾问此话,而胡母班是如何说的呢? “我虽为汉臣,不能助贼,但为家族兴衰计,这张冲的忙还是得帮。” 蔡邕噎住了,暗道,还是你胡母班懂政治。 而与此同时,因为张冲给钱快,要货足,最重要的是里面的利润够大,泰山郡好些个豪强都被胡母班拉拢,一起为张冲筹措市面上的余粮。 你要说那些豪强们不怀疑买粮的动机,那怎么可能?但好有一比,只要你利润够,让他们挣得够多,就是让他们卖缚自己的麻绳,他们都愿意卖。 就这样,张冲作为买家,泰山豪强们作为买手,开始在兖州、徐州的几个大市上买粮,甚至东海糜家也加入其中,成了张冲的大买手。 去年整个冬天,张冲将库里的金银钱消耗一空,换来了四十万石各色粟菽麦粮,这些就是张冲这个冬天最大的收获。 而在光和五年的春天,张冲开始组织大生产。主要是两片地区。一个是泰山鲁山间的群谷,这里有溪水灌溉,土地也算肥沃。原先也有山寮在此耕作,但因为无法抵御群盗劫掠,都陆续荒废了。 而现在张冲几乎将泰山鲁山的群盗陆续收服歼灭,势力已经延伸到了沂蒙山之间,建立起一个初步的秩序。此刻,这些山寮们在张冲手下吏士的带领下开始重整这些谷地。 而且张冲还将原先在周边壁落的豪强徒附们抽选善于农事的,委命为农官输送到泰山的周遭山谷,指导山寮们耕作。 千万别觉得山寮们不懂种地,不懂的话,早饿死了。但他们在农事上的技术确实不如豪强的徒附们。 因为后者耕作更加规模化、专业化,对各种时节的把握也更准确,因为他们就是吃这顿饭的,豪强们可不养不会种地的人。 现在这些善于农事的徒附就成了张冲推广先进农耕的抓手,比如像金丙这种会种地的,只将自己的地种好,那就是浪费。他要能教十个、一百个山寮种好地,那起到的效果何止百倍呢? 然后另一拨要开垦的地就是之前和胡母班商量好的汶阳的那片地。那片地确实如蔡邕提点的,临汶水的地都被周遭豪强给瓜分了,只有稍微外围的土地还荒着。但张冲要的就是这片白地,他对农事的一些尝试,就要在这里做实验。 他要在这里尝试建立集合农庄,用三圃制来提高产能。 张冲并没有打算分田到户就结束的。因为对于小农来说,要耕作一大片土地委实太过艰难了。缺牛、缺犁,缺人手,这也是小农们往往辛苦一年也收获不了多少的原因。 所以张冲就想实行互助农庄,由他们石家军来牵头,为农庄提供牛、犁这些生产工具,统一为各户翻地,然后每年农户们上交二成的收成作为税收。这听起来好像比汉家十五税一要高很多,但实际上在免除中间豪强的剥削,实际上农户们要比过去要少交太多了。当然具体如何张冲还要执行了后,才能知道。 然后是执行三圃制。这种土地轮作制度大概是西欧他们中世纪时期开始实行的,对农业产量有极大的帮助。理论上,他在休耕和连耕中找到了个平衡。 秦汉以前,因为铁制农具没有普及,翻土浅,只能利用上层薄薄的土地。那种情况下,农业生产基本都是要休耕的,也就是种两年,土地就要撂荒一年来养地。 到了秦汉以来,铁制农具普及了,能翻得更深,这时候基本都是连种,就是不间断在一块地上种,比如张冲他爷爷从张弘他们家偷学的堆垄法,其实就是一种连种,虽然看似用了垄土和垄沟两块来轮作,但实际上在对土地肥力的消耗是一直持续的。 所以堆垄法也只能轮种禾和菽这种不高产的作物,就是尽可能不伤地。 而三圃制是将土地分为三块,一块春播种大麦,一块秋播种小麦,一块休耕。然后来年再按顺序轮,这样对土地的利用率能达到三分之二,养地种地两不误。 当然这一切都还要在汶阳进行实验在能确定。 张冲并不因为自己是后世人就觉得自己天然掌握真理,自觉得自己推进的农业技术就是先进的。农业创新不比其他,他每一步都要走稳。 如果农户们根据你的指示,辛苦忙乎一年,然后颗粒无收,那张冲建立起的信任就将瞬间坍塌,而且更重要的是,这一年农民们就将没粮吃,这才是真正危险的。 所以张冲即便有后世成功经验,也要在汶阳种一块试验田,让人从头走这一遍这个技术。毕竟从知道到做到,二者的鸿沟太深了。 今天,就是张冲带着大伙在汶阳圈地打算确定耕作区的日子。 此刻,同样穿着犊鼻裤的张冲正带着金丙一帮子老农在看土地的情况。 金丙蹲在地上抓一把泥土,然后闻着,赞了一句: “渠,这片地不孬。” 张冲颔首,这地必然不孬,要知道这片汶阳在历史上不知道浸润了多少齐鲁人的尸骸。 春秋齐鲁争霸,二国就以这泰山为界,齐国每每大战,必出汶阳。所以这地可以说是相当肥沃的。 但可惜…… 金丙可惜道: “这地是不错,也齐整。但孬就孬在离汶水太远了,咱们不论种麦还是种稻皆不成,只能种种粟,就这也要吃水的。” 金丙不知道张冲为何要选择这片田土来耕作,明显不划算。 但张冲自有他的法子,他要在这里深挖沟渠,然后将汶水引到这里,这这片地上种更高产的麦。 至于怎么引? 不是挖个运河那么夸张,那太耗费人力了。而是他要做水车,将汶水引流过来。 水车的原理其实就是用人力为动力的引水装置,用脚踩或者手摇的方式将水引入沟渠用以灌溉。 张冲整个冬天就和辎重营的匠人们制作这个,那边已经制作好了,只待张冲这边确定耕作区,修挖沟渠,就能开始架设水车了。 张冲估摸了一下,这片地离汶水还是有点距离的,如果人力踩水不够,估计还要在上牛力。 他去年和东平陵兵一战,缴获数百头牛,除了发到各个农庄的,还能剩下一批,可以作为水车的动力。 之后,张冲开始用石灰划分耕作区,这片地粗略能划出二百顷,如果两次收获都顺利,大概能打出十二万石的粮食,也不容小觑了,而如果用传统方式连种,可能只能打出一半。 但这些都还是张冲的预计,一切都要看最后土地实际的产出。而如果张冲能够将此方法验证成功,那他不仅锻炼出一批田官,也更能在泰山方树立更深的威望。 对广大黔首来说,能让土地产出多出一倍的人,那是圣人。 而现在我们的张圣人,正穿着犊鼻裤,和大伙一起挖着沟渠。对于沟渠建设,张冲请教了不少曾经给朝天征发过挖沟渠的,想问问这个沟渠网络一般如何建设比较科学。 但问了不少,没人能说个所以然来,都说,就是官家画好一块地,他们就去挖,使力气就行。 没奈何,张冲只能用自己前世学习的统筹法,开始划分沟渠。 他将二百顷土地划分为四十个耕作区,然后每个耕作区配牛二头,负则犁这五顷地。 此世已经出现了牛耕技术,而且还颇为发达,是二牛耦耕,也就是两头牛来牵引的重犁。但实话说,这一技术也只是在小范围内使用,一方面是牛本来就稀缺,另一方面是这种技术掌握在豪强手里,敝帚自珍。 这种牛耕技术要用到三人,一人牵牛,一人掌犁辕,以调节耕地的深浅,一人扶犁。这种重犁犁出来的沟,又深又宽,能把田间的杂草的深根都犁短,这样就不会和麦种抢养分。 而这样一把重犁在两头牛牵引下,一个翻种期就能翻完这五顷地,是人速的二十倍。 所以张冲对牛耕也没啥好改良的,都很成熟。 不过有一点,就是汉犁是长直的,这有个缺点,就是犁到头时再换沟,转弯就不够灵活,起土费力,效率不是很高。所以张冲也就做了个小心的改良,就是将长直的,改成长曲的,就和后世拖拉机头一个原理,方便省劲。 张冲这边画好沟渠网络,就和大伙接着挖,之后就在地头上一起食粟刨饭。下午,他还要去另一处地方,那里还有个干系大的事情等着他。 第一百二十二章:厉兵 张冲和众护军用完粟,然后就上马向着东边泰山奔去,那里有张冲设置的一个小铁官所。 青州自古就有盐铁之利,当时汉武帝设置天下四十八出铁官,其中,青兖就有七所,而其中济南就占了两所,分别是东平陵和历城。 所以济南的铁工就特别多,张冲就请祭孙帮忙招纳些铁工输入到山里。实际上,太平道早就在济南各大铁官发展了势力。 毕竟这些铁官奴是最受汉庭压榨的一个群体,没日没夜干活,还吃的是馊水,甚至劳作中有一点受伤就会被官长抛弃,任其自生自灭。所以,这些人多信仰太平道,无他,就是能抱团取暖。 太平道也特别重视铁官奴。因为你造反,除了粮草就是兵甲,而能锻造铁器兵刃的匠奴,自然是太平道的重视对象。此外,因为铁官奴们一起劳作,所以特别能吃苦耐劳,又有组织性,稍微整训就是一只坚兵。 也正是因为铁官奴或者铁工是如此重要,所以济南那边也不大想送,后来还是祭孙拍板,说黄天大业为重,才送来了二十铁工,多数是冶炼制作农具模具的,还有三个打刀匠和一个甲匠。 这甲匠是真正的大匠,也是祭孙送给张冲的重礼。 汉庭对这种特殊匠人监管是非常严格的,所有制甲匠都要登记在册,根本不容许有编外的存在。而这一个甲匠是祭孙为他复了血仇,帮他假死脱身才引入到太平道的。 此刻张冲要去的铁官所,就是他为这二十多铁工建立的,他还在里面送了两百多能吃苦有力的山寮子弟,让这些铁工教习他们。 当张冲要到这处建设在山谷中的铁官所时,铁官们已经在所外候着了,为首者是一个孔武有力,胳膊上满是疤点的汉子。他就是所里唯一的甲匠,邓直。 张冲一下马,就埋怨邓直,说: “老邓,以后你就别和我来这些虚礼了。有这功夫,给咱那些山寮学徒多教教打铁,那就对我莫大的礼了。” 邓直也是个有故事的,这人本来在东平陵铁官也该有一份前程的。曾经给铁官长献过一领精甲,但谁知这反而为他遭惹了杀生之祸。 那铁官长得了这精甲自然不愿留着,他又用不着这个,留它干嘛。所以,他就将此甲献给了东平陵的功曹高综。 高综特别喜欢这甲,然后就起了心思,要将做这个甲的匠人收到坞堡做个匠奴。要知道造甲可是重罪,所以高综也只能偷偷摸摸的。 但这事竟然被当时的巡郡刘繇知道了,为了灭口,高综只能派人杀了邓直全家。邓直后来被在附近传教的祭孙给救了,祭孙更是帮他杀了灭他门的杀手。但真正的罪魁祸首高综,祭孙没办法帮邓直,后来他推邓直入山时就说: “你跟着泰山渠,日后没准他能为你报真正的仇。” 满门罹难,邓直自然仇深似海,但到底是个汉子,面无苦色,只有他那嘶哑的声音可以表达,他到底有多恨。 所以这会,邓直用他一贯嘶哑的声音,回张冲: “渠,你不说,我也会用心教那些人的,这一切都是为了黄天大业。但教归教,这礼不可废,不然没有尊卑,岂不是乱了套了?” 张冲对这种技术人才是很优荣的,他虽然不认同邓直的话,但也不纠缠,直接带着众匠入了铁官所。 在路上,张冲在问现在全所进度,邓直是全所最有技术的铁工,自然被张冲举为铁官长。 邓直点头,凭着记忆开始给张冲报数: “咱们所到现在一共打出铁锄头四百把,铁范二百件,环首刀四十把,甲一领。此外还剩铁锭三百斤。” 张冲点头,接着看了还在那些打铁的山寮学徒,问邓直: “这二百山寮子弟现在能出师的有几个?” 只见邓直摇头: “一个也无。” 估计是担心张冲觉得他们藏私,他又为张冲解释: “渠,是这样的。咱们做铁工的,全心全艺教,也要三年才能出头。要是一些心狠的铁工带徒弟,十年可能才摸到个坩埚。” 张冲了然,他其实有办法加速这个学习过程,无非就是将铁工熔炼、锻造、淬火等环境流程化,然后分工,再专业化。 但现在张冲不能这么做,因为他现在是要养出两百个能带人的种子,而不是为了现在爆那点产能,就竭泽而渔。所以,张冲点头,然后就开始继续走。 此刻,张冲已经走到了全所唯一个大坩埚炼铁炉。 这东西看着四米约高,宽两米不到,大概在地底又深一米左右,但这个可是此世练铁的巅峰技术,后世大概到民国左右,还在用这种坩埚炼铁炉呢。所以别看它就像个土堆,实际上先进着呢。 当时为了造这个铁炉,张冲专门贿赂了一个铁官长,放了一个制炉匠到山里三月,才建了这个炉子,然后人就回去了。不过没关系,这种技术人才都记在张冲的小本本上了,只要有机会,就一定要挖汉庭的墙根的。 当时造这炉子时,张冲为了偷学,全程就在。那匠人也不藏着,就当着张冲面开始制炉。人家心里指不定在笑,光看就能学会,还要他做什么。 但实际上这匠人真的小瞧了张冲,他真的只用看就能学会,因为他懂物理和化学。 那匠人一开始是在地面挖出个长方坑,这留下做炉门,然后就开始在坑壁四周开始涂抹薄泥。 之后就开始又做耐火砖,等火砖烧出,就开始砌炉顶。之后在内面又打上了一层耐火泥。这泥可有讲究了,非得是火山泥。弄完内壁,还要再外壁在涂一层草灰泥。 之后就是做炉门、炉池、窑膛、烟囱。 炉门主要是为了通风,炉池在门内,用作燃烧时的风窝。之后就是炉膛,同样要用草灰泥涂抹内壁的,这地方就是盛放成行排列的坩埚和木炭等燃料的。炉的最后就是要立三个烟囱,这好理解,就是排烟用的。 如此,一个炼铁炉就制作好了。 之后就由邓直开始炼第一炉铁。首先要将陶泥式的坩埚放在炉膛内,然后在里面放入碎的铁矿石和木炭。这里面有个机巧,如果不告诉这点,那些偷师学的人炼出来的都是废渣。 在邓直放铁矿石和木炭到坩埚里前,他其实早就在坩埚炉底铺上了一层砖瓦碎片。这些都是邓直亲自放的,没告诉过外人,这些砖瓦碎片起到的作用就是使炉底通风。 而如果是外人,他们只看到了邓直直接放铁矿石和木炭,如果想偷师,自己去有样学样,他们最后只能炼出废铁。 所以当他告诉张冲这个机巧后,张冲才恍然,古代匠人果然有很强的防盗意识啊! 然后邓直就开始继续放木炭,然后再放一个坩埚,之后再按部就班,装满铁矿石后,再铺一层木炭,之后再放坩埚,最后装满炉就行。 所以一炉铁实际上是垒了三个坩埚。之后就是点火、鼓风,一直等到埚中矿石熔化为生铁。 当张冲看到这个标准的汉代炼铁流程,他已经想好如何改良了。 一个是助燃物,现在匠人们普遍用的是木炭,那张冲就给它换成煤炭,更容易熔炼。 还一个通风,现在用来排风的是一种牛皮制的囊。这东西非常耗费人力,当时为了炼这炉铁,没少费那些山寮学徒的气力。所以,张冲就想到可以用水力来排囊,但目前这个设计还在构造中,还没能定型。 所以目前能立马做的,就是寻到煤来改良木炭,后面张冲也是这么做的。 后世山东就是主要的煤矿大省,尤其是他所在的济南就更多了。张冲用心找,到真给他找了个露天煤矿,之后他就赶忙运了一批煤到了铁官所。他这次来,其中一个目的就是来看看煤的功效。 但刚刚邓直告诉他,效果有好有坏。好的是温度升得快,但缺点是炼出的铁太生了。 太生了? 张冲恍然,这是说炼出的铁含碳量高,脆了。后面张冲仔细想想,可能是因为煤炭更容易沾到铁矿石上,造成了炼出来的铁所含杂质太多了。 还在张冲觉得自己的改良要以失败告终时,邓直又说了: “但这煤炭还是比木炭好!” 张冲奇了,这是为何。 然后邓直解释,这木炭做料啊,就不耐烧,所以冶炼的时候要不断往炉内放木炭,这不光费时间还特别危险。而现在用了这煤炭,一炉炭完全可以烧到出铁,这就很方便了。虽然这烧出来的生铁脆了些,但他们那边多锻造些,也是能一样用的。 听到这话,张冲高兴了,行,能有用就行。 然后张冲就走来制甲区,这是这个铁官所最重要的地方。 邓直也是在这里带着十个学徒,制作了第一领甲。 此刻,这甲就挂在木架上,还上了一层漆。这甲是一领典型的两裆甲,就是前胸及后背两块甲片,然后用两根皮带将这两个甲片系在一起。到时候穿戴这甲的时候还要搭配两裆衫,不然这铁还是挺硌人的。 张冲为自己军队装备的就是这种甲,制作简单,防护力也好。只要将铁片产量提高,就能大规模列装到队伍里。 但现在就难在,如何大规模提高铁片产量。张冲问过现在制作这一领甲,花了多久。邓直说过,最快也要两个月。 这样算的话,他张冲一年不过才能得六领甲,那济得什么用?张冲也估计,这里面最耗费工时的,就是那两面甲片。 那该如何快速打造这两面甲片呢? 第一百二十三章:锻甲 要弄明白这个,张冲首先要知道现在邓直是如何锻造甲片的。 而邓直回答道: “所谓百锻成刚。要打一面甲片,至少要锻造百下,不然太软太脆,防不得刀剑。” 说完,邓直正好见坩埚炼铁炉炼好一炉铁,正在那冷却。 他直接走到坩埚,用铁钳夹起一块冷却好的铁,摆给张冲看。此刻,这铁好似个面条,软软绵绵的,完全没有人们认知中铁的坚硬。 张冲自然懂其原因,初中化学的知识了,这就是铁在熔炼中含的杂质太多了,此时的铁,更多可以叫成铁碳合金。 然后邓直就开始让学徒起风箱,给锻造炉生火,他要当着张冲面锻造这块铁。正常锻造需要两人,一人使钳,一人用锤锻造。但邓直两膀子气力惊人,直接左手使钳,右手使锤,不断锻打着这块铁锭。 直打了百多下,生生将铁锭锤成了薄片,正当张冲以为到此就是百锻时,人家邓直又用钳将铁薄片对折,然后继续敲击,然后这才是一锻。 张冲懵了,原来如此,怪不得一把百锻宝刀价值千钱呢,这么个做法多费功夫啊。当然邓直没有要打什么宝刀的意思,在三锻后,就开始静置,也不知放多久,然后才用钳将铁条放入了清水中淬。 这会,邓直才有空和张冲说着话,他走出热烘烘的锻造炉棚,浑身像洗了澡似的,都是汗。他和张冲说: “渠,这水是我实验过附近几条河水,找出最适合淬的湖水。你可能不知道,不同湖水淬火效果差太多了。不过要论最好的,还是得江水,那个正。” 邓直还说: “咱铁条打出来啊,一定要放一放,这在我们这行叫冷待,这时间可有讲究了,非得是经年老匠才能把握其中时间。一些没师傅提点的,要不没冷待,这铁条刚打好就放水里淬,最后好不容易锻好的铁条就崩了,所以啊,这铁工啊,非得是跟着师傅学,闭门造车没用的。” 见张冲对他说的没有任何不耐烦,他起兴了,继续说: “这淬的功夫,就是为了坚刀,水火相济,这刀就成了坚刀。汝南西平有个龙泉水,最适合淬刀剑,淬出来,其剑坚利。所以龙泉水之剑,等闲都不是凡品。我听说北边清漳水也是好水,也能淬剑。但那汉水、涪水千万不能用来淬剑,那水弱。” 邓直又指了指边上几桶油脂,接续介绍: “除了用湖水淬之外,用油脂和卤水也能淬,就是这作用各不一样,我听说有些制刀匠,还用五牲之溺来淬,那味太重,我不喜欢。如果用油脂来淬,那这剑就更有韧性,等闲不会折断。而这有啥用呢?” 邓直从刀架上拿起一把已经锻好的刀,和张冲比划道: “这刀各部位要的铁料要求不一样的,这刀刃这块最重要的就是坚利,这样刀刃才能不磕坏,所以要用清水淬。而刀背要的是坚韧,这样刀耐久战。” 张冲这一波真长见识了,他真的万分感谢祭孙,竟然送来这么一个真正的大匠。所谓大匠,就是知其然还知其所以然,如此才能在实践中继续创新。 然后张冲就收起了他要指指点点的心思,知道在这一块上,他张冲就是个弟弟,千万不能犯在专业领域指挥专家的官僚作风。 后面的事就集中在铁甲如何更快制作了。张冲也发现了,实际上在锻造工艺上,现在已经非常成熟了,但之所以费劲,还是因为在冶炼上,难得钢材。 张冲知道这铁到钢的区别就是这个含碳量,他听过一种比较快速得到钢材的方法,那就是灌钢法。 实际就是生铁包着熟铁来锻打,虽然同样要锻,但锻造次数比百锻要少多了。但这里面有个关键,就是生铁和熟铁的比例不一样,张冲也没做过铁工,也不知道这比例。 他只能将这法子说给邓直,让他自己试。其实这也是张冲要建立这个铁官所的原因,就是做技术储备,等技术成型后,就可以爆发产能。 不然光靠一个造甲师,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装备一只军队。 邓直听的很认真,他早发现渠魁经常说一些很有启发的点子,虽然还只是想法,但在他一实践后,确实会更高效。 就比如那个煤炭冶炼,使得他可以熔炼出铁水,后面他要将熔铁炉改造一下,让铁水直接流出来,这样就能不间断的使用熔炼炉了。不像现在,炼一波就要等半天冷却才能开始下一波。 这边,张冲又转了几圈,最后发现实在没什么能讲的,就带着蔡确和郭祖等扈士返回了。 他要回大砦,那里度满正要将这段时间的砦务和他汇报呢。 ---------------------------- 此时,东平陵的酒肆,荀彧正随着青奴和一干郡卒伏在对楼。在这里,酒肆的情况尽揽无余。 在他们的视线里,一个矮胖的汉子正在吆喝着酒肆的徒附: “还是老样子,给乃公来一斗粟、二斤猪肉、三两浆,整快些。” 得了吩咐的徒附,忙不迭地开始到后厨吩咐整治。 看到这人没有防备,荀彧低着声音问着青奴: “这人就是和张冲一起去践更的,你没弄错?” 青奴哈着腰点头: “回郎君,千真万确,我已经盯他梢好久了,不会看错的。” 为何青奴会在这里呢? 话说自他弃了张求独自一人逃脱后,一直不敢回大桑里。他知道大桑里中最狠的并不是大郎君张求,而是三老张弘。 这段时间他做过山寮,也给人做过帮佣,甚至附近的游侠也混过,但谁会带着一个不知根底的人呢? 所以青奴一直不得意,啼饥号寒,居无定所。但就是这样,他还是被张弘抓住了。 彼时,他正在一破祠里睡觉,一个麻袋就套在了他的头上,然后他就被带到了张弘面前。 没等张弘说,青奴就将那日发生的情景全部告诉了张弘,当说道张索反杀张求时,一直眯着眼的张弘沉默了,此刻他比之前还要老。 青奴说完,就闭目待死。 他说这些并不指望能活,而是想自己少受点罪。但事情的发展超过青奴所料,张弘并没有杀他,而是和青奴说: “青奴,现在你不再是我的家奴,你改回自己原先的名字尹礼吧。你跟我这么多年,这事你也尽力了,我不杀你,但你我之间再无恩义。后面我会将你推荐给一个贵人,你用心跟着他,以后大桑里你就别回去了。” 青奴听到此话,如遭雷击,一时讷讷无言,只能流涕向着张弘的背影不断磕头。 之后青奴,哦不,是尹礼,就被张弘推荐给了荀彧,专门就跟着荀彧负责泰山贼的情报。 而此刻尹礼盯梢的那个在酒肆的人,就是他这段时间最大的成果。 尹礼之前就知道当年随张冲一起践更的那帮人没死。而且他还敏锐地察觉到张冲这伙人应该就和泰山贼的关系不浅。 没看到,那个据说泰山贼的首领,就打一面“冲”字大旗,还对外号称石将军。虽然尹礼还是不相信张冲会是这个石家军,但这么多信息下,他不得不认真对待这个可能。 而也是天降富贵给他,一日他在酒肆间要招徕本地的游侠。他们惯常都是在市井酒肆厮混。 但那日就让他撞见了一人,看着面熟,然后突然就想起,此人可不就是张狗驴吗? 当年和张冲一起去践更,之后再没消息,后来全家都跟着张狗子他们家上石崮山了。 他怎么在这? 心里本就有怀疑,尹礼就更上心了。之后他就一直盯稍此人,发现此人隔三岔五就会入东平陵城吃肉。 尹礼就疑了,这穷棒子,哪来的钱? 之后尹礼就将此事汇报给了荀彧,荀彧二话没说,拿了其父的符节,点了一波郡卒,就要将此人拿下。 对荀彧来说,想那么多有何益?直接拿下,三木之下,有什么不说的? 自东平陵兵大败后,济南相荀绲就有点自暴自弃了。 荀彧为他延揽的两位青州俊杰,被荀绲公车入府后,就悉以郡事相交,然后自己把自己束之高阁,整日雍容读书。 望父成龙的荀彧知道父亲的心结就是这泰山贼,所以自告奋勇揽下了济南国求盗刺奸的活,他倒要看看泰山贼是如何,为了让父亲振作,这贼还非剿不可。 此刻,在酒肆对面的木楼上,所有人都看着那粗豪的汉子在那大吃大喝,有几个被勾起馋虫,肚子一直响。 荀彧做事自有章法,他早就备好了吃食,这会已经有徒隶搬着一筐筐水煮肉送了上来。 众郡卒惊得快呼出,但到底是荀彧拣选的精锐,晓得此刻轻重,是以都按耐住,等荀彧吩咐。 荀彧解开佩戴在腰间的肉刀,率先割下一块白肉,送进嘴里: “吃!” 众郡卒再不客气,开始对着这一筐筐肉风卷残云。 果然是少郎君,做事就是大气。 见大伙吃着,荀彧嘱咐了一句: “一会不要在城里动手,城里耳目众多,我们等他出城,在城外擒他,记住,一定要抓活的。” 众郡卒,喏。 第一百二十四章:悔叛 张狗驴这会酒足肉饱,打了个嗝,付完钱,就准备出去。 对面楼上还在吃肉的郡卒连忙放下手里的,就开始跟着。 只见张狗驴摇摇晃晃,一路高兴地唱着个山歌就出了城,一路向着泰山的方向荡去。 张狗驴有理由高兴,因为他觉得自己真快活。 快活这东西都是和人比出来的,当其他兄弟们跟着渠去疆场厮杀时,他跟着小爹张丙男在辎重营看着。当其他兄弟们每日操练时,他还是在辎重营悠哉着。甚至兄弟们,为点腥荤就比这个比那个的时候,他就能时不时入城吃顿肉。 这不是快活? 但张狗驴也知道,他干的这些不能说出去,也违反了张冲的条例,张冲是严令禁止无故出山的。 那张狗驴怎么就能这么频繁地出山呢? 因为他是小爹张丙男下面最早的辎重营的老人,就会经常负责出山采买一些盐。这一来二去,他既攒了一笔不菲的钱,也用这些钱打通了负责出山的几个老弟兄。 张狗驴啊,当年就因为羸弱不耐战而分到了小爹张丙男那做个辎重兵,但这在辎重营呆了两年,反倒是把他养成了胖大的。 平日他就喜欢在后厨沾点荤腥,但后面实行圣库制度后,石家军的伙食都是统一的,再像过去个别部伍开小灶就很难了。张狗驴耐不住馋,就冒险出山找肉吃。 一开始他也心惊胆战的,所以都没选择离山最近的历城,就是担心在那里遇到熟人,所以专门绕了更远的东平陵。 但随后他胆子越来越大,出山的频率也越来越高,甚至守山口的老哥们,都有点怕了,让张狗驴悠着点。 张狗驴拍着胸脯保证,没事。 而今个,事就来找他了。 在张狗驴要走到一片树林,突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他一下子就警觉了,赶忙就奔到一个大石前,伏在石后。 想了想,他不放心,从自己褡裢中拿出二百钱,这是他这次出山带的钱,当然也是从辎重营捞的油水。 他亲了下钱袋,就将钱埋在了石后,最后还在上头放了块石块,以让自己日后能一眼认出来。 之后,张狗驴就鬼鬼祟祟的绕到了另一条山路,见没人,然后就开始一路狂奔。 突然,从林中窜来一人,一把就拽着张狗驴的袖子。张狗驴一发狠,直接撕破袖子,挣脱那人,向着前面夺命狂奔。 但就在他要奔出林,他不跑了,因为林子前头正有十来人看着他。张狗驴又回首看身后,只见身后又是十来人在追。 此刻,张狗驴知道逃出无望,索性就默默坐在了地上。身后追兵赶到,一些人拽着张狗驴的脚,一些人攫住他的肩膀,还有些个执着他的发髻,就将张狗驴一路拖行到了林子口。此时,荀彧就在那里等着。 被拖着的张狗驴一路哭嚎: “各位好汉,你们认错人了。我啥也不是,啥都没有。你们可以搜,可以搜的。别拽了,真的,要死人了。” 他还在继续哀嚎着,一路被拖了数十步,然后就不嚎了,因为他看到大桑里三老张弘的第一走狗,青奴。 张狗驴这下绝望了,知道这一次出大事了。 郡卒将张狗驴执到荀彧面前后,就开始扒他的衣袴,全身上下被扒得只剩下个犊鼻袴,然后这些郡卒就抽出短棍开始死命抽打张狗驴。 张狗驴一身肥肉,被抽得直颠,在那哭爹喊娘,一直求饶,但这棍就是不停,直直抽满了二十下。 见张狗驴被抽乖顺了,荀彧给尹礼使了个神色。 尹礼领会,上前一脚就踩在了张狗驴的脸上,一边碾还一边问: “狗驴,你是不是泰山贼。” 张狗驴一慌,忙哭道: “青奴,你是了解我的,我杀鸡都不敢,怎么有胆子做贼呢?” 尹礼听了这话,脚下又使了使劲,他恨声道: “你个狗驴,你当然不敢,但是那狗子家的二子就敢,说,是不是他带你们落草的?还有,乃公现在叫尹礼,不叫青奴。” 见青奴,不叫尹礼,突然提了句张冲,这下张狗驴彻底慌了神了,知道那尹礼不是在诈他,他是真知道。 张狗驴心里防线瞬间崩溃,他哭着说: “我都说,都说,但我要吃牛肉。” 听这话,尹礼心头一喜,回头看荀彧,见他点头,就放下了脚,对张狗驴说: “要吃牛肉?行,一定给你弄一盆。但你要是敢瞒啥,你小心自己的心肝被乃公煎了吃。” 这话说得后面的荀彧眉头一皱,心下不喜。 到底是乡野莽夫,野性难伏,现在只能先将就用着了。 尹礼当然不知道自己顺嘴说的一句话,已经招惹了荀彧的反感。他这会正激动地拉着张狗驴起来,就推搡着他回东平陵。 荀彧想了一下,让尹礼不要带着张狗驴回城,让他带着去自己在城外置办的一个坞壁,那里更私密。 ------------------------------------ 此刻,在东平陵西二里的一处坞壁内。 张狗驴正抱着一盆牛肉在那里狂嚼,直到要得腮帮子都疼也没停,因为他担心这就是自己最后一顿,得吃点好的。 尹礼望着张狗驴在那吃大肉,心里也馋,他虽然跟张弘也久,但这牛肉也不是等闲能吃到的,现在看张狗驴在吃牛肉,立马就将他对牛肉的美好记忆全勾出来了。 尹礼觉得自己没跟错人,这个叫荀彧的东平陵相公子,果然世代簪缨。这一头牛,说杀就杀了,就是给眼前这个腌臜人吃,真白瞎那热气腾腾的牛肉。 但他也觉得这对人荀氏父子来说,可能就是九牛一毛,君不见,他两父子来东平陵才多久,就在这置办了个这么大的坞壁。 果然,跟着荀郎君,不光有肉吃,还有前途。 这会荀彧依旧清风徐来,水波不惊,他眯着眼,端坐在一个马扎上,手上打着拍子,也不催张狗驴,就任他在那吃。 张狗驴内心苦涩,他想再多吃一点,这样既能饱死上路,也能拖晚点上路。但他这肚子实在不争气,才吃半盆就实在吃不下了。 行,他也认命了。 他把盆往地上一扔,刚刚还被他视为美味的牛肉就这样蹦到了地上,脏了。 这下,尹礼又多了个要弄死张狗驴的理由了。 到如今,张狗驴直接问了: “行吧,你们说到做到,我狗驴也不孬,你们想问什么,来问吧。” 尹礼这边还以为是要来问话,所以就要张口,但被荀彧拦住了。 荀彧直接问: “不要我来问,你把自己自践更开始到现在的一路,都更我讲来。还有千万别骗我,因为我真的,真的,很聪明。你骗我,你真的会被发现,也会很惨。” 张狗驴望着这个年轻人,说这些话时,仿佛在说和他无关的人一样,心中一阵恶寒,然后他就开始讲了。 这一讲,直接讲到了天黑,这过程中荀彧还亲自给他添了八碗水,就仿佛荀彧真的就是一个听故事的听客。 最后,讲完一切的张狗驴突然哭了,原来他自己都没发现,原来他对石家军的感情是那么浓烈,他好后悔,为什么要贪图口腹之欲,害了自己又害了石家军。 是的,张狗驴知道这些人肯定是石家军的敌人,但他又能怎么办呢?他真的怕疼,也怕死啊,不然他也不会就呆在辎重营放荡。 他心里知道张冲是大英雄,度满是聪明人,张旦也有豪气,甚至同里的张南,张武都比他勇敢。但他真的不想和张武一样啊,就这么死在群山里。 张武上神主牌那天,他张狗驴也参加了,他就知道终究有一日他们这些人都会死的,只不过是张武先走一步。他张狗驴真的没什么理想啊,他就是一个普通人,他就想好好活罢了。 但这世道从来就没问过他,一路把他往死路上逼。而渠魁张冲也从来没问过他,问他张狗驴愿不愿意和你干这事。 真的不是所有人都和张冲那样,干大事的,放过他就不行吗? 在张狗驴自怨自艾时,听完故事的荀彧内心也在翻江倒海。此刻,荀彧对张冲只有一个词“名教之敌”。 他原先不过将张冲视为赤眉贼樊崇一类的人物,只不过是求活之辈,荀活在草野而已,但实在没想到,这个历城的农家子,竟然有这种改天换地的大气魄。 听听那句“替天行道”,这是替的谁的天,行的是谁的道,又是要对付的是什么人? 再听听那句“起刀兵,换太平,直教天下复清明。”这又是何等的妖言惑众,直和那太平道类似。 对的,你没听错,到现在荀彧也不知道泰山贼就是太平道的。不是张狗驴发了善心,有意不讲,而是他张狗驴真的不知道。 之前唐周弹劾张冲时有一点真没讲错,就是泰山方真的上下都不讲经。不是张冲没时间,而是他压根就没将他们现在是太平道一员通告全军。 张冲自己是太平道渠帅这件事,只有骨干核心才知道。而张狗驴虽然是七十五老弟兄,但因为他不上进,已经很外围了。 而此刻并不知道张冲就是太平道的荀彧,就在想着太平道这事。 第一百二十五章:党徒 荀彧对太平道很熟悉,倒不是说他自己曾对此感兴趣,而是他一个长辈叫何颙,此君曾和太平道交游密切,在汝南时,可谓是那些太平道人的座上宾。 荀彧内心是敏感而复杂的,他埋怨过父亲为何给他配了个宦官之女,他因此在颍川圈饱受诟病。而父亲说他受家族教育恩养自然就要为家族付出。 荀彧默然,知道自己就是家族重新仕宦的代价。 他们荀家虽然号称是荀子之后,但是真起家是从他祖父荀淑开始的。 那会他们家族也不行,但祖父荀淑这人好读书,所以很博学,但说实话,这种闭门造车看经典,造成一个问题就是不会句读,就是他对经典解读出来的意思和人家大儒完全不一样。那这种野路子肯定受那些大儒子弟的鄙夷的。 但荀彧祖父有一点就是人家怎么也指不上的,就是他高行,有道德。这受到了当时同乡的几个大名士的赏识,当时的少府李膺就非常抬举祖父。 荀彧作为家族核心子弟,对自家的发家史自然是门清的。道德这事是一方面,关键还是祖父当时和天下党人交往密切,而当时的少府李膺就是其中一个党魁。 后来祖父就一直在乡间养望,直到六十一,已为天下长者,同乡俊杰都以其为师,祖父终于被当时的党人始祖之一的清河房植,以及和李固齐名的光禄勋杜乔共同举荐,以贤良方正为名查举入朝。 但祖父临出走时,与众族人说:年齿已高,还有何求。 所以,他入朝接受国家策问时,大胆地讥讽朝中权贵势力把持政权,直指当时的大将军梁冀。 虽然得罪了梁冀,但祖父也获得了更大的名声,后来更是挂印辞官返回乡里,成为颍川党人名宿。 之后他们家族就一跃入士,位居颍川时望。 要知道,这是非常不得了的。他们颍川不比其他地方,此地一个就是民多,一个就是士族多。 颍川郡在战国时属于韩国,后为秦所灭,因其地有颍水,是名颍川。 自汉代以来,颍川就是大郡。当时人口最大的郡是南阳郡,其次就是颍川,之后就是汝南。但是这三个当中,颍川又是最小的,可见颍川人稠地密。颍川十七个县常年人口都在一百五十万上下。 此外,因为此地为天下之中,它西控汝、洛,东引淮、泗。每年舟车辐集,转输易通络绎不绝。再加上这里原野宽平,耕屯方便,所以不断有大族在此定居。 这么讲吧,颍川十七县,县县有士族。有名有姓的就有三十八家之巨,而这些都是仕宦之家,不是什么乡野豪强。 而祖父只凭一代之经营,就将家族家声提到这个份上,不愧是神君。 之后就很自然了,祖父有八儿,当时未有何事迹,便被人称为”八龙“。这些都是祖父名声的余荫。 但作为自家子侄,虽然要为尊者讳,但有一说一,这八龙中为三叔荀靖品高和六叔荀爽名重,皆为一时之龙,余者都碌碌无所长。 对。也包括自己的父亲。即便他荀彧再如何望父成龙,但有时候不得不说,确实是条虫。 三叔为了给家族养名,选择如祖父一般不仕。而家族最有希望进台阁的就是六叔荀爽了。 本来也是这么如此的,有祖父名声,乡里同党清议养名,六叔很早就以至孝而被举孝廉入仕了,很快就为郎中。 但事情随后不对了,先是第一次党锢之祸爆发,但当时打击的主要是党人领袖这些,他们荀家倒还行。 但家族大变就发生在了第二次党锢。 当时国家刚即位。大将军窦武辅佐朝政时,当算联络党人一起清除宦官。当时窦武不仅仅联络了第一次被禁锢的老党人,一些新生骨干党人也参与了这次计划。而这一次,他们荀氏就深度参与了此事。 但这密谋被泄了,宦官们不仅消灭了大将军集团,更发动了第二次党锢。而这一次他们荀氏损失惨重,被杀一人,最有前途的六叔和四堂叔双双被禁锢。 而与此同时,和他们家一起反宦官的还有许县陈氏。他们和自己家族从祖父那代就开始交往密切,到他这代,他和陈氏的陈群也是总角之好。两家可谓世交了。 当时陈氏就能在党锢之中善终。为何呢?因为他们和大宦官张让交好了。 事情是这样的,张让也是他们颍川人,当时他老父死后葬于颍川。但当地的名士无人前去吊唁,唯有陈群的祖父陈寔大先生出席了张让的葬礼。所以张让就感怀了陈家这个情。 陈氏的事无疑启发了他们家族,很快就由他荀彧去娶了宦官唐氏之女,就这样他们荀氏终于有人能继续做官了。 当时这事在族内也激起了很大的反对。 有人说,我荀氏为清白人家,就是不做官也不要和宦官同流合污。 然后这些人立马就被当时的族长,也就是荀彧的父亲,荀绲给呵斥了。 自祖父故去,大伯又走的早,族中最嫡长的就是父亲,所以自然当仁不让的成了荀氏的族长。 父亲呵斥这些人: “你们懂什么家族经营之道?你们以为如果家族无人做官,还会有谁继续来我们荀氏求学。他们不远万里来荀氏求学,就是因为荀氏能查举他们做官。而现在如果荀氏自己就没法做官,还如何查举门人?你们给我记住,不能让门人做官的经就是死经。” 父亲这些话无疑是离经叛道的,但他们颍川人就如古韩国人一样,不慕虚名,最重实利,是以法家横行。所以族人都知道父亲说的对。 而且还有一点就是父亲看在族人面上,没点透,但族人都知道。 那就是他们现在的钟鸣鼎食都是依赖于荀氏的经学,如果荀家的学问成了死学问,那他们的生活都将大不如意。 所以,这件事最终还是通过了。而且因为父亲是族长,他直接背负了和唐氏联姻的事。最后族人们都满意了,只有他荀彧就成了家族的代价。有此污点的自己日后别再想通过清议这条路来养名入仕了。 但命运又在这里和他开了个玩笑,他被一个老牌党人赏识,品评了自己,还评得特别高,称自己为王佐之才,这可是期许自己能辅佐帝王的材质啊。 而这位老牌党人就是何颙。 后来他兴冲冲地将这个品评告诉了父亲,谁知道父亲哈哈一笑,说: “你知道上一个被他们党人称为王佐之才的是谁吗?” 荀彧不知道。 “就是延叔坚。但最后这人,最高不过为侍中,后来回乡教书去了。这就是他们党人的嘴,骗人的鬼。” 被这番话打击的荀彧悻悻然,但还是觉得何颙这位前辈说话比父亲有格局,有见的,更好听多了。 之后他就常随何颙左右,在汝南也厮混很久。 也是在那里,他知道汝南太平道到底有多势大,而像何颙这些老牌党人又在起什么心思。 这么讲吧,汝南人口和他们颍川差不多,也是一百多万,但他们太平道的信徒就有四十万。汝南之地,除了官宦士家,可以说家家信太平,户户挂黄幡。每天清晨,他们太平道信徒礼赞的声音,响彻汝南全城。 而何颙他们被禁锢的党人也和这些太平道信徒交往密切,他们打什么主意呢? 就以他荀彧的见识,都能看出这些太平道久为祸患,以后国家必然是要清算的。为何? 因为太平道在和国家抢钱。 那些信奉太平道的黔首是要给太平道供奉的,而他们给太平道供奉一分,就要少给国家纳税一分。而且长久下来,这些人在地方势大,能与汉庭分庭抗礼时,他们怎么可能还会给国家再纳税服役。 所以太平道和国家之间的抵牾是不可调和的。 也正因如此,当他见何颙等一系列禁锢党人和太平道交游,甚至资助和帮助太平道打入上层,荀彧就怀疑这些人是不是因为被国家禁锢仕途而心怀怨怼,想要和太平道一起造反。 这也不怪荀彧作此想,在士族圈,当时两次党锢之乱太严重了,已经严重到对刘氏天下是否还有天命的思考了。 自董仲舒以来,名教无不以天人感应为精神,认为刘家天下为上天所授,国家为上天的代表。 但两次党锢之后,他们怀疑了。这刘家真的是天子吗?怎么会有此不辨清浊的糊涂人。而这人还是上天选中的。 那如此,是不是在说明天在惩罚万民?但天又是对万民至仁至慈,不然也不会有此天地来恩阳万民。 既然天是至仁至慈的,那只能说明一个,那就是这个人不是天选中的人。天选之子,另有其人,也到了他们刘氏退位让贤的时候了。 但荀彧怎么看都觉得太平道不像是能成事的人。感念何颙为他扬名,荀彧有一次就劝谏了何颙,让他们党人们慎重。 谁知,何颙听此哈哈一笑。 第一百二十六章:独夫 何颙看此佳子,内心不禁艳羡那荀绲了了之辈,也能生此佳儿,看这荀彧不类其父,更类其祖。 难道说隔代传就是这种?念此,何颙莞尔一笑。 他既笑荀彧明睿,能查太平道不是成事之辈,也笑荀彧纯良,没有去将他何颙出首。 见荀彧不解地看着自己,何颙道: “很好,文若,你看得很准,这些太平道确实没有成事的可能。彼辈都是一些乡野土豪和沟壑黔首,只能乱天下,不能安天下。但我们要的就是这些人乱,乱才能出真主。” 荀彧默然不对。 何颙知道荀彧误会了,他叹了口气: “文若,你是不是以为我是幸乱之辈?是刘歆一类的人吧。这样想我,你可就错了。” 见荀彧还是不说话,何颙换了个角度,问: “你听过何休的三世论吗?” 何休虽然是兖州人,但荀彧游学广阔,自然是听过的,荀彧点头。 何颙见荀彧听过,遂直指重点,言: “这天下枯朽,正如这秋天,非都有一场凛冬,不如此不能灭杀杂草,方此才能有春的勃然。此为自然之道。” 何颙讲起兴了,他又讲了个事: “昔年,前汉孝景帝时有一场争论。当时对汤武革命是受命还是篡命做争辩。我名教前辈辕固生是如何说的?他说:‘夫桀纣虐乱,天下之心皆归汤武,汤武与天下之心而诛桀纣,桀纣之民不为之使而归汤武,汤武不得已而立,非受命为何?’这就是我辈名教之人。 君不闻孟子对齐宣王:‘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弒君也。’这才是我们要做的。现在国家为独夫,我们应民心而杀独夫?岂不是顺应天命?” 这话说得杀气腾腾,荀彧听了后,想了一会,并不畏惧,因为他心中也有义,他说: “天命轮转之说,小子知之,但谁能又能言这天命不在刘呢?国家为独夫,又焉知刘家不能再出圣人呢?以臣弑上便是篡,说再多都改变不了这个道理。至于这天下要乱,要有英雄出,那这英雄如何不能佐君王,安社稷。效法周公管仲之道,辅荡不平,宰执天下。如有此英雄,我荀彧必将辅佐他成此大业。至于,五德轮转之说,休要再提。” 何颙叹了口气,他万没想到,这一谈把荀彧谈到了对立面,但他到底是惜才,没有再强求,只是对荀彧说道: “你说的这些英雄,我这些年也遇到过几个。你日后要是遇到他们了,可以察其言观其行,看是否是你心中的辅汉之人?” 哦,这下荀彧奇了,他恭立等何颙说。 “可安天下者唯两人,一个是汝南袁本初,一个是沛郡曹孟德。此二人皆有安汉家之能,你日后遇到,可以多留意。” 荀彧疑惑,问: “袁本初我知之,已有天下楷模之称。但这曹孟德此人,他不是宦官之后吗?也能得何师如此高名?” 听到这话,何颙乜视道: “你不也是宦官之婿吗?不也有佐汉之志吗?怎么你可以,人家孟德就不行了?” 这话讲得荀彧满脸涨红,但还是继续请教: “我听说汝南袁氏的袁公路也急公好义,常有救济党人之行。你看这人呢?” 听了这话,何颙淡淡应了句: “就他?” -------------------------- 回忆破碎,此刻还是回到这个幽闭的囚室,荀彧思索了,如果曹操和袁绍是辅汉英雄,那这个泰山贼张冲就是乱汉之贼。 而且这贼还有主张,就更不能以等闲贼寇视之了。按常理来说,一个农家子如何有这样的气魄和见识呢? 气魄还好说,也有人生来就湖海大气,但这见识是怎么回事?这东西可不是天上掉下的。 像他们颍川士子既长就要去游学,一方面交友拓展人际关系。另一方面就是为了游历天下,看这天下的现状。如此,才有有这样的天下见识。 而据这个张狗驴说,这张冲从小到大都没出过大桑里,也还是两年前去送了次漕运,而且都没走多远,就到了乘氏。他是哪来的天下视野,知道这天下之乱,就是在豪强呢? 荀彧解释不了,但知道天下将乱,必有妖孽横出。看来这天下也安稳不了两年了。一想到此,荀彧内心就有种紧迫感。 他看了眼在那发呆的张狗驴,觉得此事就要落在这人的头上。 荀彧给张狗驴又端了碗水,温言道: “你和我说说,这东平陵城里有哪些是你们泰山盗的细作?” 张狗驴一惊,立马否认: “咱们都在山里,等闲出山一趟都难,又哪来的山外的细作呢?” 荀彧还是笑,继续道: “你也说了难得出山,那要是山外没细作,你们怎么有粮吃?说吧,前面都说了这么多了,也不在乎这两句。” 张狗驴脸色变化了很久,最后还是道: “我是真不知道。” 荀彧笑了,只是这回笑的有点凉气,他淡淡说了句: “其实也很简单,我做事向来喜欢善始善终。别人对我如何,我就对他如何。比如你,对我言无不尽,那我自然对你关无不至。但你要是对我朝秦暮楚,那没奈何,我只能让对面知道,你是个叛徒。到时候,你猜会如何。” 张狗驴听了这话,作然变色,他指着荀彧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敢怒不敢言。张狗驴委顿在那,知道再无退路。 他说: “其他的我不知道,但有一处我知道,他们就在你们济南相寺。那里的徒附隶妾基本都被石崮山的贼寇买通了。而石崮山的贼魁和咱们渠,哦,是和张冲有关系。我们关于东平陵的消息,很多都是从那里来的。” “很多?意思就是你们在东平陵还有其他据点了?” 张狗驴摇了摇头,他说: “有肯定是有的,去年的时候,我们山里每个月都有一波辎重运来。那些运辎重的人就操着东平陵口音,这个我很确定。但我毕竟不在泰山贼的核心,他们也不会告诉我这些。” 荀彧颔首,知道张狗驴说的是实话,但这反而难办了。 他本来问的是泰山贼有没有在东平陵设耳目,而张狗驴说的是操东平陵口音的人入山送辎重。要知道这可不是一码事。 看来这个泰山贼背后还有一个潜伏在东平陵的大势力,他父子二人这不是坐在薪柴上了吗? 难得的,荀彧来回走了两圈,思索对策。 而那边已经放弃挣扎,甘心做个叛贼的张狗驴此刻捡起地上的牛肉,拍了拍灰,又坐在那嚼了起来。 他看尹礼望着他,还撕了块肉要递给尹礼,不成想直接遭了尹礼的怒目,自讨没趣后,又自顾吃了起来。 转了半圈的荀彧停下了,他知道该怎么办了。 ---------------------------------------- 翌日,清晨,东平陵相寺。 一大早,徒附隶妾们就已经忙活半天了。他们是这个国寺苏醒的最早的一拨人,在各位大人郎君还在睡梦中时,他们就已经摸黑将昨日宴饮的狼藉给清理了。 这时候,东平陵相寺的一个郡吏随意点了一个徒附,本来是要叫名字的,但那郡吏临头发现自己都不知道这人名字,便拿手摇了一下,示意他跟着自己。 那被点到的徒附受宠若惊,哈着腰碎步跟着郡吏入了后舍。 片刻,那郡吏又出来,又点了个徒附,然后一个上午已经被叫进去了十多人。还在院内做事的徒附和隶妾们觉得不对劲了,怎么这进去的人一个没出来。 一个还在做活的,戴着青头巾的徒附,见不对劲正想着退到院壁,准备跃壁逃出去。 就这时候,那郡吏又出来了,一出来就见到这个正准备动的青头巾,然后随意就点了他,示意他过来。 青头巾脸一黑,但实在不敢反抗,便跟着过去了。 他这边刚到舍外,就觉得不好,因为他闻到了一股非常浓烈的血腥味。这下他再不迟疑,转头就要往回奔。 那郡吏一摇手,立马几个武士就从舍内冲出,直接追过去,将那徒附撅断了胳膊,又拖回了内舍。 半刻,东平陵国寺大开,冲出一队队郡卒,直接就往西市奔。 这会西市已经喧闹无比,济南周边的物什都在这西市能买到,有卖鱼的,有卖药草的,那边还有个大的牲口市,不少穿着体面的正围着牛马翻看着牙口。 而在马市边上的就是人市,一串串面有菜色的人头上插了个草,跪坐那里等着别人挑选。这是他们第二次命运。第一次出生命不好,这第二次只能指望能遇到个好主人,能给他们后半生依靠。 正在西市外瞭望楼上的郡卒远远就看到一波波郡卒往这里赶,他正奇怪发生了什么,就看到下面一个持济南国相符节的郡吏一边奔来一边大喊: “国相有令,封锁西市,严查奸细。” 楼上的郡卒一惊,但得令后,立马就敲击身后的警备鼓,西市在对面的一座瞭望楼听到鼓声,立马前后将西市门关上。 一时,西市里所有人都被关在里面,谁也没法走。 有几个看着是本城豪强的家奴,正在下面颐气指使,让他们赶紧开门,他们要出去,不然要他们几个兵子好看。 此时尹礼带武弁,着大袴,正带着一波郡卒上楼。一上来就听到下面人狂吠,也不二话,直接就绰起弓,一箭中其喉。 这一箭,让楼下的众人齐齐又退了十步。 第一百二十七章:不纳 尹礼很满意这一箭带来的威慑,他对楼下的众人道: “勿慌,国相有令,严查你们当中的奸人,现在一个个拿出符节,从我这里过检。你们放心,我们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但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所以清者自清,排队。” 不知道是尹礼的箭还是他的话起作用,在楼下的众人陆续开始排队,手拿着符节等待勘验。 之后,西市大门打开,众多郡吏在前,众郡卒持棨戟为后,就开始勘验在场人的符节。 他们一边看符节,一边仔细分辨来人,见没意外,就放行。 无事的人知道这次事不小,再不多话,拿着符节快步就从郡卒搭建的戟门离开,直接回家。 队伍越来越短,其中有几个明显开始焦躁起来,他们互相使着眼色,终于耐不住,从一边的车上拿出兵刃,就要冲门。 那些个郡吏不备,慌忙逃窜到戟门后,那些持戟武士忙放戟就将这些人围住。楼门上的弓手开始对下面乱贼挨个点名。 不消一会,从人群中跑出来的五人已经被射成了刺猬。见都死光了,才有几个郡吏上前,开始翻查这些人。 当他们翻到车上时,看到一袋袋粗盐,才恍然,然后几个人相视一笑,让人将这车押到了一边。 没错,这些逃出来的就是几个贩卖私盐的。 本朝盐法与前代不同。前汉自孝武皇帝开始,就施行盐铁官营,将天下盐铁悉数收归国家,原由豪富占有的产盐滩灶收归国家,由官自煮盐,官自运盐,官自卖盐。 但本朝自孝和皇帝开始,这天下盐就可以私煮、私运,私卖。但在天下产盐地,本朝又设置盐官,专门征收盐税。 而很显然,这些私盐贩子,自己产了盐后,并未去交税,而是选择到市场私卖。 这一次搂草打兔子,这些人心虚拒捕,白误了性命不说,费力熬煮的私盐也要落到这些个颟顸的胥吏手上。 五人的死,让在场所有人进一步明白这会事情的严重,再没有人说什么,家父是谁谁谁,也没人说咱是谁谁谁的徒隶,人人只有一个心思,赶紧离开此地。 当人群轮到一个脸色发白的汉子时,负责勘验的郡吏看了眼手上的符节,问了句: “你就是黄二?” 脸色发白的汉子愣了一下,忙点头: “哦,是我,等等,别抓我,不是我。我不叫黄二。” 但没用,早在一边候着的郡卒拿出团麻绳就将这黄二给反剪送到了后面。 然后,这伙郡卒就撤掉了封锁,西市还复如初,只留下一班人在那还魂。 官府抓石崮山细作黄二的动静这么大,自然瞒不过有心人。很快就有两拨人混着出城的人群,直奔泰山。 当这分属不同的两拨信报送到泰山时,张冲正和度满、何夔、杨茂商量着新的部曲编制。 泰山方发展至今,从度满的记册中,已经有兵三千,整整三十个营头。能统合的山寮聚落有八十丘,有山寮民六千。此外,山外的坞壁六座,有民三千,六只护田兵合计六百兵。 而泰山方能辐射的势力东及土鼓县、西及奉高、南到沂蒙、北至历城,可以说也辐射数百里,而间接能影响的山寮众估计不下十万。如果张冲不是走的精兵路线,又有足够粮秣的话,大旗一树,立马就能招兵过万。 张冲一直秉持的是兵贵精不贵多。兵一多,一方面对手下将领的统御是个挑战,另一方面,对粟米的消耗堪称恐怖。而且更重要的是,军事人口过多会挤压生产人口。都去当兵去,谁来种粮。 所以张冲很克制的将兵力编制集中在了三千人上下,共三十个营头。本来这种编制还是很适合泰山方在山中的情况的。 泰山山高林密,普遍都要进行分营,才能满足补给情况。而且将营头散出去,能有更多触点来提高石家军对泰山山寮们的影响力。 但随着甲子年要到了,张冲不得不考虑日后出山的战事情况。 目前三十个营头,光正副屯将就有六十人。张冲虽然精力充沛,但对六十将进行有效的管理还是力有不逮。而且以后出山,就不再是山林的小规模战斗,更多的是集团战,那就要对现有编制进行改组。 张冲和度满、杨茂他们商量后决定,将原有屯、队、什、伍的编制,再增加军、校、部、曲四层编制。 其中全军三千人再扩招新兵一千,形成一个完整的军级战团。新兵依旧优先从护田兵和山寮众吸纳。军主自然就是张冲、副军主还是杨茂,其中何夔任军师祭酒。 然后泰山军下又有两校,每校兵额两千。其中任关羽为左校尉,张旦为右校尉。每校之下又有左右前中后五部,每部兵额四百。 左校尉以下部将为陈焕、黑夫、丁盛、谢弼、王章。右校尉所属部将为李大目、典韦、魏舟、郭亮、于禁。 每部又有两曲将。陈焕手下是赵简、段秀;黑夫手下是黄勇、郭诵;丁盛手下是金泉、赵镕;谢弼手下是谢坤,贺成;王章手下是邓崇、石朗。 而右校尉中,李大目手下是张南、王罕。典韦手下是赵宠、徐翕;魏舟手下是李武、郭默;郭亮手下是陶勇、魏览;于禁下面是昌豨、张达。这些曲将下面又各自涌现出一批屯将,都是这些年以战功升上来的。 除此之外,还有张冲自己最特别的三部,分别是飞军斥候部将蒙沮、突骑部部将田俊、横撞队部将董访。张冲对董访非常赏识,将其调入了自己军吏培养队作为带队。至于蔡确、郭祖两个哼哈二将自然还是随扈他左右。 如此全军编制大概会维持在四千五百众,再加上辎重营,可能高达五千人。这已经是一个非常可怕的兵力。几乎可以和青州一州的机动兵力相当。 换句话说,此刻的张冲带着泰山军横行青州是没问题的。但维持这个兵力,也已经是张冲和泰山的极限了。 也正是在张冲规划着未来泰山军的图景,两拨信报先后就送来了各自消息。 接到第一个信报时,张冲还只是难受,因为这信报说石崮山在东平陵的谍报都被捕。这信报是张冲他们泰山方自己在东平陵埋着的细作送来的。 去年冬天,张冲借助和奉高豪强生意的机会,在东平陵、奉高几个大城都埋了细作,都是扮做粮商。 但很快,张冲收到第二个信报,整个是震惊又愤怒。 这信报是东平陵的师兄大胡子祭孙送来的,这信中说,济南相寺抓了个叫张狗驴的叛贼,疑似出首了。祭孙还在信中问这人知道多少关于太平道的信息,知不知道他们甲子年的计划。祭孙甚至在信中问他,如果最后事不济,他可以直接攻打济南相寺,直接杀了那个叛徒。隔着信,张冲都能感受到祭孙的心急如焚。 张冲立马就让人喊来了小爹张丙男,这张狗驴是他手下的人。 很快张丙男过来了,还正奇怪怎么喊他来议事厅了。一般,这种会他都是不参加的,一开就是开一天,开得脑壳疼。 他这边刚坐,张冲就问到: “小爹,张狗驴在老营吗?” 老营就是扎在望周峰总砦的圣库,也一般叫做老营。 听到这话,张丙男点了点头,说: “在的,这会可不都在老营吗?” 听到这话,张冲立马让扈兵去老营去喊张狗驴。 张丙男见张冲整个人都在焦躁,也吓到了,忙问道: “咋了,二子,那狗驴有啥子问题?” 张冲忙和小爹说了刚祭孙送来的信报,他内心基本已经相信了信中的内容,因为太平道在济南经营日久,必然消息更加灵通。 果然,半刻不到,扈士奔回来,呼: “张狗驴不在老营。” 这下子麻烦了,在场人互相对视。 这张狗驴是当年林中聚义的七十五老弟兄,虽然这两年因为不任事,已经逐渐边缘化了。但毕竟是老弟兄,他们很多事都不避着他,是以谁都没把握这狗驴知道哪些。 而像度满、何夔这种更考虑的是这事对军心的影响。 连号称张冲最老的弟兄都投官府了,这让其他人怎么想?本来官贼两立,贼也心心念念想着招安,给自己混个绶带。如果东平陵对张狗驴高禄厚养,就能起到千斤市马骨的效果,那时候泰山军中岂不是人人自疑,担心别人带着队伍下山去招安了? 张冲自然也想到了这种情况,他迅速冷静,知道非要在张狗驴之事还未对军中形成大的疑虑前,解决此僚。 当他将锄奸的想法和杨茂等人说了,杨茂也表示赞同。他主动请命,说带一队精干的,立即下山去锄奸。 但张冲拒绝了,他思索了会,坚定道: “不,这次我亲自带队去东平陵,要是狗驴被杀,我为他复仇。要是被擒,我就杀透狱寺救他,而要是他真的背叛了大家,我就把他脑袋带回来。” 听到张冲这话,杨茂一惊,立马谏道: “千金之子,常当持重。白龙鱼服,困于豫且,白蛇自放,刘季害之。现在渠自蹈险地,如有祸败,群下何处?” 杨茂说得苦口婆心,但这些并不能改张冲意,他只回了一句: “有些事,一定要自己动手才能给兄弟们一个交代的。” 杨茂再劝,冲不纳, 第一百二十八章:平陵 自送了信报给张冲后,祭孙就在开始组织人手,他是绝不容许存在张狗驴这样的叛徒给黄天大业带来不可测的危险的。 祭孙已经决定了,不论张冲那边要不要下手,他都要带人灭了张狗驴。 他这边正组织精干人手,那边突然有信徒来报: “泰山张渠魁入府了。” 祭孙一惊,没想到张冲会亲自来,赶忙和伴当们迎了过去。 此刻张冲带进贤冠一副儒生打扮,正带着他那两哼哈二将坐在厅堂内吃着果子。看张冲一副悠游样,祭孙气不打一处,立马让人将果子撤掉。 祭孙坐到一边生着气,没果子吃的张冲笑道: “师兄,不急。这张狗驴到底出了什么事,我到时直接问他。天塌不了的。” 祭孙恼了,唾了一口: “我就怕是青天塌不了,我们黄天得塌。你可千万别不当一回事,上次唐周不知道什么原因放了你,但这次如果是从你这里漏了起事时机,那真的谁都救不了你,你还得连累梁师。” 张冲敛容,很认真地说: “所以我亲自来了。” 祭孙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张冲直接问张狗驴现在什么情况,知道人在哪吗? 祭孙道: “我这边一直到张狗驴叛变,立马就让人追踪。但这人被保护的很好,前几日一直都是轮流藏匿,但昨日开始,他就住进了城中驿馆,然后再没出现过。” “城中驿馆?” “是的,这个驿馆叫平陵驿,是专门向各郡吏迎来送往修建的,那地方我们不好进去。” “那里的防卫怎么样。” “从外面看只有四名把门的郡卒,里面有没有其他防卫就不知道了。” 张冲皱眉了,他问: “你们在那驿馆有人吗?比如徒隶、隶妾、庖厨这些?” 祭孙摇了摇头,道: “本来是有的,但昨日那驿馆的人都被撤换了。现在我们对里面也是一摸黑。” “那你们之前有人在驿馆,那驿馆布局肯定是晓得的吧。” 祭孙从袖袋掏出一张绢,然后就铺在了案上,这就是驿馆的舆图,是他让几个原驿馆的隶妾废了好大劲才画出来的。而其他徒附大多数都不辨方位,就是对每日呆的地方,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张冲看这张图,大致是一个平面图的样式,只是画得更加简笔,但也是能看出大致布局的。 这驿馆是个典型的坞院布局。首先是防卫力量,在西北角和东南角各有一座角楼,这两处是驿馆的制高点。然后在西面一排是马厩,东北面都是二楼的房舍,然后东南外还有一排房舍。 这是驿站的布局,然后张冲又看了他临街的情况。驿馆在东城的民舍区,东面临街,离东城门大概有一里。 祭孙见张冲在那思索,以为他有什么想法,便道: “你怎么看?” 张冲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祭孙: “这次我亲自带队,再加上蔡确、郭祖两个,我还需要四匹马,你们帮忙布置在驿馆北临街那面。我完事后,就带人从这里走。” 祭孙一听急了: “你自己去?你疯了?我总觉得这事有点不对劲,万一是个圈套,你去不是自投罗网吗?” 你看,先有杨茂,后有祭孙,他们都在劝张冲冷静,不要冒险。但为何张冲非要一意孤行呢?难道他真的是失了智了? 其实并不是,张冲也知道自己是在冒险,而以他的身份本不应该再涉身险地。但无论是杨茂还是祭孙都只看到了一面,而没处在张冲这境地好好想过。 现在张冲虽然是五千兵之主,但这就能谈什么安稳了?就能避箭矢,躲后方了?对他来说,要谈安稳都还太早,现在就是创业初期,很多事都需要他上,才没那么多后续的麻烦。 就比如这次张狗驴之事,这事真不能假手于人。为何? 因为张狗驴是张冲他林中约誓的七十五弟兄,发过誓要生死相契的。如果你让别人来杀张狗驴,那其他老弟兄们心里再不说,也会觉得张冲刻薄寡恩。 有些人会奇怪了,这张狗驴背叛团体,杀了就杀了,有什么问题? 问这话的人,显然不懂人心善变。 一开始,大家确实可能会这样想。但后面当他们发现张狗驴并没有损害团体利益,那这时候他们又会物伤其类。 他们会疑虑,用得着老弟兄的时候就是生死同契。用不着老弟兄了,就请我们去死?而且如果杀狗驴的还是别人,那就更容易造成团体分裂。 张狗驴是大桑里人,张冲要让谁去杀才合适?是大桑里一派的?还是济北国一派的?还是薛氏壁的?谁去办,都会留下口舌。 而张冲是这个团体的把头,也是长兄的角色,只有他才有决定弟兄们生死的权力。只有他光明正大,将张狗驴明正典刑,弟兄们才会真的觉得这事办得没毛病。这张狗驴真的该死! 这其实也是七十五老弟兄们的普遍心理状态:死在张冲手里可以,死在他人手里,他们不服。 说到底,张冲他们现在还只是一个草台班子,队伍核心以恩义相结,又以替天行道为理想。他们还不是一个以刑法为约束的建制团体,此时人情大于章法。 这也是类似张冲这等人起家艰难的地方。 如豪强子弟,他们一开始就有团体,那时上下已立,恩威自行。后面只要带着团队做大做强就行。而像张冲这样的黔首之子,啥也没有。 在构建核心团队时,他既无宗族可依靠,也没有亲戚相帮,他只是纠合了一帮乞活之辈,以恩义来笼络在一起。 所以张冲做事就必须做的有道义,要公平,这样才能一直让弟兄们服。这既是张冲吸引大伙的,但也是大伙对张冲的规训。 正是张冲知道这里面的利害,他才非要亲自锄奸。不如此,不足以威众;不如此,不足以肃人心。 之后,张冲和祭孙又讨论了几遍,查漏补缺,然后就打算今晚执行。锄奸一事,刻不容缓。 ------------------------------- 薄暮,东平陵,平陵驿馆。 此时整个街区都已经安静,唯有驿馆内依旧灯火通明,喧闹非凡。 此时驿馆内正举行一场宴会,是东平陵本地豪势正在宴请著县上计吏。因为又到了一年一次的上计了,他们东平陵的上计吏待统计了这些下辖县的上计数据,也要赶往洛阳完成这一年的上计。 不过那都结束了,此刻完成任务的著县上计吏正觥筹交错,享受着大城市的繁华。有声乐、有歌舞、馔具皆精丰,人物皆礼貌,这才是大城市,非他们著县乡下能比。 厅内是名流云集,厅外就严整肃杀。不时看见三三两两的郡卒武士来回在堂外巡逻,戒备森严。 其中有两个武士特别引人注目,他们一个胖大、一个高壮,此刻穿着郡卒的衣甲,持着大戟,就立在一处门户边。 细看这二人,可不就是张冲的哼哈二将,蔡确和郭祖吗? 他们怎么到了这里? 实际上张冲他们几个借着这场大宴已经混入到了驿馆内。蔡确和郭祖一人分了套郡卒的行头,扮做巡卒,而张冲和其他东平陵的太平道徒各有打扮。 众人一进来就各有分工。张冲带熟悉驿馆的东平陵的太平道徒去摸清张狗驴在哪个屋舍,而蔡确和郭祖在外面把看风向。 本来一切顺利,但蔡确和郭祖二人因为生得雄壮,被几个郡吏安排进内堂做持棨戟郎。 他们之所以到现在没被认出是假冒,不是这两人扮演得有多好。而是因为这批东平陵郡卒都是新招募的,普遍兵不识将,将不识兵。 而相互认识的郡卒,又看这两人是跟着郡吏们来的,自以为是东平陵相国府上的吏士,也不敢多管。 就这样,蔡确和郭祖一人拿了根大戟就当起来了持棨戟郎。 而且因为这二人生的雄壮,直惹得那些酒醉的豪强老翁频频侧目。有些个借着酒意上头,还下来拍拍蔡确肚子,摸摸郭祖胸膛,一副沉醉。 这些人甚至还装不小心将自己的符节拉在地上,指望蔡确和郭祖是个知情趣的,能持符节上府。 蔡确和郭祖二人,目不斜视,不为所动。他们根本不敢多想,心里直祈祷渠魁能快一点办完事,到时候看他们两人不撕了这些腌臜老帮子。 而这会张冲在干什么呢? 他带着三个东平陵信徒正摸着黑到驿馆的东北区,去找张狗驴住在哪。 但他们找了半天,还是没有一点眉目。就在时间越来越少时,事情峰回路转。 他们这边刚又撬开一个门舍,正要摸进去看是不是张狗驴。突然就听到楼上传来一阵脚步声。 张冲四人立马回身躲进了黑暗中。 不一会,楼口转出两个徒隶,他们抱着个盆,边走边互相埋怨: “你说那人也是,这时候非要吃牛肉,这东西哪弄得到的。” “你不知道吗,今个白天厨寺就杀了头断腿的牛,要给前厅宴饮的贵人们炮炙的。一会拿点给他。” 听到这话的一个徒隶一脸心疼: “这些贵人也会作贱牲口,哪来的断腿牛呀,还不是被他们打断的。还有那楼上的什么人家,俺看着也不像是个贵人的,人贵人都白白的,还敷粉。他那黑漆漆的样子,跟咱们倒是挺像的。” “谁知道呢,反正驿长让咱们听他吩咐,这牛肉还是要送的。” 就这样,两人互相打趣着,一路去了后面厨寺。 而匿在黑暗中的张冲,终于知道张狗驴在哪里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变数 此刻张狗驴正在二楼西厢舍躺着,望着房梁发着呆。他有点想念在山里的日子了。 在山里,虽然清苦,但就觉得整个人很有劲,每天光是看老弟兄们出操都是一件快活的事情。但自从做了叛贼,他干啥都觉得空落落的。是,他现在是得到了过去梦寐以求的东西。不光顿顿有肉吃,还穿上了只有张铁户才有的纱衣。 但真有了这些,张狗驴才发现还是过去好。就比如现在穿在脚上的布履,踩在地上软绵绵的,一点都不得劲。还是过去草鞋好,虽然硌脚,但他踏实。 所以,后面张狗驴还是和徒隶们要来了一双草鞋。他知道那些徒隶们肯定在笑他土。但他们怎么会懂他张狗驴在想什么。 躺在床榻上的张狗驴,再一次感慨,还是过去好,因为有渠魁在,怎么都踏实。 这时候,门外传来的敲门声打断了张狗驴的愁绪。 张狗驴不耐烦的问了句: “谁啊?” 门外回话: “回郎君,是恁的牛肉来了。” 张狗驴磨磨蹭蹭的起身,开了门。 见外面站的是刚随侍的徒隶,张狗驴放二人入了内。 等两徒隶放好肉,正准备退出门,狗驴喊住了二人,道: “你们也一起来吃吧。” 两徒隶互相看了眼,轻声道: “郎君,可不敢这样。这牛肉哪是我们这样的人吃的。” 张狗驴恼了,呵道: “你两是哪样的人?都是人,吃。” 这话,一说完,张狗驴愣了,这话怎么这么像渠魁说的话。 那边两徒隶也实在是馋得慌,听张狗驴这样说,再不推辞,也学着贵人们的样子,跪坐在席子上,小心翼翼撕了片牛肉,捧在手心上。 他们闻了又闻,见张狗驴真的要给他们吃,他们才小心舔了一口,然后就用力咬下一块肉,开始嚼。 但这些徒隶的牙口都掉的差不多了,根本咬不动。甚至,他们只感觉一股腥气冲脑,没忍住,呕了出来。 张狗驴见这两人的孬样,哈哈笑了出来。然后就从盆里拾起一块牛肉,开始大嚼,别说,当着这二人的面吃,这肉还更香了。 而徒隶二人,脸色暗淡。果然,贵人们吃的东西,不是他们能吃的。 见这两人实在没趣,张狗驴就打发了他们出去了。哎,渠魁啊渠魁,你到底还是想差了,这些徒隶都如猪狗一般,真的和咱们一样,是人吗? 之后,张狗驴就用心吃他今日的最后一顿飱食。 “咚,咚。咚” 就这这时候,门声又响起。 张狗驴把盆一推,气呼呼地开了门,这边刚要埋怨,就看到门前站立的一人,顿时僵硬在那了。 这人就是这几日一直出现在他梦中的人,渠魁,张冲。 此刻,张冲也复杂的看着张狗驴,心思百转,但最后还是无有一言,只叹了口气,问道: “请我进去坐坐吧。” 这话,打断了张狗驴的僵硬,他回过神,开始是想跑,但又有点想和张冲吐露心声。他就好似一个被父母抓住错的孩子,手足无措。 最后还是张冲搂着张狗驴的脖子,强搡着入内。 蜷着坐在草席上的张狗驴,在张冲的目光下,结结巴巴说了句: “渠,渠魁,我没出卖大伙。真的” 张冲没说话,只是从嘴里嗯了一声。 张狗驴突然开始哭了,他崩溃道: “渠,我狗驴就是普通人,也没大志向。其实我真的好想跟着渠魁,觉得有个人为我做主,我心里就踏实。但俺真的很怕疼啊,之前张武死的时候,俺就想回家了。但俺怕渠魁骂我,说我是孬的,俺也怕张旦他们几个说我怕死。所以俺就一直拖着,直到前段时候入东平陵,被一伙官兵拿了,他们逼我说俺们泰山的情况,俺都说了。但俺真的没卖咱们老弟兄们啊。” 张冲忽然给了张狗驴一个巴掌,一下子打飞了张狗驴的后槽牙。张冲骂道: “你没卖咱们老弟兄们?那你卖了那些可怜的徒附们。他们何辜?就因为你想活?他们就该去死?” 张狗驴被抽得眩晕,但还是硬受着,因为张冲说的,他无言以对。 接着,张冲又道: “其实你那时候和我说,我会让你走的。但事情已经搞成这样了,我得对泰山军上下一个交代,也得给石崮山一个交代。你和我回山去吧,在老弟兄们面前死,算我对得住你的了。” 张狗驴低着头,一直不说话。他不想死,想死的话,他干嘛还做个叛贼。但在张冲面前,他知道自己一点反抗的余地也没有。 就在张狗驴要认命的时候,突然射来一阵阵火箭直插在舍外。张冲一个翻身,抓住一个案几就挡在了他和狗驴面前。 也亏是张冲反应迅速,不然狗驴当场就要死。他这边刚立好案几,那边就有一支火箭又快又准地插在案几上。 张冲将狗驴的身子又压了压,将他整个藏在案几后,便骂: “你和那帮人一起做局卖我?” 谁知张狗驴身子打着摆子,一个劲地摇头: “没有,不是我,我真的没有出卖大家。” 说一遍也还好,张狗驴却是一个劲地在说。张冲看狗驴有点癫了,又给了他两个耳刮子,让他清醒。 之后,张冲顶着案几到窗口,往楼下一看,只见楼下拥着二十多弓手,而原先留在楼下的三个东平陵信徒此刻已经满身箭雨,死透在楼脚。 这就是荀彧安排的局,以张狗驴为饵,擒杀城中的泰山贼势力。 当张狗驴被安排在驿馆的东北楼后,荀彧就安排了人在对面楼,全天候监视着狗驴这舍的动静。 而当一个陌生人闯进张狗驴的舍内,而狗驴又跪着在那痛哭流涕,监视的郡吏就知道,大鱼来了。 随后,郡吏放出信号,早候着的郡卒们就推着车,树着栅,将驿馆周遭衢路统统堵住,然后大兵就拥入了驿馆,呼声动地。 而一直被安排在驿馆西南舍内的二十名羽士,按着计划,直接奔出,直接向张狗驴所在的二楼攒射。 荀彧有命,射死勿论。 本来荀彧的计划是很完美的,就是只要监视的郡吏一发信号,那边街外的郡兵和驿馆内伏着的羽士就要同时行动。前者塞衢路,后者发火矢给外面郡兵标记地点。最后等大兵一到就全力围杀。 但事情在一开始就遇到了变数。变数就是前面驿馆正在进行的宴饮。 郡卒的突然鼓噪涌入,自然打断了驿馆前厅的宴会。几个东平陵的名流恼了,命自家门客拿着他们的名刺,让这些兵子们滚。 兵子们都是贱徒,那哪敢冲撞这些贵人。所以,只几个拿着名刺的门客,就能耀武扬威地将郡卒们拦在了驿站外,而兵子们无人敢冲。 如果尹礼还在队伍里,早就将这几个门客给拿了。但尹礼不在啊,更难堪的是,他还蹲在狱寺,朝不保夕呢。 缘由是,那日尹礼在西市抓捕石崮山谍探时,随意射杀的那人竟然是东平陵国功曹高综的门徒。这下子,尹礼闯祸了,后面直接被高综带着门下吏执走,投进了狱寺。而荀彧并没有站出来保他。 所以,也是荀彧的一念之差,造就了现在的局面。 不过即便外围那些郡卒被挡了,但张冲的局面仍旧危险。此刻,楼下的二十名羽士不断在楼下发矢,张冲被压制的头都抬不起来。他无甲,根本不敢拿自己的血肉之躯去挡人家火箭,只能猫在案几后硬抗。 但案几上的火矢越来越密,这案几眼见着就要着起来,张冲一咬牙,将舍内两边火烛吹灭,然后搂着张狗驴就伏在了榻下。 这会张狗驴整个人都是呆傻的,嘴里依旧在念叨着,完全成了张冲的累赘。 二人在榻下躲在,突然楼下就传来一阵阵哀嚎声,然后就听下面大喊: “渠,咱们赶紧走。” 张冲一听,正是他那哼哈二将,蔡确和郭祖。 他怀疑都没怀疑,一把将张狗驴背在了身后,然后就从二楼翻了下去。当他一落地,就见到原先还在逞凶的二十名羽士进死在楼下。 蔡确、郭祖还有四个扮着东平陵郡卒的信徒见张冲跳楼,立马拥了过来,就护着张冲往北面那走。 翻过北面那壁,有一条临街的巷子。祭孙等人已经在那里放了四匹马。 而那边,荀彧已经带着另一队卒冲了进来。这回,那些宾客豪奴再没能挡住,都被荀彧的扈兵鞭翻在地。 等荀彧带着众兵奔来时,正看到几人从北面那壁翻出去,气得他把鞭子都摔在了地上。 他身后有两个勇士立功心切,紧随着那些贼人,也跟着翻上壁,正要跳下。那边黑暗中就甩来两把短戟,直接插爆了二人的脑袋,后一左一右跌落在地。 见此惨景,荀彧身后的众郡卒,齐齐抽了口冷气,皆退,再不敢追。 而那边张冲等人也没有脱离危险。当他们一落地,发现原先系在马桩上的马匹竟然都不见了。 这下完了。 第一百三十章:厄难 马到底哪去了? 时间回到张冲等人隐匿入平陵驿的那一刻。 当张冲这边刚走,原先留守的几个信徒就看到对面民舍中奔出四人。 这四人只把符节一露,就要牵马走。留守的有个起身要抓,但被那四人绑了,起他的更不敢多话。 之后这些人就牵着马,缚着不服,杳无踪迹。 这几人正是济南渠魁唐周安排在这的。 当祭孙那边安排这事的时候,他唐周就知道了,不仅如此,他还知道这次负责行动的竟然就是张冲,这让他大喜过望。 一个想法逐渐在唐周脑海里成型。他完全可以利用东平陵兵来铲除张冲,而这个过程中他甚至只要做几个微不足道的行动。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顺唐周意的呢。 他唐周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放过张冲。本就有仇,又得知这人还有自己把柄,那就更要让张冲去死了。但自那次对张冲申饬失败后,他知道从教内章程是很难将张冲一下子打倒了。所以就只能动武。 但唐周也知道,和泰山方动武,他下面的这些个绑一起都不够人家砍的,唐周那些门徒捞钱可以,让他们拿刀,那真的是多想了。 但天赐良机啊,这张冲竟然自己找死,那就不能怪他唐周在其中添一把火了。 这边,张冲等人一落地,看着空荡荡的马桩,都傻眼了。 蔡确性子暴,立马就破口大骂: “辣娘,哪个缺德的把马牵走了。” 而边上郭祖直接问了身后一个东平陵信徒: “之前不是让你们派人在这里守着的吗?” 那四个东平陵信徒此刻也傻眼了,他们明明留了人呀。 张冲背后的张狗驴本来一直沉默的,这会突然说了一句: “渠,你把我放下吧,你带着人赶紧走吧,后面的追兵我来挡。” 这话来的很莫名,蔡确和郭祖只当这张狗驴想逃,便毫不客气的骂道: “狗奴,到这会还不甘心?你就这么怕死?乃公现在就搠死你。” 就连张冲也是这么想的,他颠了下张狗驴,冷漠道: “狗驴,你就别想那么多了。你就是死,也得死在老弟兄们面前。其他的,由不得你。” 张狗驴沉默了。 这时候,东平驿西北角的望楼升起了火烛,然后就见到数人在楼上开始喊话,他们正指挥着外围的东平陵郡卒从街道两边围杀张冲。 张冲等人再不敢耽搁,沿着小道就冲到了东门大街。 此刻东门大街,木栅林立,少说有百十号兵子正向着张冲他们杀来。 蔡确和郭祖身上有甲,当仁不让冲在了张冲前头,他两一人用铁骨朵,一人用铁殳,就为张冲杀出一条血路。 而张冲还背着张狗驴,带着四个东平陵信徒紧随其后。但这条东门大街此刻满是木栅路障,几人艰难前行。 这边张冲一脚踹翻一个木栅,就要继续前进,身后追兵就杀来了。有两个东平陵信徒互相看了眼,突然对前头的张冲道: “张渠,俺两叫黄丙、黑疤,服张渠干的事。咱们可死,但黄天大业不能没有张渠你。你快走,这里交给我们。” 说完二人就又推着木栅堵在路口,还捡起地上郡卒遗留下的长戟,就开始隔着木栅厮杀。 张冲怎么也没想到,他和这二人素昧平生,他们竟然要为自己死。 他想回身拉回二人,但那边数把长矛已经从木栅内探出,将那个叫黑疤的搠死。而黑疤,临死时还抓着贯穿他的长矛,将自己死死的挂在木栅上。 那边黄丙见同伴死了,发起狂来,将大戟死命挥砸,一时木栅对面哀嚎四起。但对面楼上,突然就射来一箭,正中黄丙喉咙。黄丙抓着箭羽,咽气了。 转瞬间,黄丙和黑疤就死在了张冲面前。 张冲眼里的泪水一下子崩出来了,他用力掐着背上张狗驴的大腿,放声怒吼,然后躲过那楼上的又射来的一箭,在不迟疑,向着前面狂奔。 张狗驴,你真的该死啊!真的该死啊! 此刻,在前面厮杀开路的蔡确和郭祖,也险象环生。他们这边刚清了路障,就遇到一个打着“国”字旗帜的部伍杀过来。 这些兵和之前那些羸弱的东平陵郡卒完全不一样,此刻不知道和张冲他们哪来的深仇大恨,各个不畏死。 蔡确那边刚砸翻一兵脑壳,就有一兵替上,一时间蔡确被这些兵越围越窄,都要将他给淹了。 而那边郭祖更惨,正当他死命砸着前头兵时,冷不防就被人用刀砍在了腿上,腿一歪,就跪在了地上。 郭祖赶忙就地上一滚,然后刚刚那地方就砍过来四五把兵刃。郭祖翻身,一条腿蹬着,手上铁殳狂舞,不断后退。 张冲背着张狗驴赶到时,就见到这幅场景。然后他身后还剩下的两个东平陵信徒,立马上前,荡开砍向郭祖的兵刃,将郭祖挡在了身后。 张冲恼了,他一个回身踹,就踹在了木栅上。那木栅都顶不住张冲的脚力,直接砸在了前头国氏兵阵型里。 黑夜里头,那些正围杀蔡确、郭祖二人的国氏兵齐齐倒吸一口凉气。这人是人吗?能一脚踢翻木栅? 张冲正要趁着对面惊疑的空,去救蔡确时,一直老实伏在他背上的张狗驴,突然就跳了下来。 张狗驴撒腿就向着前面国氏兵狂奔,嘴上还喊着: “我是张狗驴,是荀君安排的内应,勿要杀我。” 荀君二字起了效果,前面的国氏兵没动张狗驴,反而将他围在了身后。 张狗驴这一下子,直接让张冲懵了,转而就是巨大的羞辱,他张狗驴如何敢?他怎么敢! 一连串的意外已经让张冲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疯狂,他要杀光这些人,一个不留。 张冲弯腰捡起地上两把环首刀,左右各执一把,缓步上前,嘴里一字一顿的吐出: “张~狗~驴,你~” 张冲话还没说完,然后就被眼前的一幕给震惊了。 只见本该是叛徒的张狗驴,突然就从袖子里拔出一把短匕,直接插在了一个看似是领头的国氏族人的脖颈上。 他边上的国氏兵也惊呆了,然后就是狂怒,他们围着张狗驴,就是一顿乱斫。 最后,人群中只穿来一声: “渠,跟老弟兄们说,俺狗驴不是叛徒。” 张狗驴,磔杀死。 张冲懵了,狗驴,你在做什么? 此时,他对狗驴的愤怒突然就烟消云散了,而接着一股更强烈的愤怒涌起,他要前面这些人死。 张冲挥舞着双刀杀进了国氏兵阵,随后刀刀杀那些有勇力的,这些人是这只兵里的有力。 国氏兵这些人本就被张狗驴袭杀了首领,此刻张冲又专杀这群兵里的有力,一时他们人在多,也节节败退。 这会,后面的郭祖已经用一个死人身上的衣服裹好了伤口。他先带着剩下的两个东平陵信徒杀散了围着蔡确的国氏兵,三人一救出蔡确,就奔过来支援张冲。 蔡确先是顶在了前头,换下了满身鲜血的张冲,随后郭祖和两东平陵信徒就开始给张冲披甲。 这甲是他们从国氏死卒身上扒下来的。 张冲一穿上甲,又接过郭祖递来的铁殳,立马就回身杀入了国氏兵的阵线里。此时,张冲再不避刀刃,也不专选杀什么有力了。而是凡是挡在他面前的,统统都要被他砸死,没有一个能活。 望着浑身浴血,手上的铁殳上满是脑浆的张冲,国氏兵终于崩了。他们不明白,他们是哪来的勇气,要来截杀这人的呢? 这是恶鬼,是枭獍,是索命,总之他不是人。 被杀疯的国氏兵丢下手上的兵刃,四散奔逃,嘴里还嚎哭着: “泰山府君来索命了。” 张冲终于杀到了张狗驴死的地方,此刻那个胖胖的狗驴,已经被剁成了肉酱,就连头颅都被钝器砸扁了。 张冲眼里的泪再也控制不住,他默默撕下一块布,裹着张狗驴的头颅,拴在了脖子上。 然后他回身望着衣甲上坑坑洼洼的蔡确,又望着跛着脚的郭祖,以及满目血污的两个东平陵信徒。 张冲抓着脖子上的包裹,挥着指着前面隐约可见的东门楼,嘶哑道: “走,我带你们杀出去。” 蔡确、郭祖、两东平陵信徒,重重地点了头。 随后,张冲带着四人和张狗驴的头,向着东边狂奔。正走着,张冲突然看到地上被遗弃了几囊箭矢,还有一把牛角弓,然后想都没想就挎在身上,之后接着狂奔。 后面已经将路障清理的东平陵郡卒,这会也快追了过来。其中有个骑马的军吏一边指着张冲,一边对后面人喊: “着赤幘的就是贼魁。” 然后,张冲回身就是一箭,那人应声而落。之后,后面的脚步声就停了。 直到张冲等人跑得看不见了,这些脚步声才又沙沙响起。 就这样,张冲用手中弓,对后面勇进的追兵,挨个点名。一军之中勇者本就不多,如今被张冲这样点射,剩下的还有几个敢冒头? 所以,当张冲带着蔡确四人杀到东城门楼下时,那些东平陵郡兵们还逡巡在二百步外,无人敢上。 而张冲这边,等他们兴冲冲杀到东城门时,只见东门紧闭,本该在这里接应的东平陵信徒竟然一个也无,空空荡荡。 黑暗中,望着眼前这面城墙,张冲一众人等,绝望了。尤其是张冲,望着北面祭孙所在的方向,怎么也不敢相信,大胡子会抛弃他。 前是绝路,后是追兵,饶是张冲,此刻也手脚冰凉。 他不甘,我张冲,壮志未酬,就要遭此厄难吗? 第一百三十一章:神勇 望着身后追兵一点点迫近,张冲握了握手中的牛角弓,汗涔涔的。 身后蔡确低吼: “渠,咱们和他们拼了吧。” 此时,他拿着个铁殳杵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在那喘着气。原先他用的骨朵早已经折断,他这把包铁殳就是郭祖的,郭祖跛着,使不上这种大兵刃。 蔡确如此喊,郭祖和那两东平陵信徒也作此喊。 立在最前的张冲听出他们的不甘心,谁能想到本是盟友的同道不仅坐壁上观,还断了他们的后路,而原先以为是叛徒的张狗驴,反道舍生取义。 这辣娘的是什么世道! 谁才是好人?谁又是坏人? 他张冲也不甘心,这搁在谁身上甘心,但想在多也无用了。他冷静的观察着四周,想看有什么合适的地方可以作为据点暂时抵御。 但这临东门的地方哪有什么高点,放眼望去,只有前方黑压压挤过来的敌兵。 罢了,一切都是我张冲的因,所有才有了今日的果。 张冲望着后面的两个东平陵信徒,见他们血面披发,面容坚毅,咬着嘴唇不发一言,在此刻颇有一种视死忽如归的气魄。 张冲感慨,问道: “你两是好汉子,就是可惜今日要和我张冲一起死在这里了。还不知道二位姓名呢?” 其中一人抱拳,回张冲: “张渠,俺叫田进,他叫石恢,都是道使的扈兵。咱弟兄两能和张渠一起死,是我们的荣幸。” 他边上那个叫石恢的,一直点头。 见这两人憨直,张冲哈哈大笑,然后一敛,指着前面压来的敌兵,肃声道: “那好,咱们就先杀了这些狗贼,然后咱弟兄几个一起上路。” 他话刚落,就有一根麻绳啪地一声落在他们面前,然后就听城上传来细声: “下面的是张渠魁吗?我叫单鸣,闻君困厄,特来相救。” 没错,这个自称叫单鸣的,正是两年前小爹返回历城时,半道加入的那个太平道势力的小魁。 这人被东郡的梁仲宁击败后,就投靠了其师唐周,但很不受待见。不光捞钱没他,就是连日常也是被颐气指使。 单鸣早就不想在唐周这里呆了,他听乐安郡的徐和急公好义,是个爱士的,就有心想去投靠。 但在今个白天,他偷听到了唐周对下面人吩咐,要弄死张冲。 张冲?泰山方的渠魁? 单鸣也是做过一个小魁的,哪个渠魁更有前途,他自然有自己的体悟。以这青州道来讲,这些个渠魁中,他单鸣觉得泰山方最有发展前景。 首先那张冲是人公将军张梁的衣钵弟子,这背景在教中就已经是尖尖的了。然后泰山方还能战,从这两年的流出的战绩,这泰山方可以说是青州第一强兵。 没听之前齐国那些个同道,每每提到泰山方虽然有这个那个不满,但只一条是公认的,那就是泰山方,真能打。齐国太平道是和泰山方一起并肩战斗过的,他们的话,单鸣信。 除此之外就是其魁张冲好收降人。这也是在他们青州太平道传的小消息,据说张冲每每战一敌,就收一将。如此大胸怀的人,应该是能收纳他单鸣的。 所以听到唐周要害张冲,他就有了雪中送炭的心思。但他素来功利又内怯,即便知道这信息,也未提前传给张冲,而是想在张冲困厄时才施以援手,如此收获才够大。 在原先的安排里,祭孙是让几个潜伏在东门吏中的太平道给张冲他们放绳,然后缒城走。但今天入暮,济南渠魁唐周就让人来传命,让他们晚上就不要值守了。 唐周作为济南太平道渠魁,他的命令自然是要听的,所以城头一时就撤了个干净。 从这里也看出,太平道对原有济南城防的渗透已经到了何种程度。 那边门吏一撤,单鸣就自己偷摸着上了楼。他计划好了,等张冲等人一来,他这边就放绳,然后和张渠魁添油加醋说一通,唐周如何如何,他单鸣如何如何,不如此,不能显示他单鸣义重。 但单鸣的内怯又差点把事办砸了。他是万万没想到,张渠魁等人是来了,但是他后面还缀着一大波东平陵郡卒。所以临到头,他不敢放绳下去了。 之后他就在城头上做了一系列激烈的心里斗争,一时觉得富贵险中求,一时又觉得安稳万万年。直到张冲在楼下壮气求死,单鸣听得真切,那一刻他真的赧然,汗出至踵。 像张冲这样的英雄,不应该这样死。 就被这么一激,单鸣将绳子放了下去。 没真的处在绝路上的人,是无法理解绝路逢生的喜悦是有多浓烈的。当麻绳从天而降时,饶是张冲都有点禁不住,更遑论他人。 但他们知道轻重,郭祖摸了下自己的伤腿,伤感道: “渠魁、阿确,你们走吧。我废了,在这里给你们遮护。” 蔡确急了,他和郭祖情深意笃,如何看他在这里死,他正要骂,张冲拦住了。 张冲一把就将绳索塞进了蔡确手里,道: “阿确,你先上去,你气力大,到时候将阿祖一并拉上去。” 蔡确急了,那绳索像是烫手一样,蔡确怎么都不抓,他慌道: “渠,你说什么呢。我和阿祖就是死,也要护着渠你杀出去,一定是要你先走的呀。” 说完,死命要将绳索塞给张冲。 张冲知道,不骗一下蔡确,他这人不会走的。所以,他假意道: “阿确,这绳索来的蹊跷,你先上去给咱们探探路。没问题的话你就拉拉绳索,到时候我们就上去。” 知道张冲说的在理,蔡确才点头,抓着绳索就往上爬。 和大伙以为爬城墙很难不同。古代的城墙都是梯字形,下宽上窄。所以蔡确踩着土坑,就飞速攀上了城头。 蔡确一上来,就见一孱弱汉子在那弯腰作揖,理都没有他,直接晃动下面的绳索。 然后他这边脚抵着城墙用力拉,呼哧半天,拉上来的竟然是郭祖,绳索就绑在他身上。此刻郭祖满脸泪水,脸上还有个巴掌印。 蔡确一看是郭祖,忙问: “渠呢?” 郭祖哭了: “渠不肯走,我要劝,还将我打了,非让我先上来。” 蔡确急得直跺脚,忙拆了绳索,就往下抛,此刻他站在城头,看渠魁张冲正发矢射着敢冲上前的贼兵,而那叫田进和石恢的,正在渠一边苦苦相劝。 蔡确用力将绳索抛到张冲那边,但最后张冲不知和田进、石恢二人说了什么,最后二人一前一后,就攀着绳索上来了。 两人一上来就要说什么,但蔡确根本不听,再次将绳索摔了下去。这次,蔡确趴在城头,哭道: “渠,别再使气了,咱们一起走。” 下面张冲笑了,抓住绳索就要爬。但这时候,东平陵郡兵在后面军吏的催逼下终于是拥了过来。 望着这些战战兢兢靠过来的东平陵郡卒,张冲豪迈一笑,就将绳索系在腰间,然后就跨在绳索上弯弓引射,上面的蔡确几人齐力拉他。 下面有郡卒喊: “他就一把弓,能射几个。咱们一起上去砍死他。” 话音刚落,那人脖颈上正中一箭。 周边的几个一吓,立马离此人又后退了几步。 还有几个不信邪的,梗着脖子,提着大戟就冲过来,还未动两步,又脖颈中箭,死了。一时众兵无人敢动,就见着张冲缓缓而上。 直到眼见着张冲离城楼还剩三四步,荀彧带着一班弓手敢了过来,其中一个郡吏立马道: “连人带绳一起射。” 果然,话音刚落,这郡吏同样脖颈中了一箭,死了。 但这话到底是提醒了赶来的弓手们,他们向着张冲不断射箭,但张冲挥舞着牛角弓都给挡掉了,但到底还是有几箭射中了麻绳,然后麻绳就在吱吱声中断了。 楼上正卖力拉绳的蔡确四人,被这一下直接趔趄倒地。躺在地上,四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下完了。” 就在蔡确要发着疯冲下去为张冲报仇,也是和他一起死的时候,一个黑影噌噌就窜上了城门楼。 蔡确四人一看,可不就是张冲吗?四人惊喜着就抱住了渠魁,热泪盈眶。 蔡确四人没到看到张冲是怎么上来的,但城下的郡卒门看得真切。 当绳索一段,只见张冲反身就扒在土墙壁上,然后没等郡卒门反映过来,这贼魁就像猿猴一样扒着壁爬上了城楼。 有眼神好的,甚至看到这贼寇在土墙壁上都留下的指坑。这是人吗?要知道这城墙虽然是土制的,但可是蒸出来的三合土,硬比木石。这人是怎么做到的? 下面的荀彧也看的真切,他这一次是真急了,和张冲这样的人结下死仇。那他父子还能睡安稳觉吗? 本觉得张冲是和张角一样,只是一个有主张的图腾,但万万没想到,此人竟然还有神鬼之能,爬墙如履平地,要知道他父子二人住的地方,可没这城墙高。 所以此刻荀彧见众郡卒都还呆傻着站着,大急: “还不去给我开城门,这等剧贼岂能放过?” 有个没有眼力见的还回了句: “这半夜看城门,不和章法。” 荀彧理都没理这人,挥手就让人去拉。就这样,八个郡卒,废着力哼哧哼哧的将两边包铁木门给打开了。 一时,东平陵,城门大开。 第一百三十二章:射匾 就在荀彧令人大开城门,要向着缒出城的张冲等人追击时,黑夜中逐渐传来一阵阵马蹄声。 “哒哒~哒” 正在门洞中的郡卒们相互疑惑着,这是哪来的马蹄声? 在后头的荀彧脸色唰一下就白了,他再也没有贵公子的形象,而是拼命嘶吼: “赶紧闭门,快点,赶紧闭门。” 见荀彧如此急躁,那些郡卒们也慌了,他们慌慌忙忙就准备再将门推上。但城门大开,想立马关上又谈何容易呢? 由于城门是向内开的,所以当城门大开时,那两扇包铁大门都是贴在城门洞壁的,这就很难使劲。 等众郡卒撬着木梃,艰难推动着大门时,那马蹄声声已经越来越近了。 有几个郡卒已经明显慌了,这时候荀彧上前,他一边推着木门,一边吼道: “弟兄们,加把劲,后面就是我们的家人,为了他们,咱们一起推。” 为了家人! 这句话让郡卒们生出无穷的气力和勇气,即便马蹄声仿佛已经近在耳边,他们都没有放弃,终于将大门给掩上了。 但还未等郡卒们欢呼,突然一声巨响砸在了城门上,随后他们就被撞飞,直接昏了过去,其中就包括荀彧。 但和他们身后的,猬在门洞里的其他郡卒们相比,这些人又幸运多了。 城门是被三匹蒙着眼的战马给撞开的,此刻这三匹马脖子都断了,正倒在地上抖腿挣扎。 随着这三匹马后的是绵延的骑军,他们一撞开城门,就开始践踏屠戮着城门洞里的郡卒。 只片刻,这些骑军就杀光了门洞里的,又继续向着城内的郡卒们冲去,很明显,这些骑兵就是为杀戮。 原先还盛气凌人的东平陵郡卒们,此刻被这只骑兵如猪羊一般屠戮,这攻守之易来的也太快了些了。 这伙骑兵是谁呢?正是张冲的突骑队。 当张冲走后不久,杨茂就找到了张冲的爹张狗子,讲了渠非要孤身入城。 张狗子当时就急坏了,他老张家现在就二子一人顶梁,要是二子走了,他到现在也没个娃,这泰山方岂不是立马分崩瓦解。 然后杨茂就建议,可以让突骑队去接应,到时先潜伏在城外密林,再随机应变。 张狗子自无不可,甚至要不是杨茂拦着,他都要尽起大军,直奔东平陵了。 杨茂当然不能让张狗子这么做,这不是什么有大局观,而是杨茂对权力的敏感。 没有张冲命令,就调动大军,而且还能调动,这是想干嘛? 杨茂在济北王身边时,早就对这种权力斗争心有余悸。漫说是他杨茂,就是张狗子,作为张冲的父亲,如果侵夺了这部分权柄,都会产生猜忌。 所以杨茂折中后,就让突骑队去,他们狂飙如风,转瞬如电,最适合去接应。 给突骑队下令时,本来杨茂还觉得会被掣肘呢,因为突骑队的田俊并不是杨茂的下属,他并没有权力来指挥他。 但当杨茂说渠魁张冲有危险,田俊都没问是谁的命令,就已经带着突骑队出山了。 他们也是入暮时赶到的东平陵城外的,然后就只能在树林边苦闷等着。后来城中火光,他们焦急;厮杀沸天,他们也焦急;可他们什么也做不了。 直到他们在夜色中看到几人缒下城,他们大喜,连忙催马上来,一见果就是张冲。 还未等他们和张冲说什么,后面东平陵的城门就吱吱呀呀地洞开了。 然后渠魁啥都没说,连忙上了几匹空马,马辔头一拉,向着东平陵加速冲锋,田俊等骑也立马加速,将张冲围在了中间。 张冲虽然不说,但这帮老弟兄们已经知道渠魁的意思,那就是打破这个东平陵。 当他们从东平陵东门踏上了东大街时,张冲的愤怒彻底转化成了杀戮。他带着田俊、任筠、奚慎等骑将沿着东大街,杀了所有敢于在他面前执刀之人。 东大街两侧的屋舍紧闭,无论是豪右还是细民都躲在门扉后,听着街上此起彼伏的惨叫声,瑟瑟发抖。 东城的情况,很快就传到了城中几个豪右的耳中。但无论是伏家、高家、还是刘家,没有一家打算起族兵去和张冲厮杀的。 此刻唐周也躲在宅邸内,也一夜未眠。 在自家楼上,他眺望着远处骑队横行无忌,也是手脚发凉。他是怎么也理解不了,为何这样的困厄,这张冲都能活?甚至此刻他还在肆无忌惮地屠杀着郡卒。 他突然有点累了,只想着赶紧将此事的首尾给掩埋干净,他不想再和这个叫张冲的人有瓜葛了。 这边唐周可以躲着,那边祭孙等人却在左右为难。 他这边还不知道自己给张冲布置的后路都被自己的搭档唐周给破坏了。甚至一开始,他都还不知道这会在城中厮杀的就是张冲的骑队。 直到张冲带着人已经杀到济南诸曹寺,也就是祭孙宅邸对面时,他才知道出了大事。 张冲等人正攻打着对面的曹寺,虽然不知道事情怎么演化到这个地步,但现在他要做出选择。 是不是要出兵帮助张冲一起攻打曹寺。帮的话,可能会暴露太平道的起事意图,不帮的话,他和张冲的关系后面就很难所。 也是在他左右为难之际,整片东城都开始乱起来了。不断有一些幸乱的游侠和无赖也加入到了大掠当中。 他们往日受的冤、平日欠的债,都在这一刻爆发。只要杀死那些放高利贷的,他们就不用再还钱了。现在这么乱,谁能知道这事是谁干的。 所以,这一刻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无处不厮杀,无处不反抗。 正领队厮杀的张冲敏锐地看到这一变化,他开始游动起来,不断向着东城的各个屋舍宣讲: “我泰山盗,劫富济贫,替天行道。今个无官府,泰山来做主,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张冲何尝不知道这话一出就是鼓动,但他要的就是城中大乱。只有大乱他才能让城中诸多豪势联合不起来。 别看现在,他带着突骑队杀的厉害,但实际上他们满打满算就是一百多号人。也就是现在黑夜,那些豪势为了求稳,不出来。但只要天一亮,看到入城的不过是百多个贼寇,你看他们会不会拿你首级报功。 所以,他张冲等不起。 而且张冲虽然是临时起意要攻打东平陵的,但入城后他就有了方略。首先第一个就是不能分兵,一分就力薄,而且还不好撤退。然后就是要攻破济南相诸曹府,这些人是东平陵的大脑,只有先对这里进行毁灭性打击,郡卒们就再也没办法组织成规模的反抗。最后,他就要乱中获利,城中武库和工坊都是他要劫掠的。 很快,一群蒙着面的兵卒也加入到了张冲对曹寺的攻打。张冲一眼就看到这些人可不就是从身后祭孙宅邸的侧面杀出的吗? 他立马明白,之前一系列事可能存在什么误会。念此,他又朝着唐周所在的宅邸若有所思。 随着祭孙的太平道精锐加入攻击,曹寺很快就顶不住了。 因为半夜,此刻除了几个当值的东平陵吏,其他的不是之前去平陵驿接待上计吏了,就是已经休沐回家。没有头,这些留守的郡卒意志消沉,见大门摇摇欲坠,最后还是丢下器械,从别处翻墙回家去了。 曹寺一破,张冲骑着马,踩着台阶就充入了廨署。 此刻这东平陵的廨署,满地狼藉,乱乱哄哄。不断有原先的郡卒冲入各署衙抢掠,烧杀。也不断有人浑身揣得满满当当,正翻着壁跑路。 张冲等人骑马而入,就看到廨署的一边立着长长的一排壁画,各个都是衣冠之士,这些估计就是历任济南相吧。 张冲等人骑马继续往内,突然看到一牌匾,上写“天理国法人情”六字。边上还有一石碑,上写“采毫毛之善,罚纤厘之恶”。 等他们快要骑过去时,张冲突然就抽弓搭箭,对着这牌匾就是一发,这箭正正好好的中在了“情”这个字上。 田俊见张冲射箭,也抽出一根,对着牌匾射去,正中“法”这个字。一边的奚慎若有所思,拈弓搭箭,射中牌匾上的“人”这个字。 只有任筠看似木木讷讷的,也射了一箭,不过没中牌匾,落在了“情”字外边。 剩下的人不知道这几人啥意思,只好看着,他们不理解,这匾有啥好射的呢? 见田俊、奚慎、任筠这样的举动,张冲会心一笑,便继续拍着马杀进了内署。 他们刚一到,就感受一股熊熊的热力袭来,西南边的一角楼上此刻大火熊熊,然后楼上还有一人正在那疯狂嘶喊: “杀贼!杀贼!杀贼啊!” 但很快,人影就被大火给吞噬了。 这会,刚好有两个背着囊袋的郡卒,衣衫不整地从后署出来。没注意,直接就撞到了张冲的突骑队一员。 那两人刚还要作色,就看到眼前这些人虎视眈眈的看着他两。腿一软,尿一漏就委顿在地上,不断磕头求饶。 张冲夹马上前,鞭子指着那熊熊燃烧的角楼,问道: “那是你们府君?” 两人忙不迭的点头。 “你们府君的绶带和官印在哪?” 二人迟疑了会,最后还是将包袱都献上,二者都在里面。 这下子张冲全明白了,望着这两人,他刀一挑,就将囊袋挂在了刀上,然后马头一转,看了眼奚慎,之后再不理这二人,走了。 张冲明白什么,奚慎也明白,也明白张冲给的眼神是啥意思。他望着下面跪着的二人,乜笑道: “你们府君的女人,润不?” 然后不等二人做答,就枭了二人首。 第一百三十三章:规矩 解决了曹寺,张冲等人马不停蹄地赶到了武库。 武库在城东北角,直接是一个独立的小坞壁,戒备森严,防卫严密。 此刻武库大门紧闭,留守的武库吏神色紧张地看着下面的一班人,在楼上战战兢兢问道: “尔等是何人?” 张冲在下面朗声道: “贼入城中,府君令我速起武库,镇压贼人。这是府君官印。” 楼上的武库吏有起疑的,他们对库长道: “往来都是府君的符节,这怎么把官印送来了。” 库长刚要说话,那边就有知心的武库吏道: “此更说明,府君现在有多急,情况有多难。” 这话直说得武库长频频点头。 其实你说武库长有没有怀疑下面一拨人?那肯定是怀疑啊!他又不是真傻。 但武库长心里有量的,他是这么计较的。 如果下面的人是真的,开肯定没错,而他不开,就是大罪,因为明明有程序,他没遵守,那就是罪。到时候再加上延误军情,他一定会被府君明正典刑的。 而如果下面的人是假的,他不开,那人家肯定是要攻打的,那到时候自己没准还要丢命。而他开呢?事后就是整个武库都被掠了,他都没一点责任。为何?因为他在凭章程办事。 作为他们这些胥吏,不要用脑子办事,而要用规矩办事。 这位武库长的为吏之道也不是自己琢磨出来的,而是他当吏时,他的武库长和他说的。 他还记得老武库长是这么说的: “当年光武皇帝时,有个故事,那是建武十三年,已经贵为皇帝的国家,出去打猎,但直到半夜才回城。当时国家是打算从东城门返回的,但当时把守上东门的是郅恽,这人是有名的耿介刚正,头铁得很。本来国家要入城门,让你放行就放行呗。 但你猜怎么着,不管国家如何呼,这郅铁头就是不开门。国家无奈,只好让下面人去城门那头,让郅恽扒着门缝认人。按理说国家很给这铁头面了吧,但这人咋说的,说太黑,看不清,然后就是不放行。最后国家还是没能从东门进去,自己大黑里绕了一圈,从东中门入城了。你说这郅铁头牛不牛吧。 后面还更牛的,第二天国家也没找郅恽事,就当这事翻过去了,但那铁头自己还上书劝谏了。说国家这么晚还在外面打猎,非社稷之福。后面这事你猜怎么着?国家不仅赏赐了铁头布百匹,还将昨晚放他入城的那个门侯发配了。” 最后老武库吏对他意味深长地说: “懂了吧,只要你按规矩办事,你就错不了。” 光武皇帝可能做梦都想不到,他以为在嘉赏郅恽忠于职守的精神,却会被下面的胥吏们这样解读。 之后,武库上就放下了一个吊篮,张冲让人将官印放入,就面色自若地等待了。 大概一刻不到,武库门大开,众武库吏就在库长的带领下,出库来迎张冲等人。 张冲等人就这样施施然的跨马入库,一点也不怵场,还指挥着武库的人帮忙将甲仗都装车。 武库长见这些人进来客客气气的,也觉得应该是真的。他这边刚要上来和张冲攀谈,就见张冲从褡裢里拿了个竹片,之后就对武库的这些库吏说: “你们谁有笔,去,赶紧弄支笔来。” 见没人动,张冲的脸立马就拉了下来。 还是武库长见气氛不对,立马踢着身边一人,让他赶紧找支笔来。 这边笔一到,张冲倚马挥笔,就在竹片上写了道命令。之后就将竹片扔给了武库长,道: “这是新的命令,你去将边上工坊的工匠都给我带过来。平贼需要他们修缮甲械,这些辎重也要他们来押。” 但谁知武库长低着头,此刻脚就被黏住一样,死活不动。 张冲冷哼了一下,抬起马鞭放在了武库长的武弁上,冷道: “你没听到吗?” 即便是低着头,武库长都能感受到这句话背后浓烈的杀意,他的手一直在抖,突然,他挺胸昂首,直视张冲,将竹简推给了张冲,还义正言辞道: “听到了,但不行,因为这命令没盖印。” 张冲愣了一下,又重头到脚细细打量着,突然展颜: “好个强项,是个好吏。对,没印的符节就不没用,是个懂规矩的。” 说着,张冲就翻出济南国相印,就着印上原有的薄泥,就戳在了竹简上。 就这样,一个有印的符节,生效了。 张冲将这个符节再次丢给武库长时,明显看到此人舒了一口气,然后这武库长再没多话,忙让人去边上集合匠人,依令行事。 集合匠人的武库吏没得库长的具体吩咐,所以自作主张就各色都抽调了。反正就是押运个甲械,有把子力气的都行。 所以,竹篾匠、泥瓦匠、刀匠、甲匠、拉针将、木匠,统统被归拢到一起,来武库帮张冲的人一并装运甲械。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看到这些人还在继续搬,武库长有点焦躁了。 他挪动着踱到张冲这边,嗫嚅道: “谒者,这到底是要多少甲仗啊,这不能再搬了,没~没车了。后面多累着弟兄们啊!” 他身后的武库吏们见到自家库长这么怯弱,都赧然以愧。但他们很快就缺然以慄,因为他们见到对面马上之人,已经抽出刀,架在了武库长的脖子上。 这会,武库长不抖了,对面刀拿得稳,他要是再抖,自己脖子上都得拉出血口子。他讪讪一笑,道: “这位谒者,这是咋滴?咋动起刀的。放下,赶紧放下。” 说着他的手,就要抬起将脖子上的刀推开,可这刀就是稳稳的立在脖子上,这下这武库长生气了,刚要训斥,就见张冲手里的刀,一退一展,然后这武库长的头就被砍掉了。 这下子武库吏们都知道怎么回事了,但没人敢反抗,因为他们已经被这些骑卒给围住了。 张冲甩了一下刀上的血渍,只说了一句: “互相给边上人绑了,眼睛也蒙起来,然后开始转圈。谁敢停下来,谁就是死。” 武库吏们一阵骚动,其中有个胆大的小声问道: “这位魁,咱们也没有布没绳的,也绑不了啊。” 他边上的正好是奚慎,他哈哈一笑,就挥过去一刀,直接把他的衣袴给撕了。然后奚慎指着地上的布絮,笑道: “这不就有了吗。” 最后,这些武库吏们终究是被扒成了光猪,缚着手,蒙着眼,开始在那转圈。直到车轮的粼粼声止,他们才晕倒在地上,长呼一口气。 终究是保住了一命,终究是武库长抗下了所有。 就在他们伸手要摘下眼罩时,一个咳嗽声响起,所有人都僵硬在那了,直到很久很久,他们还是没人敢摘下那眼罩。 后面,时间还够,张冲就又去户曹,掠走了今年要上计的钱,具体有多少,他们也没数,反正金银铜满满当当装了六十箱。 然后张冲还起了粮库,任附近里舍的黔首们随意搬,这些东西他都带不走。 最后,在晨曦微露中,张冲带着三百辆大车,六百多匠人,打着东平陵的旗号,沿着直道施施然的就回泰山了。 因为有济南相的官印在,这一路张冲还不断调发沿路的牛马大车辎重民夫,直把这当成了一次行军拉练。 而这一路也不是没人怀疑过张冲的,有些心细的乡吏,见到那深深的车辙,就知道这里面装的东西必然是金子。 但正因为大家都是聪明人,皆默不作声,只当是上面自有安排。但等张冲带队走到土鼓县东的一处丘时,到底遇到了不聪明的。 --------------- 在死人堆中,荀彧缓缓悠悠地醒来了,他用力扒开了身上伏着的死尸,赶紧呼吸着空气。 稍微缓了会,荀彧艰难得爬了起来,他现在是浑身都疼,仿佛那三匹马撞得不是城门,而是自己。 他看了一下身边,又努力回忆着,但只觉得头疼欲裂。没奈何,只能晃荡着出了城门洞,刺眼的阳光一下子照射进来,让他出现了短时间的眩晕。 好半会,他才恢复了视力,而这一看,就把他给怔住了。 只见此刻的东大街死尸遍地,旗帜、兵刃随处可见。而街两边的民舍,不时传来哭喊声,能时不时见到乱兵和盗贼进进出出。远处,在曹寺方向,还能看到袅袅黑烟,他心中一紧,挂念在楼中读书的父亲。 荀彧看到一伙穿着伏氏部曲号衣的兵丁正从城南开过来,他赶忙上前,正要作揖,就见到这队兵为首者正是他为父亲延请的幕僚,北海王修。 王修看到荀彧此刻的行止,也大吃一惊,继而默然。 当荀彧问这是发生了什么,王修半天也不回复,只是对荀彧深深做了一揖,哀叹: “荀君,请节哀!” 之后荀彧就木了,整个天地都开始晃动,他看到王修又说了很多,但荀彧怎么都听不清,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 从现在起,他荀彧,没爹了。 然后啪的一声,栽倒在地。 第一百三十四章:吊民 齐灵是土鼓县东的一个土豪,有坞壁一座,徒附二百,声量在土鼓县这片,勉强也能听到。 这一日清晨,齐灵突然就被一个梦给惊醒了。 昨夜他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一个长脖子的怪物,突然跌跪在一个看不清面目的人跟前。突然这个长脖子怪物口吐人言,然后就向着对面那人咒骂,突然那人就拿出一把戈头,割掉了长脖子怪物的脑袋。然后这个怪物就突然化成了人,四蹄化成了四肢,而那个头也变成了一个雕枯的人头,然后他再一看,这人头可不就是他齐灵自己吗? 齐灵吓坏了,赶紧找了乡间一个知名的巫媪,祈求她为自己解梦。 巫媪也望着齐灵,此刻他神思不属,眼圈发黑,知道这梦确实是吓得他不清。巫媪心中揣测,这人多半是因为弑父后被索命了。 没错,眼前这个叫齐灵的去年应该是弑了父,今年才接手的家业。 为何叫应该呢?因为谁也没见到,大家都是这么猜的。 去年这齐灵的父亲突然就传出死讯,说是如厕时栽进了屎坑,然后就死了。但大伙们都不信,因为他们知道,这齐氏父子虽是父子,但父既不慈,子也不孝。齐灵之父死得这么蹊跷,多半是这个齐灵害的。 这一刻巫媪也相信了这个传言,不然这齐灵怎么突然做这个怪梦。但巫媪自然是不敢直说是你老父来向你索命了。如此阴毒之人,如何不怵? 那怎么办?只能讲个谎话给他圆过去了。 巫媪抓住齐灵的头,然后开始全身打摆子,之后就是呓语,然后眼白一翻,就晕过去。 齐灵大急,忙呵斥巫媪边的仆隶,问: “这是怎么回事?” 仆隶不慌不忙道: “这是巫媪在求法,齐君莫急。” 果然那,巫媪突然沫不吐了,眼白不翻了,直挺挺的就起来,吓了齐灵一跳。然后就听巫媪空灵道: “那长脖兽便是圣兽麒麟,你名字又叫齐林,可见这麒麟就应得是你。而你之梦应证当年孔子西狩获麟,所以你要小心,如遇圣人,你当避之,不如此便有杀身之祸。” 一听这话,齐灵就恼了,他正要抓住巫媪就要下辣手,就听巫媪又说: “如你能避开,那你之梦正因祥瑞,圣首入怀,贵不可言啊!” 这话一说,齐灵展颜,直夸巫媪算得准。 之后,齐灵就走了。 刚赶回坞壁,齐灵就见到一个脑壳洞开的精壮汉子的尸体还挂在自家的大槐树上,看着那飞舞的蚊虫,他心里一阵腻歪,忙喊来一徒附让他将尸体搬走,就扔到前头的土坑里。 齐灵一家并不是一般人,他家做剪径的路贼已经两代了。但他父亲那一代还胆小也就做个蟊贼。但等齐灵开始主事,他们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大到,敢杀官。 那还是去年,原先土鼓县的县长年老回乡,路过齐灵的坞壁。齐灵一家杀猪宰羊,用心款待。 席间齐灵和老县长喝的面红耳赤,然后老县长的两个女婢就来拖老县长回舍。当时齐灵就看上了这两个女婢,直说想买下二人。 谁知那老县长立马就骂道: “狗奴一般的东西,老夫的媵妾也是你惦记的?” 当时齐灵就呆了,然后立马借着酒意,连忙悔歉。之后几日更是邀屈款待,以表歉意。之后老县长就走了,但在临别亭边,齐灵尽起子弟,暴起劫杀老县长,尽取其财货不说,还将其妻女媵妾统统掳了回去。那老妻临死前想活,也求做齐灵女婢。但齐灵嫌人家老,就缢杀了。 之后齐灵就开始伪作良善,以此地东道主款待来往商旅,之后就半路掠杀。像今日挂在树上的那具死尸,就是如此来的。 这几人都是走南闯北的商贩,本是要去东平陵的,走得急,就在齐灵这做个捎,想借宿一晚。 之后,他们就被齐灵袭击了,就剩了个那汉子被他拖了回来,他要用此人来验验自己新出的巧活。 他有一玩意,叫“吊民罚罪”。 别看这词文得很,但实际上内容却狠辣。他取了一个大铁钩绑着绳索就挂在了树上,然后就将着壮汉挂在了铁钩上。铁钩噗嗤一声,就从他的下巴颔贯出了脑顶。那壮汉满目鲜血,哆嗦了两下,就死了。 这就是吊民罚罪。 这边齐灵入了厅,就见到他那些个伴当弟兄都猬在一起在吵,他脾气一下就上来了,踢翻一个马扎,就骂道: “吵什么吵,天天就吵,辣娘的,吵得乃公头直嗡嗡。” 然后其中一个长痦子的黑汉,穿着个妇人衣服,头上还别了个花,粗豪道: “阿灵,咱探到一个大羊,据说是东平陵的官面人,那车队连绵三百多车呢?但我看真拿刀的也就是百十号人。你说这样的大羊,咱不吃?” 那边人群里立马就有人反对,他道: “咱别惹这麻烦,这些人看着就不好惹,我看算了。” 他这边话音落,那边就有人阴阳道: “算了,那车辙压得那么深,怕不得是金子,这么大肥羊就让他走了?” 金子一出,齐灵眼睛就直了。 他搬个马扎,立马靠到了那伴当边上,搂着他脖子,笑道: “阿狗,你没看错吧?” 叫阿狗的伴当忙不迭点头。 齐灵一拍掌,鼓掌道: “那就宰了这肥羊,干完这笔,咱们好好歇歇!” -------------------------- 张冲骑在马上,在反思自己这次平陵驿之变的行止。 在路上,田俊就一个劲地抱怨,说渠魁恁不要在逞能了。就说这入东平陵,他们全军四五千号人,啥人找不到的。 不就是锄一个叛徒嘛,直接点不行吗,入了城找到人,摘了脑袋就回山。而现在呢?渠魁你自己身陷险地。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安然逃脱的。 对于田俊的咧咧,张冲充耳不答,只是自己在思考。 你要说危险吗?张冲肯定是有估计的,就比如说这趟后路的安排,实际上他自觉还是很稳当的。 入城找到人,锄了叛徒,通过关系再出城。 这样做,又对得起张狗驴,也对老弟兄们的情感有交代。但这事渐渐就不对劲了。 首先,狗驴什么都不知道,也没卖他们泰山方和太平道。他是叛徒吗?他肯定是,但是张冲觉得不能按原先锄奸的方案了,因为这狗驴的罪主要在石崮山,在老弟兄的情感,他要将狗驴带回去,在盟友和老弟们面前明正典刑。这不比他自己暗杀来得更让人心服吗? 其次是,他没算到唐周这样一个潜在敌人。因为唐周的顺服,让他渐渐丢失了应有的警惕。果然,这唐周就是毒蛇,随时就给你来一口。这一次,唐周就给张冲好好上了一课,对于敌人从来不要放松和低估,要趁早打死。 最后是,临时攻打东平陵这件事。他知道这事办得冲动了。别看他现在缴获满满当当的,但实际上这事办得后患无穷。 这最要紧处就是死了一个二千石,这是了不得的大事。可以想象这件事很快就会传到京都,到时候对泰山的围剿就会如暴风骤雨得砸来。他泰山方做好准备了吗? 还有一个是和太平道的关系。可以预料接下来汉庭对泰山方的围剿,太平道肯定是不会给什么支持的,对于太平道,甲子年大吉从来都是第一的。 所以,最后只能靠他们泰山方了,那他们有准备吗? 本来这一年,他是要带着泰山方深固根本的,那样等甲子年出山时,他们大起义也能更有把握些。 但现在呢?可以说为了一点眼前小利就损害了长远利益,这事办亏了。 那张冲他后悔吗? 摸着盛放狗驴首级的函盒,他张冲不悔。狗驴对得住他,那他张冲就要对得住狗驴,不负他,那些残杀他的人凭什么活,就是杀一个两千石又如何? 欺他弟兄的,甭管是谁,就得去死。 不过,后面如何应对汉庭的围剿,他张冲真的要好好想想了。 正在张冲想着悠关泰山方生死的大事时,突然前头来了一伙乡民,他们捧着清水、粟饭就堵在前头道上。 其中一个人满脸憨厚,自上前就跪呼: “是东平陵来的官人们吗?我家主人专命我等在这里候着,说要给各位导引,让官人们能到俺们坞壁歇息。” 见张冲正思考着事,任筠就主动上前,他不耐烦地问: “咋回事,前头不给走了?非要去你们家坞壁?” 那憨厚人道: “回贵人,恁有所不知啊,前头再走就没落脚的地方。咱家主人最是好客,那些往来东平陵的商旅脚客惯是在咱们坞壁休息。而且咱坞壁还有自家酿的酒浆,那是一等一的好,喝过的没有不赞的。” 任筠想了想,就问: “你那要花钱不?” 憨厚人立马作色: “可不能埋汰咱家主人,住个地能费多大事,咱还要钱哩?不过嘛,咱这个酒浆,农人们酿的也不容易,这个得收点钱,而且要是贵人们觉得咱们酒做得不错,要是能帮咱们销到别处,这没准还能一起做大买卖呢?” 任筠懂了,这伙乡人这是打算贩私酒呢! 然后任筠就让憨厚人在这里等着,他回去和张冲禀告了。 听说这些人有私酿,众弟兄都馋了,纷纷鼓噪要去,而张冲望着前头那个憨厚人的头顶,冷冷一笑: “行,咱就去尝尝这私酿,到底何滋味。” 第一百三十五章:罚罪 那坞壁离着乡道不远,张冲等人在那些个憨厚乡人的导引下来到了坞壁外,只见这里满是栽种的大槐树,郁郁苍苍。 张冲在空气中,嗅了嗅,闻到一股熟悉的血腥味,心中再一次笃定,打算继续演戏。 众人这边刚要入壁,之前那憨厚乡人就道: “贵人,咱坞壁猥小,停不当这些人马大车。但我家坞壁外有个粟场,甚是宽大,是扎营的好去处。不知道贵人是否可以让你这些公人,先在那粟场委屈一下。” 这话一出,边上的田俊恼了,他骂道: “戏耍乃公呐,刚在道边你不是喊我们住舍吗?这会咋就没地方住了?” 那憨厚乡人回头,没看到发声的人,正奇怪,低头就看到一个五寸丁正在那垫脚指着自己骂。面上怒气与不屑一闪,还是换上原先的憨厚,他解释道: “不是戏耍,我们这些乡人哪敢戏耍贵人们啊。原先我也是请各位贵人们入壁休息,至于那些个徒附们可以就在粟场对付一晚。而且咱说的这个私酿啊,它也少,哪能各个都分到?” 张冲笑了,他指着身后那些懵懂的匠人,这些人至今都没弄清他们是要去哪,要干嘛,只是跟着走。张冲道: “你个人说得好没道理,什么叫哪能各个都有?让我们住屋舍,让我这些弟兄睡粟场?这我做不到。行吧,行吧,咱们就继续向前走,到前面找个空地,扎营好了。” 说完,张冲就要带着人走,这下那憨厚乡人着急了,他一把拉住张冲,直说: “贵人莫急,莫急。我进去问问俺家主人,想办法,咱们想办法。” 之后张冲就打发这人走了。 前头那憨厚乡人一走,张冲就回身和众将道: “这地方有些鬼祟,大家都小心些。” 众将不解其意,正要问,那边憨厚乡人就又奔过来了。这下大伙也看出不对劲了,这些乡人过分热情了。 憨厚乡人一来,就堆着笑,直点头,道: “哎呀贵人,咱家主人一听你如此恩抚部下,都夸贵人是个好官。所以将咱们西壁也开了,供大伙一起住下,各位就和我来吧。” 张冲等人逶迤入壁,一进来,就看到一棵繁盛的大槐树,盛如车盖。 张冲敏锐地望见树下那斑斑点点的血迹,故作不知,问那憨厚乡人: “老乡,你这大槐树下怎么还有血迹呀?” 这话一说,正背对着张冲的憨厚乡人,当时脸就吓白了,但他有急智,立马回身笑道: “今个坞内杀了口大肥猪,那些个杀猪的,不会弄,白糟蹋了那点血,溅得一地都是。” 见张冲等人相信,那憨厚乡人舒了口气,便继续导引,只是心里暗恨,一会一定要好好炮制这些人。 又走了一会,突然壁后传来一阵阵磨刀声,众将惊疑,那边张冲倒是替憨厚乡人回答了: “不用慌,定是这坞壁人家要杀猪,正在那磨刀呢,是吧。” 憨厚乡人抹了下额头上的密汗,忙不迭点头,连连称是。 但他刚应付过去,壁后就传来一阵话: “你们说是直接绑了杀,还是把他们钩在树上放血呢?” 憨厚乡人听了这话心惊肉跳,立马回身说: “说的是杀猪,是杀猪,各位贵人不要误会了。” 这边张冲笑了: “别急,我们当然知道是说的杀猪,你别多心,你等都是好人。” 憨厚乡人这下再不愿意多呆,忙和张冲说要去找主人安排吃食,就要走。 可他刚转首,一只手就探了过来,提着他的脖子,就举起来,乜笑道: “和你们玩这么久,这就想走了?” 憨厚乡人被提起后,一直讨饶,直说是个误会。那边张冲都没理这人,直接捏碎了他的脖子,然后对着壁后一吼: “都出来吧,别磨蹭了。” 然后壁后就爆发一怒吼: “辣娘,消遣乃公呢?” 话落,齐灵就带着众伴当挺刀冲了进来,他还要说两句狠话,突然就见一手戟甩了过来,立马弯腰躲开,手戟就插在了后面人的头上。 齐林再不说话,而是躲在伴当们身后,只让伴当们杀过去,就要在这坞壁内爆发一场血战。 然后张冲这边的突骑队们直接就从褡裢里抽出一把把上了弦的弩箭,对着奔来的这些盗贼就是宣泄。 这些手弩都是张冲等人从武库掠来的,早就发到手里了。这会用在这些盗贼头上,那就是箭如飞蝗,那些冲来的盗贼是一茬茬都倒下。 最后只有齐林一人伏在地上瑟瑟发抖,见张冲走来,他干嘛跪在地上膝行,求饶道: “我是一时迷了心窍,饶了我,饶了我。” 齐林在那磕着,突然福临心至,想到了昨晚做的那个梦,一愣,抬头就说了句: “你是圣人?” 说完这话,他的头就被砍掉了。但这话到底是被田俊、任筠、奚慎等人听到了,他们不知道这个贼头为何这么说?都神色复杂的看着张冲。 张冲并不理这人发癫,因为在他眼中这人百死而不得其赎。他和原先那个导引他们的憨厚汉子,都有一个从未见过的技能: “铁钩扒皮术。” 有人会说,人家没准是杀猪扒皮练出来的,但张冲知道这些显示的技能无不是杀人术。而对人能铁钩扒皮,那这些人是什么人还用多说吗? 后面,从坞壁解救的妇人口中,张冲他们知道了更多关于这个坞壁的脏事。这伙人果就是惯匪,在这条道上不知道害了多少人的性命。 他们又在壁后发现一个大坑,坑是新挖的,里面就已经扔了十来具尸首了,而这片地方,光这样的土包,就有十来座,是真正的杀人如麻。 这会被解救出来的妇人们都开始嚎哭,她们都是被齐灵等人掳掠来的,她们的父兄子弟都被埋在了那些大坑里。 突骑队里有个不忍心的,安慰她们: “你们还有哪些亲人,还有地方去投靠吗?” 看到这些妇人茫然的眼神,那突骑队勇骂了句: “你们这土鼓县的,当的是啥样的官,这种残民的畜生还能安活。” 这话说得大伙都沉默了。 最后还是张冲定了句: “官不罚罪,我来罚!” --------------------------- “荀君,你这次罪不轻呀。” 说话的正是北海的王修。 当荀彧晕倒在地时,是王修将他送到自己舍内休息的,在喝了点蜜水后,荀彧缓了过来。 本来王修是打算等荀彧稍微好些才讲的,但荀彧见他脸上藏不住事,一直追问,没办法,王修说了上面那句。 原来,昨晚的厮杀虽然结束了,但真正的暴风却来了。对于此时东平陵上上下下,首要任务不是去剿贼,而是要找个能抗这事的人。 本来,死去的济南相自然是当仁不让的背锅,有一说一,这事也是你荀绲搞出来的,现在你死了,这锅肯定还是要扣在你头上的。 但今个白天,久在深宫的济南王出来了,直接就去了烧的只剩下外壁的曹寺。还活着的诸多曹长在功曹高综的率领下,一路作陪。 济南王先是挤出了几滴眼泪,然后义正言辞讲这事一定要速办,严办,还要办到底,如此才能对得住满城死难。 高综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济南王这番话到底是啥意思。 按计划,他们已经写好奏疏,快马送去京都呈送给国家,让国家定夺了。总之奏疏里就是一个核心意思: “这一切都是济南相荀绲刚愎自用,不明敌情,以致此厄。” 后来,高综那边还是自己去问了济南王,问他这话的意思。 谁知那济南王说了句: “我听说济南相识给他儿子背的锅?那叫荀彧的,一介竖子本就不该操持权柄,现在还闯下这么大的祸。他没罪,说不过去啊!” 高综懂了,原来是要办荀彧,但他有点为难了,毕竟他对此子也蛮看中的,是个人才,这刚让人父抗了所有事,又办他儿子,这事他高综有点难。 “济南王,这荀彧的妻子是唐氏女,办他,有点难啊!” 济南王懂了,有点难,就是能办呗,只是嫌钱不够。 济南王咳嗽了两声,说了这么一番话: “本来嘛,这次粮仓被破后,里面的粟菽都被附近的里户给搬光了。这等乱民还有国法在?我个人建议,你要担起这个责任啊,尤其是现在济南相空虚,更需要你这个功曹勉力。你说呢?高功曹?” 济南王的话一说完,高综就笑了,他立马向济南王保证: “这件事我会彻查,来龙去脉我都会查清楚。保证不放过任何一个罪人!” 高综当然高兴,就刚刚济南王那番话,就给他夹带中增加数十万石粟,和这个一比,荀彧这小子也只能吃点亏了。 济南王为何要办荀彧呢? 其实都是出在荀彧给其父推荐的两位俊才身上。当日,济南王也想延揽这两人,尤其是其中那个叫邴原的士子,他分外看好。 这个邴原不是第一次来东平陵游学了,几年前此人就和同县的管宁一起来过。当时济南王在伏氏精舍做客,就听过此人与他那些同学辩论。 当时济南王在,所以有阿谀的就问了一个刁钻的问题: “君父各有笃疾,为药一丸,当救君邪?父邪?” 然后那些人就大谈忠君如何如何,而只有邴原于席中作色道: “有何可论,忠臣必出孝子之门。如不孝,如何能忠?所以必然要救父!” 当时济南王就欣赏此人纯孝有道,就想给延揽到宫里做傅,培养他的几个儿子。但可惜,当时邴原以学问不精,婉拒了。 但这次邴原本是要入他宫的,而那个荀彧小儿,不知说了什么,竟然让邴原去了济南国相的幕府。 真是岂有此理!他济南王的威严就被这几个儒生往地上踩? 既然如此,你荀彧就来看看,我济南王罚罪,你能不能扛住! 第一百三十六章:失威 躺在榻上,额头敷着湿巾的荀彧正无神地看着梁。 榻边的王修也皱着眉想着办法,半天,他和荀彧说: “要不你跑吧。” 荀彧有气无力地反问: “能跑去哪?” “去辽东吧,我找船,你直接去!” “去辽东?” “是啊,那里虽然苦寒,但是朝廷鞭长莫及,这里到北海上船,跨个海就到了。” 一听要跨海,荀彧个旱鸭子中原人立马摇头了,就算真的去辽东,他的族人怎么办?他们荀家本来就指着他父亲仕宦恢复家声,现在父亲没了,家族的复兴也没了。 见荀彧不肯,王修急了,他站起来道: “东平陵你不能再呆了,你再不走,那高综一定会抓你的。到时候将东平陵城破的事都栽在你头上。” 说到这个,荀彧失神了,他喃喃道: “是啊,东平陵失守,本来就都怪我。是我要捕张狗驴的,也是我要设局歼灭潜伏在东平陵的逆贼的,更是我下命要开东门的。这一切本就是我的责任,他们也不算栽赃啊。” 见荀彧这样说,王修要安慰,但也不知道该如何说。 荀彧又想到了那死尸枕籍的东大街,到处是残垣断壁,又想到父亲的音容笑貌,眼眶的泪就止不住打转。 他挺声,坚毅道: “我去自首,这事不能躲,也躲不了。叔治我要托你帮个忙,一会我写封信给你,请你为我送到颍阴八龙里,将信交给我的六叔。这事关我的性命,就拜托叔治你了。” 王修一肃,敛容道: “文若,你放心,我王修,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一定将信带到,你放心。” 荀彧笑了,这个王修,真的没白交。至于那个邴原,哼! 王修也想到了邴原,他解释道: “根矩听你在我这里,很高兴。不过他让我带话,也是让你出首,说这是最好的选择。你别多想,我是觉得根矩应该是为你好。” 听到王修说邴原和自己想到一块,他突然觉得对邴原的看法需要更正了。 -------------------- 在将坑里的尸首收殓好,张冲带着解救出的妇人们拜祭了他们,又将从坞壁中起出的还带着血渍的金银分给了这些可怜妇人后,就一把火烧了这处贼窝。 然后在滔天的焰火中,张冲和他们的突骑队们,带着匠人们和愿意跟随的部分妇人们向着泰山继续前进。 张冲知道,以后类似的罪恶将会更多,更严重。但对这些蛀虫,他发誓,将用手上的汉犁全部犁翻。 而一路上一直埋头推车的匠人们沉默着,之前在坞壁见到的那场景,让他们更加心忧自己的前景。像他们这些人,从来没掌握过自己的性命,从出生到现在,他们都是武库所属的匠奴,在之前,他们被武库吏们从来都是轻则骂,中则打,重则就要丢命。而现在跟着的这个主人,看样子像是个有心肠的。希望他能把我们当牛马看待吧。 千万不要觉得他们在作贱自己,对他们而言,如果能和牛马一样重要,那他们不知道有多高兴呢?哪个主人不心疼牛马! 至于,把他们当人看?人是什么? 之后,张冲等人一路穿过土鼓县,就到了金氏壁。 这时的金氏壁已然重建,就连边上的圩场都又建好了。靠着这片圩场,泰山的山寮们源源不断将山货贩卖给土鼓县的豪强们,然后这些豪强们又拿着这些山货去济水沿河行商。 有了泰山方整合,现在的交易规模早不是过去能比。也因圩场的存在,泰山方和土鼓县豪强们的关系也得到了改善。 只是可惜,这些都将成为过去。 这会,金隼正带着金氏壁的护田兵和驻扎在圩市的曲将李武一起来迎张冲。 金隼养好伤后,就带着金丙一家又下了山了。 他们带着一批山寮重新在金氏壁的旧垒修筑了新的家园,金丙还兼了附近几个山寮聚落的田官,专门教他们种地。 而金隼在李武的帮助下,重新组建了金氏壁的护田兵,他自然就是护田长。 金隼的内心是复杂的,他感激石家军,是他们改变了他金隼和姐夫金丙的命,但他又有一种其他的情绪。 他有时候也想过,要是石家军不来,不给他们分地,那是不是东平陵兵就不会来,那他们金氏壁是不是就还能继续存在,不是想现在,就死得剩下他们几个。 对,石家军的人是分地了,但现在人都死了,他们原先努力耕种好的地,这会全都白给了那些山寮们,你说那些死去的人,冤不冤。 就是因为有这些包袱,有段时间金隼就转不过弯来,越想越觉得这一切都是石家军害的。 但后来他姐夫金丙的一番话,不说让他醍醐灌顶,但也是幡然醒悟。 那一次,金丙看出了金隼情绪不对劲,然后二人彻夜长谈,对金隼说的这些,金丙有着他非常朴素的道理: “谁害的我们,是那些东平陵兵。谁对我们好,是石家军。有些人不愿意让我们过好日子,要我们死。我们不说要为死难的弟兄们报仇也就算了,还要怪那些帮我们的好人?怎的,就因为我们知道恶人会杀人,而好人不随便杀人,我们就可以去欺负好人吗?咋,好人就应该被欺负吗?” 金隼赧然以愧,又缺然以慄。是啊,从什么时候他金隼不是想着为死难的弟兄复仇,而是要将怒火宣泄在那些帮助自己的人身上?他为自己的懦弱而羞愧。 之后他就一门心思放在了护田兵的操练上,他发誓,再有下一次,他一定要护住乡亲们,还非要从这些敌人身上再咬下块肉不可。 李武后来率领他们曲两百兵就驻扎在了金氏壁边上的圩市上,金隼就经常来这里向他请教练兵之道。 李武对金隼也有几分高看,觉得这人能学、有勇力,还是分田户,天然就是他们石家军的支持者和后备军。所以李武就将由张冲和杨茂一并整理的作训操法,悉心教导金隼。足食足兵,又有训练,还有金隼灌输给护田兵们对豪强的仇恨。金氏壁的护田兵战力飙升。 用李武自己的话说,这只护田兵的战力绝对不输泰山方的那些个老营头。 李武没想到这个金隼还是个练兵的材料,就有心抬举他。这次,知道渠魁回山要来金氏壁,他就想将金隼举荐给张冲。 此刻,在金氏壁外五里,李武带着金隼就在乡道上候着。昨夜,金隼知道李武要举荐他,一晚上没睡,既激动又紧张,此刻嘴上直接烧出了大血泡。 李武安慰着金隼,道: “隼,你也别焦,早知道我昨晚就不该和你提这事。你放心,咱们渠一向知人善任,你有禀赋,就不会在渠手上埋没的,相信我。” 听了这话,金隼用力点头。 “来了。” 边上李武的曲副远远看到前面车马粼粼,立马肃声说了这话。 然后李武就带着众人迎了过去。 张冲还是骑马走在最前,此刻的他明显兴致不高,他在想如何动员泰山方的事。此刻,他也有点为难,弄不好这事还会影响他的威望。 原先泰山方上下都以为今年会是休养生息,这个春天,他们大辟汶阳地,不仅修了水利,划了田土,立了农庄,这一年的春苗也都种下去了。全方上下都卯着劲好好种地,这时候,张冲和他们怎么说。 说,哦,我张冲为了不负老弟兄,还是一个变了节的老弟兄,就打破了东平陵,还杀了个二千石?然后说,大伙地白种了,后面汉庭的围剿大军就要来了。然后跟着他张冲一起干那帮朝廷兵? 这怎么动员?说到底,现在泰山方上下都在渴望蛰伏,不想惹得汉庭的注意,甚至一些知道泰山方和太平道关系的,内心不是没想过,让那些太平道率先起义,然后让他们吸引朝廷的注意。 但现在呢?永远正确的渠魁,因为冲动,先是不听贤将劝谏,一意孤行入城锄奸,又得了接应后不走,非要打破东平陵,还杀了个二千石,将泰山方上下置于风口浪尖。 不是说不破城吗?不是说就在乡里发展吗?现在你张冲做的这些是什么?而且,最最可笑的,就是这个策略还是他张冲之前和众弟兄们说的。 一意孤行,朝令夕改,这张冲妥妥的昏庸之辈啊。 总而言之,一路上张冲都知道自己这次平陵驿之行,处理不好的话,他这个渠魁的威望可能真得一落千丈了。 正是怀着这份焦躁,张冲走到了李武和金隼跟前,他勉强笑道: “阿武,在这圩市干得如何?和在山里有不一样吗?” 李武不好意思的挠着头,还是老实道: “各有各的好,在山里,和弟兄们在一起,心踏实。在这里,热闹,又能长见识。总之,只要渠魁你需要,在哪里,我李武都粉身碎骨要搞好。” 见老弟兄还是如此信任自己,张冲哈哈大笑,之前的自怨自艾也稍微冲淡了些,之后他望着金隼,意思是,李武你不介绍一下? 张冲不认识金隼,他给山里送信的时候,张冲还带着大军在鲁中南大营呢。 李武立马上来,笑着对张冲道: “魁,你一直跟咱们说,要注意发现人才,培养人才。这人叫金隼,是金氏壁的护田兵长,我就觉得这小子是个人才。他练的兵,一等一的好兵。” 听李武这么说,张冲来了兴趣,就开始考校金隼一些练兵的细节。金隼用自己的经验和思考,一一作答,虽然有些和兵书上的不同,但张冲发现这人对练兵的确是有自己想法在的。 有想法就好,怕的就是没想法,照本宣科之辈。 最后,张冲对着李武和金隼道: “你们加紧练兵,后面有大战等着我们呢。” 大战?什么大战? 第一百三十七章:百锻 张冲带着大队又继续走了,车马粼粼中,他们回到了泰山。 一回来,张冲他爹就开始骂张冲: “二子,你飘了,不把自己命当回事了。” 说着就要揍张冲,还是度满、张旦等人拦着才没成。那边人群里的赵娥也是一脸幽怨地望着张冲。至于其余众将,虽然没说,但脸上也有丝丝不解。 张冲没有主动解释什么,而是带着众弟兄来到了后峰的祠堂。 这片祠堂专门立着泰山方这些年的战死者,在这些香案上,放着密密麻麻的骨殖瓦罐。 张冲从背着的囊袋中取出函盒放在了一处香案上。然后转身对众将叹道: “这是狗驴,我把他的头带回来了。” 人群中如丁盛的,立马就唾道: “好,这等叛徒就是要千刀万剐。杀得好。” 不少将领也是这样想,都纷纷叫好。 边上的蔡确和刚裹好伤的郭祖听了丁盛的话,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停了。毕竟,说一千道一万,这张狗驴的确是叛徒。 那边张冲听了下面的鼓噪叫好,叹了口气,对大伙道: “狗驴不是我杀的,他是为了掩护我们,自己冲进了敌阵被乱刀斫死的,我杀过去时,他就剩下了这个头。” 此话一出,众将糊涂了?狗驴不是叛徒吗? 之后接着就听张冲说: “狗驴是大桑里的,人一直就很胆小,怯弱,要不是跟着我送了趟漕运,他可能怎么都不会入山的。我知道他没有勇气,做不了敢战士,所以一开始我就将他调到了辎重营,后来又入了圣库。后来他又吃不了山里的苦,经常出山去东平陵吃喝。刚刚我入山回砦,就已经将守山的几个队头给执了,他们交待狗驴每旬都要出山个两三次。狗奴哪来的钱,想来想去,应该就是贪的圣库的。” 话说到这里,执掌圣库的小爹和度满脸刹时就白了,狗驴出事后,他们就严查过圣库,从狗驴这条线,又抓了四五个贪污的库吏。本来这事是等张冲回来说的,没想到张冲现在当众就说了。 后面张冲还在继续讲: “先不说圣库的管理问题,我们还说狗驴。狗驴常去东平陵,自然就惹了注意。我们自金氏壁和东平陵一战后,人家就已经不会放过我们。狗驴被抓后,直接将我们泰山盗的底细讲出来了。毕竟狗驴怕死嘛,还贪吃。然后人家就以狗驴为饵,要诱杀他的同党。这次我和阿确、阿祖二人入东平陵就中了人家埋伏,是这位叫单鸣的同道高义,在城门头上放下了绳索,我三人才能得活。” 说着,张冲指着人群里的单鸣一脸感激。 单鸣叛了唐周,自然不敢回去,得张冲邀请,就一同来了泰山。 张冲不仅说说,还拉着赵娥还有蔡确、郭祖,一同走到单鸣面前深深一拜。直把单鸣吓得,直呼不敢当。 张冲这边感谢完单鸣,那边继续对众人道: “本来我摸到狗驴那里,直接锄奸就走的。但狗驴一个劲说没对不住老弟兄。那时候我就想带他回山,在弟兄们面前判他死,也让他死个明白。但后面狗驴自己冲进了敌阵,被人千刀万剐时,他临死前就只留了一句,让我带话给你们,说他狗驴不是叛徒。” 此言结束,众人沉默了。 他们就特别别捏,这事情就不能简单点吗?好人就是好人,坏人就是坏人。我们已经知道狗驴是坏人了,恨都恨半天了,现在你又和我们说,这狗驴还有苦衷?他们听得这个别扭啊。 但对狗驴熟悉的人,甚至内心也不是那么坚定的人,听到狗驴这个故事,反倒是心有戚戚焉。 熟悉狗驴的,知道狗驴看中兄弟情,心中还是温暖。而内心不坚定者,他们或多或少都能理解狗驴。本来嘛,不是所有人都那么强大,是,这世道不变强,就没法活。但弱者难道就必须变强吗?那么多人也活着好好的,但也没见要跟朝廷作对啊?所以这部分人理解狗驴想做个普通人的心态。 下面的众将听得千转百绕,上面张冲继续讲着: “本来狗驴死了,也没死在我手上,这本也就结束了。但我内心就是有一种不平,凭啥狗驴死了,算计狗驴和我们的人还在城里快活?意思是不管怎么样,受苦的都是我们这些人?那我就要让这些绶带们瞧瞧,你敢来和我们呲牙,我就要他命。最后我打破了东平陵,逼一个两千石自焚了。” 众将听张冲前面这些话,还觉得壮气,是啊,狗驴是叛贼,是该死。那设局害狗驴的,就不该死吗?没这个道理。 但当张冲真说了杀了一个两千石,所有人都沉默了。因为他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度满张了张嘴,看了一眼旁边的何夔,想让何夔说点什么。何夔叹了口气,起身对张冲劝道: “渠魁,杀些乡豪不碍事,汉庭不会管,也管不了。但咱们现在直接逼杀了个两千石,那就是妥妥的造反,而且是直达天听的造反。这些年,不是没造反的,前者益州板楯蛮反,后有会稽妖贼许生起于句章,之后是合浦、交趾乌浒蛮反,江夏蛮也反,好似一时间,叛贼四起,烽火连天。但实际上呢?益州蛮反,太守李颙讨平之;会稽妖贼许生反,郡司马孙坚千人讨平之;至于合浦、交趾乌浒蛮反,会稽朱俊讨平之。可以说,这些造反的没有一个例外,统统被汉庭镇压了。所以渠魁,你别看现在汉庭江河日下,但是即便是他们现在,要镇压我们也是易如反掌。” 何夔的话让一些将领纷纷附和。他们当众很多都是黔首出生,生来就是在汉庭的统治下,对汉庭有一种骨子里的敬畏。当他们被逼到死路时,他们确实会舍得一身剐,但当脱离危险后,他们又会开始缩起来,只想找个安稳的地方过日子,这就是小民的秉性。 但将领中有一些却在反驳,他们普遍是山寮出身,或者是游侠出身,原先就是在汉庭下朝不保夕,需要不断斗争才能苟活的一批人,其中的如蒙沮就道: “渠,怕他甚,汉兵敢来,咱就灭了他们。以咱们现在实力,这青州哪个人敢犯我们?要俺来说,咱们根本不用怕,再怎么样,咱们往这山里一藏,纵是他来再多兵,都让他白忙。” 张冲点了点头,他转头对何夔道: “叔龙,你说的是现实的。汉庭现在再衰弱,也不是我们能对付的。但事已至此,我们只能向前看。人生的很多选择,有时候是理智的,有时候是冲动的。我们不能总保证我们每次做的决定都是圆满的,我们能做到的是,既然做了,我们就认,有好的我们受着,有坏的我们还受着。我相信,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见大伙不理解,张冲又解释道: “从短期来看,咱们破了东平陵,杀了二千石,是树大招风。但换个边想,咱们又在整个青州获得了巨大的声誉,谁都知道咱们泰山方敢做事,敢做大事。还有,我们后面是会受汉庭围剿,但所谓真金还需火来炼。前些日子,我在铁官所见邓大匠锻铁,就有一个感悟,就是这钢啊,从来不是掉下来的,而是受铁锤百锻而出的。汉庭对我们的围剿,就将是一场捶打,熬过去,咱们就是钢军,熬不过去,咱们就需要再在火里烧烧。 不过大家也不用慌,如今我们的兵力在整个青州占据着优势。如果汉庭要围剿,一开始只会调动本地的营兵。但以青州一地的郡县卒,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那他们第二次就会调动精锐的南北二兵。而这调动不是一时半会能到的,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来应对。总之,我有信心带领大伙,赢得最终的胜利,你们信我吗?” 张冲话都说到这里了,其余众将纷纷跪倒,齐拜: “誓与渠魁共生死。” 之后,张冲就让度满去清点这次破东平陵的缴获,并嘱咐及时将甲仗都下发到各军。有了这批甲仗,泰山方的斗战实力将再上一个台阶。 同时,张冲还问了圣库的布帛,得知还有数万匹就命加紧给全军准备一下夏衣,他估计汉庭最快的反击就在这个夏天,所以他们这会就要提前准备为全军上下做夏衣。 张冲还挂念那随来的六百匠人和百十个妇人,都嘱咐小爹要妥善安排好,为了让这些人顺利融入泰山方,张冲还建议小爹他们晚上可以搞个篝火会,让大伙都放松一下。 这一次张冲获得的最大财富就是这六百匠人。可以说,此刻的东平陵已经丧失了继续制造的能力,除了一些豪强坞堡还有些工匠,东平陵官匠基本都被张冲一网打尽。 原先张冲建立的铁官所,其实就是一个技术储备的作用,而如今有这些匠人补齐,他泰山方的制造能力直接就起来了。 等交代完这些,张冲就病倒了,他是真病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清吏 “咳~咳~” 张冲躺在榻上,赵娥正给他喂着药。 谁也没想到,壮如虎牛的张冲会病,这一病就病了二十日。前几日是昏迷,后面开始发热说糊话,照顾张冲的赵娥,一会听他说“圣人”,一会说“我早就知道会失败的。” 等过日几日,张冲就醒了,开始还不能下榻,但后面知道全军在陆续开始按照新的编制进行合练,他又非要来观军。 最后没办法,蔡确背着张冲就来了。当时在合练的是关羽的左校尉所部。只见旌旗猎猎,号叫声明,众营头在令旗指挥下,严整有律,见军心可用,张冲心稍微放了些。 之后张冲就宿在了大营里,赵娥劝了半天,张冲耐不过说了句: “别劝了,在这里,我才睡得踏实。” 赵娥明白了,之后就让蔡确他们将胡床绵盖都从山上搬进大营。 之后几天,上到关羽、张旦这样的校尉将官,下到一些新近提拔上去的什将,都络绎不绝地入大帐向张冲问安,而张冲都一一勉力。 说来也怪,按道理见这么多人也该是累的,但张冲越接见,精神头越好,到最后竟然就好了。 有些将领弄不懂了,只有奚慎悄咪咪对自己原先几个恶少年心腹道: “咱们渠啊,那是心病,所以自然要心治。” 张冲这边一好,就一刻不停,接见飞军斥候们,他们带来了这些天山外的情况。 首先最重要的是东平陵的情况。 飞军斥候们在得到祭孙情报的支持,终于将情报深入到了东平陵的曹寺,个中难度还是挺高的。 原先曹寺的仆隶们都被清洗掉了,郡吏们自己从各个家族中抽取了部分徒隶来维持曹寺的基本运转,这就是使得曹寺的仆隶们这块很难被打通。 后来泰山方好不容易收买了个好赌的郡吏,才弄清这段时间东平陵的后续。 自原济南相徇死,功曹高综就开始主理济南郡务。 此君也是一个干吏,做事雷厉风行。先征发闾左掩埋了遇难尸首,又将原先被盗取的粟菽从那些里户们再次收缴了上来。同时,一份由济南国诸曹长联名的请罪牍已经快马送往了京都。 最最最意外的是,原济南相荀琨之子荀彧因失察之罪,自投入狱。 听到这里,张冲怔了一下,荀彧? 这个可太熟了,就是那个辅佐曹操建功立业,最后被曹操送了个空食盒逼着自杀的那位王佐之才嘛。 张冲没想到,原来那日在城中围杀他的人就是他派的。 张冲示意斥候背旗继续讲,背旗接着道: “后来高综虽然收拾济南国残局,但实际上已经无力再招募壮勇,所以现在济南国的防务都是由济南王侍从城内几个大家族联合,可以说守城还显不足,更不用说进山剿我们了。” 见张冲点头,另一个背旗开始讲泰山南面奉高的情况。 “禀渠,最近奉高的那些个豪强也隐约在勾连,对我们也开始疏远了。胡母先生那边说,是泰山郡太守张举,几次和众郡吏吩咐,勿要通贼,还抓了几户和我们联系颇为紧密的乡豪,田土都给充公了。胡母先生说,他那里也没办法。” 张冲蹙着眉,继续问: “那汶阳那边的二百顷田土怎么样了。” 那背旗立马从褡裢中翻出一册书,递给张冲: “渠,这是胡母先生的书信。” 张冲接过,一目览去,大致说鲍氏联合泰山太守惦记上了那片田了,让他小心。 看完,张冲冷哼了下。 然后就是第三个背旗开始讲: “渠,最近鲁山附近的一伙群盗说要投靠我们。这几次一直派人和我们接触。” 听到鲁山有群盗投靠,张冲来了兴趣,让背旗继续讲: “这伙群盗是乏食,立不住营了,其魁就想投靠我们,要与我们合营。” “对面什么条件?” “他们想保留原有人马,可以听从我们征调。” 张冲颔首,这就是想听调不听宣,不过没关系,可以先接触。 之后,不断有背旗入帐将最近形势和张冲一一禀告,直到赵娥端着食盒进来,张冲才把这些情报听完。 总结下来,就是现在已经出现了对泰山围剿的征兆和萌芽,但形势并没有严重到他预期的那样。 其实也是,以汉庭这种官僚机构的反应,真对张冲采取有效的围剿估计也是下半年了。但泰山太守张举的行为有点让他警惕,他和鲍氏对汶阳田的觊觎迟早是要对自己下手的。那么与其如此,为何不主动出击? 等等,主动出击?对啊。 此刻张冲突然拨开云雾,他之前的思路一直是守,等汉庭发兵来攻,最后依靠泰山群山的地理优势,和汉庭游击。 但谁说他只能守的?他完全可以主动调兵到外线作战,不断打击泰山周边郡县的有生力量啊。既可以趁着敌人没有联合时各个击破,又能在战斗中茁壮自己。 他之前一直被太平道的甲子年起义给局限了思维。他之前总觉得在甲子年前,不要主动攻击,这样不利于太平道的大事,也提前给太平道做了前驱。 但实际上,此刻对他来说,太平道甲子年起义对他来说不再是约束。既然如此,为何不主动出击呢? 至于会不会为太平道吸引火力,为他们前驱,他张冲是这么想的。他现在的体量和太平道来比,完全不值一提。等后面太平道起义后,汉庭还是会主要进攻太平道。相反,现在他主动进攻,还能获得首义的名分,到时候在教中的威望也会大大增强。 至于如何向教内解释,张冲完全可以和教内这么说,就是他们泰山方不以太平道的身份起事,这样就不会暴露太平道了,而且这样还能帮教内提前试一下汉庭的实力。 张冲反复想了这事非常可行。立马就让蔡确去召集众将,让他们来大帐议事。 至于,他们外线作战的第一个方向,张冲也想好了,就以这个泰山太守作为磨刀石。 ---------------------------- 泰山郡,奉高。 此时一辆牛车缓缓从东门入城,破旧的车盖饱受岁月的痕迹。 牛车刚过去,就有两个门卒偷笑着,互相打趣。这时候东门长走来,看到了,训斥道: “笑什么,好好勘验,最近府君反复说,要严查泰山盗奸细,眼睛都放亮点,要是误了乃公的事,到时候把你们皮扒了充草。” 这两门卒也是老油子了,和东门长熟路的,也不当回事,只笑着应: “门长,你看刚那车,就那老牛拉破车,我都担心车散在半道上。然后你在看车里的人,跪坐的笔笔挺挺的,一副好架势。都这样穷酸了,还摆着这样个架势。是哪位啊。” 东门长自然知道这二人说的是谁,他之前在壁后就看到这人了,只是他故意不出来,就是不乐意见此人。 东门长见二人问,乜笑道: “你们知道前段时候让我们没办法给入门的商旅抽钱的是谁不?” 两门卒尽摇头,后来见门长神色才明白过来,齐齐指着正远去的牛车,道: “是他?” 东门长点头,说着还指着那头老牛,和他们讥讽道: “你看到那头老牛了不?这老牛还是头贤牛呢。这人以前在边上县做县丞的时候就架着这头母牛上任的,后来这母牛生了个小牛犊,等他迁到咱奉高的时候,就还是骑着那头母牛上任的。” 那门卒中的一个疑惑了: “那牛犊咋不带走?卖了?” 门长乜笑道: “问得好,不然叫贤牛呢?当时也有人这么问这人的,这人说他这母牛吃的那县的草,喝的是那地的水,生下的牛犊自然也就是这地的。所以他怎么上任的就怎么离任。” 听了这话,另一个门卒不禁赞叹: “那这人是个贤吏啊。” 见东门长脸色阴了下来,他又赶忙解释: “门长,你也贤,你也贤。” 东门长直接骂了: “贤有个雀用?断了咱们的财路,我管他贤不贤呢?你两也机灵着点,他再贤也没给你们多发三斗粟,念个屁的好。别忘了,是谁给你们发粟的。” 说完,东门长心里还是一股愤懑,这人刚做了泰山郡丞就整治他们这些门长,非要他们不许勒索入城的商旅。他就是瞧不上这种所谓的清官,满口这个不许那个不行的,他也不想想,上面就发了这么点粟,但又让他加紧严查来往行人。 这干活多了,可不就要招人?但招了人还是只给原先数量的粟,他不在往来商旅中抽钱,那些多出来的弟兄谁来养活? 清官清官,我宁可你是个贪官,只要你能带着我发财就行。 总之,东门长将这个泰山郡丞给嫉恨上了,毕竟夺人财路如杀人父母,父母之仇又不共戴天。现在你是泰山郡丞,我不和你一般见识,但你个外来户也想在咱们泰山坐稳? 他料此人性格背景在这个位置上根本就做不长,他已经听他在曹寺当值的二哥说了,府君也瞧不上此人。到时候,等此人被褫夺了,他再找机会报此仇。 那这位端坐破牛车,又得罪了东门长的的人,到底是谁呢? 此君不是别人,正是琅琊阳都人,诸葛珪是也。 第一百三十九章:雌伏 诸葛珪自然是知道自己刚上任就打破一些官场习气的事会遭人嫉恨。也有人劝过他,多与同僚些体面和方便,他日后也好做事。 但与这些颟顸蛀虫体面,那谁给他们治下的生民活路。这些年来,他越发觉得为官为吏的一个比一个不堪,残民聚敛有过之无不及。 他当然知道根子上就是国家西园卖官,那些花了数十万钱求得一地太守的,哪个到任后不加倍聚敛回来。 就比如他这次去费县公干的事,本质就是这样一起。 费县地处蒙山与尼山之间的通道上。可以说自兖州入徐州,最为紧要的通道就是这条尼蒙道。春秋时期鲁国大夫季氏就分封于此,因此处谷地宽阔紧要,季氏据此而成鲁国有数的大夫。 因为费县地理如此紧要,可以说控扼兖徐之咽喉,所以这里常驻着一只五百人的营兵。但前些日子,这只营兵开始闹饷哗变,太守张举就派他去费县处理此事。 这事基本没人愿意干,那些欠饷的老革们发起疯来,真会丢命的。诸葛珪也知道太守让自己去的用心,他并不得府君欢喜,这种费命事自然就落在他的头上。 但诸葛珪并不怨怼,依旧架着他那头老牛车去了费县调查。 调查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前任费县长离任,直接将库内的五十万钱军饷给提用了,只在库里冲抵了些烂谷破缣。 当时泰山郡方面是知道这件事的,因为往年也会有用钱买些布帛粟米的事,也算是平抑物价。但坏就坏在,当时物资入库时,并没有人来检查物资好坏。 这年春,新来的费县长就照例给营兵发粟帛过年。本来高高兴兴来领饷的营兵们收到这些烂谷破缣,各个都气坏了,当时就鼓噪将费县廨署给围了。 乱兵鼓噪,不把这饷发了,他们不走,费县长也别想走。 说实话乱兵们有理由生气,这段时间泰山附近几个县一直遭灾,他们家里人都等着他们领粟回去呢。没粟,肯定是个死,而哗变还不一定会死。那这些营兵肯定要哗变闹饷啊。 费县长是个耿直的,他死活不认这笔帐。不是说他有多刚正不阿,而是他不服气,凭啥他要给前任平帐?当时他就和这些乱兵们说,谁坑你们饷的,你们就找谁去。 然后他就被这波兵一顿打,然后扒光了掉在了竹竿上。县主簿见事闹大了,只能让县吏报到了泰山郡上。 所以诸葛珪就来了。 诸葛珪来了后,在弄清事情始末后,立马就写了份弹劾前任费县长,现在已经是牟县令的奏疏。不仅要他交出贪污的那五十万钱,还要依法治罪。 而对于忍无可忍的营兵,诸葛珪以费县官田做抵,先向费县的几家豪强们拆借了五十万钱,先发给了营兵们。诸葛珪是这么想的,到时候从前任费县长那里追缴了这五十万钱,再返给这些豪强们,这事就算完成了。 营兵们见来的这个官是真为他们想的,遂也不难为费县长,将他又礼送回去了。之后诸葛珪就回奉高,要向郡守禀告,拿办现任牟县令。 但诸葛珪不知道的是,他这边一走,那边借他钱的几个费县豪强就聚到了费县陈氏的宅邸,商量这笔钱的事。 费县陈氏是费县当之无愧的豪右,因为其家之祖就是前汉费侯陈贺。 当年高祖打天下,凭的就是老弟兄们的支持。而这些老弟兄们又分成几个圈。这最里面一圈自然是高祖刘邦的家乡人,丰沛武人集团。而在外面一圈,就是芒砀武人集团。 刘邦打出家乡后,第一战就是攻打了芒、砀二县,在这里扩兵六千,是原有兵力的两倍。在这里涌现了一波日后的列侯功勋,所以他们也叫芒砀武人集团。而陈氏的老祖陈贺就是其中一员。 虽然费县陈氏已经没有往日的公侯气派,但在这费县,依然是声量最大的豪势,这次诸葛珪能和费县借到钱,陈氏家主陈昴在其中起了决定性作用。 这次其他几家豪强们来陈氏宅邸是来庆贺的,因为这次拆借,其中得利甚丰,所以就都来陈氏宅饮酒畅喝。 觥筹交错,酒酣兴高时,陈氏家主陈昴忍不住得意道: “你们以为我们挣的是那点拆借的小利吗?实话和你们说,这一次我们至少三倍利。” 说着,喜不自禁地又给自己斟了一杯,满饮。 他这话激起千层浪,与坐的几人各个停下了酒著,不解其意,甚至有几个着急的还拽耳挠腮,想问又不敢问。 陈昴道: “你们真当那前费县长能缴出五十万钱?” 其中一个豪强家主,捋着胡子,分析道: “那费县长在任这些年,光我知道的,他就墨了不下七十万钱。这五十万,绰绰有余啊。也是因为有这个底细,我才和各位兄长一起拆借给诸葛君的。” 陈昴横讥: “你也是个老实的,他到手的就是他的啊?他上面的不要了?话再说回来,且不说他有没有吧,就是有了,这钱也多半是不会缴的。你们想,府君那边如何会将费县营兵哗变的事捅出去,他正使劲要入朝呢,这事一爆,还想啥入朝做卿?能保住腰上的绶带,就了不得了。” 这话一出,下面的几个豪强都慌了,其中一个颤着声道: “那我们借的钱就打了水了?” 陈昴大笑: “你忘了,当时姓诸葛的要借钱,我为何非要拿费县那片官田做抵?就是因为这茬,那片官田二十来顷,都是上好的熟田,那诸葛珪不熟庶务,就将这个做抵了。你们放心,光这片田土,即便只给了我们一半,我们也能获五倍利。” “高,陈君真的是高。” 就这样,费县豪强们这里算得一笔好帐,那边诸葛珪也面奏泰山郡守张举,言说费县一事。 张举头疼了,他在厅内来回晃着,然后一拍手,说知道这事了,让诸葛珪先回去。诸葛珪无奈,躬身退下。 诸葛珪这边一走,张举就喊来了自己的记室史,边伟。 边伟是本贯是兖州陈留人,他祖父一代宦居泰山奉高,之后边伟父亲这脉就别居奉高这边的产业,没跟着回去。 边伟这人多文字,善辞藻,张举刚来泰山做太守就辟他为记室史,掌章表书记文檄。一般任这一职务的,都是主官的机密要人。一些文件往来,阴私谋划都是经过这些记室史之手的,可以说和主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边伟作为张举他的大秘心腹,之前办的些体己事边伟都办得不错,所以张举逐渐视边伟为心腹肱骨。这次喊他来,自然也是干一些他不好出面的事。 边伟这边得了令,就丢下手中的事,急匆匆赶来了。一来,张举就让他附耳过来,就说这样那样交代他去做。 边伟思索了下,得令下去了。 走在路上,边伟也在揣测辟主张举的意思。 张举让他做的事并不复杂,就是让他这边和郡丞诸葛珪勾兑一下,看这事能不能他们郡里就按下去。 五十万钱军饷,由前费县长出二十万钱,然后费县那边库里再析出二十万钱,这钱可以折摊到每年帐上,做平一点。再有十万钱,五万钱由当时提拔前费县长的郡功曹出,还有五万钱,就由现在的费县长出,谁让他交接的时候不检查仓库。 边伟虽不长,但早对这些官面事浸淫颇深,不然他也做不了一个太守的记室史。五十万钱直接让那个前费县长交了呗,为啥要分呢? 就是因为这五十万钱,费县长自己就得了二十万钱,剩下三十万钱,郡功曹得了十万,他的辟主张举得了二十万。 他懂张举的意思,就是这事他既想大事化了,也不想出一分钱。 还有一方面,为何这事要他来做中间人说,而不是张举直接就和诸葛珪说呢?这就是做官的学问了。 这有两点好处,一个是不落文字。张举是通过他边伟来传到这些不能上台面的,那这事就牵连不到张举。如果日后诸葛珪要出首张举,那也只能算到他边伟头上。这就是上官的为官之道。 一切都是下面的自作主张,我不清楚。 边伟既然清楚这里面的阴私,他不怨恨吗?自然不怨,他就是做这个的,本就要有为主官拉去垫刀口的觉悟。 至于这第二点好处,那就是这样做能存张举和他诸葛珪的体面。 如果直接讲,那这事成也就罢了,万一诸葛珪不同意,那就会弄得场面上很难看。他们一个是泰山郡守,一个是泰山郡丞,秩两千石,一个是泰山郡丞,秩六百石,不好面上弄得太难看。 虽然私下太守张举很不对付诸葛珪,这里面既有两人相性不合,也有制度之因。汉家制度,一郡各属吏多由太守征辟,但唯有郡丞,是由中央任命的,这如何能与太守尿到一个壶里。不过话也说回来了,一般有志气的宁愿在县里做个县长,也不愿做个郡丞。县长那是做大,那叫雄飞,而郡丞是啥,那是给人做小,这叫雌伏。 大丈夫,安能雌伏! 但这诸葛珪可不是个甘于雌伏的主,这事不好办。正是怀着这样的忐忑,边伟来到了诸葛珪的衙署。 第一百四十章:绝书 这会诸葛珪正在翻阅着现在牟县令,也就是前费县长的卷牍,越看越觉得此人要彻办。 这前费县长是孝廉出身,任满三年尚书郎外放来他们泰山郡做的费县长,之后三年任满又左迁到了牟县令。可以说,官运亨通。 现在此人只是个费县长就敢贪墨军饷,后面他在牟县,以后再去中央,那得贪墨多少,聚敛多少民脂民膏。所以,必须要在萌芽中就将这苗子给掐死,不然迟早长出祸害来。 按道理如是一般人,明知道此君前途无量,能结个善缘就结个,要知道指不定以后自家子侄就需要这人抬举孝廉呢。 但诸葛珪不是一般人,他们诸葛家清白人家,宁愿不入仕,也不受这样腌臜人的抬举。 他这边正要喊东部督邮过来,让他去牟县巡县。别看督邮一职虽然只是百石掾吏,但却是雄职。有权监督县令长、县丞尉以及县级各种员吏,有权抓捕审问县令长,仅仅不能擅杀而已。当然要是督邮自己要玩命,这抓了后杀了县令的也不是没有。 东部督邮虽然是太守张举所辟,但与他素来交好,是勇于任事的,将这事交给此君,不会失望的。 但这会诸葛珪看见记室史边伟走进来了,立马展颜,起身就要招呼边伟。 虽然边伟是太守张举那的人,但他诸葛珪交人从来不看他是谁的人,而只看这人是什么人。而边伟就无疑是他欣赏的一类人。家世清白,风流文辩,辞藻富逸,是个人才。 诸葛珪起身迎边伟入座,笑道: “士哉,怎么今日有闲到我这里。你来的正好,我最近得了一份张伯英的草书帖,你来看看。” 说着诸葛珪就带边伟移步到边厢静室,拿出一卷书帖。一边递还一边赞道: “没想到老司农戎马一生,生的儿子却善文如圣。士哉你是不知道,现在张伯英的书贴,在京都可以说是片纸不遗。就这份帖,也是我太学同窗送我的重礼。” 边伟有城府,就是心里念想着张举吩咐的事,面上仍不动声色,他打开这书贴,细细一看,就知笔法精湛,赞道: “这草书一道虽只是本朝才兴,但非是小道。先有齐相杜度,号称善作。后有崔瑗、崔实二先生,亦称皆工。我有幸都见过几人书贴,杜氏字有骨力,而二崔字工巧,现在我看这张伯英的字,可谓二者兼有,超凡入圣矣!” 诸葛珪哈哈大笑: “果然,我就说士哉你一定喜欢。来来来,咱们坐下,说说吧,来我这里总不是真来看什么字的吧。” 边伟入座,敛衣拜道: “惭愧,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也不瞒诸葛君,确实有一事想要与君商量商量。” “请讲。” “是有一事,太守让我来问问,是否可以让前费县长张和将所墨的钱都补上,这事就这么算了。要知道,真实办的话,这个张和死定了。郡丞,您也不忍心国家培养的人才就这么虚掷了吧。” 一听是这个事,诸葛珪拂袖而立,斥道: “有何虚掷的,这等盗奸硕鼠正该受国法处置。要是让彼辈继续逍遥,不知道还要害多少百姓。五十万钱!你知道收这五十万钱,下面的黎庶要死多少吗?黔首之家为了省个几十钱的口算都要埋儿溺女。五十万钱!要死多少?你边士哉,不清楚?” 被训斥的边伟脸青一阵,红一阵,他就知道这事是个苦差,但没办法,不仅为自己,也为眼前的诸葛珪,这事都最好按太守的方法办。 他努力劝谏道: “郡丞,仆有一言如鲠在喉,不吐不快,此全为仆肺腑之言,请君一听。” 见边伟说的郑重,已经拂袖的诸葛珪又坐了下来,他倒要听这个边士哉如何说。 边伟郑重道: “郡丞,为官之道的确是要为民请命,但说实际咱是为国家牧民,我们这牧民牧的好不好,本质还是在上官如何评。就是再下面办事再多,上面的看不到,不愿看,那又有什么用呢?所以为官之道最重要的就是一团和气,和光同尘。就比如这次费县营兵哗变,要是捅上去,那不是费县一地的事,而是我们整个泰山郡的事。现在府君正处在非常关键的时期,郡丞你又何必强项,要与整个泰山郡府吏们作对。现在这事,只要将军饷补齐,那这事何不如就当没发生呢?” 见诸葛珪就要爆发,边伟突然说了句: “君贡兄,听我一言,我这是对你好。这官场上你堵了别人路,有些人真的会下狠手的。你来我们泰山为官,可能不太清楚,人都说泰山郡民桀骜难驯,杀官之事时有发生,但你别真觉得那都是山民啊!” 说实话,边伟的提醒已经是非常明显了,就是让诸葛珪向太守张举低点头,不然真会有杀生之祸的。 这下诸葛珪沉默了,那边伟见有效,立马就成热打铁道: “诸葛兄,我知道你们诸葛家现在就你一人仕宦,你弟还在太学求学,现在还有二子,都未长成。所以诸葛家的未来都需要仰仗诸葛兄啊。” 诸葛珪依然是沉默。 最后边伟知道事情多半是成了,见诸葛珪不说话,只当是文人傲骨,也识趣地不紧逼,就拜辞了。 半晌,诸葛珪动了,他起身在尺书上写下五个字: “与弟绝别书” ------------------------------------- 泰山郡,牟县,长勺圩。 长勺圩坐落在牟县城西北七十里处,赢县东一百里处,是进出鲁山的最重要的一个出山口。所以很自然,这里形成了一个交易山货的圩市。来自赢县、牟县、奉高的商旅们都来这里用粗盐粗布与鲁山中的山寮们换取山货。 不过和其他圩市不同,这里驻守着一只百人的营兵。之所以如此,就是因为此地过分紧要的地理形势。 自古从中原进攻青州,有三条路线。一条就是沿着济水南岸泰山北麓的一条狭长通道进入,此地由祝阿和历下二城一前一后作为要塞防御此条通道。历史上耿弇伐张步就是走的这条路。 而另外两条都是历史上鲁国曾走的。一条是从赢县的泰山和鲁山之间的山道穿行,从土鼓县出,就能进入青州腹地鲁北平原。另一条就是从牟县走,穿沂山蒙山之间的山道,出临朐县,可以直插青州重城临淄。 而这两条通道都坐落在汶水两侧的莱芜谷地之间。可以这么说,莱芜谷地是齐鲁之间最重要的咽喉地区。 所以在这片谷地上,奉高、赢县,牟县,三城呈一个品字型将莱芜谷地牢牢围住。 泰山郡常备的营兵有三千。其中五百兵驻费县,守尼蒙通道,控徐州入泰山郡的东部通道。然后郡治奉高有常备营兵一千,拱卫郡治。之后赢县驻兵五百,守泰山鲁山之间的山道;牟县驻兵五百,守鲁山沂山之间的山道,其余各守别的县城,或驻兵五十,或驻兵一百,甚至有些地方都没。而这长勺圩一个小小的圩市,竟然能驻兵一百,就可见泰山郡上面对此地的重视。 今日是长勺圩的大集,附近乡里的山寮里户都涌进了这片圩市,好不热闹。 这会,一处地摊上,摊上卖的都是些带泥的小物件,有戈头、有铜箭簇,甚至还有锈迹斑斑的铜剑,一看就是从土里挖的老物件。 这吸引来了两个包着黑巾头的汉子,他们蹲在摊前,边扒拉着这些小物件,边问: “这都哪捣鼓来的?看有些年份。” 商贩正在那眯着眼瞌睡,这午日的阳光就是这样,直晒着人打瞌睡。被这话惊醒后,那人赶忙道: “就这片挖的,都是好东西。放家里,辟邪。” “这土里出来的?还辟邪?” 一听这两人不信,那商贩急了,这话一定要反驳,不然自己的东西在这片可卖不出了。他急道: “就是这土里的他才辟邪,你不知道这土里的兵戈都是鬼将鬼卒用,专杀那些游魂野鬼。你将这些戈矛放家里,寻常邪祟怎敢来?” 这话说得有点道理,边上一个黑巾头摸了摸戈头上的泥,对边上同伴说: “这东西估摸就是以前齐鲁相争时的战场遗物,咱来都来了,买一把回去,也有个说头。” 说着就回首问商贩: “这戈头几钱?” 一听有生意,那商贩伸出了三个指头: “这个数。” “三十钱?” 商贩摇头,伸出的三个指头,又比划了一下。 二黑巾头懂了,接着不约而同起身,转到下面一个商贩。 开玩笑呢,三百钱?一把破戈要三百钱,咋不去抢? 二人正要走,那商贩一把就抓住一人的手,神神秘秘道: “汉子,我孙二这对眼就没看错过,你二人头上龙盘虎踞,日后必是将侯之命,这把古戈正兴你二人,更助你二人添杀伐气,走过就是错过。” 二黑巾头听这话,眼色就是一凝,其中一个手已经别在宽袖里了,然后森然道: “那你可千万要看破别说破哦,不然……” 此人正要威胁,突然圩市外喧哗声起,接着就听到一阵阵警备鼓大作,把守圩市的营兵们大喊: “来贼了,备兵啊!” 第一百四十一章:袭杀 “来贼了,备兵啊!” 不远处的圩市,望楼上的敌兵鼓噪大喊,然后砦门大闭。 张冲带着众将率领泰山方大军缓缓从鲁山的坡崮中走下,一到平地,就见到望楼上的贼兵在那喊。 长勺此地当年发生过齐鲁间的长勺之战,当时是车战,就是因为此地虽然三面环山,但地形上却是一马平川的平原。 所以当张冲率军出山后,直接就看到一座坚壁横亘在天地间,伴随着苍凉号角声,萧杀肃穆。 自张冲定下方略,与众将开了军议,说打算主动西出泰山,进攻泰山郡。 和张冲以为需要再次鼓气众将不同,他这意思一出,众将们闻战则喜。 说实话,众将已经有好几月没有动弹过,一个冬天加上半个春天都在修整练兵,早就想出去见血了,此刻一听再次西出泰山,打的还是泰山郡,各个踊跃。 之后,张冲就整理此次西出的作战序列。左校尉关羽率陈焕部、丁盛部、王章部随军,右校尉张旦率典韦部、李大目部、于禁部随军。此外还有张冲自己本部飞军斥候部、突骑部、横撞队部。合计兵力三千六百兵,其中步三千二,骑四百。各部备六日粮,便随张冲出山了。 而经过几次军略议定,第一仗就打长勺圩。 之所以如此就是因为此地正是赢县和牟县二地的七寸所在,出了此地就可以长驱直入莱芜谷地,直接奔袭泰山郡郡治奉高。 所以赢县和牟县驻扎的营兵一旦知道长勺圩被袭,一定会来支援。张冲打的主意就是调动二县援兵,然后直接打援,消灭掉堵在泰山和鲁山口的敌兵。 此刻,骑在马上的张冲,手搭凉棚望着前面的长勺圩,看其营砦虚实。 只见这个营砦主体是土木结构,以原木为垒,外砌土,高八尺。外有壕沟,上宽下窄,从他这里看至少有一丈深,再看门辕正大,都是厚门拒马。张冲估摸着这种形制的砦壁,是会有后门,一做奇兵用,而做撤兵用。只是他们现在在正面,还一时找不到。 但张冲怎么看怎么觉得这营壁别捏,他喊来随军的于禁,他是泰山本地人,比他们都知道这长勺圩的情况。 于禁是从后面赶来的,这会张冲的大军其实都还呈一字长蛇猬在山道上。又因为出山口的平原被长勺圩给阻住,所以此刻真在第一线和长勺圩营兵对峙的就是先锋典韦部,其他的都猬在后面,没法展开。 说实话这种行军对张冲的兵力而言是非常不利的,只要长勺圩死守,他就有可能被堵在这条山道上出不来,这也是张冲不得不拿掉长勺圩的原因。 于禁一来就跟着张冲一起搭着凉棚看,看半天,张冲就问他: “文则,有没有觉得这砦看着别扭,一般这砦修在这里,像是阻山外低的。而你看他这形制,全是正门朝我们,这又像是阻山里敌的。但要是阻山里敌,为何不直接立在山口呢?” 听了张冲这话,于禁恍然,他忙和渠魁解释: “渠,你说的不错,这砦确实是阻遏我们山里敌的。而且当年这砦就是修在山口的,听老人们说那时公孙大渠西出泰山就曾经被此砦所阻,不知道死了多少人,任是用弟兄们的尸体堆进去的,才破了这壁。但后来公孙大渠被段狗消灭,这砦就被迁到了山口外。据说是几个经营圩市的豪强们一同议定的,因为山口那里猥小,山货堆不下,所以就将圩市移到了山口外的平原上。但那边的营将又要求这圩市依旧要具备阻敌的能力,所以就修成了这样不伦不类的坞壁。” 听了这话,张冲笑了: “这些豪强啊,真的是要钱不要命。这壁要是还修在山口处,我如何能出来?现在修在这。哼!” 既然于禁在,张冲就问他对攻陷此壁有何建议。 于禁知道机会来了,他立马将自己想好的军略和张冲言说: “攻此等坚壁,最上策就是用内应开壁,如此陷壁就易如反掌。中策就是围而不攻。此等形制的壁垒,粮秣有余,储水不足。围壁七日,敌必溃。下策就是四面合围,蚁覆攻壁。以我泰山方骁勇,破之必矣。” 谁知于禁刚说完,也在边上的丁盛就讥笑道: “说了半天,说的不都是废话。什么上中下三策,你说的上策用内应开壁,咱们现在都来了,人家砦门紧闭,这会哪找内应。还有你说中策,你要围壁,说人家缺水。是,人家可能确实水不够,那不会挖啊,此地就离汶水不远,必然有地下水,他们只要深挖水井,水的问题就能解决。到时候我们傻乎乎的围在那。等人家费县、赢县的援兵一来,就是咱们被人家围了。也就是最后下策还说的在理,就是直接干,以咱们泰山兵的骁勇迅捷,就眼前这壁,就我大器所部四百兵,给我半日时间,必然破壁。” 于禁被丁盛批的简直一无是处,脸一阵发红,但到底不还嘴。 一方面他和丁盛虽然都是部将,但丁盛这部将和他到底不一样。人家是老弟兄,是核心,而他是降将出生,提拔得又快,本就遭人嫉恨,此刻如何敢回嘴。 但另一方面他不回嘴,也是因为丁盛说得对,三条策好似也就是下策能用。但那硬打硬攻的方略,就是让全军最无智的黑夫来想,他都能想到。他于禁说了这个,又有何骄傲的呢。 所以于禁沉默。 而丁盛呢?他讥讽于禁,哪是因为对事啊,他就是对人。 今春的编制重组扩充,丁盛是支持的。哪个将不喜欢自己的兵越多越好。但对这个安排,他内心一百个不满意。 这次重组,几乎就分出了众将的排位了。首先,除了杨茂依旧是军中二副,其余将领中,最重的就是关羽和张旦。他们一个是左校尉,一个是右校尉。可以说是军中两大柱石。而关羽作为左校尉又要比右校尉更重。 所以换句话说,这个北狗,自去年秋天入伙,一个冬天就一跃成了军中仅次杨茂的大将,重将。他丁盛酸了。要知道他们石家军才立军时,他和张旦还并驾齐驱,隐约还要高他丁盛一头。现在呢,直接落人家一个身位。 丁盛不敢怨张冲,他对渠是彻头彻尾的服气,他到现在还认为,他丁盛能光宗耀祖回春秋里,就靠在渠头上。他坚信渠能做一番大事,只是他着急的是,到时候他丁盛还能不能跟上。所以他才在最后向张冲请命,让他们上。 丁盛当然知道此壁不好打,必然是要死很多人的。但没办法,不拼命,他丁盛都要被于禁这降贼给超了,没见到他现在已经爬得和自己一样,都做到部将了吗? 实际上丁盛的请战是抢了前锋典韦的机会的,但典韦素来就沉默也不邀功抢战,对丁盛的抢战,也不生气。 见丁盛如此请战,张冲哈哈一笑: “好,大器果然还是这样好战,敢战。行,这一战就用你。你打算如何攻打这壁。” 丁盛将内心腹策说出: “此次出战,我专门带了六百袋囊袋,就是为了用在此时。渠魁你看,前面这壁四遭的深堑深愈丈,我带着弟兄们负土囊填堑,其余弟兄们持大楯遮掩,我料不出两个时辰就能填满。之后我们就用剩余的囊袋堆在壁下做土山,沿土山杀进壁内。” 张冲拍了章,大声说好: “大器,你这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没想到你打仗也动起脑了。很好,非常好。” 丁盛憨厚一笑,内心自矜,张旦和我都说了,渠魁最欣赏的就是打战带脑的,那我大器就一定是那个最带脑的。 不过就在丁盛以为这首功就要落在自己头上时,只听张冲悠悠道: “一会大器,你和阿韦各领所部先出,到了壁下后就按照你的方略,先囊土,不断对敌壁制造压力。然后听我法螺声。我法螺一起,敌砦必然大乱,到时候你和阿韦就给我猛冲,猛打,杀透进壁。” 张冲这话说得莫名,凭啥法螺起,人家就乱啊。 不过军令已下,丁盛和典韦就各自去准备了。 二刻后,张冲中军法螺大起,鼓声动地。 此刻丁盛带铁兜鍪,浑身赤裸,一手一个大土囊,在一个持楯士的掩护下,对身后众兵道: “跟乃公一起冲啊。” 说着,就一马当先向着堑壕兜头冲去。 不断有箭矢射在丁盛前面的地上,也有准的,直接射在他头上的大楯上。丁盛咬牙,率先到达深堑前,然后直接将手上土囊抛进深沟。那边典韦也是,也身先士卒,一手就扛两个土囊,也填入了深堑。 长勺壁上的营将大急,不断催促着角楼上的射手发矢,但壁内拢共就是一百兵,弓手才不过二十,还一左一右散在两边,根本形成不了有效的阻却。 没办法,营将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贼寇将堑壕推得越来越满,正在他打算将圩市内所有人都征发来守壁时,一伙人在两个黑巾头的带领下,冲上了壁。 他刚训斥: “你们是什么人?谁让你们上来的?” 那边一道白练闪过,一把羊角匕已经捅在了他的脖颈上。随后壁上的其他营兵也是,被突然上来的人用匕首袭杀了。 两刻后,正在流着汗背着土囊的丁盛就看到前面营砦的大门大开,然后他就见到飞军大将蒙沮,提着一节脑袋就立在门辕前高吼。 丁盛气得大骂: “又白干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义子 当丁盛满身泥污气冲冲的带着所部回来时,张冲已经在等着他了。 这一刻,丁盛虎目含泪,他不服,不就是想立个功吗?怎么就这么难?他一来看到张冲,就有点绷不住了。 但还没等丁盛哭,那边张冲已经给他下命令了。 “大器,你立马带着所部,还有于禁部,去牟县外找伏击点。等牟县兵来援时,给我狠狠的打。” 一听这话,丁盛不哭了,咧嘴一笑,道: “是。” 别看丁盛现在这摸样看着傻,但实际上他心里明透着呢,这是渠魁给他安排大功呢。没看是于禁部随着自己吗?指挥权和功劳都是他拔头一份。 那边于禁没任何意见,连忙去整兵,率昌豨、张达二将随丁盛向着西南方奔去。那边,典韦和李大目二部也领了张冲令,去东北方去伏击赢县援兵。 为何张冲会笃定二县会来援兵呢?因为就在刚刚潜伏在长勺圩内的蒙沮、蒙粱二将帅飞军斥候袭杀了圩内的营兵后,从侧门一角,已经有十来人已经潜出营垒向着牟县、赢县两地奔去了。 张冲看到了,故意让这些人潜逃出去的,为的就是用他们将二地的营兵给调动出来。 等典韦、李大目、丁盛、于禁那边一走,张冲就带着关羽、张旦等将入壁安堵来此大集的山寮里户。 他张冲一边绞杀所有趁机作乱的恶少年,一边大开长勺圩的粮仓,散给在此的山寮里户。 泰山郡已经受灾数月,能活着的都是吃着存粮,但寻常细民这会还有啥存粮能吃的,这会圩市里就有好多人在人市上自卖为奴,为的就是让家里的人再有个三五斗能熬过去。 张冲大开粮仓,发放粟菽,最高兴的就是这些人。他们拔掉了发上插的茅草,一窝蜂地涌到粮仓。 此刻,正主持发放的石家军随军文吏,就站在一个小车上,向大伙喊道: “我们是泰山的石家军,是为穷人黔首做主的队伍。就是让大伙有衣穿,有粟食。你们拿了粟,赶紧回去,好好过日子去。” 下面领到粟米的众黔首山寮紧紧攥住手上的米囊,喜笑颜开,纷纷叫好。 这一刻,对于他们中的多数人来说,石家军这个名字,将永远也忘不了。 ----------------------- 泰山郡,牟县县署。 自牟县令张和从信兵中得知长勺圩被一只从山中出来的贼寇给围了后,他整个人就处在亢奋中。 最近,他本因为之前费县营兵哗变的事给弄的焦头烂额。他一边骂那个接任的费县长是个猪,要发给那些老革的粟帛也不提前看看,不知道这些东西就是混弄那些巡县的督邮的吗?哪能真发那些东西下去。一方面又加紧和泰山郡守的走动,毕竟贪的五十万钱,其中有二十万都是给他的,这会他张举可得把他护住。 他从郡里知道,郡丞诸葛珪正要严办他。诸葛珪的家世虽然不如他显赫但也对他来说是个不小的麻烦。 他出自凉州安定张氏。他们本地安定第一等的家族就是他们,世代出孝廉,可以说冠绝关西。然后能和他们比的就是同郡的安定皇甫家,他们家是世代出将。其中凉州三明的皇甫规就是他们家的。其他如梁氏、胡氏皆不如他们二家。 但他们张氏虽然为郡望,但他们毕竟是在边地凉州,在这内地没有太多的影响力,所以诸葛珪要弹劾自己,对他来说也是个大麻烦。 但你说巧不巧,这突然就遭了兵了,这对他人来说是个祸事,但对他来说就是天不绝他,要给他来送功劳呢。 作为关西士子,他们家虽然传经,但在武事上从来不拉。凉州经过三次羌乱,不熟武事的家族早就不存在了。可以说,战争磨炼了他们凉州人的血性,他们那连妇人都载戟操矛,挟弓负矢,况其他这样的豪族子弟。 所以对于剿灭这伙山匪,他张和自信无比,只要有这个平首功,原先对他的弹劾自然烟消云散,甚至让他因功转回京都做议郎都是有可能的。 谁让他是凉州人!他们凉州士子就是要被中央偏爱些。 但这边,他刚打算带着县卒去平贼,那边县丞就拦下了他,县丞苦口婆心劝道: “县君,能主动攻长勺壁的,必然不是寻常山贼野寇。多半就是那泰山盗,县君原先是费县长,可能不清楚这泰山盗。去年此贼就在县南处与琅琊贼一场大战。那大战,双方都集合了数千人马,最后这泰山贼就赢了。可以说,此时这泰山贼已然成了气候。而本县县卒不过二百,还都是些羸卒。而如今我们都不知泰山贼来了多少,如何能冒失出城呢?” 张和一下子就冷静了,这泰山贼都已经有数千了?那是不能蛮干。但不出兵他就惨了,先不说后面郡丞诸葛珪要办他贪墨军饷。就说这要是让这伙山贼窜到奉高,惊到太守,那张举也会拿他办罪。 这可怎么办? 就在张和两难之间,城外驻扎的营将赶来了。他一来就推诿道: “县君,咱们这营是驻扎在牟县的,没有郡守虎符,是不会出兵的。” 这营将为何有此言呢? 原来从长勺圩突围的信兵也有奔到牟县城外的营兵处叫救兵的。他们在营外哭诉,非要营将点兵去救他们营头。 牟县营的营将被这个吵着烦了,他有心拒绝,但看手下这些营兵都念两拨兵同气连枝,也想着发兵,就托词去见牟县令,好得个死令,绝了手下这帮人的心。 但他这边一来,立马就点醒了张和,对啊,他首先县卒不行,但那五百营兵可是能战啊。到时候他带兵七百经制之师,就是那些泰山贼真有数千又如何? 土鸡瓦狗的苟活之辈,也能敌朝廷久战的经制之师吗? 所以,这营将一说,张和立马顺着话训斥: “说得什么话,你牟县营本就是驻防牟县,牟县一应贼变都由你营负责镇压。而且你营驻扎在牟县,所食所俸,无不是牟县膏血馈养。现在牟县子弟有难,你们营能不出兵?” 此言一出,营将傻眼了。但他知道牟县令说的对,所以即便有心拒绝,但还是无奈答应了。 然后张和就命营将回营立马整顿兵马,到时候他带着牟县卒与营兵一同北上救援长勺圩。 半个时辰后,竖着“张”字大旗的县卒和竖着“任”字大旗的营兵就合兵一处,沿着官道直奔长勺圩。 丁盛和于禁在一个时辰前就已经悄然埋伏在一处坡地后了。 这处坡地又叫雀头岭,是于禁找的附近的乡民带的。用那个乡民的话来说,在官道边能藏得住人马的也就是雀头岭了。 还没来之前,像丁盛于禁都认为这雀头岭一定是高山峻岭,他们在泰山久了,觉得这片的山岭都应该是这样的。 但真带着兵到了这,丁盛就骂娘了,他拎着那向导,就骂: “你戏耍乃公呢?这地方也叫能藏兵?这地方就是个矮坡,就是田俊那个五寸丁来了都藏不下,更不用说我这些弟兄了。” 本来渠给他这个任务是来立功的,但现在就要被这个向导给耽误了。丁盛越想越生气,就要揍那向导。 但被手下曲将金泉、赵镕给拦了下来。金泉边拉还边说: “丁头,人还是个娃娃,你手没个轻重,打死了,一定要被拉去行军法的。” 丁盛望着那个还未长成的向导,在那眼泪汪汪,沮丧地甩下了手,哀叹,他丁大器怎么就命这么歹,他看了一眼边上的金泉,哀叹,咱兄弟两真的都是歹命之人啊。 当丁盛在那里丧气时,于禁已经走到了雀头岭,只见此地满是杂草,好像确实藏不了兵。 他于禁也不甘心,这是他初次负责方面之任,他也不想放过这个立功的机会。也是想事情走的起神了,直接就被脚下土坷垃绊了个趔趄,摔倒入了草丛。 昌豨和张达忙上前,就发现这一摔把于禁摔没了。这草丛里哪还有于禁的影子。 这二人大急,忙就要下来。 突然一声大笑从草丛中传来: “哈哈,好啊。你们快去喊丁部将,和他说,这藏兵点我于禁找到了。” 原来这雀头岭确实不高,但这草丛却深。这片草丛离官道边是矮的,所以即便藏再多兵在下面,都能伏得住,真的是顶好的藏兵点。 于禁被昌豨和张达拉上来后,走到那个娃子向导面前,道: “你叫什么名字,以后就跟我了。” 还在那哭哭啼啼的娃子向导,脸一下红了,道: “俺没名字,就是个乞孩。” 说着自卑地低着头。 于禁看他可怜,怜惜道: “你以后就跟我姓于,就叫于谨,一会你就跟着我。” 现在叫于谨的乞孩也是机警,立马拜倒在地: “谢父亲。” 于禁一愣,哈哈一笑,忙拉起于谨,笑道: “你也乖觉,如果你认我做父,那这名字你就不能用了,和我名犯讳。” 见于谨不懂,于禁笑了: “罢了,咱渠就不讲究这些,我这瞎忌讳啥,行,以后你就是我义子,就叫于谨。” 这边父子相遇,那边丁盛已经带人伏入了草丛,见这两还在那腻腻歪歪,酸道: “文则,带你儿子先下来,牟县兵一会就来了,你可得给你儿子开个大宴。” 第一百四十三章:后背 丁盛等人伏在草下一等就是一个半时辰。这期间大伙不能烧火做饭,就吃着些辎重营提前做好的粟团。不过有一说一,这粟团还是火烤过一遍更好吃。 这会金泉嘴里嚼着粟团,挪了过来,悄声对丁盛说: “丁头,这牟县兵不会是不来了吧。” 金泉一说话,丁盛就怕了,这是一个比他还命歹的人。丁盛忙对他唾了一口,道: “费什么话,赶紧回去带着你的兵,一会敌兵就来了。” 金泉不理解,丁头咋火气那么大,自讨了个没趣,就退回去了。 就在这会,南边突然卷起一阵烟尘。 丁盛一喜,知道是来兵了,忙招呼所部打起精神,一会听步鼓的声音冲锋。 那边于禁也看到了烟尘。和丁盛一样,一个多时辰的等待,明显让于禁焦躁,但和丁盛不同的是,他在反思这次伏击存在的问题。 他们这次伏击明显有大的漏洞,就是一味死等,而不知道放耳目。如果一开始就在牟县城外放耳目,牟县兵一出城,他们这边就能获得准确消息,而不是在伏击点枯坐,贻误战机。 此外他还发现这次伏击点的选择上并不理想。这道雀头岭虽然能藏兵但是却并不具有阻敌的环境。岭前的官道畅通无阻,就是他们突然起来伏杀,只要这波牟县兵狂奔,依然可以突出去。 但于禁也知道,当下就是最好的时候,从来不存在提前的万事俱备。他相信,以自己手下的弟兄,就是仓促伏击也能完成。 但事情眨眼间就出了状况,西边正赶来的那伙牟县兵停了。 这是怎么回事。 ----------------------------------- “任霸,你怎么回事,谁让你停的。” 从队后策马而来的牟县令张和,这会怒气冲冲的赶到了牟县营将这边。营将叫任霸,张和直接称其名是相当无礼的事,但也可见张和的愤怒。 张和能不愤怒吗? 他是发现了这个叫任霸的营将真的事怯如鸡子,一路上每遇到山泽林堑都要驻兵观望。说是怕遇到伏兵,但其实不过是逡巡不前。一路走走停停,半个时辰过去了,到现在才走到这里。 之前他催过几次让任霸加速行军,那任霸都说行,但还是我行我素。行,那这次他张和亲自来,看此人还有什么说的。 任霸被直呼其名也不恼,笑呵呵的对张和道: “县君,这小心无大错啊。你想啊,我们这些援兵是最容易被人伏击的。人家攻我所救,只要不傻就多半会半道伏击我们。我这也要对弟兄们负责啊。” 张和根本不吃这一套,他道: “你少来,之前在几个地方,你说的还有点道理,所以我也听任你搜检了,但结果如何?不还是没有个半点埋伏?然后你在看这地方,就这矮坡一眼望到头,能藏个什么兵?我看呐,那波泰山贼就是群蟊贼,懂个屁的打仗。别再折腾了,赶紧继续走。去晚了,长勺圩可就真坚持不住了。” 任霸继续笑道: “你是不是麻痹了呀?” 谁知张和听到这话,却回了句: “你是不是在骂人。” 接着,张和就道: “我不管你说什么,我令你速速拔军。” 这会任霸不笑了,他乜着看着张和,说了句: “你要不就砍死我,不然这山我照样要搜。” 接着,任霸的喉咙就被切开了。他脖子呲着血,完全不敢相信这个张和竟然敢在这动刀杀他。 而任霸的扈兵们也惊呆了,望着拿着刀,满脸鲜血的张和,下意识就抽出了刀。 “我看谁敢动。任霸延误军机已经被我处斩,我看你们谁要当这个从犯?” 此刻,张和已经豁出去了,他拔着刀指着眼前这些兵,他料这些兵子根本不敢和他动手? 果然,冲动拔出刀的扈兵们相互看了看,又把头低了下去,没错,他们确实不敢对张和动手。 只因为他们是营兵。他们和部将任霸的关系仅是同僚的关系,犯不着为已经死的人,去惹一个六百石县令的怒火。 这也是张和对任霸下死手的原因,但凡任霸带着的是自己的部曲兵,或者是族兵,他张和都不敢动一下,因为那些人和任霸的依附性太强。而营兵,是他们牟县养的朝廷的经制之师,还不敢对一个六百石大吏下手。 任霸这边一死,张和就收下了牟县营的指挥权,随后就带着两部七百兵加速穿过这道山岭。 这时候,岭后鼓声大起,接着从道边的草丛上就跳出无数敌兵。 张和心里一惊,忙呵斥众将整备阵型。但这些军将刚被斩了主将,此刻对张和完全不信任,有两个屯将当时都没想,就带着所部往后撤。 而本来想抵抗的营兵见袍泽都跑了,哗啦一声就跟着跑。张和在那里大急,没用,他是独身来牟县营的,没有扈兵做执法队,光靠他一人再使劲也无力回天。 张和见这仗打不得了,为了保命也只能撤了,他这边也马头一拨,顺着溃兵人流就要往回撤。 但他不知道,就在他转过马头将后背留给了任霸的扈兵们时,几个扈兵对视了一下,然后默契的提着刀就砍断了马腿。 张和胯下的马直接砸在了地上,而张和毫无防备,半个身子直接被马压在了下面。张和慌了,立马就哀嚎让营兵们来拉他。 但那些营兵们充耳不闻,直接顺着人流就碾过了张和。无数草鞋从张和身上踏过,也没人管脚下的惨叫哀嚎,直到最后再无声息。 这位出自安定张氏的牟县令就这样被自己人踏死在了雀头岭。 那边,望着牟县兵一窝蜂的溃败,丁盛和于禁都慌了。他们当然知道渠魁让他们伏击牟县兵的用意是歼灭而不是击溃。现在他们虽然冲垮了牟县兵,但是这些兵却在溃逃,后面一路逃回牟县,还是达不成歼灭牟县有生力量的目的。 此刻泰山兵玩命狂奔,一路高喊: “跪地投降,不杀。” 但跟本没人理。能跑谁会降啊! 营兵们是先撤的,但后面的牟县兵们因为县令张和去了前头,群羊无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就没动。 这样一来,营兵们撤到一半就发现前面的路被挡住了。而后面的溃兵们也不知道前面堵了,纷纷朝前搡,一时接踵摩肩,堵得死死的。 丁盛所部冲得最勇,他们面对将后背留给自己的敌人,毫不手软,锤、砍、斫、搠,尽情屠杀着这些溃兵。 外围溃兵中有气不过的军吏见跑也跑不了,反身就对着手下们喊: “诸君,就让我们死于此地。我宁可胸前死,不愿背后死。” 他话刚落,一箭矢就射中了他的脖子,死了。发矢的正是丁盛的曲将赵镕。 但这个军吏的话到底激起了众营兵的反抗。 说实在的,牟县营兵中的建制是在的,各级军吏都没有损伤,他们一开始只是不愿给牟县令卖命,是以无战心。但此刻,他们是为自己求活,所以在各级军吏指挥下,他们逐渐形成了几个小阵,艰难地抵抗着泰山兵。 前头做箭头的金泉敏锐的感觉到战场形势的变化。此刻他左手持楯,右手挥击环首刀,不断戳杀着前面的溃兵。本来他只要对着前面的背,就这么搠进去,再拔出来,再搠进去,杀敌如砍柴。 但现在不对了,四五个营兵就在他们各自伍长的指挥下和金泉他们对攻。金泉眼见着手下开始出现了伤亡,果断选了一个屯将,让他领百人从路边的小沟走,去侧击前面的牟县兵。 说实话,从金泉的应对来看,他真的是历练出来了。这种战阵意识就是放在一个部将身上都不见得有,何况金泉只是个领二百人的曲将呢。 这也得益于张冲的培养。在此世这个匮乏的时代,匮乏的不仅仅是物质更多的是精神。当物质都匮乏时,要滋生出灿烂的知识社会就更是妄想。 而社会的发展从来是,越是匮乏就越会敝帚自珍,把那丁点知识当成身份的象征。就好比如此世流传的兵书战策有没有用呢?自然是有用的。因为那些将门子弟想在和平年代掌握军阵意识除了由躺过战争的长辈言传身教,就只能靠这些兵书了。 但兵书又不是那么有用,因为战争毕竟是一种实践。相比于亲历战争,那些简牍上停留的文字,就显得太过单薄了。而且因为文字载体的原因,兵书上的文字过于微言大义,往往弄得一些明明已经是是名将了,他们都不确定自己能读懂兵书了。 而张冲从后世带来的就是他巨大的知识和他真正有教无类的态度。此世名将只会悉心培养家族子弟,而张冲呢?他是这样培养军将的。 每战临张冲都举军略,然后每战后他又讲此战得失。他还会让各军将旁听参战将的自身感悟,再令各将用文字记录自己的战事得失,又能练字又能提高战术素养。 可以这么说,实战和讲武相结合,使得泰山军优秀的战术人才层出不穷。 就好比金泉,他此刻下意识用的绕击战术,就是他写笔记记录的第一个战术要点: “所有步兵最怕被人捅腰眼,哦,再加上还有腚眼” 但战场的形势变化太快,金泉这边刚下命,那边就出现了新的情况。 第一百四十四章:用将 金泉这边刚下令自己的屯将去侧击,就看到军中号称最猪突豨勇的昌豨举着面大楯带着一拨兵已经在边上的沟壑里狂奔了。 原来阵后观阵的于禁早就发现了战场形势的变化。他一边感慨这伏击战打成了击溃战,击溃战打着打着又成了阵地战,这仗打的。 那边于禁就让昌豨带着他那曲人马从官道边的沟壑上冲到敌后阵,直接攻击敌人的后腚。 他站在土坡上早就看明白了。此战的关键就在最后那波兵,前面的兵非是善战要战,而是前路被堵后的奋力反击。只要打开后面的通道,前面这波兵根本坚持不住。 当然此战术也是危险的,因为道边的沟壑难行,走不得大兵,所以只能拣选少数跳荡勇士作敢死队去绕击敌后阵。以寡敌众从来都需要勇气、蛮气,这也是于禁选昌豨的原因。够勇够蛮! 而昌豨呢,果然不愧他这猪突豨勇之名号,得了令后,想都没想就从所部拣选四十名敢死,人人持大楯,着大铠,沿着沟壑就加速奔行。 望着昌豨奋战无前的样子,于禁对他的义子于谨道: “子,记住为父的话,打仗要用脑。” 什么都不懂的于谨,只能跟着点头,只待日后再懂这话的真谛。 再说昌豨这边,只奔了百余步,就看到在一面“张”字旗帜下,一波兵正没头没脑的猬集在道上,他直接顶着个大楯就吼道: “乃公撞死你们。” 所谓有什么样的将就有什么样的兵。昌豨如野猪,他挑选的这四十名敢死也像群野猪。他们嗷嗷地就撞进了牟县卒的队伍里,直撞得人仰马翻。 牟县卒门这会才回过神来,不知是战是走。 真的,他们内心也苦。之前县君弃了他们进了前面牟县营,说是要催兵,但这一去就没回,然后前面就遭了伏击了。 前面那帮营兵真的是帮废物,打都没怎么打就要溃,还搡着他们要走。但他们怎么敢走?没见到县君,没有他军命,他们一走,回去都要行军法,他们不走。 再说,临战而溃算得什么好汉。他们鼓动着溃下来的营兵,让他们回军杀,跟那帮贼们干。 但这帮县卒真遇到昌豨他们后,就哭了。这帮平日就维持维持城门,给县君走走排场的样子兵,哪知道真战场的残酷。 此刻昌豨猪突,一个头锥就冲翻一个县卒,然后举着楯就斫在了此人的脖颈上。接着抽出环首刀,疯狂斫砍前面呆傻的县卒。 昌豨本来还以为自己把兵全压上来还冒险呢。按战术,昌豨是要将兵分为前后两波,依次波浪进攻。但莽上头的昌豨哪还记得这个事,直接一把冲。 但错有错招,正是昌豨全兵压上,直接打崩了县卒的抵抗意志。这会他们再不说要等县君命,也不说好汉该如何如何了,此刻他们只有一个念头: 跑啊! 恐惧是会传染的,人是会盲从的,勇气是会消耗的。后阵的县卒有后路,所以人人求生。前阵的牟县营兵被前后夹击,没办法,战不能战,那只能跪地投降了。 就这样兵败如山倒,跪地自缚者数不胜数。 望着本兵追亡逐北,敌兵望风而降,丁盛举兵长啸: “我,丁盛,赢了!” 边上的金泉傻笑,赵镕抚额喟叹,丁头真的是戏多。 战后,打扫战场,于禁从俘口们得知了之前为何牟县兵逡巡不前了。得知正是因为他们伏在了这个不像伏击点的雀头岭,牟县县令才不怀疑此地有伏兵。也正是因为对此的争端,导致县令与营将的火拼。 了解了这些,于禁对用兵之道无常势有了更深的体悟。 之后,牟县县君和营将二人的首级就被割来送到了丁盛和于禁面前。 丁盛来回摩挲这两个雕枯狰狞的首级,满心不舍,又看了眼边上的于禁,一咬牙,就把营将的那颗首级推给了于禁,边推还故作豪气道: “文则,来,这两个首级,咱一人一个。” 于禁见丁盛这守财的样子,一阵暗笑,他本做好被丁盛抢全功的准备了,谁让丁盛是渠魁第一爱将呢。 没错,在于禁等将眼中,丁盛就是渠魁第一爱将。因为渠魁对麾下每个将领都是尊重有加,只有对丁盛是拳脚相向,而这恰恰是爱之深的表现。 现在丁盛让了一个首级出来,他于禁自然就接着了,现在可不是表现所谓清高的时候,他能再往上升,那他下面各将也能再往上面挪挪。 提着这营将首级,于禁也在感慨,此将也是一员良将了。从未和他们泰山军战过,在不知道他们底细的情况下,依然能持重谨慎。但可惜,一着不慎死在了友军之手。 想到这,于禁掏出纸笔,在纸上就记下: “最危险的敌人往往是你的友军。” 望着四下背后中刀惨死的敌兵,于禁又添了一笔: “无论如何,不要把后背留给敌人。” 然后,他就合上了册子,帮忙收拾战场了。 此时,日头西沉,拉长着于禁的影子,越来越暗。 --------------------------- 天黑了,长勺圩已经燃起了篝火。 不少山寮里户们都没走,他们在篝火中与泰山军载歌载舞,表达着他们快活的心情。 他们之所以到现在还不走,就是听说泰山兵晚上会开篝火,管粟。但除了这实际的原因,他们也感激着泰山兵。 泰山并不是一个多富裕的郡,其郡多是群山岭崮,有限的平原也被豪强们瓜分了,他们这些山寮们只能像野兽一样赤身裸体在林中刨食,和狐兔为伍。他们的生命也似这些禽兽一样,忽而生,忽然死,没人知道他们生的意义是什么。既然生毫无意义,那死又何惧呢。 而在今日,在这个篝火边,他们听到了很多很多故事。就太多太多和他们一样都是山寮的人加入了泰山军,改变了命运。 在泰山军这个集体中,他们同食,同住,同欢乐,同战斗。军队就是他们的家,可以为他们遮风挡雨,他们也当然的认为,只要家在,无论发生什么他们都能挺过去。 那些山寮们就羡慕泰山军这个家。没人比他们更清楚,独身立在这个世间,是多么无助和恐惧。 所以一场篝火,泰山军的威名和大义在鲁山的山寮们算是传开了。不时有山寮们抓着泰山兵打听现在还收不收人。 那边李大目和典韦两人带着各自军将垂头丧气地等着张冲发落。原来,他两接令后,一路急行,潜伏在一处绝佳的山岭潜伏了半日,但任是没等到赢县那边来半个兵子。 典韦、李大目都是那种外讷内刚的人,两人认死理在那伏了半日,直到日落再不会来援兵后,他们才不甘的回来了。 张冲望着典韦、李大目二将垂头丧气的样子,反倒是自己先承认了失误: “这是我筹划不周,本以为此地是咽喉之所,那赢县令就是再不当此地是辖区也会领兵来援,但我没料到彼辈颟顸到这个程度。不过从这也能看出汉庭的脆弱了,没有上头的命令,这些郡县是不会跨域出兵的,这样也利用以后我们行动。” 二将被张冲安慰,稍微提了提精神。也是这时,丁盛和于禁二将回来了。 一回来,丁盛就故意走在那些老弟兄们面前,不时把别在腰间的首级晃给老弟兄们看,只要有老弟兄们问,就在那自矜,说什么又立了一个小小的,不值得一提的功劳。说功劳时,还拍着腰间的首级几下。而于禁没像丁盛那么显摆,而是整肃地立在丁盛后,听候张冲传见。 丁盛那特有的嗓门已经将大胜的结果传进了大帐,李大目倒还好,典韦是更难过了。原先没抓到赢县兵是难过,当丁盛大胜,他是更难过。 张冲其实也看出典韦的问题了。典韦之前到底是没带过兵,心性还差了些。他自在家乡杀了李姓豪强为友报仇后,就流亡道边。然后就被提兵救援胡母班的赵宠给招到了军中。之后赵宠兵败,他就被张冲简拔为将,历数战而一跃为部将,领兵四百。 说实话这对典韦来说太快了些,他武艺、胆略、勇气都是绝顶,但这为将心态却未能历练出。所谓将者,静以幽,正以治。就是要遇事不露声色,重威信,沉着冷静。而现在只是一场伏击不利,典韦就患得患失,这不是为将者应有的心性。 这也让张冲意识到,历史留名者也是经历过才成长出来的,一味提拔并不利于人才的培养。当然事情也有例外,对于真正的大才,就要打破常规,用人不拘一格,才能留住人才。 比如韩信在项羽那边只能按部就班做个执戟郎。执戟郎并不是什么小吏,也是非常重要的门下走狗。但如韩信这样的大将是不能当走狗对待的,而要以肱骨来对待。而刘邦呢,初不识韩信,视之如无物。而一旦得知此人大才,立马就登台拜将,以天下事相委,韩信也因此对刘邦肝脑涂地。 张冲对关羽的用法就是如此,对关羽的几次考察,他发现了关羽是真的骄傲自矜的人,而且因为从北疆战场上下来的,又游历山河,此时已经具备了一个优秀大将所拥有的素养。对于这种大将,必委以重任方能得人用人留人。 这也是张冲一点微不足道的用将之道。 第一百四十五章:仁霸 张冲部在长勺圩修整了一晚,又加紧赶做了一批粟团就拔兵离开了圩市,向着奉高挺去。 在路上,随军军师何夔在劝谏张冲: “魁,咱们现在就这样去打奉高,太危险了。奉高城高堑深,咱们从未有过攻坚经历,一上来就打这样的大城,难度太过。而如果一旦我们不能克,到时候我们背后的赢县兵就会直插我们身后。到时候我们前后失据,一着不慎就有不忍言之事啊。” 这不是何夔第一次说了,今日旦时,在大帐军议时,何夔就劝谏了张冲了,那时候就说我们直接去奉高,留赢县和牟县二城在后面是非常冒险的。是,牟县兵是被歼灭了,但是右侧还有赢县啊。用兵怎么如此浪战。 但当时张冲已有定计来搪塞了何夔。何夔当时是失落的,但作为一个谋士,他明白自己的职责就是要在这种时候说出该说的话。 所以在路上,他又来劝谏了。而这回张冲具以告知了他的军略。 “叔龙,你觉得以我等泰山兵是利在攻坚还是利在野战?” 这还用问,当然利在野战啊。 何夔不明白张冲这话的意思。 他直接问张冲: “渠你的意思是还是调动奉高的人出城?” “没错,不过这调动就有说法了。你之前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在有赢县在侧的情况下攻打奉高非常不智。你是懂我的,我如何做此不智之事?我现在是往奉高走,不过是为后面掉头攻打牟县做掩人耳目罢了。” “渠,你是要打牟县?” “没错,我们如果直接打牟县,那牟县有备的情况下,我们不一定能攻下城。而那时候奉高出兵袭我后方,我军就会陷入你之前说的前后失拒的情况。这么和你讲吧,我们现在就处在一个品字形的互为犄角的防区内,无论我们攻打哪个城,最后的结果都是会陷入你说的前后失拒的情况。所以我们就需要换个角度想。 现在我们做出攻打奉高的态势,那奉高方面会紧张而赢县、牟县就会放松。这时候,我们于半夜掉头直奔牟县,他们猝不及防下哪挡得住我们。而于此同时,当我们攻击牟县的消息传到奉高,奉高守将会如何想。他一定会想,哦,原来此贼还有点小计,明明攻的是牟县,还要做出攻打奉高的态势。那有此想,他就多半会提兵来救牟县。这时候,我们就在半道在伏击奉高来的援兵。这是什么,这就是打一个牟县,还能顺便吞掉奉高的机动守兵。这就是此战真正的方略。” 何夔叹服,他是知道渠魁到底有多会算了。可以这么说,虚虚实实的兵法之策算是被渠魁玩明白了,原先进退维谷的困局被他这么一动子,就满盘皆活。但何夔又忧心了: “万一奉高那边不出来,就见死不救呢?” 张冲耸肩,无所谓道: “调动不出就掉不出呗,我们就趁势拿下牟县,夺下这个入沂山的入山口,为我军定好退路。不过以我的考量,奉高多半是会发兵的。这也是我从昨日长勺圩的攻略中意识到的。 我仔细想了下我们攻打长勺圩是想调动牟县和赢县二城的兵力,但最后为何就牟县兵来了,而赢县兵没来呢?是赢县令更谨慎吗?我看不是,关键还是责任。长勺圩一丢,作为其辖区的牟县长难辞其咎,所以他一定会发兵,而赢县令就觉得无所谓,因为就是丢了上面也怪不到他。 同理,我们打牟县,最紧张的就是奉高。因为牟县是其辖区,此城一丢,泰山郡守就要被问责。而赢县令呢?还是无所谓。而相反,如果我们打奉高,牟县那边就不太在乎,因为问责是问不到他一个县令头上的。这就是我估计打牟县,能调动出奉高兵,而打奉高却很难调动其余二县兵的原因。” 何夔叹服,看来虽然他是军师,谋士,但对人心的把握他还要和渠魁学习啊。所以此战的方略就很清晰了。就是佯攻奉高、实攻牟县。实攻牟县,意在奉高。 但对于这样的方略何夔还是奇怪为何不在旦军议上和众将说呢。 张冲说: “为将者在身密,要能守护秘密。如果提前就告诉众将士详攻奉高,那他们就会懈怠。如果遇到一些精干的敌军耳目,就能发现我们的作战意图,这也是我要保密的原因。” 何夔明白,但还是劝谏张冲: “渠,你说的这些都对,都好。但仆有一言,为帅者当行仁道,以堂堂正正,不行霸道诡计,久则必失人心。渠可不可不察。” 张冲点头,知道何夔担心他久琢磨人心阴私而失待人之诚。 他想了想,和何夔说了这么一个故事。 “叔龙,我好讲故事。我有一友最是得人,我曾问其法,他是这么和我说的,说他行事与别人相反。人以急,他以宽;人以暴,他以仁;人以谲,他以忠。每与人反,事乃成耳。他告诉我人只要行仁道,就能天下无敌。霸道有利但却失天下大义。你看我这个朋友是不是和你说的很像。 而我当时是这么与友人说的。每与人反,是为反而反,失了自己之道。这天下的问题从来不是一道能定的,前汉孝宣皇帝训导柔仁好儒的元帝就说‘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称乱汉家者必此儿,后来果然应验。 其实我知道你说的仁道、霸道的意思。何谓仁道?即行儒家、达道心、尚公义。何谓霸道?即行法家,达人心,尚私利。行仁道者,正大光明,但易被欺之以方。行霸道者,立在当下,但祸在千秋。 所以真求道的,必要找到自己的道,而如何找到自己的道?就需要各道都用,这才能知其优劣好坏,然后才能用其善避其恶。” 张冲洋洋洒洒说的这些,再次让何夔叹服。这次叹服的是对张冲的智慧,何夔是懂玄学的,对张冲说的这种觉得隐约和老子讲的很像,都有种正反变化之道的感觉。 就比如他开始叹服是叹服渠魁军略高,二次叹服是叹渠魁人心洞察睿,三叹渠魁对仁霸的理解。但最后,他才发现原来这些都是一以贯之的,都是老子说讲的正反之道。 而渠魁明明是一介农家子,却有此天授之智,果是图谶所应之人。 如果张冲知道何夔心中所想,一定会告诉他,他这是正反合的辨证之道。 之后张冲就带着大军继续向奉高的方向,不急不慌的前进着。 ----------------------------------- 泰山郡,奉高,郡守府。 此刻郡守署衙一片慌乱,谁都没料到泰山盗会突然出山。别看他们泰山大乱过好几次,什么叔孙无忌乱过一次,公孙举乱过一次,其乱党又乱过一次,但实际上这最近的都距离现在有二十年了。 就拿现在的这些个郡吏们来说,没一个经历过那些动乱时候,是以当赢县快马送报称泰山贼西出,攻击山口的长勺圩时,就一惊,等后面长勺圩破了,就二惊,等到今日散出去的探报又说这泰山贼破了长勺圩就径来奉高,看样子是要打奉高城啊,这就是三惊。 这些郡吏们没头乱窜,但好在太守张举还算自若,他毕竟是边地渔阳郡人,那里时不时就能闻边地遇警,这点泰山贼算什么。 张举将郡尉李骧、郡兵曹侯奭、贼曹庞遵都喊来,还有城外奉高的营将刘殷都喊来军议。 危坐在堂前,张举问郡尉李骧对此战有何方略。 郡尉李骧名字文雅,但人却黑壮如牛。作为一郡武人之首,他自然要第一个发言,以鼓全郡御贼之心。 他排众而出,壮气道: “府君,些许蟊贼犯境,不值一提。咱们奉高城高堑深,积蓄又多。府君宽心,若泰山贼举兵十万,请为府君拒之,如来兵万众,必为府君吞之。” 听此雄言,张举对李骧大声较好。这个李骧可以,别看这话当不当真,但说的就提气。一郡武人之首就是需要这样鼓舞士气。 李骧此言,张举大声叫好,那自然就是对这事定了调了。郡兵曹侯奭、贼曹庞遵二人都大声附和,一时场面热切,士气高昂。 所以呀,你看这郡里的将弁就是不一样,这嗅觉就是敏锐,总能称上头心意。 但总有不识趣的了,他就是营将刘殷。营兵体系和地方只是驻防关系,其直属还是中央,每有大兵调动,也是中央派谒者持节来指挥。换句话说,营兵们都是客兵,并不得本地主官喜欢。 这刘殷也是,一上来就阴阳怪气的,他指着郡尉李骧,就讥笑道: “李郡尉果是豪气,但就你那帮收税、举牌、净街的样子兵,提什么拒之,吞之。也不怕笑死个人。” 说完,他就转首对上座的太守张举道: “府君,只要给弟兄们开拔费、补齐这几个月欠饷。我带着弟兄们出城为府君灭了这波蟊贼。” 此言一出,不仅是被讥讽的李骧脸色难看,就是上首的太守张举这会脸也黑了。 他暗恨: “何等无君父的畜生,这时候还挟贼自重,要挟本府。” 第一百四十六章:太野 对于奉高营将刘殷赤裸的要挟,太守张举就是心里再恨,面上都波澜不惊,能做到他这个位置,情绪早已被深深藏在心里了。 而且现在还不是他表态的时候,下面自有人会接过话去,这就是官场。 果然,那边刘殷话刚落,郡贼曹庞遵就知机的接话过去。 就见庞遵笑着对刘殷道: “刘营将这话就冒失了。现在我们连敌兵有多少都未能搞清楚,就出城岂不是冒失。仆有一策可解此危。从此泰山贼的行止看,贼魁并不是知兵之人。在他身后有赢县、牟县威胁他后路的情况下,还敢直接来犯我奉高。我等只要紧守城池,镇之以静,等泰山贼来攻。等他久攻不下时,府君便可命赢县和牟县的驻兵袭其后路,断其饷道,到时我兵再出,定可一举成擒。” “好,说的特别好。” 这话没成想就是那个营将刘殷说的,本以为他被庞遵拦话会恼羞成怒,谁成想他就这么怂了。 当然,这庞遵献策是献的好。镇之以静,以逸待劳,断其归路,一举成擒。他刘殷是知兵的人,当然识得此是好策,可谓老成谋国。 但他怂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庞遵这个人。此人年纪轻轻就位居郡贼曹长的位置。虽只是百石吏,但能主一郡盗贼事,可谓雄职。靠的是什么?靠的是他的家族。 此人家里出过名将,曾经祸乱青徐的大海贼张伯路就是此人祖上平定的。但更让刘殷忌惮的是他有个哥哥叫庞训,就在宫中做小黄门,这种人物最是不能招惹。 所以庞遵此言一出,刘殷立马拍手叫好。 上首的太守张举笑吟吟的看着这发生的一切,心里似明镜,他没有多训斥刘殷什么,毕竟他手下的那只营兵的确是目前泰山郡最善战的劲旅,还要用得着对方。 当贼曹长庞遵献得策取得刘殷的赞同,张举知道现在就是他该说话的时候了。这就是做主官的智慧,永远最后一个表态。 张举清了清嗓子,就总结道: “很好,叔孙说的的与我不谋而合。我也意坚守奉高,以逸待劳。既然大伙都认同此策,就按这个行。你们还有谁要补缺。” 叔孙就是庞遵的字。 其实当太守话说到这的时候,这会就已经结束了,但那个郡兵曹侯奭今日不知怎么就傻了,突然就插话: “仆也有一策,我等可以号召奉高的几家豪强一起出兵守城,想来那样定然更万无一失。” 侯奭这话说完,庞遵和李骧二人就低头冷笑,腹诽此人是真的没眼色,轮到你来给府君补缺? 果然,听了这话,坐在那的太守面无表情,淡淡说了句: “此为应有之义。照此办。散。” 说完,张举点了郡尉李骧做了此战主将,负责四门防守,庞遵为副,负责城内奸除盗。侯奭为辅,督守城民夫壮勇并粮械兵甲的供应。至于营将刘殷就守在城外兵砦,与奉高互为犄角。 布置结束,张举就回了后堂。这是他做主官的第二个智慧,放权于下自可斋坐衙署,雍容处事。 那边李骧四人刚退下,几个人就开始互相放冷箭。 先是李骧嘲笑刘殷是他们奉高的紫金柱,可得要在城外为奉高子弟把好砦。其中城外二人,他咬得特别响。 而刘殷脸也是铁青。他没想到太守做得这么绝,直接把他们放在城外。虽然嘴上说得好听是互为犄角。但人泰山贼来,还不是先打的他们。到时候,城内出不出援兵救他们,不还是看太守的意思?到时候不来援,那他这一营兵都得死。 此刻,刘殷也懊恼自己嘴怎么就比脑子快?但见李骧那小人样,他气急败坏,道: “咱们走着瞧,看谁笑到最后。” 说完,刘殷拂袖而去。 那边,贼曹长庞遵倒是殷切提醒着兵曹长侯奭,语重心长道: “老侯,这此怎么这么不懂事呢。府君话都说完了,你咋还要说?这不是让府君难堪吗?你也是积年老吏了,怎么犯这种粗陋的错误,不该哈。” 这庞遵比侯奭至少要小十来岁,但这语气,直把这老侯当儿子训。那老侯也弯着腰,谄媚称是。 之后李骧、刘殷、庞遵就各怀鬼胎的散了。而最后留下的侯奭等三人一走,弯着的腰又直了起来,他眯着眼,冷哼一声,也走了。 -------------------------------- 太野亭是距离奉高城三十里的一个大亭。也是奉高东面的一个前哨点,历来西出泰山的贼寇都需要打破此亭才能继续西进。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此地正好处在奉高和长勺圩的中间。奉高与长勺相距六十里,一般而言,一只大军在正常行军中为了保持战斗的体力,一般只会日行三十里。所以如果敌军攻破长勺圩后,即便要想攻击奉高,也需要在太野亭这边修整一夜。 也正如此,太野亭除了缉盗的正常职责外,另外一个非常重要的作用就是军事警备。所以,此亭修的特别坚固,其编制也比正常亭部要多三部。 一般而言一个亭部正常满编吏就是五到六吏。其中亭长、求盗、亭丞、亭候、亭椽,但太野亭就还有亭卒亭卒十人。而且一旦遇警,亭长以这十人亭卒还能再召附近乡里户的壮丁,少则数十,多则过百。到时候依靠亭社的坚壁,守砦是绰绰有余的。 但这会的太野亭却是火光冲天,在日头西沉中,照耀着天空如血。 李大目的两个曲将张南和王罕这会正带着所部打扫着战场。这次张冲将前锋的任务交给了素来稳重的李大目。 他带着张南和王罕于当日申时抵达了太野亭,那会太野亭已经砦壁紧闭。壁上的亭长当时还叫嚣,说什么,今若束手归顺,父子犹有相见之日。而若执迷不悟,死无葬身之所。 话都说到这了,李大目已知这壁是非打不可了。他令王罕负责蚁附攻壁,张南所曲负责在阵后遮掩。 李大目这一部是全军十部中的主力部,士卒精锐,光披甲士就有百人。此外这部中斗将云集,光张冲给李大目拣选的善兵刃的勇将就有二十多人,可谓是张冲麾下的一只劲旅。 而李大目手下的两个曲将也是张冲特别看好的两个后劲。其中张南自不用说,之前公孙七围攻望周峰时,他独自突围展现的胆魄和才智,已露峥嵘。再加上他是张冲的同里人,前途自然不可限量。 而另一个曲将王罕亦是如此。在土鼓城外他所展现出的见识就已经远超同侪,更不用说他还有一手精湛的矛术,已达精通的程度。 李大目选王罕先攻就是用其勇锐善攻。 王罕这边得了令,就喊来了手下的两个屯将,一个叫邓恒,一个叫李农,都是泰山的山寮众中脱颖而出的勇士。他们手下各自有一队五十人的山寮拔刀队。这些人生在大山、长在大山,跋山涉险如履平地。 就比如一个一丈多高的壁,正常人非要用梯子才能爬上去。但这些山寮拔刀队呢?各个几步助跑,轻盈一跃,就能轻松翻过去,就是这么善跃。 王罕之前已经在亭壁下大致看了壁上的守军人数。说实话,人不少,百来人是有的。但在他看来,这些都是土鸡瓦狗。 当时他眼神扫视他们时,就没有一个兵是敢与他对视的。就这样的鱼腩如何挡得住自己麾下的锐士。 所以,他点了邓恒做第一波排头,带着他手下的五十人山寮拔刀队先攻。而李农带着麾下人扛着打造的云梯,在下面做后备。 这边王罕调度兵力时,那边太野亭壁上的亭丞颤颤巍巍的看了眼下面的泰山贼,抿了抿干涸的嘴唇,对亭长道: “亭长,这些兵好像真要攻上来了。” 亭长眯着眼,嗯了声,没再搭话,氛围都在凝固。 那边上一个亭卒突然插了句话: “亭长,贼兵精锐,但轻视我等。我等正可出其不意,出壁击贼。贼无防备下,必溃,这样咱也能把城守住。” 这话一出,老亭丞就一个哆嗦,看到说话的就是新来的张闿,他父亲就是本亭亭卒,他最近刚从他父亲手里接过班。 见这小儿无状,老亭丞直接怒斥道: “你个娃娃,懂个什么兵。还不下去。” 那张闿不服气,还要再说,那边他父亲的几个同僚忙拽着他的衣袖,示意别再说话了。看到几个叔伯都是这个意思,张闿才眼红地别过了头。 老亭丞见张闿乖服后,才满足的又对亭长道: “亭长,小张无状,不知从哪读了无用的死东西。按他那样做,是要害死咱们的。你看看咱们这些兵,都是附近的里户黔首,哪动过什么刀戈,你让他们守守壁,装装样子还行。你让他们跟着我们冲敌阵,那怕不是得屎尿都要吓出来。” 听了这话,亭长惨笑: “那老孙,你说咋办。咱们这样守,肯定是死路一条的。” 听了亭长这话,老亭丞腹诽,你也知道死路一条啊,那你刚才冲下面喊什么壮言,还说什么死无葬身之所,那不是激人家打我们吗? 但说埋怨的话已是无用,这老亭丞想了想,到底还是想了个办法出来。 第一百四十七章:束蒿 老亭丞想起来了,他说今个赢汶河上的水硙正送了批压出的麻油,正要过亭部,那贼就来了。 他的意思是完全可以扎蒿草灌以麻油,到时候点火扔下去,保准让那些贼人烧得哇哇叫。 亭长一听,好啊,让老亭丞赶紧下去办啊。 但老亭丞嗫嚅地说了句: “亭长,就是那家水硙是郡里侯家的产业,油也是人家的。咱们征用,怕是不好和侯兵曹长交代。” 这话一说,亭长伸出的手就定格在了那,他神色变换,阴晴不定。 亭长哪还不懂这个老亭丞的心思,就是要他来负起这个责,这老翁原来在这等着呢。但亭长能如何?他再傻也知道,命最重要,得罪人就得罪吧。 看着老亭丞,亭长硬是从嘴角吐了一句话: “办,这事我来说的。” 老亭丞乐呵了,立马就去招呼求盗下去,把那车麻油给征来,然后又让张闿带几个壮勇下去收点刍草,一会点着扔下去。 望着张闿气呼呼的背影,老亭丞叹了口气,暗道还是太年轻,光有冲劲有什么用?迟早遭来祸端。他和张闿是弟兄,老张死了,他还是要照看着点这小子,不然老张家这独苗就算是折了。 但就在老亭丞定计,壁下就想起了一阵鼓声,壁上人大急,这贼人怎么这么快就来攻了呢? 那边,鼓声一起,王罕的队将邓恒亲自带队,带着五十兵,各个披甲持刃向着太野亭冲去。 在他们前头的是扛着五部云梯的李农队,他们这会扛着云梯,一路就奔到了太野亭下,直接就将云梯架住了,然后众人就在下面扶着云梯,后面的邓恒直接披甲冲了上去。 邓恒轻捷,即便身上披着甲,但速度依然不慢。他只蹬了四步就跃上了壁上,然后直接砸在了一个呆愣的壮丁身上。 等邓恒爬起来时,他身下的壮丁已经胸口中了一刀,死了。但就是这样,壁上的其他壮丁们都还是在那发懵,根本没反应过来要堵邓恒。 邓恒立马就反应过来这些人应该都没遇到过这事,此刻已经傻了。但他毫不悲悯,反趁此挥刀大斫,直接清理出一片空地出来。后面云梯上涌上来的泰山兵越来越多,也不知道谁突然说了句: “壁破啦!逃命啊!” 然后壁上的这些丁壮混着亭卒都一哄而散。就这样,只一个冲锋,太野亭就落了。 当李大目收到前面的消息,还在纳闷,就这?他还没用力,这壁就落了? 也难怪李大目接受不了。 说实在的他自跟着渠魁张冲,所历战斗哪次不是恶战、险战。就拿攻打望秦峰大砦来说,其中一战是接着一战,每一战稍有不慎就是大溃。 但李大目不知道的是,这其实就是攻守形势的不对称。当张冲他们泰山方来说,他们是守方,而且是新势力,和他们要面对的困难相比,他们永远是实力弱的那方。人家都在泰山地界发展多久了,你新来的怎么和人家比? 所以初时他们的发展,每一步都是要玩命,敢玩命,靠一次次鲸吞才能拉平其中数代的悬殊,不然按部就班发展,你永远比人家弱。 但现在呢,泰山方已经成了附近兵力最强的一方,此刻他们掌握了战略的主动权。你拿现在来说,他们将兵力捏成了一个拳头,而泰山郡方面总共兵力可能也就与泰山兵相当,然后还分摊在各地,处处设防,然后处处就是软肋。面对泰山方打来的拳头,是一招也接不下去。 实际上啊,李大目的不适应就是还没适应自己这方已经是强者了。他就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没揍过这么不禁揍的人。 仗打完了,王罕正清点着俘虏和缴获。 邓恒落壁后,这亭舍的亭长就带着五个亭吏投降了,亭长说他要投诚,表示愿意和泰山贼一起干,还要求泰山方能把他们家人一起接上山,他们家就在附近,很方便,不麻烦的。 王罕见这人有点滑头,都已经做了俘虏了,还想当投诚。这伙亭吏也就是遇到他王罕了,要是遇到丁盛那帮人手上,这些人早就被掐着脖子,吊死在旗纛上了。 但谁让他王罕也是降将出身呢?他知道要想在泰山方混好,不仅仅是要紧跟渠魁的步伐,还要有一帮和他们差不多背景的同僚,这投降派啊,人越多越好。 这几个亭吏乖觉就很好,别看只是个斗食小吏,但在泰山方来说也是人才了。而对他们泰山方来说,人才越多越好。 不过,要将被俘变成主动投诚,这事他王罕做不到,也不想做。因为这涉及到他此战的记功,他要是这么做了,他麾下爱将邓恒先登功怎么算?要是弄没了,邓恒会不怨他?这两个轻重,他王罕自然清楚。 所以,王罕只是宽慰亭长等人,告诉他们,在俘口营好好表现。后面他王罕扩兵,第一波就拉他。 亭长等人没办法,无可奈何只能接受自己被俘的命运,不一会就被被送到后面的俘口营,统一管理了。 而此刻王罕却遇到了一个有意思的人。 “你叫张闿?” “回将军,是的。” “别叫我将军,现在还不是。你说你要把这车油献给我们?” 说着,王罕指了指边上一大车麻油笑道。 张闿点头。 王罕乐了,他悠悠道: “你不知道这车油就是我们的吗?你拿我的东西来送我。你可真会送啊。” 张闿急了,连忙道: “将~这位大人。这车油是郡里兵曹长家的。怎么会是你们的呢? 王罕一肃,蛮横道: “我们缴获的,就是我们的。你说这是你的?你不也是从人家那征来的吗?” 这下张闿无言以对。 看着这车油,王罕也欢喜,军中最缺油了,有了这些油,辎重营那帮人做粟团的时候都能做个油炸的,那个香啊。对,还有油炸胡饼,到时候可得和渠说说,得改善改善伙食。 然后王罕随口一问: “你们要这车油干什么。” 张闿想了想,还是老实交代了,将之前在壁上发生的对话全告诉了王罕。 这下王罕才知道,幸亏他们冲的快,不然他手下的邓恒没准真要折在这。这折蒿为炬,灌以麻油,真的狠啊。然后听到眼前这小卒,竟然身处孤壁中,还能有勇气出壁逆战,是个好苗子。但现在还太嫩。 然后王罕就对那老亭丞来了兴趣,问张闿道: “你们亭丞叫什么?” “叫蒋禾。” 王罕心里留了印象,就打发张闿下去了,临走还让张闿去俘口营,别整那么多虚的,该当俘口还是俘口。 之后王罕等人就焚烧了太野亭,拔掉了这个通向奉高的最后一个阻碍。 但等王罕回到部里,却听到一个震惊的消息。 ------------------------------ “什么?不打奉高了?今夜就往回撤?” 一回到部里,王罕就听主将李大目说渠魁下了命令,全军修整,生火做饭,半夜就要出发,往回赶。 王罕抚额,问道: “说了去哪了吗?” 坐在马扎上的另一个曲将张南摇了摇头。 王罕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克制住骂人的冲动,紧接着又问: “那咱们这一战的缴获和俘口呢?” 上首的李大目,淡淡的说: “俘口全部放了,缴获今天能用的就用,不能用的就遗弃道边。总之,一句话,上面有令,理解的就执行,不理解的,执行中理解。” 王罕顿时明白,这事不容商量,所以接了令,立马就往俘口营跑,就是怕俘口营那边把他看好的几个苗子给放了。 他原先还想磨一磨张闿那小子,但现在出了这么一事,没办法,只能赶紧拉到他队伍里来。 果然,等王罕赶到俘口营的时候,这边已经在组织给俘口发粟了,这就是要放人啊。 王罕找了一圈,终于找到了张闿等人。这会他们正喜滋滋地交头接耳,不时还向前面张望呢。 能不喜滋滋嘛,太野亭的亭长本来还以为这次只能从了贼呢,谁成想,这贼还会放了他们。 他心里觉得这事有诡计,但这和他们有什么关系?他只要能走,咋计都行,但他突然就看到那个率军破壁的贼将就走了过来,顿时心里一咯噔,就要猫在人群里。 但那贼将从他边上走过,看都没看他一眼,然后就走到了那个小张面前,不知道和小张说什么。然后就见那小张在那里杵了一会,就跟着那贼将走了。 他们还到了老蒋那里,也说着什么话,但老蒋就一个劲谄笑,就是不动。最后那个贼将叹了口气,带着那小张走了。 见人走得远远的了,这亭长才挺着腰踱到了老蒋那里,不在意的问: “那贼将和你说了什么?” 那蒋禾还是笑眯眯地奉迎道: “没说啥,就说要带小张走,这边打个招呼。” 亭长不信,乜着老蒋: “带小张走,和你打什么招呼。” 老蒋讪笑: “这不是和老张是半个兄弟嘛,我也算小张的长辈。” “长辈?哼。” 对老蒋的话,他是半个字都不相信,他望着已经远远走开的张闿,带着些酸意,喃喃道: “这是铁了心要从贼啊。” 第一百四十八章:疾行 王罕领着小张走了,虽然那个蒋亭丞老奸巨猾的,不管他问什么,此人都说的滴水不漏,他又不能绑人家,上面任务下的又急,所以最后只能无奈放人了。 王罕走了,但俘口营的遣发俘口还在进行,不时能听到泰山军军吏在宣讲: “一人三斗粟,拿粟回家养家人,别再给那些绶带老爷瞎卖命。” 但这些俘虏的壮丁和亭卒没几个听那些人说什么,只一个个眼巴巴的看着前面人领着粟,欢天喜地出去呢。 长队里有个听宣讲军吏的话听烦了,和后头人骂了句: “这帮贼,发的还不是咱们的粟,装什么好人。呸。” 谁知那后头的壮丁反骂: “那是公家的,是你的吗?什么东西。有人发粟给你,那是大恩大德,别这不知好歹。” 被骂的恼了,正要回嘴,就看到后面几个涌了过来,对他一脸怒视。此人这才心里慌了下,嘴里无声骂了句,就乖乖继续排队了。 “这帮屁民,三斗粟就忘记自己姓什么?迟早要跟着这帮贼一起被吊死。” -------------------------- 在美美地吃了顿油炸的粟团,李大目部于亥时从原路返回了。 一路上,不断看到抛弃的大件辎重,这些都是这段时间破的几个壁缴获来的,而现在却被遗弃在道边,委实让这些穷汉子出身的泰山兵们心疼。 但军令如山,上头已经发话了,部将传达曲将,曲将传达屯将、屯将传给队将、队将又和各什将说,什将又转给伍长,伍长传给士卒。 总之都是一个意思: “能跟上队伍的,当一首级功。如跟不上的,全部转去地方的护田兵去。” 去护田兵?这些自诩嫡系的泰山军正兵完全无法接受,那就只能轻装上阵。那些戈矛兵还好,本来就是一把戈矛,轻便得很。最惨的是陷阵的刀楯兵,刀楯皆有,还背负甲衣的。这些东西无论如何不能遗弃。那可不就得扔那些零零碎碎的。 但更纠结的是辎重营们,他们才是左右为难,扔这个舍不得,丢那个也不甘心。那些正军弟兄不当家,可以不把那些零碎当回事。但他们辎重营要保证全部上下的衣食后勤,在他们来看,一把斧子,一个凿子,甚至一把麻绳都有他的作用。 而且有些东西到底是稀罕物,平日再有心也弄不着啊,比如那车麻油,辎重营的人到底没舍得丢,他们也心疼这好东西。他们部作为主力部,操练密,负重大,平日里为了给部里的弟兄们弄点带油的,可没把他们头疼死,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车麻油,他们哪舍得丢。 就这样,最后,辎重营还是推着车跟着队伍继续走。 但就在他们没走多久,突然前面一个传一个,传来了部将李大目的军令,全军向着牟县方向,急行军。 辎重兵们慌了,正要找正军弟兄们问,前头发生了什么,那边就见到前面的弟兄们已经穿上了草鞋,开始向着东方开始奔。 辎重长脸色变幻,最后一咬牙,对这辎重兵们下令: “咱们全军就这二十口锅,全部四百多弟兄都指着这些锅吃口热乎的。咱们虽然不上战场,但让正军弟兄们吃口热的上战场,就是咱们的事。所以除了这些锅,其他的都给我扔到道边。咱们要跟上前面的弟兄。” 边上的辎重兵哭丧着脸问道: “那咱那些麻油呢?也扔了?” “扔,都扔了。” 就这样,辎重兵们抹着眼泪,将这些好东西都丢在了道边,还有几个想挖个坑埋了,好日后再取。但无奈时间不够,只能作罢。 ------------ 此刻曲将张南和王罕被李大目传到了部里。 就在一处小坡上,李大目正和二将传到他刚收到本军的军令,他严肃对二将道: “渠魁命令我们即刻率兵折回牟县,然后于清晨直接攻打牟县城。” 此言一出,张南默然,而王罕错愕,他再也顾不到自己是降将出身,急忙劝谏: “李头,咱们现在距离牟县至少有四十里。孙子道:行五十里而争利,则蹶上将军,其法半至;三十里而争利,则三分之二至。这还是白日行军,三分有其一要掉队,而咱们现在夜里行军,我担心能赶到牟县的,三不足一。到时候,师老兵疲,如何能赢?” 李大目挥了手,对王罕道: “我不管多少能赶到,赶不到的就在后面慢慢赶,我要求,就是一个兵能赶到,我们也要带着这兵于清晨向着牟县发起进攻。” 王罕还要再劝,李大目一字一顿回应: “军~令~如~山。” 这时候一直沉默的张南插了一句,他问李大目: “李头,阿罕说的是有道理的。但我更认为渠魁知道这些,他还下此令,就定然有更对的道理。所以,我无条件遵渠魁军令,坚信渠魁会带着我们走向下一个胜利。但我想知道一点,是不是只有我们部接到了这个命令,说实话,如果没有友军支援,真靠我们怕是打不下牟县。就算牟县的部分兵将已经被我们提前歼灭,但就城内的那些大族的部曲,也不是我们能应对的。” 张南的话既回答了王罕的疑惑,也问了这次行动的关键。就是整个任务是什么,他们有没有友军一起执行任务。 李大目想了下,对二将多少说了点: “夜袭牟县的不是我们一个部,是咱们这次出征的整个右校尉军序三个部,再加上渠魁的本兵,都会在凌晨集结,向牟县发动雷霆一击。” 张南了然,立马起身应喏,领了军令就出帐了,他要集合一只精兵奔袭,剩余的在后面慢慢赶。 张南领了命,王罕自然咬牙接令。出来后就追上了张南,请教道: “南,你就别和哥哥打谜了,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张南笑了下,反问王罕: “奔袭牟县的是阿旦的右校尉,那关将军的左校尉部要干什么?” 王罕纳闷了: “要干什么?” 但没人回答他,张南已经飞奔会部里组织夜袭队了。 这一晚,注定会有人感到不理解,但没关系,合格的军队就是在于执行军令。只从这一点,此时的泰山军无疑是一只真正的军队。 ------------------- 正驻扎在一处泰山府君祠堂的于禁部,也在亥时收到了军本部的羽檄军令。 他们部距离本部不远,所以比李大目他们部更早收到了军令。 于禁立马意识到了其中的艰难处,他们白日行军了三十里,刚休息,就要再折回头再走四十里,还要攻城。这里面的的难度,可想而知。 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如何与下面的弟兄们说? 说咱渠魁让我们走了三十里的冤枉路?这帮人肯定是会鼓噪的。但和他们照实说?说这是军令,不听也得听?他担心这么说,下面弟兄心里有怨气,到时候别回头跑一半,人都掉队了。 那该怎么办? 正犯愁的于禁不自觉就看这那个自己刚收下的养子,他正躺在一个案桌上睡觉。 白日的行军艰苦,这孩子一点没喊累,就一路紧跟着大军的步伐,艰毅能吃苦,是个好苗子。 对于收下这个义子,于禁没想多少,就是觉得这孩子机灵,他看着也亲切就收了,用他们读书人的说法,这孩子就是自己的螟蛉义子了。但他对于螟蛉二字,他倒有点忌讳。 这还是他在横撞队的时候,随着渠魁一起巡山的时候知道的。 那次他们正好见到蜾蠃抓着桑树上的螟蛉要弄回家,当时和他一起在横撞队的魏大头,读了点书,看到这一幕就说: “螟蛉有子,蜾蠃负之。” 之后见袍泽们奇怪的眼神,他赶忙解释: “这不是我说的,《诗经》说的。” 然后横撞队的人看他就更奇怪了。 魏大头叫魏览,现在在郭亮部将手下做个曲将,这次出山就没跟来,受副帅杨茂节制守大砦呢。 那时候,渠魁也是看魏大头窘迫,就笑着岔过话,解释了蜾蠃负螟蛉的真正含义。 渠魁说,这蜾蠃抓这螟蛉还巢,实际上是要在这螟蛉体内产卵。等他的孩子从卵里孵化出,就以这螟蛉为食。而前人们呢?只看到了前面部分,就以为蜾蠃无子,负螟蛉养之。所以久之,义子也叫螟蛉了,但实际上这词恶毒得很呢。 是阿,能不恶毒吗?收你做义子不过是为了用你的血肉滋养自己的亲生骨肉。不过这事少吗?就于禁的观察,不少。 拿他自己来说,他就是被公孙举抱养的,说是给其子公孙七作为伴当,但实际上也是要他于禁拿他的生命来守护公孙七。 想到死去的公孙七,于禁瞎想着,也不知道他现在到了泰山府君那里,是不是被折磨呢?不过公孙七这人也不坏,应该受的罪会少些吧。 泰山府君? 这个词突然就击中了于禁,他立马转头看着那泰山府君的木像,脑子里立马形成了个想法。 该如何鼓励全部上下四百多弟兄,他于禁知道该怎么办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卜筮 于禁将所部的骨干将校都喊了过来,上到屯将,下到什将,一共五十四人,将这间泰山府君的祠堂挤得都不能下脚。 此时于谨已经被于禁的扈兵拉到了一边,将香案空了出来,案上的土炉里已经插上了香。 众军校交头接耳,不知道于禁要搞什么,皆引颈而盼。 于禁著绛帕头,一身黄衣,对祠内众将道: “我刚收到本部军令,让我们即刻出发夜袭牟县。” 此话一出,众将哗然。 “什么,怎么可能。” “牟县不是在我们后面吗?” “这白天刚走了三十里,那不是白跑了?要我说啊,当时就不应该打奉高,直接去牟县不就行了吗。” 但也有觉悟高的,正努力和同僚们解释: “上面看得远,自然有他们的道理,我们干就是了。” 只是这话一出,就被人呛: “你是上面的啊?就有道理,啥道理不能和咱们说?不信任咱们?” 就这样,两边都快吵了起来。 一波说上面瞎胡闹,啥也不是,当初就不应该打奉高。 另一波说上面站得高看得远,咱们别瞎操心,喊咱干就干。 从这里也看出,于禁部与李大目部的区别。 李大目部虽然也不是多么令行禁止,但因为整个部的框架骨干将吏都是新用的,各将之间也没太多背后的瓜葛,所以当李大目板着脸下命令时,众将都不太敢有二话。 但于禁部不同,他的队伍主要骨干将都是原望秦峰的老贼,和于禁的羁绊特别深。这深的好处就是他对全军的统御特别好,战斗力也高。但坏处就是众将对于禁没有畏惧,想什么就说什么。 于禁心里也在反思,他原先虽然预料到可能出现军将鼓噪的情况,但真遇到了,心里还是免不得扎了刺,反思自己是不是过往柔太多,而刚不济,是不是得让这些人知道他于文则的手段。 不过这都是后面的话,现在他要开始继续表演了。 只见于禁挥手打断众将争吵,提着嗓门道: “弟兄们,现在事就这么个事。我意是遵军令,简精兵,轻装阵,直驱赢县。” 这话说完,一个队将就说了怪话: “于头,咱们就是赶过去了,去了也是送命吧。跑到那,人都要丢半条命,更不用说拿刀去攻城了,咱都是你的子弟呀,可不能这么轻掷。” 这话说得于禁怒气一闪,但他到底有城府,不想这里横生枝节,遂顺着那人话道: “我知道大伙的意思,不是怕跑这些夜路。咱们这些山寮,哪个不是铁脚板,跑点路怎么会叫苦。还有,你们可不是我于文则的子弟,咱们都是渠魁的弟兄。” 说完这话,于禁还看了一眼刚上来说怪话的队将。 然后就接着说: “大伙担心咱们这仗能不能打赢。说实话,我不担心,因为渠魁带着我们总是战无不胜的。但我知道你们当中很多人内心都恐惧,都不敢。那好,那我们就问问鬼神,得好我们就在这泰山府君的祠堂。咱们就问问神祇,看咱们这仗能不能赢。” 此言一出,众将惊悚,这于禁还能通鬼神?以前怎么没看到他有这个本事。 然后就听于禁接着讲: “一会我就祷告泰山府君,问此战凶吉。我这里有一百枚铜钱,等我祷告完,我就会撒到地上,要是都是正面,就是泰山府君显圣,而且告诉我们此战大吉。” 说完,正准备祷告,那边曲将张达就抓住了于禁的衣袖,附耳焦躁道: “部将,千万别这么做。万一没成,到时候众将皆沮,别说打仗了,就是跑着夜路都要丢一半人。千万别这么做。” 于禁听了这话,笑了,对张达摆了摆手,然后指了指自己,意思是你相信我。 张达当然相信于禁啊,就是不相信他,也相信渠魁将于禁一路提拔的眼光。所以见于禁如此信誓旦旦,张达也只能将信将疑地松开了,看于禁如何做。 于禁持香祷告了一下,然后将香插在了泥炉里,香烟袅袅飘到泥塑的泰山府君像,仿佛正在沟通什么。 然后于禁就从扈兵手里接过一个木匣,然后将匣内的铜钱尽抛地上。 哗啦,哗啦,铜钱撒了一地。 然后众将齐齐涌上前,大声惊呼: “泰山府君显圣了,此战大吉啊。” “此战必胜!” “必胜!” 这一下群将奋起,踊跃争进,他们大多都是泰山人,最是信奉泰山府君的。现在神祇都显圣了,此战还有什么说的。 打! 见士气可用,于禁再接再厉,立马让几个扈士拉来几片木板,就覆盖在这些神异的铜钱上,边上又上来四五个持锤的力士,叮叮当当就把这木板钉死在了地上。 于禁和众将道: “这些铜钱已是府君之物,我们不能动。这里我把它们覆盖起来,然后等我们大胜而还,就再来这个祠堂拜祭泰山府君。来,大伙与我一起向府君拜。” 说完,于禁回身,对着泥塑的泰山府君像,敛衣而拜。 身后众将,皆学着于禁,对泥塑像恭恭敬敬的拜倒。 未几,众将哄然出祠,各回所部,告众将士此战有神鬼相助,大胜。 一刻不到,于禁部就向着牟县方向,狂飙突进。 -------- 四十里路放现在就是半个马拉松,正规选手都需要跑一个时辰,这还是现代人营养体质、专业训练都非常高的情况。 有一说一,张冲的计策是好,将兵家的虚虚实实都用明白了,但人到底不能总指望激发心力就能能把事做成,有时候还是要讲究真实的物质基础的。 大概在寅时的时候,张冲带着本部和张旦他的右校尉三个部陆续抵达了牟县,整整行了三个时辰。 这会,各部的情况已经送到了张冲这里,可以说实际抵达的部伍,一半都没有。这里面各部的情况都不一样。 比方说李大目部,全部兵额四百,实到一百三十六人,相当于掉队三分之二,不过李大目解释,他们挑选的是精锐一百三十六人连夜出发的,实际上是满额赶到。再说典韦部,兵额四百二十人,实到二百,掉队了一半。最后是于禁部,最好,全部兵额四百,实到兵三百二十人,仅仅只有八十人掉队的。 至于张冲的本部,那就是应到尽到。 从这里也看出各部的情况了,像李大目和于禁部都是老营头,老兵多。老兵的情况不仅仅是作战意志、技艺要比新兵好,最重要的是他们身体素质比新兵要强。 山寮们没加入泰山军时都是食不果腹,浑身精瘦如柴,哪有气力和脂肪能长时间跑。但入了泰山方后,粟管够,有油水,训练足,就越发健壮起来。所以越早加入泰山方的,身体条件就越好。 看到各部情况,杨冲大致清楚,此刻赶到牟县外的,也就是一千多兵。 没事,就用这千人破了这牟县。 之后,张冲就让各部休息,嘱咐辎重兵们把粗盐下发到每个士兵手上,让他们混着葫芦里的熟水一起喝,补充体力。 最后他命令,一个时辰后,也就是卯时,天刚放亮之时,全军开始对牟县发起总进攻。 而此刻的牟县无知无觉,在黑夜里没有一点声响。 ------------------------------ 但实际上牟县并不是无知无觉,至少对部分人来说,这一夜,焦躁难眠。 在牟县署衙,此刻灯火通明,来往仆隶不断被指使着搬运酒肉入堂内。这会,县尉正和各曹长正一起招待县内各大豪势,不光城里的,城外的乡豪们也被请入了城。 这场宴会是从酉时开始的,直接通宵达旦,到这会还没停。 有几个曹长年龄大了,到底有点撑不住,但看到双眼通红的县尉在那里不断和各豪族推杯换盏,他们都只好硬撑。 牟县县尉就是本地人,叫李义。他也不想喝酒,但不喝又能如何,不把这些豪家喝舒服了,怎么让他们答应出族兵呢? 今日旦,当那些随着县令张和出阵的牟县卒狼狈得窜回城的时候,县尉李义整个人都懵了。 县令死了,营将任霸也死了,然后七百兵出县,回来的就只有三十多溃兵,然后就那些溃兵也被他杀死了。 那些溃兵一个劲说什么,都死了,太惨了。弄得全县人心惶惶的,没奈何只能借着些县卒的人头稳定人心了。 杀是好杀的,但这会他们牟县可真的是没兵了。李义把巡卒都拉来了,才勉强凑了个一百人。就这点人,城墙上都只能站一面。 没奈何他只好厚着颜去约了城中各豪家,让他们帮忙出兵守城,毕竟守境安民也是有他们一份的。然后就是一顿大宴,直喝的天昏地暗,他李义都往唾器里吐了三回了,那些人还在喝。尤其是那些个城外的乡豪,各个都像是没喝过酒一样,死命喝,还不断来回窜,真和一群土猴样。 但结果是好的,这顿宴下来,无论是城内的豪势还是城外的乡豪都拍着胸脯保证,这兵一定出,必须出。 但有条件,就是战后他们的部曲得编入牟县卒的编制,而且还依然是由他们各自的部曲将统领。 李义听了这话,内心直骂娘。 这帮硕鼠,这时候还想挖县里墙根。他们那意思就是用县里的钱粮给这些豪势来养族兵。可耻,真的可耻。 李义一方面感慨全县无一忠义,一方面忙不迭得答应下来。 最后,将杯中物一饮而尽,李义长吁一口气: “终于是把这牟县给保住了。” 第一百五十章:入城 卯时,晨光微熹。 泰山军在饱食了冷粟团子后,向着前方的牟县发起了进攻。 由典韦、李大目、于禁精选的三只百人队,在牟县还未醒来时候,或拿锁钩,或搬云梯,健步如飞冲过了城堑,一路到了牟县城下。 牟县也是土墙,高不过三丈,还有些地方已经残破,也不知道此地县君为何不修缮。 典韦的曲将徐翕是第一个登上城头的。 徐翕是兖州寿张的轻侠,本是和王罕一并受雇于张邈来这泰山郡讨贼的。没成想他自己倒成了贼,还一不小心就混到了个能领二百人的曲将,对于他这个黔首之子,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很自然,士为知己者死,渠魁张冲赏识他,那他徐翕就死心塌地跟渠魁干。 但徐翕还是有点不舒服,他听赵宠说,和他一起做游侠的那个王罕,好像要升了。听说不少部将都去找李大目部将要王罕,让他做他们的副将。 这让徐翕稍微有点不平衡,这事情就怕比,更怕的是,这一比你还比输了。 本来和自己差不多背景的飞黄腾达,就已经让徐翕不舒服了。更窝火的是,这次夜里大行军,他们部掉队的最多。 上面已经和典韦部将说了,这次他们一定要一雪前耻,不然后面只能缩编。 当时典韦的脸涨得通红,直接在谒者面前下了军令状: “我典韦部一定是第一个登上牟县城头的。不行,斩我头。” 然后典韦就要亲自带队,但赵宠、徐翕二人拦住了,劝谏: “典头,本来渠魁就对部将级将领先登这事就反感,你这一去,不更错吗?” 典韦无奈,只好点了更勇锐的徐翕领精锐一千为本部先登。 而最后,他徐翕终不负所望,只靠着一把抓钩绳索,就爬上了城头,将他们右丙部的旗帜插在了牟县城头上。 李大目部的王罕、于禁部的昌豨都身先士卒,但还是慢了徐翕一步,丢了先登之功。 这时候就看出王罕和昌豨的不同了,昌豨在城头上清扫宿在城头的兵站时,王罕就已经带兵直下城头,在杀散了一波睡眼朦胧的牟县兵后,直接开了城门。 然后昌豨在城头上看到本部兵源源不断的从王罕开的城门杀入,悔得直拍脑瓜子。 牟县,破了。 -------------------- “城破了,贼进城了。” 当巡兵一路奔到县寺的时候,看到的是满地狼藉,七七八八的贵人们都躺在厅内的里,鼾声如雷。 他好不容易在这些醉汉中找到了县尉,但不管他怎么叫,县尉大人就是不醒。没奈何,巡兵就接过案桌上的一瓦清水,泼醒了县尉。 李义被水一激,立马就醒了,刚要骂,就听到眼前这兵子说什么,城破了,进贼了。他当时就不相信,刚要训斥,但就看到不断有残兵一路狼狈地涌入县寺,嘴里都在喊: “城破了,进贼了。” 这下子,李义仅剩下的酒意都没了,他立马就翻着身起来,但脚一软,又跌坐在地。等再想起身时,发现不仅自己身子动不了,就连嘴也歪了,想要说话却只能留一地口水。 但李义的意识是清醒的,他不断瞪着眼,示意那些个巡卒们赶紧将他拉起来,但可惜,他这边一瘫,那些个兵子哄然就散了。 完了,完了,县尉大人也中风了,各自活命去吧。 只留下这县尉李义,在满地狼藉中不断蠕动,他的眼角还留下了悔恨的泪水: “就一天,就差一天啊。真的是白喝了这顿酒。” 最后,李大目部占了粮仓,于禁部打下了县寺,典韦部占了武库,之后就是整肃街道,安堵百姓。 不时能见到一队队泰山兵巡视街道,凡是敢有趁火打劫的游侠恶少年犯事,统统擒杀。 之后在城外的张冲就带着本部逶迤入城。 此时道两边的民舍内,不时有人扒着门缝观望这只陌生的军队,满脸愁容。 望着萧索的街道,张冲与何夔走在大军前头,也在嘱咐: “叔龙,咱们之前虽然攻破过东平陵,但并没有占下,所以这牟县是咱们第一座占领的城市,咱泰山军的声誉就在这第一次,咱们一定要搞好。” 何夔在马上也颔首赞同,他顺着说: “新莽末年,天下大乱。光武遣邓禹入河东,秋毫不犯,一举而获民心。而反观当时天下义军,残民只甚有过于官军,这如何能收人心。这黔首就是乐安恶乱,谁能给他们带去安宁,他们就拥护谁。所以入城后要安人心的第一步就是军令严整,秋毫不犯,祭先贤,礼名士。” 张冲琢磨了何夔最后的六个字。 “祭先贤,礼名士?” 何夔当然明白张冲对豪强们的态度,因此多解释了一句: “所谓祭先贤,礼名士,非是要与这县豪强们共治,而是要安全县民心。虽然黔首和豪强们不一样,但对于道德高洁之士,他们也是尊重有加的。如果我们能祭有道先辈,礼下道德高士。那无疑就是告诉全县人,咱们泰山军非是一般盗贼之流,而是替天行道的义军。” 张冲明白了,何夔的意思就是这初映象还是要符合现在主流道德的价值观的。他对这事没看法,示意何夔可以去办。 接着,张冲就对一边跟着的于禁、典韦、李大目三将吩咐另外的事。 这几将在交代完各自手里的事之后,就已经来城门口迎张冲入城了,这会都跟在张冲后面。 三将恭敬落在张冲马后,听渠魁吩咐: “咱们打下牟县的一个很重要目标就是筹措粮秣。之前出山备的粮已经吃的七七八八了,军无粮就不稳,所以这粮食问题是重中之重。 你们打下的米仓、武库,库房要第一时间找到原先仓吏,安排他们清点。要做到库里多少钱、仓里多少粟、武库中有多少甲械都要入册。” 然后对着于禁专门嘱咐: “此外,文则你在县寺俘获的本县豪势、乡豪之属,要仔细拷掠。他们想抵抗本军,那自然就是俘口。对于俘口的对待就是要充其家产。这块你要多上心,这些人家里的钱粮一定比县库要多的。要好好拷。” 张冲又补充了几句: “这些豪势们也各自有兵。你要学会各个击破,缴其武装。先让这些豪强家主自己下令各家部曲兵弃械。如果有反抗的,就地歼灭,然后传首,必要让这些部曲们知道抵抗的下场。一定要快,一定要狠。你也不用太担心,我会让董访领横撞队助你。各家部曲没能串联,不足为虑。” 于禁忙点头,保证完成命令。 入城队伍又走了一段时间,从南街草市过的时候,看到几个竹竿上挂着十几颗人头,张冲示意了下,这是什么? 于禁忙上前汇报: “渠,这些人是大军入城时,趁机作乱的游侠恶少年。大兵到时,还妄图反抗,就被伏诛了。” 张冲点头: “这种幸乱之辈是得杀,但这方式处理的过了。你将这些人的家人找来,让他们把这些人的首级带回去,把人葬了吧。” 于禁领命。 直接张冲又对李大目说: “这些市井无赖光杀没用,他们多的也是生活逼的。等一会你就树募兵大旗,让城中活不下的都来军里,泰山军给他们活路。” “招多少呢?” “先招一千,就号牟城营。这牟县终归是要牟县人自己守的。” 李大目领命。 边上何夔说了: “渠魁,咱这立募兵旗,怕没人来啊。” “没事,那些活不下去的自然会入。不想入的,也不强求,也就是随手的事。 但有一事是张冲在乎的,他正要和何夔商量。 “叔龙,我一直认为。十步之内必有芳草,百步之内必有英豪。这天下从来不缺才智者,而在于上位者是否有选人的眼光、用人的决心,留人的保证。这牟县有民万余,有识之事怕也不少。我意你写一份求贤令,广求牟县之才。识文断字的,明识地理的,筹数划分的,只要有一才,我必得而用之。” 何夔明白,只问表书有何重点。张冲只讲一句: “唯才是举,得而用之。” 何夔了然。 他这次倒是没劝谏张冲要重道德之士,因为他们知道,现在也没什么道德之士会投靠他们。就是真有道德之士,来投他们的,那也不再是了。 试问,哪个有道德之士会从贼? 最后张冲就和众将总结: “我们在牟县,只有三件事。那就是‘公平’、‘公平’、还是‘公平’。奸淫掳掠的,咱们审判。巧取豪夺的,咱们没产。没食的,我们给食。没衣的,咱们给衣。没前途的,咱们给机会。立了功的,咱们给赏。我就是要让牟县人明白一件事,咱们泰山军来了,就有公平这个词了。” 众将领命,“喏。” 之后各将领了各自任务就走了。有四门轮值的,有净街巡视的,有清点钱粮的,还有撒去候骑的。总之各安其位,妥妥当当。 就这样,泰山军的第一次入城就这么稳当下来了。 等众将走,张冲才问何夔: “蒙沮带着背旗还没有回来吗?” 何夔摇头。 张冲再次望着东北方,叹了口气。 第一百五十一章:哨战 在张冲入城时,在距离牟县东北面四十里的一处丘陵,一场规模小,但异常惨烈的伏击战将要在这发生。 此地两侧是丘陵,中间为河谷,赢汶河水川流其中。这会,谷地下的河道边,有一伙骑兵正沿河急行。 但在走到一半时,一颗枝丫繁盛的大榉树倒在了路两边。这些骑兵并没有多怀疑,这些地方大树经常被伐,一些伐木人伐了树后,都会推着木顺赢汶河水而下,下游有专门的收木人。 所以这些骑兵停下后,正要有几个下马去搬开榉树。 突然就有一伙兵拿着个粗大的木枝丫,就从林子内冲了出来。没等骑兵们反应过来,这伙人用木枝丫顶着马,死命将他们往一边的赢汶河逼。 眨眼间就已经有四个骑兵连人带马被冲翻入了河水里。 落河的骑兵们赶紧扔掉头上的兜鍪,甩开缰绳,就要游上来。但这时候水里游来五六个水鬼,咬着匕首就摁住了他们,然后就是把刀,捅杀,抽刀,再下一个。 一时鲜血晕红了赢汶河水。 而岸上的交锋更加剧烈。 冲出来的这伙人中,有个背着大斧的粗壮汉子。刚冲出来的时候,他就猛到将敌骑连人带马都扛着顶翻入了河水里。 这会他已经操起大斧,对着剩下的骑兵一顿猛斫。一斧斫在马腿,再一副削掉敌人的脑壳。 剩下的骑兵们赶紧抽刀下马与这些人步战。 但这伙冲出来的人显然是一只精锐,他们三两刀就能砍死一个敌人,每杀一人都暴喝一身,甚至有几个还学着山里野兽在那嚎叫,血腥野蛮。 但很快敌骑的援兵到了,大概二十多人的步队闻风奔了过来。 伏击的这伙人显然没侦查到这个情况,一时慌了神。但里面一个像是领头的人,当机立断就上了一匹原先敌骑遗弃的战马,从马的褡裢中抽出把铁骨朵,然后向着那群步兵就冲刺过去。 借着马力,这人抡着铁骨朵画了个圆,从下而上,正砸在一个步兵的下巴上。这兵子当时半个脸就烂了,飞到了一边。 然后铁骨朵被挥到最高后,又猛然向下砸在了另一个兵子的脑壳上,直接砸碎了他的天灵盖。 之后就是挥、砸、挥、砸,等他骑到最前头时,过半的步兵已经被他砸死了。 这人调转马头,还要再故技重施的时候,对面一骑挥着环首刀就对他冲锋。 此人抿了下嘴,一夹马腿,迎着那骑兵就加速奔去。 他放声大吼,两马交错间,他一骨朵就砸在了此骑的胸口上,塌了。而他毫发无损,继续向着下一个敌人冲去。 此刻他的一个袍泽,也就是那个持着大斧的勇士,也在肆无忌惮的屠杀着。 壮汉一个斧头剁掉了敌步的脚掌,然后又一斧敲烂了一敌的脑壳,他走过后,留下了遍地的哀嚎。 看到这斧士如此勇悍,蒙沮内心大喜,和渠魁从横撞队借他,是真的借对了。 没错,刚骑在马上,手拿铁骨朵一路挥砸的正是泰山军张冲军本部的飞军背旗部大将蒙沮。 这会河谷边战斗已经焦灼。双方都混在一起厮杀,蒙沮骑在马上已经抓不到敌人了,遂下马步战。 一个敌兵持着长矛想突袭他,直接被蒙沮一把抓住矛柄,然后右手的铁骨朵直接砸掉了他的脑壳,左手的矛又顺手插进了此人的胸膛内,死的不能再死了。 就在这时候,他看到自己飞军的一个兄弟倒地,而他的前方正有敌人挥刀捅去。蒙沮大急,拔出长矛就投了过去,正中此人后背。但这人临死前还是将刀捅进了他飞军将士的胸膛内。 等蒙沮赶到时,自家将士已经咽了气。 蒙沮眼一眯,挥着铁骨朵就冲到一个三人小阵前。他对着二敌兵的膝盖,就是左右挥砸,然后甩着铁骨朵就砸飞了第三个人的下巴。 这三人一时都未死,躺在地上哀嚎求饶,但被蒙沮一一敲碎了脑壳。 但他杀得兴没见到后面一个拿矛的敌兵已经捅了过来。蒙沮一紧,立马伏身下腰,将将躲过这一矛。 蒙沮脑子还没庆幸自己躲过一矛,手就已经夺过了长矛,反推着这敌落下了水。然后蒙沮拿矛,一把就在河水中将此人捅杀了。 这会河谷的战斗已经快要结束。 伏击的飞军背旗们陆续屠杀着重伤哀嚎的敌兵,毫无留情,只因为这队人就是赢县那边派来的斥候。 蒙沮他们已经伏击了好几拨赢县方向来的斥候了。而这一波是最大的一波,整整二十骑,而且还没料到的是,这伙哨骑又不知道从哪找了二十步兵随行,险些让这次伏击失败。 昨个白日行军,蒙沮的飞军就未随军出动,而是直接来到了赢牟二县交界。 张冲给蒙沮的军令就是,让他带着飞军背旗截断赢牟两地的交通,不使得二地有一人一马的来往。 蒙沮得到命令后,就将全部四百飞军,分成了二十个组,每两个什为一组,全撒在了赢县到牟县的交通道上。 一夜伏击,牟县方向倒是没有一个探马经过,但赢县倒是探马不绝。光蒙沮这组就已经伏击了三波了,只是这第三波尤为大而已。 这边飞军们打扫好战场,将遗留的战马也够归拢好了,就准备走,此地不宜久留,这片山谷已经是赢县地界了。 昨日一天没有哨马回去,赢县那边必然已经警觉,随时可能会有大兵靠过来,得赶紧撤离战场。 蒙沮这边是撤走了,但他依旧要游荡在这条交通线上,只要看到游骑就歼灭,直到赢县方向来了大兵为止。 ---------------------- 泰山郡,奉高。 此时太守张举正紧急召开郡一级武官的大会。 他们今日刚得了哨马探来的消息。昨日都已经破了太野亭的泰山贼,今早竟然全无踪迹。 哨马又往前侦查,看到了满是堆积在路边的辎重,再看车辙和马粪的软硬,显然泰山贼是在昨夜往牟县方向行军的。 探马一侦查完就回报给了张举。 张举不敢大意,立马又把郡尉李骧、郡兵曹侯奭、贼曹庞遵、营将刘殷都喊来军议。这一次他还把郡丞诸葛珪也喊来一同列席。 当众将都知道情况后,一时呐呐无言。 的确是没话说啊,贼人走了岂不是好事?再也不用他们来提心吊胆的。像郡尉李骧这段时间食住都在城头上,家都没回去过,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营将刘殷也是,整夜整夜是食不下,睡不好。就是担心贼人来了,那张举老翁就把自己卖了。就连营内的那些营军吏好几次找他,催他和张举要饷都被他骂走了。 所以贼人走了,就数郡尉李骧、营将刘殷最开心。但有两个人不高兴了,一个是贼曹庞遵、一个是郡兵曹侯奭。 庞遵不高兴是因为他当此次平贼为晋升之路。见军功就这么跑了,他如何能高兴得来。那郡兵曹侯奭为啥不高兴呢? 因为他买卖断了。 这是何意? 还记得上次军议,侯奭冒着让张举不高兴的风险,还在最后补了一句,要请城中的豪势们出部曲共同守城的事吗? 侯奭是奸猾老吏,往日军需倒卖哪次没有他,但哪次又有他?没有利益他又如何会说这个事。 他就是想趁着泰山贼来攻城,人心惶惶的时候,去敲诈勒索城里的富户。你看,这太守是不是有命,让城内各豪势出部曲上城楼守城。 但哪些家是豪势太守又没说,那不就得他们这些下面的郡吏多费心替太守考虑嘛。 郡里那些真豪势他们这些人自然不敢上门的。但那些商贾富户,那就得被他上门勒索了。你要么给一笔代役钱,咱们给你请人上城墙。要不交?那对不起,只能入你户扫人上墙了。 这种得罪人的是自然不是侯奭来做的,自然有那些他交结的城狐社鼠替他出面。一般而言,这些富户多半是会选择破财免灾的,毕竟真让这些下流人充入宅,骚扰女眷,那就得不偿失了。 但现在呢,那泰山贼竟然不来了,那我老侯怎么靠兵乱发财?所以他高兴。 但更胆战心惊的却是那个高坐堂上的泰山太守张举。 此刻,他完全慌了。因为他明白这贼人是真的去打牟县去了。等牟县真破了,这满堂的人都可以无罪,就他想再做一任富家翁也要看上面的板子打得重不重。 但他心下虽慌,但面上淡然,不能使下面猜到他的喜怒哀惧,就能以势用人。这就是他为主官的第三条法则。 就好比现在,他把消息一说完,他光看下面众将的脸色,就把这事猜的七七八八的了。这些丘八,脸上藏不住事。 但这会他们都不说话,他不好先发表态度,他要引一人先破这冰冷的氛围。张举直接转首,看向了诸葛珪。诸葛老儿,这时候就是用到你了。 张举清了清嗓子,就对一直沉思的诸葛珪,问道: “诸葛郡丞,不知这事,你怎么看?” 第一百五十二章:天良 “诸葛郡丞,不知你对这事怎么看?” 场上众将听了这话,嗤之以鼻,这诸葛老儿为民官,他能如何看?他的看法重要吗?一介腐儒,何以谈军国之事。 但谁人知我们的诸葛郡丞确实有话说: “郡君,泰山贼半夜奔袭牟县,定然是要救的。不然牟县一破,咱们在莱芜谷地上的牟县、赢县、奉高三角阵就破了。到时候,敌占牟县,有出入沂山的山口,进退就由他了。所以这兵一定是要发的。” 贼曹长庞遵没想到这诸葛老儿还说到了点子上了,这诸葛珪也发现了牟县的要害之处。如果牟县在朝廷手里,那这些出山的泰山贼无论如何奔逃,最后都要被困死在这个三角城防中。而一旦牟县落在贼寇手上,他们以此为据点就能想攻就攻,想退就退。换句话说,贼寇占据牟县占据了战争的主动权。 庞遵一直听说这诸葛珪是那种嘴上仁义道德,手上啥事干不了的腐朽,现在看,至少这见识还是有的。庞遵自然是支持出兵的,所以诸葛珪说完,他立马附和道: “郡丞说得非常对,不仅如此,泰山贼原先攻打奉高就是虚晃一枪,其实意在牟县。他半夜兼道去夜袭,也算有点小智,但他们不会料到我们奉高这边,得到此消息后不再虚坐城内,而是也发兵追击。” 此刻庞遵越说,越感觉自己思路清晰: “郡君你想,那泰山贼半夜奔袭,打下城的话,也是最松懈的时候,我们此刻发兵奔袭,直趋城下,一举破贼。而要是有幸,泰山贼夜袭没打下牟县,顿兵城下,那更好,我们奔袭牟县,与城内前后呼应,歼贼必矣。所以无论如何,此刻发兵救牟县,善之善策。” 边上的营将刘殷见这庞遵说得越来越行了,生怕太守被说服,赶忙就插话: “庞君真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犹记得当日庞君还说要坚守奉高,令赢县兵袭泰山兵尾呢?这不过一日,就变了一策?” 庞遵鄙夷这蠢夫,讥讽道: “难道刘营将不知道此一时彼一时?向使泰山贼还在攻奉高,某昨日之策自然能用。但现在泰山贼已变,那我们自然也要变。难道刻舟求剑的道理,还要某再和刘营将说嘛?” 刘殷懵然: “刻什么剑?某家有剑,要刻舟做什。” 此言一出,满堂大笑。这个刘殷果然是一介莽夫,啥也不知道,啥也不是。 刘殷也立马意识到自己的话可能出丑了,整个脸都涨红了,他一拍案桌起身就走。 这帮奉高人太欺负人了。还打个屁的仗,别想让乃公出一兵。 见刘殷是真的恼了,坐在堂头的张举刚忙给郡尉李骧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去拦下刘殷。 李骧会意,忙打哈哈起身,拽着刘殷,边笑: “老刘,别和小庞这人一般见识。你先坐下,先坐下,坐下听咱们太守怎么说。” 刘殷实际上心里也不大敢走,不说在一个二千石的面前拂袖而去,就单说张举手上还抓着全营的粮饷,他就不敢真的和张举撕破脸。 所以见李骧拉住他,他也就顺势坐下,不过他也机灵,马上就对张举讲: “郡君,你明见万里,这时候还是要你出来拿一句准话。不论郡君何意,咱都支持。就是这个军饷嘛,郡君还是多费心,不是俺老刘不识大体,而是营中弟兄们真的是着急啊,家里人都等着粟下锅呢。” 见刘殷说着说着眼眶都红,生怕他给自己来个哭庭戏,张举赶忙挥手制止他下面的话,之后义正言辞道: “本郡作为一郡牧民官,国家信赖我,将泰山数十万口托付于我。本郡就是粉骨碎身也要护泰山一地安宁。所以牟县,一定要救,而且要现在救、马上救。 至于老刘说的粮饷,你也要理解郡里的难处啊,这段时间郡里遭灾,就没有征到什么钱粮。所以老刘,你回去就和营兵们好好说说,说再缓一缓,平了泰山贼,咱们数功一起赏。老刘啊,你回去再努努力,务必要激发全营将吏的天良心,再苦一苦,骂名我来担。你就和营兵们说,这是太守说的。” 听到张举又吃这套冠冕堂皇,还在推诿不发饷,刘殷暗恨: “整日说激发天良,要鼓全营将吏忠义心,我看呐,最没天良、没忠义的就是你们这帮子绶带。忠义、忠义,光讲忠义有何用?能填肚子吗?” 但刘心里千回百转的不满,面上却不敢露,最后只能讷讷无言。 就这样,由张举最后拍板,点贼曹庞遵和营将刘殷为将,共领兵二千,即日拔军援助牟县。此外,张举又发羽檄给了赢县令,命其举兵一千从右路奔袭牟县。 奉高城内本来有郡卒一千,营兵五百。后来泰山贼寇出山,张举就又在城中募兵二千,合兵三千五。 本朝制度就是如此。自光武行柔政、与民生息,遂罢天下郡国兵。如建武七年,“罢天下轻车、骑士、材官、楼船及军假吏,尽还民伍,唯更践如故”,自前代以来的兵役就取消了。 但很快明章时期,州郡兵又恢复了。因为之前郡国无兵,一旦有事,往往措手不及,事到临头才增兵置将,派中央军前往征战。这一来应对不及时,二来兵卒多为招募,不成气候。所以渐渐的地方郡国就行成了自己的兵制特色。平日少数郡卒、县卒维持地方。一旦有事,就以这些为骨干,招募壮勇成军。或以钱粮招募,或以免除徭役为条件来招募。 这种正式工加临时工为结合的兵制,也是本朝特色了。 这次庞遵和刘殷统帅的二千兵,其中五百是原郡卒、一千五是城中新募之兵。至于原来的五百精锐营兵和老郡卒五百带着新募的五百兵都被张举留在了奉高城内。 张举真的是一个精明到骨子里的二千石,就是这会他还能分清轻重缓急。相比于援牟县,他很清楚奉高的安全才是重中之重的。牟县丢了,他也就是被上面申饬,以贼兵肆虐州郡的情况,上面一般来说都会让他戴罪立功。但如果奉高丢了,不光仕途完蛋,他命也要丢。所以,张举将郡里最精锐的老兵都交给了郡尉李骧,守护好奉高才是重中之重。 至于这样会不会分薄了援助牟县的援兵,没见到他又令赢县令发兵援救吗?本就有两千兵,再多了一千兵,共三千兵,怎么也够了。 当日,只带了三日粮的奉高援兵出城了。他们并不知道在前方,关羽的伏兵正在等着他们。 关羽的三个部,自昨夜得了张冲军令,就已经游动到了这处伏击点,小洼地。 此地正处在牟县、赢县、奉高三城咽喉处,在其南面是沂山探出莱芜谷地的突出丘陵区,山势陡峭,人迹罕通,水源独远,可以说是天然的左侧屏障。然后中间处是牟汶水,可以直通牟县。从此地北上八里就能到赢牟水,借此又可直达赢县。然后他西面四十里就是奉高。可以说,奉高要是救牟县走两地官道,此地是最理想的伏击地。 小洼地此处本有一坞壁,在上午的时候就已经被关羽拔了,然后留下了陈焕部带着曲将赵简、段秀驻守,负责守道北。 关羽嘱咐陈焕务必要时刻看南坡高地上的狼烟。一旦升起三道狼烟,陈焕就要全军出壁攻击奉高兵后部,截断奉高兵西归之路。 之后在小洼地的东道上,关羽命丁盛率领金泉、赵镕二曲也是四百人,树栅立砦,直接堵住奉高兵东援牟县。 关羽给丁盛下命: “紧守营砦,没有命令,不论何种情况都不准撤退。” 丁盛显然知道关羽交给他的是多艰巨的一个任务。他带着四百兵就这样在道上立砦,那人家奉高兵可不得往死里进攻他?他料奉高方向的援兵必然不会少,到时候就要靠他一部四百兵守。守是能守,但为啥让他来做这个苦差事。他这边刚要以昨日所部才历苦战,正要修整为由拒绝。 那边关羽就和丁盛说: “此战攻成,举你首功。” 这话一出,丁盛展颜。还有啥说的,守! 最后,在小洼地的坞壁南面二里的几处小坡上,关羽自将与王章手下的邓崇、石朗部四百兵作为后备。 关羽的是这样调度的,以丁盛部在道上立砦狙击敌人东出。等敌兵攻壁正酣时,他就升三道狼烟,让陈焕截敌兵后路。最后他再帅全军压上,对敌中段发动总击。 而现在,就等奉高兵自投罗网了。 这边关羽一切就备后,全军偃旗息鼓修整。但直到中午,还没见到道上动静。就在关羽准备再放探马哨骑时,阵阵惊呼从后传来,关羽赶忙回头,这一看就惊了。 只见身后二里的牟汶水上,舳舻相连,载兵支幕,顺流而下。 这下糟了,千算万算没算到奉高援兵会走水路。 第一百五十三章:求贤 同样没算到的还有牟县的张冲。 自张冲在牟县树了募兵大旗,贴了求贤告令,就出现了谁都没预料到的情况,投军者络绎不绝。不光是城内穷独悉数投军,就是连周边几个里社山寮都闻讯而来。 初时张冲还以为是他们泰山军在泰山地界的名头深入民心,等后头他亲自到招兵点调研才知道。这些都是灾民,听说这里管饭,就都来了。 望着这些瘦骨嶙峋的黔首殷殷期盼地望着自己,张冲最后还是答应收留他们。只不过这些人实在不适合入军,张冲依旧让募兵军吏从中简拔合适的壮勇,老弱孱幼就开一个老营,又辎重队照料。 就这样,四野穷独灾民就更不断地往牟县跑了,不过好在张冲攻破牟县时,从仓里起出二十万的粟,于禁那边拷到的又有三十万石。以现在的储备,倒也能应付。至于后面,还是要导引这些灾民恢复生产,不然再是金山银山也不够这么消耗。 但从好的方面看,这次赈灾只要成功,不仅能活这数万人,还能吸纳其钟勇可靠者入太平道,甚至这事传开后,他们泰山方就算真的在泰山有了民心了。 到时候,谁提他们泰山方不得说一句: “义师。” 要知道,从百姓嘴里的贼寇到成了义师,其转变岂可以道里计。 就从这个变化,这灾就救得值。 而且不提民心这些虚的,更实际的东西立马就来了。因为赈灾的事,招贤令真的就引来贤才了。 刚才堂外扈兵报,有数拨人在外自荐,来领求才表。 张冲大喜,立马就喊他们进来。 这一下就进来了五人。其中二人着武弁,显然是武士。三人博袖,但从其装扮可知也只是寒素。 五人一进来,就对张冲拜下称礼。张冲赶忙一一扶起,之后笑着引五人入座。 张冲问五人何姓名,啥来历,有何才能。张冲问的很直接,没有那么多虚套。 其中那两个武弁显然是兄弟二人,其中一个年长者先起身,拜道: “将军,我与弟,一个叫李辅、一个叫李弼,都是牟县东南的宗部首领。我兄弟二人结砦自守山野,今知道将军率义兵,吊名罚罪,我二人相商,以将军仁心,投来投奔。” 张冲倒是第一次听宗部的称呼,正纳闷,那边何夔就已经和他小声说: “宗部,也叫宗贼。实际上也是和我们一样都是在山里落草的,只不过他们是以宗族为主。” 何夔这么说,张冲就懂了。 那李辅介绍完自己二人,接着道: “我李氏在沂山扎砦已历数代,我和弟都会得武艺,学得兵法,尤其是我这弟颇有天资,读书过目成诵,尤喜读《孙子兵法》,穷昼夜不释,遇有会意处,辄叹曰:‘吾当以此佐太平,取功名也!’。” 李辅也是个人物,这种场合下夸起自己弟弟来,竟然没有一点不好意思。不过他不窘,那边他弟弟李弼倒是窘迫得横不得钻地。 他幽怨道: “兄,甚言。乡野子弟谈何天资,不过是瞎读罢了。” 但张冲立马接过话,勉励: “二位好壮士不可自清。岂不闻,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国不正,必使乡野有遗贤。所以勿以乡野村夫自轻。” 这两人有没有大才张冲还不清楚,但有没有武勇,他可见太清楚了。此二人每个都是精通级武士的战力,不输大胡子。 谁都想听好听话,这李氏二兄弟自然也不例外。当听张冲抬举他们,二人果然对张冲好感倍增,原先稍忐忑的心也安顺不少。 由不得二兄弟不忐忑,他们出山投靠张冲,实际上就是带着宗族到张冲这里乞食的。山外的黔首都没粮,他们山里的就更穷困了。他们二兄弟再不找个依靠,全族都要饿死。 听李辅说他弟弟读孙子兵法,张冲啧啧称奇,这可不是寻常人家能读的。不过相比于《五经》句读艰难,微言大义。这《孙子兵法》又好读很多。往往是一些经学家族转型的中间读本。像这李家读《孙子兵法》倒也在情理之中。 见这李弼有点意思,张冲起了考校之心。 他问李弼: “我看诸多兵书无出孙武,孙武十三篇无出虚实。夫用兵,识虚实之势,则无不胜焉。君可为我要虚实之道。” 李弼心里感慨,本以为泰山盗只是一时之幸,成乱而起的群盗。没成想着渠魁还如此知兵,一句话就倒出用兵之道在虚实。 李弼不敢怠慢,忙将他自己带族兵的理解具以告之: “虚实之道,在于正奇相换。何谓正,先出合战者为正,后出为奇。正奇可以是攻守、前退、主辅,正奇之间又能变化。如前一刻为主兵先攻,顿兵后,再以辅兵攻,那正变奇,奇变正。但善用兵者,又无不正,无不奇,使敌莫测,故正亦胜,奇亦胜。” 张冲不断点头,对正奇之道的阐述,最容易试出将领的军事理解。凡把正奇当成阴谋诡计之术,那显然就是不知兵者。 从李弼这话来看,这人是知兵的,做个善将有余,但…… 这边张冲刚在想,那边李弼最后又说了一句: “千章万句,不出乎“致人而不致于人”而已。” 嗯?此言一出,张冲对着李弼是真正的另眼相看,这是个人才。 为何? 在张冲看来,他将人才分为三个梯队。 第一梯队者,能用而不能言。就是自己有实践能力,但并不能准确讲出自己的所思所想。 第二梯队者,能用能言。这类人才已经能将自己的实进行总结提炼,对自己实践过程的诸多地方都能和别人交流清楚。但可惜,要言太烦,不能让一般人听懂。 而第三梯队者,就是能用能教。能将提炼的再进一步提炼,用十句话讲述的部分,最后一句话就能说清。此时这人已经对自己所实践的领域有了非常高的理解。 如果说先前李弼说正奇,说了那么多,那算是第二梯队人才。因为他也就是和张冲这样有带兵经验的人讲,才能沟通。但凡一个没带过兵的,根本不知道李弼在说什么。但李弼最后那话却是直接升成第三梯队人才,那句致人而不致于人,道出了兵法的精髓,甚至是全部奥义。 这和张冲自己提炼的不谋而合,张冲就认为兵法之道就是一句: “掌握主动权。” 所以,对李弼,张冲特别满意,这边立马感慨: “有二位相助,何愁大业不成。” 但张冲这边话刚落,那剩下的三人中,出来一人,直接反驳: “此言大谬。夫以力争雄,力有时穷。以智称长,智有时短。渠魁以李氏二兄弟为走狗,欲以智力争天下,吾见之必亡。” 这话一出,李辅李弼二兄弟皆怒目而视,其中李辅雄勇甚弟,气烈更甚,他直接骂到: “哪里的酸腐在这大言不惭,妄自矜夸。不知道有和见益于诸家?” 说这话的这人,身上的衣袍满是补丁,但目有精光,被李辅这样的豪杰怒斥,都能晏然自若。 他不理李氏二兄弟,而是直接对上首的张冲道: “将军。智力使乱,名分得安。如一兔走街,百人追之。何也?分未定也;而积兔满市,人过而不顾,非不欲兔,实分已定,不可争。此才为长治久安之策。” 张冲悚然,与边上的何夔互视一眼,皆看出对方眼中的震惊。有这般见识的,为国辅都够了。 然后张冲立马走到此人跟前,拜道: “先生大才,只一言就让人豁然开朗。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这人也很满意张冲的礼贤下士,知道这是个识货的。说白了,像他这样的法家之士,就是在识货的人手上才能发挥作用。 心中满意张冲,此人也不敢拿架子,忙躬身回应: “不敢劳将军大礼,仆姓赵名达,琅琊莒县人,当不得大才。” 张冲摆摆手,意思就是我知道的,这些客气话就不用说了。 然后他就看向后面二人。前面的李氏兄弟和赵达已经非常让他惊喜了,这二人不知有和本事。 二人中一个带进贤冠、套草鞋,穿麻衣的年轻士人上来恭敬道: “仆无所长,无以教将军。只希望将军能豁达大度,知人善任,不嗜杀人,能倡仁义,收人心,勿贪子女玉帛。昔者秦乱,汉高起布衣,豁达大度,知人善任,不嗜杀人,五载成帝业。今元汉纲既紊,天下将土崩瓦解。将军效汉高故事,法其所为,大业未必不能成。” “先生大名?” “泰山梁父范常。” 张冲满意,这也是个人才,好好培养一下,可以留置幕下做个掌书记。之前的李氏兄弟可以做爪牙,法家之士的那个莒县赵达可以掌军法,稽将帅不法。后面没问题了,就可以和何夔一起协赞文书机密。 收获了满满一波人才后,张冲转向了最后一人,这人比其他四人都要狼狈,鼻青脸肿不说,还猥猥琐琐,看着就让人不喜。但张冲自然不会以貌取人,温言笑道: “君可有教我?” 那人脸上一红,有点羞愧的样子,勉强稳住颤抖的腿,鼓气勇气道: “我是本县县丞,吴用。会做官!” “无用?你不是会做官吗?怎么叫自贬无用。” 吴用脸更红了,嗫嚅道: “仆姓吴名用。” 第一百五十四章:失策 吴用是有用的,单就他一条会做官,就是张冲现在夹带中紧缺的人才。 张冲手下人才最集中的就是斗战之才,说一句车载斗量不为过。皆因为泰山民本就精锐果敢,然后张冲又从中再进一步简拔,最后和内郡其他盗匪宗贼不同,彼辈虽然也趁乱啸聚山野,但都是苟活之辈,能不战就不战,能避就避,是以虽举反旗,但普遍都是乌合之众。而张冲手下的泰山贼,自立军以来,经年苦战,又训练不缀。可以说这天下也就是部分南北二军,和幽并凉这些边地兵能胜过,其他的都差些意思。 然后筹谋赞画之才张冲也有,首当的就是何夔。在张冲看来此君的确是大才,能谋社稷,是外法内儒的复合型人才。而且学到的是儒士的仁的精髓,可谓是张冲志同道合者,可以为臂助。 然后是前望秦峰的谋主吴观,老吴这人经验老道,对泰山附近人情地理皆熟,但可惜年老体衰,精力不济,不能随军赞画,现在都是辅助小爹署理圣库的事。 最后就是度满了。严格来说度满不是上面类型的,但上面所有人都比上度满对张冲的作用,对张冲来说,度满就是他的第二条腿。泰山军此时重点在军事,所以张冲几乎所有的精力都在军事这块,但对于一个成熟的势力来说,光有军事,只是一条腿。一条腿是走不了步的,只有加上内政这块,泰山军才算是有两条腿。而度满就被张冲倚为这块的最重要的基石。倒不是说度满才能有多超过何夔,而是因为度满是起家元勋,更有威望,也更能放心。 当然度满本身的才智也是远超同侪的,不然也不能三年就能从伏氏精舍中毕业。但到底来说,以上人才都是汉庭系统外的,他们对汉家的权力运作是没有经历过的。而这些这个叫吴用的恰恰深谙,这就为泰山军填补了此处空白。 所以当张冲见吴用如此胆战心惊,遂安慰他入座,也问有何策可教。 吴用试探地说: “将军是要打算以牟县为基还是打算搜刮一下就走?” 张冲顺着说: “以牟县为基怎么说,筹措钱粮就走,又怎么说。” 吴用大着胆子道: “如是前者,仆斗胆建议将军可安堵本县豪强,分还所取,恩抚四民。还可以立一个君子营,募那些豪强子弟入军,以其为质。如此,有将军大兵驻守,再有城内这些豪强相佐。牟县可定。” 说完这个,吴用悄看了一眼张冲,见其没有反应,心里一喜,遂继续说: “如是后者,将军可以城内粟米,裹挟附近灾民,成席卷之势。到一地就破一地,然后尽取此地钱粮,那些没有粟吃的灾民就只能被裹挟。顷刻间,聚兵十万,不在话下。到时候,东方称孤道寡有未可知。” 吴用这边话一说完,坐在张冲边上的何夔就拍案训斥: “好个犬类,竟想以言坏我。你这献的哪是计,分明是想要我们泰山军死。” 何夔一怒,吴用立马慌了,一下子跪在地上磕头: “仆怎敢,怎敢。” 张冲笑了,挥挥手让何夔稍安勿躁,他当然知道这吴用打的是什么心思。 你说吴用献的两策好不好。当然好,因为历史上这就是两种典型的造反路线。前者是军阀模式,打一地,就和此地大姓媾和,自己管兵,豪强管民。这么做的好处就是能立马在当地立住脚。比如后世胡人入汉地,就用的这种模式。 而后一条就是流寇模式。就是要把这天下搅乱,让人人没法安心生产。别人为了活下去,自然就只能继续追随你。然后队伍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近的有赤眉军,后面的有黄巢,都是走的这种路线。 但这吴用坏就坏在这两条策对张冲来说都是死路。 此天下还未大乱,张冲要是以牟县为基,那附近的汉庭兵马就会蜂拥而至。以一地而抗衡天下,迟早是死。而要是张冲听吴用的第二策,流动起来席卷灾民,那确实能暴兵,但几乎就是为王前驱的死路。对张冲而言,十万乌合不如他现在手上的二千精兵管用。 吴用的出现,也让张冲心中重新认识到了现在的人才投靠的利弊。有些人是会打着给你献计的幌子,来坏你基业的。这还是刚开始,等以后势力大了,这类二心者的毒计会越来越多,而这些都只能由他来警惕。 但张冲并不打算处罚吴用。先不说人吴用只是献计,并没有实质的作乱行为,就说一个这样的汉庭系统的县丞投靠,就已经有了千金市马骨的作用。在没把这吴用榨干净之前,张冲不会杀他的。 念此,张冲突然想到,是不是这个吴用就已经算到了这一点,知道他如何都不会死。 他献两毒策,如泰山渠魁没见识,识破不了,那肯定能被重用。如果泰山渠魁有见识,识破了,那就更会意识到一个县丞投靠的舆论作用,那还是死不了。 张冲复杂的看着这个跪在地上磕头的吴用,在想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呢。但不管怎样,这个吴用还是要用。就让他先跟着何夔处理牟县的庶务,先观其行止,再看其用。 随后张冲就将这五位贤才安排住在了县寺的左厢舍,明日就可按安排的录用上值。之后张冲就和何夔及一干军吏处理募兵、赈灾、巡城中遇到的问题。 也是这时,一个飞军背旗穿城而入,直奔县寺,给张冲送来了蒙沮的军报。 “赢县出兵一千,直奔牟县,明日即可到。” 张冲心中一喜,赢县那边敢越境来攻牟县,必然是得了奉高那边的军令。这说明奉高那边是出兵了,那正好就要被关羽埋伏。如此,奉高可破,赢县可破。等这两城一破,那这数百里莱芜谷地就尽为他驰骋。 但张冲的喜悦还未持续多久,关羽的军报也送来了。张冲打开一看,再无之前的轻松了。只见军报上: “奉高兵计兵二千,顺牟汶河而下,伏击失败。羽已率部回城,请失察之罪。” 见张冲沉默,堂内的众将都看着他,不知道出了何变故。 张冲把军报一叠,然后放在案上,笑道: “奉高和赢县两地的兵力已经被我们成功调动出来了。奉高来兵是二千,赢县来兵一千,大概明日能到。” 此言一出,李大目摩拳擦掌,他对张冲道: “奉高兵东来,必要被关校尉伏击,不足为虑。而赢县就来兵一千,仅我们在牟县的兵力就能战而歼之。都是好消息啊。” 张冲笑道: “奉高兵走的水路,云长没能伏到他们。虽然围点打援的计策出了些变故,但结果是一样的。现在云长有兵一千二游弋在外,我们在城内原有兵是一千,加上这段时间陆续归队的一千兵,就有兵两千。然后飞军背旗四百在县东北游弋,还有我们现在招募的牟县营。便是奉高、赢县兵都来了,也能一举歼灭。” 众将一听这话,顿觉安心,也觉得虽有变故,但结果没什么不同。 随后张冲就选游骑分别给关羽部和蒙沮部两道军令,命其依令而行。然后张冲就给各部依次下令,命典韦部于城西立砦,李大目部于城北立砦,互为犄角拱卫牟县。于禁部并新募的牟县营分首四面城门。张冲自率董访的横撞队四百,以及田俊的突骑四百坐镇城中,随时为城外两砦做支援。另外,辎重营也加紧修缮残缺的城楼,打造守城器具。 张冲这边在做准备时,关羽的左校尉全军也在沿着官道奔行。 关羽此刻内心充满了懊悔,为何自己就没想到奉高会从水路走呢? 其实这也是关羽的知见障,他是河东人,是见过漕运的。但他久战在边地,从来没想过以水运兵。所以他到了泰山后,自然认为这些兵也是走陆路的,但他不知道中原这块地方,水网密布,光大的主流就有濮水、济水、汴水、睢水。而且这些大河都又都贯通,比如济水、泗水是以菏水相连的,然后泗水又与淮河相连,沂水和沐水又和泗水相连,汴河也与泗水相连。可以说中原的水网,直接将江淮、青徐、兖豫都给贯通了。这是关羽这个山西人没见识过的。 不过关羽并不气馁,错了就错了,没什么多借口,他现在就立马去弥补。所以当看见奉高兵顺流而下时,关羽立马就召集全军,回援牟县。陈焕、王章都没话说,丁盛本来是要说怪话的,但看到关羽那不怒自威的样子,又把话给咽进了嘴里。 丁盛暗道: “你别说,这红脸汉子板着脸的时候,还挺吓人的。不就是走点路嘛,我大器最不怕走路了。” 但就在关羽所部拔营不过走了四里路,张冲的探马就到了,关羽一看军令,先是赧然,然后又是叹服。 最后关羽所部再次停兵,全军掉头了。这一次,他们真的要去打奉高。 而于此同时,顺利而下的三十里的奉高兵,夜宿于船,也终于在半夜赶到了牟县外。 当夜,牟县前的城西旷野上,一座巨大的营盘拔地而起。 第一百五十五章:投名 奉高兵也算不错,连夜就在城西旷野上扎了营砦,还分了五百兵在牟汶水边立了一个小砦,其他的一千五百兵都宿在旷野的营砦内。 庞遵作为此战主将,营一立好,就再次申令军纪。命众将士闻鼓声而行,闻角声而止,自非公使,勿得走马,三令五申,击鼓而发。然后又走马巡营,故意找了几个犯纪的,斩之,持首以徇。 这是庞遵的家学所授,整肃军纪最好的办法就是拿脑袋来警示。反正这群牛马不杀是不会怕的。 庞遵这次带了骑兵二百,那船有一大半都是运的马。一夜修整后,这些战马再次生龙活虎。今日清晨,庞遵就亲自帅骑兵绕城观此城虚实,但差点就没能回去。 在门楼上的张冲见敌将如此冒进,令田俊帅突骑从南城门出,兜过去袭杀这伙骑兵。要不是庞遵的这些骑兵多是他父亲留下的部曲,也多是勇士,就这一波,他就要被田俊斩首。 庞遵也被这城内突出的敌骑给吓到了,再不敢轻兵冒进,躲回了大砦。田俊一路突到了敌砦,见这敌将把营盘倒是扎得无懈可击,就杀了几个在外樵采的,又撤回了城内。 在城头观战的张冲,只这一小冲突就看出了城下这兵的虚实。骑兵是战而败,步兵更是连出砦战的心都没有,一句话,尽是鱼腩。随即再不留手,在城头发旗语,令李大目部、典韦部出砦,直接攻打奉高兵营盘。 之后张冲命于禁守城,自领突骑和横撞队出城,一时重兵集结,将奉高城砦围成一团。 在砦内的庞遵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只是一时疏忽就被敌抓住破绽,瞬时攻守相易。 典韦部是直接发起进攻的。当后方鼓声一起,典韦就亲自带着扈兵往前冲,但赵宠和徐翕见机最快,率先冲锋,将典韦给护在了身后。 徐翕还带着一个百人队,直接冲上了敌壕沟,顶着大楯就硬攻而上。砦内的奉高兵除了五百老兵,其余皆是募来的丁勇,此刻已是乱作一团。除了稀稀拉拉的有些人在射箭,其他的都蒙头乱转。眼睁睁的见着徐翕的百人队,清理壕沟,推倒栅栏、拒马。 庞遵耐住性子,他手上就五百老卒,是全军的脊梁骨,根本不敢随意使用。他已经后悔了,谁也不知道这群盗贼会如此善战,对面鼓声响了才多久,就已经杀到了砦下,他们都不怕死吗?早知道,张举不给他两千老卒,他是根本不会出营的。 就在焦急时,此战的另一个主将原奉高营的刘殷带着援兵上来了。刘殷所部是千人,看着好像比过去多领了五百兵,但实际上他已被张举剥夺了兵权,明升暗降了。 你说刘殷无怨气吗?但现在他和庞遵是一个绳上的,只能硬着头皮乱战。他这千人虽然也是募来的壮勇,但他来时将自己的扈兵都带来了,此刻以扈兵作为骨干军吏,倒也形成了部伍。 他这边一来,隔着木栅就命所部射手一百,对着徐翕的百人队宣泄箭矢。 先前徐翕的百人队一路奔来,所遇箭矢是稀稀拉拉,只当这波兵并无什么弓手,不少人就丢掉了大楯,好方便攀爬木栅。 所以当刘殷的这波箭矢一来,直接兜头就把徐翕的百人队打懵了,他自己有扈兵遮掩没什么事,但跟着他冲锋的百人,顿时就躺下去三成。 惊惧下,徐翕部攻势为之一滞。这时候从边上也在冲锋的赵宠所部因为徐翕部吸引了箭矢,所以顺利冲到了壁下。 赵宠不算是个勇将,但一直待兵如子,和弟兄们也称兄道弟的,军中直呼赵宠为老赵头,以示亲切。 所以当赵宠带头先攻的时候,所部将士各个奋先,此刻,十来个迅捷的已经攀上了砦壁。 但要说敌将庞遵也真的是有点家学,他这个营砦修的有点东西。正常砦壁是修得直直方方的,但此君修的时候,却在每一面又修出了个突出部,直接把营盘修得像个米字格。而这会,这米字格就起了作用。 当赵宠的部下在这面攀爬时,此面突出部的望楼上直接冒出十来名弓手,点射着他们,毫无防备下,赵宠所部死伤惨重。 在阵后的典韦很快得知赵宠、徐翕攻击受阻,大急,忙让扈兵为他套了三层甲,套着兜鍪铁面就带着扈兵支援了过去。 此刻的典韦畅快奔跑,就起本心来说,他最喜欢的还是作为陷阵排头,而不是枯坐阵后看手下去厮杀。但他也知道,这是渠魁在提拔他,希冀他能成为为合格的统兵将,所以他也在努力去学。 但这一刻,就这一刻,我典韦带兵冲锋,就是我最喜欢的。 典韦的冲锋,带动了前面苦熬的赵宠、徐翕两部士气,他们都放声大叫,再一次扛着大楯顶了过去。 典韦这部的主体是兖州人,而泰山军的主体是泰山人,从这当中就可知典韦部将士的内心是敏感的,但同时他们也是团结的。 不团结不行啊,就他们这些兖州人,再不团结,那怎么办。 所以当前面兄弟死伤惨重时,后面的弟兄心中没有恐惧,全是愤怒,此刻又在部长典韦亲自带头冲锋下,全军士气大振。 也是这时候,他们发现上头的箭矢开始弱了,虽然不知道原因,但趁着这个机会,三四个什将已经带着所部攀上了壁,扎扎实实的立住了脚。 典韦带着扈兵们也攀上了壁,随后就在壁上掀起了一股血雨。越来越多的泰山兵从这里灌入砦内。 “哄”的一声巨响从北面发出,随后是山呼海啸传来,只一听就知道是攻击砦壁北面的李大目部已经破了那面砦壁,也涌进来了。 刘殷本来还在艰难守着这面壁,等一看北面那壁破了,知道再也守不住,只带了两个扈兵,就悄然退下了壁。 随着北面壁告破,田俊、任筠、奚慎率着突骑,直接从破壁口如潮水般涌入。他们矛矟所过之处,血肉横飞。不过三个呼吸,他们就已经突进了砦壁内百步,直接杀到了庞遵所在的中军。 到这个时候庞遵才率领五百老卒和一百骑队开始向田俊等突骑冲锋。一时间,人头翻滚,马嘶人嚎,残尸遍地。 就在这方寸间,铁骨朵、巨斧、矛矟上下挥舞,人类的残忍和勇气在此时此地上演得淋漓尽致。 奉高率先顶不住的,将门子的庞遵此刻怒目嗔舌,戟指张目,一刀砍死一个只是冲锋时稍微迟疑的兵,就大吼: “谁敢退一步,斩!” 军心一肃,庞遵又开始下令: “今日之事,有死无生。步槊居前,刀斧随我冲锋,弓手攒射,骑兵给我挡住北面突骑。就是死,也给我死在那。” 他边上的骑将是他的族叔,随他父亲参加过平羌战,这会深深看了眼自家侄子,一挥背旗,就向着田俊他们突骑兜头冲锋。 战马相撞,筋骨催折,奉高骑军向死而生,就这样硬生生都从田俊突骑的细缝中凿了出去。 见此壮行,庞遵大喜,他在后阵嘶吼,鼓舞士气: “看到没,只要有勇气,对面就是土鸡瓦狗。给我杀。” 但随后他看到的场景直接让他崩溃。 他那族叔带着骑兵凿入敌骑后,并没有折身再冲,而是顺着破壁处一路疾驰,眨眼间就没了身影。 此刻庞遵手脚冰凉,族叔他带着骑兵跑了。 田俊并没有打算放过那窜出去的敌骑,转首就令任筠带着百骑去追杀过去。随后长啸一声,身后众骑纷纷从褡裢出掏出手戟,齐齐掷出。 本就气沮的奉高五百老卒,被这波手戟直接给打削掉了一层。 田俊等骑抛掷过后,纵马穿军,撞得奉高兵们是人仰马翻。然后田俊他们又转马兜回,又开始了一波抛掷。 随后是奚慎,他带着众骑绕着这五百兵,箭如飞蝗。一时间,奉高兵阵内惨叫声不绝于耳,惊惧嚎哭者比比皆是。阵中的庞遵带着扈兵,对着那些哭嚎者就是一阵狂杀,边杀边喊: “敢乱军心者,斩!” 但他话刚落,被杀剩下的奉高兵转头就骂道: “斩你母,你个姓庞的,杀敌没本事,杀起弟兄们是一点不留手。弟兄们,与其被这姓庞的斩,不如我们现在就杀了他,直接投降。” 此言一出,众人齐齐附和, “好”“好”“要这姓庞的死,给我弟报仇。” 随后田俊就看到,眼前的这些奉高兵就开始内乱了。他们相互挤在一起,短兵相接,手起刀落,人头滚滚。 庞遵看到这些乱兵,再看到外围虎视眈眈的敌骑,头昏眼黑,他怕了,直接对那些乱兵吼道: “弟兄们,贼寇残暴,你们就是投了,也是要死。只有咱们弟兄们万众一心,一齐杀出砦,只要到了牟汶水边的小寨,只要上了船,我们都能活。” 见那些乱兵还不停,庞遵一咬牙许诺: “只要咱们回去,每人我庞家出绢一匹,给钱千钱。都是我们庞家出。弟兄们走不走。” 赤裸裸的重赏让乱兵们迟疑了。但那个领头先反的急了,这姓庞的不死,那他就死定了。他直言道: “弟兄们,别想冲出了。咱们唯一的活路就是拿这姓庞的脑袋投降。至于他说什么赏赐,你们不知道奉高营的那帮老革都几个月没有饷了?信这些绶带?弟兄们跟我杀。” 最后无论庞遵说什么,他还是眼一黑,被取了脑袋,成了乱兵的投名状。 第一百五十六章:不克 庞遵的首级交到了田俊手上,望着这个满脸惊惧的人头,田俊嗤之以鼻,随手就系在了马鞍边,此刻这奉高营砦内全是跪地乞降之辈,战争结束了。 田俊身边一个随时注视城头的扈兵此刻见城头旗语,忙告诉田俊: “田头,渠魁让我们分兵攻破那个河边的小砦。” 得扈兵一提醒,田俊才醒悟。立马招呼骑兵队的,大开壁门,直向着那个小砦杀去。 而一直在城头上观战的张冲看得分明,那小砦的奉高兵显然是要驾船逃跑,这如何能行。 张冲早就惦记着这批船了,只有走水路,他们才能快速行军到奉高,去支援已经攻打奉高的关羽部。 而一旦让这些奉高兵跑了,不说转进困难,就说让这些兵突入到奉高战场外,彼以为援军,士气大振,也是不利于关羽部攻略的。 田俊也是醒悟到这点,所以纵兵将小砦围住。本来奉高兵里的好些人已经出砦往泊船渡口奔去,但被田俊奔袭,猝不及防下,死伤惨重,余者皆跪地乞降。 田俊从俘口中拣选了几个声亮嗓门大的,让他们朝小砦喊话,言,只要投降,愿意投军的,一视同仁。不愿的,战后发粟还家。 这话要是其他贼寇说,砦内的奉高兵那是一个字都不会信。但说话的是泰山贼,他们信。因为只他们所见所闻,泰山贼对俘口都是这样处理的。 君不见人家当年俘了鲍氏族长的弟弟,不也发粟还家了吗?还有最近那些太野亭的那些个,也是如此。 过去张冲给降俘发粟还家也是有原因的。这样可以将泰山军的勇猛和仁义通过这些降俘传出去,以后他们就是再被拉着来打泰山兵,抵抗也不会激烈。 而现在终于有了开花结果之时,果然听到下面愿意接受投降,那砦里的奉高兵们只简单商议了会,就齐齐同意开壁投降了。 连同那停在牟汶水上的那只船队,此战泰山军大获其胜,缴获辎重堆积如山。 也是这时飞军背旗来报: “赢县兵退回去了。” 原来,张冲在给蒙沮的军报中,命其游弋到赢县城外,诱使赢县兵回援。 果然,当赢县令在城头上看到蒙沮部掀起的尘埃,立马快马催促赢县兵回援。至于太守的申饬,此时已经顾不得了。毕竟他也要理解下属的难处,不是吗? 最后,张冲留于禁守牟县,然后亲自带着大兵一千五百兵,登上了停泊在牟汶水上的船队,一路摇橹就向着奉高而去。 而此时的奉高又是怎么样的场景呢? 此时的关羽刚经历过一阵厮杀,在这个断戈残剑的战场上,他正坐在一匹死马上,微微喘着气,之前那场厮杀,饶是他都觉得惨烈。 他这边刚到奉高,还未扎营,一只兵就从城外的一个营砦中杀出,要趁其未稳之际就要打崩他们。 这只兵出来的约有二百,各个甲胄兜鍪,精锐异常。他们三两个结成一个小阵,在数员猛将的率领下,直接对关羽发起进攻。 当时关羽部的丁盛、王章两部正在扎营,只有关羽本兵和陈焕的射手队在遮护。从这也能见这城外将对军机把握得有多好,正打在关羽的七寸处。 但关羽是何等人? 他一边命陈焕部发矢狙敌,一边令丁盛、王章两部变化阵型,随后关羽就带着自己的五十扈兵就迎了上去。 这只敌兵来得凶猛,自视勇猛,并不把泰山贼放在眼里。 也难过,往往这些贼寇数人都敌不住汉兵一,现在只看人数只有一千多的盗贼,我只兵二百,就能战而胜之。是以,这些奉高兵出营的时候,那是一个气吞如虎。 尤其是为首三位悍将,皆批两层甲,一个拿斧,一个操铁锥,还有一个持长柄环首大刀,凶悍绝伦。 但可惜,他们遇到的是关羽,这个世间无二的关羽。 披甲带幘的关羽,一手持矛,一手举环首刀,当先就迎住了那个持斧将,那将斧子刚举,那边关羽一矛就搠进了他的脖颈。 持斧将一死,他边上二将心下就惊了,知道单对单敌不过,立马就合击这个绿头巾。那操铁锥的噜啦一下就向关羽甩出铁锥,而持长柄环首大刀的矮着身子就斫向关羽两腿。 但关羽右手持矛杵地,左手环首刀就探着剁在了操铁锥的悍将手上,然后那人的手掌带着铁锥齐齐飞到了一边,而这人也捂着断手,倒地哀嚎。 而那边挥着长柄环首刀的,见这绿头巾如此拿大,只把矛杵在地上想挡他这刀,心下就是一喜。 这人真的傻,一个木矛如何能抵得住他这百联精钢。 但一声金铁相交之声,已经手上反弹的力度,让这将懵了: “这人竟然用铁矛?” 然后他的六阳魁首就随着关羽一刀,冲天而起,剩下的身子重重砸在地上。 本来随这三将冲锋的甲士看到自己三位悍将,也就是片刻两死一伤,而那个伤的现在还在地上拼命挪动,都给吓住了。 这三将是什么勇力,这些甲士如何不清楚,这绿头巾,他,他,他不是人啊。 但大军相争毕竟不是阵前斗将这么儿戏。关羽瞬杀三将,实际也不过是杀伤了这波甲兵的士气,但真想要击溃他们,还差远了。 这些甲士是奉高营的精锐,自有一种经制之师的傲气,是以此刻心下虽然慌张,但还是勉力结成了一个圆阵,想缓缓退回砦内。 但这么精锐的一波兵,关羽如何会让他们安然撤退,他一方面让陈焕继续攒射,虽然因为敌兵皆是甲士,效果不大,但依旧又扰敌之用。另一方面关羽重新组织扈兵形成一个锥形阵,以他为锥头,再一次凿入敌圆阵。 关羽当面之地是两个甲士,但他们压根没有勇气直面关羽,直接弃械而走,就使得圆阵直接告破。 关羽没放过这个机会,领着扈兵就从这个缺口凿入,然后兜头就朝敌兵背后捅杀去,直杀得人头滚滚。 此时奉高营的圆阵再扎不住阵脚,后面的频频后顾,前面的也已经节节后退。也是这是,已经排好阵型的丁盛已经排出了个纵行队,直插奉高营后,随后就原地右转,直接在奉高营军后排成了一个三列的横阵,将奉高营给堵住了。 按理说关羽看到丁盛战机把握得如此好应该是高兴的,但他一看前面这些奉高兵的神色,心里直接一咯噔,暗叫不好。 只见这些剩下的奉高甲士本来还左顾右盼,战意不坚,但一看到自己后路被断,脸上都浮现了狠厉之色,这些泰山汉子要拼命了。 然后剩下的一百多甲士,直接折身,对着丁盛的横阵就发起决死冲锋。 丁盛排的是三列横阵,如果以正常情况,这种厚度也够了。但这些奉高兵都是披甲士,根本不畏前排的刀砍斧斫,在几个排头的撞击下,直接冲破了丁盛的横阵。 而后面那些奉高兵的军事素养也很高,好不犹豫就从这打开的缺口灌入,直接冲崩了丁盛的阵型。 此情此景直刺激地丁盛嗷嗷直教,耻辱啊,耻辱,他丁大器什么时候被别人冲破过阵,随后他带着扈兵就去截杀。虽然最后被他留下了五十甲士,但最后还是有一百多甲士重新奔回了营砦。 那被重重围住的五十甲士,被泰山兵的步槊攒刺着,一步步后退,最里面的甲士此刻已经被挤得双脚离地,他努力向着挣扎着,想多呼吸一点空气,但最后还是被活活给挤死了。 但已经没人管他了,这个包围圈越来越小,越来越多的甲士被挤在内围,他们本就穿着笨重的甲衣,此刻周遭尽是往上扒的袍泽,生命在这里是如此的脆弱,只要你稍微挤压一下边上人,立马就会有一处已经被挤压到临界点的袍泽死去。 “停,停……,去问他们愿不愿意投降。” 关羽也发现这个情况,杀人可以,但这样杀,委实还是过于残忍了些。 随着关羽的传令,前排的泰山兵步槊手停下了脚步,然后各处军吏开始操着泰山口音,问降不降。 还有何说的,只能投降了。最后一清点,这五十甲士最后活下来的才三十四人,其余尽被挤死在了圆阵内。 城内的奉高守备,本来还派了一只骑队出城去救援被困的甲士,但最后人没救下,这只骑队还被王章带所部伏杀赶紧了。 至此,奉高城内和城外军砦再不出兵,皆坚守营垒,打算与关羽部耗下去。而关羽部也开始在奉高东边旷野上开始扎固营盘,打造器械,生火做饭。众军饱食后,于午时,整队于城东旷野,攻击奉高。 奉高城高堑深,积蓄丰厚,又有城外军砦想呼应,丁盛率部攻城三次,不克,王章率部攻城两次,不克。最后关羽率兵总攻,亦不克。 说到底,不是关羽部不尽力,而是到底兵太少,而奉高城守军又意志坚定,是以久攻不克。 现在,城内打不出来,关羽攻不进去,城内外再呈对峙之势。 而这一僵局直到张冲的船队逆着牟汶水而来时,才告破。 第一百五十七章:攻城 张冲率部而来时,船队所过,山呼海啸,天地为之色变。 关羽也出砦相迎,在告以今日情况后,张冲稍勉励关羽,两军就合兵一处。 之后张冲接过全军指挥权,开始调度此战攻击序列。 对攻打奉高,张冲早有腹稿,此战关键在于城外的军砦。此砦不破,攻奉高只会徒增伤亡。但这砦虽小却坚,里面营兵又视死如归,关羽不是不知道要先拔此砦,他打了几次,都伤亡不小,而这些营兵又不出,所以就留着他们不管。 但张冲从之前的降兵口中,已知道奉高城内虚实。城内驻扎的主要是五百老卒,然后还有五百新募壮勇,然后城外驻扎在小砦的是奉高营兵,这些营兵是客兵本就是为了自保,再加上砦内粮械不足,早已摇摇欲坠。 张冲命人将一将押上,一看就是之前奉高营的主将,后来随庞遵一起出征的刘殷,他本来已经溜出城外,但还是被巡弋在战场外围的背旗给活捉了。 此刻张冲让刘殷出来,就是让他向对面砦内喊话。 刘殷走到阵前,开始高声对砦内弟兄道: “弟兄们,降了吧。那帮城内的绶带宁愿把粟烂在仓内,也不愿意发给你们。这些人还给他们卖什么命。泰山军的渠魁已经说了,只要你们器械投降,愿意投军者发足衣饷,不愿的,也给粟还家。弟兄们,投了吧。” 刘殷说得情真意切,但对面宅内虽然有骚动,但还是没人说话。 正当刘殷纳闷,他这帮营兵啥时候如此忠君爱国的?那边砦内传来了回应,其中一个军吏道: “刘头,咱们真的不能降啊。你不知道,你走了后,那张举就把全营将士的家眷都带回了城内。说是让咱们安心守砦,实际不就是扣着做人质吗?咱们这边投,那边城内的家眷就得死啊。刘头,你和泰山的好汉们说说,咱们不出砦,让他别打了。” 这人的话直接把刘殷说得一咯噔,他的妻儿之前就在砦内啊,那岂不是说? 还没等刘殷想,那奉高城头上就传来妇孺的哭喊声,随之这对妇孺就被城头上的人给推下了城,摔死在了城下。 刘殷一看到自己妻儿惨死,嘴里喷了口血,晕了过去。 那边城头上在杀了刘殷妻儿后,就喊: “奉高营兵听着,为国家尽忠的时候到了。此战有死无生,你们活,家眷死。你们死,家眷活,以后就有郡里养。” 此言一出,城砦的奉高营兵放声皆哭,他们已经被当成了弃子,就是逼着他们和泰山贼拼命。但他们又如何?此时妻儿尽在彼等之手,只能舍了这条命,来换得家眷安康。 砦内剩下的二百兵,在几个吏士的讨论下,最后还是决定出砦与泰山贼决一死战。临出寨,他们对奉高城头大喊: “勿悔诺言,不然变是成厉鬼也要与尔等同归于尽。” 随后,二百兵,披坚执锐,死气沉沉地出阵了。他们对着东坡地上立着“冲”字大旗的泰山中军发起了决死冲锋。 两侧泰山兵的弓手向着这些冲锋的奉高营兵不断攒射,那些人像麦子一样一茬茬倒下,但依旧向着东坡高地冲锋着。 坡上张冲等一干众将,都被这些奉高营兵的决死之心感染,一时默然。 最后张冲还是对田俊一招手,命突骑出阵。 四百多骑军顺着坡,如水泄一般涌下,他们时而绕击,时而侧击,时而远远抛射,最后又只一波冲锋。那出砦的二百奉高营兵就全死在了距离张冲大纛不足一百步的坡地上。 当最后一个奉高兵,看着也是个军吏摸样的人要被斩首时,此人突然对着西边京都的方向,重重一扣,哀声道: “国家珍重,仆去也。” 随后他的脑袋就被呼啸而过的泰山突骑给砸烂了。 说实话,这些奉高营兵的决死是对张冲的泰山军造成了冲击的。他们和自己一样,都是有信仰的勇士,而这些好汉子就这样毁在了狗官之手,真为这些勇士不值。 但无论如何,随着城外军砦的营兵全死坡下,这军砦自然不攻而破。随后张冲救令全军在这军砦内推土坡,直接推到了和城门楼一般高,随后陈焕他们部就在坡上开始向奉高城头攒射,直射得下面头都抬不起来。 随后在奉高城东的旷野上,典韦部、李大目部、王章部、丁盛部前后排开成四个方阵。数十具云梯的搭上了城头,无数披甲勇士从云梯上杀上了奉高城头。而下面是密密麻麻,等待登城的泰山兵,他们早已磨刀霍霍,誓要将城上之敌杀进。 战斗没有预热直接就到了最高潮,无数泰山的披甲勇士杀奔在城头上,身后的高坡上,神射们精准地射杀着城头上的奉高军吏,眼看着奉高城头就要顶不住了。 这时候一阵阵鼓声四起,十来面竖“胡母”、“王”、“刘”、“庞”等各姓旗帜的豪强部曲们支援到了城头,任生生地将危局给扭转了回来。 城下的督战的典韦、李大目看到此情景,须发蝟张,直接帅着各自的扈兵踩着云梯攀上了奉高城。 有这两个万人莫敌的勇士加入,泰山兵这才真正在奉高城头上站稳。随着奉高方面的旗帜一面面掉落,奉高守备的士气开始直线下落。 原先还在抵抗的胡母家见此情况,连忙带着几家相熟的豪强们,就退到了城下,然后突然就袭杀了东门的守备,直接开了东门。 然后越来越多的泰山兵就从东门而入,一部分兜头冲上城楼,从身后对城头的奉高兵发起背刺。一部分直冲郡守署衙,要对奉高大脑进行斩首。 直等到奉高东城的旗帜已经换成泰山各将的旗帜,张冲才笑着对关羽道: “这下,奉高算是打下来了。云长,和我一起入城。” 关羽恭敬弯腰道: “喏。” 随后,张冲带着自己的横撞队,逶迤下坡,从奉高东城门入,一路上到处是乱兵和厮杀,横撞队的主将董访拉住张冲的马笼头,劝道: “渠魁,咱们还是等几位将军将城内平定后再进吧,此刻城中这么乱,万一有什么闪失。” 张冲内心也是心蹦蹦跳,耳闻周遭呼杀声,眼见前方残兵聚拢,遂下命驻兵在东城门前,立砦坚守城门以为后路。 不能怪张冲谨慎,现在在张冲身边的就是四百横撞队,此刻不管是身前还是身后突然来波大兵,他张冲就要难了。不如此刻先驻扎在东城门,进退皆利。 这边刚立好木栅,张冲就问边上董访: “胡母家的人来了吗?” 之前胡母家的人临阵袭杀了东城门守御就留在了城门口,此时听张冲问,立马就有扈兵传了胡母家的人上前。 然后一个头戴武弁的精干汉子出现在张冲这,一来就拜: “仆为胡母凤,奉家主命率胡母家反正,听渠魁调遣。” 这胡母家是不是反正,张冲可太清楚了,之前还见他们在城头厮杀呢,见城守不住才临时反正,可谓将蛇鼠两端演绎得淋漓精致。但此刻还用得着胡母家,所以张冲也不揭破,这边勉力完胡母凤,就问: “这城内还有哪些兵?怎么这么不禁打?是不是有什么兵伏在城内?” 听张冲这话,胡母凤内心腹诽,不是奉高兵不经打,而是你泰山兵着实能战了些。 不过腹诽归腹诽,他还是知道张冲问这话的原因的,怪不得这贼魁都打下奉高城了还不入城,原来是担心奉高兵设伏啊。真的是太谨慎了,也太高看奉高兵了。 作为参与守城的豪强兵,胡母凤立马将此城虚实告诉了张冲: “回渠,城内本有郡卒一千,营兵五百,之后又募兵二千,一共三千五。后来贼曹长庞遵领兵一千出城,随后五百营兵驻扎城外,所以实际上城内只有五百老卒和五百新募之兵。但后来在城头厮杀时,太守张举又将抽调了四百老卒下了城头,守他的郡守府,此刻城中除了咱们几家豪强兵,再无兵力了。而且就是豪强兵,我们也劝了其中四家一起反正,其余的在城破后,除了被贵部剿杀的,剩余也各回自家宅邸,不敢再挡将军刀兵了。” 张冲这才安心,然后便以胡母家族兵为向导,迅速入城。 一路上,张冲的扈兵们一面肃清街道的残兵,一边高喊张冲入城军令: “持兵勿留,弃械勿杀,百姓勿伤。” 随后散在城内各处的泰山兵,高声应喏,在军法队的巡视下,只追歼残敌,对民舍秋毫不犯。而一些机灵的奉高兵,见泰山兵不闯私宅,立马丢了兵刃,弃了军衣,匿进民舍中。然后有泰山兵看到了,也不追杀这些人,而是继续剿灭那些负隅顽抗者。这下,城内的抵抗迅速消散。那些奉高兵知道,要想活,丢下刀就行。 这时候城头上的李大目部和典韦部终于剿杀完城头上的奉高兵,也陆续下了城,全汇集到张冲旗下。 这下子,奉高城真的破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乱象 兵曹长侯奭在城破后,急入府寺,想寻太守张举,在得知张举已经带着四百老卒从西城门亡奔去了。 他再顾不得家中妻儿和满库的钱帛,连忙就要去追张举要和他一起走。但突然一伙囚徒拦住了西城街,在那专门找带印绶的郡吏,找出来就给一刀。 城破之时,原先负责监守狱寺的刀笔吏和牢卒都一波溃了,然后这些囚徒就砸碎了木枷,逃奔了出来,一路上他们看见入城的泰山贼就欢呼雀跃,皆踊跃投军。这些囚徒中不少都是良善,有很多交不出代役钱,就被那个兵曹长给送入了狱寺,然后被那些腌臜的郡吏折磨,此刻他们满腔怒火,誓要向那些猪狗的刀笔吏,报仇雪恨。 兵曹长侯奭被这些人一拦,马上就调转马头,躲入了街边的一处府库内。此地是一处钱库,侯奭躲进去没多久,就被这些囚徒砸烂了门,闯了进来。 此刻侯奭已经自缢于库内的梁上,但恨急了的囚徒们将他抬出街道,就在街道上将此人的尸体给分了尸,有些杀红了眼的,甚至在吃他的肉。 而那边作为守城的郡尉李骧,原先是守在东城楼上的,后来东城门破,他就随着溃军退到了郡守府,还想继续顽抗。而早就冲入城的王章部,刚好就在攻打郡守府,见此人带着溃兵奔来,在看其印绶,就知道是个主将,旋即围杀此僚,其首级也被送到了张冲处报功。 张举的记室史边伟在城破时,就来找诸葛珪,要带其一起出奔。太守张举已经在太守府装车,马上就要从西城门奔逃。边伟记挂诸葛珪,连忙奔来,就要带其一起走。 但诸葛珪直接拒绝了边伟的邀请,除了将自己那副张氏的书贴送与了边伟,让其自行逃命,而他依然处在署衙内,打算尽忠。 边伟急得直跳脚,正要再劝,听到外面的脚步声,再不敢多留,翻着墙壁就奔向张举的车队,然后一起从西城门亡奔了。 署衙外的脚步声的确是泰山兵,这一伙兵是隶属于金泉的一个什,此刻在他们什将的带领下,正搜索着郡丞寺,看到持兵的就给一刀。 最后诸葛珪持着剑,就杀了出来,边奔边喊: “勿要杀我属吏,我大汉诸葛君贡是也。” 那什将见这郡吏持兵,立马就要将这印绶搠死,那边就听本地向导在那高呼: “高头,这是个好官。” 然后那什将的刀硬生生德停在了诸葛珪的脖颈前,再晚一步,这个好官真的就要人头落地了。 那诸葛珪也吓住了,但随后被自己的恐惧而羞愧,又要举起剑想要刺这个什将,然后剑就被对面打掉了,再然后他就被绑了,就听那什将说: “我还没绑过好官呢?正好将这好官送给渠,也是我们什的献礼了。” 这边诸葛珪被绑,而其他各署衙的诸曹长,或乔装改扮,或匿于民舍,或自缢于室,或持兵被毙,总之诸曹府吏百余人,十不存一。 而这个过程中,张冲军的攻势还在继续。当王章攻下署衙,李大目落下西城,典韦拿下南城,丁盛拿下东城。张冲就命辎重兵在城外造饭,每做好一批,就送于城内,然后各部轮流吃饭。 正是得益于军食充裕及时,将士饱腾后,一直保持着凌厉的攻势,终于在这日午后,奉高城全城被泰山军占领了。 攻占下奉高,张冲令城外所有部伍全部入城,弹压可能的豪强作乱。各部驻扎点如下: 张冲本部驻扎在郡署衙,关羽本部驻扎在郡丞督署,辎重营驻扎在粟仓,圣库有司驻扎在钱库,此外王章移军到武库,李大目驻西城,典韦驻南城,丁盛驻东城,陈焕驻北城。 入城后张冲第一时间下安堵四民状,不准枉杀百姓,同时令各部约束军伍,严守本辖区。辎重队再造饭,为各部送去。将士们吃饱后,就很少发昏去扰民了。之后,这入城的第一个夜晚,就在各部将的虎视眈眈下结束了。 入城第二日清晨,张冲再下令,由记室史范常署文,全城止杀。凡遇敌,各部不能私杀,一律交于新成立的军法曹,由新任曹长赵达审理。此外,为防止奸人恶党纵火,各部责任到什,与所处里舍居民联合防火,并迅速成立一只精干的巡城队,对游弋城内的恶党予以重击。 新令下来,各部依令而行。自入城以来,各部无闯民肆,皆居长街上,便是夜晚也是如故。不过辎重队已经为各部送去了过夜的薪柴和刍草,能御夜寒。 所以当城内的百姓在清晨醒来时,看到这些所谓的贼寇就这样齐齐地睡在街道上,宁愿睡在刍草上,也没有入民舍,虽然嘴上没说,但心里已经觉得这一只贼寇,它不一样。 泰山军的军纪不是一天练成的。纪律要想深入下去,骨干就要带头。而这一点上,各部骨干军吏对渠魁的拥戴,对泰山军所干的事业,都从内心中敬服。他们普遍也是和张冲一样,都是贫苦人家出身,不是山寮就是破产农民,都能从内心中接受张冲的军纪。 不扰民,不拆屋,不抢粟。穷苦人不抢穷苦人。 至于广大的太平军军卒们,他们有各自军吏的约束,就能杜绝犯纪情况,而且更关键的是,因为圣库制度的实行,这些军卒有衣穿,有粟食,人人都一样,人人都保暖,也就没了冒着处罚的风险去劫掠百姓的动机了。 自古军纪不严者除了将领有意纵之,多是因为军队乏食,人一饿起来,那就不是人了,是牲口,牲口是不讲什么道理和理智的。这也是自入城来,张冲连下两次令,让辎重队造饭,供全军饱食,为的就是能让军纪贯彻下来。 张冲入城以来三令五申严明军纪果然取得了很大的效果。不仅四民迅速安堵下来,后来辎重队募城中孤苦上城修缮城堞,在第一批入募的民夫真领到钱粮后,余众安心皆踊跃入募。 此时全城百姓对入城的泰山军,不说欢迎,也已经至少不反对了。 本来军法曹长赵达还建议,为了方便管控,给全城百姓编练什伍,五户一伍,十户一什,一家有事,余者连坐。这样让各户相互管理,相互监督。 张冲想了想还是拒绝了,他们泰山兵才入城,不宜对民管束过甚,招来反感。而且现在手上民吏人手不足,为全城编什伍并不实际。 张冲看赵达这法家士对民的立场,心里暗道怪不得秦二世而亡。 张冲心里明白想要迅速安定百姓很简单,就是你不去干扰他们的正常生活,他们能继续过日子,就不会管是谁管事。所以当年高祖入关中,不过约法三章,就稳定了民心。 但张冲并不打算让民自己关起来过自己日子就结束了,在他的执政理念里,以后会要对四民进行一系列改造,这对老百姓来说是折腾,但这日子不折腾,它就过不好。 但现在都不急,在没有完全在泰山军和百姓们建立互信的基础前,什么多余的都不要做,越做越错。 安堵完百姓,张冲入城干的第二件大事就是拷饷充实圣库。 张冲入城后,从奉高府库中收钱百万、粮六十万石,马四百匹,此外缴获军械无数,其中光缴获大铠三百领,皮甲千具,之后凡郡吏之家财一律充没,使得这个数字又翻了一倍。 而现在城内安定下来,张冲就打算对豪强拷饷了。对拷饷张冲有自己的一套策略。首先缴获府库钱粮自然是应有之义,而郡吏们因为是失败者,家产充公也没话说。但对豪强这个拷饷就要具体区别了。 如果对全部豪强拷掠,那就是犯了极端错误。在起事一开始如果对豪强们不加区别,那就在前期力量还很弱小的时候,就将一些可以争取的力量退给了敌人,虚弱了自己,壮大了敌人。 所以张冲给拷饷队三个标准,名声坏的,最有钱的,家里有人做到二千石的,总之以上三类都是张冲如何也争取不来的,自然就是敌人。 然后拷饷队就在胡母家和其他四家反正的豪强子弟的带领下,去各家按这三条来核查,凡不符合以上三标准的,就给黄旗一杆,上书“良善”二字,意其余各队勿扰。 但这个“良善”旗也不是白给了,每家领到此面旗的,要贡钱十万。这十万不一定都是钱,也可以其他金银、粟菽、鸡鸭、大牲口冲抵。然后对名声坏的,周遭黔首贫户愤怨大的,实行拷饷。 至于城中穷独黔首,泰山军依然在各城区树招兵旗,壮者入营为兵,弱者入辎重营下的老营,负责赢粮。而且不论老弱,其家人都被招入营中,另立一营,由军中抚养。 多说一句,原先战死在城外的奉高营兵的家眷们,在城破后,除少数惊惧自缢的,余者皆被泰山军接管,然后抚养如故。 渠魁张冲说了,奉高营虽然是敌人,但都是好男丁,好男丁的子女不能如猪狗一样被人糟践,要把他们恩养起来,告诉他们的父辈到底是如此死的。告诉他们,为了他们的生,他们的父辈选择了冲锋而死。 沙场积路何为尔,重气轻生知许国。 但这绶带们知你们吗?悲哉! 第一百五十九章:妇政 此时奉高府衙内,人来人往,这都是圣库的仓吏,正来回汇报本军的军令。 张冲的圣库就设立在奉高的粟仓里,凡缴获、拷饷悉送入了圣库登记入库。泰山军的圣库制度设立已经有两年多了,各项制度都在逐步正规。 凡一项新制度,初想时总只有个大框架,只有在具体落实的过程里,因地制宜,因时而异,不断解决一个个问题,才能逐渐定型。而且相关的办事吏也需要时间熟悉制度,如此这个过程中自然存在着诸多漏洞。 就比如今年圣库出的最大的事情就是张狗驴贪污案。实际上张狗驴的贪污在各级摸排下,总数是没有多少的,大概在八千钱左右。但这事的恶劣在于首先这是圣库制度的第一起贪污案,更重要在于因为张狗驴的贪污使得渠魁锄奸险些出事,这就不得不从严处理了。 不仅相关责任人被申饬,圣库的各项全责再一次得了细化。比如原先钱粮粟帛都是一起入库。而现在被细化为典粮、典帛、典钱三大系统。每个系统有典长、计划、督查三个部分。 典长负责稽查所库的各项物资明细,损耗折旧。而计划负责制定每日、每月各营定钱、定粮、定帛。而督查是独立于三大系统的一个独立督查组,每月负责查帐、每三月清点一库,每半年核验完一边三大仓的物料。此外三库的收入、支出有专人专职司理,记账造册,以备稽查。每项收入皆出收据,支出需禀报批准,列据领取。总之,务必使得人清、帐清、物清。 这其中计划是对数学能力要求最高的一部分,张冲三年前在随军学堂中开设速算班,亲授加减乘除的速算。这速算班每年两期,每期六十人,办三年下来,拢共不过培养了三百六十人,其中一半都砸在了这个里面。可见这圣库中的计划是多吃数学人才。 但有了这个好处就是军稳了。各部粟菽、油盐皆有定制,保证了后勤,还使得军队脱离了财务事,保证了队伍艰苦朴素的军营风气,使得各项军纪都能严格贯彻。 说实在的,圣库制度对本就以山寮、徒附为主体的泰山军来说,不要太如虎添翼。人不患寡而患不均,全军吏士一视同仁,同甘共苦,上下一心,不知道比在汉庭中的部伍强到哪里,哪里就是做牛马。是以,泰山军先后入牟县、奉高等城,都没有腐化虚浮,搞什么房舍、妇人、仆隶、钱帛、车舆。还能保证着朴实之风,这圣库制度功不可没。 另外,说到车舆,据说渠魁张冲入驻郡守府衙,就将张举那台华贵的银根车给劈了,意全军上下艰苦朴素,不取浮华之意。 这边张冲脚不沾地的处理入城以来各部情况,那边丁盛就鬼祟地入了府衙,一来见张冲在处理城务就一直逡巡不敢进。 张冲喝水的功夫看到这丁大器在那转,知道没好事,就让人将他领进来了。进来后的丁盛一个劲说些莫名的吹捧话,张冲事那么多,哪有空和他转圈,没好气骂道: “快说啥事,能办就给你办了。” 一听这话,丁盛喜笑颜开,他小心翼翼地说: “渠,弟兄们想媳妇。” 一听这话,张冲水都喷出来了?弟兄们哪来的媳妇啊?后来看这大器扭捏的样子,马上明白了,辣娘的,是想来他这讨媳妇了。 他刚要骂,但心里转念一想,知道这事不能不办。的确,弟兄们随他张冲出生入死,嘴上说替天行道,但不能让这些人连个媳妇都没有。而且有一事,张冲和汉庭的斗争形势艰巨,而且预计汉庭强有力的反扑就要到来,随着他攻破泰山郡,那各县的围剿兵很快就会来。他张冲这会不让弟兄们留个后,他张冲自己就过不去。 但这事不能乱办。自古而言,抢女人这事就容易制造矛盾。比如此时豪强与黔首的矛盾如此尖锐,有部分原因就是豪强们因为占据更多资源,可以养更多女人,而黔首自己都活不下去,如何能养女人?自然造成了富者姬妾数十,而无数贫者却只能陷入无能的苦闷。所以,如果这事办不好,那以后汉庭就会找到地方污蔑他们泰山方,是抢人媳妇,是与人共妻。这对泰山军树立的义军形象打击太大了。 丁盛本来已经冒着被张冲骂的准备了,此刻突然就听到渠魁说: “知道了,这事我想一下怎么办。你先下去。” 丁盛突然就愣了,然后就是狂喜,然后嗫嚅了一下,解释道: “渠,这次是真的替弟兄们说的,我大器不喜欢女人。” 不喜欢女人?张冲立马眼色就不对了。然后丁盛赶忙解释: “我是说,我觉得女人现在挺麻烦的,整天就叨叨咕咕的。做啥事都要被念叨,不如自己过来得舒服。我还是觉得和弟兄们在一起自在,再说我家里有兄长,已经生了娃了,不指着我传宗接代。” 张冲笑了,万万没想到这丁盛看着跳脱,竟然还没碰过女人,不然如何能说出,自己过比有媳妇舒服呢?这嫩茬啊,还不知道女人多舒服吧。 最后张冲让丁盛回去,这事他要好好想想。 望着丁盛离开的背影,张冲在想这事该如何办? 他们破了各家豪吏与豪势家,确实充了很多女子。但这里面也有问题,首先是原郡吏家的妻女,这些人的丈夫、父亲被他们处死后,已经势如水火,如果将这些人发给手下将吏,并不稳当。其次是这些女子数量有限,他虽然没有具体数字,但肯定不够全军娶上媳妇的。那这就很自然出现,给谁发,谁不发,这个一个处理不好就会破坏军中上下一心的氛围,那就得不偿失。 这也是平均主义的不能长久维持的现实原因。在初期,大家都匮乏的时候,人人无私心,自然能平均下去。但一旦这日子稍微好过一点,就出现了各种私欲,这人想女人、那人想点钱、那人想吃顿好的,还有人想穿体面。但资源有限的情况下,这些私欲不能都满足时,那就很自然出现了分化和竞争,去争夺那有限的资源。 还拿这娶媳妇的事来说,他敢打赌,如果他放任不管,那军中必然是各级将官先娶,甚至还会来个三妻四妾。这就是人类的现状,就拿那些被解放的隶妾,让他们自己选,他们也会选这些军中各有前途的军吏,谁会在意那些大头兵呢? 是,这确实是现状,但如此实行,他张冲还干什么替天行道,这事不就是那些豪强们做的事吗?他们也可以说自己没有巧取豪夺子女,是那些女子资源的,他们不就是凭借自己更多的资源来抢占本就不多的女子的吗?那他张冲和那些豪强有什么区别? 所以这事一定是要干预的。但也不能过强,如果刻意为了显示公平而将女子全分给了士卒们,那对军吏们来说就是不公平,他们连娶媳妇的机会都没有,毕竟他们也没什么错。他们能成为军吏,是追随他张冲一路血战升上来的。而军中很多士卒甚至还有之前的降俘反正的。如果尽心尽力的老人娶不到,反而新人降俘能娶到,那不是打击了军中老人心嘛?而且这也不合人情。 张冲到底是要在这二者做个均衡,想了想,张冲将辎重长喊来,吩咐他: “你后面去把俘口营的隶妾们都统计了,然后为她们专门成立一个外科营,让军中的外科医匠对他们进行培训,以后她们就是咱们军的女医匠。” 那人领命,立马下去了。 之后张冲又喊记室史范常拟了个军中条陈: “以后军中实行男女分营。但每日各营男女营头一起食饭,篝火会也一起进行。传我令,自以后军中允男女自由结合。只要男女双方同意,向军法司报备,军法司那里专门成立军婚部,报备完成便是夫妻。此外,军中各将吏只许娶妻一人。最后,无论如何只有妇人同意二人方能成婚,如巧取豪夺者,军法从事。” 张冲这边口述大意,那边范常就已经提笔就章,果然是一个好笔杆。随后,范常就拿着条陈给张冲过目。张冲一看,一字不改,令抄送全军。 很快,郡府的抄书吏就开始飞速誊抄条陈,虽然做熟了的,但还是效率慢。张冲在想是不是搞一搞雕版印刷,但他估摸着现在的纸张质量还差些,不过好在他早就让工匠营开始改良了。之前破了东平陵,就带了一批造纸匠,他带兵出山前将一些改良工艺告诉了他们,等下次回山,相信就能见到新的成果。 张冲望着府衙上忙碌的各曹吏,内心充满信心: “慢慢来,一切都会好的。” 随着张冲关于军婚的条陈抄送贴张府衙外的公示壁,来往郡府衙的将士们看到后,纷纷奔走相告,随后阵阵欢呼穿破天空,他们呼喊着: “渠魁,万岁!渠魁,万岁!” 听到这一切的张冲,再一次默默道: “会好的。” 第一百六十章:六年 随着泰山军西出,先后攻占牟县、奉高,并于入奉高后的第四日由关羽率左校尉三部顺着赢汶河而下,直渠赢县城下,一日克城。 自此,整个莱芜谷地都被张冲占据,而他们泰山军也占据了北至泰山北的土鼓县,西至泰山历下,西到整个莱芜谷地,东到沂蒙山的数百里地界。 时间飞快进入到了光和六年,谁也没料到张冲的泰山军能在莱芜谷地这么久,光这半年,张冲在汶阳的互助庄园大收,和谷地内的豪强粮税一共加起来,张冲前后收粮二百万石。可以说在很长一段时间,张冲的泰山军的不虞乏粮。 此外,鲁山的贼寇因乏食,也陆续投靠了泰山军。这里面要专门说一下奚慎在里面的大功。原先在鲁山有一只贼寇,有千人众,本来是答应投靠泰山军的,所以后面当时骑将奚慎主动请缨入鲁山招降这些群寇。奚慎只带扈兵十人就入山了,本来事情说得很顺利,鲁山寇也打算找个稳定的靠山,但那边宴才吃完,那边人家贼魁就返回了,说什么宁为鸡头,不为凤尾。 如果是一般人这事也就办砸了,甚至如果处理不好,还得把命丢在里面。但这奚慎准确发现鲁山贼中普遍求食的心理,其骨干贼寇都是希望加入蒸蒸日上的泰山军的,只是这个鲁山贼魁舍不得手里那点权势,一意孤行。然后奚慎就带着他那十名扈兵直闯贼帐,直接就将这贼魁执了,然后假传贼令,命鲁山贼拔砦,出山受降。 经此一役,奚慎直接被提拔外放到外军任了部将,其本军就从这千人鲁山寇中拣选。可以说,奚慎是起来了。 然后济南那边,张冲的师兄大胡子这半年和张冲通信不断,一开始冀州本部申饬不断,已经到了要开除张冲教籍的程度了,但随着张冲在莱芜谷地的胜利一个接一个,最后甚至完整的占领了莱芜谷地,冀州那边的口吻已经越来越柔和,最后直接把济南渠魁唐周掉往了冀州本部工作,辅佐复出的马元义,专门负责京都太平道的工作,而济南太平道的渠魁就由祭孙担任。 张冲听到唐周被调走后,还挺遗憾的,不是他舍不得这个对头,而是不是他被调走,他这边一定亲自带队再入东平陵,弄死他。但现在唐周去了河北,后面更可能去京都,那这事就只能先放到一边了。 除了这个坏消息,太平道那边还是有好消息的。随着他在鲁中南的莱芜谷地站稳脚跟,他现在在教内的威望是直线上升。 现在连荆州的太平道同道都知道,人公关门弟子,号称石将军的泰山方渠魁张冲,成了教内首义之人。虽然因为大起义的时间还没有到,泰山方是以泰山盗的名义起家的,但友方的胜利,无疑大大增强了各方渠魁的信心。毕竟谁对有着四百年汉家江山发动造反,都是有点底气不足的。 没听到吗?随着天公身体的问题,日常教务已经由更精干的人公来主持了,人公一系自此声势大涨,教内甚至有人已经等不及甲子年,就要起事。如果不是人公自己也摸不准,觉得“苍天已死,天下大吉”的谶纬能给各方加持力量,因为自古就由甲子年一轮转的说法,在甲子年其实,正应和黄天代苍天的大业。所以人公还是三令五申各方都务必按原计划积蓄力量。 而这一切都是张冲攻下莱芜谷地造成的影响。 但这个影响,说实话还是局限在太平道内,因为张冲打下莱芜谷地就未再流动,反而留驻奉高,屯田练兵。所以,莱芜谷地失陷的事并未对天下造成什么影响。甚至,要不是今年奉高的上计没到京都,可能国家刘宏都不一定知道这事了。 原来自张举领残兵四百从西城门亡奔时,他并未向京都送军报,而是直接移军南向,过徂徕山停驻在梁甫县,但后来觉得还是离奉高太近,一路移节到尼蒙道的最西侧山城,南武阳,一连退了二百里。 张举还是有点东西的,虽然是慌忙撤出奉高,但该带的东西都带上了,不论是郡守印绶还是太守麾盖,还是他在奉高的纳的小妻,一样都没丢。 张举一到南武阳,就以太守印传符驻守在尼蒙通道最东面谷口的费县营兵,全军移兵到南武阳。然后又传檄郡南三县,即南武阳、费国、南城三县七城的县卒各移兵五百全部驻防在南武阳北侧的蒙山丘陵山崮。至于郡中部的梁甫、巨平、博县,以及郡西北的茌县都只能各安天命了。 这么一调度,张举才安心在南武阳驻扎下来。本来以他的想法是在郡南组织平贼大军,除了费国的五百营兵、郡南三县的县卒一千五百兵,再征调南城羊氏的部曲兵,之后再招募三县乡勇,能搭建一个五千人的大军。 但筹军的第一步,就谈崩了。随着泰山各豪强之间的书信往来,泰山军的实力到底有多强,这些郡南的豪强们越来越清晰。 尤其是胡母家和南城羊家是世代交好的,通过胡母家的措辞,他们是这样说的,虽然他们身陷敌境,无日不想着重新回到大汉的怀抱,但有一说一,以太守张举之才器,以及泰山本地的兵力,根本不足以收复郡东三县。胡母班说这一次的泰山贼比二十年前的公孙举更要凶狠,更要强暴,所以千万不要浪战,来就是送,一定要等到朝廷的南北二兵来了,大兵压境,一举擒贼。胡母班还在信中说,到时候他率奉高豪强里应外合,一举收复家园。 胡母班说的情深意切,羊陟不能不慎重对待。所以很自然在郡南三县豪强的私下串联下,各家一致的结果就是镇之以静,全等南北二军开到,再对盘踞在郡东的泰山贼实行雷霆一击。 但除了上面冠冕堂皇的理由外,不愿为这个失败的太守救火,去消耗自己的部曲是这几家豪强们不摆在台面但最实际的原因。 而一旦郡南的豪强们明确拒绝了张举后,张举就知道自己的仕途完蛋了,最后无奈下,只能将奉高失守的情况上书给了国家。 但事情就是这么凑巧,当七月泰山郡的快马赶到京都时,国家正在处理巴郡板楯蛮的事,这只汉庭的劲旅,曾经为国家数次征讨羌乱的忠义之兵,再不堪地方郡吏的摧残,终于还是反了。 说实话不论是之前的羌人还是现在的板楯蛮都不是什么野心颠覆之辈,只不过实在不堪地方郡吏的催逼才不得不反的。 像板楯蛮这种数次为国立功的忠义兵,没有应有的恩养不说,还不把他们当人,仆役棰楚,过于奴虏。板楯蛮的军役本来就重,还要收他们重赋,本来是卖血换一家安宁,现在呢?就是卖妻卖子都不够填满郡吏欲壑。那怎么办? 就到了这个程度,这些板楯蛮都没打算反,毕竟是汉庭的忠义兵嘛,几代人为汉庭出生入死。所以他们找太守去申冤,但汉家的太守不过是个坐太守罢了,管事的是那些豪吏,他们是站着的太守。所以伸冤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得反? 所以当国家刘宏为巴郡的板楯蛮头疼时,作为阿父的张让张常侍自然是心疼刘宏这个儿啊,所以很贴心的将泰山郡的奏疏给扣了下来。 在张让看来,这些泰山盗不过癣疥之疾,这泰山人啊就是天生反骨,都不知道叛过几回了。但又如何呢?朝廷大兵一到,还不是如霜雪一样融于天地。所以啊,这贼啊,是杀不完的,那干嘛急在一时。 所以朝廷就没管泰山郡这摊烂事,而这就苦了太守张举,只能继续做他这个太守,提心吊胆,生怕泰山兵就翻过蒙山杀过来。 然后好了,等到今年末,泰山的上计没去,国家刘宏终于知道了泰山的情况。本来刘宏还是打算让张举戴罪立功的,毕竟使功不如使过嘛。但当时就有朝臣反对,说太守未能与城同亡就已经是失节了,又如何能再让他带兵。有人反对,刘宏也不坚持,遂罢了张举。之后张举就单车回了他的渔阳老家,摆脱了泰山这个旋涡。 虽然最后朝廷还是发现了泰山贼祸乱州郡,但不论如何,泰山方还是在莱芜谷地这个膏腴之地屯垦修养了半年,这个过程中,张冲的兵力虽然没有极大的增长,但整体实力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全军六千众,披甲率已经达到了五成,这补充的甲胄部分是缴获的奉高兵的,更多的是这半年泰山军的工匠营自己打造的。得益于东平陵匠人的补充和水排的使用,在锻造铁片的速度上提高了十倍。这产能一下就上来了,半年就打造出两千副两裆铠,装备全军后直接使得全军铁甲队达到了五成。现在全军士马饱腾,皆是久站沙场的老兵,这会斗具又补齐,可以说现在的泰山兵真的可以和朝廷围剿兵斗一斗了。 当然,对泰山方更重要的是,赵娥给渠魁张冲生了个儿子,这是他们泰山军的传承,所以张冲给子起名,张承。 然后光和五年最后一天,在一场鹅毛大雪中结束了,波澜壮阔的光和六年来到了。 第一百六十章:胶东 光和六年,二月,奉高。 这会胡母班、蔡邕两个名士正在诸葛珪的署衙闲坐。自张冲的泰山军入驻奉高后,胡母班就再不能维持过去蛇鼠两端的局面了,他胡母家那日带头反正献城就是在给张冲献投名状。 但不过胡母班并未加入到泰山军,也并没有在泰山军署理的府衙谋得一官半职。之所以如此,除了胡母班心里还犹疑,另一方面是人张冲说了,胡母班在外比在内更有作用。 蔡邕现在已经不住在胡母家了,他带着一家搬入到了郡署府衙,成了新的泰山郡太守。虽然,他这个太守只是一只乱军瞎封了草台太守,虽然这个太守也就管三个县。 蔡邕从贼的事,胡母班和他好好聊了。这次胡母班不以咱两是汉臣,汉贼不两立来说了,而是认认真真和蔡邕在讨论,张冲有多大机会能得天下。 其实蔡邕心里也没说,但他还有的选吗?他早已对汉庭失望透顶,这次不加入张冲的泰山军,下次也要加入一个乱汉室的权臣幕府。汉室已经没救了,只能重头再来。 但胡母班既然问了,蔡邕还是讲了大概的猜测: “以目前来看,全取齐国故地,把握大概有六成。但要说能得天下,那估计一成都没有。师兄,你听说过谁能在齐地这里能得天下的吗?可以说历史上一个也无。 秦是以关陇而得天下,前汉依旧如此,如今的汉室是依凭河北、河内。而历代在齐地的反王都是为真龙前驱。最开始的齐国,虽然也有东皇之称,也是最后一个被秦国攻灭的,但到底还是失败者。你再看秦末在齐的三齐王,不是被项羽打,就是几个自相残杀,最后被韩信一朝而灭。最后就是新莽末年的张步,更是基业消融甚于霜雪。所以啊这齐地,无王气。” 蔡邕说的这些,胡母班也懂得,只是没认真想过,是以蔡邕一说,这才发现真的是这么个事,他现在全族性命都押在了张冲身上,所以慌乱就问: “那这张冲不是妥妥得要完吗?” 蔡邕也在皱着眉头,他先是试探问了下: “师兄,你知道救苦救难的太平道吗?” 这话一出口,那边胡母班就神色古怪的望着蔡邕,不确定道: “师弟,你入了太平道,现在不是想拉我入教吧。” 蔡邕摇了摇头,这样对胡母班说: “那看来,师兄是知道太平道的。那你知道渠魁和太平道是什么关系吗?” 胡母班越发疑惑,试探问: “张冲想加入太平道了?” 蔡邕虚指了指张冲所在的方向,小声说: “不是想加入,而是就已经是了。咱们那个渠魁啊,就是太平道泰山方的渠首,也是他们太平道人公的关门弟子。” 胡母班到底有城府,便是听到这么大个消息,也只是张大了嘴,却没有惊呼出声。然后就听蔡邕说: “我也是才知道这个事的,知道后我就清楚这对张冲他们泰山军来说是个跃龙门的机会。我知道师兄你们很多党人都在和太平道合作,但真心想助太平道的一个也没有,都是想趁乱牟利。那咱泰山军能不能从中分得一杯羹呢?远的不说,就说这天下数百万太平道徒,分布大河两岸,只要咱泰山军成了太平道的新的良师,那是不是说就能号令这天下太平道?如此,这泰山军不就跳出了这个齐地的泥淖嘛。” 两人还要再继续深聊,那边郡丞诸葛珪就出来了,二人默契不谈,换了个话题和诸葛珪一起攀谈。 这个诸葛珪是个有意思的人,奉高城陷都半年了,还做的是汉庭的官。 当日城破,他被泰山军的一个什将献俘给张冲,然后张冲才知道此人的籍贯是琅琊,还姓诸葛,张冲心里就一惊,然后就旁敲侧击了几下,问了他们琅琊诸葛家有哪些人。虽然没听到什么熟悉的,但张冲差不多确定这人应该是诸葛亮的族叔一类。 之后张冲又从一些奉高百姓的口中得知,这诸葛珪确实是个好官,官声不错,所以也就没难为此人,只把他单独看押了起来。 后来张冲请蔡邕做太守,蔡邕当时提的一个条件就是他要诸葛珪这人,张冲同意了。 本来就是蔡邕再是名士,想让诸葛珪从贼都是万万不可能的,但是蔡邕说自己只是一介酸腐,从来没有过牧民经历,肯定是治不好奉高老百姓的。到时候民治不好,那帮贼寇多半就回竭泽而渔,将百姓视为犬马消耗掉,所以你诸葛珪出来,非是为贼寇治理百姓,而是在为奉高百姓谋生路啊。 是啊,他诸葛珪哪是为汉庭、为贼寇治民,而是为民治民啊。遂答应做了郡丞,还招收了一批流落的郡吏,依旧以汉庭的印绶来处理郡务。 当然,诸葛珪这种身在泰山营,心在汉庭的事情,自然招惹了泰山军中诸多非议,尤其是将名分大义看得最重的法家士赵达最为反对,他指出像诸葛珪这种真节义之辈比胡母班这种朝三暮四的,更来得威胁,建议要将此人明正典刑。 当时胡母班幸亏不在,不然气得估计又要吐血。 但张冲将这些非议都给压下来了,对他而言,先不提是给谁当官,能为他解决问题的,就都能用。 而且从诸葛珪这样的举动来看,此人是个心中有民,心中有忠的人。如果能将此人吸纳入幕,那对汉庭一系的打击就是巨大的。谁都会想,连如此忠君爱国之人都从了贼,那这汉室是不是真的气数已尽。 至于此人会不会改换门庭,张冲认为可能性非常大。这倒不是他觉得诸葛珪是那种沽名钓誉之辈,而是这事从来不看他怎么样,而是看汉庭那边能不能容他。他说自己没投敌就没投?人汉庭会信? 当年李陵出塞攻打匈奴,力尽被俘,也是矢志不渝要做汉臣,但最后呢?孝武皇帝不还是只听此人降了,就诛杀了他的家人?最后李陵不投也得投了。 所以啊,张冲不急,等等看,他相信汉庭会助他收得此人的。至于万一不成,那他张冲也没损失,这诸葛珪不还是在为他治民呢嘛。 今日,是蔡邕拉着胡母班来诸葛珪这里的,除了闲聊,增进感情,最重要的是蔡邕还是想听听诸葛珪的建议。 就在上午,渠魁张冲将泰山军各曹长及军幕僚都召集到了他的府衙上,包括蔡邕,他们就是讨论了一件事: 咱们泰山军下一步该往哪里走? 当时张冲是这么说的: “我们泰山军立军经四年,可以说打了不知道多少仗,蹚过了多少困难,但现在我要说,现在,就现在,已经到了事关我们泰山军生死存亡的时候了。这段时间,飞军背旗不断将郡南部的情况和济南、齐国、琅琊的情况都非报了过来。 可以说,在我们的东部,平原郡、济南国、齐国已经跃跃而试,而我们的北部济北国和鲁国也枕戈待旦,再然后就是南部的琅琊国更是引弓待发,可以说一个针对我们泰山军的包围圈已经形成。 这次这些郡国都不约而同调动兵力,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汉庭的征剿大军已经在路上了,按惯例应该还是朝廷的南北二军。所以今天我们就议一议,我们该怎么办?” 这次会实际是个内部智囊会,并不是要统一口径,是真的为集思广益。 有几个幕僚的看法是,可以坚壁清野,以奉高坚城和汉庭打持久战。但这个建议很快被奉高的几个幕僚给否定了,他们说: “固守是为了待援,如果没有援兵,再坚固的城也会被攻破。所以坚壁清野,除了残破地方,没有一点用。” “怎么就没用?不知道以拖待变吗?只要咱们在城内广积粟,驻坚城,守他个两年,到时候你看这天下变不变。” 然后这两拨人就开始来回车轱辘话了,你这边说,没变咋办,他那边说,你咋知道就没变? 然后何夔的看法是能不能打出去,他是这样想的,之前我们出山的目的就是主动出击,调动附近郡县的有生力量,在运动中消灭他们。那现在是不是还可以这样,既然在泰山郡外围形成了包围圈,那我们就主动打破这个包围圈,甚至可以直接打到中原去,看能不能在天下之中再形成一场声势浩大的起义。 何夔这话是意有所指,他是知道太平道在汝颍这些中原地带实力雄厚,所以他话的意思就是打到中原去,联合各方,一起发动大起义。 他这方案既有联合中原地区太平道壮大力量,也有祸水西引,逼太平道不得不也跟着一起发动起义。 张冲颔首,这是个办法,然后他见军法曹长赵达欲言又止,便问; “永希,你有什么看法。没事,你说说看。你平日挺雷厉风行的啊,今个咋的,不像你。” 赵达羞赧,但还是正言说: “渠,我觉得咱们可以试试去胶东。” “胶东?” 第一百六十二章:东莱 “胶东?” 张冲奇怪赵达为何这么问。 赵达组织了一下,起身道: “胶东之地即现在的东莱郡、北海国二地,也是当年三齐中的胶东王所属地,如此得名就是因此地在胶莱谷地以东,也叫胶东。” 见说的不形象,赵达还起身在地上大致比划这,继续道: “此地在春秋时期本是莱蛮夷的势力范围,但后来莱人被齐人征服,这里也就成了齐国之地。此地偏僻,素来有天之涯,海之角之称,但有一点,那就是此地有鱼盐之利,得此地就有军国之实,齐之霸业也正得之于此。” 见赵达还要说,张冲直接打断,问道: “胶东之地,我知之,不过你为何要让咱们去胶东。” 赵达道: “何军师之前说的,我觉得很有道理,但只有一点不好,就是时机不对。此时,汉庭实力尤在,如果我们现在贸然西出中原,那必然是搅动天下风雷,到时候咱们泰山军真的就是众矢之的啊。 但胶东之地就不同,此地几乎为天下荒漠,我们如果在此地扎根,既不惹眼,也能发展。东莱有民五十万,北海有民八十万,一百三十万的丁口,得之必为霸王之业。“ 见张冲好像兴趣不大,赵达进一步解释: “胶东三面环海,一面背山,此天下难得的形胜之地。它与辽东隔海相望,坐船便可到达,一旦有事,杨帆出海,避乱辽东。可谓进可图青州,退可守辽东。” 赵达一直说,张冲也在认真听,等听完后,说了一句: “有些情况,你们不太了解,今日也一并和你们说了吧。我们泰山军也是有跟脚的,背后就是太平道,我就是太平道的人公将军张梁的关门弟子,也是泰山方的渠魁。所以去胶东发展的策略,我是觉得特别好。但奈何此东莱、北海皆有我太平道势力,东莱有管承、北海有管亥,皆我之友,如何能图。” 张冲此言过于劲爆,这半年才入幕的幕僚们第一次听说,都有点怔住了。 不过,这在他们看来,普遍是好事。谁不知道太平道的势力,现在知道太平道也造反,那他们泰山军也会好过些。 不过既然胶东有主,那赵达的方略自然就用不得了,他此刻也有点意兴阑珊,毕竟第一次参赞这么重要的势力发展规划,他显然是用了心的,现在用不了,多少有点失落。 不过张冲倒也在安慰: “永希,你也不用失落。你东向胶东发展的策略是可以的,我们现在不能全军移军胶东,但依旧可以派一部分兵在此地落脚,在丘陵乡野建立根据地。” “根据地?” “是的,也就是可以扎根凭据之地。比如莱芜谷地就是咱们现在的根据地,泰沂山区也是咱们的根据地。我们和这根据地的关系啊,好有一比,就是走多了路,你得有个地方休息,在这地方修养,整编,补给,募兵。如此,咱们才能继续跑,继续和汉庭战斗。” 众幕僚明白了,这根据地就是基业,地盘的意思,只是渠魁这个根据地范围可以更小。 赵达不确定道: “两地的太平道会允许我们建立这根据地吗?” 张冲笑了,道: “太平道虽然立足乡野,但现在普遍在城市中传道,现在能留在乡野的太平道已经不多了。不过北海的管亥大渠,他们可能还继续扎根乡野,所以此地的太平道信众也更多。而相反东莱的管承大渠,是海寇起家,他的根据地更多的在海外的几个大岛上,东莱的广大农村并无太多的信徒。所以,我们可以在东莱建立根据地。” 这会开到现在,实际上张冲已经明白了现在大伙对今后发展的几种看法,他总结下来为三条: 第一种,坚壁清野,在奉高和汉庭打持久战。这是有道理的,汉庭集中中原和南北二军来征讨他,张冲自信以他所部的储备和士气,守个一年不成问题。而这一年中,天下形势就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光是汉庭将中原和京畿的可战之兵都抽调来打他,那自然两地就兵力空虚,到时候太平道起事,自然一帆风顺。 后世元末群雄逐鹿的时候,也发生过这样的事。当时张士诚占据高邮称王,元丞相脱脱率兵百万围攻高邮,最后因为元庭临阵换帅,元军军心涣散,最后反被张士诚给打败了,至此元庭鲸落,群雄疯生。 所以他张冲也能打一个汉末版的高邮之战。但这策就是要他张冲做好人,给太平道其他人做前驱了。这事不是不能做,毕竟如果太平道起义能成,他也是能顺势发展壮大的。但这事也不简单,他也要好好想想其中利害。 而第二种就是更积极进取的方略,即主动出击中原,寻找汉庭主力,与之决战。胜则乾坤翻覆,败则一切皆休。而此策又需要中原太平道的合作,但他与这些地方的渠魁都不认识,也不知其秉性,如何敢将全军性命放在他人之手。所以,此略不能用。 而第三种就是偏保守的方略,即分兵东出东莱,此为狡兔三窟之策。到时候有两个根据地,无论是攻是守,都比一个更要灵活。当然缺点也不是没有,就是现在本兵本来就是五千,还要再分兵出去,到时候万一在东莱建立根据地不利,然后这边也因为兵力不足,把莱芜谷地给丢了。那就相当于两个都要,最后两个都没。 最后张冲将此三策的利害总结了,让大伙回去再想想,明日再议。 散了会,蔡邕就去胡母班的府上拉了他一起去找诸葛珪商量了。 这边,诸葛珪把上午的事都听完后,也在那沉思,此刻他想的倒不是该用哪一策,他是在想张冲这个人。 说实话泰山军在奉高半年,其军纪志气是全奉高人有目共睹的。可以这么说,泰山军和汉庭是两个兵。前者视自己为奉高人的子弟兵,不仅不扰民还会定时去四乡八里给黔首们修屋补墙,他们泰山军称之为军民鱼水情。而汉庭兵呢?无不视百姓为犬羊寇仇,拆屋扒门,牵羊抓鸡不说,还要征黔首们去填沟壑。 这两相一比较,老百姓更拥戴谁?老百姓不傻,他们当中虽然没几个识字的,但谁对他们好,他们心里亮堂着呢。 就以诸葛珪自己知道的,奉高、牟县、赢县的百姓对泰山军只有拥护。尤其是在一些已经分了地的乡里,这种拥护已经热烈到,家家愿意出丁来保卫石家军,保卫张冲。因为他们明白,保卫这些,就是保卫他们自己那些来之不易的生活。 他开始也只以为这是泰山军争民心的把戏,所以后面他也不枯坐斋衙了,他走遍了奉高附近的乡里,用眼睛看,用嘴巴问,用耳朵听,所见所闻都让他明白: 这个泰山军他不一样,更重要的是,他们这个渠魁,他是个英雄。 他也走入过泰山军的学堂。学堂子弟都是奉高军的子弟,战死的遗孤,城中乞儿,他们都被捏在一起,在泰山军的学堂学字,可见泰山军对文教的重视。 此外,他也进入过泰山军随军学堂听过课。这里的课就更高深一点,主要讲天下风物,山川地理,以及一个主题,就是大汉为何衰亡。 当他对兴衰的理解还停留在亲贤人,远小人的层面时候,他在这个随军学堂听到了什么?说这天下大乱是因为天气寒冷,农作物普遍低产的情况下,再也承受不住豪强们对黔首的盘剥。整个中层豪强不能稳定民生,而汉庭中枢只会争权夺利,没人在关心小民的生死。 作为豪强的一员,虽然他们诸葛家不算多豪富,但也有田土千亩,所以他虽然听得难受,但理智告诉他,这些泰山军的教导学官说的是对的。 想他诸葛家,早几代还会亲自下地,劝农劝桑,在他们的带领下,六畜兴盛,民丰物饶。但后面他们诸葛家就开始住到了城里,因为城里更容易打造人际关系,维系豪族之间的交际。但更重要的是,城里的生活快活多了,数不尽的宴会,品评。如果乡村生活是灰白的,那城市里的生活就是彩色的。 之后他们诸葛家虽然在乡里还有庄园坞壁,但更多的留给徒附们打理,他们只固定收取庄头的粮就行。换句话说,他们诸葛家成了不事生产,寄生在农民身上吸血的蛀虫。以前农民徒附日子过得下去,他们吸也就吸了,现在日子已经过不下去,那自然就要将他们这些吸血蛀虫给一拳捣碎。 这个很残酷,诸葛珪如何也接受不了本来是文化精英的他们,怎么就突然变成了要被遗弃的对象。 但这都不妨碍他对张冲的认同,他是一个心里有民的人。所以,诸葛珪心里下意识就想帮到张冲,他只是思考了一下,就对蔡邕说道: “伯喈,你有没有想过,要是这三策合一呢?” 第一百六十三章:引凤 “三策合一?怎么说” 蔡邕眼睛一亮,忙问道: “你这三策合一,我听着就觉得好,就是不知道怎么个三策合一。” 诸葛珪笑了,道: “那我就说说。你看,这第一策坚壁清野,实际上是取以拖待变,可为最下策。而第二策西征中原,实际上是取以攻代守,积极进取。最后这第三策,便是走为上计。那何不如融合在一起,即先出兵奉高以北诸县,在这里建立防线,阻击北面之敌。事不济在逐渐后撤到奉高,再以奉高坚守。同时再遣一只精干小队,人不需多,先在东莱摸清情况,然后再看后。” 蔡邕一拍大腿,喜悦之情露于颜表,他就知道找这诸葛珪是对的。此人果然不是寻常腐朽,是真有才质的。 然后蔡邕哪还坐得住,立马就和胡母班和诸葛珪二人道别,就去寻张冲去了。 这会张冲依然在和何夔商议着,见蔡邕进来,张冲忙迎他入座,对蔡邕,张冲一直是尊敬有加,此人有高名,尚能与民同甘;知世故,但依然能赤子之心。这样的前辈,张冲再多的尊敬都是不嫌多的。 除了本身品行高洁之外,蔡邕的才华也是冠绝天下,甚至何夔说蔡师的学识上的造诣在整个本朝近二百年的时间内,也就是班固、张衡、崔瑗能比。直把蔡邕说得是百年难遇之大才。 虽然话说得大了,但张冲觉得一点没有夸张。就他接触下来,此翁也就是在军事兵法上不通,其他的,举凡碑诔、辞章、史志等,靡不精通;还工书擅画、精于音律,兼及天文律历、阴阳谶纬术数等,无不博洽。是真正的通才,大才。 而且他这个通,不是什么浅涉,而是每一项都达到了此世最高。比如音乐,有次他去郡守府,就听到这老翁弹琴。张冲虽然不会音乐,但毕竟在后世不知道听了多少歌,好听不好听他还是能把握的,虽然听了老翁的琴,没孔老夫子那种余音绕梁,三日不知肉味的感慨,但当时张冲心情好了一天。 但对张冲来说,最看重蔡邕的不是什么文章、音乐,而是他对本朝人事的熟稔。这老翁他精通本朝典故,这多厉害了。 这是度满私下和张冲说的,度满这半年一直留驻在泰山,那时候听了蔡邕入幕,专门写了一封信,言及蔡邕曾经参与编修国史《汉记》。 这是本朝第一国家性的编史大业。自明帝时班固等人在兰台奉旨编修《世祖本纪》起,此后一百多年,四次增编,连编著地点都搬到南宫东观。而在本代,就是蔡邕和当时的名儒马日磾、杨彪、卢植、韩说一起增补的。可以说,在此代人物中没有几个比蔡邕更懂本朝典故历史了。 这项才能对张冲来说可谓重中之重,他虽然对历史很有研究,但对此世的历史也只停留在一些普及度稍微高的人和事上,在这方面肯定是不如东汉活历史的蔡邕来的了解的。有了他,张冲就对此世的上层人物,他们的社会关系、性格、家族网络,才有更清晰的认识,真正做到知己知彼。 此外蔡邕自己就是这上层中的一员,他和汝南袁氏是姻亲,和冀州崔氏是世交、与弘农杨氏是同志,与皇甫规、陈求等反宦官名臣都关系密切。可以说,如果等蔡邕加入泰山军的消息传遍天下,相信在世家圈无疑会掀起一场大风暴。 所以对蔡邕这样清贵的人,最好的安排是去搞学问而不是给他做个奉高太守。但谁让他张冲现在人穷志短,马瘦毛长,只能让蔡邕一人兼数职。既是他的高参,又是奉高太守,还是他随军学堂的高级讲师,把这老翁榨得一滴不剩,这老翁还整日喜笑颜开的。 蔡邕当然不是傻,而是对于真正想做事的人来说,不怕事多,就怕做不了事。自孝桓以来,士大夫非不欲用事,而不能也。君不可匡;朝廷之法纪,不可正;郡县之贪虐,不可问。整个朝廷都在顺着下坡一路划到底,任是谁也无法扭转。 但好在他蔡邕这次辅助的是一个雄主,是一个如日东升、喷勃愈发的新势力,这天下还有救。看着眼前这个反汉势力之主,蔡邕脑海里想起了他还在京都的时候,结识的一个年轻的孝廉,曹操。 此君虽出自宦官一门,但不甘污浊,虽时常有人在背后骂他赘阉遗丑,但他都能晏然自若,志气不改。 他看出此君的不凡,那一股昂扬向上、只争朝夕的斗志在京都的圈子里已经很少看到过了。所以蔡邕当时帮了曹操不少。当时他作为京都圈里品评天下的名士,已为士林领袖,曾品评过曹操的不凡。 曹操那时候也确实需要一个这样的领袖来洗刷身上宦官的身份,所以对蔡邕的帮助,他一直铭感于心,后来蔡邕在京都的岁月,二人相交密切。只可惜,俱往矣,此君已是汉臣,而他蔡邕已做汉贼。 汉贼不两立,管鲍之交也只能自此而断。 这边,张冲恭恭敬敬将蔡邕迎入座后,这老翁就急不可耐地说有一策献上,他是真心想辅助张冲再鼎山河。 然后他就将自己找诸葛珪寻计,诸葛珪三策合一的事情俱告张冲。谁知他这边才说完,张冲和何夔二人相视一笑,就听张冲道: “果然不谋而合。我和叔龙商议了一下午,也是觉得此三策可以并行,与你们想的一样。就是重点防守,机动出兵,至于胶东,我们打算先放一放,打算先和北海、东莱两渠先商议一下,再拣选骨干入胶东开辟根据地。” 蔡邕不懂这些军国之事,他就是单纯想帮忙,现在见张冲想得已经很明白了,就不再多说,反倒是说起来一事: “渠魁,我自入军,寸功未立,而居高位,已然汗颜。但知道是没有什么军旅之才,也就多认识些才华想举荐给渠魁。” 张冲精神一振,马上兴奋起来,他最爱人才了,忙正身请蔡邕说来。 蔡邕先是赧然,不大好意思讲: “是我两个学生,前些日去信给他们来泰山,相信已经在路上了。我这两学生,一个叫路粹,一个叫阮瑀,皆有点才质,可掌军中书记之职。” 路粹、阮瑀? 这两都没听过啊。不过既然是蔡老翁的学生,还能被他称为有才质,那估计是真有东西的。 然后张冲就继续一脸期待地看着蔡邕,这老儿嗫嚅地吱声: “没了,就这两个。” 实际上,自蔡邕加入泰山军后,不是没想过将一些他过去认为有才器能佐社稷的人才推举给张冲,比如他当年举荐同郡的申屠蟠就有高洁,但他是个独善其身的人,连汉官都不做,如何会来从贼。还有他当年举荐的边让,也是如此,他出自陈留边氏,在汉庭有着锦绣的前程,也不会来从贼。也只有他当年在陈留老家带的几个学生,比如路粹和阮瑀。这两人待他如父亲,都没问来干什么,就一口答应了下来。 其实张冲也知道,不是蔡邕夹带没人,而是这些人都看不上他这个贼寇。不过他本就对招募到上层人士的人才不报希望,主要精力还是放在自己培养和吸引一些失意之人。 这汉庭承平日久,读过诗书但没有前途之人大有人在,这些人在汉庭没有机会,自然会想着在其他地方求个生路。他这段时间自然也招到了一批这样的乡野村儒。其中有两人一个叫高升,一个叫严庄,皆有点偏才,也能得用。 比如这个高升,他是平原般县人,高氏是般县大族,其祖上是在光武年间传《鲁诗》的博士,按说这高升是经学世家的族人,本不该加入泰山军这样的贼军,但奈何他因为盗嫂一事已经在族内声名狼藉了,后来知道泰山盗再起,并打下了奉高,就闻风而来。 他高升素来就自负命世之才,现在让他埋没乡野,无疑就是让他死。他根本不甘心过整日啃草根的日子,但原有的进步之路因为他品德的问题已经彻底给他堵死了,换句话说除了天下大乱他根本没可能再有上升的机会了。 所以他来投靠泰山军这个汉庭之外的势力,尤其是当张冲打下奉高后再次张贴求贤令,那句:“唯才是举吾得而用之。”更是让高升自觉找到了知音人。 不过对高升来说,光喊口号没用,他还是要看一下泰山军的实力的,这一看不得了,他高升也算是遍游河朔的,哪路枭桀他不认识?但没一个有泰山军兵强马壮的,果然是敢造反的。 当时高升就伪造了一份图谶去找张冲,话里话外透露出张冲是天命所在,而他高尚就是来助他实现大业的。张冲对图谶啥的是一点不信,但他知道这东西管用啊。而且,他看重的是高升这人的才智,此人出身大族,敢做事,又有游历湖海的精力,类方士之流,是酷吏实用之人,随后他就被张冲引入幕府,任他为军中书记。 而这另外一人叫严庄的,他是北海剧县人,本是此县公孙氏的门客,因为遭人陷害而流落琅琊,后来听到张冲张贴的求贤令,就带着族弟严纲一起来奉高投奔了泰山军。他那族弟善骑,已经被引入突骑中做了个什骑将,而他本人善数,原先就是给大海商公孙氏做账目的,投奔后自然就做了张冲幕府主簿之一的孔目。他本来是学《九章算术》用的数筹,后来到泰山军学了九九乘法表,算得更厉害了。 所以啊,这乡野亦有贤才啊。只要你把这巢筑好,自然就有凤凰来栖。 第一百六十四章:血案 就在张冲这边整军备武的时候,一则来自营县关羽的军报送到了奉高署衙,但写的确并不是军事,而是一起杀民的刑事。这事显然很重要,不然关羽也不会以军报加急送来。 事情是这样的,关羽自去年中打下赢县就留在了那署理地方,一方面维持秩序,另一方面就是在赢汶河两岸实行分田和建立集体农庄。关羽对这事的处理也和张冲一直以来的行事作风一样,都是先试点,再铺开。 但这次一铺开就出了事,事情的起因就是霍氏壁里户郭四之死案。 郭氏壁在赢汶水西案的一个小坞壁,距赢县不过十里,有户五十,口四百三十六。此坞是一个郭、王、张、孟四姓氏家族组成的坞壁,其中郭氏、王氏都是此壁世居户,而张、孟两家是外迁之族。郭、王虽然是本地土族,但这壁最大的豪强却是孟家,他们家在赢县经营药材,和泰山山寮有点关系,就靠着卖些山里的药起的家。 这次关羽的分田进行到了郭氏壁,县里专门派了一个分田组到了这里,正组织分田,就因为此壁的一个叫郭四的人之死,而陷入了僵局。 这是关羽在初步调查后拟的奏报,上面说这事是郭氏壁土豪与分田组的组头勾结,害死了黔首郭四。是孟氏土豪以美人计勾结诱惑分田组组头张清,将坚决要举报孟氏的郭四给用石头砸死了。 当时血案一发生,关羽说赢县长文禹就去郭氏壁调查了。 文禹是是奉高文氏的,当时随胡母家一起反正的四个家族之一。后来做了奉高太守的蔡邕就举了文氏族人文禹去赢县辅佐关羽牧民。 文禹到地了解各方情况,认为此事分田组头张清是抓住了黔首中的恶坏,处理并无失当之处,只将张清掉回了县署,离开了分田组。 文禹这事做的很容易遭人口舌,因为这个张清是大桑里张氏人,虽然不是渠魁张冲的老弟兄出身,但七里八拐的也算是亲戚,所以文禹很有包庇张清的嫌疑。 然后关羽就派军中法吏下去调查,调查的结果与文禹得出的结论完全相反,所以他当时就将郭氏壁的豪强孟岐和当时他的附庸张氏兄弟给捕拿了,但对分田组头张清并没有当时就拿办,而是送到了县里,看主官如何处理。 当时文禹曾经私下找过关羽,大意是现在人已经死了,事情已经过去了,而且那郭四一个游手好闲的恶少年,死了就死了,何必误了一个好吏。 这好吏自然就是张清。 关羽当时没说话,而是继续下去让人查案,然后此案越来越多的细节就送到了关羽这里。 郭四此人为郭氏壁黔首,家有人三口,六孔地穴一座,土地二十五亩,自己耕作。 光和四年冬,赢县催粮税,郭四交不上,就被吊起毒打,逼他将沿河好田十亩卖与本壁豪强孟氏。光和五年,泰山军西出泰山,赢县备兵,孟岐就送郭四入征做了民夫。之后赢县与泰山军背旗数次交兵,这郭四就临阵投奔到了泰山军中,在飞军背旗下做了个马兵仆。之后,泰山军关羽左校尉部攻下赢县,郭四随军回乡,并和当时的主兵什将田雄伸冤,讲这孟岐霸占了他的田土。 田雄是田俊的二弟,之前田俊在薛氏壁投军的时候,带了两个弟弟一起。田小勇当时还未长成就入了辎重队,而田雄那会虽瘦,但到底有点个子,就随其兄田俊一起入了突骑,只不过当时田雄仅是个马夫。 随军四年,田雄也长成了一个雄壮的汉子,也一步步从马夫升到了突骑什将,但他嫉恶如仇的脾性就和他哥一样,他到现在没忘记他父是怎么死的。就是那帮作恶的豪强。这些人都该死。 所以一听手下这马夫诉苦,田俊就催马将郭氏壁的土豪孟岐给抓到了军中,拷打他将所霸占的田土送回给各家。孟岐哪扛得住这个,不仅将原先霸占的,就连自己的田土都一并上交了。 之后郭四就离开了泰山军,回乡务农了。之后,分田组来到了郭氏壁,郭四就带头响应,要清算孟岐的种种不法。孟岐作为本壁豪强,自然还是有威望和力量的,当时分田组入郭氏壁,只有孟家有大屋,所以就都住在了孟家。 当时的分田组组头张清就和孟岐的弟媳孟氏勾搭在了一起,这其中孟岐的伴当张仲也以自己姓张来和张清客套,在七靠八绕中,愣是攀成了亲戚。在这个远方亲戚和身边美人的唆使下,一场在本该公审孟岐的大会,却成了公审了郭四,将郭四定为了坞壁中坏恶的大会。 当时组里有人劝张清,说这郭四入过军,不好这么杀。那张清正义凛然道: “这是为民做主的好事,便是闹到我族叔那里,也会支持我这么办的。” 他嘴里的族叔,自然就是泰山渠魁张冲。 之后,在众多郭氏民的参与下,由张清带头,其余人加棍,就将郭四在赢牟河滩上棍棒乱石给打死了。 杀完了人,张清气势汹汹得对郭氏壁的里民们道: “凶顽授首,敢有叫冤者,与同罪论。” 信看到这,张冲已经是怒火中烧,他一怒族人竟然敢如此名目张胆以权谋私,草菅人命。二怒赢县令官官相护,包庇张清。不过他虽怒,但到底知道关羽为人,既然已经调查的如此清晰,那必然有后续。 果然他接着往下看,就见到了此事的后续。 在关羽了解了这一系列始末后,马上就将赢县长文禹喊来,训斥其包庇不法之事,并命其亲自去郭四的入葬日给郭四披麻戴孝,并代表县署寺向郭四遗孀道歉,棺材费也由县署出,并赠粟百石,其子入县寺,由县寺抚养,后送烈孩营培养。 烈孩营者,就是泰山军牺牲吏士子弟的教学营,统一学习,统一生活。 至于张清,与人通奸,残害良民,虽是渠魁的族人,而且还是大桑里族人中的精干,但还是将其槛送入狱,等候发落。 但这个过程中赢县令文禹再次发声,一方面几次强调,分田组组长张清的问题并未犯法,而是具体私德问题。在处理郭四一事,是被豪强有意蒙蔽,其处理过程完全是符合分田组正常分田章程的。 过往分田,往往都要打死吊死一些顽愚,所以分田组是有具体的执法权的。 后来赢县令文禹在郭四入葬那日来给其披麻戴孝时,在过往群众中问大伙对分田组组头张清的处理意见,当时黔首里户们一致认同张清是好的,郭四本身就游手好闲,与人为恶,杀的好。 然后赢县令文禹就以赢县印出具了对张清问题的判词,再次申明此为个人私德问题,并为其作保。据关羽说,此人当堂称: “特将张清褫职,以儆效尤。就以此来结案,出了问题,他来负责。” 之后文禹就命赢县寺的狱寺长不要以罪囚来对待张清,并几次去狱寺探望。 关羽后来了解到了那场所谓的民审大会,其实就是一戏。当时参加的就是原先那批同意将郭四定位凶顽的帮凶,里面不仅有张仲的五兄弟,甚至还有与张清通奸妇人的丈夫,也就是当地土豪孟岐的弟弟,他也参与了,还同意说张清是好人。 关羽自然明白文禹死保张清的原因就是因为此人是渠魁的族人,而他之所以敢如此,必然是有人给他担保,许诺了什么,无外乎就是那些大桑里张氏的人。 但关羽知道这肯定不是渠魁的意思,所以他更不能让这些人借着张冲的名头到处包庇有罪,尤其是这种残害生民的事情。 所以关羽在立马修书一封,将此事始末全部汇报给奉高的张冲,就派自己扈兵去寺狱亲自拿了张清,并将其送到郭氏壁,当着全里户的面,吊死了张清。一同被吊死的还有郭氏壁土豪孟岐和他的伴当张氏五兄弟。 就这样,郭四一条命,抵了七条命,其中还有一个是大桑里张氏的族人。此外,关羽也在信中陈罪。因为他还派兵包围了赢县署,将县令文禹给抓了。按制度,他关羽虽是一地主官,但更多的是负责军事,除非真有文禹叛敌的事,是不能出军兵拿一个泰山郡守举的民政官的。 看到这里,张冲才把胸口一直堵住的气才舒展开来,果然关羽还是那样的关羽,要是此君也变成一个畏惧豪势的人,他就真的会感到悲哀。 至于谁替张冲出头,去给那赢县令递话的,张冲自然会给他挖出来。这种毒瘤不剜,后面就会要命。 但就在张冲觉得此事已经明朗,甚至可以盖棺定论的时候,泰山郡太守蔡邕在外求见。 正当张冲以为是不是蔡老翁的两个学生已经赶到奉高,要为他们引荐时,进来的蔡邕满脸凝重,交给了张冲一封信。 他带来的这封信竟然是已经被关羽扣押的赢县令文禹所写,写的也是郭氏壁郭四之死一案。而他的表述,却让张冲大吃一惊。 第一百六十五章:罗生 蔡邕告诉张冲,这信是赢县令借着送冬被出去的时候,夹着送出来的。在信中,这郭四之死一案,又成了另一番面貌,甚至赢县令本人在此案中的行止都情有可原起来。 首先是文禹对郭氏壁土豪孟岐的叙述。孟岐虽然是郭氏壁第一豪势,但实际上在郭氏壁的田土非常少,他们家主要靠着赢县的那出药材店过活,虽然家境殷实,但与民为善,不仅没放过贷,还时常接济本壁的一些吃不起药的里户。所以在郭氏壁的声名很好。 然后是对张氏五兄弟的叙述。张氏五兄弟从伯、仲、叔、季、少依次得名。这五兄弟在郭氏壁又被称为五虎,因为兄弟团结、勤劳能干,牲口也多,所以很快就积攒起不菲的田土,所以虽然郭氏壁最豪的是孟氏,但田土最多的反而是他们张氏。这五虎放过贷,但也接济本壁的穷独,又缴不起朝廷口算钱和粮税的都来和他借,由他们家先垫。 所以,尽管孟氏和张氏是外来户,但因为这两家或接济穷独,或人丁兴旺,都在郭氏壁形成了相当威望的家声。两家尽管财大气粗、人多势众,但仗势欺人的事情都很少干。就现在,还有不少里户对二家感恩戴德,谢他们能活自己一家。 而相反的是郭四此人。郭四这人从小就游手好闲,不事生产,还好逞口舌之利。平日都去同里户家蹭饭,一旦被拒,就是恶语相向,所以在郭氏壁的名声很差。 当时赢县令文禹摸清这些家的情况后,就将重点关注在了郭四和孟岐纠葛的最大地方,也就是郭四在赢汶水边的那十亩上田。 据当时他从孟岐的口供中得知,光和四年冬,郭四因为欠了代役粟十石,税粟十三石,当时汉庭的乡吏和附近的亭长就将郭四吊在了槐树上,一顿毒打,让他卖地筹粮。当时全壁有余粮的就两户,一户张氏,一户孟氏。当时那些乡吏就点了孟氏,让郭四将田卖给孟家。当时孟岐并不在壁里,而是在赢县药材铺那。 然后孟家就替郭四补了粮,而郭四就将赢汶水边的十亩田做价四十石粟卖给了孟家,签的是死契。刨掉郭四欠的二十三石,他最后得了十七石粟。后来孟岐回到家,知道这个事后,就私下和郭四说,这地他不要,让郭四还拿去,然后就将剩下的十七石粟又给拿回去了,最后说之前垫的二十三石,就当是郭四欠的,啥时候还就看他郭四自己的良心。当时郭四啥没说,也默认了。 但后来郭四因为参加了石家军,做了个马夫,结识了军里人,最后告他黑状,他孟岐反倒被抓走重重吊打了一顿,然后将地退回了。 看到这里,张冲疑云顿生,这孟岐不是说已经将田土还回去了吗?怎么现在被打了后,才退回的呢?还有十亩好地,就作贱卖了四十石粟,这怎么看都是贱卖,这孟岐不是占了大便宜了?他真的会老老实实退地? 然后张冲接着往下看,赢县令文禹不仅有孟岐的口供,还走访了当时参与对郭四公审一些人的口供。 甲自称在光和五年赢县征募丁勇时,他和郭四编成一伍,当时郭四逃军加入了泰山军后,他受此人连累,吃了大苦,被抓到了牢里,要不是关羽打下赢县,见他没犯事,将他放回,他现在没准就死在狱里了。 然后是张伯的口供,他是张氏五虎的大兄,据他称,他曾在光和元年替郭四垫付过一石粟,后来郭四不承认,迄今未还。 更重要的一份口供是,本壁的两个游侠录的,他们曾替郭四嫂子做媒,改嫁得的嫁妆一共得了十石粟,其中给了游侠两人各一石,剩下八石留给了郭四嫂子自留。当时郭四不在家,听到这事后就大闹,直到从娶了郭四嫂子的夫家又要了二石粟,郭四才作罢。连自己嫂子的嫁妆都要贪,可见这人得多坏。 还有一个关于同壁的乙的口供,这也是光和五年和郭四一起编伍入民夫的一人。当时就因为郭四独身跑了,他也被抓去,甚至自己的侄儿也因此被扣,这娃因为胆小,几乎被吓死,生了一场大病后,现在人还不灵光。 此外的口供还有很多,都是一些借了粟,郭四不还的。还有一些是郭四到各家吃白食,不吃就骂的。 总之,一句话,郭四其人是郭氏壁的恶坏,他游手好闲,与邻为恶,借自己曾经参加石家军就在本地作威作福,欺压良善。 所以当时的分田组组头张清就认定此人虽然不是原属的豪强一流,但危害性可比,已为乡亲所不容。而原先的孟岐并没有强占郭四的田土,是当时的乡吏威逼强买的,而且此家田土甚少,不该属于要分田的对象里。所以,张清就对郭四进行了惩戒,后失手将人打死。 所以,他文禹就是在以上口供中认定郭四此人民怨极大,确实属于要惩戒的一方,至于分田组组头张清,只是在个人私德上存在问题,他不应该和孟岐的弟媳纠葛在一起,使得泰山军在地方上的分田授人以柄。除此以外,张清确实是按照了分田章程处理,只是行事过激,所以他做出了褫夺其职位的判词。 至此,以上都是赢县令文禹所做的口供和判决原因。条例非常清晰,就是郭四此人确实民愤极大,张清只存在私德问题,而不存在草菅人命。 看完这些,张冲心里直冷笑,这是和他来玩罗生门呢?行,那我就好好查查这些硕鼠,和这事的勾当。 之后,张冲就令扈兵将飞军大将蒙沮喊来,嘱咐他派一队精干飞军背旗,去赢县的郭氏壁去实地走访一下,多方探查,看看这郭四之死案到底是什么人搞鬼。 三日后,蒙沮那边就带来了几个飞军拟好的关于郭四之死案的更多的细节。 第一个是关于郭四其人的,郭四虽然贫苦,家里有口三人,但实际上家里有田近百亩,其中有六十亩是其亡兄遗留,其兄也颇为懒惰,所以这些田土多是荒芜。后来郭四接过后,也因为懒惰给抛荒了。所以到现在还是全家都住在地穴里。现在因为关羽的照料,其妻儿已经被泰山军抚养,其子也加入到了烈孩营。 之前郭四确实参加过泰山军,这一点已经和突骑什将田雄佐证过。除此之外,郭四的确是拥戴石家军政策,在军中也感念袍泽们的照顾,所以一回郭氏壁就开始反对当时壁里的土豪孟岐,以及把持郭氏壁社事的张氏五虎。因此,郭四与后者结仇。 张氏五虎虽然在壁里也救济过穷独,解过里户乡亲们的困难,但放高利贷,盘剥更狠,只是因为大伙都有求于他家,又摄于他家的势力,所以多敢怒不敢言。 而这些自郭四当兵回来后变了,郭四带着一批人屡屡和张氏五虎斗,后来随着关校尉分田已经快分到了郭氏壁,这张氏五虎知道再不主动献土,到时候挂槐树上的一定有他们,遂献土。之后,果然就没人再与张氏为难,毕竟后者也确实帮助过乡亲们。 之后张清带着分田组进了郭氏壁,住进了孟岐家中,孟岐与张氏有姻亲,已然站到了一起。之后孟岐用蜜水和牛肉招待了张清,作陪的就是他的弟媳。后来张清果然在公审上,将矛头对准了郭四,郭四因为相信分田组是泰山军的,在当时已经收到乡里人说,张氏五虎们要联手弄他的消息,但郭四最后还是去了。 他出门和家人说的最后一句是: “为啥不去,他们都是好人。” 之后他就被张清带头给砸死在了河滩地上。 据背旗们从里户们私下探来的口风,当时张清说了三次同办。 一个是里户们当时不想来,当时张清就说,不与会者与郭四同办。然后里户们就被逼着来了,来了之后,就是以张氏五虎和孟氏为核心,蛊惑裹挟一些和郭四有怨的,最后在会上就将郭四定位了坏恶。最后张清又说,谁不打就与郭四同办。没办法下,不少乡里都只是远远的拿小石头瞎打,只有张清等一些实砸,最后生生将郭四砸死了。等打死了郭四,张清又说,谁要是替郭四叫冤的,与他同罪。 背旗们总结多数乡里人是被这三句同罪给裹挟的,但不少亦是因为私利,虽然郭四一家很贫苦,但到底还有百亩地,只是抛荒了罢了。而现在郭四一死,他手上的地难道会不分?等后面地分到他们手上,以他们的勤劳,自然能将郭四闲置的田土好好打理好。 此外,在张清的恩威并施下,一些与郭四有过不快的里户站出来将平日积蓄的不满全部像郭四释放是肯定的,但应该没有想着将郭四置于死地。 他们原先只是将对郭四的不满在会上说了出来,更多的是批评,但没想到张清据此而将郭四打成了坏恶,并利用分田组分田所规定的杀民贼,泄民愤的条例,砸死了郭四。 至此,张清做恶事实清晰确凿,至于赢县令文禹有未在明知如此的情况下故意隐瞒并包庇,现不得而知。 这一切都让张冲怒发冲冠,他再一次喊来了太守蔡邕。 第一百六十六章:善恶 在蔡邕赶来的路上,张冲也在思考着郭四一案的处理。在他这个位置,已经并不是单纯只考虑此案的具体,更重要的是此案折射的一些事情让张冲觉得这事不能随意。 在背旗中调查中还有一些信息都在让张冲不寒而栗,之前他就怀疑像张清那样能只为了顿牛肉,喝了点蜜水,有个女人陪,就敢如此肆无忌惮,说明他这事不是个案。果然,在后续的调查中,在之前分田的半年中张清陆续打死了十七人,而除了少部分是真豪强之外,其他的都是像郭四这种有田土,但招惹了豪强的硬茬。他们都是在张清蛊惑民众用公审给打死的。 从这来说,张清肯定是该死的。关羽吊死他,正是解民愤。但这背后折射出在分田过程中不做调查的随意滥杀。张冲也知道这背后有其难题,本来泰山军的分田吏就少,分田工作又多,所以很自然就简单地按章程办事。大会上谁民怨大就打死谁,这种章程本来就是无奈之举。现在果然在几次的实践中迅速被分田组的人和当地乡豪给抓住了漏洞,制造了冤杀错杀。 还有一个事就是自赢县令送过信报后,郭四之死案迅速发酵,不少乡吏都写具告信,称孟岐确实在本地是个好人,他买郭四的地也确实是被迫的。反而郭四在乡里名声很差,造谣、贪便宜,他的死虽然不该,但也多是咎由自取,毕竟是黔首们自己要报私仇。而且现在的形式,正需要用到像张清和孟岐这样的好吏,现在胡乱杀了,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吗?甚至个别几个县吏还不理解,就是为啥关羽有权力不经过审判就胡乱杀了一个县吏和六名黔首?他有这个权力吗? 以上的风声都是郭四一案引起的,可谓拔出萝卜带出泥。 那张冲是怎么看的呢? 实际上这些事在他看来都是因为本军将要面临汉庭的重大围剿,所以人心浮动。而至于郭四本身,他并不会因此就认为分田这事不对,而是认为做事的人出了问题。所以分田确实要停一停,要先把各支分田组再梳理一下,淘汰掉那些道德、品行不行的泥沙。只有执行政策的人管好了,这政策就歪不了。 泰山军发展到现在,确实吸收了不少原先豪势的子弟充任民吏,一反面确实是扩展过快,自己培养的来不及。另一方面是这些人确实是主动投靠,其家族背后都或多或少在泰山军扩张的过程中立过功,起用他们本来就是有减少打击面的作用。 但这些人虽然人在泰山军,但其行事和作风都是汉庭的那一套,官官相隐,官官相互,以权谋私,视民如草芥。这些乡吏必须要被清洗整顿,不然时间脱得越久,风气越坏。 此外,关于斗争中的过激问题,张冲并没有太大的思想包袱,他知道人性从来都是从一个极端直接摇摆到另一个极端。他想让黔首附庸们站起来去反对豪强们,那就不要指望这事和请客吃饭、写文章、绘画绣花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他必然涉及到复仇、血杀、冲动,但也只有这样才能鼓动千万的黔首形成一个反抗的大风暴。毕竟想要新生总要破坏。 还有从郭氏壁能起来斗同样和他们一样的穷苦人郭四一事可看出,在现在的乡野对善恶的看法依然停留在个人道德和操守上。 在他们眼中,即便郭四和他们一样是个穷人,但好逸恶劳就是坏人。而对富人,只要这些人在人前表现出其温良恭俭的一套,就会被视为大大的好人,善人。这一方面是黔首们朴实的道德,是好的,但一方面就很容易使他们被这些表面的东西所影响。 比如对郭四而言,他为啥是个懒汉,其重要的原因就是他明明有一百亩地,但大半都在撂荒。这在乡里的朴素道德里,是十足十的懒汉。但他们不知道,在全家只有他一个成年丁口的情况下,没有犁牛,他如何能开垦得了这些。 而同样是本壁的张氏五虎,因为人丁势重,可以有余粮借高利贷给里户们,就被认为能济人之急。实际上张氏五虎的这种起家方式是典型的乡豪模式,后面借了他粮的里户们,你以为还能还得起?在风调雨顺才能勉强交上税粮的情况下,要多长时间才能积攒出多余一年的税粮?而这个过程中,出息的粮会越来越多。换言之,对于黔首里户们来说,只要借了粮,就别想再还清了,下一步就是卖田与五虎,再然后就是做人佃户,之后就是世世代代与人为庸。 而这些那些黔首们是看不到这么远的,所以就需要他们石家军告诉他们,替他们做。到现在石家军还有很多人只把分田当成一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去消极应对,他们到现在还不明白,这是他们的立军之基,是他们能战胜汉庭的真正关键。分田就是和豪强们争夺乡野,只有把大汉的乡野黔首们牢牢抓在手里,汉庭那几十万豪强不过就是茅草,一吹即倒。而这个分田的过程中,又必然要依靠的是穷到啥也没有的黔首,他们在石家军的带领下,生活变好了,才会信任石家军,愿意跟着石家军走,那些本就优渥的乡豪们?石家军能给他们什么?所以没有穷独就没有胜利。 而这些张冲都打算借着郭四一案,作为批语附在案后,传给什将以上军吏、民吏学习。是时候加深对分田的认识了。 这时候蔡邕来了,他对郭四之死一案也比较看重,毕竟此事涉及到他手中的一个县令,他现在拢共就负责两县,这文禹还就是他举荐的,所以自然也就上心。 本来他看文禹的信,已经认定这事是驻扎在赢县的关羽部手段过烈的问题,他和关羽虽然之前兵无交集,但二人也是有一段缘分的。 关羽在熹平六年在北疆参与的那次北伐鲜卑之战中,蔡邕就曾上书反对过,其当年六月上《难夏育上言鲜卑仍犯诸郡议》书,直指出兵的背后是当时主将贿赂宦官王甫才得行的。而当时蔡邕反对出兵理由是: “匈奴遁逃,鲜卑强盛,据其故地,称兵十万。……加以关塞不严,禁网多漏,精金良铁,皆为贼有。汉人逋逃,为之谋主,兵利马疾,过于匈奴。” 实际上,自本朝国家一代,鲜卑虽屡次入侵,有损大汉威严,但并未形成大患,“边垂之患,手足之疥瘙也;中国之困,胸背之瘭疽也。”便是此言。 但熹平六年这次北伐直接使得汉庭元气大伤。丧师败旅,士马死伤者万数,弓兵散亡几尽。一时生民之本,守御之备,无一可恃,百姓流丧,死于沟壑,寇贼辈起,莫能禁讨,长吏寒心,朝不守夕。 总之,蔡邕将汉庭这一次元气大伤的原因直指王甫等宦官,日后他有金商门之祸,全家发配朔方,也肇于此议。 所以当他看到关羽这个当年大战后活下的老卒,内心也是百感交集。后来几次交集下来,也对关羽的为人甚为佩服。 但这次关羽的行为,就让蔡邕很不高兴。但蔡邕的不高兴很快就没了,当他这边一入堂,就听张冲讲了飞军背旗对郭四一案的调查。 当听到张清是威胁裹挟民意打死的郭四,而赢县长文禹有意包庇,甚至还写了一份诡辩的书信想要为自己脱罪,就更是汗颜。 最后张冲给蔡邕下令,命全军在奉高、赢县、牟县三地的分田工作先告一段落,下阶段主要目的在于编训护田兵。然后各分田组自查,看还有没有像张清这种以权谋私,草菅人命的干部,发现一个就要处理一个。这事将由军法曹的赵达牵头。 一听是赵达这个酷吏来查,蔡邕就想劝谏,然后被张冲制止了,他明白蔡邕的意思,就是担心赵达行事酷烈,扩大清查的范围,使得士吏不稳,毕竟大敌将要来了。所以,张冲就让蔡邕和赵达一起负责这事。 此外张冲还让蔡邕新来的两个学生,路粹、阮瑀,去给郭四写传。将其事情整在一起,然后下发给各分田组学习,务必让各组再提高认识,明白我们分田到底意味什么,到底依据什么。还有这个故事还要给宣传队讲,让他们和黔首们讲,非要讲出郭四的反抗精神。 至于郭四是不是真的好吃懒做,不符合乡里的朴素的道德观,这在张冲看来压根不重要,重要的是郭四他的状举就是他张冲要宣传的。 然后张冲又将二爹喊了过来,张二男自从随军以后,主要负责大桑里张氏的族人们的情况,算是个宗正。至于他爹,现在整日在地头上,做个民夫呢。二爹一来,张冲就将这郭四之死案和二爹简要说了,吩咐他务必找出那个要为张清出头的族人,找出来,免其事。 二男有点迟疑,但见张冲一脸坚决,还是犹豫地应了下来。 望着二爹退去的背影,张冲内心也知道这事难办。在大桑里这个熟人社会,人情关系错综复杂,往往都是相互帮忙,你一句我一句的事。可能那个要帮张清的族人自己都没觉得这是个事,现在将其处置了,难免不冷族人们的心。这肯定会让二爹难做。 但又如何?他张冲的族人没有权力只有责任,怪就怪他做了他张冲的族亲了。在他这里,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事,没有。 第一百六十七章:四路 郭四之死一案就此告一段落,但其余波将继续震荡,但已经不是张冲主要考虑的了,随着西面鲁国和北面东平国的调动越来越频繁,张冲只得把注意放在将要爆发的战事上。 光和六年,二月二十五日,在定下东守西进的策略,也就是泰山以东,依然据泰山之险而守,而在泰山以西采取主动进攻之势。 现在奉高方面除了原先左校尉关羽麾下的王章、丁盛、陈焕三部,还有最近从山中调出的谢弼部。右校尉张旦麾下原有军势是李大目、典韦、于禁三部,最近山中的郭亮部也被调出山,加入了他会军序。 换句话说,此时在泰山以西,泰山军已经集结了八个部,四千精兵。而在泰山内,依旧是军副杨茂并度满等军吏,带黑夫和魏舟两个部防守。看似呈现左重右轻的局势,但杨茂以精兵一千,并山内外护田兵四千,以泰山之险,守土绰绰绰有余。 二月二十六日,丁盛部为主,王章部为副,二部北上,对奉高北面的博县奔袭,三日克城。随后丁盛部驻营城外,王章部留城内,坚守博县这个泰山丘陵区与平原地的分界口。 同时,由李大目为主,于禁部为副,二部西出,穿徂徕山与莲花山山口,西进泰山郡中部,对梁甫城发起进攻。梁甫长惊惧,弃城而走,梁甫不战而克。 至于由张冲、关羽、张旦组成的中军、辖陈焕部、典韦部、郭亮部、谢弼部、田俊部、奚慎部、董访部、蒙沮部依然留驻奉高,随时准备支援前出的两线。 博县、梁甫先后攻占,可以说初步达成了前期的军事目标,但因此而带来的连锁反应是剧烈的。 在北面,随着丁盛攻占博县,本来还在逡巡犹疑的济北国相陈珪迅速从郡治卢县南下到了蛇丘。不仅将郡北三县县卒抽调一空,组建了一只两千老兵核心的部伍,还征召了民壮三千守城。 蛇丘正处在汶水之上,济北国相陈珪节驻此地的原因很明显,就是以汶水为补给线和攻击线。进可以顺汶水而下,进攻博县之敌,甚至还可以更进一步,直接攻打奉高。退也可以坚守蛇丘,有汶水在,北面东平国的补给就能源源不断送来。到时候,内无粮饷之断,士有必死之心,这蛇丘就将固若金汤。 从此调度可看,这济北国相陈珪并不是一般纯儒,其人颇知兵法,只移了一步,就堵死了泰山军的北上通道。 也确实这陈珪并不是等闲人,他是故太尉陈球的侄子,出自徐州下邳郡淮浦县,他们陈家作为公族之家,自有家学渊源。虽然光和二年其伯父因阳球之故,泄露铲除宦官的计划,无奈而死。但陈氏受到的冲击并没有想象那么大,而他依然在济北国又做了三年太守,抚民有方,大姓爱戴。 是以,他一经发兵,自带部曲徒隶去蛇丘投军的豪强络绎不绝,就是因为信任他陈珪的名声和能力。就比如现在陈珪的幕府中,可谓汇聚了济北国之俊彦。其中名最高者为本郡郡望颜氏的当代人,颜敫,其为颜回的第二十三代孙,也是本郡士林之首,有他入幕坐镇,更显示官士一家,众志成城。 此外还有济北刚县戴氏的戴祈。戴氏也是本郡有德之家,世有德行。其祖戴封,举孝廉,应公车征,对策第一。他道德有多高呢,当时他任西华县长,然后汝、颍一带有蝗灾,蝗虫唯独不进西华县内,连蝗虫都为其道德所感化,宁愿饿死,也不食有得西华之粮,一郡奇之。戴祈呢也不负其祖高名,年纪轻轻就已经与同郡的氾昭、徐晏、夏隐、刘彬,被称为济北五龙。 而这次这五龙皆入其幕,参赞书画,也是一时之盛事。 此外还有本郡星氏子,星贺,是郡中有数的豪杰,勇冠郡县。虽然他们星氏并不显名,但星贺的姑父却是了不得的人物,那就是泰山南城的羊续,是泰山羊氏的领军人物。所以,一时倒也没人瞧不上星贺。 对于幕府中俊杰云集,郡内豪势鼎力支持,陈珪亦不免自矜,不愧他一日三吐哺,尽心尽力抚民。所以啊,这功不唐捐,你做的,永远会被人记住的。 也不是没人担忧,说这太守陈珪会不会因为其伯父惨死,就怨愤汉庭,开城放贼? 那真的是杞人忧天,像他们这些公族之家早已经与国同休,便是一代某人与朝廷出了抵牾,那也是那人自己的事情,并不能代表他们陈氏。所以陈球出事,他们陈氏诸多子弟的官照做。这就是他们公族和汉庭的关系,斗而不破。 同样的反应出现在了梁甫。只是这里的激起的连锁反应可比占了博县要剧烈多了。 梁甫处在泰山郡中,地理形势相当紧要。首先他控扼徂徕山与莲花山山口,为奉高的西面门户,然后他又处在蒙山北面,与郡南共享蒙山之险。 所以当梁甫不攻自破后,驻扎在南武阳的三县联兵整个就是一日三惊。原来自前太守张举被免官后,郡南三县的联兵就处于群龙无首之中。汉庭不是没想过再派来一位太守,但可笑的是,本来到处跑官的各议郎,一听要去沦陷了的泰山做太守,不是称病的,就是入山隐居了,还说什么: “自古人人爱名利,唯我爱山水。” 见一众士吏如此怕死,朝廷也担心说出来会寒了下面郡县主官的心,也就一再拖着了。 本来郡南三县还有羊陟主理,但去年冬天,这位党人大佬到底是没撑过去,还是殁了,之后各家因为争这个领头人真得死去活来,毕竟入驻南武阳期间,过手的钱粮那是山海一般多,更不用说有这样一份军事主官的资料,对各家豪强来说都分外重要。 至于危险?能有什么危险,没见那些泰山贼都趴窝半年多了嘛,也没见动过。但随着泰山贼突然南下梁甫,众豪强再不争抢,而是众推羊氏的中生代领军人物羊续作为主将,负责阻挡泰山兵南下。 这羊续自然就是之前说的,那个济北国的豪杰星贺的姑父,在第二次党锢中就由他的名字,所以按常理来说,其人是当不得汉官的。但都这时候,谁还真的在乎这个?谁有威望,谁能负重,谁就能做这个主将,就是这么简单。 不过相比于泰山郡南三县的乌合,其北面鲁国,就恰到多了。 鲁县已属豫州,但就在梁甫以北,翻过几座鲁中南山地,度过泗水就能进入鲁国境内。是以,当泰山军拿下梁甫之后,北面的鲁国也行动了起来。 这任的鲁国相是陈逸,也是新上任的。他出任鲁国相,是真正让部分建制党人奔走想告的事情。原来此君为当年老太傅陈蕃之子,当年老太尉与大将军窦武参与政变被杀,其子被友人营救才得活。而这次围剿泰山贼,去年才任太尉的杨赐就举荐陈逸来做了鲁国相,当时说服国家刘宏的一个重要理由就是,再不给禁锢的党人开一条缝,真会有人去投贼。 最后刘宏来回想了想利害,就只将陈逸一人解锢,并任其为鲁国相,勉力他忠心用事。 之后陈逸单车入鲁国,主持围剿之事。他一入郡,见拜访了党人前辈八厨之一的蕃向,蕃嘉景,延请他入幕,负责协理钱粮。此外,已有高名,一时俊彦的孔子之后孔融,也被陈逸拉入了幕府。 当泰山军攻破梁甫后,陈逸并没有坐守郡治鲁县,而是过泗水,于泗水北岸立下大营。而且虽然他只是初任鲁国相,但由于国中的孔、孟、蕃诸多大族都鼎力支持他,最后还是让他募兵三千。但说实话,以陈逸的眼光来看,鲁国兵实在羸弱不堪,看来这些鲁国人再没有当年孔子昂臧九尺大汉,以理服人的武德了。 所以只有此三千羸兵,国相陈逸再是想战,也只能固守在泗水以北了。 此外还有一路,为琅琊国相,檀谟所属。琅琊国地广人稀,只户两万,口不足六十万。然后本国又多是豪族,光琅琊王一家就拥民万口,此外还有诸县刘氏,这些多是城阳景王之后,也是各县之豪。此外,还有当世经学之家东武伏氏,这就不多介绍,毕竟度满就是在人家伏氏那里求学的。除此之外,还有姑幕童氏、徐氏皆是大族。此外还有临沂王氏,这代最出名的就是王叡。 当然听说有相士曾给他们王氏批过命,说他们王氏渡河而兴,就是不知道什么意思了。然后还有阳城葛氏,和诸葛家不是一路,诸葛家原先就是诸城葛氏,后来迁移到阳城,为了和阳城葛氏区别开,就改名的诸葛氏。诸葛氏大伙都熟,这会诸葛珪还在奉高作他的汉郡丞呢。 但别看琅琊民少豪强多,但其民夫彪悍也不是瞎说的。毕竟琅琊山里那么多贼呢?豪强们不猛一点,早被吃掉了。 总之,无论说什么,随着泰山军北上西进,一个四路围剿圈就这样形成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两河 这四路的反应很快就被飞军背旗给探到,加急送到了后线奉高的张冲手里。本来张冲打算再分部分兵去牟县,堵住琅琊国可能的进攻。 但这被何夔给拦住了,何夔就居于琅琊国东莞,对琅琊国的情况心里很有数。他对张冲说这琅琊国相檀谟就是一个守土的局面,他是不会为汉庭主动进攻的。 因为檀谟的叔父檀敷当年被打成了大将军的余党,是党人“八俊”中的一员,作为其族侄的檀谟一直不被信任,要不是他走通了江夏安陆黄氏的路子,他怎么可能从议郎放补到琅琊做国相。 此外因为琅琊相檀谟出自的山阳瑕丘檀氏本就是微门小户,素为郡内大姓所轻,就连一些势力的后进都愿意为他所举为孝廉。就何夔知道的,同郡的一个叫赵昱的,十三而有孝名,受学《公羊春秋》,当年檀谟就想举荐他做孝廉,但被赵昱拒绝了,就是因为瞧不上檀谟,不想以其为举主。所以,以檀谟在琅琊国的威望,守土都勉强,更不用说进取了。 听到这些秘辛,张冲恍然大悟。所以呀,你看这就是拥有局内人的好处,好些事情外面人根本不知道,也看不透。而局内人知道密辛的,三两言就说清,能给张冲做出正确的判断。这也是为何乡野之中再有禀赋也很难出赞画之才,就是其缺乏这种上层的内幕视野。有些事情,隔着一层看到的,往往和实际差别是很大的。 既然琅琊这一路不需要多考虑,那主要就是北面的济北国一路,西北面的鲁国一路,以及西面的郡南一路。 从这三路主官的信报分析,济北国的陈珪出生名门,荣誉最强,兵力最雄厚,大姓最支持,虽然是守在蛇丘,但其进取意识和能力是最足的。反而是鲁国相陈逸部虽然好似主动过了泗水,但背旗报来,旌旗散漫,士卒散勇。背旗们抓了几个樵采的,都很久没发现。可见主帅便是有心进取,也是无力啊。至于泰山郡南的豪强联军,说句不客气的,张冲根本就没将其当成一路之地,他立军以来不知道打了多少次这种所谓的豪强联军,他都已经发现这种联军性质的部伍,问题就是号令不一,各怀鬼胎,相互掣肘下,一事无成。 结合前线情报和敌主将性格的分析,张冲大胆断言,蛇丘方向大抵会主动进攻泰山军在博县的丁盛部和王章部。而已经驻扎在泗水东岸的陈逸部依旧会选择原地驻扎坚守。 他们估计会守住曲阜也就是鲁县外的泗水渡口,守住泗水水道,就能守住豫州北部诸国,因为泗水是一条发源于蒙山的内河,其地势是东北高西南低,所以泗水从蒙山而过,穿鲁国、任城国、沛国、彭城国、下邳国然后连入淮水,一同入海。可以说,如果泗水水道失守,凭借水道的机动,泰山贼寇的攻势就将凌厉侵扰到整个淮泗地区。 既然济北国会攻,鲁国会守,那此战的调度就简单了。张冲就正好给他来个左攻右守,对鲁国方向打击,而在右路的博县实施坚守。等他击破鲁国方面之敌,再从侧翼袭击顿兵博县城下的济北国之敌。 计定,三月初四日,张冲率扩充的突骑八百出奉高,穿徂徕山与莲花山山口,向着二百里外的泗水东岸的鲁国兵发动奔袭。 于此同时,典韦部带着郭亮部率老卒一千也从奉高开出,向着北面博县增援。 一场沿着泗水和汶水相间地的战争一触即发,也称两河之战。 --------------------------- 头顶的太阳,渐渐西沉。 一只骑军刚刚穿过身后崎岖的山道,走入一片平原。风起了,吹得众骑士身后的背旗发出猎猎声响。 而在众多旗帜中,有一面最高的大旗,在夕阳的余光中镀上了一层金光,透过这眩晕,可见旗帜上写书一个大大的“冲”字。 没错,这就是今日午从奉高而出的张冲。他带着八百突骑,不急不缓的穿过徂徕山谷口,并不急于奔袭。此战的关键在于奇,而不在于急。泗水东岸的鲁国兵就一直打算驻扎在那,而以丁盛等人和典韦的援兵,博县也不是那么容易打下来的。所以张冲不用和时间赛跑,更要的是隐蔽。 为此张冲在前路已经发了二十六队哨骑,每队二人,前后侦查二十六里,就是为了能及时将一路上各坞壁的探马杀绝。 这会,张冲正和田俊说着话: “大用啊,你做突骑主将这么久,对骑兵之道有什么领悟吗?” 田俊一听这话,立马就支棱起来对渠魁道: “大用愚钝,虽有军营学舍教导,但总结起来就在一个‘奇’。” 张冲笑了,就让田俊解释: “孙子有云:骑兵之利在于遮其粮食,绝其军道,败其津关,发其桥梁。我总结就是避实就虚,以骑军之速、出其不意、烧其积聚、掠其田野,绝其粮道。此外对于乘胜追击之时,骑兵也更加有利。” 听田俊这番话,张冲不时点头,说明田俊已经是此世合格的骑将了。但还不够,他还不知道骑兵有其正。 张冲挥着马鞭,指点田俊: “大用,你不错,能说出这番话来,可见是用了心的。骑兵又叫离合之兵,能离能合,能散能集,百里为期,千里而赴,出入无间,故名离合之兵也。但这只是将骑兵之道理解到了第二层。” “第二层?” “没错,我将用骑之道分为三层。这一层就是将骑兵视为正兵,对军阵之兵猛打猛冲,不用骑之机动迅捷,而之用骑兵之撞击凶猛。如此用骑,不用几仗就要把骑兵打完。而一骑所费,十户所养。这么蛮打就是家中金山银海也要打光的。而且此种战法一旦遇到严整军阵,那就要被撞得头破血流。初时,因为军阵追求更长的攻击宽度会选着布疏阵,所以骑兵能通过此疏列间隙突进。往往你听说谁谁谁一骑当先,破数重阵,就是破的这种疏阵。但要知道敌人也会因时而变的,后面知道你用突骑,那敌人就会选择在疏阵后列密阵,到时候突进去的骑兵十死无生。 而用骑的第二层境界就是你说的,以骑兵为奇兵。狂飙突进,长途急驰,饶过敌坚阵,穿插敌后的重要据点、津关、绝其粮道。寻常骑将能有此认识,已经合格。但这也只是瘸了一条腿,只用了骑兵的机动而丢了骑兵之冲击。 所以第三层就是正奇之道。就是骑兵的锐击和狂飙都能随心而用。具体战术就是能对步兵阵袭扰,突击、陷阵直冲,同时能依据战场形势变化,果断穿插,断其增援。而这些都需要骑将自己琢磨。” 说完,张冲就拍了拍田俊,意思是你好好学,我对你期望很高。 天色渐渐暗淡,就在张冲要下令,众骑下马,准备就地扎营时。远处,背旗探马来报: “前头一只打着‘羊’字旗帜骑军,正沿此路而来,看旗帜有五百众。” 这送信而来的骑兵,兜鍪两档铠,气质精干,矟锋厉血,但奋发昂扬,张冲一看此人,可不就是新投军的严孔目的族弟严纲嘛。 此小将骑战之利,放在张冲的骑军中都是有数的,此刻见其样,显然是交过敌的。他问严纲杀敌多少。 严纲嘴上的绒毛还在,就已经能壮气道: “射二骑,搠一骑,不值一提。” 闻言张冲哈哈大笑,称赞一声,好个不值一提。 此刻前方五百敌骑已经提起马速,张冲立马传令,让各军吏听号角声,全军呈现品字形锥形阵,开始提起马速,并逐渐加速。 也是在张冲带起骑军将马速调整到最高时,前方地平线上,一只骑军也蹦了出来。只见烟尘滚滚中,他们戈矛戟矟,旗帜纷飞,在这逐渐暗淡下的天地中正向着张冲军狂飙而来。 显然在张冲的哨马发现他们时,他们也发现了泰山军,所以直接全军冲锋。但更显然的是,他们并不知道此刻他们冲锋的不是一只步军,而是和他们一样,但比他们更精锐的骑军。 张冲视野好,只看了一眼前方就发现对方是一只轻兵,因为对面冲在最前的十几骑,一半竟然都没着甲。要知道,一般而言,为了提高冲击力,最前排的都是集中了全军甲胄的,而现这只兵的排头竟然连纯甲胄都凑不齐,不是为了轻兵偷袭丢掉了,就是来不及穿。 而张冲这边呢?八百骑兵,八百甲,人人兜鍪大矟,马上还挂着弓,背着囊,全副武装。 在两军相交还有大概在五百步的时候,对面的骑兵们就着天光也看清了迎头冲来的到底是什么骑兵,惊惧下不少放下马速。 这一放,在这样的冲锋中就完蛋了。 张冲一吹骨笛,身后骑兵引弓而射,然后间隙间就发了三矢,对面猝不及防下如麦子般被割倒。 然后两军就撞在了一起,张冲作为锋矢,手下无一合之敌,马矟一连削掉六首级,就打穿了敌骑。 之后两军掉头,再冲第二合。此刻张冲自然就落在了最后,而最为最前的竟然就是小将严纲。 严纲也意识到了这个情况,他第一次参与这种大型骑战,之前冲击时下意思就慢了马速,等一合冲完,他落在最后一个。 而现在一调马头,严纲直接成了此冲的排头。排头作为陷阵之头,肩负何等之重任,而新兵的严纲如何担过这般重任,直接头脑空白。 望着两边袍泽惊疑的目光,严纲全身都在止不住战栗: “怎么办。” 第一百六十九章:夸将 严纲浑身战栗,显然被后面一排的骑将李辅看到了,他默默上前就要代替严纲这个战场白丁来做这一合的排头。 突然一个震天吼声从阵后传来: “他是谁?” 众骑军太熟悉这个声音了,只有这个声音能让他们热血沸腾,因为发此声者就是渠魁张冲。 众军高呼: “严纲。” 张冲再次吼: “严纲是谁。” 中军再高呼: “杀敌三骑言尔尔。” 张冲再次大吼: “严纲谁?严大胆。第一次上阵就敢做排头。严敢谁?” 这一次众军爆发出山海般狂啸: “严大胆。” 此刻在最排头的严纲在这三问三答中,抖动得更厉害了,而这一次不是恐惧而是一种直冲霄汉的壮气。 敢挺矟立马,舍我严大胆其谁? 然后就在两军之间,严纲突然一举马矟,在身后李辅复杂的眼光中,一声惊天长啸,就向着前方之敌疾驰。 放搠,平举,夹搠,呼吸,再呼吸,屏气,撞。 一套动作下来,严纲行云流水,将其优秀的骑战动作不折不扣得发挥着,而后面众多骑勇也随着这个新排头再次凿入了敌骑内。 实际上只之前一合,从郡南开过来的这五百骑兵就已经被打崩了。他们远道而来,人困马乏,斗具不整,本也是要这这休息的,但因为主将侥幸,就想趁着对方松懈下,以骑快攻,趁敌不备,一举歼灭。 但谁料到撞进了张冲最精锐的部伍,突骑部。张冲本兵五千本就是在数十万山寮众精选,而突骑部又更是从其优中选优。其将之勇、兵之锐,甲械之齐备,别说只有当面五百骑,就是再来千骑都别想从突骑手里讨到好。 之后三拨箭,再一撞,郡南三县的骑兵士气就垮掉了。他们还能掉头再冲不是因为他们的勇气而是因为惯性。五百骑最后只有零零散散不到二百骑冲了出来,然后惯性下他们将马头一掉,就看见对面骑兵声浪阵阵,士气如虹。惊惧之下,最后的三十多骑直接再次调转马头,就向东面亡奔。 这对本就艰难的士气再削一刀,要知道现在这些临阵而逃的,可是之前的排头兵的啊,本就是军中的勇士,此刻连他们都跑了。 但也止于此了,剩下的汉庭骑卒也有其傲气。死?那就是死吧,又何惧哉?他们大汉骑军,死也要死在冲锋的路上。 在一个军吏的带领下,剩下的一百多骑再一次集成阵,向着泰山贼无畏冲锋。 片刻,矛折矟断,马撞人飞,旌旗飘落。 这只来自郡南三县的汉骑,除了之前东窜的三十多骑和这一合侥幸杀透泰山军阵然后慌不择路西奔的数骑,全军尽墨。 此刻,这一合作为排头的严纲正在袍泽们的,这个嘴上还有这绒毛的小子,再无之前的傲气,而是在袍泽的夸赞中憨厚点头。 只是,当他看到远处的渠魁张冲,那股感激、知恩化为一浓烈的士为知己者死的虔诚。他严纲算是明白了,为何泰山军中会对这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如此神话。 他就是有这样的魅力,让人甘心为其冲锋陷阵,肝脑涂地。 张冲这会正在嘱咐田俊,让其趁着天还未黑透将敌军战马都给收拢了,等战场打扫完,不用再扎营,直接支起火把,连夜奔梁甫的李大目大营,就宿在那。 等吩咐完这些事,张冲就见严纲看着自己,就主动过去,抚其背,勉励道: “努力,我的严大胆。我想听到日后,敌军遇你皆哭:‘敌军有一但,我军皆丧胆。’努力吧。” 严纲重重点头,估计他这辈子都会记得这一晚的话的。 实际上,张冲确实在夸将,之前张冲在阵后一看严纲动都不动,就知道此人初历大战,已经吓懵了。又见后面的李辅要替他,就赶忙为严纲壮气。因为他知道,作为一个骑将,要是在这种情况下被退下,那他这辈子就废了。一个连冲锋的勇气都没有的,是做不了一个骑将的。 但张冲素来就识人,之前他一眼就看出严纲虽然年纪小,但具备成为一个优秀骑将的潜力,他不能让这样一个好苗子就这样毁了,所以他灵机一动,选择了阵前夸奖,以大军之威铸其胆魄。此战过后,张冲相信,很快他们突骑中又要涌现一员虎将。 这边收拾停当,张冲率骑点着火把,继续沿着官道向着西北方的梁甫城进发。 大概在戌时,张冲带着突骑赶到了梁甫城外。 只见远处一座坚固小城上灯火星星,城外二里处又有一座营盘吊斗森严,如同一头巨兽潜伏在夜色里。 就在张冲要止军于此,让扈军拿其符节传令营砦开门。实际上这么做很危险,一个处理不好就会产生营啸。那些在营盘外沉睡的士吏,突然看到砦外一只骑军,惊惧之下做什么,谁也保证不了。 不要说张冲对不对自己士卒有信心,而是这是人性使然,而人性能不考验就不考验。 但就这这时,远处黑暗中传来一阵声音: “可是渠魁当面?” 见张冲要说,一边的田俊立马抢过话: “渠魁在后面,你们谁哪部的。” 之后黑暗中一阵窸窸窣窣声,然后就从坡后奔下来两个精干士吏,他们皆黑衣黑巾,匿在黑暗中还真就发现不了。他们一下来,就跑到火把下,直接看到当前的渠魁张冲,皆喜,拜称: “渠,俺两是于字部右曲左屯右队甲什什将李敢和什副张歹。” 张冲一直和泰山军将士同吃同住,他可能不能认识全军,但全军一定都认识他张冲。但就着火把,他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叫李敢的什将。 说来此人也有几分传奇,他并不是周边人,而是来自吴越一个部落的勇士,在一次和其他部落争夺猎场的争斗中,他失手被擒,本以为会被枭首,但谁知那个部落魁将他转手卖给了汉人商旅。 汉人商旅用六斗粟就将他买下后,就送到了奉高人市上发卖。像这样的来自山地的吴越勇士,不少奉高的豪强都喜欢充入部曲,然后送入山中与泰山贼厮杀。 后来张冲打下了奉高,所有人市的奴隶都被释放,但像李敢这样离家千里,部落都不知道是否还在的人,一个人在汉人世界中如何生存?所以当泰山军在奉高树了招兵旗后,此人就投军了。 本来他也不叫李敢,他这姓和名都是分别从字匣子里抽的。原先泰山军还少,没名没姓的,都还会由张冲起。等后来人越发多了,张冲也没时间给大伙起名了,就在兵站设了两个字匣子,一个为姓匣,一个是名匣,新兵中有没姓名的,就从当冲抽,能抽三次,然后自己选用哪个。 人这种生物最好划分,为了区别前后起名的不同。那些被张冲亲自起名的将士就将自己这一波称呼为“亲姓士”,而将自己抽名的后面将士,叫为“外姓士”,后来这事情被传到了张冲耳边,被骂了一顿后,也就有所收敛了,但这区分就交口传了下来。 这李敢运气不好,自然就是外姓士,但可有点气运,让他得了一个名人名。当时不少袍泽说,让他换一个,这名字他撑不住,会妨身。但李敢不从,只听到这名字是前朝一个猛将的姓名,就非要认下,谁劝都不听。 而张冲为何会认识李敢呢?当时在新兵整训中,只有他一个人断发纹身,齐肩的短发,后背绣一个噬人欲食的猪婆龙纹身,想不惹眼都不行。 当时张冲就下场和这人攀谈,先问他这纹身有什么讲究,李敢说,这背后龙是他成年后杀的最厉害的猎物,部落巫就以此作为了他的纹身。 猪婆龙也就扬子鳄,能杀一条鳄鱼,那都能称为蛟龙之勇了。他边上的那些个同是新卒的虽然因为张冲在不好讥讽,但从他们脸上可以看出,他们觉得这个李敢在大言。 但张冲看了看李敢的头顶,就知道此人应该没说话,这是个勇士。但更让张冲羡慕的是李敢这短发。 说实话,他张冲多少有点受不了自己这长发,三天不洗就头油得不行,然后整个一股子怪味,但清洗多了,这么长时真的费事。但张冲并没有打算说给自己理个发,在这个前古的时代,对汉民来说衣袖穿反了都是大问题,更别说把头发剃了。剃头发的都是什么人?罪人和蛮夷。 他张冲可以是斗士,只要他觉得有必要,他都会去斗。但他终究只是一个人,在普世都认为的美学上,他也不得不妥协。 后来这猪婆勇士就出了名,然后他这边还未整训完就被于禁亲自挖走了。论敏锐,没有谁比于禁更懂上意了。 还回到这边,张冲看到李敢,然后笑道: “阿敢,如何多礼,不认识我呀。” 说着,拍了拍李敢的背,示意放松。 李敢这边受宠若惊,但还是将事禀报: “回渠,部将命我等侯在这里等魁来。营中已经准备好刍草,热食,我为渠魁领路。” 就这样,张冲带突骑夜宿梁甫城外于禁大营。 第一百七十章:民苦 实际上,张冲出兵前确实给梁甫的李大目和于禁部军令,命其备好粮草。但张冲并没有说什么时候来,而这于禁就是能接到他们,可见其心细如发。 于禁怎么做的呢? 他在这一路一共安排了十只哨队,每四人一队,就伏在这周边等侯张冲到来。这四人小队,每两人一班。于禁命他们,如果遇到叫军的,一次只能出一班,剩下两人必须伏在草野。 于禁也担心遇到的是敌兵,这么安排就是万一前班露面的两人被杀,隐匿黑暗的两人还能将情报带回。如果一切顺利,那就继续潜伏。 从这当中,可以看出于禁在另一个世界能做到曹魏外姓第一大将真的是有原因的。 当晚,宿在于禁大营的张冲对其营盘严整扎实大为赞赏。本来城内的李大目也要出城迎接的,但被张冲制止,让其紧守城池。 三月初五日,晨光微熹,修整一夜的张冲,留下伤重员,然后带着七百八十骑,马一千一百匹,出于禁营砦,继续向着西北方奔行。 他们沿着蒙山最北边的山岭线崎岖地走着,然后在一处叫葫芦崖的山崖后驻军休息。众军吏自己吃了点冷粟团,然后给自己的战马喂了炒好的菽豆。人可以苦一点,这马却一点不能苦。 在休息的间歇,前面的探马也回来了,说在前面两山之间的平原上,有一座大坞壁横亘在那,正好堵在他们南下泗水的通道上。 张冲喊来向导,这是他们在山道上遇到樵采的樵夫,然后用一石粟换来给他们带路的。 向导是个黝黑的老翁,虽然看着大,但腿脚依然便利,然后一问年龄,说不知道。也是,毕竟山里人几个知道自己年龄的,知道那个有啥用。 当向导被带过来后,张冲就问他知道前面那座坞壁吗? 那向导生活在这片这么久,你要是问他现在皇帝谁,住在哪里,他可能真不知道,但你要说这家坞壁的主人是谁,那他可就太知道了。他樵采来的薪柴都是卖给他们家的。 只见那向导用着艳羡的口吻和张冲说: “这家壁叫韦氏壁,家里厉害着呢!家里牛马成群,每天吃剩下的泔水,壁里的猪都吃不完,有时候在那里候着也能弄点。这是个大人家。” 但张冲又要继续问这家的来历,这人就说不出来了,只反复说些,这家人家好,泔水里偶尔都带肉呢,也让他们这些下等人开了荤。就在张冲作罢,那樵采的又想起来了,补充说: “这家祖上做过丞相的大官,那墓就修在他们坞壁东面,里面葬了不知道多少代了,全是坟头。” 这还算是个消息,至少让张冲晓得前面的是一家豪强了。 但张冲不知道的是,挡在他前面的并不是什么寻常豪强,而是奠定如今经学格局的邹鲁大儒世家的邹城韦氏。 其先祖前汉韦贤、韦玄成父子二人都因通儒明经而官至丞相之位,尤其是韦玄成曾经参加过宣帝年间的石渠阁会议,这是自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后汉庭举办的又一次深远的学术大会。可以说,这次大会奠定了现在经学经典的格局,像大小夏侯传的《尚书》被定为官版就是源于此会。可见当时韦氏之重。 后来那句传唱齐鲁的民谣:“遗子黄金满箩,不如教子一经”。说的就是他们家。韦氏传到本朝后,依旧家声不衰,宗族至吏二千石者十余人,为鲁国一大望族。 但不管张冲知不知道这家坞壁主人的背景,都不妨碍张冲知道此地的重要性。 鲁氏壁所处的位置正好在一块纵横数十里的山间盆地之中,它东面是成县,北面是汶阳,两侧又是群山丘陵,人迹罕通,更别说行大军了。要想去泗水奔袭驻扎在泗水东岸的鲁国兵,就只有此地一条道。而且因为此地如此紧要,张冲怀疑鲁国那边肯定在这里修筑了哨岗或者是探马。 然后张冲令哨骑再去探,果然在坞壁的南面发现一座小砦,看旗帜就是鲁国方面的。 现在事情难办了,打的话,不说以他们骑兵如何打下这种坚砦,就说打下了,泗水东岸的鲁国兵也就有了警惕,到时候奇袭鲁国兵的军略就要破产。 一时间张冲陷入了进退两难之地,于是命众军吏到他这里集合,一起商议下一步该怎么做。 突骑军的军吏有二三十号人,猬在张冲边上七嘴八舌,有说直接冲过去的。有说再绕远一点的。还有说,直接分兵攻打,然后截杀向西面泗水去的信报。但张冲都觉得不够稳。 反倒是李弼在众军吏中不说话。张冲知其有谋,遂问其方略。 李弼沉默了会,道: “凡用兵,没有不险的。如果最求一切胜券在握,那是不可能的。所以有时候得胜也看天数,但我们为将者自然不能将胜利的全部希望寄托在虚渺的天数上,所以为将者之谋也很重要。这次韦氏壁阻路,并不是一朝一夕的,按道理之前背旗探哨的时候,就应该将这事探报给渠魁的。这样我们在筹划的时候就能将这事考虑在里面……” 他这里还要说,立马就被一个性子急的骑屯将给阻了,此将叫段志,是薛氏壁人,突骑将最早的一员,也是张冲的老弟兄之一。他斥道: “都这个时候了,说那些有什么用?有话就赶紧说。” 李弼到底还是年轻,以前又是自成一体的沂山寇魁,训斥人训习惯了。所以不自觉就说话没了个重点。这会被突骑军中的元从将给训斥,再看周遭军吏那皱着的眉头,还有其兄一脸担心纠结的表情,立马就意识到刚刚那番话虽然没说错,但却不合时宜。 李弼立马纠正,直接道: “渠,我意可以钳马衔枚,于半夜从韦氏的北面一侧偷偷穿过,然后急行军,在第二天清晨直接对泗水北岸的鲁国兵发动袭击。” 说着,李弼就在地上做画,先是中间画了一个大方意为韦氏坞壁,然后在它的东面画了一处圆,意为韦氏群墓,最后在韦氏壁的南面又画了一个小方,意为鲁国兵立的小砦。 这让原先一些没有空间感的军吏都明白了李弼的意思。 张冲见此策大伙都同意,一拍掌,下令: “就这么办。一会全军找避风口休息,然后于子时出发,潜行过韦氏壁。从这里穿过,到泗水东岸的敌阵大概也就是三十里,如果顺利的话,我们就在卯初对敌奇袭。不顺利的话,那就是尽人事,看天命。” 众将得令,称喏。 随后泰山军突骑就找了一处避风口然后默默等天黑。而谁也不清楚,这次匿行到底能不能成功。 ------------------------ 在和张冲离开于禁营盘的同一日,也就是三月初五日,济北相陈珪也提兵四千顺着汶水而下,攻打博县丁盛部。 济北相陈珪是在三月初二日停驻蛇丘的,换句话说,他只在蛇丘停驻了不过三日,就雷厉风行的率兵四千出击了。 一方面可见其能。出征四千所需要的粮秣、丁夫、船只可不是随意就能调度好的,但陈珪得益于其优秀的幕府团队,尤其是号济北五龙的戴祈、氾昭、徐晏、夏隐、刘彬,皆能筹算赞画,将筹措钱粮的事弄得井井有条。 而另一方面也看出济北相陈珪有多么锐意进取。看来其人真的是指望通过这一次平贼之功,洗刷掉伯父陈球一事对家族的影响。 出兵时汶水上,舳舻相连,筏舟无数,各艨艟上挂着各家族旗及各部主将之旗,“陈”、“戴”、“氾”、“徐”、”夏”、“刘”、“张”、“李”、“周”、“星”,旗帜风卷翻飞,集济北国一地之精华。 这也确实是济北国最近几十年来最盛况空前的一次集兵。得益于对陈珪的信任,各家族子弟自携部曲,踊跃投军。光现在这次出征的各族子弟就有八家,或出兵二百、或出兵百余,再加上济北国老卒两千,最后硬生生汇聚起一只四千大军的军势。 这还是济北王没答应陈珪之请,没将他那只王府斗剑扈士借给陈珪,不然这只军势还要再煊赫半分。 此时端坐在艨艟大舰上的陈珪正在坐舰上宴请着各将及各豪强子弟,这会正有豪强子弟借着祝酒在歌颂陈珪兴王师,率义旅,奋雷霆之击,所过必为齑粉。 而坐在上首的陈珪捋着长髯,虽然嘴上谦虚着,但起自矜意满之情怎么都掩不住。也的确,以其精兵虎贲四千,所当不过是不足千人的贼寇,怎么输? 那是怎么都不会输。 别跟他说什么以弱胜强,也别跟他说什么敌人是精锐。如果都能以弱胜强?那还攒个屁的兵,至于你说敌人是精锐?我麾下儿郎就不是了?四千精锐打一千精锐,怎么打,那都是个赢啊。 所以在此起彼伏的赞歌中,宴会达到了高潮。只有坐在一角的一人,透过船舷,望着夹着汶水两岸默默赢粮的丁夫,感叹了一句: “民苦啊!” 第一百七十一章:吏苦 三月初六日,旦,泰山郡博县城外汶水渡口。 博县这里的渡口是汶水上最大的一个良渡。此处的水面宽阔,往来商渡民渡都很合适。而一旦过了博县这里的渡口,汶水就会在这里收窄,穿过数里的浅滩,然后就分流为赢汶水和牟汶水两条支流。流向东方赢县的就是赢汶水,继续流向南方牟县的自然就是牟汶水了。 此时这数里宽的汶水河面上,停满了舟船,无数丁夫驾驶着木筏,将船上的辎重运到岸上。这会岸上已经辎重山积,不时有军吏将这些辎重清点出来,准备运往二里外的一座大营。 这座大营就是这次济北国的征剿大军了,他们半夜到的博县外,然后连夜就在这处肥沃的田土上扎营立砦。 当附近里户的乡民们清晨醒来,就见到一座大营拔地而起。他们就知道来兵了,当时有经验的就想带着媳妇孩子躲,但已经来不及了。 如狼似虎的济北国士吏已经蜂拥入这些散落在汶水岸边的聚落乡庐,征发可见的壮丁到济北国的大营践更。至于做什么?有的是用的着他们的。 现在可以搬运辎重,战时可以赢粮上前线,甚至要攻城的时候,也可以让他们先冲,消耗掉一波敌军守城器具。 这会,一处汶水边的聚落就在被一群济北国军卒搜刮,到处是哭喊声和求饶声。 附近的乡吏亭长闻讯而来,见这些老革乱来,就有年轻的乡吏上前制止,但直接就被济北国兵打翻在地,也不解释,直接扔下一个檄书,趾高气昂。 一脸茫然的乡吏弯腰捡起,只见这檄书上面没有任何一个字,只有左下角一个济北国相印戳赫然在那。看到这,这些乡卒亭长噤声了,知道这些兵子不是啥溃兵而是隔壁济北国的军卒。 所以,他们只能看着这些济北国虎狼将里舍的壮丁、猪羊、存粟统统征发了,甚至有些体面人家的门板都被这些人卸走了。 原先那个被打的乡吏,这会已经委屈地回到了同僚中,他不服气,对自己的乡蔷夫道: “他们这些济北国的兵凭什么抢咱们博县的东西。” 他乡蔷夫忙摆手,示意不要说了。 但那群济北国的军卒中有个显然是耳尖的就听到了,冷哼一声,大马金刀就走了上来,乜视着这帮怯如鸡的乡吏,嘲笑道: “凭什么?你们要搞清楚,乃公是替你们打仗的。就是因为你们博县人废物,挡不住贼寇,咱弟兄们才来了你这鬼地方。怎么?弟兄们在前线流血,拿你们点东西就要死要活的?不忠不义的东西。” 说完,那军卒就从乡吏们手中一把抢走那份无字檄书,拿起一只笔就在空白处写下: “兹令筹粮五百石,刍草三百石交付济北国征剿大营,限三月十一日。” 写完就将这檄书再次砸在了乡蔷夫胸前,冷峻道: “你可别误了限,到时候咱弟兄们再来,可不会这么客气的了。” 说完,就带着众济北国兵撵着串在一起的壮丁和收获,扬长而去。 直到这时候,那些乡蔷夫才展开檄书看那人写的啥,但只一看,他就委顿在地上哭诉: “作孽啊,这些丘八是要逼死咱们啊。” 类似的场景在汶水东岸的里舍中不断上演,济北国的催粮大兵将兵过如梳四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 实际上,这些济北国的催粮兵们还克制了。博县这块沿着汶水东岸的地块是全境最膏腴之地,自然乡豪密布。这些乡豪和济北国兵还有议价能力,如果是寻常百姓,敢挡他们催粮征丁,哪是一巴掌就结束了呢? 也正因为这些地方都有主,那些乡吏们也才硬着头皮来制止。就比如为啥济北国兵一来这个里舍,那些乡吏就来了?就是因为这片里舍最大的乡豪就是那个冲动上前的乡吏家的。护自己家产业,岂能不尽心尽力。要是济北国兵抢的是其他没跟脚的黔首的,你看这些乡吏会出来不。 但话也说回来了,那些黔首让济北国兵抢,他们都不抢。穷汉除了那条烂命,还有啥值得他们抢的?反而是这些高不成的肥猪乡豪,正适合下手。 济北国兵志得意满的回砦了,但谁也没料到,在回营的路上,他们就被泰山兵给伏击了。 一只没有旗帜,斗具精良的小队直接从林中窜出将那些颟顸无备的济北国兵砍瓜切菜般伏杀。他们高喊着泰山话,让博县的这些被强征来的丁夫伏在地上,不要被误伤了。只是片刻,这只原先还在里舍顾盼自雄的济北国小队就被杀光了。 然后在分给那些丁夫部分粮粟后,这只小队就赶着牛车将剩余缴获装车,向着东面而去,留下了一脸感激的丁夫们。 这些丁夫们中有个憨的,望着远去的车队,嗫嚅了句: “那些也是咱们的。” 然后就被同伴捂住了嘴,其中一个道: “命保住就行了。还想那些有的没的?再说那些是你的吗,那不是孙家的吗?咱们的不是在手上呢吗。” 说完,还把背着的粮袋亮给他看。被这人一提醒,那人想了一下,是哦,遂喜笑颜开。 人群中一个老者叹了句: “别想那么多了,人家是让咱们活命才给了这些的。这些大概够咱们逃亡一段时间的口粮了。乡里那不能回了,至少得等到这场仗打完才能回去。不然迟早还要被那些济北国兵子抓去,到时候填沟壑死定了。” 老者显然是这群丁的有威望者,也经历过事,所以他一说,众人纷纷赞同。有人问: “咱们能跑去哪呢?这一片都是平原,根本藏不得人啊。” 那老者望着缓缓而过的汶水,悠悠道: “咱们过汶水,去徂徕山那躲着。” ---------------------------- 大概两个时辰后,在济北国的征剿大军后营内,一个满脸髯须,带着武弁的将官拍着案几,大发雷霆: “什么,出去征粮的小队就回来二十多人?要知道出去了四百老卒,整整一个部的人去征粮。现在你就告诉我只回来了二十多人?你告诉我,这粮怎么征的?别说中了埋伏,就是四百头猪,人家埋伏都要抓半天。” 这个大发怒火的将领正是济北国的校尉周凤。济北国大军四千兵,有三校尉,前军校尉张荣、中军校尉李臣,后军校尉周凤,各属兵一千五。另外的就是一些大的豪强独立营头,都围在中军帐下。 周凤刚从中军开完军议,一回来就听手下部将说,上午出去征粮的,这会到现在就回来了二十多人,顿时受不了了,要知道他自己拢共才四个部,现在仗还没打,一个部就没了? 被周凤顶着鼻子骂,那征粮的部将颤颤巍巍的说: “今日出征粮,咱们部分成了二十个小队,一队两个什,分别去附近的乡里征粮。但谁知道,到这会了,就一个离着大营最近的征粮队回来了,其他人都没回来。” 听到这个话,周凤破口大骂: “你怎么不一起去死?人没回来,你不能再派人去看?辣娘,不是你是我舅子,就你这脑子的,我一脚就踢出营了。蠢是会害死人的。妈的,你迟早让你姐姐守寡。” 就在周凤小舅子忙不迭出帐要去派人去探,就有人掀开大帐进来,此人身高八尺,面色黝黑,肌肉遒劲,只一看就是个昂臧汉子。 此君一进来,周凤的脸色就缓和了,温言问道: “与年,你怎么来了?营中已经安排好了?” 这个叫与年的昂臧汉子,姓刘名延,是兖州济北国卢县刘氏子弟,性沉静,有勇力,是周凤手下一员大将。 刘延一来,也不和周凤小舅子打招呼,就向着周凤禀报: “校尉,氾部将和我说征粮队没回来,我就已经让人去探了。刚得来了探报,那些弟兄被扒光了衣甲,仍在了附近的乡道上了。我派出去五只小队,五只都是这么回报的,想来其余没回来的,都是如此。” 氾部将就是周凤的小舅子,氾嶷。出自济北国氾氏,其族中的氾昭就是济北五龙之一,也算一个小势族。周凤也正是看在氾昭的面上,才只是训斥了一番氾嶷,没有真的处罚他,不然出这么大事,岂是这么简单的? 但是当周凤真的从刘延口中得知了四百老卒就这么没了的消息,心里还是一阵绞痛,他指着氾嶷,一句话都说不出,瘫坐在了胡床上,哭道: “痛煞我也。” 这四百老卒都是他周凤不知道恩养多久才攒出来的,正是他的嫡系,不然他也不会让自己小舅子来当这个部将。但谁知道,苦心经营数载,就因为所托非人,一朝丧尽。 当他看到氾嶷低着头,假模假样地也在那抹眼泪,周凤更气,抄起案几上的一个蒲扇,就砸了过去,骂道: “给乃公滚回卢县去,现在就滚。” 说完又举起袖子,掩面而泣: “我四百子弟,都是我周凤看错了人,误了你们。悔啊” 第一百七十二章:士苦 光和六年,三月初六,午时,博县外。 温暖的阳光驱散着冬日最后一丝寒冷,照射人间。但它为人间带来的温暖反成全了他们的厮杀。 此时在博县外,济北国相陈珪趁着今日艳阳高照,遂率师提兵出砦,沿着汶水河东岸排成三军。 济北国前军主将位张荣、中军主将为李臣、后军主将是周凤,然后船队依然停留在汶水河上。 陈珪调度此军序,是和幕府众多幕僚商量下来的。在今日上午付出后军四百老卒的代价,他们终于将泰山贼在此地的布阵摸清了。 首先是在博县城内的王姓贼将。博县依汶水而临,并不是一个典型的方正格局,其两面临水,临水的两面滩涂狭窄,展不开兵,不易作为主攻方向。而适合攻打的东北面有一座坚砦,挂丁字旗帜。此外在这座营砦不足三里的地方,还有一座泰山贼砦,树“典”、“郭”两旗。 可以说贼以博县为大渊薮,以东北方丁姓贼将为北边之门户,又以附近临湖淤田为关栏,然后典、郭二贼将为遮蔽游弋在外。这么讲吧,贼人已经构建了一个辐射五里的条状防御带,互为犄角,可攻可受。 而且更难受的是,泰山贼这么排阵,让济北国的优势兵力不法展开。他们背后是汶水,然后前面宽阔地都是淤田,湿泞难行。所以陈珪和众幕僚商议后,就决定三军背靠汶水列阵。 到这里,陈珪原先的自矜已经有点消去了,毕竟只要不傻,就知道对面的泰山贼寇有着丰富的战术经验。但临阵时再想那么多也是无意义的了。现在他已经将兵都压了上来,是成是败,已经不是他能决定的了。 而现在,前中后三校尉已经根据中军临画的阵表在开始调度所属各部。凡大兵团作战前,各军团主将都要到中军拿阵表,以知道自己在战场上的位置和任务。此战中军有令,左军团列车阵防御,中军团列直阵,右军团列锥型阵。 布置这样的军阵,实际上就已经说明了各军团的出战任务。右军团列锥型阵,自然就是负责主攻和穿凿。因为大部分人都是右利手,所以往往主攻的方向都是右处主攻,更利于用劲。而中军团之所以做直阵,是负责随右军团凿入敌军后,接应穿凿。 直阵是一种前众后疏的阵线。就是在最前头列四個曲,加大冲击面,中间再排三个曲,最后再排三个曲,保证前后的冲击力度。所以直阵也叫冲阵,就是这个原因。 而陈珪的打算就是,当右军团的锥形阵凿入敌阵后,敌阵会很自然的将兵力集中到左边抵挡他右边的冲击。那这时候原先贼中军厚度就会打薄,这时候他的中军团的冲阵紧接着就向疏了的中军拦腰而击,那就能一举冲垮敌阵。 至于为何左军团要列一个车阵,也叫圆阵,其目的自然就是防守。一方面是左军团周凤部,一个上午就丢了一个部的老卒,此时已经不足以担任攻坚。另一方面,陈珪需要周凤死守自己的左翼,因为他布的这个阵,腰眼就是这左翼。当右军团冲锋,中军队再冲锋,此时整个兵力就会集中在右前侧,如果贼人从左侧绕后突破进来,那他就会陷入腹背皆敌的死局。 所以此战之关键,就是周凤军团要守护住全军的左后翼。而且是牢牢盯死在那,不放一敌绕后。 而这会的周凤军团早早看了阵表,知道自己此战的任务就是守御全军左后翼。说不气馁那是假话,谁不愿带头冲锋,追亡逐北呢?但谁让他们原先四个部,一千五百兵。但一个上午就丢了一个精锐部。剩下的人不防守还能干什么。 周凤是一员良将,参与过北疆防秋,知道在战场上,再多的情绪都没用,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把自己要做的都做好。是以虽是防守,周凤也做的一丝不苟。 沿着背后的汶水,周凤已经用大车拒马相连,组成了一个半圆形的车城。车箱上挂以巨楯遮挡,车辕用麻绳捆绕相连,车外又竖着拒马障碍。而车阵内,全军三个部,六个曲,分成六组方阵守备。左半圆三个曲,由部将刘延统带,右半圆三个曲,由部将氾嶷统带。周凤到底还是没让自己小舅子回去,让其戴罪立功。 这车阵内的六个方阵也有调度。每阵皆二百人,五十人一列,共四列。第一列是长兵列,或持大戟,或竖步矟,专负责拒敌;第二列是短矛组,矛长三丈,专负责攒刺;第三列是短兵组,皆短衣环首刀,负责贴身搏杀。最后一列是五十人队的弓弩手,专负责对外射杀。 等周凤将车阵布置好,只见全军旌旗招展,各曲士吏饱腾,可以说固若金汤。 这会中军的号角声已经起来,然后数十面青旗招展,周凤望着东南方尘土飞扬,知道东南方向的右翼军团已经出发了。 确实,当各军团根据阵表移动到各自位置后,各军的前哨扈士已经在战场上纵横交错。 他们要将前方的地形、势貌、道路都及时汇报给后面的大军。各旗手身背五色旗,见沟坑举黄旗示意,见路口举白旗示意,见水涧举黑旗示意,见树林沼泽举青旗示意,见野火举赤旗示意。而后军队各部回应相应的五种鼓声,表示已经知情。 在济北国的左军团行军了三里,从湿泞的淤田中躺过,终于看到了一座立在荒野上的敌砦,砦上高飘着“丁”字大旗。 此刻,丁盛就在砦壁上手搭着凉棚看着前方这只满腿脚泥的敌军。说实话,丁盛并不太慌,因为他根本就没打算出砦进攻。 他丁盛不傻。和许多人以为的不同,他们都觉得丁盛是那种心直口快的性子,说难听点就是梗,但实际上丁盛比谁都见机,为何他屡屡带头炸刺,但还是得渠魁心欢?就是因为他每次都看准了。 所以当军中有人拿黑夫和他丁盛并列,说二人为军中二傻时,丁盛都嗤之以鼻: “哼,那黑夫是真的傻,而我丁大器是假痴不癫,你们懂个屁。” 所以当丁盛率本部四百兵驻扎在博县城外的时候,他就清醒得知道自己的任务是什么。 如果说一开始,只有他一部在外,王章一部在城内的情况下,他就必须主动出击。因为如果他这里坐守砦中,那敌军完全可以凭借其优势兵力分兵,一方面围死他,一方面直接攻打博县。 但随着典韦和郭亮率援兵一千抵达博县,并在他的东北面立砦,他丁盛的任务就变了,就是坚守军砦。他作为典、郭部和博县王章部的中腰,只有他坚守,那三处兵都能互相支援。而一旦这里丢了,那博县的泰山军就会被拦腰而断,各个击破。 如果济北国征剿军的命门是左翼的周凤部,那泰山军这边,命门就是丁盛部,现在就看这两部到底谁先被攻破了。 对面旷野上,高举着“张”字大纛的济北国右翼军团,就在这烈日下站着。然后其哨马就不断向中军回报情况,等待中军消息。 但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了,还没等到中军的进攻信号,反倒是中军方向杀声震天。 这会右军团的济北国兵不少已经瘫坐在地上了。这三月的日头虽然不列,但从午时出发,走了三里地就在这里等,越等越想睡,要不是知道此刻还是在战场上,估计都鼾声震天了。 突然一背着红旗的探马,身上还插着三只箭,从中军方向疾驰而来,一到就给右军团主将张荣传中军令:中军遇袭,令其全军回援。 这让张荣完全摸不到头脑,不是要让他主攻吗?怎么突然就回援?贼将典、郭二部主动出击了?但就是主动出击,以中军大小军卒二千还挡不住对面? 张荣并不是济北国相陈珪的嫡系,而是受招安的原巨野泽水寇。当年乘氏的李乾用计统合了巨野贼水寇,他张荣瞧不上这人,就带着弟兄出水泊投靠了当时的济北相滕延,但后来此君被宦官残害,他不得以就改换到了济北王势力下。但后来陈珪任职,他就又和此君眉目传情起来。 望着前方不远处小砦上的贼敌,张荣有心不回军。只要他能在此战建功立业,挣得个一官半职,那他和自己的老弟兄们就不再是无根浮萍了。但他又看到自己腰上系着的麻绳,想起上午中军军议上陈珪说的话: “土贼顽劣,祸乱州县,顷刻,烽烟四起。前日兵犯博县,仅剩县官一人,一县皆空,余者纷纷北逃,汶水之上,舟船无歇时,而博县长却能忠义守土,坚守城池三日,城破后,仍用一根绳索,捐躯自缢。现在我给各主将一人都发一根绳索,我只有一句话,此战不利,这绳索就往自己脖子上套吧。” 张荣反复想了下,终究是对陈珪的畏惧压倒了功名心,遂提兵回军。早已经昏昏欲睡的所部,接命,知道又要原路返回,还要走那条淤泥路,纷纷怨声载道。 没办法,士伍军卒如牛马,催之进,吁之退,几人在乎他们苦。 第一百七十三章:斗将 就在张荣部回军,壁上的赵镕就对丁盛说: “丁头,壁下那敌要撤,咱们追不追?” 丁盛还没说话,最歹命的金泉就已经捶着壁,嗷嗷叫: “还有啥说的,出去捅他们腚。” 然后金泉就被丁盛一个大逼斗,骂道: “捅捅捅,你知道捅,人家就不知道你想捅?你好好看看人家怎么撤的。看见那些旗帜了吗,就没动,就是留下殿后的。这说明什么?说明人家撤退的有章法,咱们现在冲出去正好落人家套里,别捅不了人家,自己反被冲回来,丢了壁。那咱们就成了泰山军的罪人了。” 被打的金泉不服气,争辩道: “丁头,这波兵为啥撤?肯定是典部将那边打起来了啊。咱们这边要是不去把这波兵留下来,那典部将他们就危险了。所以啊,咱们还是要出击的。” 丁盛讶异地看着金泉,像是第一次见,他那意思就是,这是你这榆木脑袋想到的? 金泉被丁盛望得发毛,忸怩道: “俺在随军学堂学的,这叫每与敌反,事乃成。他想干啥,俺们偏不让他们干就对了。” 丁盛拍了拍金泉的肩膀,然后对旁边的赵镕揶揄: “看来咱们渠魁设这随军学堂倒真办对了,连咱们金棒槌都会用脑了。” 那边金泉也不分好话赖话,就当丁盛在夸他,还在自矜,就又被丁盛打了个大逼斗。 金泉正懵着,就听到丁盛说道: “你個棒锤,真以为我夸你呢?你学个皮毛,自矜个啥?今天你丁头就再教教你,让你明白你丁头永远是你丁头。你说的那层我岂不知?但我更知道的是,此刻我出兵,敌必有备,因为他也料到了你这层。你信不,咱们一出兵,原先还撤退的敌兵,立马回身就来攻我们,就是想趁此破砦。 用咱渠魁的话说,你在第一层自矜的时候,人家已经在第二层黄雀在后了。所以说你是个棒锤。但这敌将在第二层时,他根本不知道我已经在第三层了。我现在不出壁,敌必然以为计空,只能真的撤回去。但那个时候咱们再缀着后面突袭。这就是敌人以为我们出,我们就不出。敌人以为我们不出,我们突然就给他来一下。这和你学的什么敌之所欲,我所不欲看着像,但实际上这叫致人而不致于人。所以明白了吧。知道为何我丁大器是全泰山军第一用脑的智将。你们呐,在我后面有的学呢!” 说完,洋洋得意,不理金泉、赵镕二人,远眺敌军渐行渐远。而金泉、赵镕听了丁盛的话,下意识就觉得,好有道理。但紧接着他两就想到: “丁头是不是军中第一智将不清楚,但厚颜肯定是第一厚。这点他们恐怕倾尽一生都学不来了。” 丁盛说的没错,壁下撤退的张荣军的确是佯退,就是赌对面是个智将,懂兵法,那样他就能来个计中计。但奈何他带着伏兵等了半天,也没见到敌壁有动静,只能暗骂砦内的贼将是个棒锤,也是,贼毕竟是贼,哪有几个有脑子的。像他张荣已经是少数有脑之将了,像他的又能有几个。 所以,最后张荣带着点遗憾又带着点自矜,率兵回援了。他到底要看看,中军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这么不经打? ----------------------- “咱们这将怎么这么不经打?” 此时站在望楼上,济北相陈珪如是道。而他身边像颜敫、戴祈、氾昭、徐晏、夏隐、刘彬等幕士尽皆无言。 不怪这些人噤若寒蝉,只因为此刻一个手持双戟,身披盆领铠的雄壮武士正在其阵前肆虐。此人已经斩了他们三名将校了,而现在已经无人再敢出战与其致师了。 致师是一种源自春秋时期古老的阵前斗将。实际上,随着春秋礼义乐崩,兵者开始讲诡道后,就已经很少再有这种阵前斗将了。 但不论再怎么少,每一次阵前斗将都能极大鼓舞军队的士气。在两军阵前,众将士围观一场武艺与勇气的较量,如何不热血沸腾。 致师并不是贼兵挑起的。 在半个时辰前,也就是他准备移军出砦的时候,敌军蜂拥而来,就堵在了他们北上之道。 当时济北国的中军还没整列好,有一名曲将为了不让贼人冲击其阵,遂主动上前邀击叫阵,咆哮: “贼将中可有男儿,敢与我一战?” 然后就见一位穿着盆领铠的步将突然就从阵中奔出,直接一把手戟飞出,正插在那人脖颈,栽倒在地。 那曲将的同僚见贼将竟然敢主动出阵,一夹马,挺着马矟就准备搠死此将。再然后,这将也步其同僚后尘,脖颈上插了一戟,一命呜呼。 这下子,没人再敢冲了,但望楼上的陈珪不乐意了。 他只往下一扫,就见众军吏各个垂头丧气,交头接耳,对着前面就是指指点点。陈珪知道,这次主动挑起的斗将,没把人家斗死,反倒是把自家士气斗没了。这贼将必须要弄死,遂转首问帐下谁能出战? 一个身披大氅,穿戴两裆铠,手持环首刀的昂臧武士,排阵而出请战。陈珪一看,就发现此人之雄壮,连两裆铠都撑了起来,但他并不认识此人,转首看了下徐晏,意思是这人是谁? 徐晏掌兵薄,军中有名有姓的军吏他都认识,连忙为众人介绍: “此为山阳郡游侠李朔,是个豪侠,自带部曲来助阵的。” 陈珪疑惑,小声和徐晏说: “他山阳郡的,怎么跑咱们济北国来投军?再说,鲁国那边不是离得更近吗?” 徐晏小声回道: “说是星家的人请来的。” 陈珪看了一眼下面的星贺,见其不也不主动介绍,就直接问: “翁孺,你这家将有何本领。” 翁孺也就是星贺的字。 听陈珪问,星贺在望楼下大声道: “国相,这位豪杰并不是俺家将,只是听得国相高命,想来求个富贵的。至于他有何本领,不如让其自己说。” 然后李朔面无表情,声若洪钟地对上面的陈珪道: “某家初学《易》一年乃小成,再学弓三年无敌手,后学矟五年,自诩冠州郡。所以某家也不知道国相问的是哪项本领。” 听得这般豪气的话,望楼上的陈珪和众幕僚面面相觑,实在不知道要不要相信此人。最后还是徐晏试探说了句: “国相,所谓非常之人有非常之傲骨,想来下面的这人多半也是有点,不然如何这般自信。不如就让他试一试吧。” 陈珪望着下面一排不敢和他眼神接触的将吏,叹了口气,一拍望栏,狠道: “上,就你了。” 随后,李朔就在众军吏钦佩的眼神中,顶着一面巨大的牛皮楯就出了阵。 其人一出,就斥问对面黑汉: “尔是何人?某家不杀无名之辈。” 对面的双戟将这会已经换成了一楯,一矛,听得他问,笑道: “我叫典韦,就是你口中的无名之辈。” 李朔眉头一皱不再说话。只接过伴当递过来的加重长矛,就开始小步冲锋。典韦没动,只是看着此人矫健奔来。 在距离典韦还有百步,李朔抓起重矛就投向了典韦,但被典韦的大楯给挡住了。见重矛没奏效,李朔一愣,但还是继续抽出环首刀,开始加速狂奔。 但随后对面的典韦也学着李朔投掷了手中的长矛。李朔举起牛皮巨楯,就挡住了这一矛,但还未等他有下步,这矛就穿透了牛皮楯,直接扎入了他的甲衣内。他那两裆铠就和纸糊的一样,根本挡不住。最后还是李朔心口的一块护心铜镜将将挡住了这一下。 侥幸未死的李朔这下亡魂皆冒,知道对面贼将根本不是人,哪还敢再留。但随后一团巨大的黑影直接劈头盖脸砸来,他还没反应过来,巨大的疼痛伴随着终极的黑暗谢幕了。 而后面观阵的济北国兵当然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在对面贼将甩出长矛后,紧接着就举起脚边的一个巨石,然后囫囵甩了三圈,一把就向那李朔砸去,直接将此人砸成了肉酱。 立在望楼上的陈珪将此景完完全全的看在眼里,望着巨石下残破的肉酱,呢喃道: “你这么普通,但为何这么自信。” 然后边上的颜敫这会还补了腔,说了句: “如我族弟颜良在,怎会使得此竖子逞威。” 见众幕僚不信,这中年人还在那说: “我颜氏在琅琊亦有一只族裔,而我那族弟就是琅琊临沂人,有万夫不当之勇。我这就修书一封,请他来助战。” 陈珪早就发现了,这个叫颜敫的就是个样子货,空有高名,但什么也不会。他之前曾问过其军略、筹划、谋算、三问不知。只和他说些什么经学,给他玩什么顾左右而言他的戏码。被他问的急了,就和他说: “国相,你这是问道与盲,岂不闻各司其事,各安其分。我颜氏只知经学这天道之理,不会其他。” 当时他见颜敫被问急了,遂温言作罢,但已经知道其人腐儒一介,也就将其当成碑立在那,没打算他再济得甚事。 但谁成想,这腐儒不仅无才,还没眼力,搁他这说着废话呢。你要是有此万人敌的族人,你倒是早点喊来啊。这会说了有啥用?就搁这炫你有个万人敌族人? 但陈珪已经顾不得颜敫这腐儒了。 当典韦再一次在阵前斗杀敌将,全军士气已经达到了一个高峰,他再不耽搁,命扈兵擂鼓,命全军向着陈珪部发起总攻击。 就这样,擂鼓动地中,泰山兵狂啸而来,而陈珪浑身冰凉。 第一百七十四章:异类 光和六年,三月初六,未时。一场惨烈的攻防战在汶水东岸的济北国中军大砦前展开。 此时,陈珪站在望楼上不断调度部曲送到前面的方阵,那里已经快撑不住了。 他一开始在营砦前布置的军序是,前面四个曲,一共八百卒。然后二梯队的三个曲,六百卒,以及最后的预备梯队三個曲,六百精卒。 但谁也没料到对面只发动一次冲锋,最前面的四个曲就已经崩了三个,还有一个也在对面兵线的挤压下,步步后退。 他刚将最后的预备梯队顶上去,就发现自己浑身没力。一边感慨自己到底是老了,只站在望楼上吹了点风,就已经不顶用了。一边就让扈士给他拿个大氅披一下。 几个幕僚都劝他先下楼,但都被陈珪拒绝了。开玩笑,仗打成这样,他怎么敢懈怠。但望着前面杀声震天,他还是忍不住望向东南方的右军团张荣部,焦躁他们怎么还没赶来。 此时张荣和弟兄们正在淤泥中艰难的行军着。张荣原先还骑马,但之前他领着自己的骑马扈从在淤泥地上行走,溅得附近的步卒一身泥,惹得他们呵骂不断。于是张荣就让人全部下马,和众弟兄们一起步行了。 他已经看出来了弟兄们心气不对,他不信就是走了这么点路,这些他带出来的老弟兄们会这样意志消沉。 他回身问自己的扈军: “你有没有发现弟兄们意气消沉?这是咋了。” 被问到的这个扈军心里一虚,但面上还若无其事,笑道: “校尉,哪还有啥原因,弟兄们估计走累了。这泥泞地谁走都没个好兴头的。” 张荣闻言点头,但马上就摇头,道: “不对啊。咱这帮人都是水寇子弟,又不是娇生惯养,别说是这点淤泥路,就是刀子路,也是等闲啊。怎么就叫苦叫累了。” 那扈军还要掩盖,那边就有个心直口快的扈兵再看不下去了,他直接道: “张魁,你说的那是以前了。现在弟兄们怎么和以前比。以前咱们虽然苦,朝不保夕,但谁有一块肉,其他弟兄们也就有肉。谁有一瓮酒,那一定都是弟兄们共饮。而现在,魁你住进了城,很多情况不清楚。这么讲吧,弟兄们不舒服不是一朝一夕的了。就比如这粮饷咱们营一直就是最差的,还最受那些狗官们歧视,现在还把我们当成贼。而现在剿贼了,就让我们当前锋,让我们贼杀贼。弟兄们心气如何能顺?” 其实这扈兵还是给张荣面子了,有些话说得特别隐晦。 他其实要说的是什么?是你张荣现在荣华富贵了,但随着你出生入死的老弟兄们现在食不果腹,还被人歧视,而这些你张荣什么都不知道。入了城后,你见过几次老弟兄,整日不是舔济北王就是跟那济北相后面摆尾巴。这一切都在寒老弟兄们的心。更让老弟兄们接受不了的是,等又要用到大伙的时候,你就入营了,还告诉弟兄们当先锋。怎么,非得老弟兄们死绝了,才能给你这绶印换成青的? 他们这些扈兵在过去都一直很拥戴张荣,因为他能战、有勇有谋。以前在泊中往往都能带着弟兄们做最正确的选择。就连上岸招安,大伙都认为张荣能继续带着他们过好。 但张荣入了城后,却变了个人一样,住上了绶带们住的府邸,养起了妖男美妾,甚至还和那些腌臜人一样敷上了粉,而且排场还越来越大,老弟兄们上门都要请示了。 他们当然知道你张荣这么做是想融入济北国的绶带圈子,但说个诛心的话,咱们就是贼,一日是贼,终生是贼,不会因为咱们穿鞋子,衣服就成了他们一员的。 他们不是一次听那些绶带背后嘲讽张荣是沐猴而冠了,咱们在他们的眼里就是“异类”。 张荣,你怎么就这么看不明白呢?咱们和他们不是一路人。 刚那个扈军的话,虽然隐晦,但张荣知道他的意思了,所以他沉默了。最后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解释,只是让老弟兄们再相信他一次,他和大伙保证: “打完这一仗,咱们什么都有了。” 军队继续前进,张荣已经能听到前方中军大寨传来的激烈厮杀声,他刚要下令全军整备奔袭。 从后阵奔来一个浑身鲜血的士卒,他一来直接跪在地上,哭喊: “魁,后部的弟兄们突然遭到贼军伏击,死伤惨重,赶紧回援吧。” 此言一出,众将哗然,纷纷请命,而张荣直接就问了: “后部现在运动到何处?” “还在原东南面立阵处。” 张荣恼了: “怎么回事,撤兵这么久了。后部为何一步未动?” 跪在地上满身血的士卒面色涨红,嗫嚅道: “部将他说,说……。“ 张荣怒骂: “说什么?” “说不想拿弟兄们的性命去给那些贵人换绶带,说弟兄们的命也是命。” 张荣气的将马鞭砸在了地上,骂道: “狗日的,他金胖子什么时候这么爱兵如子了。辣娘,说护着弟兄们性命,现在呢?不正是他逡巡不前,才害了大伙吗?” 跪在地上的士卒,此刻已经满脸泪水,混着泥土,不断磕头: “渠,赶紧发兵吧。晚了,弟兄们真的都死光了。” 刚还在发怒的张荣听到他的话,半天无语,只是看着前方如山海的厮杀声出神。 其他众将也看出了张荣的不对,还是刚才那个想遮掩的扈将主动搭话: “魁,这兵咱们还是赶紧发。金胖子那人不到真危险,不会叫援兵的。” 跪在地上,满脸泪水的士卒听到这话,不停点头,巴望得看着张荣,但却从张荣那听来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 只见他们的魁,悠悠说了句: “你让弟兄们再守一段时间,等我这边打完就去救他。” 那士卒完全不相信这话竟然是张荣说的,他还要再磕头,那边张荣已经点着兵,向各部摇旗,加速回援中军战场。 最后只留下这士卒跪在淤泥中,望着张荣的背影,他呢喃道: “张荣,你好狠的心啊。” 说完,他再不看张荣一眼,回奔后方。他死也要和弟兄们死在一起。 张荣带着右校尉部一出现战场,立在望楼上的陈珪就看到了。他立马就向下传令,通告全军: “援军来了。” 之后战场上还成建制的中军各曲纷纷高呼: “援军来了。” 一时已接近崩溃的军阵、士气都在肉眼可见的恢复。 实际上,中军的一千五百兵能抵住典韦和郭亮一千军的猛攻到现在,实在不容易。别看他们人数还是多的那一方,但无论是军队士气还是战术军备都不如典、郭二部。要不是陈珪还算知兵,也不怕死。之前几次贼兵已经突进到离他望楼不足二十步的地方,他都没有退后一步。如此,济北国中军才勉强维持到现在。 而现在好了,济北国的援兵终于到了,现在该轮到他们反攻了。所以此刻济北国中军各曲人人奋勇,不仅稳住了后撤的兵线,还在震天呼号中将兵线硬推了十步。 但立在望楼上,比下面士卒有更高视野的济北国相陈珪却发现了援兵的不对劲。 这张荣的兵看起来不多啊。难道没全赶过来?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一声惊雷就在战场的上空炸响。 紧接着一粒豆大的雨水砸在陈珪的鼻翼上,他摸了一下,咸湿。然后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天地就下起了倾盆大雨。 张荣这会已经带着军队移动到了战场的右边,他正准备攻击已经搅进中军的贼兵时,一场暴雨忽然而至。 三月的雨水,透着冰凉直接灌在他衣甲内,浑身的衣裳都湿透了,紧贴在身体上,遍体生凉。而更让他心凉是,这场大雨的出现,本该顺利的回援,出现了变故。 暴雨下,弓弦被打湿后已经拉不得了。就是勉强射出去,雨水打湿着的箭矢也是软弱无力。但泰山军根本没打算收兵,他们竟然在济北国援兵抵达,而且还有一场大雨的情况下,还在对中军部发动着凌厉的攻势。 就张荣所望,不时有中军的士卒在雨水中跌倒,然后被虎狼的泰山贼给搠死。满地的鲜血与哀嚎,张荣犹豫了。 而这会随着典韦披坚执锐,泰山军的兵线已经离济北国的中军大砦不足二十步了。直到这时候,泰山军另一外部将郭亮,终于将自己最后的一只弩队派到了前线。 在离望楼不足二十步的地方,这队五十人的弩手举起手弩就对其飞射。一时间,无数弩箭撕破雨幕,如疾风般灌在了望楼上。 望楼上,济北国五龙之一的戴祈素来矫健,一觑见下面出现一队弩兵,立马就绰起一面大楯拦在了自己和济北相陈珪身前。然后其他人还没反应,下面箭如飞蝗直接覆盖了望楼。 最后除了他和济北国相无碍,其他人,如颜敫、氾昭、徐晏、夏隐、刘彬这些名重一时的名士,还没能说句话,尽被钉死在了望楼上。 躲在楯后的陈珪这才回过神,看着颜敫那死不瞑目的样子,他颤颤巍巍的说了句: “撤~,都撤回营地来。” 第一百七十五章:荣华 天就是这样,当你觉得离黑还有段时间,一场暴雨,整个天地就好像被人拉快了时间,眨眼间就黯淡无光。 就在刚刚,在雨幕中,济北国的中军大营响起尖锐的鸣金声,一场大溃退直接在陈珪眼皮下上演。 陈珪年轻的时候也是去凉州参与过战事的,并不是不知兵的人,他之前几次调度都有章有法。但实际上,他到底是离开戎马太久,一些东西真的丢了。在死亡的巨大威吓下,他最大的错误就是下了撤军令。 这种情况下,在辕门只有一处,而又没有指定专门的狙击部队掩护各部撤退。那谁会将生的机会留给他人?所以,当后面鸣金声一起,就是原先还成建制的部伍都无法约束部下,众军卒疯狂向着辕门处拥挤。 而在战场上,一旦将后背留给敌人,那意味什么?典韦带着二百披甲士,此刻已经杀疯了,原先还和他打的有来有回的济北国兵,此刻都失去了理智,将后背留给他们,就为了能逃回营中。 而且这事有意思在,一开始果断就跑的人,实际上最安全。在其他兄弟部伍依旧坚守的情况下,他们毫无危险就冲回了营砦。然后就是跟风逃跑的,这样的人数最多,最慌不择路,一拥而上的结果就是辕门一下子就被堵住了。而典韦专门就杀这些人,他还调度来了已经又上好弦的手弩队,对着这些后背就是猛射。一时间,在中军的门辕前,死伤枕藉。 反而一些从头到尾都在维持军阵的部曲在军吏的调度下缓缓后撤到了营砦边,他们在营砦上的射士的掩护下重新在这里维持了一个半圆阵。对这些显然就是精锐的,典韦反而没有追杀,他现在主要是趁着敌人自溃的势头,顺势灌入军砦里去。 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你要不就不做,要不就做绝。 就说这临阵脱逃就是如此,直接跑的和一直维持阵线的都没怎么死,反而是望风逃的死的最多。不过话也说来了,坚定遵循秩序和对冲破秩序毫无心理负担的往往都是少数,大多数人都是盲从,被人从一边赶到另一边,从来都是墙头草,这样的人最惨。 就在典韦带着甲兵踩着满地尸首就要灌入营内时,已经从望楼撤进营内的戴祈忙提点有点懵的陈珪,让他赶紧闭上辕门,敌人就要冲进来了。 陈珪这会已经有点发烧了,本就吹了半天风,然后又淋到一场暴雨,最后还目睹一场惨状,当他被护着送下来后,整個人已经没有一点力气,他病了。 当戴祈提点后,陈珪赶忙下令,随后就委顿在胡床上,让戴祈负责主持军略。 那边营门在营内众兵疯狂的推动下,终于关了上来,典韦离营砦就差了十步。但除了典韦等人被隔在营外,更多的济北国兵也被堵在了营外。 济北国这些兵往往很多兄弟、子侄一些入募从军,一方面是能互相照样,另一方面也是上面鼓励,因为这些往往能和贼寇打出仇来。 而砦门关闭的那一刻,正好有两兄弟被分开了。哥哥已经进了砦,而弟弟却被堵在砦外。弟弟在外面死命扒着辕门要进来,但无论他如何哭嚎,砦内的济北国兵都毫不心软,反把门堵的更严严实实了。 哥哥看着弟弟在外面,先是和众兵哀求,然后又是怒骂,他用力拍打着辕门,但最后只能看着弟弟的脸色由惨白变成了酱紫色。弟弟竟然生生地被挤死在了辕门外。 营砦内的其他人看到这幕人伦惨剧,皆默默无语。而哥哥先是呆愣着,然后就突然发疯,用手中的长刀疯狂斫着门辕,其他人要制止都被他挥舞着刀给砍伤了。 眼见着混乱就要在营砦内继续,一支箭矢在雨幕中穿过,稳稳的扎在了那哥哥的脖颈内。 出手的正是营内的主将李臣,他射死那个疯狂的士卒,走了过去,亲自割掉了他的首级,然后命扈兵传首全营。 没有人觉得李臣有不对,此刻在营砦内的这些人都知道。要不外面的人死,要不就是他们一起死。而这并不是一个选择题,不是吗。 天色越黑,雨势越大,典韦望着紧闭的砦门,知道这一次的攻坚只能到这里了。先不说雨大风寒要折多少好汉子,就说后面停着的那只意图不明的敌军,就让他不敢再攻坚。 最后典韦只能不甘的望着面前这座紧闭的坚砦,带着众甲兵撤了回来。 而这个过程中,张荣部到底在干什么呢? 这个问题不仅是典韦关心的,就连济北国中军大砦的主将也在忧愁这个问题。明明已经回援到了战场,怎么就不进攻呢? 实际上不是张荣不想进攻,而是他不能,因为这会他已经被自己的老弟兄们捆起来了,命悬一线。 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在半刻前,张荣见贼军已经将所有后备都压上了,遂下令对着贼军突击。但下了令后,众扈将竟然一个也没动。 张荣恼了,刚要问,就见原先曾替他遮护的那个扈将遥遥指着阵后。原来在这边酣战正烈的时候,一只挂着“丁”字的旗的部伍已经移动到了他们的东南方,只看旗帜数量,就知道是一只大兵。 当时张荣就说了,这必然是敌人的疑兵,如果这丁姓将真有如此军势,之前如何会被他们堵在营砦内不肯出呢? 但张荣说啥都没用,老弟兄们根本不接话,就是不出兵。 张荣心里一咯噔,知道这些人不是怕了那边的疑兵,而是心已经散了,队伍带不住了。既然如此,那他只能用最后一招了。 只见张荣突然就跪在地上,向着众老弟兄们哭诉: “弟兄们,真的就再相信我这一次。只要咱们打了这一仗,什么都会有的。我保证,你们会像我一样,住大宅,纳美妾,出行前呼后拥的。” 但孰不知,他这番话却真的让老弟兄们死了心。还是那个曾替他遮掩的老弟兄发声了,但这一次话中的感情却是那么淡漠: “张荣,你刚开始跪下,让我们再随你冲一次。说实话,不论你到底为的是什么,我心里都已经下定决心追随你,为的就是胸中那口义气。我压根不会管身后的贼兵到底是不是疑兵,因为不就是死吗?能和众弟兄们生同袍,死同穴不就是咱们当年发誓的吗? 但你张荣和我们说什么?说我们也会像你一样成贵人?我呸,你把咱们弟兄们想成什么?为了荣华夫贵?张荣,你变了。你知道的,我一直是支持你的。就在先前,你问弟兄们为何情绪不高,只有我还为你遮掩,我为的是什么?就是想咱弟兄们的义气还在,不要被一些有的没的给弄淡了。 但然后呢?前面,金胖子死命要援兵,你不救,非要来救你的主子。咱们来了,明明天下暴雨,后有追兵,你还是不管不顾。这下我们都对你死心了。 现在,对不起,你再也不是我们的魁了。而这场你和你们贵人的战争,也再和我们无关,所以,你还是自己回营吧。” 跪在地上,满心以为自己的苦肉计能打动众弟兄的张荣错愕地看着自己的心腹,紧接着就恼羞成怒: “一只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你不就是想把我一脚踢开,做新的魁吗?说那么多兄弟义气的事情。这些你信吗?你能骗的了谁?当年火拼老魁的时候,不就是你说的,人不毒,事不成?” 说完,张荣就转向其他人,恳切道: “弟兄们,你们千万别被这个一只耳给蛊惑了。真的,只要和我冲一次,我保证,荣华富贵皆与众弟兄共享。” 但谁知,在场众人没有和他对视,皆别过头去,默然无语。 张荣踉跄几步,惨笑道: “我明白了,我真的恨。你们几个人能懂我?我为何整日与那些城里的腌臜人应酬?不还是为了大伙吗?你们知道自莪们诏安后,有多少人在盯着我们吗?只要我们有一点错,他们就会扑上来把我们撕碎。是我,是我张荣,迎来送往,将无数积蓄送给那些豺狼虎豹才换得大伙的安生日子。然后就因为这,我没时间留在营中,反倒让一只耳你这样的小人占了巢,我真的恨啊。早知今日,当年我们又何必出泊呢?” “是啊,早知如此,当年你又何必出泊呢?而这一切,不都是你选的吗?魁!” 再没有耐心的一只耳,使了眼色,就让人将张荣给绑了起来,又选了两拨信使去前后两边的泰山军中,告知他们,自己等人也为贼寇,并不想掺和你们和汉庭的战事,只要你们放我们走,我们立马就撤到船上,离开这个地方。 而那边,典、郭二部也与来援的丁盛部获得了联系。两边商量后,直接拒绝了济北国右校尉部的提议。 理由很简单,就这八百左右的兵,直接吃了不就行了?还想带着船队走?船队也是他们泰山军的。 但这一决定,直接影响了这一次战争的走向。 第一百七十六章:抱杀 光和六年,三月初七日,汶水东岸。 此时战场已经打扫完毕,但没人是最后的赢家。昨夜的暴雨战,济北国不仅中军校尉部损失惨重,战后点选下来合兵不过四百,折损了三分之二的人马,各编制基本打完,已经没有再战的可能。 此外各级将校幕僚更是死伤惨重。此战济北国统帅陈珪重病,济北五龙死了四个,孔氏等各家豪强死了十三人。可以说这一战直接将济北国的骨头都打断了。 但相比于回援的右校尉部,济北国中军的损失好像也没那么大了。此战过后,右校尉部全军尽墨。 是的,你没听错。本想撤出战场的右校尉部,尽然都死光了。 当丁盛、典韦、郭亮三部拒绝了他们撤回战场的要求后,济北国的右校尉三部九百卒直接对泰山军发起了决死冲锋。 谁也不知道他们为何做这样的选择,最后他们死光了,而泰山军三部也残了。其中丁盛部曲将赵镕重伤,典韦部甲士折损百人,郭亮部损失最轻,但也伤筋动骨。可以说,这一战是泰山军立军以来折损最大的一战。 战后,典韦和郭亮只能放弃了营砦,和丁盛一起汇兵坚守丁盛砦,也无力进攻了。 就这样,光和六年的三月初七日,汶水东岸无事。 但在西面数百里的泗水东岸,也在三月初七日这一天,张冲正率领着突骑对还在睡熟中的鲁国兵举起了屠刀。 三月初六日,子时。张冲带着八百突骑,牵着一千一百匹马,蹄裹布,口衔枚,就从韦氏壁的北面绕行。 得益于一场突来的大雨,为他们掩盖了声音和踪迹,不然真就不好说了。昨夜里头,那么大的雨,壁内都能传来犬吠,不是因为大雨,那些哨探都回壁内躲雨了,不然准会发现在他们的北面,一只骑军在加速奔行。 但也是因为这场雨,让突骑军吏们苦不堪言。暴雨让这条小路变得更加泥泞难行,突骑们深一脚浅一脚,带出的泥浆将簇新的冬衣都弄脏了,这是他们为数不多的好衣裳,沾上这些泥,心情可想而知。 从韦氏壁到泗水东岸的渡口大概三十里,骑兵正常行军一个半时辰就能到,但张冲他们整整走到了寅时末,中间还在雨夜中迷路了几次,不是向导实在熟路,就真的绕错了。 卯时,雄鸡报晓,在距离泗水鲁国兵大营二里外,张冲众军士换了身干净的衣裳,然后开始互相穿戴衣甲,骑上已经休息一夜的战马,开始以队为编制,形成了十六個攻击集群。 雨势已经弱了不少,远处鲁国兵的大砦还是静悄悄的。谁也不会觉得,如此的大雨会有什么敌兵,所以就连营砦的木栅望楼上都没什么人。 泰山军几个下马飞奔到营砦前,小心搬开拒马,为后面的骑兵清理出了一条通道。然后他们互相打着人梯翻过了砦壁,将砦门打开。 就这样,当泗水大营洞开时,那些鲁国兵们还无知无觉。 张冲并没有直接冲砦,而是仔细观望了这座营砦,只见濛濛细雨中,这偌大的营盘就这样向他张开着。田俊见张冲还未下令冲锋,转念一想,忙上前: “魁,你是担心营砦中有伏兵吗?” 张冲点了点头,但又摇着头: “这砦如此安静,我确实担心有伏兵。但我想了几遍,还是觉得敌军根本不可能知道我们会在这会奔袭。但临阵了,我反倒有点犹豫了。毕竟咱们这一冲,如果里面真有伏兵,以咱们骑兵根本无法腾挪,只能在这营内等死。” 谁知田俊反劝道: “渠魁,不是你经常和我们说的吗,尽人事,听天命。我们一路做来已经做了最大的努力了,如果这也被人觑见,那只能说命该如此。到时候,咱们弟兄们入小黄天,再做弟兄。” 其他弟兄们都咬着枚,不方便说话,但他们脸上的坚毅无不说明,死则死矣,到时候入小黄天,再做弟兄。 看着这些将生死尽托付于自己的老弟兄们,张冲豪气顿生,然后什么话也没说,抬起马矟,带头冲入了鲁国兵营砦。 然后众扈兵齐齐跟上,没有号角、没有鼓点,只用追随前进的袍泽,跟着渠魁杀出一个万世太平。 雨水打湿着铠甲、带着丝丝凉意,但掩不了泰山军众突骑们火热的心。 顺,太顺了。 当他们冲入营砦,直接撞开数座帐幕,里面的鲁国兵还在睡眼惺忪就被战马踩死在了湿泞的泥地上。 然后这座鲁国兵大砦就一下子炸开了锅,无数人从帐幕中奔出,到处乱窜。营内遍地都是怒骂声、求饶声、哀嚎声、这些声音交在一起,共同撞开了这个沉寂的早晨。 有鲁国兵拿起兵刃在各自的军吏的组织下排成了小阵,准备阻挡着入砦的敌人。但根本没有用,这些人连穿铠甲的时间都没有,只一把环首刀哪能阻挡得了张冲的百战甲骑。 鲁国相陈逸修这座营砦时,并没有听从幕府的建议修成杂乱交错的格局,反修成四四方方,各队帐幕搭的横是横,竖是竖。这看起来是美观,可一旦遇到敌袭,就太方便敌军突进穿插了。 快,太快了。 此时泰山军突骑就是如此,得益于平整笔直的营道,泰山军十六个骑队狂冲乱搠,尤其是张冲,手上箭矢就没停过,每一箭必杀鲁国兵一军吏。 没了军吏的组织,刚刚组织起来的鲁国兵哪还能在呼啸的战马群中维持住军阵,纷纷溃散。 别看只有八百骑,好像听着不多,但在鲁国兵眼里这就已经是地动山摇的规模了,没有任何人类有勇气在这个规模的马群前站得住。 而且这里面起的最重要的作用就是张冲本人。为何他带队战术冲锋时,从来没打过败仗?因为他每每就是挑着敌军基层军吏杀。如果说军卒是一只军队的血肉外,那军吏就是军队的骨架。骨头打断了,肉还怎么立得起来。 而在张冲的眼中,所有军吏无论是否换装隐匿都是无所遁形的。而哪只战术小队能经得住张冲这样杀? 和张冲编在一个小队的小骑将王当此刻就一个感受: 爽。 跟着渠魁冲,他们只需要对敌军懵头杀就行。就拿刚刚他们冲垮的鲁国军阵来说,本来还算严整,虽然还是没甲,但也是能勉强阻挡他们一会了。但渠魁骑在马上,对前面敌阵,兜头就是三箭,然后那军阵的士气肉眼可见的萎掉了。 随后王当跟众骑就是三招,撞,搠、踩。 片刻后,留下一地尸体向着下一波敌兵冲锋。 王当自阵前投降张冲已经过去了两年了,但现在还只是个队将,不是因为他不努力,而是因为他们突骑升迁是最难的。主要就是扩编难。本来内郡地区找到好骑手本就不容易,张冲还要优中选优,是以作为最早建制的突骑屯,四年下来才不过攒出来个八百骑。 但有一说一,王当现在做个队将已经很满足了。队将能领五十骑,已经可以单独执行军务了。不要怪王当不想当将军就认为他不是好兵,实在是突骑队里各个习练刀兵,什将以上皆是精通。在含金量这么高的部伍中,升迁本来就是难事。 眼见着泰山军就要杀到中军,终于有一彪骑兵穿好甲衣挺矟冲了过来。雨水朦胧中,只见为首骑将,头戴赤幘,跨如龙宝马,挺一把一丈八尺马矟如猛虎冲来。 其人在雨中吐气如雾,咆哮到: “俺乃鲁国尉孔安国,宵小贼寇,还不死来。” 其后一彪扈骑皆挺矟高和: “还不死来。” “还不死来。” 呼声震荡雨幕,整座营砦都为之一动。 但面甲下的张冲,根本不搭这人,催动缰绳,胯下怒龙激起泥水无数,就挺着矟向着孔安国冲锋。 孔安国呀呼一声,一矟就捅了过去,张冲轻轻避过,也一矟砸向了孔安国。但这孔安国到真是不凡,竟然能躲过张冲着风雷一砸。 然后二马交替而过,就在此间,张冲猿臂一伸,直接将孔安国连人带甲小二百斤给拉到了身边。 孔安国被抓着凌空,虽惊不慌,腰下使力就要坠下地。他已经做好打算了,就是砸在地上,也不能再被这贼将抓住,不然他随手抽把长刀就能将自己捅杀了。 但他摇了半天,却发现那贼将抓住他衣甲的膀子竟然纹丝未动。然后他就被这贼将搂进了咯吱窝下,然后咯吱一声,孔安国的世界就黑了。 原来张冲竟然硬生生就用胳膊扭断了孔安国的脖子。 一代勇将孔安国,被抱杀于泗水之东。 孔安国的死预示鲁国兵的抵抗进入尾声。鲁国兵本就孱弱,又被在睡梦中突袭,还在雨中淋得透心凉,早就没了抵抗之心。 孔安国已经是少有的勇士了,他死了,别说其他鲁国兵,就是随孔安国一起冲锋的那班骑兵都溃了下去。 随后,战场上不断有鲁国兵放下兵刃,不断有旗帜被呼啸的泰山兵砍落,而此起彼伏的讨死声、俘将声遍于这泗水之东。 大胜! 第一百七十七章:姜汤 “你就是孔融?” 在一处遮天帐幕下,张冲坐在马扎上,喝着姜汤,对一个头带进贤冠的壮年士子如是道。 就在不久前,田俊那边系着一溜俘口献给了张冲,言这些都是鲁国相幕府的幕僚,之前从营砦后门逃出去,在道上被田俊带人给俘虏了。 这些士子整体都很年轻,普遍在三十岁左右。这也许和鲁国相陈逸本身就是这个岁数的有很大关系。年轻人到底还是喜欢和他们一样锐意进取的年轻人。 这些人领头的正是鲁国相,陈逸。即便身在囹圄,但仍然卓然如玉树。此人听说已经三十多了,但保养的比张冲还要好。张冲今年不过二十二,就已经黝黑如老农,不是其高大雄壮之身材,顾盼间又自有英雄气,还真的比不上这人。 其实张冲也是自己脸皮厚,他那样貌因为常年戎马,下地做活,一副穷苦人样子。哪比得上顶级士大夫娇身养出来的柔雌,那些人为了显白哪個不敷层粉。 而人家陈逸呢?果然不负逸这个名,皎然如月,面上不用敷粉就这么白皙透嫩。再加上,陈逸虽然少受艰苦,但到底还是享受其父辈的荫泽,即便是逃亡的路上都有其父友人周济照顾,锦衣玉食没断过。 陈逸的白嫩很早就有美姿仪而色白的名号。后来他不断周游豪势之家的时候,有人曾经想知道此人到底是不是真白,就在大热天下把他叫来一起吃热气腾腾的片汤,当时陈逸吃的满头大汗,一边用衣袖擦脸上的汗,果然面上没有一点粉,其肤更是白里透红。 张冲望着这个男人都喜欢的男人,默默道: “知道你们世家大族会玩,但真的不知道你们会玩成这样。你这样还能起家翻身,说自己没卖屁股,谁都不信。” 然后张冲再不敢看这个叫陈逸的,忙看向他边上一人。 陈逸边上就是孔融,也是一个鲁国伟士,此刻站起来估计和他的幕僚何夔差不多高,看来他们孔家的子孙都多少沾了点孔老二的基因啊。 此刻望着这个熟悉的陌生人,张冲问了上面那句话: “你就是孔融?” 孔融并没有拿大,只是老实的称是。 张冲对孔融太熟悉了,前世的他自幼熟读历史,好与人辩,小学的时候就“孔融让梨”的故事与人争辩这人是不是虚伪。中学是写作文就喷其为志大才疏,华而不实的典型。前有邀名害死哥哥,后有城破独自逃走,留妻儿做了袁谭的俘虏。后来要不是高中张冲因为家族传统选择了理科,没准他高中还会继续写文章喷孔融。 可以说,在张冲的眼里,孔融就是清流无用之典型印象。 现在有机会见到真人,单看面相是不愧一个孔家子弟,气质雍容博雅,好一个鲁男子。 但下面张冲就要杀人诛心了,他问孔融: “孔融,你也好大的名头。但我听说当年张俭上门的时候,你家大人都不在,独你在家,然后你就收留了人家。最后事发,你要自投,但你兄却去投案被杀。后来人人都称颂你,让你有好大的一番名声,但作为代价,你哥哥就这么死了。你后悔过吗?” 孔融一愣,他完全不知道一介贼匪怎么会知道他们士林圈的事情,而且为何还要主动扒这一件事,但愣完后,孔融就面色自若的回道: “当时是我在家,如果我兄在家,想来他也会收留张元节的。至于我与兄争死,只因官府只拿了兄,不然如何能让兄代死呼?” 张冲暗道这人嘴硬,这孔融的意思就是是张俭上门的,他来,不管谁在家,当时都会选择收留他,那结果自然就是有人死。而他孔融没有怕死,只是当时只拿了他兄,不然他一定以死抵罪。 你别说,像这种大儒,早已经将道理化进自身,永远能自洽。你想通过言语去弄乱他心神,基本不可能。 但张冲就反感这种满身道理,但最后总是别人成了代价的清流。遂恐吓他: “一会你都要死了,我看你还把这进贤冠戴那么正?听我个劝,把冠脱了,头发也放下,后面吊死的时候,有头发挡着脸,死得也不难看。” 一听要被吊死,孔融眼皮子都在紧,这是个怕死的人,不然也做不出抛妻弃子独自跑路的事来。 但道理在身的孔融还是讥讽道: “君子死,冠不免。这道理,将军是不会懂的。” 好家伙,就这会了还敢讥讽张冲是小人。这孔融是怕死,但更怕丢了他们孔家人啊。 但突然的啜泣声打断了孔融的肃穆,只见边上的陈逸听到孔融要被吊死,心知自己也难逃一死,终于没忍住,也哭了出来。他哭自己青春正盛,为何这般早就要凋零。 陈逸的哭,直接惹恼了边上的一位老者,他是这群俘虏中年龄最大的。此人正是党人前辈八厨之一的蕃向,蕃嘉景,之前就是他再次毁家纡难,资助陈逸钱粮拉起了队伍。 蕃向是老一辈党人,将义理看的比天都要大。就是国家犯了亲小人、远贤人的事,都要冒死进谏,更何况陈逸这样的老友之子。 而且正因为陈逸是老友陈蕃之子,他就更看不得其人的丑态,他声音苍老,但义正言辞: “大丈夫立世,死则死矣,何效女子嘤嘤啼啼。你虎父陈太尉,少时就有扫除天下之志,最后捐躯赴难,志气不改。而现在只不过让你一死,就这般丑态,别坠了你父的名声,还不给我收声。” 但不知道是蕃向话里的“女子嘤嘤啼啼”,还是那句“坠了你父的名声”的刺激,反正陈逸不仅没收声,还哭的更大了。 当陈逸哭的时候,孔融并没有呵斥,反偷瞄着坐在马扎上喝着姜汤的张冲,见其并没反感,就故意打了个喷嚏。 但到底淋了暴雨,又受了寒,孔融这喷嚏直接带着一条长长的黄鼻涕飞到了陈逸皎白的脸颊上。 顿时间,全场安静。 停止了哭泣的陈逸不敢置信,但刚才那触感又是那么的真实。最后他颤颤巍巍的举起衣袖,擦拭了脸颊,就见一条腥黄的鼻涕正在袖上,是那么显目扎眼。 随后,一阵比女子还要尖锐的惊吓声划破幕帐。附近几个正打扫战场的泰山军疑惑的看了眼帐幕,又各自忙去了。 帐幕内,陈逸已经连滚带爬的缩到了帐篷一角,用仇恨的眼神看着那孔融。 孔融也觉得尴尬,但看到陈逸的样子,更觉无语。 早就知道汝颍多奇才,但谁知道奇成这样?果然还是不如他们鲁梁沛的俊杰啊。 孔融默默的就把汝颍二郡的又嘲讽了一把。 上首喝着姜汤的张冲看着这出闹剧只觉得无趣。他对一边的蔡确道: “阿确,弟兄们都喝了姜汤吗?” 如铁兽门神一样站立在张冲身后的蔡确听到这话,下意识看边上的郭祖。郭祖点头,蔡确又腆着肚子,一脸自信: “渠,都安排好了,熬了六大桶姜汤都发下去了。” 听了这话,张冲笑了笑,然后指着下面跪着一地的鲁男子,揶揄道: “这些姜都是这些高洁士们辛辛苦苦送来给我们的,怎么能不感谢一下呢?咱青州最是礼仪之邦,现在人孔子的后人就在咱们当面,还风寒了,就更要多送一碗姜汤。你去,给这些人一人一碗姜汤,尤其是那个大个子,你多送一碗,一共两碗请人家喝完。” 蔡确看了一眼张冲,用其久不转动的脑子拼命琢磨渠魁的意思。突然,他明白了,然后喜滋滋的下去安排了。 而听到张冲这话的孔融,低下头,露出了微笑。 “哼,贼寇就是贼寇,虽有小勇,但终究智浅谋短,只稍微一试,就被他试出来了。刚才贼头那番话不过是作吓于他,真要他们死的话,又岂会在意他们风寒不风寒,还会让人来送姜汤?” 望着角落那瑟瑟发抖,被死亡吓得不轻的陈逸,孔融内心哀叹: “也是名家之子,怎么就这么怕死呢?想其父之德行,海内所瞻。而这犬子一听要死了,竟吓成这副肝颤的样子。如不是深陷囹圄,我早就拂衣而去了,无胆犬辈,耻与为伍。” 然后就在帐幕中,除了陈逸压抑住的哭泣声,没人再说一句话。张冲眯着眼睛,端坐马扎上,轻拍着不知名的小调, 其声初不显声,但之后越来越大,最后全帐的人都听到张冲在唱: “……一切归劳动者所有,哪能容得寄生虫!……” 孔融心一惊,虽然他听不懂什么是劳动者,什么又是寄生虫。但不妨碍他从词语的表面上看出,这多半是在说他们。 这会,蔡确终于提着一桶姜汤进了帐,然后分给众鲁国高士一人一个碗,又舀一勺加了料的姜汤给他们。 孔融只拿鼻一闻,一股马尿味冲鼻而来,他望了望上首自若的张冲,知道这就是最后的羞辱。他眼一闭,一碗下肚。刚要吐,那边蔡确又给他盛了一碗,孔融青着脸,最后到底还是连干了两碗混合姜汤。 其他鲁国高士都惊疑的看着孔融,不理解他怎么这么能忍。 但紧接着,张冲一句话,让孔融强喝的两碗汤都吓得吐了出来。 只听张冲悠悠道: “这姜汤也喝了,该送各位上路了。不然吊死的时候,流鼻涕的话,也挺难看的。” “哐当~” 众鲁国高士皆瘫坐地上,尤其是不怕死的孔融,更是涔涔失禁。 第一百七十八章:抓筹 泗水东岸并没有大槐树,最后只能委屈陈逸、孔融一干人吊死在了大砦门辕上。 泰山军这战俘虏了三千二百鲁国兵,从中将吏士全部抽选了出来,凡是队将以上的军吏统统处决,其余发还乡野。此外有六十人有武艺者,基本都是想继续当兵吃粮的,他们选择加入了泰山军。毕竟像他们这样的人,家中已经没有了田土,离开了军队也是继续玩刀拼命,去哪又不是一样呢? 众军在泗水东岸饱食过后,一把火烧了大营,就回兵博县。 三月初七日,修整半日的泰山军开拔。三月初八日,泰山军突骑随哨探导引穿成县、巨平县界。此两县是博县到鲁县中间两县。泰山军穿县而过,并没有惹得两县多大动静。 最后终于在三月初十日巳时,泰山军突骑经过两日的慢行军,终于抵达了汶水西岸,博县就在汶水对岸在望。 两日的行军,饶是正常速度也折腾的突骑们不轻。但没有人埋怨,相比于胜利和继续活着,苦从来不是泰山军这些穷苦人的痛点。 泰山军在附近找了一个向导,从汶水分河口绕道,那里水道最乍,有搭建的浮桥,是理想的渡口。 当泰山军在津桥上飞渡时,济北国停靠在汶水上的船队已经发现了,毕竟千匹战马奔驰,想不发现都不成。 随后船队就发出了示警声,通知远处大营,顿时汶水边的济北国兵又是一阵东忙西乱,警惕地看着这只打着“冲”字旗帜的骑队。 虽然济北国兵发现了援兵,但张冲已经不在乎了,因为胜负的先后手已经决定了。 张冲命身后的扈兵吹响螺声,这是张冲特制的一批海螺,专门作为自己的集兵号。凡泰山军听得此号声,必然知道渠魁亲临。 果然,当汶水之东响起这海螺声后,很快二里外的地方也想起了阵阵号鼓声,这是丁盛、典韦、郭亮三部在应号。 之后张冲就走马上前,观前方济北国兵的营砦。 张冲已经发现了这波兵的士气并不高,旗帜都没几个,随处可见大战之后的痕迹,东南方还有战场的尸首没人殓藏,这会招惹了不知多少的蝇虫,恶臭冲天。 这些都是济北国右校尉阵亡的尸体。三日前他们被迫和泰山军大战一场,但结果尽墨此地,到现在也没人收拾。不是这里是汶水东岸,开发日久,这些人的尸首早就入了豺狼虎豹之口了。 那日大战,说来也是唏嘘。一只耳等人执了张荣后,是真打算退出的。但因为丁盛的傲慢和自大,完全没打算放过他们。这些本也是贼寇的右校尉只能率所部向丁盛部发起攻击。 他们打的心思是将这些泰山贼打狠了,就不敢再瞧不上他们,也就会老实坐下和他们谈。而且,说心里,他们也是想打丁盛的,就是为之前被丁盛偷袭的金胖子部报仇。 也确实如此,新魁一只耳毫不犹豫带着所部猛攻丁盛部果然取得先机。当时作为排头的泰山军曲将赵镕,直接被砍了三刀,重伤垂死。但很快,典韦部和郭亮部就靠了上来,三方合围直接困死了右校尉部。 本来有几個跪着投降的,但直接被暴怒的丁盛给砍了。剩下的济北国兵知道没有后路,皆奋死。最后他们被丁盛给杀光了,但三部也损失惨重,无力发起进攻。 但更惨的还是济北国方面,他们现在完全还有战力的也就是左校尉周凤的三个部,一千兵。七日大战后,防备在汶水东岸的其部已经被中军大营召回了军砦。之后三日,济北国再未出动一兵一卒。 实际上,这三日,济北国的中军大砦在固守待援和撤军两个选择上发生了极大的分裂。 代替济北国相陈珪主持军议的戴祈主张固守待援,中军主将的李臣也同意戴祈的看法,他们认为蛇丘方面仍旧有老卒一千,还可以再征各家族兵二千,到时候顺着汶水南下,还能再聚兵四千。有此军势、胜负有未可知。 但营中最后的实力派周凤却不认同,他很现实的和二人说: “济北国本就是小国、地乍人稀,全国拢共不过四万户,口不过二十万。原先集兵四千,已经是十户抽一丁了,如果还要再征三千,那真的是要把济北国抽没。” 要知道这当兵打仗的都得是壮劳力,而济北国可能也就是五万不到的青壮年,再加上大多数青壮年又是豪族的附庸不会被征募,也就是说如果这波济北国再死上个四千,前后死亡八千的规模,可以让整个济北国乡野都再无青壮。而要知道一户的生计可就指望这些青壮呢?他们都死在这,那他们的家人也活不下去。 周凤虽然出自豪族,但还是不忍心自己的乡党就这么被消耗。但让他反对的更关键因素是,他觉得不值。戴祈和李臣还要打的原因,虽然没明说,但周凤一猜就知,无非是因为二人是此战败的直接主将,就这么回去,命能不能在不清楚,但前途肯定是没了,那还不如现在在赌一把,在和后方要兵,再战。 这就和玩博戏的赌徒一样,输光本的人从不会想着就此罢手,而是会借钱再接着赌,想着一把翻本。 周凤能理解二人的想法,但对不起,他不能陪这二人去疯赌。他手下这一千兵是他的家当,兵在,他周家的权势就在。又何必与二人一起冒险。 最后双方谁也说服不了谁,就只能陷入僵局。周凤是营内最大的实力派,他不同意出兵,那就出不成。而戴祈又受陈珪临危托名,有大义,他不说撤军,周凤也不敢拉着兵回去。 但三日的僵局终于随着泰山贼骑兵抵达的消息结束了。 戴祈和李臣再也不说什么固守待援的话了,现在已经到了能不能活着的地步,翻盘的事就别想了。 他们都是聪明人,当他们得知,泰山军是从西面度过汶水的,就猜到西面的鲁国兵大抵是无了。本来他们也是打算派人去联络鲁国兵,想让其东进直接进攻泰山贼的奉高据点,但他们人还没派,鲁国兵就指望不了了。 没办法,那就只能撤退了。好在他们船队就在纹水上,只要上了船,他们就安全了。 所以当张冲那边吹响召兵号角,济北国大营也在准备着撤退。他们将病重的济北国相陈珪送上了步辇,就开始组织撤退军序。 这撤退要想顺利,有一个必要条件,就是必须得有断后部队。没有断后部队在前面挡住敌人的进攻,想有序撤退那就是做梦。 但没人想做断后的,因为这活不仅危险还要求高。危险是很容易理解的,毕竟能断后的,肯定不会留多少兵给你。那以弱兵抵敌众兵,那可不就危险吗。但这活还特别考验人,想象一下,当你的袍泽已经陆续安全了,你还在战场上朝不保夕,你想不想跑?你会不会愤恨,凭啥活路的机会给别人,自己留下来送死? 所以啊,一般断后的部队,要不就是不受主将待见的非嫡系,要不就是善守的劲旅。而且,一旦你做了一次断后,那对不起,以后所有断后任务都会交给你。这就是一事不烦二主。 所以当撤退时要选择断后部队,众将都齐齐将目光投向了周凤,因为他完全符合断后的条件,有实力还不受待见。 但周凤也是内心强大,那么多人盯着他看,他就能若无其事,一动不动,就是不表态。因为他知道,时间是站在他这样有实力的人这边的。 果然,最不能等的戴祈主动提议,抽筹决定谁作为殿后部队。李臣和周凤一人从他手上拿一根竹筹,谁的短,谁就负责殿后。李臣没问题,周凤也不好明着拒绝,遂统一决定抓筹定。 最后的结果没意外,就是周凤。 望着手上这根短筹,周凤虽然不清楚戴祈弄的什么把戏,但他知道自己被耍了。但到这个程度,他也只能吞下这个仇,只把事记在了心里。 周凤手下有两将,刘延和氾嶷。一个是他手下爱将,一个是他小舅子。他最后到底还是选择了爱将作为殿后队伍,不是因为他多爱自己小舅子,而是因为他了解氾嶷,这人的秉性要是断后,他们谁也活不下去。反而是刘延,他最能信任,将断后任务交给他,准没错。 有些时候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你被抛弃并不一定是因为你能力不行,相反正是因为你能力好,值得信赖,才会被作为弃子。 因为有能力的才叫弃子,没能力的那叫费子。 就这样,济北国兵向着西面汶水方向大开营门,起头先出砦的是五百车兵,他们推着五十辆楯车就沿着大砦到渡口一字排开。 然后一个打着“刘”字旗帜的将领就依据这些楯车打造工事,想以此建一个复道,让大砦直接连到汶水渡口。 而于此同时,东南面“丁”“典”“郭”三部也逶迤而来,在阳光下,甲兵曜日,士气饱腾,显然三日的修整和渠魁的到来,让他们再次战意十足。 一场大战就这样爆发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铁壁 肩负济北国兵殿后任务的刘延并不是寻常人,其人在周凤看来不亚于古之名将,性笃静、明赏罚,且智威兼备,能得士心。 周凤至今还记得其人作为自己的屯将,与他一起清剿济水寇,战后刘延分到了二百匹缣,其人曰“出血汗者,麾下士也。”乃悉分与吏兵。 这件事让周凤印象很深。不贪的将吏,尤其是能与下共享的,不是道德可靠的就是能做大事的。总之,哪一样都说明刘延不是凡人。 后来周凤一路升迁,也把刘延提拔到了部将的位置,甚至将自己的女儿引给了他,但奈何此人已经有妻,还不愿意休,遂做罢,但也更重他了。 而这一次,不是实在要命,周凤是不会将殿后的任务交给刘延做的。但这不已经到了山穷水尽了嘛。 刘延接到殿后命,并没有太大的波动,接令后就整备所部带兵车出营砦。 营砦离汶水边其实并不远,估计也就三百步左右。但这三百步在泰山军的窥视下竟成了天堑,如果没有防御阵地,济北国出砦再多兵都会被张冲游骑给狩猎的。 所以刘延打算直接楯车相连,构筑一个甬道,打通津渡和大营的联络线。 甬道这东西并不是什么新东西,在楚汉争霸于荥阳的时候,汉军就在用。当时汉军的屯粮点敖仓在岸边,而汉兵驻守在荥阳,中间有段距离,每次汉兵运粮的时候都会被楚兵袭杀。后来刘邦就在渡口到入城的这段距离修筑了甬道,两面都是木壁防备楚军,自此敖仓到荥阳的运量道畅通无阻。汉兵也因此能与项羽相距岁余。 而现在刘延不过就是效前人故计罢了。 但实话实话,即便这个计策是前人用过的,但本身能从历史中吸取经验,还能因地制宜的使用,本身就是一种智慧。 不过刘延的计策虽然是好计,但问题依然存在,那就是他短时间只能构筑一条大概二百步的甬道。 他率五百兵、楯车五十辆出砦,以四步一车来排布,他只能连二百步,剩下还有一百步就需要后撤的济北国兵自己冲刺。 但这已经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了,不是吗? 就这样,刘延命十人一什推一车,在汶水东岸呈长蛇一字排开。他们从楯车上搬下已经钉好的拒马,就放在了楯车甬道的前面。随后他们又用大铁硾将提前准备好的小臂长的铁钉顶死了楯车,这样五十辆楯车牢牢的钉在了汶水东岸上。 最后每车后就是十人的花队。前为三人大戟士,后为三人短兵士,最后又有三人弓弩士,还有什将一人举旗将指挥周应。 这些准备刘延之前在营中就已经准备好了,所以出砦后很快就建好了这二百米的甬道。 张冲也没料到,他这边还在集兵,对面几乎眨眼间就在他眼前构筑了面铁壁,他望着刘字旗下的魁梧将领,不禁对众将感慨: “真是一员良将啊。汉庭果然还是不能小觑,精兵良将何其多啊。” 这话惹恼了一人,正是骑什将刘基,其人是刚收的鲁国降将,年有三旬、身长黑面,一把络腮胡,显得有那么三分武勇。 鲁国兵败,张冲收了六十多人的鲁国精勇,这刘基就是其中一個善战骑将,还是被张冲亲自擒下的。战后他敬服张冲武艺,就带着四个骑军伴当一起入了泰山军。 像刘基这样的降将初投军最在乎的就是脸面,也一心要立功。所以当听得张冲的话后,刘基想都没想就骑马出阵了,他要亲自擒拿那个汉将,好让渠魁看看他们鲁男子也是有大丈夫的。 但他这边刚出阵,那边阵前的田俊一箭就射翻了刘基的胯下马。刘基无备,整个人都被掀翻在地上,跌的头破血流。然后其人还没反应,就被后面的追上来的扈兵给执到了张冲马下。 刘基晕晕乎乎间就听到渠魁说了一句: “念其初入军,还不知我军禁律,我不搞不教而诛的事,将他送入辎重营,做工三月。” 之后刘基就被拖下去了。 也是活该这刘基倒霉,他才入突骑,不知道张冲军中的规矩。像这种无令而行的,直接是要被枭首的,更何况是这种一声不打直接跑敌人阵前的,直接都是射死勿论的。 刘基也就是遇到了田俊心善,这一箭任是射在了他的马上,不然刘基死了也是白死。你想呀,你临阵而奔敌军阵,知道的是以为你去叫阵,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临阵投降呢?更何况这刘基还是降将出身,就更是瓜田李下。 张冲立此军令,不仅仅是贯彻一切行动听指挥,更是为了最大程度减少战争的意外。后世他读兵书战策,往往就读到,五代时期安重荣军大败就是因为当时的排阵使临阵投降,士气崩溃。而张冲就是防微杜渐。 张冲这边的情况,对面的刘延也看在了眼里。其人站在楯车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随时准备指挥全局。 当看到对面有一骑突然从地阵冲出,他还在纳闷,等后面看其人被射翻在地,就猜到多半有义士想要弃暗投明,最后这义士还是死了,可惜了。 然后刘延就立在军旗下,对周遭的军士大喊: “弟兄们,看到没有?我皇汉威威,便是贼军中也依然有心怀忠义者,刚刚冲出来的,就是这样的义士,只是可惜了,现在暴露。要是能在乱战中,去贼魁首级,那才是真天下之福。但没关系,这功名那义士没福气领,我们弟兄们就领了。大家听我说,功名但凭马上取,博得个封妻荫子又有何难?弟兄们,是不是?” 刘延麾下五百兵,皆呼声整天,曰:“是。” 这五百兵都是老兵,也是刘延恩养的,推衣置食,对刘延很拥戴,所以听得刘延励军的话,士气鼎佛。 也是在这会,济北国中军的吏士开始撤退了。这些人在戴祈的调度下,轻兵简行,所有的伤病员都被他们抛弃在了营内,只带了济北国相一个病员,这会正由四人抬着步辇,遂军撤离。 戴祈等人这边刚走,营地内就传来阵阵哭嚎叫骂声,原来这些人在杀自己的伤病员,真的是狠。 张冲这边看到济北国残军要撤,就要追击,张冲令李弼领五十骑试探冲一下。 李弼领命后,带上兜鍪就选五十突骑横冲,到底是截下了敌人一个尾巴。大概一个小队的步卒,被他们截住,随后肆意搠杀了。李弼还要带人再追,但被铁壁的刘延给射回来了。 死了三骑,李弼带着死去的弟兄就撤了回来。 张冲点了点头,并不怪罪李弼撤兵。因为就连他看对面的车阵都要心惊,可见其阵之严备。要是李弼因为他张冲看着,要逞勇硬攻,那他就要怀疑李弼有没有成为主将的能力了。 而现在看,是个知进退的,是个好苗子。 李弼回阵后,让受伤的弟兄赶紧下去裹伤,其人就到张冲面请罪。 张冲勉力了番,问李弼对那车阵有什么看法。 李弼回道: “回渠,我带弟兄们看过,这车阵非是一般,直接都钉死在地上了。而且车后之兵长短皆有,神情精悍,是老兵。这车阵估计冲不得。” 张冲颔首,也赞同李弼这个看法。 而一边田俊听了这话,不甘道: “那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这些残兵走?这些人主将骨干都在,只要回去再修整一番,立马就又能整军再战。到时候就成了我们北面之患啊。” 张冲听了后,哈哈大笑,指了指后面的驴马队,笑道: “破此贼,我已定计,就靠这些了。” 田俊看到驴马队背着的一捆捆箭矢,立马就明白了张冲的意思。 他们自大破鲁国兵,缴获辎重积山,但他们都带不走,最后就只带走鲁国兵的全部箭矢,和二百匹骡马。这些箭矢一共有九百四十捆,一捆二十根箭矢。 破前面铁壁的关键就靠这六百四十捆箭矢了。 那边典韦等三将到达战场后,就结到了张冲的军令,命其立马占据敌人留下的军砦,然后再听军令。早憋了一肚子气的典韦亲自披甲带着赵宠和王罕二将,没费任何功夫就占领了济北国留下的军砦,杀贼二十,并从这些人手上解救下一百多的济北国伤残兵。 那些伤兵们怎么都想不到,最后救下他们的竟然会是敌人。 而张冲这边将八百骑分成了二十个骑队,也沿着汶水之东一字排开,然后他们一人带一捆箭矢,依次上前交替着向敌人铁壁发矢。 就这样,在这狭窄的河滩地上,短短一刻,张冲麾下的突骑就发射了一万六千跟箭矢,这是何等的凶残和豪横。 楯车后的济北国兵们苦苦在箭矢中苦熬着,这一刻竟然是如此的漫长。 大纛下的刘延受到的箭矢是最多的,但好在他的扈兵用大楯遮掩严密,刘延除了甲衣上挂了三只箭矢,其他没有大碍。 他问了一下刚回来的扈兵: “你去接令,中军说让我们坚持多久?” 扈兵面无血色,颤颤巍巍道: “中军令:命我军继续坚守,不得后退一步,不然吏士皆斩。” 听了这话的刘延,饶是再坚毅,也骂了句: “辣娘的。” 第一百八十章:殉死 箭矢纷飞,一万多只箭矢,几乎是鲁国兵储备的全部箭矢量,就全部宣泄在了刘延的的车兵上。 时不时就能见到箭矢以刁钻的角度透过楯阵扎在济北国兵上,一人中箭,楯阵立破,其余结阵者也纷纷中箭。 刘延的扈士再忍受不了,劝刘延: “部将、咱们撤吧。再打下去,兄弟们都得折在这!更何况现在这种死法太憋屈了。” 可不是嘛,他们宁愿和贼人真刀真枪的干,也不想在这里被动等死。 刘延含恨的看着车阵前交替的马队,只见贼军的马队展现着良好的骑术修养,前排射完,直接从阵前绕开,空出身后预备好的骑队,行云流水的交替使得箭雨没有一丝断层。 他也不甘心,这些弟兄都与他情同手足,不知道多少时间才结成的恩义,而现在他满眼望去,河滩地上遍是鲜血和箭矢,有些楯车后的弟兄都已经都空了。但他刘延又能怎么做呢? 撤兵? 先不过他刘延的信念做不出这种事,就说此刻撤,一场大溃退立马就来。到时候死的比现在还要惨。 刘延怎么都不会忘记,他与家乡子弟去北疆践更时初次遭遇鲜卑人的场景。彼时他们沿着拒马水河岸北上右北平郡治土垠,准备汇合那里的边军。但在路上,他们就遭遇了从上谷郡突入进来的鲜卑游骑的袭击。 当时死伤最惨重的就是溃退,从那以后刘延就知道,千万不要将后背留给骑兵,因为那就是宣判死亡。他刘延的军事经验就是一次次从这种死人堆中总结的,所以哪有什么天生的名将,不过就是一次次从死人堆里爬起来罢了。 但道理是这个道理,但现在的情况是,防线已经维持不住了,那些空了的楯车根本防备不了对面的冲锋。 他不自觉的就望向了西边的渡口,在疑惑,怎么这么久还没撤退完呢? 同样的疑惑也停留在戴祈心中。 此时他已经带着济北国相陈珪上了船。他并没有搞什么谦让的把戏,而是第一波就上了船。毕竟他的幕主还病着,总要让病人先上船吧。 紧跟着上船的就是中军校尉王臣,他带着自己的扈兵上了另一条船。他本来是要直接喊船夫走人的,但他遥见戴祈在座船上升起了济北国帅旗,知道戴祈还想着带那些兵子们走。 王臣一边骂戴祈迂腐,一边让船夫先将船开出津渡,好到时候先走。至于现在,他也只能听戴祈指挥了。 但当中军的几个头脑都上了船后,后面整個上船的节奏就慢下来了。 一方面确实是客观因素。这处津渡是临时修的码头,一次只能停靠两条船。等戴祈和王臣一人上了一条船后,就需要开出到河心再换两条空船,这时间自然就慢。 但另一方面就是哄抢上船导致的。随着军中主心骨先上船,下面的军吏们就弹压不住这些军卒了,他们往往蜂拥而上,不断有人被挤下水,因为他们知道一次只能上两条船,谁先上船谁就更安全。 没有秩序比任何秩序都要糟糕。 所以当一刻过后,除了最先的两条船被戴祈和王臣用了后,其他人还堵在码头上。 戴祈在船仓里等了半天,问了几次扈军撤军情况,但都被告知还没有。最后忍不住了,终于上了甲板,一眼望下去,乱成一片。 他立马扯着嗓子命令: “所有人不按编制,由船夫负责,满二十人,就开船。” 有了戴祈的调度,猬集在码头上的济北国残兵才稍微有了秩序,然后抓人、上船、开船。一时间,汶水中间已经聚集了十条满载残兵的船只,时刻准备出发。但汶水东岸上,依旧有五百多人还在焦急等待着上船。 周凤就在下面,他到底和一般颟顸的不同,知道如何得士心,所以留在码头上维持着秩序。 远处河上戴祈也在焦急的望着刘延维持的复道,不断有黑压压的箭雨砸在他的阵地上,那些中箭哀嚎声都能传到他这里。 戴祈呢喃道: “此将真的不容易啊。” 一时血气上涌,命众扈兵敲击船上的牛皮鼓,为远处艰难苦熬的刘延部激励士气。 顿时汶河上,鼓声动天,就连对面泰山军的飞蝗箭雨都为之一滞。 但一个出人意料的场景出现在了戴祈的眼中。 只见他这边鼓声大作,边上几艘停靠的渡船竟然开始扯起号子,开始逆汶水撤退了。 戴祈懵了,这是怎么回事?我敲的是鼓,不是金啊。 他连忙让扈兵打旗语,让这些船只都停下,但完全一点用也没有。他被这变故弄得六神无主之际,边上远眺的扈兵突然拉住戴祈,指着东方,张大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但也不需要他说了,因为戴祈也看到了东面的情况。 只见原先停留在东面大砦的敌部,竟然倾巢而出,旗帜招展,甲兵曜日,横冲而来。他们从刘延搭建的车楯阵后穿过,也不偷袭他们,径直向着码头而来。 本还停留在东岸的济北国兵早没了抵抗的勇气,他们下意识的就奔下了汶水,想要游到对岸,但身上沉重的甲衣成了他们此刻的催命符。他们在水中不断脱下身上的重物,但如此紧张的情况下,又有几人能做到呢? 一时间汶水不断漂浮着溺死的济北国兵。 周凤也不再表演吏士一体的戏码了,带着几个扈兵,还有他的小舅子氾嶷飞快上了一条船,随后不等后面人要上,撑开了船,亡命窜逃。 这会主将跑了,跳河逃生又没有勇气,那就只剩下跪地投降了。马头上,没有其他选择的济北国兵终于放下了兵刃,向奔来的泰山兵投降。 也幸好,他们遇到的不是丁盛领兵,不然投降了也是死。 望着本兵望风而降,船上的戴祈羞愧的以袖掩面,他哭泣: “主公,皆是仆无能,落得如此地步。” 戴祈望了一眼仍在昏迷的陈珪,将冠放在了地上,然后趁扈兵们不注意,从船上一跃而入汶水。 他要殉死。 但戴祈最后并没有死成,因为他被扈兵们用渔网又给拉上了船。船上的扈兵救了戴祈后,再不等待,也跟着别船逆行。总共十一条船,载着济北国仅剩的百多人,离开了这片噩梦地。 戴祈躺在甲板上,想起来时的横槊赋诗,气吞如虎,满堂衣冠。再到现在惶惶如败犬,自己的好友皆死,幕主生死未知,前途暗淡,一时悲从中起,凄怆嚎哭。 但已经没有人在意他了,望着渐渐拉远的惨景,船上的兵士们心中只有庆幸和逃出升天的喜悦。 汶水夹杂着殷红的鲜血,码头散乱着残肢断臂。 战争到这里,几乎已经结束。济北国的幸存者感激着贼军的仁慈,悲哀地打扫自己的袍泽。那条由楯车组成的复道也已经告破,无处不能见到箭矢穿透的尸体。 但战争又并未结束,因为刘延仍旧带着五十多兵依托这楯车顽抗。“刘”字旗依旧在汶水之东飘扬着。而在这些济北国兵的四周,越来越多的泰山兵将他们包围在一起。他们之所以还没有进攻,只因为张冲还未下令。 后阵的张冲欣赏这汉将,理智告诉他,这样的将领,而且已经打成这种情况下,是多半不会投降的。但爱才心起,张冲还是让边上的郭祖上去劝降。 郭祖分开包围圈,走到了刘延的小阵前。 望着这铁塔肃穆的汉将,饶是以郭祖对汉庭的不屑也不得不感慨一句: “真是个好汉子。” 郭祖对残破军旗下的刘延道: “我家渠魁,敬慕将军为人,只要你们放心兵刃,皆可活。” 半响,敌阵都没有说话。 但那些剩下的汉兵齐齐望着他们的主将,想听刘延的意思。 选择生,还是选择死。 此刻压力落在了刘延的身上。 刘延恍惚着,他在回忆着自己的前半生。 他出自没落的大族,高祖刘邦的庶长子刘肥一系。本来先祖也是王侯,但不过一代就因为谋反而国除,到现在他刘氏虽然还顶着个宗亲的名号,但早湮灭于庶人,与寻常黔首没有多大区别。 他没读过多少书,但尊重读书人,因为他觉得这些人都是圣贤子弟,身具道理的,就比如他在北疆曾遇到一个田姓的读书人,和他说过这样一句话: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他当时不是很明白,死了不都是一样吗?能有什么区别。但现在他懂了,此刻他选择苟活,那他就将是家族的罪人,是不忠的臣子,是不孝的逆子。而他选择生,那他就将升华,留名青史。那时候,他死了,但还活着,活在家族的记忆中,活在汉庭的祭祀里。 所以,刘延坚定的向对面的贼寇喊道: “我汉家,只有战死将军,没有投降将军。” 其声如金石,有金戈铁马之音。 郭祖明白了对面的求死之意,遂回身望向张冲,见张冲吐了两个,他又对刘延喊道: “我家渠魁,想要知道将军姓名。” 刘延听此哈哈一笑,怒道: “尔等贼寇给我听好了,某家乃大汉济北国卢县刘与年。” 说完这句话,刘延就对众弟兄道: “我先去泰山府君那里等弟兄们,到了阴世,咱们再做弟兄,再为我大汉建功立业。” 最后刘延高呼一声: “大汉威武。” 自刎当场。 第一百八十一章:坐困 光和六年三月的两河之战结束了。 此战泰山军前后破两县三军,威赫一时无两。兖豫的太平道气势大振,纷纷认为起事的时间已经到了,致书给冀州总教,建议趁着汉庭中原兵力削弱之机,趁机发动起义。冀州总教一方面批评了各方太平道的冒险,一方面去函给京都的马元义和唐周二人加紧联络宫中内应,随时听命令,对宫闱发动斩首。看来太平道也等不了了,起义就在眼前。 但这个时候,汉庭的官吏们并不知道,一场天翻地覆就在眼前,他们仍旧头疼于这个蹿起来的泰山贼。 三月攻势结束后,泰山军并未继续发动攻势,而是选择了蛰伏。 当时泰山郡郡南三县的主将羊续立即从中看出了泰山贼多半要采取防御态势,于是去信济北国的陈珪,信中道: “先前,贼由奉高窜入博县、梁甫,看似进取,实仍是据险而守。我军之前令出多门,又分多路,是以被贼各個击破。不如以壮勇、豪强部曲扼守蒙山山口,不致贼踪出没,绝其抢掠,使彼无粮无盐,势必坐困。后大兵专攻奉高,可一鼓歼之。” 羊续给陈珪的建议一针见血,直指汉庭现在与泰山贼最大的优势不是战争,而是物资上的差距。现在泰山贼明显打算盘踞在泰山郡东南部,那趁着这个机会就守住各个要点,然后绝其粮盐,到时候贼军乏食无力,再出兵直接攻击贼巢奉高,一下子就能平贼。可以说,这个建议是相当老道的,不以一战功成为要,而是行长久围困,利用汉庭最大的优势,可谓老成谋国。 但羊续给陈珪的信,陈珪已经收不到了,因为他在被送到蛇丘没多久就病死了,全城缟素。 临死前,陈珪拖着病躯,颤颤巍巍给国家刘宏上了一份请罪奏疏,其在疏中写道: “伏集济北国精勇四千南下剿贼,三月一战,一朝而丧,全因伏自逞匹夫之勇,贪功失利,以致全局顿挫,气难复振。” 随后,他就叙述了三月初三日,那场发生在汶水之东的血战: “十三日,麾下中军校尉李臣与贼大战汶水之东,博县西北。此战,我兵与贼将阵前斗将,三阵三败,各部气沮,尤以前部蛇丘兵二百先溃。我方出阵,闻此不忠不孝之辈,急催扈兵二百名挥刀急驰前阵,督其回冲,但彼辈早已丧胆,怯如鸡子,皆如裹足之羊,无一动者。中军校尉李臣手刃二人,举弓而箭射杀二人,亦无应者。当是时,我排众而出,激发全军天良,言:‘汉贼不两立,今日有我无他。’大兵为之一激,回身应战。但天有不测,忽降大雨,我兵无力再战,阵前撤退时,为贼所趁,溃退回营,我亦为贼所击,功败垂成。” 这里他稍微美化和重构了一下战事经过,因为这里不是重点。重点是,陈珪将此战的责任全部揽在了自己身上。 一方面这能平息济北国诸多豪右的怒火。三月一战,济北国精粹耗尽,多少衣冠蒙尘,他陈珪不把这个责任揽在身上,谁能扛这个责任? 更重要的是另一方面,他陈珪要为子孙着想。他回道蛇丘后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现在他一个将死之人把战败之责全部揽头上,那多少人需要承接他的恩情,他陈珪当然用不到这些情分,但他的儿子陈登用得到啊。登儿已经二十有一,如果要被举孝廉,就是这几年。有这些情分在,登儿后面在官场上也能顺利不少。 而且陈珪知道国家刘宏的秉性,其人对用事的老臣还是优荣的,他这次平叛虽然损兵折将,但他苦战而死,国家多半还会抚恤其子。这就是陈珪的盘算。 但为了将这事做实,陈珪又在奏疏上写了自己的平贼论,这样一个忠心为国,死而后已的忠臣形象就跃然纸上。 不要怪陈珪临死了还要演,在这官场上的,哪个分得清自己有多少是演,有多少是真面目。当你总要以假面示人的时候,往往一些真话也是需要带着面具去说的,到那个时候,又有谁还觉得假面不是真面呢? 至少陈珪就不觉是假面,因为他在奏疏上写的平贼论确实是真心所写,为后面剿贼尽力。 其人在论中所提方略竟与羊续写给他的不谋而合,只是更加系统: “泰山贼狡悍不畏死,又据形胜自守,此不可急战之时也。务须坚忍持重,步步为营。俟贼饥馁,可一鼓成功。仆总结剿贼之要在三字,为‘堵’、‘坐’、‘战’。” 之后陈珪就总结了泰山贼的作战特点,百里趋近,转瞬如风,因粮于敌,以战养战。他认为打这些流寇就要堵,先堵其四面八方流窜之路,绝其兵员、粮秣的补给。然后就是坐,坐就是给每方面战区一个主将,专司此方守备。主将要求务必持重,不能浪战求速。只需贼来则击之,去则诱之;绝彼粮道,散彼贼伙。这就是坐战。而最后就是战,待泰山贼兵困军乏,战力大丧时,汇南北二军主力直接攻奉高,此一劳永逸。 可以说,陈珪不愧是汉庭最顶尖的能臣,虽然一开始焦急用兵,以致丧师覆旅,但主要并不是陈珪能力不行,而是张冲太强,泰山军太强。 泰山军本来就是一个不该存在的贼寇。你让汉庭去想,也想不出来,怎么会有贼寇以经制之师来编伍贼寇,又如何做到拣选的皆是善战勇士成军。最离谱的还是其贼魁,到底从哪里学来的兵法?难道真的是像韩信一样天纵之才? 但抛开泰山军的因素,陈珪无愧其汉家能臣的水准,其策可谓是剿流贼的标准战法。比如后世明末的杨嗣昌剿流寇用的“四正六隅”之法,老蒋、日寇用的碉堡战都是这一战法的脱胎。 但这种战术最后都失败了。为何?皆因为这种战略前置条件太多,又要堵、又要坐,最后还要战。其中哪一样不成,战略就要失败。而失败最大的地方就是这个堵,要知道瓮中捉鳖的时候,鳖还会卖命到处乱窜呢?等泰山军在饥馁之间,肯定奋死突围,到时候就看汉庭能不能堵住了。 但说这个陈珪老道呢? 他在平贼策中也将此种情况也写了,他说此策关键就在于泰山贼会因为缺粮而转移,而新败的三路汉兵都无力阻截,且三面相隔远,战线又长,兵力不敷,就更容易让泰山贼突围出去。 所以其在策中写道: “泰山贼盘踞泰山郡东北部已半年有余,收获一批秋粮,粮食不虞。行坐困之法量三月才可见效,彼时贼寇抢掠粟米殆尽,必他窜就食。其出口为三面,东为青州方向,要以众将守泰鲁山口,和沂山口。南为徐州,要以众将守尼蒙通道,阻贼南下徐州就食。北为兖州,此一马平川,最为难防,必要以坞堡烽燧相连,贼来便点烽火,再行围堵。而一旦贼出巢劫掠,各路大军便可立即往攻,断彼粮草盐药,使之坐困,此为必胜之法。” 顿笔,策成,陈珪也在蛇丘县署寺气绝身亡。 随后,县署各署吏哭成一片,因为他们看到的陈珪,不愧为汉家公族子弟,真正做到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是多么伟大的一幕,果然多难兴邦,板荡才识忠臣啊。 众人看到的陈珪头缠黄巾,面容雕枯,消瘦得已经看不出人样了。但临死前,手中的毛笔才滑落在地,背倚在榻上,面色安详。 这真的是汉家忠臣啊,也正因为一代代有这些忠臣,我大汉才德运不坠。他们相信,这一次同样如此,泰山贼寇不过跳梁小丑,胜利必将属于汉庭。 最后,署吏一方面去信给徐州陈家让其子来蛇丘治丧,一方面将陈珪的绝笔信封泥,以国中诸署曹长的名义联名送往了京都。 国相的平贼策,谁又能说不是他们济北国上下诸多曹长的集体智慧呢?署个名,不过分吧。 就这样,这封陈珪写,但代表着济北国全体署吏集体智慧的奏疏通过济水一路加急送往了京都。 后面,众吏士将陈珪收敛好,放入上好的棺椁,然后由国中的功曹、丞、孔家新族长亲自抬棺,送入县中的冰窖,后面正式的治丧还是要等陈氏的人赶来才开始。 功曹肯定是要来抬棺的,因为济北国相薨了后,按汉家制度,就是他来主持国中事物,他可不得来给老长官抬棺嘛。 一路上,众署吏想到陈珪的音容笑貌,皆感慨: “真的是一个好国相,好主官啊。有过自己扛,有功和人分,真长者之风。” 送完陈珪,济北国诸曹寺在功曹的建议下仍旧在蛇丘办公,因为后面有太多的事需要他们就地解决呢。这次大败,光抚恤、表功、发丧的事就要让他们忙得团团转,哪有精力再搬一次济北国相的幕府。 但诸署吏在忙碌中,却将战死汶水东岸的刘延与其所部五百兵给有意给遗忘了。 这是为何? 第一百八十二章:陶黯 刘延自刎于汶水东,本自有功褒和抚恤,但这事却被济北国上下给有意忽略了。 当时刘延的媳妇曾哭诉找刘延的上司周凤,问为何别家的抚恤都下来了,而他们家没。 汶水之战后,周凤部伍尽丧,就带着自己小舅子和三个扈兵回了蛇丘。本来他已经坐家待罪,但为了给自己爱将讨个公道,他找到了署吏,问其中缘由。 那署吏也没藏着掖着,而是直接讲了原因,其实也不复杂,那就是上面有意想让刘延承担起汶水溃退的罪责。 这次逃出升天的百多济北国兵基本都是中军的士吏,他们对刘延颇有微词,因为他们觉得这次撤退变成溃退就是因为负责殿后的刘延部失职,没能将贼军挡住,使得贼军直接突入到码头。 近七百多弟兄就这样蹈死赴汶水,连汶水都为之断流,真是惨啊。你刘延难道不需要对溺死的弟兄们负责吗? 是,贼兵势大,殿后的刘延部也尽忠了,甚至刘延本人也自刎当场,不可谓不尽忠。但事情不是说只要努力就行的,要的是完成。溺死汶水的军卒们难道会因为你刘延一句“尽力了”就安息吗? 当时听到这番话的周凤气得浑身发抖,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些腌臜胥吏会这般无耻,让英雄留血还要让英雄家属流泪。当时周凤就大闹了府衙,但此时部伍丧尽的周凤,可谓落难的凤凰,连草鸡都不如。那些胥吏根本没惯着周凤,直接将其打了一顿,撵出了署衙。 要知道周凤可是国家的经制校尉,而这些署吏竟然敢打他,可谓胆大包天。但再出人意料,也在情理之中,只因为这蛇丘真正做主的就是这帮豪强胥吏。 自前汉行秦法,历代太守一個重要的责任就是平抑地方豪强。 豪强之属有三类,一个就是七国贵胄后裔,这些人在秦时并未被消灭,秦乱后或结砦自守或依附群雄。等刘邦定天下后,这些人一跃成了地方最势力人家。 豪强第二类就是前汉的军功侯。刘邦是个及其大方的人,为其打天下的,有一百三四十人封列侯,享受食邑。这些人基本落户在了自己的封地,成了地方上的势力人家。虽然这批人后面都几乎被除国,但势力依旧在各地方留下了。 而最后一种豪强就是地方上的强宗大族。天下初定,刘邦就为自己四十万将士分了田宅,这些人是最早一批自耕农。后来历代官府都不断迁徙流民开垦田土,几次大规模赐予田土,这都是王朝初期的进取表现。 但自耕农的效率是顶不住强宗大族的集体生产的。所以只要天下承平,这些强宗大族就会迅速依靠其人多势众、生产发达迅速崛起。尤其是前汉前三十年又行黄老之学,不干预地方,使得这种趋势更加快速。 所以自前汉武帝后,汉家太守就开始打击这些豪强,其中任用酷吏、刺史,甚至颁布《迁茂陵令》,史载“世世徙吏二千石、高訾富人及豪桀并兼之家于诸陵”,实行“徙陵”制度,将各地豪强迁移故地,使之不能继续发展壮大。所以汉代五陵年少皆是豪势子弟。 但这种方式不过是扬汤止沸,豪家兴起的趋势跟本扭转不了,等孝元后,更是直接放弃了徙陵制度。但不论怎么说,前汉在整体上是抑豪强的政策路线,但到了本朝以后,这个政策已经完全扭转过来了,从抑制豪强变成了依赖豪强。 这一方面是新莽末年,各豪族纷纷聚众自保,他们以保护乡里的名号,将宗族、宾客、乡众聚拢,以坞壁的形式稳定地方。换句话说,汉家掌控了城市,而豪势掌握了乡野。 虽然后汉以后,尤其是光武一朝出了不少酷吏,依旧秉持汉家传统、抑豪家,比如光武有个酷吏叫李章,其家五世二千石,修的《严氏春秋》,后为光武拜阳平令。而当时赵、魏豪右往往屯聚,有清河大姓赵纲就于县界起坞壁,缮甲兵,为在所害。而李章到任后,直接设飨会招待赵纲。这姓赵的土豪赴宴的时候,带文剑、被羽衣,率士百余人,煊赫无两。但后来怎么样呢?在宴会的时候,李章剑斩赵纲,其党羽也被一网打尽。 但以后像李章这样的酷吏就很少了。因为酷吏的下场往往都不好,不是被免职就是被发配。所以后面的主官到任后就开始走你好我我好大家好的和气路线,后来更是直接辟豪势子弟作为署吏。 自此汉家权柄下沉到了豪势子弟手中,而辟举的主官又往往是纯儒,只通读经典,而不熟庶务。临政之时,袖手高坐,谋由吏出,钱谷诉讼一无所知。 可以说地方上的这些豪势署吏才是真正有权柄的人,而且他们还世代把持,用联姻的方式,结合成一个根深蒂固的网络。可以说流水的主官、铁打的署吏。 开始还有一些太守有心振作,但在事权归于豪势之家的情况下,不论他们做什么最后都会是失败。 简单为例,济北国曾有一任相国曾经靠沿济水开辟一条渠道,用来灌溉农田。本来这是一件利国利民的事情。但事情坏就坏在,当时的太守是一个抑制豪强的古法派,豪强们就将这件事给搅黄了。 如何做的呢?因为他们把持乡野舆论,所以当济北国相的属吏下乡来勘察济水沿岸的田野,这些豪强就和乡民们说这些属吏是来勘察各家田土用水的,后面他们要修陂塘,就从这济水引水,到时候你们各家的水就会被夺。 后面那下乡的属吏住宿农家时,就被激奋的乡民给烧死了。 这只是一例,还有更多的手法。比如上面说要征多少民修水道,那这些豪强就会十倍征下面。总之,只要不顺着这些豪吏,那不管什么政策,他们都能搞得民怨沸腾,让政策执行不下去。 由是,本朝官场已经形成了“以吏为师”的风气,主官中昧者以胥吏为耳目,怠者以胥吏为精神,贪者以胥吏为鹰犬。而自己只枯坐衙斋,空谈玄理。 而有了汉庭权柄的豪势们,就再不能制了,残民害民不过寻常。上至公府省寺,郡县各署,下至乡亭、仓场、库务之吏,只要涉及租税徭役、出纳会计,凡有毫厘之利,莫不百倍盘剥。 所以便是周凤被这些豪滑吏打了,那也是没处申诉的。等他鼻青脸肿的回家,又听说刘延的妻子不堪滑吏催逼已经上吊自杀了,周凤直接喷了一口血,再无精神,病倒在家。 周凤怎么也想不通,国家多难,不应该思良将、用良将吗?怎么却用他们如猪狗? --------------- 泰山郡,博县。 自张冲击败了泰山郡南县的五百骑、泗水东岸的四千鲁国兵,汶水东岸的四千济北国兵,泰山军在泰山一片真正站稳了。这当中,泰山军张冲一系列的安民、赈灾、招徕灾民生产的行动,也让很多不满汉庭者看到了泰山军的潜力,纷纷入军投靠。 其中张冲入博县后,本地有位儒生自荐,他是党人子弟,家中长辈都属于党人中的反汉派,本来他们已经打算流亡山野,与野人为伍,但泰山军的出现,让他们看到了不一样的可能。 这位毛遂自荐的叫陶黯,家习《易》经,其见张冲说的第一句就是: “将军龙质凤姿,非常人也,我辈今有主矣。” 其向张冲献言:“方今天下,汉室无德,山河崩裂就在旦夕。到时四海鼎沸,豪杰并争,而青兖四战之地实非英雄用武之地,愿将军能效高祖之法,驱兵西向,过武关而入关中,到时候不幸女子,不抢玉帛,收关西士马,深固根本,一旦东方有变,即顺天应人而行吊伐,天下不足平也。” 张冲大喜,因为这陶黯是第一个向他献势力整体战略的谋士,可以这么说,凡是能筹划这种天下大势的谋士都有成为谋主的潜质。就如诸葛亮向刘备献《隆中对》、鲁肃向孙权献《榻上策》,都是一等一的大战略家。 而且陶黯还非常有创建,就是他并不局限张冲现在的势力范围,而是放眼天下,指出天下最能成功的地方就是关中。它左揽并州山河、右收益州饶富。再兼以西州士马,一旦东出,天下谁能可当。 张冲其实也一直思考未来的战略,随着他对汉庭连战连胜,极大的鼓励了太平道的起义热情,就他最近收到的书信,不仅青州等郡国的渠帅书信与他,建攻守同盟。就连颍川、汝南的太平道都派人来,想送一批教中的精英来泰山军,好学习一下战阵之术,为后面的起事培养军事骨干。 所以张冲已经预料到太平道的大起义就在眼前,但可惜张冲觉得这事并不乐观。因为太平道整体实力和汉庭差距还是太大了,而且各方还自行其是,不能进行整合。就这种状态,怎么可能打得赢汉庭? 第一百八十三章:对比 以张冲掌握的汉庭军事实力和他了解的太平道各方实力做对比,只要不傻的都知道太平道一点机会也没有。 先看汉庭方面,就只算账面上的经制之师,其第一个大头是各郡郡国兵。这里因为内郡和外郡军事压力的不同,一般而言内郡有兵千人,大概就是一个校尉部,五百甲士、五十骑,余者长兵积射四百五十。然后一個外郡有兵两千,然后差不多数量的徒附死囚组成的屯垦兵,这就差不多是四千兵。 而汉庭有多少个郡国呢? 边郡三十六,内郡七十。那这里就有十五万边军,七万的内郡兵,合计二十二万。 而除了郡国常设兵,汉庭还在各地要冲坞壁有驻军,如赵国常山中山有坞壁六百一六座,这是防御羌人时修建的。还有扶风汉阳的陇道烽燧三百座。按汉庭一壁一曲的编制,这里就有将近二十万兵。不过这些普遍是屯垦兵,半农半兵性质。 然后在边地有四大区域的营兵。其中西域都护府戊己校尉兵一千,云中郡的度辽营骑兵一千。关中的虎牙校尉统领的长安营、雍营各二千。河北的黎阳营、幽州的渔阳营、扶黎营兵各一千。再加上护乌桓、护羌、护匈奴校尉,各一千营兵。那这里在边地上,汉庭就有一万两千的营兵,而这些普遍都是精锐。尤其是三护校尉,战时还可征召羌人、乌桓、匈奴等胡兵数千。这些特殊的就不算了。 最后就是京都的南北二军及各公府常备武装。京都有兵权的,大概有下面几个系统: 第一个是大将军的宿卫系统的,大概兵额四千五。有执金吾的缇骑二百人,持戟五百二十人,一共不到千人的常备,专司宫外水火之事。然后是光禄勋的执戟郎千人,虎贲中郎将的郎官一千五百人,这些都是朝中公卿及郡两千石太守的子弟。还有就是羽林中郎将的羽林骑兵两千人,掌宿卫侍从。这些都是汉庭精锐,选汉阳、陇西、安定、北地、上郡、西河等六郡良家补充。 第二个是车骑将军的北军五营系统,兵额四千。这五营分别是屯骑校尉、越骑校尉、步兵校尉、长水校尉、射声校尉,每校尉士吏八百。 第三个就是骠骑将军的宫禁系统,兵额也是四千。宫门卫尉,有兵三千。公车司马、兵二百,七宫门司马,兵八百。 第四个就是卫将军的京畿系统,也就是南军,有兵额四千。其中司隶校尉有中都官徒隶一千二百,京畿八关校尉各有兵三百。 所以京都的中央兵合计一万七百左右。如此,整个汉庭方面账面上就有二十五万的常备,二十万的屯垦兵,这样就是四十五万。 而如果汉庭方面不打算过日子,只要下放兵权给各郡县豪强,让他们自带部曲平贼,那极限时,汉庭还能再爆发二十万的部曲武装,当然这也是理论上。因为真到那程度,地方势大难治,汉庭差不多也就结束了。 但张冲估计的这些是汉庭的总兵力,但实际上能参与征剿太平道的也就是十万兵出头,这已经是汉庭机动兵力的极限了。羌人大规模叛乱,那时候就是动员了左右羽林、五校士及附近诸州郡兵,约十万人。 但就说这十万出头的征剿军,张冲都知道太平道打不动。因为历史上汉庭平黄巾军的时候,给皇甫嵩和朱儁就是四万兵,调的是北军五校、三河骑士及各郡精勇。而给北方的卢植兵两万五千,其中还有五千乌桓突骑。再加上一些曹操、孙坚等别部,大概总兵就在十万左右。最后结果是什么?太平道从起事到被平定,十个月,一年都没挺住。 上面是汉庭的情况,而太平道呢? 太平道号天下三十六方但实际上主要的就是冀州本道、青兖太平道、南阳太平道和汝颍太平道四块。张冲自己就是青兖一块的,对这个比较熟悉,以他的了解,青州道能战之兵,六个郡国撑死一万五千,平均一个郡国不足三千的能战之兵,剩下的不过是摇旗呐喊之辈和太平道的信徒。那以此类推的话,天下数百万太平道徒,极限战兵大概也在十万左右。 但可惜的是,太平道不习五兵,军阵不严,还各自为战。汉庭征剿太平道的时候,战略非常清晰,就是截断各方太平道汇军。所以出兵第一个打的就是颍汝的太平道,它就在太平道各方中间,打掉这块,各地的太平道就联不成一块了。然后就是集中打河北太平道,斩首。是以,八个月平定了太平道发展二十年的大起义。 而现在张冲来到此世,那形势自然发生了变化。首先他麾下五千泰山兵,他自信能敌汉庭最精锐的南北二军。所以只要张冲利用好自己的战术,就能机动支援各地太平道,这是原世界没有的。然后就是张冲的见识,太平道起义失利的主要原因就是被唐周出卖,泄露了京都的斩首行动。而现在如果能铲除唐周,让太平道成功中心开花,那多半机会还大些。 但张冲理智知道,这种策略基本上不会成功的。 首先是京都的南北二宫并不只是宫殿群,它实际是军事堡垒。这是从前汉就传下来的传统。当时汉高祖刘邦迁都关中,营建长安的时候,开始就是修的是北宫,作为军事堡垒。那会长安都没有城墙,还是等他儿子刘盈即位的时候才修的。而本朝也是如此,光武皇帝从废墟中营建洛阳,先建南宫,后建北宫,两宫之间以空中甬道相连,其他都是巍峨的宫墙,可以说,就是给太平道再多一倍的兵力,他们都别想突破宫门。 其次,历史上就没有这种在都城发动起义成功的。因为你去的人多,那人多口杂,必然守不住秘密。那去的人少,那在人家中心地带,那完全没用。 也是基于这个原因,张冲并不看好太平道的中心开花战略。但他张冲并不是太平道的决策层,说到底,他加入其中不过四年,就是再大功劳,也还差着年资呢。 所以,在面对一场大概率要失败的起义,饶是张冲也是有点迷茫的,他也多是走一步算一步。 但在博县遇到的这位陶黯陶先生,却直接给他规划了一个大战略,就是换个根据地,而这个根据地就是历代得天下概率最高的区域,关中。 你别说,当陶黯说了这个后,确实开阔了张冲的视野。作为后世的人,他当然知道以关中为根据地,确实有一定的可行性。 如果历史的惯性足够强大的话,董卓入京还是会发生。因为整个凉州人都对汉庭离心离德,他们对于打破汉庭的秩序毫无道德负担。更重要的是,在平羌作战中强大起来的凉州大马足够凶,足够有实力掀桌子。所以即便不是董卓入京,那也是别的军头入京。 如果董卓入京的话,那随后关东郡国诸侯讨董也会成必然。那到时候董卓还是会西迁关中,迁移百万京畿之民填关中,虽然后面关中大乱导致灾民流离失所。但如果张冲能在那个时候入关中击败凉州军团,那直接就能占据一个好基业。 等那时他在关中深固根本,收凉州大马,再取河东,出太行山进河北,只要击败袁绍,那整个形势就大为不同了。 想到这里,张冲真的有点激动了。他立马计陶黯: “陶君之言大善,如欲取关中,卿有何计。” 陶黯晏然自若,以土做画,为张冲献策: “关中之地古称四塞之地,说的就是入关中的四条道路。其中离我们最近的分别是崤函道和武关道。但崤函二百里谷地联系两京,是汉庭实力最强的地区。所以就剩下从江汉平原入南阳,走武关直接进长安。始皇帝东出关东六国有三次就走的此道。后来秦末,刘邦能先项羽入关中,也是走的这条捷径。后来周亚夫平定吴楚七国之乱,即由此道行洛阳。可以说,此地是入关中的最好路线。” 张冲沉思,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就需要西出横穿豫州,一路过鲁国、梁国、陈国、颍川、最后才能到南阳,这条路线貌似不好走啊,此为汉家核心地带,豪强遍地,坞堡密布,真要他一个个打过去,他这点兵还没到南阳呢,就要被打完。 他这边想,那边陶黯继续介绍: “但这武关正是如此重要,所以汉庭重兵把守。再加上武关修建在武关道的中间。两边壁立千仞,只要我军打不下武关,就有全军覆没之忧。所以现在依旧需要在齐鲁杨威,积蓄实力。” 张冲明白陶黯说的意思,平常关隘都是修在山道开头或者结尾,而武关道却修在中间。这意味着,一旦敌军深入,不能速克武关,那敌军就被堵在了山道口,到时候一旦后方被堵住,全军皆墨。 看来这事还得从长计议,但无论怎么说,这陶黯有点东西。张冲将其留置幕府,有事常找他商量,一时间上下相得。 第一百八十四章:三公 当济北国相陈珪的绝笔请罪表和郡国署衙联名的平贼策顺着济水直送京都,朝野上下掀起了巨大风波。 谁都没料到在帝国内部,竟然不声不响聚起了这般凶横的贼寇。到现在光二千石的方面大员就已经死了三个了,而要知道,帝国总共不过才一百零六个郡。 原先像中常侍张让等还将这伙贼寇视为癣疥,觉得只要泰山附近几個郡的太守联兵就能剿灭,但现在看,已经不能将泰山贼视为寻常贼寇了。 说实话,这也不怪张让颟顸,因为像中常侍张让这样想法的大臣不在少数。本朝民乱盗贼蜂起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也有一些山贼、海寇、蛮夷祸乱数郡的,但只要朝廷派一员能吏做太守,然后就轻松将之剿灭。 只是现在不管用了而已。老办法不奏效,那就要讨论新办法了。所以,刘宏就将几个重臣都喊进了宫,讨论剿贼之策。 这种大造大疑基本上就是和三公以及尚书令四人商议,所以当小黄门传旨后,太尉杨赐、司空张济、司徒袁隗和尚书令曹鼎四人就入了宫。 之所以喊三公来,不是因为他们有什么事权,而是单纯因为军国大事都需要和三公这样的百僚之首取得共识,真正下旨的还是尚书令。 实际上,本朝的三公也就剩下了议事的权力了,和他们前汉的丞相比起来,一个天一个地。前汉的丞相那是真的外朝之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也正因为权力如此之大,以至于出现了昭帝时霍光、成帝时王凤之专权,最后演化出王莽这样的篡汉之臣。 所以光武得天下后,愠数世之失权,忿强臣之窃命,虽置三公,政不任下,事归台阁,三公之职,不过是备员而已。 其实从入宫的三公的背景也可见三公之虚。上面太尉杨赐、司空张济、司徒袁隗,三人皆为儒生,而前汉的丞相在汉武帝以前皆为功勋列侯之后。前者不过片纸可退,而后者却能制衡皇帝。 但有一说一,防范出现王莽这样的权臣的确是分列三公的开始原因,但其能维持一百多年,其原因就不是这个了。 人常说以史为鉴,好像人真的可以从历史中获得改变一样。 但实际上这种以史为鉴的作用也就光武和明帝这种直接经历过的才有感触,后代皇帝也只能靠书本、口头回忆间接得知,往往不以为意。 比如光武也反对外戚专权,觉得王莽能代汉的起点就是王凤以外戚专权,但实际上呢?明帝还能防慎舅氏,不令在枢机之位。而到了章帝时,即便有大臣以田氏篡齐,六卿分晋,王莽篡汉的教训来警诫外戚,掌帝依然宠幸外戚窦宪,许其管掌机密,也开了本朝外戚专权之风。 所以啊,人如果真的能从历史中吸取教训,那也不会让历史变成了循环。 背后的原因啊还是因为三个人办事比一个人办事要合理。过去丞相一人,事情繁复,也没个责任。而现在三公一人监督一部分事,有分工就有责任。 比如这个最先进宫的太尉杨赐,他就掌四方兵事功课,然后每年根据考核对其赏罚。这里的四方兵事呢,主要是对边郡长官的考察、监督。除了对边郡二千石监督外,太尉还监督太常卿、光禄卿和卫尉卿三卿工作。 但上面这些其实都是虚的,太尉这种三公最被人看重的还是可以征辟属吏,这是可以让人做官和更进一步的权力,往往只要做一任三公,就能培养十几个门生故吏,所以啊,要想成为士卒领袖就必须家里出过三公,这样才会有足够多的追随者,是以即便三公每每要替皇帝背锅,甚至到了刘宏这代,当三公还要再花一笔钱,也还是有那么多人趋之如骛了,背后的根子就在这。 杨赐是去年十月份做太尉的,而这已经是他第四次做三公了,之前他做过司空,任过司徒,之后复起又做了司徒,最后又做了太尉,可谓三起三落。 这次起复,他就接替的前任太尉许戫的班,其人也是儒生,但和杨赐反宦官不同,许戫是亲宦官一党的,但后来其人因水旱灾害和征辟官员的错漏而被罢免,宦官集团丢了一城。 作为梁冀时代就活跃的老臣,杨赐已经足够老迈了,此刻他由小黄门颤颤巍巍的扶进殿,正在那喘气,但要是和他身边的司空张济比起来,杨赐已经是足够有精神的了。 司空张济是汝南细阳人,也是公族之家,其家族为前汉初年赵王张耳之后,是汉庭老牌的世家。其人和前太尉许戫一样,也是奉承宦官一党的,再加上已经做了两年司徒之位的袁隗,也与宦官亲厚,可以说上一届三公的班子简直就是宦官们的应声虫。 但随着去年十月杨赐代替许戫做了太尉,宦官势力有了削弱,除了杨赐本身德高望重,又是刘宏的帝师,自有威望外,另一个原因就是司空张济老而昏聩。 就拿现在说,张济被扶到席子上,就在那双目无神的发呆,嘴角边流溢的口水,已经能看出,此人已经老昏到了什么程度。 虽然张济与太尉杨赐分属不同阵营,但二人关系还是很要好的,所以见老友已经到了这个程度,杨赐也很难过,他喊来一个随侍的小黄门,让其将自己的坎肩披到老司空肩上。 在杨赐伤神之际,司徒袁隗入殿了。相比于张济和杨赐春秋无几,袁隗却精神矍铄,自四年前其兄病死,汝南袁氏就只由袁隗为主,这些年随着家族势力的扩大和在士族和宦官之间左右逢源,袁隗仕途越来越顺。 所谓权力就是男人的第二生命,有此加持,袁隗自然老当益壮。随同他一起来的是尚书令曹鼎,其为已故中常侍曹腾族人,可以说也是地道的宦官一门。 从这里可以看出,上一届三公及尚书令的班子,全部都是宦官一党的,从中可以品出宦官势力到底有多大。 三公连坐,尚书令单独坐一边,四人坐定没多久,刘宏就来了。 此时的刘宏面色已经有点煞白,脚步也有点虚浮。在做的三公皆侍奉几代国家,刘宏这状态简直和前几个短命皇帝如出一辙,不由得,几人皆露出了忧愁。 但刘宏并不知道下面的老翁们的想法,他雷厉风行就问: “众卿家看过陈卿的信,他所写的平贼信如何?” 这事毕竟和军事相关,所以杨赐第一个说了看法: “此策老成谋国,陈卿不愧是我汉室栋梁,惜呼,天不假其年,使其早死。这是天下的损失啊。” 上首的刘宏点了点头,然后就看向司徒袁隗。 袁隗收到眼色,不慌不忙道: “陈卿此策好是好,但奈何不实际。其中建壁连道所费何止亿万,再加上还要给各壁充兵,其间所费太巨。而且说来此策也不稀奇,前代平羌时,为防止羌人从并州入河北,当时就在常山、赵国之间修建壁垒。但那是对羌人,而现在只是对一个泰山求活的贼寇,就用此策,过了。” 实际上袁隗的意思很简单,就是这策不是不能用,但一旦用了就不知道要花多少钱,如果是对付羌人,这钱花了也就是花了,但现在只是一个贼寇就用这法子,岂不就是巨石打蚊蝇?过于兴师动众了。 听了袁隗的话,刘宏嘴角一咧,暗暗满意,袁隗说的钱正是他关心的,虽然管钱的少府没来,还不知道真的按照陈珪的策略要花多少钱,但刘宏清楚,再少也是从他身上割肉。 但袁隗的话激起了杨赐的反对,他对刘宏道: “司徒之言实乃大谬,所谓颠覆社稷之乱,不在外而在内。自秦以来,天下一统,未有为外族所覆,无论匈奴、羌人还是鲜卑,皆为癣疥之患。而相反颠覆社稷者,在陈胜吴广,在赤眉绿林。而现在这伙蜂起的泰山贼,已有了几分扰动天下的气势。从陈珪的请罪表可知,这伙贼寇凶顽难斗,几次大战连接胜利,附近几个郡的有生力量已经被消耗一空,再没有能力进攻了。所以不要等此僚势大难制才解决,智者要见于未萌。” 虽然刘宏反感杨赐的说教,但不得不承认老杨头说的有几分道理。在他犹豫间,他将问询的目光看向了中间的司空张济。 但张济依旧在那发着呆,并没有回应,反倒是刘宏说了几次,老翁才反应过来: “国家说什么?” “张卿如何看这事?” “什么事?” “平贼。” “什么贼?” 刘宏叹了口气,对边上的尚书令曹鼎直接下令: “老司空老了,后面让他下去养病吧。不要外朝都要说朕苛待老臣了。” 曹鼎领命,马上撰诏书,上封泥。 杨赐看老友还在那无知无觉,暗叹了口气,但也认为张济已经老迈不能用事了,相比于私情,他更关心国事,所以他接着劝谏: “圣上难道忘了,除了这泰山贼,还有一个太平道……” 他话没说完,就被刘宏打断: “卿怎知太平道欲反邪?” 第一百八十五章:事发 此刻刘宏内心特别烦躁,又是太平道,又说他们会造反,这不是杨赐第一次说了,以前,这张老汉任司徒的时候,就写过一次,言之凿凿说太平道势越来越大,非要调查人家,要让不在户籍地的信徒全部返回原籍,甚至直接杀掉太平道在各地的渠帅。 他对太平道的了解比这些外朝的知道多了,就说他们那《太平经》,他宫里就有,他自己也看过。 这东西从顺帝那会就传入宫中了,那会一个姓宫的方士献了他老师于吉编纂的《太平经》呈送给朝廷,但这东西当时朝廷就看了,满口荒诞,全是一些“真人”、“天师”的问答,所以就没当回事,后来桓帝的时候,平原人叫襄楷的术士又献了一次,说是能拯救天下太平。然后才有张氏兄弟们用这个创立太平道。 开始的时候,他刘宏也担心过太平道会不会造反,但说太平道要造反的多了去了,也说这么久了,但也没见人家造反。 还是宫里的十常侍们说得对,这张氏兄弟就是借这個敛财,而且敛来的钱还都奉给了常侍们,然后常侍们又送钱给他,那不就是说张氏兄弟的太平道在送钱给他吗? 他知道像杨赐这样的人,为何总提太平道要反,其实就是要断了他刘宏的钱袋子。他早看透了这帮人,嘴上说天下都是我的,但实际上他要是拿这些人一点钱,这些人就恨不得骂自己是昏君。他们呀,就是希望我不贪钱,然后钱都让他们来贪,真无耻。 所以当杨赐这边又提了太平道的事,刘宏就已经没继续讨论的兴致了,他直接给尚书令下诏: “后面让皇甫嵩去剿贼吧,他叔父皇甫规当年不就剿灭了泰山贼?现在让他侄子再去,轻车熟路。” 刘宏这边口述,那边曹鼎就挥笔记了,他的素养还到不了挥笔而就一篇诏书,所以他这边记好后,回去就让下面几个尚书拟,他负责封就行。 就这样,针对泰山贼的三公议事就这样结束了。而就在刘宏自信满满,觉得一切皆在掌握中,一个人入了河南尹何进的府邸,直接改变了整个局势,不,应该说整个天下因此而改变。 你们猜的没错,此人就是原太平道济南方渠魁,现在京都大方的二号人物唐周,他来找何进正是要告发太平道准备造反一事。 何进是现在何皇后的异母兄,本来按照传统,他妹妹做了皇后,他就很自然要做大将军的,但这里面出了个事,使得这一进程被打断了。 他妹妹何氏以貌美而入宫,一路由采女而升为贵人,更是在熹平五年的时候,为刘宏诞下唯一的皇子,刘辩,之后没几年原皇后宋氏得罪了宦官王甫而被废,何氏终于母凭子贵,在光和三年立为皇后,一时南阳何家鸡犬升天。 但事情就怪在了一人身上,她就是王美人,此女备受刘宏喜爱,就何当年的何氏一样,王美人也以年轻貌美而受宠,这就是没有女人永远十八,但永远有十八岁的女人。 所以何氏见到王美人,本就妒忌中烧,后来等王美人在光和四年也诞下一个皇子,何皇后终于忍不了了,直接命人将王氏给鸩杀了。这事直接惹恼了刘宏,不是诸宦官拼命为何皇后求情,直接就被被废。 最后何皇后的位置虽然保住了,但刘宏迁怒其兄何进,并没有任其为大将军,而是让他当了个河南尹的苦事。 为何是苦事呢?所谓,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郭省城;恶贯满盈,附郭京城。别看何进是个河南尹,好像管洛阳京畿之地,但实际上呢?他上面有司隶校尉管着,然后京都遍地都是三公九卿及子侄门人,可以说何进这个河南尹什么都管不了。 但眼前这人的出现,将给何进的命运带来巨大的改变。 唐周来此出首太平道要造反,实际上也属无奈,因为他再不寻求汉庭庇护,他就要被整死了。要整死他的人不是仇人张冲,而是他的顶头上司马元义。 马元义不知道怎么回事,自那次被大贤良师褫夺后就和变了个人一样,行事越发肆无忌惮,凡是他认为对的,有必要的,他就会去做。甚至如果违法教义,他就会请中黄太乙上身,以扶乩的方式下神谕。 而前几日,马元义就用这种方式杀了唐周的兄长。 当时马元义发抖,嘴里喊无上中黄太乙,当时在场信徒就知道马元义又要扶乩了。 扶乩后的马元义无论气质还是声音都发生了巨大改变,他肃穆道: “有罪者姓唐名商,犯条瞒天,当严治其罪。” 随后信徒就喊来了唐周的兄长,唐商,自唐周调入京都方后,他的门生老人都随他一同入了京都这繁华世界。 唐商被喊来时还在疑惑,但等看到马元义扶乩的样子,心下就一慌。 随后就听马元义对众信徒说: “上有黄天、下有厚土,尔讲什么?” 众信徒按往常样,回道: “天上黄天代苍天,地上太平换人间。” 这是一套标准的迎黄天的仪式。 等众人念罢,就听马元义对跪着的唐商,肃穆: “上有黄天,下有厚土,尔讲什么?” 这是问唐商有什么要自辩的,这相当于直接给唐商定罪了。所以唐商赶紧辩解: “愚信不晓得,求无上中黄太乙开示。” 马元义也不回他,继续肃穆: “唐商,尔读过经,认得字,不比寻常愚夫。但寻常愚夫都知道尔犯得何罪,你却不知道。看尔几十岁,到最后倒糊涂。尔之过处,尔自己讲出来就罢了。倘要别人讲出来,尔就是一身死罪,连黄天都入不得。” 唐商默而不言。 这回马元义用更重的语气道: “无上中黄太乙,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尔等再是隐瞒,终究是徒劳,讲来。” 周边众信徒虎视眈眈的看着唐商,给了他很大的压力,最后唐商一咬牙坦白: “愚信无甚么过失。惟系何冲去荆襄接同道来都城,将自己妻室托付给了我。但愚信照顾不周,让同道妻室没了。但愚信敢坦言,没有对不住同道和无上中黄太乙的地方。” 见唐商还是不承认,翻着白眼的马元义终于有了点怒色,他平静道: “唐商,尔之过错,自己真不知吗?” 唐商依旧不答。 然后马元义就继续道: “无上中黄太乙,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既然你不认错,那只有这么办了。” 随后马元义就命信徒拿白梃,开始仗刑唐商。 这些信徒都是马元义从荆襄带来的,就听马元义一人的,这会得了消息,死揍唐商,直杖得他背脊血肉模糊。 仗毕,马元义又问唐商: “尔既无罪,何必跪?尔众愚信何会打你?” 唐商已经听出了马元义的口气,知道多半是真的掌握了什么消息,今日不坦白,多半真的要被打死在这里,而且现在他弟弟不在,没人为他撑腰,根本不敢硬撑,遂部分坦白道: “昨日何冲妻归黄天,愚信捡了她金簪子一只,银牌一副,自知有罪。” 然后他听到马元义面无表情道: “尔起初为何不认?现在认,迟了。尔不爱同道,不敬黄天,不束贪念,已非我道之人,当有死厄。” 唐商慌了,立马求饶道: “愚信一身死罪。求黄天使者开恩,下次不敢再犯矣。” 马元义骂道: “尔要开恩,只要能落水不溺,便赦尔无罪。尔要开恩吗?” 唐商一听这话,就知道这马元义铁心要杀自己,但现在形势比人强,在场的都是马元义的人,他不敢对骂,只敢继续求饶: “求黄天使者赦罪,看在我弟的份上,饶我这次,下次再不敢犯了。” 马元义骂道: “尔是尔,尔弟是尔弟。凡信太平道者皆是弟兄,唐周是尔弟,也是其他人弟。如尔之前坦白,犹可赦,而现在,迟矣。” 说完,令人直接杖毙了唐商。 为何马元义一定要弄死唐商呢?甚至要借着扶乩的方式来弄死唐商?皆因为此人该死,他之前说的照顾同道何冲的家眷,实际上他得的信报是此人奸辱人妻,何氏不堪受辱,吞金而死。而这人竟然只说自己贪了把金簪子,此等猪狗岂能不杀?至于为何不明杀,而要以扶乩来杀。 实际上是马元义不想激化京都方内的矛盾,那何冲正带着荆州的太平道敢来,要是知道自己妻子是被唐商逼死的,那就误了大事了。 所以马元义才想得用此法,借唐商不敬黄天来杖毙此人。有人会问,如果真的为了不激化矛盾,不能睁一眼闭一眼吗?马元义会告诉他,不行! 他追随大贤良师推翻汉庭,就是要让如唐商这样的猪狗报罪,如果现在为了做大事,就让这等猪狗快活,那还发动什么大事? 后面,唐周赶回来,知道自己兄长被马元义杖毙,大恸。抱着发僵的兄长,唐周内心惶惶如丧家之犬,此时他既为兄长悲,也为自己悲。 他并不知道马元义这么做是有意缓解教内矛盾。他只知道,之前和教内的实力派渠魁张冲成了死敌,现在教内公认的太平道的继承人马元义也要弄自己,只觉得太平道已经无自己的容生之所了。 而且他眼看起事将近,内心的惶恐不安也越发剧烈。以前他在济南,看到的也就是汉庭的虚弱,而等到他到了京都,看这南北二军,才知道太平道和汉庭差距有多大。 两相一较,唐周入了河南尹署衙,而历史的车轮也因此转动。 第一百八十六章:蜂起 光和六年,夏四月,张角弟子济南唐周出首,汉庭大震,国家怒发缇骑,捕马元义。幸元义出走,入颍川太平道,但京都太平道徒被被捕者三千,皆辟于市。 国家诏三公、司隶校尉案验宫省直卫及百姓,凡信太平道者,悉斩之,一时京都人心惶惶。 河北太平道大贤良师张角知事已露,晨夜驰敕诸方。一时天下太平道俱起,皆着黄巾以为标帜。所在燔烧官府,劫略聚邑,州郡失据,长吏多逃亡,旬月之间,天下变色,京师震动。 同时,张角自称天公将军,张宝称地公将军,张梁称人公将军。另封马元义为神上使,又以泰山方张冲首义有功,封”冲天大将军”,各方太平道皆有封赏。 而汉庭方面,也迅速以河南尹何进缉贼有功,迁为大将军,封慎侯,率左、右羽林五营营士屯都亭,修理器械,以镇京师。同时在京都八官增扩编制,设八官校尉。又发天下精兵,遣北中郎将卢植讨张角,左中郎将皇甫嵩、右中郎将朱儁讨颍川黄巾。 但很快坏消息就传来了,各郡太守飞书京都,言:“妖寇类众,殊不畏死,父兄歼殪,子弟群起。郡县不能制。”也就是是说,郡县无主,王命断绝一线。 刘宏惶恐无策,召群臣会议。 也是这时候,左中郎将皇甫嵩进言: “宜解党禁,益出中藏钱、西园厩马,以班军士。” 又有中常侍吕强进言: “天下党锢久积,人情多怨。若久不赦宥,轻与张角合谋,为变滋大,悔之无救。” 这番话终于让刘宏改变了对党人的态度,大赦天下党人,还诸徙者,唯张角不赦。 这条解锢党人的消息如久旱逢甘露,让天下党人奔走相告。他们屈尊下事太平道,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他们早就知道,只要太平道那边一反,国家再不敢将他们视为牛马,有时候养贼自重还是很有用的。 但他们也知道,养贼不能一直养,现在就已经到了杀贼的时候了,不然真让太平道得了天下,他们这些儒家士子还有什么前途?所以一时间公卿士大夫党人返回家乡,以车马、兵仗武装自家部曲,共上京都,与汉庭征剿军组成盟军,开始对太平道发动镇压。 而太平道这边,自夜驰敕诸方起事,就发展特别顺利。 天公将军张角起于巨鹿,地公将军张宝起于曲阳,人公将军张梁起于冀州广宗,冲天将军张冲起于泰山,祭孙起于济南、管亥起于北海、张饶起于平原、徐和起于乐安、司马俱起于齐国、管承起于东莱。 而在并州方面,郭太起于河东。兖州方面:卜己起于东郡。荆州方面、张曼成、赵弘、韩忠、孙夏起于南阳。豫州方面、波才起于颍川、彭脱起于汝南。益州方面,马相、赵祗蜂起。扬州方面:吴桓起会稽,陈败起吴郡。 一时间,天下可谓烽烟四起,乘势而起者更是多如牛毛,总之一句话,天下大乱。 张冲是四月三日收到河北大贤良师的亲笔信的,信中张角交代了河北总教的形势,目前他们已经拿下巨鹿郡,正在攻打魏郡。河北总教的战略是,拿下魏郡,他们就进攻河内,然后沿着黄河,走孟津关直入洛阳。 然后张角在信中极意笼络张冲,不仅许其冲天大将军的名号,跟将起义首功颁给了张冲,其目的就是让张冲出泰山,过济南,涉济水,入平原郡,和张饶合兵后再从黄河渡口平原津过河,然后与河北本部在邺城团营,之后一起攻打河内。只要打下河内,他张冲就能和他张角三兄弟一起上洛。 到现在,张冲基本上也知道了太平道的战略了。 就是张角压根没有打算汇合诸方太平道,而是打算从三个方向攻打洛阳。 一个是河北道,就是走张角说的从巨鹿,到魏郡、再到河内,过孟津渡,入洛阳。 还有一個是张曼成的南阳军团,北上过伏牛山,入叶县,然后在沿着汝水一路北上就可以到洛阳南大门,广成关。这条路也是后来孙坚讨伐董卓时所走。 最后一个就是马元义、波才、彭脱的汝颍军团,他们可以沿着颍水一路北上,过阳城、穿过嵩山山脉,只要打下嵩山山脉之间的轘辕关,就能直入洛阳盆地。 可以说这条路最少,也是最有希望上洛的。这也是太平道在这十几年间一直在汝颍地区发展,而马元义逃出京都后直接去颍川的原因。 这样看来,太平道的计划是三头出击,齐头并进。张冲拿不准,就将诸多幕僚喊来到幕府。 这一次是事关泰山军未来发展甚至是生死存亡的大事,主持各地的幕僚们都赶回了奉高,参加了这一次会议。 与会的除了各级主将如关羽、张旦及其他部将,有名有姓的幕僚也都来了。度满带着吴观、单鸣从泰山而来。单鸣就是那个在东平陵城楼上放绳救了张冲等人性命的唐周学生。后来他入山后就跟着吴观负责山里的宣义事,这次他也随度满出山,听这次大会。 然后还有陶黯随着张冲返回奉高,他虽然是新人,但张冲很看重他,所以直接就让他参加了这次大会,可谓一跃而为泰山军核心幕僚。 最后就是留守在奉高的诸多幕僚,首席军事何夔、军法曹长赵达,记室史范常、主薄严庄、书记高升,泰山郡太守蔡邕、以及郡丞诸葛珪。此外,蔡邕的两个学生,阮瑀、路粹作为书佐记录。 张冲望着堂内勇将云集、谋士如雨,内心感慨,自己这家底就算不能和汉庭比,也可比一郡之诸侯了。 张冲在讨论张角送的信之前,有一件大事要做。 他令人去做两面大旗: 一面是杏黄大旗,上书“替天行道”,左边写“耕者有其田”、右边写“劳者食其力”,此旗便是他们泰山军的信仰大旗,也是他们泰山军的口号和理想。然后一面绛红大纛,上书“冲天大将军”,此为他们泰山军之号旗,全军之大纛。 等大旗立完,张冲又给二校尉麾下十部将,以及自己军本部三部授旗,因为自此以后,他们泰山军就要恢复太平道的序列,就要打太平道的杏黄旗。 除了这些老牌营部,还有三个新部,分别是奚慎的鲁山营、李弼的沂山营、王罕的莱芜营,每营兵皆五百。这三部都是三月两河之战后编练的,里面也就奚慎的鲁山营编的比较早,但也不过练了半年左右。 等换旗、升旗、授旗仪式过后,众军吏和幕僚安坐草席,听张冲讲这次所议的事。其实不用张冲讲,这些悍将们都知道这次所讨论的必然是重要的,没看到万年守后方的军副杨茂都来奉高参会了吗? 张冲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石破天惊: “太平道在四月起兵了,现在大贤良师要我们北上过黄河,到邺城与他团营。” 简单一句话说了两个重要消息。 太平道起义,与总教团营。 先说第一件事,实际上大伙对太平道要起义的事情是有准备的,因为这段时间随着他们在汶、泗两河之间穿插,已经在整个鲁中南地区取得了战略上的优势。现在汉庭各方面的主将皆采取守势,并不断从中原各处掉兵,可以说极大减轻了中原太平道的压力,太平道不可能不抓住这个有利时机的。 但等张冲说原定要在京都发动斩首的太平道因为唐周出首,除马元义逃脱外,余者皆被辟于大市,众将不由狂骂唐周狗奴。这人害他们泰山方不够,还敢出首告密,都嚷嚷杀到京都,炮烙唐周,为死去的同道复仇。 而等到张冲将天下太平道蜂拥而起的形势和众将一一叙说后,在场将领们纷纷把臂高呼,除了类关羽、杨茂这些出自汉庭系统的正统军吏,知道汉庭实力,没有过分乐观,其余诸将已经被一人高呼,天下景从的情景乐得昏了。 张冲并没有打击众将的乐观,因为在起义前期,乐观总比悲观要好。 他只说了现在太平道三路入京的战略。一路为河北太平道,已经从巨鹿出发攻打魏郡,他们后面会走河内,过孟津渡过大河,直入洛阳。二路为汝颍太平道,号十万众,聚长社、准备从颍水北上过嵩山山脉,入洛阳盆地。三路为南阳太平道,号五万众,出叶县、过鲁阳、沿着汝水北上,从广成关过,绕到洛阳盆地。 现在就这三路太平道上洛路线,然后就请各幕僚参赞,看哪条路最好,咱们要加入哪一路。 下面的黑夫疑惑问道: “渠魁,大贤良师不是下令让咱们北上与他团营吗?” 谁知张冲只笑不语,还是丁盛插着话: “黑夫,啥时候你那么听一个劳什子的大贤良师?咱们干什么,只听渠魁的,管他什么天公、地公呢。” 黑夫恍然,然后憨憨不说话了。众将也没有打趣黑夫,都知道黑夫就是这个性子,能做事但没啥脑子。你给他下令,他一定不折扣的完成,但你要让他想事情,那不但是黑夫的噩梦,更是同僚的噩梦。 幕僚中素来雷利的赵达,第一个站起身开始为张冲参赞。 第一百八十七章:献策 只见赵达其从众起,郎朗而言: “渠魁,这三路皆为上洛的犹佳之路。大贤良师那一路,为河北入洛阳的必经路线,当年光武遣邓禹入河内就是走的这条路。这条路的一个好处就是皆为坦途,没有行军之苦,又可借黄河赢粮,军需无虞。但坏处就是此地要打魏郡和河内,此二郡皆为天下雄郡。魏有劲兵强弩、河内有三河骑士,天下无双,这不好打。 而中路的神上使一路,是离洛阳最近的,其为淮北入洛之必经之路,从阳翟可顺颍水北上,经嵩山之间的轘辕关而达洛阳。但这里最难的地方就是轘辕关,其地有十二曲盘旋,也是其得名轘辕的原因。所以这里只可为偏师不可为主路。 当然还有一路即南下攻占鲁县,经三鸦路,与南阳太平道汇合。所谓三鸦路,即从南阳盆地出发,沿白河支流口子河谷北行,翻越伏牛山分水岭,再沿瀼河河谷抵达鲁山县。此道先后穿过百重山、分水岭和鲁阳关三个隘口,故名“三鸦路”,自古是南阳通往中原的捷径。 在此汇合南路军,然后一同北上,穿箕山、外方山通道,一路破广成关、太谷关、伊阙关,这就就能入洛阳了。 这条路好走,也一直是江汉入洛的必经通道。但唯有一点难处,就是这距离洛阳不足五十里的伊阙关。此关正处两山之间,左为龙门,右为香山,石壁峭立,望之若阙,伊水正穿其间,是为伊阙关。此关素来为洛阳南面门户,为韩、秦、楚三国争夺之要冲。 所以中路太平道如果能和南路的太平道合流,并破三关,也可长驱直入洛阳。所以,如果这两路能团营,再加上我们,破三关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这边赵达说完,就坐下了。说是说,堂内也就少数几個听得懂他说的,因为泰山军众将领基本都是青兖人,他们这辈子都没去过赵达说的这些地方,所以对赵达说的无感。 而听得懂赵达话的,如关羽、杨茂及其他幕僚,皆颔首认同赵达的分析。 其实从这件事也看出,张冲麾下文武的分化还是很大的。为何那些幕僚文士皆能有这种大局观,就是因为这些人有游学的传统,简单来说就是这些人跑的地方多,到处走过看过。 而张冲麾下的军吏们就不如幕僚多矣,其实要不是张冲自己前世也遍游山河,又爱看地图,赵达说的他也听不懂。因为此世的张冲最远也就是走济水到过乘氏,本来也是能到荥阳敖仓看看的,但一场夜宴结束了这段徭役路,也不经意开启了他冲天路。 赵达这边说完,就有一个幕僚起身反对了,其人就是高升。 高升虽姓高,但相比于赵达八尺颀长,就容貌猥琐些了,但其话一出,却让人知道,何谓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赵君皇皇大言,蔚为大观,山河形势只在君之掌中。但赵君只料了山川形势,而未料汉庭的反制。渠魁谓那条路更优,非只是说哪条路好走,而是问哪条路上洛的机会大。 就如君言,如果太平道中南两路合军北上,顺汝水,破三关,入洛阳。但君知不知知道汉庭也会集最大的兵力围堵这条路。所以看似南路最好走,但实际上最不能走,以汉庭南北二军的实力,我并不觉得汝颍黄巾能抵得住。而相反,如果北上,与总教在邺县团营。那时候,如果我们能顺利打下河内,那就可进可退。 河内为天下形胜,民丰物饶,此地扼守河北、河东入洛的交通冲要,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其南控虎牢之险,北倚太行之固,表里山河,横跨晋卫。晋得之,霸业以成,秦得之,三晋不足惧。汉争中原,先定河内。到了本朝光武经营河北,以河内带河为固,北通上党,南迫洛阳,险要富实,命寇恂守之,委其以萧何之任。 据河内,如能破孟津关,那自然长驱可入洛阳,此为进也。如不能破孟津关,可以凭大河与汉庭对峙,如要退,也有三路可退。 东回河北,复光武故事。北上太原,穿太行陉,越太行山麓,过长平、上党,便可抵太原。太原处汾水中游,饶富之都,据此,可成晋之霸业。西可驱河东,过风陵渡,入关中,成秦之霸业。 所谓未虑胜、先虑败。孟津关为南北第一要冲,其北岸、中心洲、南岸皆有坚城,不是一时能破的。所以走北路的好处就是可进可退。” 张冲听懂了高升的话,他意思就是说北路走的更稳,就是前面打不下洛阳,也可以去河北、太原、关中再割据。尤其是他说的太原这条路,张冲比高升更知道,因为再过三百年,无论是尔朱荣还是高欢,想掌控洛阳朝廷,都会将霸府设在太原,因为一旦洛阳有警,自晋阳发兵,经上党、河内、河阳,长驱入洛,五日可到。 所以张冲听了高升的话,不由赞叹: “高君思量得好啊。” 高升自矜一笑,敛衣拜了后,就坐下了。实际上高升献策北上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就是北上的话,一定会走平原郡。到时候高升随大军过家乡,那自然是有仇的报仇,有怨的报怨,顺便让高氏子弟看看现在他高升如何了得。 高升并不觉得自己在假公济私,反而他认为真正聪明的,从来都是公私两便。走北路本来就比走南路更好,不是吗? 张冲不知道高升的心思,他也在认真考虑他的话,也确实有三分道理。但张冲内心还是不满意的。因为他知道历史上河北太平道别说入河内了,就压根连魏郡都没打通。 开始张角军还占优势,但随后等卢植带着北军五校和幽州突骑南下后,张角军的形式可谓急转直下,最后更是被打得归缩在广宗,直到病死。 而高升说的,一切都建立在他们能拿下河内,现在拿不下,这战略就逊色不少了。 就在张冲还在看有没有人有更好的建议时,最后入军的陶黯起身了,他说了一番话,真不愧张冲那么看重他。 “渠魁,黯有一个不太成熟的想法,想与渠魁一同商量。” 在张冲的鼓励下,其人道: “北上河北有一个问题,其不在外而在内。渠魁有没有想过,一旦我们与河北太平道团营,那我们就要听总教的差遣。我听说我们与太平道并不太和睦,如果那时候那边一纸褫夺渠魁教职,收编泰山军,那我们是该应还是不应。应,那就是将性命操持在别人之手,不应,那么在起义初期就和太平道分裂,那现在又何必以太平道来起事?” 陶黯说的话,真把张冲说愣了,他真的没想过这一层面。但仔细想想,陶黯说的会不会变成现实呢?以张冲这四年在太平道的经历来说,太平道并不是善茬,争权夺利者比比皆是,其中尤重的就是那个大贤良师。其人在张冲看来就是典型的屠龙少年变恶龙的典型。 当张角看到泰山军兵强马壮后,会什么反应?如果往好的看,那张角就会驱泰山军为前锋,让他们和汉庭主力死战。最后他们泰山军打光了,人家还觉得是为张冲好,因为这样就不会惹得上下相疑,没兵了,心也就是安稳了。所以如果张角看张冲是个人才,不想要张冲命,那就会这么做。最后,没有部伍的张冲自然妥妥成了太平道的打工人。 但如果张角见不得张冲好,觉得张冲有反骨,那更惨,那就不是驱张冲与汉庭死斗了,而是会将张冲升到总教做个虚职,高高挂起来,等泰山军打光了,然后直接一个被自杀,张冲就解决了。 想到此,张冲不寒而栗。他望着陶黯,不禁感慨,果然有时候没有谋士是不行的,他张冲虽然智谋不短,但终究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而这一失,因为他长久以来给部下形成的百料百中的神武印象,他们下意识就不会去怀疑,那自然就发现不了。 而这一失,就有可能让张冲丧命。所以这时候一个能独立思考的谋士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就是要这个时候给他查漏补缺。 而且,他还发现了陶黯与赵达、高升的区别。如果说赵达仅是从地理上来分析三路优劣,那高升就进一步从军事上分析,而陶黯呢?直接脱离具体的细节,上升到政治斗争,这是一个政治思维。这陶黯果然不愧是党人子弟,对政治斗争的残酷性看得比他们深多了,也对政治斗争更加没有幻想。 而从陶黯的思路继续衍生,那张冲现在就不能与太平道团营,要自己独当一面。但他又该从哪路进攻呢?还有他后面真要主动出击,那打下的根据地该怎么办?甚至这场战争的结尾在哪里?是张角死?还是他张冲打下洛阳? 张冲将这些都问与了诸谋士,陶黯到底是加入泰山军太短,他也不能回答这些问题。而这个时候,张冲的首席谋士,何夔起身了,他的方略直接为这次泰山军的战略大会画上了句号。 看来何夔也学坏了,知道重要的人永远最后才说。 第一百八十八章:成皋 就在张冲思索该走哪一路时,何夔道: “入洛的四方陆路干线,除了有北、南两路,更主要一条就是东路。其出洛阳,沿邙山南麓而行,过偃师、巩县、汜水,荥阳等地的低山丘陵便是豫东平原,以此可过黎阳津北上,直赴幽燕。或沿官渡入汴水直入江淮。或顺济水而行,东去齐鲁。所以豫东的陈留可为天下枢纽,只要占据这里,便可北与总教夹大河遥相呼应,南与汝颍黄巾齐头并进。” 何夔一说,张冲就明白了,这条路不就是日后关东诸侯讨董的路线吗?当时的形势简直与现在如出一辙。 彼时诸侯讨董,也是袁绍、王匡、张扬屯兵河内威胁洛阳北面,韩馥居邺城,供给军食;另有张邈、刘岱、桥瑁、袁遗、曹操、鲍信屯兵陈留酸枣,威胁洛阳东面;而袁术、孙坚屯兵鲁阳,孔伷屯兵颍川,共同威胁洛阳南面。 可以说洛阳当时与外界联系的枢纽、河内、陈留、颍川、南阳皆被反董势力占据。虽然最后讨董失利,但那只是联军心怀鬼胎,他们屯驻战略要点却是非常有眼光的。 而现在的形势是,太平道三路主力都有了,而独独威胁东面的没有,而他张冲不就正好填补这快么?这样,无论他北上南下都是方便的。 按照历史的趋势,汉庭会两路出兵,一路由皇甫嵩、朱儁率领,南下颍川与波才战于长社,一路由于卢植率领,北上与护乌桓中郎将宗员的幽州突骑以及度辽、渔阳二营合兵,然后与张角战于广宗。 开始张冲还以为卢植是从幽州南下冀州攻击的张角。而后面当张冲看到缴获的邸报,卢植是以北中郎将的身份平贼的,要知道北中郎将是四中郎将之一,宿卫禁中。所以卢植肯定是从洛阳北上的,估计走的就是孟津渡过河内。那这么说,卢植和护乌桓中郎将宗员是一南一北夹攻张角的。 后面他会将这个情报回给张角,让他务必小心从幽州下来的幽州突骑。幽州突骑可不是开玩笑的,要知道幽州突骑,冀州强弩,为天下精兵,国家胆核,四方有事,无不用此二兵。 而幽州突骑对光武得天下的作用再怎么夸大都不足多。时吴汉和耿弇各发突骑二千,南下相助光武击邯郸王郎,所过击斩王郎大将、九卿、校尉以下四百余级,得印绶百二十五,节二,斩首三万级的恐怖战绩,直接将王郎打崩,龟缩邯郸城。 所以如果张角不防备这只骑兵,一定会吃大亏的。 但北路再差,按历史趋势也是和汉庭打成对峙的。真正让汉庭打开突破口的地方就是皇甫嵩破波才于长社。然后就是破彭脱于西华,后面皇甫嵩就和朱儁分兵了,一个北上破东郡、破河北太平道,一個南下破南阳太平道。正是这些机动兵力不断调动到其他方面战场,最终才让太平道雪崩的。 而张冲如果北上去东郡、汇合东郡的卜己,然后两方一合兵直接西向陈留,到时候就能将皇甫嵩堵在颍川,那这一战太平道就还还是有机会的。 而且张冲已经想明白了自己此战的目标,不在于攻破郡县,占多少地盘,那些都是虚的,最重要的目标是打掉汉庭的南北二军这样的机动兵力。张冲知道,只要他们这边中原战场打得久,西州的羌人就会起来反叛。到时候汉庭东西两面皆敌,未尝不能有机会推翻它。 张冲立马令人送上沙土,让何夔具体将讲讲这条东路。 何夔很快用沙土在地上摆了五个土堆,从左到右依次为洛阳、偃师、巩县、虎牢、荥阳。 何夔先指着最后一个代表着荥阳的土堆介绍: “荥阳为天下之中,南北之冲,一旦东方有事,朝廷莫不重兵集荥阳。然后此地又总官汝、泗、河、济、可为居五诸之冲,跨街衢之路也。所以一旦能抢占荥阳,便可使天下不通。然后荥阳北面又有敖仓,积天下之粟,到时候食敖仓与汉庭对峙,天下必变。” 介绍完第一个关卡,何夔继续说第二个虎牢: “今自荥阳而东皆坦夷,但过了荥阳向东就是,重冈叠阜,连绵不绝,使一夫荷戈而立,百人不得过。其中最重要一处就是这虎牢,也叫成皋。 从关东入洛,沿着黄河一道走,在成皋这个地方正好有嵩山山脉伸展出来,与大河相间的地方,正好有一个非常狭窄的距离,而前人正好在此处修建一处关津,北临大河,绝岸嵩山,以为险固。甚至其关东面还有一条汜水,可谓防守障碍。是以这里也是兵家必争之地。” 介绍完了虎牢,何夔又说巩县: “过了成皋,下一个就是巩县。巩县之巩,固也,以其四面有山河之固而得名。其北为大河,有五社津可通对岸,其城虽小却坚,又因其地处洛水之口,也设有仓城。敖仓之粟转输京都时,也会在巩县储备。” “过了巩县,就到了偃师,此地距离洛阳仅剩不足七十里,是洛阳东面最后一道屏障。其地北依邙山,山麓筑有仓砦,储存转运之粮,西北就是北路入洛的关键渡口,孟津渡。” 一口气说完这些,对何夔这么年轻的人来说,对体力消耗也很大,所以最后何夔总结道: “从东路入洛阳的情况就大概是这样了。” 但其人说完,在场鸦雀无声。 还是丁盛怯怯的问了一句: “军事,你说的云淡风轻,但我怎么看都看不出这东路是我们能打的。先不说我们去东郡、要先打济北国,打下济北国和东郡的太平道汇合后,我们再去打陈留,陈留打完,我们还要打荥阳、成皋。军事,你太看得起咱们了!咱们这点兵别说打后半段了,就是打前半段,打到陈留,都要费老鼻子劲。你这方案,我觉得不妥。要是让我来说,咱管那么多干什么,直接打青州不好吗?咱们汇合青州其他几个方的渠帅,到时候举兵数十万,哪里去不得。” 丁盛的话说出了在场很多军吏的心声,他们坐那,光听那些个幕僚口若悬河,这个引经据典,那个旁征博引,听起来好像很厉害,但他们细琢磨就不是那回事,这些人就是纸上谈兵,一点都不实际。 张冲也被何夔说的难住了,他原先以为这东面最南的就是虎牢关,以为只要破了虎牢关就可以长驱直入了。但谁知道照何夔的意思,这一路都是关啊,这要是一个个打过去,那确实不太实际。 何夔跟张冲这么久了,自然还是懂张冲的,只见他道: “从东路走只是一种攻击态势,更重要的是,我们以此路收兖豫黄巾,之后无论是北上支援总教还是南下支援汝颍,都能先机在我,到时候我兵出荥阳,天下瞩目。” 张冲一听就懂了。何夔的意思是,他张冲现在被封为冲天大将军,正应该要借着这个名号去做一方面之统帅,到时候就可以顺势兼并吸纳这一路太平道来发展壮大。而且张冲还知道,现在汉庭的主力都在两面,他如果西向陈留,可以这么讲吧,汉庭只有守的份,因为他们现在这东面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至于丁盛说的什么,就留在青州发展,这基本上是大部分庸人的看法,只能看其长不能见其短。 现在是什么时间?可以说是黄巾与汉庭相争天下的历史大旋律,只有积极进取参与其中,他张冲无论是威望、名声还是实力,才会在斗争中发展。 后世为何曹操能以宦竖子弟而有英雄之名?只因为他总是积极进取,尤其是在酸枣,当诸侯们都宴歌枯坐的时候,只有曹操举兵西向荥阳。虽然最后他失败了,但却获得了巨大的声望。 因为天下有识之人都知道,此辈与其他庸庸碌碌者不一样。后面有段时间曹操曾依附袁绍,二人曾经说如何就大业。袁绍曾说:“吾南据河,北阻燕、代,兼戎狄之众,南向以争天下。”。而曹操说的什么呢?他说:“任天下之智力,以道御之,无所不可。” 就是说曹操他不靠山河争天下,而是集众智而得天下。为何众智会如鸟归林般投靠曹操,要知道袁绍可是四世三公呀,天然就具有巨大的名望。比如说东郡的程立,本来很得当时郡守看重了,要举荐他,他不应。而一旦曹操来当东郡太守了,他就赶着趟要投靠曹操。 这都是因为曹操在用自己的行动,在数次历史大潮中都展现其积极进取的斗志,这为他获得了巨大的威望。 而现在张冲也是如此,他虽然在教中也有个首义的名声,但影响力仍然只停留在青州一片,而只要他主动西向,集兖豫之兵与汉庭相争于成皋,那到时候,才是真正的天下皆知。 而如果他张冲在大平道如此大事时袖手旁观或者只是偏安一隅,那只会使教内失望,认为张冲格局也就是如此,不过一守户之犬,不足以肩负起天下反汉势力的大旗。而那时候,就算得了青州道的支持,他张冲也是得不偿失的。 所以,张冲明白自己的使命了,那就是: “举泰山之兵,集兖豫之众,塞成皋之口,战天下之中。” “让世人皆知我冲天大将军替天行道,为民请命。” 第一百八十九章:誓师 光和六年,四月十三日。 奉高城下,太平道冲天大将军张冲令泰山军全体汇于博县东集合。原先囤驻各地的各部将防务交给各城护田兵,于三日内集结。 一时间泰山军缇骑四出,羽檄飞传。得到军令的各部,将防务转交给护田兵后铁甲生寒、枪戟如林、车马声声中汇入博县。 此时张冲已经在博县东的大帐,他自己黄衣散发,一日一夜不食,斋戒于大帐。等四月十六日,大军汇聚,五千兵势,气冲牛斗,张冲终于出帐,其高呼: “起刀兵,换太平,直叫天下复清明!” 全军士吏头抹杏黄额巾,麻衣草鞋,高呼: “起刀兵,换太平,直叫天下复清明!” 声动汶水。 张冲又呼: “此战必胜,现在我们整兵北上,让汉家皇帝看看,什么是天下人的怒火。” “必胜”“必胜” 随后张冲杀黄牛白马,祭祀黄天,并历属汉庭三大罪: 其罪一:国家无德,荒淫无道。其罪二:官吏横征,暴敛残民。其罪三:豪势贪婪,兼并无度。 以此三罪,上告黄天,曰: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替天行道,为民请命。” 之后大军齐拜黄天,誓师出征。 张冲留杨茂守莱芜,自带五千精兵,沿着汶水舟车两路一起北上济北国。 四月十八日,泰山军北上蛇丘。 驻蛇丘的济北国署衙弃城而走,城内的周凤开门献城。 张冲取城中粟,开武库,募蛇丘穷苦五百人,由周凤统带,驻防蛇丘。而张冲继续带着大军沿着汶水北上,而一路上,济北国信太平道者,皆烧庐毁穴,举全家投奔张冲。 等张冲到了东平国境内后,所部已经人逾过万,一时间黄旗招展卷大岗,这天地间要换份模样。 入了东平国,遇到的第一次反抗就是在章县城下,当地的太平道自十日前起事,但没两日就被县中大族,章县黄氏给平定。 黄氏最近几代都出过六百石的县长,是章县排得上号的豪强,县中县吏多出其门下,有章城八千户,黄氏有其半的夸张说法。 黄氏这代人出了个叫黄岑的俊杰,从太学回乡就在乡间读书养望,他看出东平国的太平道内患,早就安插族人混入其中。 四月八日,东平国章县的太平道遵从东郡卜己指示发动起义时,被混入其中的黄氏子弟发现。 黄岑联合县中四大豪强,各出族兵部曲,直接屠杀了将要起义的太平道骨干,就在汶水边,屠杀了信徒男女二千人,志士之血染红了汶水。 其斥太平道者: “蛾贼奸邪,势若豺狼,充斥道路,白日持刀舞牌,于汶水上攫取人财。穿行汶水水道商旅,为其所逼,不敢再行。以致章县百叶萧条,遂团部曲,以靖地方”。 换句话说,黄岑杀这些太平道的原因非常简单,就是因为这些人在汶水上不断杀来往商旅,使得靠这条水道吃饭的黄氏损失惨重。本来黄岑还只是当这些人为寻常盗匪,但等到他听到四面郡县都传来这些头抹黄巾的贼寇都在杀官,就知道这些人是铁心的造反。 所以这十日,他组织起章县各乡壁的窜连,以三壁为一互保,互援声势。然后每一互保中看是自查,依次稽查壁内是否有信太平道的余孽乱党,有的,直接拿办。 这黄岑不愧是能人,在其他郡国县还在各扫门前雪,只顾自保,这人就已经想出了互保的平定思路,是以只十日,就将此地太平道两千信众全部清查了出来,然后在汶水边斩首,再沿着道路将这些雕枯的首级挂在了木棍上。 所以当张冲顺着汶水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一幕人间惨剧。只见汶水澹澹,而路上却遍是人头,有些首级看着就像没被砍多久,其生前面目还能可见,那种绝望、愤怒完全没有褪去。 泰山军风尘仆仆的走在道上,穿行在这些同道的首级林,沉重而压抑。 最后终究是李大目受不了了,他从其部赶到张冲中军,请命: “渠,让我带着所部,看看到底是仇杀了这些同道,咱们非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张冲这边摇了摇手,示意李大目稍安,正准备说,那边蒙沮带着几个背旗,绑着一人回报。 原来张冲这边看到这情景就已经让蒙沮带人去找個知情的,问问情况。 蒙沮一来,拽着这绑着的人就对张冲道: “这人和两个伴当之前一直在林中窥伺,鬼鬼祟祟的,我一看这就是探报,所以抓了过来。” 张冲温声问这个颤颤巍巍的青年: “你就什么名字?” “小人叫刘六。” “为何窥伺我军呢?” 那叫刘六个一直抖着,不赶说话,他看了身边这些个如狼似虎的貔貅,知道这次要难了。 张冲拍了怕刘六,只问: “不难为你,问几个问题,就让你走。” 终究是对活的欲望占了上风,刘六嗫嚅问: “将军想问什么?” “这些人头是怎么回事。” 一听只是问这个,刘六舒了口气,回道: “这事俺们章县团聚的一帮水匪。两年前,这水匪的魁受了郡国的招安,但这些余众就四散到了乡野水泽,这些人侵扰乡圩,大掠聚落,啸聚汶水,劫掠往来客舟,使得汶水水道不通。” 张冲听了这话,没有多说啥,而是问了: “这些话是谁教你的?” 刘六奇了,这有啥教不教的,他无所谓回答: “没谁教呀,不就是这样嘛。” 张冲这边还没说话,边上的蔡确就一脚踹了过去,边骂: “你个狗奴,还在这饶舌。就你刚用的几个词,像是你这种叫刘六的人说的吗?什么啸聚汶水,辣娘,乃公都说不出这文绉绉的话。” 许是蔡确的暴力,许是他的话刺激,总之刘六脸红了一下,不敢再说话。 张冲又问: “你看到这些人啸聚水上,抢掠人家的吗?” 刘六摇了摇头,说他也不知道,他不是这片圩的人。见自己说漏了,刘六坦白: “将军,俺是黄贵人家的徒附,给主人家庸耕的,不是这片的人。十日前,主人家请大伙吃了顿干的,告诉大伙,这有波贼聚在汶水边,绝了水道,后面收的粟运不出去,到时候大伙都白做。哦,对了,上面那几句话也是主人家派的三老来说的,我就是这么一学。然后主人家就带着人来杀这些贼,死了老多人了。” 张冲明白了,他问: “那你怎么在这里的?” “主人家让俺呆在这,看有没有什么乱党的亲朋来偷人头的,有了就让俺们盯着过去。” 张冲突然问了句: “杀过人没?” 刘六一愣,忙摇头: “小人自小就弱,见不得血,所以一人未杀。” “见不得血?” “是的,是的,见不得,一见就晕。” 张冲淡淡道: “那挺好的,就给你根绳子,勒死你吧。你别说,这死法挺贵人的。据说帝王死才不见血,没想到你刘六虽贱,但心气还挺高的。” 刘六傻眼了,他慌忙摇头: “将军,弄错了,弄错了。小人没杀人,不想死。” 张冲淡淡问了句: “看看你的手。” 刘六一愣,疑惑地看着自己手,没啥东西啊。 张冲又让一边李大目的手展示给大家,只见这首黝黑、粗糙、胼胝。而再看这刘六,指甲缝里都没泥。 张冲戳穿着刘六: “我也不知道你真名叫什么,你说你要扮穷人,你真的见过穷人是什么样子吗?还有,真穷人几个会被主家信任来做这种阴损的事。人家要给亲人收个全尸你们还要钓鱼,想一网打进。这是人干的事?最后的最后,几个正经穷人会去背那些劳什子短语,什么,侵扰乡圩,大掠聚落,啸聚汶水,劫掠客舟,汶水不通。搁这和我四六骈呢?” 刘六这下慌了,知道自己已经命悬一线,忙求饶: “将军,小人不是有意隐瞒,小人是无盐刘氏的家奴,有重大消息禀报,只请将军饶小人一命。” 张冲皱着眉,斥道: “不必了,你这样的人,活着我就心不顺。再说了,什么事你不都告诉我了吗。” 说完,再不理其人,让蔡确动手。 蔡确拿着自己的腹围绳,直接从后面缓慢而有力的勒刘六,刘六一直努力想说什么,但吐着舌头,脸色青黑的走了。 等料理完刘六这个猪狗,蔡确纳闷的问张冲: “渠魁,他咋告诉咱们了。” 张冲笑了,摇了摇头: “有些人呐,看着聪明,实际上经常做一些把答案以问题的方式问出的蠢事。” 见包括蔡确以及李大目等不懂,只有横撞队的董访微微一笑,张冲笑了,点了董访: “公义,你来说说。” 张冲在军中诸多将领中,特别看好董访,这人有勇有谋,是个大将的料子,他将董访带在身边,一是考察其人,二就是用其能带好横撞队,横撞队既是战斗序列也是军吏培养序列,想进横撞队,非得以军功积到什将不可,而要毕业,除了要认字,还得懂军略,而一旦外放,立马就是个屯将的出身。三嘛,就是张冲要重用董访,留他在身边做横撞队主将,以增其威信。 董访被张冲点名,笑着就解释: “这人说自己无盐刘氏的,他到这,不就说明这章县的黄氏和无盐的刘氏已经勾结在一起了吗?说不定,现在就在哪想要埋伏咱们呢?” 这话一说,众人齐吸一口气,埋伏?在哪? 而这边,飞军背旗立马来报: “前面已到皋山,前军部将谢弼送报,恐有伏兵。” 第一百九十章:皋山 谢弼在泰山军诸将中是很低调的一个,这也和他的经历有关,饶是谁被自家族长如猪狗般搠一刀,谁心志也会不一样的。 他本自诩族中英俊,觉得就是在旁支,只要靠自己的努力也是能收获属于自己的荣耀的。但薛氏壁外三道岭,他族长给他的一刀,让他真正明白了,什么才是有些东西从出生就决定了,在努力,这些东西都不是你的。 索性,这世道并不是所有人都这样,至少有像渠魁一样的英雄,他就要给这世间带去公平,让每个努力的人都能有机会获得他自己的荣耀。 是以谢弼心智虽变但并不死,反而比过去更加坚韧,结果就是他谢弼没有了过去的张扬,反而内敛低调起来。 但低调归低调,谢弼却无疑是军中公认的智将。 有一次,张冲曾问军师何夔: “诸多部将中,如丁盛、典韦、田俊者,可为良将呼?” 何夔道: “丁盛是猛将,非谋将;典韦是斗将,非领将;田俊是骑将,非大将。” 张冲不置可否,而是问: “叔龙以为,孰为良将呼?” 何夔道: “关羽勇而义,张旦智而言,谢弼谋而仁,李大目力而威,于禁信而严,皆为良将。” 张冲沉默了一会,说了这样一段话: “孙子曰,将有五危,必死可杀,必生可虏,忿速可侮,廉洁可辱,爱民可烦。凡此五者,将之过也,用兵之灾也。覆军杀将,必以五危,不可不察也。” 张冲这话是什么意思呢?就是何夔点评军中诸将,别看都是什么勇、严、仁、义的好词。但实际上呢?这些人性中的闪光品质也可以成为你的缺陷。 就比如你这人非常爱民,那敌人知道后,就专门去城外杀你百姓,逼你出战。如果你只是爱民,见不得百姓枉死,那你就会中了敌人的陷阱,覆军杀将就在眼前。而如果你是個非常在意自己名声的人,那敌人知道后,送你一套女人的衣服,羞辱你,有这样性格的人一定会为了维护自己的名声出站,到时候又是覆军杀将。 所以啊,我们总以为坚韧、廉洁、仁爱、勇气这些都是人性的闪光,诸将门也以此而要求自己,这是好的,是对的,但却是不够的。 为将者,最重要的就是要明正奇之道,这不仅是用兵要正奇,对自己的性格、情绪都是如此。仁义是秉性,要坚守,但更重要的是知道什么时候的仁义才是更有用的。 用张冲后世的话来说,将领一定要懂唯物辩证法,这东西可以学一辈子。之后这段话就被张冲记录在了随军学堂的《将略》一课,让诸将时刻警醒。 回到谢弼,他过往军功并不多,因为当时军中擅于筹划的并不多,所以他就时常被留驻根据地辅助度满。而这一次出征,张冲有意抬举谢弼,就让他作为前军先锋。 谢弼也不负所托,涉水铺路拔砦都做的妥帖,不仅如此,谢弼的性子还谨慎,遇到险峻山崮都会发背旗哨探,然后再行。 他们在汶水的一处浅窄处架设了一道桥梁,然后过了河来到了汶水西岸。后面的路就需要沿着西岸走了。 等走到一处群山前,虽然这些山都不怎么高,但正好处在谢弼的行军道旁,左边山,右边水,正是理想的埋伏之所。 谢弼有点惊疑,遂令所部停军。他喊来向导问此为何山?向导说这里是皋山。 谢弼沉思了会,令探马上山探查,只片刻,探马回报,有一只汉军正伏在山上。谢弼一方面令人回报中军,另一方面让鼓手擂鼓,惊出汉兵。 果然,知道伏击已泄的汉兵,再不隐藏,便在山上招展旗帜,宣威于道。 之前张冲猜测的没错,章县的黄氏部曲和县卒的确和无盐刘氏合兵了,但张冲不知道的是,这次合兵的不仅仅是无盐刘氏,还有其他各县卒兵部曲。 东平国一共七个县,除了富成、须昌、宁阳三县较远,其他如寿张、无盐、东平陆、章县都是在汶水上的。这次合兵,七个县直接就来了四个县的县卒部曲,他们就是要在这里消灭北上的泰山军。 没错,他们知道泰山军的实力,也知道这波贼寇已经摇身一变为黄巾军了,所以他们没有任何幻想,直接合兵一处伏击泰山军。 东平国的反应是非常迅速及时的,而这一切都需要归功于东平国国相李瓒。此君为颍川襄城人,天下知名。 到底有多知名呢? 这么说,天下士大夫没有不认识他的。只因为其父叫李膺,那个天下楷模的李膺。襄城李氏本就是公族之家,后来李膺更是为清流党人之首,门下弟子千人,可以说门客故吏遍天下,后来第一次党锢被抓,又在第二次党锢中慷慨就义,更是让李氏清名推到了一个高峰。 所以当李瓒军令一下,各县立马响应,因为他就有这样的威望。甚至于东平王刘凯都将自己的卫军交给了李瓒,让其统带。这是非常罕见的,一般而言国相和当地封地王的关系都不会很好,因为国相毕竟侵夺了郡王的权柄,甚至还有监视之意。但谁让李瓒是天下楷模的 刘凯的李膺之子,而本代的东平王刘凯又还是刚当王没两年的年轻,自然对这种兼济天下的名士有种钦佩。 李瓒也不负乃父之名,正当壮年,是汉庭少有的果敢任事之臣。自隔壁的济北国陈珪死,他就令人去哨探了泰山贼的情况。 有些人精明强干就在于把事做在前头,而不是像一些颟顸的,平日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光有气节有什么用,要的是解决问题呀。 所以当泰山军开始北上,沿着汶水出发的时候,李瓒就知道他的东平国首当其冲。本来他还要再多准备的,毕竟前面还有个蛇丘顶着,城内至少还有兵过千,诸多曹吏也都在,只要守,守数个月完全没问题。到时候,他李瓒集结完东平国之兵,顺汶水而下,三日可达。到时候,破贼岂不轻松? 但谁知道蛇丘竟然守都没守就跑了,一帮无能的庸吏,坏了大好局势。 没奈何,为了挡住泰山黄巾军的北上之路,李瓒再不愿于郡治无盐枯坐,直接赶到了东平国最南面门户章县,将行辕车架都停驻在了这。 然后他就从章县长手中接过了军务,并急催汶水上四县的县卒都来这里汇合,他要在这里伏击泰山黄巾军,一举扭转现在的局面。 但李瓒能任事,但跟着他的扈兵们却非各个如他一般。他奔赴章县的时候,就带了二百扈兵。启程时,扈兵皆失色胆丧,哭泣不愿去送死。 李瓒下令: “违我制者斩!” 如此,才裹挟着这些扈兵来到了章县。 也幸亏在沿着汶水走的时候,路过东平陆县,县中勇士刘详率部曲二百精勇投军,才稳住了军心,一路到了章县。 然后在李瓒到章县的第三天,最先敢来的竟然是最远的寿张兵。寿张张邈之弟,也是寿张县尉张超率兵勇千人,日行二百里,急奔章县与国相李瓒会师。 也是差不多时候,东平陆县尉吴资领县卒五百,无盐刘氏的部曲兵也赶了过来,另外有各地豪强、如高雅、赵庶、李邹俱带部曲投军。而郡中名士也纷纷来章县入李瓒幕府,如王楷、许汜等,皆为东平国精粹。 各军陆续到来,使得李瓒手上集兵三千,而且这个军势还在不断扩大。 然后李瓒命部将高雅堵汶水面,切断汶水交通线。之后他就带着张超的寿张兵、吴资、刘详的东平陆兵,刘敢的无盐兵,黄岑的章县兵,赵庶、李邹的部曲兵移兵到皋山。这里是沿着汶水西岸的必经之路,李瓒就打算在这里伏击北上的泰山黄巾。 李瓒的打算是,趁着黄巾蛾贼刚破蛇丘,自大意满的时候,在这里伏击。此外,他已经传令给宁阳方面,让他们北上,蹑黄巾贼之后,防止其逃窜。另外他已经号召各地乡豪部曲,自带部曲以为后备。 他就是要前伏后堵,在这皋山之侧,汶水之滨一举剿灭凶顽的泰山黄巾,为汉室再续一把运。 但李瓒的这个看法,寿张尉张超其实心里是不同意的。他比李瓒更加了解泰山贼的情况,毕竟两年前他们寿张张氏部曲去援助胡母家,就在这些贼寇上吃了大亏。后来他们就花了很多功夫去收集泰山贼的军报,然后才发现,这泰山军真的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无论那些曾与泰山军敌对的是不是都是废物,但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这泰山军比大多数军队都要强。而现在呢?李瓒不过兵三千,而对面人数不确定,但至少也不会少于他们的。而现在李瓒哪来的自信要与人家野战。不如入章县,据城而守,那样不是更稳当吗? 张超将此疑惑说了出来,谁知道李瓒回了句: “不意张氏儿,怯如鸡子。” 张超一下子就受不了了,他自诩武勇冠于州郡,而他们张氏又在兖州有盛名,便是你李瓒再天下闻名,也不能折辱于我。 是以张超请命,自以先锋,势要让李瓒看看,他张氏儿是龙还是虫。 第一百九十一章:牺牲 远望皋山上汉军旌旗而下,谢弼正督促所部五百卒,结拒马,挖堑壕,他要在这里守御等后军主力赶到。 以泰山军军制,凡行军必发哨骑三路,止军必成阵。由于很多时候停军仓促,来不及立砦扎营,所以必须要提前就在大车上备好木料,然后到地组装。 和一般人以为的军中只有甲仗不同,军中实际上啥都有。因为军中将士以军为家,锥刀、钉、橛、锤都是不缺的。 此刻,谢弼麾下两曲将,谢广、贺成正亲自以大车相连成圆阵,外以堑壕、拒马,中间是绊马索,内以大车钉死。然后圈内就是谢弼部五百兵,铁甲兵三百,皮铠兵二百,他们在各自队将的队旗下,列成十面。每面队旗下,又有什旗五面,而在旗帜旁又以竹竿撑的天幕将这些甲兵遮住。 这天幕一方面是给众泰山兵遮阳,一方面是为了阻挡敌军箭雨。之前泰山军和济北国的刘延部对阵,吸取的教训就是,必须要防对面的箭雨,而这天幕别看只是布的,好像一射就破,但这种帐幕确实是阻挡箭雨的有效方式,一般城墙上防御,也是用这个。 这时候谢弼才有空看对面敌兵。 此时汉兵已经陆续从皋山上下来,只见对面数面大旗,书“李”、“张”、“高”、“刘”、“吴”、“黄”。 烟尘滚滚众,他也看不真切,不知道对面有多少兵,但谢弼兵不慌,因为大军就在后面,他自信自家兄弟能守住。 不一会,对面就传来动天号角声,然后就见烟尘中一个举着“张”字旗帜的部伍就杀了过来。 谢弼高声吼道: “各队稳住,以我号旗发矢。” 然后在敌不足一百五十步的时候,谢弼挥信旗,所部一百射手依令发矢,直接兜头灌在了对面敌兵。 但战果并不大,对面显然是精锐,最前头一排的大楯铁甲都不缺。他们顶着箭雨,直接跃过了谢弼部挖的堑壕。毕竟时间来不及,也挖不了多深。 冲来的这部兵是被东平国相李瓒激的做前锋的张超部。 其人到底是勇锐,披三层甲,举着大楯一路猛冲到了拒马下,对面的泰山军见来了敌人,立马猛戳,但被张超一把抓住。 张超一撅,就断了对面的矛头,就要攀过拒马,那边两個泰山军就戳了过来。张超心一紧,立马把边上一个扈兵挡在了前头,只见那两矛头齐齐搠在了此人身上。 两泰山军还要拔,直接被张超用手中的百炼到砍断了矛头,随后其人一脚踢翻拒马,拒马正挂在后面的楯车上。 后面的泰山军有一个不备,被翻了的拒马伤到了眼睛,正在那捂着哭嚎。趁着这个功夫,张超一跃翻入车阵,其雄壮的身材加铁甲,直接砸翻了面前的三个泰山军。 这些泰山军矛手皆着铁甲,对的,泰山军就是这么豪横。所以根本不惧面前这个跳入阵中的汉贼勇将。 后面一排的矛手将矛一放,就要砸向张超,张超万没料到对面的贼军战术素养和勇气都这么高,直接被这一矛砸在了兜鍪上。 要是一般人,这一砸,直接脑袋爆裂,但张超不仅带了兜鍪,还是一等一的头铁,是以他只是眩晕了下,就发出更大的怒吼,暴起杀入前面的泰山贼群中。 这些人刚放下长矛,对面的张超已经冲过了长矛的搠击范围,贴到了长矛手身前,长矛手们最担心的就是被刀楯手贴身。 张超奔冲,立马对着面前的贼人一刀,这贼脸上还留着惊讶,就被他一刀砍掉了脑袋。 但这伙贼兵真的不能小看,一定都是老兵,见同伴被砍掉了脑袋,边上两个长矛手并不惊慌,而是丢了长矛,抽出环首刀就要和张超干。 但这两人还没冲来,就被张超后面跟上来的扈兵给砍翻了。兖州的寿张兵正顺着张超打开的缺口,源源不断涌入。 而此时,谢弼所部将士都和当面敌苦战,根本抽不出空来援助,眼见着张超攻的那一面就要崩。 内阵中指挥的谢弼看到了,立马从土堆上跳下,就要带着扈兵去堵那一面,但就在这时候,谢弼看到自己麾下勇将贺成已经带人冲了过去。 看到贺成利索地砍杀汉贼,硬生生堵住缺口,谢弼内心激荡,吼了一声: “彩!” 贺成是张冲最早收的泰山寮勇士,当时入募的时候直接打翻了三个甲兵,刺头的不行,但张冲觉得着人是个勇将胚子,就勉力他,许了他一个伍长。之后在和公孙七一战中,获首三级,迁为什将,调入横撞队。之后几次大战,都有首获。后面在扩军中,更是一跃为曲将,隶于谢弼麾下。 只是后来谢弼部多为留守,几次大战都没轮到他们,贺成就蹉跎了,到现在还是曲将。谢弼几次想让贺成掉到其他部,觉得自己耽误了贺成,但贺成不为所动。他就是要跟着谢弼,因为他尊重谢弼,觉得和谢头学到的,比他二十多年来加起来都要多。他就以师事谢弼,安心留于谢弼部。 贺成冲来,连杀三贼,就遇到了张超。 张超可能是被之前那一矛兜头给砸懵了,只是他这个懵得挺晚的。他看见贺成冲来并不躲闪,就这样呆愣愣的看着。 贺成看此员汉将这样,心里大喜,三步跨两步就挥刀搠来。 但张超压根就是装的,他见贺成刀高举,立马就跃了过来,一刀就捅在了贺成胸口,幸好贺成有甲,不然这一刀就要他的命。 贺成被这一刀的冲劲踉跄了下,但毫无所惧,反手就是一刀。张超用刀挡,一声金铁之声传来,贺成的刀断了,而张超的百炼刀磕出了个豁口。 贺成愣了一下,但就是这一愣,被张超砍在了衣甲的细缝上,直接让贺晨左胸膛砍出一刀长口,心头血狂喷。 贺成的扈兵还在与张超扈兵杀在一起,转眼间就看到自家曲将倒在了血泊中,目呲牙碎,再顾不得对面,忙抢回了贺成。 贺成的弟弟贺伉正是他的扈兵长,此刻带着扈兵抢回兄长,看着自家兄长鲜血狂碰,笨拙的就用手堵住。 他泪眼婆娑,哭嚎着抱贺成: “哥” 贺成强挣着眼,看着弟弟,念了一声: “不破汉贼,勿敛我。” 言闭,贺成殁,扈兵们哭成一片。 远处阵内的谢弼听到刚贺成冲的地方,哭声一片,心顿时就一紧,捏着军配的骨节都发白了,他呢喃道: “贺成,你可千万别有事啊。” 张超刚才也没讨到好,当张超劈了贺成一刀后,贺成下意识用断刃捅了张超一下,这一刀,短的地方被甲衣挡住了,但长的地方,大概有几寸,顺着甲衣的细缝扎在了张超的腹部。 张超感受一阵温热,心下就知道出血了。但他已经杀出了兴,根本不管,非要摘了刚才那贼将的人头。 正当他要击溃前一波兵,收下贼将的首级,为自己的武功再添一笔时。他身后的扈兵拦住了,然后为张超指着南面方向。 只见一只高举“冲”字大旗的骑军从后面奔驰而来,风驰电掣间就撞飞了张超在圆阵外的部曲,这些部曲没有阵型,哪挡得住这些骑兵,直接就是一场屠杀。 这时候张超丢开部曲,亲自陷阵的缺点就显现出来了。之前,他披甲先登有多么激励士气,现在军中无主将指挥,就有多崩溃。 在这处山口外,张冲带着突骑,长搠翻飞,将眼前汉军中的勇士挨个击杀。他看到了圆阵内的谢弼,看其无碍,心里舒了一口气。 他只看一眼,现在这圆阵大体都还维持着,只有一处被攻陷,看来他来得还算及时。 当谢弼送来军报,说前面有伏兵时,张冲就当机立断带着突骑敢来了,但在过汶水的时候,因为那桥跑不了马,只能牵行,时间就耽搁了下。 但好在,来的还算及时,不是吗。 张冲看到了对面在山口摆下的军阵,只看旗帜就知道济北国七县兵直接就来了四县,领头的主将姓李,其余各阵都约束着列着坚阵。 但张冲也没有打算只靠骑兵就去破阵,就像他教田俊的,这骑兵不能太正,破这种坚兵完全没必要,现在完全可以屠杀这些乱了阵的张氏兵。 此刻的张冲,击杀这些张姓族兵完全没有任何压力,有时候都姓张,也不见得是一家人。不仅如此,张冲还有意识地驱赶那些已经丧胆的汉兵,将他们赶回去冲自家后面的坚阵。 如果对面主将是个不知兵的,被自家溃兵冲乱了阵角,那他张冲也不介意直接顺势再收割一波。 但可惜,对面不傻,也是个心狠的,直接在各自主将令下,发矢射向了溃兵。就这样,在皋山口外的旷野上,汉兵死伤相枕,一副人间炼狱。 这只寿张兵的主将张超已经顾不得为家乡子弟而哀伤了,此刻他已扒掉了甲衣,带着二十个裸汉拼命的跑向汶水。 只要游过汶水,他张超就能活。 第一百九十二章:壮志 张超等二十男裸渡汶水,虽然狼狈但终究逃得一命。 他怨恨国相李瓒气量狭小,只是反对了一下他的军略就坐壁上观,见死不救。所以张超逃得性命后,并没有再打算回到李瓒帐下,生怕自己去了把命都丢在那。 但实际上张超委实错怪了李瓒,李瓒从来没有将张超反对其军略的事放在心中,他之所以没有救得了张超,不是他没下令,而是他下令了,但各部逡巡不前。 李瓒麾下兵,大体分为郡县卒和豪强部曲两个部分。郡县卒中他自己的二百郡兵根本就不敢战,之前听到要上前线,这些养尊处优的兵子直接就吓哭了。此外,就是张超的千人寿张兵,这些人已经陷在前面了;然后就是东平陆兵二百、章县兵二百,下令后,只是齐齐呐喊了下,就没然后了。至于豪强部曲兵,那就更抵不上事了,这些豪强鬼精鬼精的,累战苦战他们也能打,但前提是看朝廷的经制之师要在前面做表率。 现在东平国四县兵自己不上,想让我们去挡敌人冲锋的骑兵?想什么呢! 是以,李瓒几次下令,各部都还是磨磨蹭蹭,然后磨蹭到张超麾下寿张兵全军覆没,当然杀的最多的还是他们自己,真被张冲突骑杀的反倒是不多。 这就是豪强部曲兵的特征,招来容易,但真要他们去下死力,那别太多想了。后世的吴国为何屡屡外战不行,但守土时倒能下死力?就是因为吴国的兵制就是部曲制,兵为将有,国家不养兵,而是将编制下放给各大将,有事时点大将,大将自有部曲出阵。这些军头们,哪个不稀命?哪個不稀自己手下的兵? 但他们不主动攻,但依旧有条不紊的维持着军阵。因为道理他们还是懂的,将这波泰山黄巾堵在东平国外,是他们共同的利益。 张冲驻马在阵前看了一会,见并没有可趁之机,于是收兵退回到了谢弼的军阵,与他互为犄角,等后面的主力到来。 此时谢弼已经知道他的爱将贺成牺牲了,他悲痛抚着贺成的脸,久久无言。而当张冲带军退回时,听到了贺成的壮举和临死之言,他拿出马背上的水袋,以水代酒,祭拜贺成,庄肃道: “好男儿,来生再生我家,再做弟兄。” 张冲又看到贺成的弟弟贺伉,问道: “可会骑马?” 贺伉擦干了泪水,一脸坚毅的回张冲: “回渠魁,骑得。” “好,阿确,领一匹马来,给阿伉,以后他就跟着你,做我的扈从亲军。” 然后张冲又回头对贺伉道: “你兄临死前说,汉贼不灭,勿要殓他。只是你兄之志,今日,我就希望你继续你兄壮志,灭汉贼,复清明。” 贺伉眼泪珠子直崩,这个年轻人咬着牙,发誓: “我贺伉发誓,与汉狗势不两立。” 这个时候,泰山军后军主力也陆续到了,但来的只有张旦的校尉部,没看见关羽部,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张旦率李大目、典韦、魏舟、郭亮、于禁,还有王罕、李弼两部,一共七个部三千五百正兵,以及老营五千多,旌旗遍野,逶迤而来。 对面的东平国兵看到对面泰山军的军事,直接就惊了,人这么多? 东平国各军主将立马安抚部下,如东平陆尉吴资就说: “黄巾军素来带着妇孺,看着声势浩大,但不堪一击,大家不要慌。” 吴资手下有二百兵,再加上刘详自家带的部曲,一共四百兵一个部,就作为前军立在东平国军阵前。 吴资这人算一员良将,善于坚守,只是现在还没有发迹,等日后吕布入兖州,其人会成为吕布麾下众将,做到济阴太守,还能在曹操的攻击下收住城池。 吴资部边上的是黄岑的章县兵,这个没有话说,已经和黄巾军结了血仇了,他也发狠了,直接在阵前许诺: “击退黄巾贼,回城后每人赏钱千钱。” 他麾下有兵二百,要是这次全须全尾回去,那光赏赐就要花二十万钱,都能买个太守了。 边上有家臣劝了黄岑,说这个钱发下去,太亏了。 黄岑当着众兵的面,叱其人: “钱财本就是死物,如我今日不灭贼,纵有万贯也是为贼守,不如发给诸豪杰,上下一心,齐心灭贼。” 余众听这番话,呼声震天,士气昂扬。 在吴资、黄岑后的是高雅、刘敢、赵庶、李邹的部曲兵,合兵得有一千五百众,是国相李瓒最赖以所重的主力。而这些各豪族将,或果敢、过有勇皆是一时之选。他们都用各自的方式激励这所部,忐忑地等着对面的黄巾贼进攻。 但张冲并没有急于进攻而是命各部驻扎,然后埋锅做饭。现在是巳时末快到午时左右,正是午食的时候。 张冲后面跟着五千多太平军信徒,都是从济北国一路跟来的,里面壮年不多,很多都是老人和妇孺,说实话带着这些人随军还是蛮累赘的。 一个是他们体力不行,严重拖累行军速度。另一个是他们不具备军事素养,要是哪天敌人袭击老营,会严重拖累泰山军的战场士气。 但这些济北国信徒不带着也不行,因为这些人在乡野已经活不下去了,他们中为何壮丁特别少?就是因为这些壮丁信徒已经被他们的渠魁召集起来攻打豪强的坞壁去了,只留下这些妇孺在乡野啼饥号寒。 所以张冲只能带着他们,还将他们放在了中军,这样行军的时候,有前后军防护,这些信徒就能得到最大的安全保护。 而且这些妇孺也不是只有坏处的,就比方说做饭,有这些人随营后,泰山军的军食供应就变得更加迅速了。一些半大的孩子拿不了刀,但还是可以为前线的泰山军正军送上热腾腾的粟饭的。 就比如说现在这个叫杨娃子的孩子,这会就在准备加入送饭队。 午时一刻,皋山口外,汶水西岸的河地上,炊烟袅袅,空气中已经充满了粟饭的清香和熏肉的浓郁。 泰山军这几年在军食的储备上是做足了功夫,粟米、豆菽、酱菜都早早的储备好了,就是一些缴获的肉都会做成熏肉储备,只是寻常的时候不多吃,就用在这种临战前,吃熏肉给众军士补充体能。 只听一个花白的老翁在老营的一处分区喊了声: “给正军送饭的,一会就走了。” 然后就见一群十三四岁的孩子手提着瓮开始到这老翁这里陆续集结。 杨娃子,也听到了老翁的话,忙应了声: “就来,孙头。” 说完将手上最后一点粟团塞进了嘴里,然后顾不得和做饭的阿母多说话,就要奔过去集结。 但他还没走两步,一个和她阿母一起做饭的王小娘就喊住了他,然后往杨娃子的怀兜里又塞了份粟团,还忸怩地告诉杨娃子: “娃子,这份记得,还是给你张叔的,别忘了,记得就只给他一人的。” 杨娃子哎了声,奔到了孙头那,赶紧汇合了送饭队的小伙伴,他们准备去给于禁部的张达曲送饭。 一人三份粟团,一小块熏肉,一份酱菜,还有一竹筒放了点盐花的清水。这就是他们曲今日站前的伙食。 杨娃子和他阿母是蛇丘太平徒的家眷,他父亲被蛇丘的渠魁召集去后就再也没有回来。知道有前些日,泰山的黄巾军打下了蛇丘,他阿母就带着他和其他太平道家眷去投奔了。这些日子,他阿母也问过不少人,问阿爹的情况,但有些人说是死了,有些人说,他们已经北上去平原了,说后面还要北上。 杨娃子很难过,但在泰山军老营这个集体下,难过很快就被众多伙伴的培养和冲散,反而一股做大事的成年感而包围。 这些泰山军的叔们真的雄壮,杨娃子看了看自己的细胳膊,羡慕极了。但杨娃子觉得自己已经是成丁了,就比如刚那个王小娘让他送粟团给那个叫张达的将军,他杨娃子就懂,不就是想和人家生娃子,这有啥不懂的。 他之前替王小娘已经送过几次了,见过那个叫张达的将军,要问有什么感觉。杨娃子只有一句话,真是个好丁。黑、粗、壮,然后脸颊上还有一个大疤,只不笑,就威风极了。只可惜,他每次给张达将军送王小娘送的粟团,这将军都笑得和隔壁村的大傻子一样,真弄不懂。 不过今天不一样了,今天终于是遇到打仗了,而他杨娃子今日也要做得一番大事,壮举。 他这边跟着送饭队走,后面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伴当就蹑过来,低声问: “东西准备好了吗?没被你娘发现吧。” 杨娃子嘿嘿一笑,回道: “放心,我杨娃子做事什么时候拉稀过。一会咱们就在前线杀几个汉狗,也让弟兄们瞧瞧,我们杨家壁的娃子有多威。” 他那个伴当和他一样,都是杨家里的,叫杨狗生。他们老营的妇孺都是按籍贯划区的,他们这些杨家壁的黄巾军子弟都分一块。 杨狗生满脸仇恨的望着远方的汉兵,手攥紧兜里的木尖刺,呢喃道: “阿爹,阿娘,儿这就给你们报仇。” 第一百九十三章:旗帜 杨狗生和杨娃子不同,杨娃子的爹是生死不知,阿娘还在。但杨狗生的爹娘就死了,还死在了他的眼前,不是同里的杨娃子他娘投奔泰山太平道的时候,带上了他,杨狗生活不到现在。 狗生走了一会,想了想,又对前面的杨娃子道: “娃子,你还是别和我一起了,你还有阿娘,咱们不一样。” 听到这话,杨娃子急了,道: “狗生,说啥呢?俺不做逃兵。还有啥你的我的,俺娘就是你娘。” 杨狗生泪水哗得涌了,他没说话,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张达的那一曲停在战场比较偏西的地方。所以,孙头带着这些娃子送饭队没走一会就到了。 他们入车营的时候,迎面就遇到一个套着铠甲的胖大军汉,看样式是个什将。孙头和这什将很熟,立马就和这什将说: “张什将,你们曲部的饭送来了。有肉,趁热吃,后面多杀汉贼。” 那张姓的什么将闻言哈哈大笑: “孙头你可就放心吧,对面那些汉狗,我视之为……,叫什么的?” 还是旁边他的伍长提醒: “土鸡瓦狗。” 张什将忙点头,哈哈大笑: “对,就是土鸡瓦狗。” 说完,他对一边的伍长道: “张头已经和我说了,等打完这仗,就抬举我入横撞队,到时候我这什将的位置空出来,就留给你。你好好干。” 那伍长听了这话,晓得眼睛都眯起来了,但也可能本来眼睛就小。 张什将一边让手下和这些娃子取饭,一边将杨娃子单独喊了出来,然后就带着他走到一处军帐前,还嘱咐杨娃子: “知道你来肯定有东西要送给张头,你机灵些哈。” 杨娃子用力点头,然后就入帐了。 杨娃子进来时,张达正在军帐中给几個屯将下命令,布置下午的出击序列。娃子进来,站了会,张达差不多讲完,就让屯将们下去了。 屯将们看到这个送饭的杨娃子,内心了然,皆对着张达挤眉弄眼,直到张达骂了声,这些人才笑着出帐。 张达喊来杨娃子,黝黑的丑脸,羞涩的一笑: “她让你送饭了?” 张娃子当然知道她是王小娘了,点了点头,就从怀兜里取出还温热的粟团,递给了张达。 张达一边吃,一边傻笑,还问: “王小娘在老营怎么样?” 杨娃子不知道如何形容,只匮乏的说了句: “蛮好的。” “好,就行。” 发呆了会,张达就准备让杨娃子回去,后面有大战,他们这些娃子留在这危险。 但杨娃子半天没挪步,张达还正奇怪,杨娃子就道: “将军,俺想入军,杀贼。还有俺兄弟杨狗生,他也要,咱们非要杀汉贼。” 张达笑了: “入军好啊,但你们现在还不行,等你们成了丁,就来我军下。” 见张达不允,杨娃子急了,他拽着张达的袖子: “将军,俺成丁了,你看看我这身量。” 杨娃子还要说,然后张达就让帐外的张什将送他出去。 最后杨娃子和杨狗生到底还是气馁地随着送饭队回老营了。二人一路都不说话,显然投军的热情被打得不清。 也是在送饭兵走没多久,突然中军方向开始第传来震天的锣鼓。然后散在汶水西岸泰山军的七个部,都开始敲响了锣鼓。 显然,泰山军要出战了。 孙头听到这个声音一慌,赶忙让送饭队跟进,他们要赶回老营去,这里虽然已经是战场后方,但万一从前面渗透进敌兵呢?他要为这些娃子负责。 但孙头加紧赶路的时候,却没看到他队伍里少了两个人,杨狗生和杨娃子人没了。 --------------- 泰山军于禁部左曲将张达也听到了中军的锣鼓声,他立马让自己曲的二百甲兵开始列阵,随时准备突击汉军阵地。 张达三下两下吃掉了他的爱的粟团,然后就出帐准备指挥作战,而这时候从后面于禁本部驰来一骑。 张达一看,正是于禁去年收的义子于谨,一年多的将养习武,这少年已经有点英武气,这会正做于禁的传令兵。 于谨带着羽书飞驰而来,见到张达后,提前就下马,将飞书举给张达: “左曲将,本军军报。” 张达接过羽书,看到军令,于禁命他将左曲甲士前移百步,随时准备作为先头冲击对面的东平路的汉兵。 见得了排头任,张达大喜,这一战结束,他也可以功勋左迁做个部将了,到时候在将老营的王小娘接来一起庆祝,到时候才是真的美。 张达不知道自己现在有多危险,他说的这些话,使得他浑身插满了旗帜。 张达收下军令后,带上了兜鍪,令麾下二百甲士以什为排,列一个二十排的竖阵。 竖阵的好处就是冲锋时,触敌面比较窄,那就受到的箭雨就比较少,而等到与敌接触前,张达部就会变阵,从竖阵变横阵,扩大触敌面,直接在整个阵线上对敌发起进攻。 在冲锋时变阵,泰山兵的精锐可见一般。 接到张达的军令后,各排头的什将束着兜鍪,举着旗枪就开始清点所在排的甲士。再清点完军数,只听号角一声,张达部就开始排着阵型出阵了。 一出阵,豁然开朗,原先死在东平国阵前的寿张兵的尸体,之前已经被他们的友军给拖到了一遍。 所以出阵的张达部最前排的甲士直接就看到地平线上,左山右水,对面是坚阵,戈矛铍林立。 最前排的这些甲士看到对面那架势就知道对面不是弱兵,但他们心里也觉得就是那样,能作为一阵排头的,哪个不是胆大的勇士?还怕这点阵仗? 张达所部并不是最先前出的泰山军,在他的右边,由纯山寮子弟组成的奚慎部已经带着五百鲁山营众冲上了皋山。 皋山不高,但在这快战场形势下就是唯一的制高点。奚慎的任务就是为全军夺下此高点,随时为全军传递军情。 和很多人以为的,只有热兵器时代才会争夺制高点不同,古代战争对高点的争夺同样看重,原因一方面是能自上而下行成冲阵,另一方面是获得更高的战场视野,能随时获得敌人的军阵调度信息。 奚慎没有花什么功夫就夺下了皋山,原来东平国兵之前得国相军令,全军下山,在山口旷野布阵狙敌。 从这里也看出像李瓒这样的名士,就是再果敢任事,但到底不善于用兵。不过这也难免,他们就是看过几册兵书,但内郡的这些名士又哪有多少机会能接触到真正的战争呢?是以多是纸上谈兵。 实际上,东汉末年到三国时期,整个战争艺术实际呈现一个触底反弹的情况。汉末大乱前,内郡普遍不太善于武事,对战争的理解也比较粗疏,但一个好处是,这个时期的士子和黔首普遍底子比较好,因为他们多有一个承平的生长期,有稳定的习武学文的空间。就连黔首的技击也多少有点,因为汉帝国的军事制度仍然保持着他的惯性,能让底层黔首也有机会习武。 但天下大乱后,这个过程就中断了。这个时候杀戮太盛,已经没有什么安稳的习武环境。此后战争烈度随着各自军将的娴熟已经越来越高,往往前期有三人敌的本事,到后面也就是一个一人敌的甲士了。这就是战争对所有人的成长,尽管这种成长是那么残酷。 东平国相李瓒因为经验缺乏,丢了皋山,但到底是第一流智慧的人,等皋山差上了黄巾贼的旗帜后,他立马意识到自己刚调度出了问题,遂命高雅领其部曲夺回皋山。 高雅有勇力,善骑射,好武事,是兖州一等一的豪杰。他曾杀人流亡,得李瓒庇护,受其大恩。是以李瓒相召后,高雅马不停蹄的就带着三百绛袄兵来助阵。 高雅这三百绛袴兵也有来头,手执长枪挎大矢,身穿绛色衣袴,裹青缠头,虽无甲,但在山间如履平地。 所以李瓒选高雅为将,让他带着三百绛袴兵去攻山,也算得用其人了。 高雅得军令后,大声喊喏,就带着三百绛袴兵冲上了皋山。而奚慎的五百鲁山兵,也善山地,所以两将就在这皋山上捉对厮杀。 这边已经前出的张达部甲兵,正缓慢的走着,他们每走十步就会停下在排一下阵线,然后再继续走,自始至终都排着严整的军阵移动着。 等他们移动到百步,距离汉兵前阵大概不到二百步的距离,最前头的甲兵已经停下了,然后张达部各排依次停军修整,这些中间的甲兵没有视野,一切行动都看自己的前排和最右边的排头什将的指挥。 而排头们就听最右阵角的张达的指示行动。而这会张达也频频看阵后,紧紧盯着后面的于禁本部,看其旗帜。 时间在这里被拉长,敌我两军的士吏们都有一种度日如年之感。而战场又是这么的安静,这是一种独属于大战前的安静。 突然一阵冲天的山呼海啸从皋山上传来,张达正纳闷,然后就看到远方天地际,一面“关”字大纛旗,摇曳在了对面东平国兵身后。 原来,关羽的左校尉部绕到了汉兵身后 第一百九十四章:共苦 兵败如山倒! 兵败如山倒! 当关羽的左校尉部出现在了东平兵阵后,其军直接就崩了。 随后,泰山军就开始前后夹击冲击敌阵,但更具体来说是抓俘口,因为压根就没什么抵抗。 东平国兵军崩自然是好的,但其混乱也客观的造成了抓军吏的难度。 东平国军大乱的时候,无盐豪族刘敢率着所部逆冲后面出来的关羽部,但其人很快就被冲来的陈焕一箭射死。赵庶、李邹的豪强兵护着李瓒的幕府,如王楷、许汜二人,一路奔向了汶水。那里停留着几艘高雅的船。原先用于横断汶水的,只是后来见泰山黄巾没有走水路,就放弃了。 而现在那几艘船就成了李瓒等人的生路。 东平国前阵的吴资,被张达的铁甲兵冲破了军阵,其人和张达交手十余回合,终于被擒,而与他合兵的另一个东平陆勇士刘详就没有这么好运道了,直接被几个泰山军甲兵拿了脑袋。 值得说的是,取下刘详首级的正是原先张达麾下的那個张什将,看来这次他是妥妥的能入横撞队了。 还有在皋山上与奚慎互攻的高雅,见山下东平国兵崩,本是想从皋山西麓撤退的。但到底还是被奚慎给缠住了,最后没办法,高雅带着所部投降了。 最机灵的反倒是地头蛇的黄岑,他本就靠着李瓒大纛下,后面见李瓒向汶水奔逃,马上知机地跟上。 等他们赶到汶水边,直接一拥而上。很多人都被挤落在汶水,还在奋力挣扎想要攀上船舷。而已经上了船的东平国兵们浑然不在意自己这些友军,疯狂摇橹,直上汶水。 岸上的泰山军已经赶到了,陈焕直接命所部发矢。这三艘船上的东平国兵纷纷中箭落水,但船仓里的侥幸活了下来。他们一路逆行,终于看到了汶水西岸的章县,慌张靠岸后,拥着李瓒入了章县。 李瓒是个狠的,到现在还想守章县。当然这主要也是黄岑的意思,他家当事业都在章县,要是丢了章县,他活着也没意思。 入了城后,李瓒等人依旧惊魂未定。尤其是他的幕僚许汜心惊肉跳之余,顿时就想起了昨日的一事。 昨日,李瓒一意孤行要出城伏击黄巾军,当日许汜就和郡中好友李献结伴卜筮,他也和自己一起入了李瓒的幕府。二人一起去县里一个泰山府君祠求梦,预卜吉凶。 当夜,许汜梦见伏击惨败,东平国军争夺船只逃走,而自己被挤落水中,眼看就要溺死。忽然,眼前出现了一位身穿宫服的神女,伸手将他拉上了船,然后满眼金光中,他回到了船上,神女消失了,而他手中只有一面桃符,上书: “太平喜乐。” 之后梦醒了,许汜没当回事。而这次溃逃,好友李献明明和自己走在一起,但最后上船的时候,偏他没能挤上船,就当着许汜的面,溺死了。 而他许汜果然活了下来,何其神也!难道自己也是有气运在身的吗?他没将这个事告诉幕主李瓒,而是默默转换了心思。 当晚,泰山军消化了城外的俘口,就将章县围的水泄不通。 而这一围,就围到了四月二十三日。 这一天,坐在县署的李瓒将厨寺喊去,他质问: “最近的羊肉怎么那么瘦!怎么这点事都办不了?” 跪着的厨寺委屈道: “国相,这几天的羊肉确实瘦瘠,但这全怪转运的县吏办事不上心,送来的羊不是瘦就是老。” 李瓒作为公族子弟,一向讲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所以便是在战时他也会专门组织人手采买上好的羊羔。这不是单纯满足口腹之欲,而是公族子弟家钟鸣鼎食的体面。不说猩猩之唇,旄象之尾吧,现在条件艰苦了些,搞不来这些就算了。但一天一顿羔羊肉不过分吧,他李瓒为汉庭鞠躬尽瘁几十年,临了就不能吃顿羔羊肉了? 所以李瓒很自然就将转运食材的县吏喊过来骂了一顿,斥责他办事不用心。 这县吏像是有苦衷的,面有难色,但到底还是没和李瓒说,只是应下了。 李瓒也看出了县吏又苦衷,但这人也不想想,有苦衷怎么了,自己为蛾贼的事情宵衣旰食,正是要滋补的时候,这时候怎么能断了肉。到时候自己这些人饿倒了,没人主持守城事务,让黄巾贼入了城,吃亏的还不是百姓? 李瓒把这事安排好就让县吏退下了,这段时间他确实为了协调城防焦悴了不少,这会还是头疼呢。 而这个时候王楷通名进来了。 王楷在兖州有贤名,与八厨之一的张邈又相交甚密,所以很得李瓒信重,基本上只要通名就能随意进出李瓒的幕府。 王楷进来后,脸色不好,李瓒正奇怪,就见这王楷将头上进贤冠脱下放在了地上,然后敛衣对着李瓒重重一拜,嘴上就谏道: “府君坐困章县,贼围数重,城内人心离乱,正应外示节俭,以示上下一体,共度时艰。奈何以一羊之肥瘠,斥则县吏。岂不是授人以柄,让外间以为府君只顾享受呢?” 李瓒完全没料到王楷一进来就给他一个大惊喜,这话听得他满身不舒服。什么叫坐困章县?不是他李瓒守章县,拒敌门外吗?他这是国相守国门,胆烈无双。怎么到了这王楷嘴里就成了坐困章县?以前没觉得这王楷这么不会说话啊。 还有什么叫外示节俭?他李瓒吃个羊肉怎么了?他可是公族子弟,天生的肉食者,不吃肉怎么叫肉食者?而且说句不好听的,章县可丢,他公族子弟的局面和威仪不能丢。 不过王楷说的一点,他确实要多注意就是授人以柄,让外间以为他李瓒是个贪图享乐的人,那就有损清名了。 所以最后李瓒故作赧然,忙道歉,然后才将这事揭过去了。 王楷来就是说这个事,现在见幕主知错能改,他也就尽到了谏上的责任了。是以,再汇报了些城防的情况,王楷就退下了。 李瓒看着王楷叹了口气,端起案几上的蜜水给自己斟了一碗,喝下去才觉得舒畅些,但看了这陶罐里的蜜水,他又叹了口气,喊来女婢,让她端走这蜜水。不就是上下一心吗?这还不容易。 女婢正要端走蜜水,最后又被李瓒喊住了,其人道: “我就再喝一碗,你再端走。” 泰山军是四月二十日围城,到现在已经三日了,除了一开始试探性的进攻过,城外的泰山军就没有进攻过。 但章县城内的文武们都知道泰山军的打算,就是想围点打援。因为昨日,这些贼寇已经在城下耀武扬威的将北面富城开来的援军的旗帜全摆在了城下。 看来富城兵也完了,谁还能再救他们? 城内愁云惨淡的过去了两日,四月二十二日这一天,王楷再一次去县署找李瓒,这一次是关于城内军丁的士气问题。 他还没进县寺,就看到在县寺一角,本该主持县中事务的章县县丞正和几个羊倌谈话。那县寺外的空地上,满满当当的羊、鸡,他甚至还见到了鹌鹑,要知道,城内可没这种东西。看那章县丞的架势明显在清点着要供给署寺的食材,供应给谁那还用说吗? 王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个堂堂的百里侯的首席官佐,甚至要来操持一介庖厨的事情,食个肉就这么重要吗?非得三百石的县丞来操办? 还有国相不已经答应了吗,要外示以俭,现在正是艰难的时候,他这次之所以来就是因为城里的壮勇士气低迷,主要原因就是补给不足。 他昨日上过城墙,首先一个是薪柴不够,一段墙面上二十个人才有一个火盆,要知道即便现在已经是四月,但晚上的天还是寒冷,没有火盆取暖,那些连冬衣都没有的壮勇根本顶不住一晚。其次是,最近粟米供应也在减少,这些壮勇现在每日的粟食都只有正常的一半。如果不是之前在城中宣传的,说外面的黄巾贼都是吃不下饭的穷人,他们破了城后一定将你们所有人的东西就抢走,对,包括你们的媳妇。 不是这个恐惧的传言,让这些本地壮勇不得不卖力,王楷坚信这章县早就破了。 但这里还是有个巨大的隐患,那就是本地县尉黄岑的一百章县兵。当日在皋山岭一战,黄岑曾经许诺只要回城,没人赏钱一千,还高调说什么毁家纡难也要拿这笔钱犒劳勇士们。 但皋山岭一战,东平国方面惨败。原先有两百的章县兵在抢渡船和回城的路上死了一半,最后只有百人随黄岑逃入了章县。 这些章县兵开始还没说什么赏钱的事,但这几日越来越鼓噪,要之前许诺好的赏钱,他们找黄岑要,黄岑不给,因为他是给勇士赏钱,而不是逃兵。 但章县兵有自己的帐,他们章县子弟在城外没有卖命吗?没有流血吗?没有护着你黄岑回城吗?现在也不要你二百人发,就一人一千钱,还活着的就剩下一百人,每人发到,也不过用你黄岑十万钱而已。 但黄岑死活不给,两边差点就要火拼,不是他王楷从中斡旋,让黄岑答应下来,城内早就流血了。 所以这次来,王楷就是要找李瓒商量这件事。 现在下面苦,上面要想安稳,就应该花点钱,割点肉,面上再装成同舟共济,上下共苦的姿态,这样才能共度时艰啊! 但现在呢?装都不装一下? 第一百九十五章:死节 为守城操碎了心的王楷崩溃了,他大步走到县寺一角,讽刺县丞: “庖厨之事,何劳国家三百石大吏亲操?” 谁知那个县丞被讥讽后,全然没有一丝窘迫和尴尬,反而煞有介事的教起了王楷: “王君,可不能小看这庖厨之事。要知道人吃不饱,就肚子慌,肚子慌了,这精力就不够。现在国相肩担万千黎民生计,他的身体可不是小事,而是全章县人的大事啊。” 王楷被这个庸吏的嘴脸气糊涂了,反问道: “你也知道吃不饱肚子会慌?你不知道城楼上的丁勇也挨着饿,受着冻吗?” 看到王楷真的生气了,县丞不敢再多说,只是小心解释道: “事有轻重缓急,先保障了国相的肚子,下面丁勇的肚子不才有着落吗?” 王楷不愿再在这個庸吏的身上多花功夫,直接怒气冲冲地入了署寺,他要找国相李瓒劝谏。 国家就是败坏在这些小人头上的。 等王楷进入堂,将城上情况具告李瓒,再次苦谏幕主定要多加注意,城中士气已经到了一个非常危险的地步了。 李瓒到底还是有底线的,这次吃羊肉被王楷撞见,倒真让他有几分羞意,他一面说这是下面人自作主张,一方面再次保证,将与全城上下同甘共苦。 这次王楷没多信,反而是让李瓒随他一起上城头,再次激励城头士气,不然城破旦夕。 李瓒有点犹豫,那边他另一个幕僚,胡真就劝阻了: “国相,城上兵凶战危,不如在城内镇之已静。现在的情况是,太平贼无力攻城,城头上只要坚守就没有问题,当然,我们这里还是要尽快将补给送上城头的。” 胡真是李瓒的学生,也是家乡人,体己人说的就是胡真这种。 王楷想骂胡真,但其人说的也确实有几分道理。现在大伙不慌是因为确实觉得守城没问题,而如果国相亲自登城激励士气,反而会让这些战意不坚的壮勇多想了。 想到这,王楷不想节外生枝,遂不多说。但他临走前还是建议,让黄岑发放赏赐,好安抚那一百章县兵。 李瓒点头,立马就让人去办。 最后,王楷也只有无可奈何地走了。 在回府的路上,王楷已经觉得李瓒的心态有点不对劲,就是好像在逃避,但要说李瓒怕死,不任事,那当日其人上了船后就不会再入章县。 但现在这状态,不战,不和、不降、不走,也不知道府君到底怎么想的。 他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去了另一个幕僚许汜那,他有好些个话要和许汜说,许汜也是的,自回了章县后就和变了人一样,做事也开始推诿了。 王楷还在这想许汜的事情,他根本不知道他这边一走,仍旧留在堂内的府君李瓒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前面王楷刚走,之前还为李瓒遮掩的乡党胡真哭泣的对李瓒说: “府君,真的事已至此了吗?赵庶、李邹的部曲还在,还是能护着府君杀出去的。” 李瓒这会也哭了: “没用的。现在靠着城墙还能拖一点是一点,而一旦出城突围,章县立马就要陷落。我是注定要与章县共存亡的。我汉家有死节的太守没有弃城的太守。只是苦了你了,要与我殉城。城破后,你还是找机会逃吧。” 胡真凝噎着摇了摇头,没有多说。 看着死倔的学生,李瓒叹了口气,然后互相执手泣别。 哎!我大汉养士二百年,仗义死节在今朝。 ------------------------------ 而在另一边,许汜也在劝着王楷: “仁表,我的意思是事有不济,还是得北上。留得性命在,一切都来的及。” 就在刚刚,他二人把酒,突然就谈及了这几日的城里情况,原先还勉励许汜的王楷,喝着喝着自己醉了,他说现在这个情况,真的要与城携亡了。 然后王楷就将城头上的情况和今日见李瓒遇到的,都和许汜说了,所以才有了上面许汜那段话。 但王楷摇了摇头,表示,他虽然没受汉庭多大恩,但受李瓒征辟,自然要忠其府君,岂能贪生怕死。但他见许汜都这么说,就知道此人多半准备了,遂问: “你肯定准备行李了,有何打算?” 许汜点了点头,但并没有将计划告诉王楷。 二人一时就沉默了。 然后这场酒就没滋没味的喝完了。 临别之际,王楷拽着许汜的衣袖,憋了半天突然吐露一句: “我的妻儿就拜托许君了。” 说完,王楷跪下给许汜磕了三个头,然后一抹眼泪就回去了。 许汜望着王楷孤单的背影,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回去了。毕竟他自身都难保,多说些又有何益呢? 从满城文武的状态,其实已经知道,大伙对守住城池并没有报多大希望。李瓒是守一日是一日,王楷是勉力维持,许汜是不知道有什么手段,认为自己还能出得了城。 但即便再悲观,他们也料不到,章县就在今日破了。 这城并不是城外的泰山军攻陷的,说实话张冲在知道东平国相就在城内时,就没有打算急于攻城。一方面攻城造成的伤亡太大,另一方面有东平国相在这里,国内各县的援兵就能不断开来,他带着泰山军野战歼灭这些贼寇,岂不是更自如? 但今日,这章县直接就在他面前打开了城门。一伙自称章县卒的士伍直接开了城门,投降了。 原来今日章县卒终于耐不住黄岑多次哄骗,气愤之下失手杀了黄岑,当时黄岑的脸上还满脸惊愕,完全没想到这些泥腿子会有胆子杀他。 实际上这就是黄岑这样的人的悲哀。这些豪强承平日久养出来的观念,使得他们认为上下尊卑是天注定的,只要他们一言就可呵斥那些胆颤的泥腿子,因为恩威久浸,那些人有什么胆子反抗。但时代的巨变就是,这些泥腿子们因为被逼得没有活路了,他们冲破了以往的束缚,拿起了刀枪开始争夺他们应得的一切,而这些脑子还没转过来的豪强士大夫们就将是这个时代变乱中最早的牺牲品。只要战乱成了时代主旋律,这些士大夫们才会意识到,手中的刀枪才是新的权柄,到那个时候他们就没有对簪缨的幻想了。 激情杀了黄岑的章县兵没了退路,只好开门向泰山黄巾投降了。 顷刻间,泰山军就杀入了城中,沿路绞杀一切敢于阻拦之敌。 走在路上王楷也听到了泰山军杀入城的声音,他下意识就要奔回许汜的宅邸,但没走两步他又停了,还是回到了自己宅邸。 这座宅邸是县里借给王楷住的,只有他一个老仆随侍。王楷回家后,让老仆关上了门,然后他就将自己关进了静室。 他先是对着家的方向摇祭,向已经故去的父母和列祖列宗永诀。然后又向着京都的方向遥祭,以示忠君之意,最后他又朝着城里府君的方向,最后一拜,主仆永诀。 趁还有时间,他又喝了一点酒,嘴里反复呢喃道: “唯死而已,唯死而已。”不断给自己勇气。 最后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在简牍上写了自己给家人的诀别书。 他在信中反复叮嘱自己幼子要做君子,要习武事,让他带着宗亲结砦自保,蛰伏乡里。他说乱世已至,要多团结族中有力者,不要自觉得是宗嫡就威风自视。世道变了,以后是武人的世道了。总之他在信中一片拳拳父意,只希望他平安。 写完这封家书,王楷就喊来了老仆,让他一会兵荒马乱就找地方躲起来,等后面靖了,再找机会出城,将家书送给少郎君。 老仆猜到了王楷的意思,只在那哭着。 这会,王楷就见到章县县署已经燃烧起冲天大火,王楷是聪明人,联系了下李瓒的举止,就猜到李瓒是自杀尽忠了。 王楷赞了句: “临危一死报国恩。可谓真丈夫是也!” 见辟主都自焚了,王楷再没有理由活了,他给自己又斟了杯酒,这次在慢慢品酌。但酒终究有喝完的时候,王楷正要给自己想一句临死诗。这是他们士大夫的传统,所谓雁过留声,人临走了,也要有自己的最强音,好让后人知道他们之志。 但今日不知怎的,素来文才的王楷想了半天,愣是没一句出来。最后他对老仆苦笑道: “平日终究是欠了份修行。临了神智昏乱,贪生怕死。学了几十年圣贤道,终究看不破这一个死字啊。” 最后他将要上的玉玦交给老仆,又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老友,快走吧!” 说完,再不留恋,拿自己的笔刀戳穿了脖颈,自戕死。 老仆见老主人当面自戕,不断磕头,泣不成声。 今日终究是有许多人要死的,毕竟汉养士二百年,讲孝义也讲了二百年,便是有一二贪生怕死者,但为了家族声名,此刻也只能为国死节。 但这些人选择死,而有些人却在今日选择了换种活法。 第一百九十六章:活路 人的性格总是保持一种动态的平衡,这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原因,但这不是说人的性格不会发生剧变,尤其是经历过生死的人,前后会判若两人。 许汜就是这样。 许汜是荆州襄阳人,生在襄阳,长在襄阳,学于襄阳。但其真正腾飞的地方是在兖州,因为他加入党人的关系,在这里与何颙等人一样,为党人奔走。因为救援周济了诸多同道,他许汜也有了些许名声,然后被李瓒看重,征辟入幕。 但有一说一,和何颙那种党魁相比,他许汜就是外围的外围,忙活那么多年也就赚了点名声。其实许汜的跟脚也不能算差,他们许家在襄阳也不能算差,但和蔡氏、蒯氏、杨氏、廖氏、马氏比起来还是多有不如。 他自己就是从小师从杨氏的神童杨虑,只可惜天不假师年,使其十七而逝。正因为家族没有太多的帮助,使得他早早来兖州打拼,虽然也有所获,但和他付出的终究是不如的。 原先许汜即便再不甘心,也没有太多心思,毕竟从来不就是如此吗?但那一晚他向泰山府君卜筮,当夜神女入梦,还给了他一个“太平喜乐”的桃符。然后第二天,他侥幸从残酷的战场上逃生,这一切都告诉他,冥冥之中,有一种指引,他许汜的气运到了。 太平喜乐?岂不就是告诉他投太平道就是泰山府君给他指的路吗? 汉庭这里他投门无路,他就去投太平道。果然如此一想,顿觉得天地开阔。 所以之前王楷问他行李收拾好了,他说好的,原因就在这。他要投城外的太平道。 但谁知道,不知道哪的鳖孙就抢他一步,率先投了,抢了他许汜的路。但现在也顾不得了,王师已入城,再不迎,连投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这边刚出门,迎面就看到章县令高义,此人自国相入驻章县后存在感就很低。此刻高义带着几个随扈慌慌张张,六神无主,一看到许汜出现,他下意识就哭着问: “许君,活路安在啊。” 许汜眉头一皱,刚要说,我哪有什么活路给你。但看到章县长光亮的脑门上顶的冠冕,顿时就一愣,然后马上就说: “你说巧不巧,我这里正有一条活路,高县君,请务必跟进我。” 说完,他就带着大喜若望的高义直奔县署,那里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 一路上,他们穿过亡命奔逃的人群,赶到县署时,看到了赵庶、李邹带着各自部曲正隔着大伙,朝里面喊国相的名字。 许汜叹了口气,对着熊熊大火深深一拜,赞道: “真烈气也!” 然后他就将头转向了茫然无前路的赵庶、李邹二人: “君等可想要一条活路?” ----------------------------- 还是老规矩,泰山军入城,首要就是拿下四面城楼,然后就是占据武库和粮台,之后才会绞杀散乱在各处的汉兵。 到现在,已经有四個部的军力,两千众冲入了章县。其他的依然要留在城外,防备可能出现的袭兵。虽然这个概率不大,但只要有可能那就一定会发生。如果不能在每一次都按程序入城,那只要发生一次袭击,大胜就能成大溃。 所以张冲此时并没有进城,他要等城内各军都送来战报才能入城,他现在已经不是啥单棍了,后面多少人指这他呢,他的肩上也扛着整个黄天大业。指望张角,那肯定是不成的。 这会,张冲在城外不时收到城内的功报,他又看着城内上空燃气的黑烟,张冲叹了口气,对一边的何夔道: “这东平国相也是你的亲戚?” 何夔尴尬一笑,点了点头,道: “硬要攀还是能攀的。这李瓒是颍川襄城的望族,他们那片不是和本地通婚就是和汝南望族通婚。这李瓒的妹妹就嫁给了汝南袁氏的新一代俊彦袁绍。而我和蔡太守都与袁氏沾亲带故,所以也算个亲戚。” 何夔还是保守,怕瓜田李下,将蔡邕也拉了出来,他倒不是担心张冲会多想,而是他作为下属还是首席谋士,自然要将这种情况如实反映。张冲不在意,他不能不在意。 张冲从何夔嘴里听到了袁绍这个名字,不自主念了一下: “袁绍?” 何夔点头,然后主动为张冲介绍,他没有多说什么袁氏的煊赫,这些张冲都知道,而是单独介绍袁绍这个人: “袁绍这人比我们这代要大不少,少就有主意,很少和我们这辈亲戚玩,他很小的时候就被其父荫为了童子郎,然后就宦居京都了。之后他刚成年就外放做了濮阳长。听说他在任上还干的有的名声的,不过公族子弟嘛,随便做点什么,名声也会有人捧的。” 张冲听了这话,看了何夔一眼,暗道:看来何夔小时候在汝南袁家有点故事呀,这明显就和袁绍不对付。 然后就听何夔继续说: “但袁绍没干多久,他母亲就去世了,之后他就回家发丧了。当时我也去了,袁绍给其母安葬完后,就当众宣布要为其母弃官守孝三年,这件事非常不得了。” 看张冲没反应,何夔就解释了: “汉以孝治天下,而作为经学取士的士大夫们也往往把孝作为准则。所以母亲死,子服丧三年。正如《礼记》云:‘父母之丧,三年不从政。’但这事情却不是这样的。咱们这天下,礼仪是要求别人,方便自己人的。比如对下面的寒素之家,你不守孝个三年,那连孝廉的门槛都碰不到。但是对于仕宦的汉官来说,这事情就是非常优荣的。 在实际操作上,汉官是以日易月的。也就是说为父母服丧,一日算一月,那么三年孝期,也就只要服丧三十六日就期满了。这样也不损汉官孝子之名,又能顾全替天子牧民的大义。而后来到了光武时期,甚至这种以日易月都停了,直接以忠孝不能两全,舍孝顾忠为人臣大义来搪塞。” 这下张冲懂了,就是袁绍把原先应该做的事情做了,反彰显了他的孝,这个袁绍是懂养名的。 这还没完,何夔继续说: “桓帝以来,世风浇薄,宦海污浊。能为父母尽孝的还放弃禄位的可谓廖若晨星。所以当时都对袁绍另眼相看。但这还不是全部,因为他这死去的母亲并非袁绍生母,而是过继母。” 张冲从后世知道袁绍和袁术不是一个娘生的,后者常常骂袁绍婢养子的狠话,但还是第一次听说袁绍是过继的。 然后何夔就给张冲讲了一段汝南袁氏的密辛。 原来袁绍的父辈一代,不是只有死了没几年的袁逢,和现在还活着的三公袁隗。这两人上面还有一个长兄叫袁成,而且比他两个弟弟都名气大。因为高帅,会说话,在京都圈子里混得特别开。一般外地的郡太守在京都遇到麻烦事,只要找袁成没有办不成的。 但这人可惜早死,而是还无后。所以当时袁绍一出生,他父亲就将其过继给了袁成家,让他给袁成传承香火,当然这也和袁绍的确是非嫡子有关系,当然袁绍他父亲也确实是为袁绍好,想要给他个出路。因为按照宗法制度,袁成这一脉为嫡长脉,袁绍虽是过继,但在宗法制度下就是袁成所出,就是嫡长子。那袁绍的资源可想而知。 听到这,张冲明白了,为何袁绍作为一个庶长子为何在汉末比嫡子袁术还要出名,为何总是袁术屡屡沉不住气呛袁绍,反而看似是弱势的袁绍显得那么从容。原来袁绍是抢了弟弟袁术的嫡子身份啊。 张冲感慨,一个家族真的是什么事都有。 就在张冲觉得袁绍的故事已经结束时,何夔继续给他意外: “渠魁,这个袁绍绝对是个人物。像他们袁氏子弟这代的内斗还是很严重的,尤其是他弟弟袁术简直恨他这个哥哥恨到骨子里。但这依然不妨碍袁本初本人的厉害。渠魁你知道吗,这袁绍为自己母亲守孝三年后,做了什么?” 张冲问: “做了什么?” “这袁本初又守孝了三年,是三年又三年。这一次不是给母亲守了,而是给死了多少年的过继父袁成追守三年大丧。” 这下子张冲佩服袁绍了,不是佩服他纯孝,谁信袁绍是为了孝守六年啊,而是佩服袁绍的赌性。要知道他守孝的时候是他二十岁左右,是他官宦生涯的黄金起点,而现在直接六年消磨在了老家,别看他是公族子弟,任满就升,但还是要讲年资的,只不过是和同公族子弟相比。所以就这六年蹉跎,袁绍就要比同辈晚一代。 那袁绍图什么呢?就是图名声啊,张冲结合后面袁绍的发迹路线,都猜到了袁绍的心思。这人明显就没想过走汉代公族子弟的正常迁官路线,而是堵一把大的,实现弯道超车。那能是什么?不就是除宦官嘛!果然,袁绍是懂政治的。 听了这段密辛,张冲还是满足的,八卦心人人有。而这边张冲又和何夔聊了些汝南的豪势密辛,那边入城的各军皆送来消息: “章县,定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王者 章县城不大,也不是张冲破的最重要的城,但在这个时间段却意义非凡,因为章县一破,可以说东平国再无可战之兵,泰山黄巾入东郡的最后一个障碍就此被扫除。 张冲在突骑、横撞队的簇拥下,骑马走在章县的街道上。 因为入城后,章县的抵抗并不激烈,所以这一路除了远处燃烧尽了的署衙,城内的破坏并不大。 之前开城的章县兵选了几個领头的来见张冲,他们心里也在胆战心惊,毕竟他们之前随黄岑杀过章县的太平道徒,不知到这个泰山太平道的人会不会卸磨杀驴。 你说奇怪不,这些兵子杀黄岑献城池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这事呢?有时候,拿刀拿久了,脑子确实懒得用,如这些兵子般急功急利的在五代时期又岂是少数。 张冲也在思考着如何处理这些反复无常之辈。说实话依照他本来的想法,是要将这波人一窝杀掉的,单就他们屠杀太平道徒一事,这些人就别想活。 但之前在城外,何夔的意思是,这些贼毕竟开城有功,就这么杀了,以后手上沾了他们太平道的血的人,就全是我们死敌了。 张冲懂何夔的意思,他也不是什么愣头青,搞一滴血原则,凡是沾了太平道血的人,他都要弄死的话,那张冲就把敌人搞得太多了。 有些时候人不是不杀,而是不能现在杀。而且要杀,也要换个其他理由杀。 后世朱元璋就将此策用得炉火纯青。打天下的时候虚怀若谷,不计前嫌。打完天下,那就是挨个找个理由杀。其中贪腐这个理由,百试百灵。 望着这些章县兵,张冲笑了: “你们开城有功,但到底染了咱太平道的血。这太平道你们肯定是入不了了,但这功我还是会赏,我一会开府库,让你们背布帛,背多少都算你们的。但有一个条件。” 为首的几个章县兵互相看了看,还是让一个络腮胡的说了: “不知道将军是什么条件?” 张冲淡淡的说: “没什么,只要你们一人选一个手上血债最多的交给泰山军,你们其他人的血债一笔勾销。” 来见谒张冲的章县兵一共有十人。换句话说,这些人都是各自什的什将身份。现在张冲要让他们交一个人出来,但并没有说出自己的人。那这些人会怎么选?肯定是出首别的什的人,他们要是交了自己什的人,那这些什将还怎么带队。 这十个章县兵想了一下,觉得这事完全不是问题,又能拿布,又不用担心被报复,只要交个其他队的倒霉鬼,这有啥不乐意的。 是以,十个章县兵,没怎么多想就同意了。正要去选人,那边张冲叫住了他们: “你们先去背布,背多少都是你们的。至于选人,背完布再选。” 十个人没想法,张冲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做。 然后这些章县兵就被带下去了,自有人带他们去背布。 然后张冲就在何夔复杂的神色中继续前进了,直走到一群跪着的人,他们就是这次入城后投降的文武。 张冲还没说话,那边跪着的人群中就膝行来一人,其人广袖宽带,一出来,就朗声道: “冲天大将军,神武奋发,救民于倒悬,章县上下盼将军盼得好苦啊。” 张冲一愣,很少见有这么给直球的,疑惑地问: “君是何人?” “大将军,小人襄阳许汜,为济北国主簿。” 张冲好像听过这人名字,但不太确定干什么的,不过也算一个小名人了。既然许汜有意投靠,虽然场面看着猥琐了些,但影响还是很大的。所以张冲立马下马,揽起许汜,温言道: “许君弃暗投明,大善啊。” 然后这许汜就哭了,真的就在张冲和后面满降人的面,说哭就哭出来了,其人一边哭,一边抽噎: “吾等盼君父盼得好苦啊,汉室无德,使生民哀苦,天下盼君父如久旱盼甘露矣。” 张冲后面几个将领,听许汜这话都有点受不了,这般厚颜无耻的还是不多见的。 张冲也觉得此人演技真的好,说哭就能哭,这是个能玩政治的。他心里也腻歪这人,但这事还是要认真对待的,张冲拉住许汜,肃道: “汉室无德,是以我太平道当起。替天行道,吊民罚罪。这个过程中,必然会有如许君这样的有德之人加入太平道,共成大业。” 许汜不错,他张冲也投桃报李,直接邀请他入幕,这是延请而不是招降,这两个境遇是天差地别的。 许汜自然也听出来了,心里狂喜,他还再加把力: “大将军,我后面的一众精粹都是要改邪归正的。这也是我为太平道事业做的一个小小的贡献。” 听到这话,原先和许汜跪在一起的文武,心里都在狂骂这人的无耻。这些人基本都是像高义、赵庶、李邹一样,都是被许汜诓骗来的,他满口说自己有活路,哄得这些人将逃生的希望都放在了他身上。 但然后呢?这就是你许汜说的活路?带他们从贼? 但这一刻,他们内心再愤恨,也没有胆气站起来斥则许汜,说一声: “汉贼不两立。” 这么烈性的人,在黄巾军入城的时候就自杀了。 说白了,这些人不想死,但投降又觉得羞耻,心里骂骂许汜,也只不过是让他担个责任,好解放他们羞耻不安的内心罢了。 但里面跪着的,也不全是口是心非的,至少勇将赵庶就不是。他确实觉得加入太平道是个出路。 其实从他的名字就可以看出,这人不是出自什么大族。他有点勇力,但也被士大夫嘲笑。之前他带着自己的族人来投李瓒,李瓒也抬举他将他置于幕府。有一次,李瓒起宴,在宴会上感慨近年来,朝廷纪纲不在,使阉竖丑类横行。当时赵庶就疑惑的问李瓒: “府君,这纪纲何许人也,怎的如此重要。” 此言一出,全场一愣,然后便是满堂哄笑。最后连李瓒都揶揄道: “赵庶赤子之心,殊为可贵。” 后面赵庶才知道,李瓒是骂他傻,和无知幼童一样。 现在赵庶投张冲的原因很简单,你汉室不把咱这些拿刀的匹夫放眼里,咱就找个识货的,爱我这般壮士的。 张冲看这些人都想投靠,嘴上说的好听,但并没有将这些太放在心上。这些人能有几个能信的?不过有这些人投靠,自然帮助他分化汉营阵列,他也只把这些人当成了工具人,真心不真心,倒也无所谓。 之后张冲就依依抚慰,就在一片和谐之时,角落边一人又是哭又是笑,这就惹恼了跟在张冲边上的丁盛,他怒斥道: “投都投了,还这里哭闹你的汉庭?” 那人被这一骂,哭声顿时一停,而边上几个同样投降的汉吏内心惭愧: “我汉家到底还是有节义的,我辈虽然怕死,但对这样的勇士还是佩服得紧啊。” 但谁知,那又哭又笑的人,满脸委屈地回丁盛: “我哭,是哭大将军虚怀若谷太感人,我笑是笑,汉家天下将亡无时日。” 此言一出,全场惊愕。 这这这,真的是敢无耻,敢奉承。这样的人做汉家的官,能不亡吗? 这里一通闹剧,那边原些几个章县兵相互仇视的走了过来。 这回他们几个再无之前的轻松,皆心里有事一样,只是和张冲这边说已经将“最”血仇的人给挑好了。 张冲点头,然后就让这些人放行。 原先还走在一波的章县兵,这会得了承偌,背着布帛,三五人一群,飞也似的出城了,只留下十个面如死灰的章县兵们,他们被挑选下来去死。 张冲望着前面章县兵离去的背影,叹了句: “又是一通好杀啊!” 这话被边上的何夔听到了,犹豫了下还是劝谏,但刚要张口,就听张冲道: “我知道叔龙你要说什么,是不是觉得我算计他们?是,我就是在算计他们。他们以为只要抽别人一人就可以拿着钱帛去享受,但这十队每人都抽的别人,那这仇就结下了。而且我还要让他们背完布帛再去抽,为何?就是让他们相互间更仇恨。背布帛,那和体力有关,背的越多的身体越好,那些什将看别人背那么多,岂会不眼红?到时候,多半会点这些人。所以最后被抛弃的要么是队里的清白勇士,要么就是平日被嫌弃的老实人。我就是用这方式,让他们自己选出没有血仇的人。这些人反是能活的。” 何夔沉默了,然后正过身子,对张冲敛衣而拜: “渠魁,你是要做王者的人。阴谋诡谲能不用就不用,真要杀这些人,那咱们就正大光明,审其罪,诛其人。这样便是人家说卸磨杀驴,我们也不愧于心。而现在呢?我们为了不留人口舌,又要诛其人,便玩这种阴谋诡谲之计。但这真的就能挡住众人悠悠之口吗?渠魁,仆有一言,望鉴之:王者,天下之君也,万民之表也,四方之上也。所以上有所行,下必效焉。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 说完,何夔重重一拜。 张冲悚然,立马扶起何夔,然后就在诸多泰山将和降俘的面前,对何夔深深一拜。 也是这时候,后面传来声音: “刚刚出城的章县兵火拼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来信 张冲的泰山黄巾是四月二十七日攻入章县的,在章县原班子整个投降的情况下,张冲留了五百兵,由李辅统领,留驻章县以为后路。 随后光和六年四月二十九日,五月十日,张冲率泰山黄巾连破东平陆、无盐二城。尤其是在无盐泰山军缴获了数十万石粟,一下子就缓解了转输压力。之后泰山军全军改道,直上须昌。 须昌这个地方张冲和他的老弟兄们来过,张冲现在还记得那家赵氏的族人缅怀家族荣耀,当时张冲还不太知道他们须昌赵氏的跟脚,直到后面听蔡邕说,他才知道原来此家当年是须昌侯赵衍之后,其人最大的功勋就是为当时困顿汉中的刘邦找到了一条古道,然后韩信才可以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直入关中。 当时张冲听这段讲古后,就留意了,打算找机会从赵氏族人手中弄到这条古道的信息。因为这条道太重要了,要知道日后他便是入了关中,要想腾飞也还要插上两面翅膀,这一面就是益州,一面就是并州。入并州没什么多讲的,总归是那几条渡口,没那么多花招,但是入益州可就要命了。 关中入益州,首要就是入汉中,而关中与汉中之间有一道天险,那就是八百里秦岭,其东西横亘,巍峨险峻。要想入汉中,必须要翻越秦岭,走的就是先民们铺设的栈道。 而关中入汉中崎岖路险,几乎都是山间小道,走不得大军。而唯有三条路能行军,分别是褒斜道、子午道、傥骆道三条路。 褒斜道连接褒水、斜水河谷,南端起点在褒城,北端终点在斜水谷口。这条路也是最早修建的官道,始建于殷商,是汉中入关中最近的一条路。 然后就是子午道,它南起子午地,贯穿子午谷,直接到距离长安没多远的子午关,可以说,是距离长安最近的一条路。当年刘邦被项羽赶入汉中,走的就是这条路。 最后就是傥骆道,这条路正好在褒斜道和傥骆道之间,总之中和了二路的优势,但缺点是这条路最难走。 但张冲知道,这些道几乎都是在明面上的,各地都有守军,要想在敌人防备的情况下通过这几条路,只有一個情况,全军覆没。后世曹爽走了中间的傥骆道,然后十万大军被王平三万军打的几乎全军覆没。 所以走关中不能只走一条路,那样就是死路,要正奇互用。而张冲打须昌就是拿下赵氏族人,从他们手中得到陈仓故道的路线,为以后入蜀,添一点准备。 当然,这条到陈仓故道被发现后,自然不再隐秘,但赵氏以此道而荣,肯定有一些自己的详细信息,这些都是张冲要的。 而在张冲带着大军转道北上须昌,河北太平道送来了张角最新的军报。自张冲放弃北上与张角团营,张角送来的信就越发委婉了,张冲知道这是张角已经忌惮他了,但这又能如何呢?至少现在大伙还是一起打汉庭的,凑活着过呗。 张角的信讲述了四月到五月的情况,虽然张角在信中说河北已无碍,只余邺城未下,但张冲立马就知道,张角果然是顿兵邺城下了。 这也难怪,魏郡郡治邺城并不是寻常城邑,自春秋以来就是名都大邑。 首先是此地为北方之要冲,其处太行之东的交通要道上。北经邯郸可至蓟城;南下黎阳可渡大河趋豫东;西过滏口穿太行而入并州;东行至仓亭津渡大河可入兖州,继而趋青,可谓北方要冲枢纽。 再加上邺城周遭地势平坦,道路四通八达,又有经漳水、洹诸水与白沟、黄河联系而使用水路运输。总之一句话就是:振此一郡之卒,可慑冀州之众。举军东向,青州可定。回军北顾,幽州不足畏。率军向西,并州震动,是一等一的宝地。 所以张角打邺城也有想以此地为基业的打算。但奈何这么好的地方,防守也严密。此地西侧为巍巍太行,守滏口陉即能堵东面之地。东南两面是黄河天堑,有黎阳、白马、仓亭等渡口以为防备。然后他的南北又是漳、洹、滏水流过,能起到阻碍敌兵行进作用。 而张角就是被堵在了邺城以北,不得寸进。虽然张角在信中说已经破了邺城的外围,旦夕可下。但张冲明白,留给张角的时间并不多了。 张冲之前留言给张角,让他注意北面下来的幽州突骑。这次张角信中没有说关于幽州方面的事,也不知道他有没有上心。 张角这次在信中,再次提及了让张冲北上与他团营的事,张角的意思是,现在张冲的泰山军既然要去东郡,那正可以汇合东郡的太平道一起从仓亭渡北上,与他前后夹击邺城。 张冲拿着信不置可否,不论张角如何,他泰山太平道依旧按原计划走。 先前他破了章县、东平陆、无盐三地后,实力再一次膨胀。其中章县得将高雅、吴资、赵庶、李邹,俱有勇力,张冲选四人入横撞队。到了东平陆,有太平道徒谢辉、武荣率东平陆黄巾一千众投奔。张冲简其精勇三百,又补了二百东平国降俘编成一部,号“平陆营”,由谢辉为主、武荣为副,余者编入老营。 而等打下无盐,本地太平道将赵亮、朱英带太平道众二千,与张冲汇军,张冲还是简其精勇四百编成了无盐营。 就这样张冲一路滚雪球似的发展,便是不断拣选,如今有有胜兵七千,老营八千的规模,这还没算之前在章县一战的俘虏兵一千二。就这样,这只人数高达一万六千人的队伍,光每日耗粮就要六百石,幸亏这一路积蓄缴获充足,不然后面也只能如贼寇般清扫地方了。 这只是军事方面,破了三城,张冲更大的收获是将东平王历年府库都缴获了,只这一波,张冲的泰山军的圣库的积蓄就翻了一倍。此外还有人才投奔上,没什么大才投奔,但一些不得志的文人倒也有几个。 一个叫陈栎,是鸿都门学的学生,工书法,但奈何家境不行,做不得官,只能回家乡写字为生,后面泰山黄巾入城,就直接来投奔了。还有一个叫蒋生的相者也来投奔,这人实际上就是几年前在泰山军与琅琊贼相攻时曾助琅琊贼的那名相者,也不知怎么就摇身一变到了无盐。还有一些就是许汜的朋友故吏,他们在许汜的招徕下加入了泰山军。 这一路的巨大收获再一次坚定了张冲在黄河以南独立发展的战略,所以张角要其北上团营的请求,张冲只能委婉拒绝了。 不过张角来了信,张冲自然也要回信给他,除了再一次提醒张角注意北面之地,张冲还让谒者带给张角一个东平国王印,至于张角如何理解这一举动,这就不在张冲的控制了。 五月十五日,就在张冲率军包围须昌的这一天,一队探马带着北方的来信,使得这场战争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这次写信的已经不是张角,而是张冲的老师,张梁。 在信中,河北太平道刚经历一场挫败,而其原因就是幽州突骑突袭了漳水以北的太平道大营。 自四月中旬至五月三日,张角三兄弟合兵一直围攻河北重镇邺城。十万河北太平军与魏郡太守张则鏖战于漳水,其中主要争夺的就是漳水以北的三座兵驿。 这三座兵驿是当年为了防备羌人从太行山冲下而修建的烽燧,虽小却坚,太平道本就不怎么善攻城,一连打了十日,才破了两座。 不仅如此这魏郡太守张则也是个厉害人物,人称张卧虎。此君是汉中南郑人,之前担任牂柯太守时,履败南蛮,威震南中。甚至因为有此人在,这些南蛮造反都要跑别的郡造反。后来的履历几乎都与战事相关。其人做过护羌校尉,扶风太守、桂阳太守,之前巴郡蛮人板楯反叛,他又被任隆集校尉回汉中平巴蛮。最后来这魏郡做了太守。 所以张氏三兄弟在张则这个汉家卧虎面前,碰得是头破血流。这张则手里有两只精兵,一为南中扈兵,一为羌人扈兵,皆善战无前。几次出城穿太平道营壁如入无人之地。 太平道打不下汉庭在漳水北岸的据点,也多和这些南蛮精锐屡屡袭扰有关。不过之后张角出阵亲自激励全军士气,大军猛攻北岸据点,甚至出动了帐下的黄巾力士,终于一战而扫灭了漳水以北的汉兵。 魏郡太守张则即便再善战,但终究在河北太平道的优势兵力下,退缩进邺县,继续死守。 随后五月六日,太平道冀州军团出动黑山部、黄龙部、左校、郭大贤、四部万人南渡漳水,围困邺县,而张角持九节杖停驻漳水以北,统筹攻城。 之后五日,太平道轮番进攻,后面又派出于氏根、青牛角、张白骑、刘石、左髯丈八五部兵,计万人,与前番上阵的军团合并,猛攻邺城。看来张冲的回信和送去的东平王印给张角不少压力,现在玩命蚁附攻城。 这招虽然伤亡大,但确实管用,邺县外城已破,太守张则带郡兵退守内城,邺县陷落只是个时间问题了。 但就是这个时候,一只南下的幽州突骑突袭了漳水北岸的张角大营,这伙人明显是来斩首的,但幸亏张角谨慎,将帐下的黄巾力士都布置在大帐。最后突袭的二百幽州突骑皆死,但张角也被射了一箭。现在已经不出帐,只让张梁在其帐内理事。 张冲望着面前的须昌,怎么也没想到,张角竟然受伤了,虽然师傅没说伤多重,但这至少已经不能理事了。难道历史上张角就受过这样的大伤?不是的话,那他张冲一番努力,岂不是让太平道更艰难了? 而张冲不知道的是,此刻,整军经武月余的皇甫嵩和朱儁,也已经带着四万汉庭精锐直扑颍川。 一场太平道的大劫再所难免。 第一百九十九章:夺命 张冲望着眼前的须昌城,遥想河北太平道的变局,忧心忡忡。 他和河北太平道的关系虽然谈不上多亲近,但也并不想本部这么快就垮,这并不符合泰山军的利益。 按历史,河北太平道是挺过卢植及其北军的第一波攻势的,后来卢植被免,董卓来主持河北战事,太平道还反攻过,大败了董卓。直到皇甫嵩带着两万生力军赶到,才对河北太平道实行了毁灭一击。 但那只是本部上层被歼灭,实际上河北黄巾军在三张死后,依旧在张牛角、张飞燕等人的带领下继续活跃斗争,后来他们入了黑山,更在此盘踞形成了一大割据势力。 但这部黄巾在传到张飞燕手上后就逐渐变质,后来改名叫张燕的这个太平道渠帅没多久就向汉庭投降,放弃了太平道的事业而变质为割据一方的诸侯。 原先,张冲的打算就是在东郡、陈留一带与皇甫嵩决战,然后再北上相助河北本部,加大泰山军一系在河北的影响力。但这个前提是张角能和历史上一样,能在巨鹿与汉庭继续对峙,而不是现在伤重不能理事。 这一刻,历史变动的大转折兜头就给张冲来了一下,让张冲明白,这個世界将要发生的未来和原世界的历史并不全然一样了。 张冲的顾忌被何夔看在了眼里,他不知道张冲到底从河北收到了什么消息,总之张冲没有说,那何夔也不方便问,他只能劝张冲将心思放在眼前。 所以何夔上前指着前面济水边的须昌,与张冲道: “渠魁,这须昌看着城小,但并不易攻取啊。” 的确,须昌城不大,城内瞎民估算也不过数千人。但此地份处济水水道上,是山东粮秣漕运的交通道,是以既是仓储重点也是军事据点。当年汉高祖将赵衍分封在这里,就是让他保障济水东段的水道。 是以这须昌城是少有的砖石结构的坚固小城,望之就坚不可摧。但可惜,今日这须昌城遇到的是张冲的泰山军。 说实话,自张冲立军以来,先后经历过薛士壁之战,三道岭之战,泰山攻坚战、鲁中南之战,金氏壁之战,东平陵之战,长勺壁之战,奉高之战,到最后的两河之战,皋山岭之战,大小战斗数百场,全军每战当先,所当无有不破。可以说此时此刻的泰山军,是一等一的骁悍之旅,而各部军将也是能征贯战,所以便是这须昌城再坚,全军上下也没有一个怀疑这场战斗的胜利会不属于他们。 然后,一场谁有没有料到的血战就在这须昌城下展开了。 张冲在得知北面太平道总教正遭受汉庭幽州军团的攻击,就估算出汉庭的中路兵马和卢植军团的攻击时间也要来临,是以张冲要尽快移军到兖州东郡,在黄河北岸机动策应中路和北路的黄巾军。 所以五月十五日,泰山太平军一到,张冲就开始对须昌城发动进攻。 因为此城窄小,张冲只让这一路投降的东平国降兵,共二千众,从其东、南、西三面同时攻击须昌。 须昌城小民稀,本来军力只有四百,这已经是看此地重要而特意加多的了,不然如这类小城,寻常有百十个军卒就差不多了。 张冲在阵前给东平国投降的四部校尉,即高雅、吴资、赵庶、李邹四将许诺: “打下眼前的须昌,你们以后就是我张冲的老兄弟。” 别说张冲的人格魅力确实不凡,这四将在他横撞队总共呆了不到一个月,却都对张冲死心塌地。 高雅是兖州大豪,换句话说就是道上的人,平日也就是大人物手上的刀,干一点见不得人的事。这类人物,重义,但更在乎大人物的尊重。 而张冲就给了高雅足够的尊重,三日一谈心,五日一演武,让高雅对渠帅张冲的能力和志向都有了深刻的理解。是以,他又再次外任,继续带着他的三百绛袄军。 赵庶也是差不多心思,对能尊重他的张冲,只有佩服,对于他们这些武人来说,能打,不玩阴的,就是好领导。 而吴资就不好说了,他心思比较深沉,之前也不是主动投降,对于张冲讲的这一套替天行道,吊命罚罪的东西,也比较脱敏。但有一点,是他被张冲折服的地方,那就是张冲有天命。 其实这一套谶纬只在何夔、蔡邕、度满等文官系统中流传,这也还只是少部分人知道。 那吴资是怎么知道的呢?他是从许汜那知道的。原先二人在李瓒麾下其实并不熟,只是大伙都入了太平道后许汜要站稳,就刻意结交吴资这样的武将,是以两人迅速熟络。 许汜因为名士的身份很自然就被何夔等人接纳,是以得知了张冲的谶纬所应,当即许汜就恍然大悟,然后将他在皋山岭之战前一晚,神女入梦送“平安喜乐”桃符的神异之事告诉了大伙。 何夔也发现了泰山对张冲就是天命之地,其神祇泰山府君也屡屡显圣。先是金氏壁那一战,夜降大雾。然后是于禁奔袭赢县那一晚在泰山府君祠卜筮,再到现在许汜神女如梦,怕不成真的是泰山府君选中了张冲,在冥土不断庇佑他。知道这些后,这些文士对张冲更敬畏了。 而这种敬畏,随许汜将这些事告诉吴资后,同样出现在了吴资的内心里。 后世的人可能无法理解秦汉时期人对神与天的敬畏。可以这么说吧,当年高祖要不是有个赤帝斩白蛇的谶纬,如何能众心所归?甚至刘秀为了谶纬的解释权还和公孙述隔空文战,比谁的谶纬才是真谶纬。 张冲其实也多少知道何夔、蔡邕这些人搞出来的谶纬,他本人是不信这套的,但他知道这东西现在对他来说是有益处的。这几年张冲一直试图影响身边人的世界观,让他们试图用理性去架构世界,但效果不大。 说实话,张冲现在身边的人全部都是成长在这个真实时代的具体的人。这个世界的观念和知识早就内化成他们自己,他们不可能超越这个时代的普遍认知,这就是现状。 也正是因为这个现状,张冲在很多事情上都是继续依循这个时代的世界观来行事,并没有搞太多的颠覆,就是因为时机不成熟。 所以有的时候,连张冲自己都觉得自己在这个时代不过才五年,但却已经被同化成了一个典型的东汉人了。也许这就是一滴墨再怎么浓,落在海里,他也只能成了水。 但张冲内心依旧有个声音在坚定他:你要去改变,改变这个吃人的社会。 是以张冲才不断去斗争,不断用理想去激励自己前行,因为他真的深怕自己懈怠了,就真的会成一个汉末割据的军阀。那如果是那样,这个世界和他原来的世界又能有什么不同呢? 但张冲也知道,理想是会死人的,是要用尸骨去铺路的,有时候张冲真的在想,为了理想,让一些人去死,让一些人能活,就真的对吗? 而张冲的这一怀疑,随着四校尉攻城的惨烈再一次飘荡在他的内心中。 不是张冲道心不坚,而是眼前这场须昌攻坚战真的是太惨了。 光和六年,五月十五日,午时。用过午食的四校尉两千众,从三个方面同时进攻了须昌。也是在这一天最热的时候,战场也直接到了高潮。 张冲所在的这面是须昌的南门,负责主攻的校尉是吴资和李邹,将兵八百,抬着十部云梯奔越到了须昌城下。 须昌城在南面防御的兵勇不过二百,但在一面“赵”字旗主将的带领下,檑木、滚石、金汁源源不断撒在了吴资和李邹两部的头顶上。 檑木滚石这东西只要擦到一下,立马就是筋骨崩催。只一会,前面就送来了二十多被砸伤砸断腿的伤兵到了医将队。 然后这些只从张冲这里学会如何锯腿、如何清创和包扎的医匠们,只把医棚变成了做屠宰场,到处是惨叫,不忍闻。 吴资在阵后督战,李邹统兵在前,带着一队精锐甲士,持牌楯准备攀城。 当是时,城楼上的汉将立马看到了下面一竿黄旗下立着的敌将,立马就招来一队射手对黄旗疯狂攒射。 但下面的贼将有扈兵持楯遮掩,并未受伤。是以,这汉将悄悄命彪悍壮士持大黄弩匿在城堞后,就要趁对面懈怠的时候,直接狙杀此人。 大黄弩是汉家的军国利器,汉家北伐匈奴多赖此利器。其弩从一石到十石皆有,而须昌城楼上的这台便是八石大弩。这东西不是须昌武库的,而是赵氏和下游的祝阿陈氏换来的,专用来狩将的,而现在就用在了此处。 城楼下那面黄旗下的勇将正是李邹,他身边的扈兵刚替他挡了一波箭雨,正劝他往后退退。李邹豪迈一笑: “能杀乃公的人还没生呢?” 说完,李邹推开前面的牌楯,就要攀云梯。 也是这时,城楼上一支夺命迅箭穿过战场的嘈杂,一箭插在了李邹胸口,直接将他贯在了地上。 就这样,这个本该是吕布手下的勇将,日后成为曹魏徐晃麾下重将的悍将,就这样悄无声息死在了须昌城下。 第二百章:度济 光和六年,五月十五日,午时。 这本该是一日最热的时候,但泰山军的吴资却觉得双脚冰凉,他望着被扈兵抢回来的李邹,那冰凉的尸体,哀从心起。 李邹和吴资一样,都是东平陆人,但二人境遇却天差地别。吴资是东平陆豪族,而李邹父母双亡,只是在汶水乞食,长大后因为有勇力,集结了一帮如他一样的恶少年,在汶水上劫掠。 光和元年的时候,吴资那会押解漕粮上济水,船资甚重。当时李邹和一班恶少年不知轻重,与其党徒横汶水劫掠漕粮。彼时李邹登岸,据胡床上,摇指麾下恶少年,调度有方。当时吴资就立在船头上,看到了李邹的行止,知其非常人也,便在船头摇喊李邹: “卿才器如此,何必做贼,来我这,保举你一个好出身。” 当时李邹福临心至,立马就抓住了这个机会,命众党徒弃械,然后他登船流涕,感念吴资再造之恩。 之后李邹就在吴氏的资助下,干起了汶水转输的事情,也成了汶水上的一方大豪,手下二三百死战儿郎。这一次李邹从军,就是吴资喊来的。 吴资刚入李瓒幕下,见李瓒公族之子,簪缨之家,然后又是打羸弱的黄巾蛾贼,只把这一次当成了进步之阶。而这等好事,吴资自然想着李邹,其在信中只有五字: “此次敌弱功多,速来。” 李邹没做二想就来了,然后就成了黄巾蛾贼,更是死在了这须昌城下。 吴资还在哀伤,送李邹来的两個勇士,就已经义愤填膺上前和吴资请命: “部将,李部将遭此死厄,必要以血祭之。我们两兄弟愿披坚执锐,先登这须昌城。” 吴资转过头去,看这两人身材高大,体型健硕,像是个有勇力的,遂问二人: “两位好汉叫什么?” “某家吕旷。” “某家吕翔。” “愿效犬马之劳。” 吴资沉吟了一会: “尔二人是何军阶?” 吕旷、吕翔互相看了眼,直到机会来了,一定要把握住,二人朗声: “我二人原为东平王帐下锐兵。现为李邹部将麾下刀楯手。” 吴资听这二人原来是东平王的精兵,觉得应该有几下子,而且和他一样都是降兵出身,遂给他这个机会。 吴资一向愿意给人机会,抬举草莽豪杰,惠而不费。这二人就算登不上须昌,对他吴资来说也没什么损失。 是以吴资抬举二吕,壮气道: “我现在提你二人为什将,各带甲士十人,为我先登这须昌城。而只要你二人能在城头站稳,战后我直接向渠帅面前,为你二人请功。” 二吕兄弟大喜,大声应喏,就去拣选甲士二十人,皆披甲衣兜鍪,举环首刀鱼贯冲到须昌城下。 二吕作为先登,皆披了两重甲,尤其是弟弟吕翔还挎着一领弓,追随着其兄。 吕旷为兄长,自然将危险的先登任务揽在了身上,他望了弟弟一眼,说了句: “要是出事了,后面多生几个,过继一个给我。” 然后就不理弟弟错愕的表情,咬着环首刀,蹭蹭往上。 吕旷是个勇士,身披双层甲却依旧矫健若飞,须昌城坚高二丈,相当于现在四米多高,吕旷脚下爆发,踩得云梯直晃,不是下面吕翔带着一队甲士稳住,吕旷都可能摔在地上。 但正是如此凶猛,这二丈高的城墙,三个呼吸不到,吕旷已经冲上了城头,他一把将一个持戈想勾他衣甲的汉兵拽下城头,然后就抽刀对着城头上的汉兵乱斫,他也不防御,就依赖自己身上这双重甲,以伤换死,给后面的甲士上城的时间。 就在吕旷后面甲士越聚越多时,原先射死李邹的那个大黄弩士调转着弩就要对吕旷射去。 这么近的距离,以大黄弩的威力,吕旷便是套了两层甲也是凶多吉少。 但也是这时,已经随着吕旷开辟的通道,吕翔已经持着弓登了上来。他早就盯着了这个黄弩士,知道这次登城就数这东西威胁最大,是以他一脚踩云梯,一脚勾着,然后双手引弓,一箭就射死了那名须昌黄弩士。 随后吕翔也跳上了须昌城头,和其兄一并扎在了城头上。城楼下的吴资见两兄弟果然登上城头,大喜,忙让帐下精甲出阵,策应二吕。 就这样,吴资率先破了南面敌,吕翔更是枭斩南城门汉将赵氏。随后从两面城楼斗杀,东西两面城墙也前后告破。 这一次,吴资带头冲入城后,狠杀了一批汉兵,要为李邹复仇。须昌赵氏作为地头蛇和守军主将,仍就负隅顽抗,被赶上来的吴资带兵杀透了宅壁,随后一场屠杀就发生了。 等张冲在阵后知道的时候,赵氏已经没有活人了。如此,张冲只能喟叹一声,这赵氏命歹福薄。 打下了须昌城,缴获了赵氏囤积的二十万石粟,和津渡漕仓里带运的漕粟二十万石,更重要的就是缴获了数十艘船只。 张冲正要靠着这些船只横渡济水,进入东郡。 战后,清点下来,此战四校尉死六十,伤二百。这对于一个二千人不到的降兵已经是非常大的损伤了。 张冲以吴资为此战守功,允其从部伍中拣选精兵五百,号“克昌营”,又许高雅依旧领其三百绛袄兵,号“绛衣营”,而赵庶领精兵五百,号“拔须营”。而此战先登的勇士,吕旷、吕翔皆以功入横撞队,日后也有一番前程。 这样,经此须昌一役,张冲手上可战之兵再添三营一千三百兵,实力再次大涨。 随后张冲继续抢时间,五月十五日拔须昌,五月十六日,张冲便已经带着全军胜兵八千,老营八千的军势横渡济水,然后又用了两日,行军六十里,终于赶到了东郡东阿县。 而当泰山军束兵卷甲带着烟尘来到东阿城外时,正看到汉兵追亡逐北之景。只见数千头抹黄巾的队伍,被绛色军袍的汉兵追杀着。 领了此次先锋任的典韦见友军为追杀,顾不得其他,忙敲起军鼓,给后方传令,然后就带着麾下甲兵侧击出城的汉兵。 这只汉兵实际上也是鱼腩,并没有多善战,之所以能撵着东郡黄巾军杀,只是因为这些黄巾比他们还鱼腩。 当然,这倒和这些黄巾道兵关系不大,主要是率领这只黄巾兵的正是原东阿县丞王度。 王度其人,我们之前在梁仲宁借太平道之威护得漆园的那件事中已经熟悉此人了。此人是太平道在东阿的内应,这次东郡各县起兵,王度也应东郡渠魁卜己之命,起兵响应。 本来一切顺利的,得益于王度和太平道在东阿长久的经营,当时他一起兵,就占据了武库、粮仓,东阿令吓得逾城而走。东阿令都弃城了,那城中未投贼的士吏带着各自宗族连忙奔城东渠丘山,要在那里潜藏。 本来到这里,太平道是已经将东阿给拿下的。但这里出了一个人,这个人直接使得太平道在东阿小二十年的经营毁于一旦。 此人就是东阿人程立,长八尺三寸,美须髯,曾梦独上泰山,大日入怀。日后此人会遇到一人叫曹操,为他改名叫程昱,并开启此人封侯之路。程立也通过自己的努力,使得他们东阿程氏从寒门一跃而为一门三列侯的朱紫之家。而现在,其人气运虽然还未勃发,但已经展露头角。 就在程立跟着好友薛房一起东奔时,他敏锐的看到身后的黄巾贼也出城了,但并不是往东追杀他们,而是一路西行五六里屯驻。 程立当时就反应过来了,这种情况说明这伙黄巾贼并没有占据城郭坚守的意思,只是贪图抢掠钱粮而已。换句话说,这些贼寇是抢了一把就跑,根本没想占城。 然后程立马上就和薛房说: “咱们回去,东阿城高壁厚,各家粟米充足。只要回城共坚守,王度必不能久。” 薛房自然是对同学程立的说法言听计从的。他早就为好友的智计百出而折服,他说能破贼,那这贼就活不了。 但问题是,已经逃出城外的东阿士吏刚出虎穴,如何再愿意冒险回去。所以饶氏程立、薛房再苦口婆心,众人依旧往东。 众人盲愚,自蹈死地。但程立自有办法,只派了两名薛房的部曲,骑马绕行到了渠丘山,并在山上支起贼人的杏黄幡。 随后薛房和众士吏大呼: “贼在渠丘山,要想活命的,都跟我走。” 说完率先奔回了东阿县。 众盲愚一看,立马追随,如随领头羊一样,窜回了东阿城。 而这下王度等黄巾军就慌了。 本来他们放弃东阿城,是觉得汉兵已溃,他们屯驻城外,打算西行去寻泰山方黄巾军的,他们已经得了消息,泰山黄巾军正一路北上,要与兖州太平道团营,然后并力西攻陈留。 王度得了卜己的密令,令其与泰山黄巾军团营时务必把住军队,别被泰山方面吞并,如果真顶不住,就让他告诉他们的渠魁张冲,他张冲欠东郡太平道一个大人情。 四年前,张冲那么从薛氏壁回泰山,之所以能一路顺风,就是得了兖州太平道的帮助,而当时来和卜己借符节的祭孙许诺,济南太平道欠他们一个恩。 但王度没想到,他这边在想如何寻泰山太平道,那边他后路就被断了。这种情况下,王度只能回军攻打东阿。 但可惜王度搞点阴谋还行,让他打仗那真的是想多了。 连攻十多日,王度不能下。最后粮尽,正欲退,被程立觑见机会,带着汉兵又追杀出来,直接让王度的撤退变成了大溃退。 但其人倒命不该绝,这个时候遇到了典韦的先锋军,直接从侧翼打崩了汉兵。最后,典韦倒卷珠帘,直接反破了东阿城,除了让一波人从城东跑了,余者皆降。 东阿城破。 第二百零一章:北上 光和六年五月二十日,冀州,魏郡邺县,漳水之北。 本是夏意芳草最盛时,但却花落人亡两不知。此刻的漳水成了河北太平道所有人的伤心地。 邺县城北的漳水本是很清澈的,因为发源自太行山脉的上党地区的漳水自西向东流淌时,流过的地区多是太行山的石灰岩和石英岩地区,这地区泥沙较少,漳水就较清,所以也有人将这条漳水叫清漳水。 但现在这条邺县北段的清障水却血污漫河,无数太平道徒麻木地打捞着同道的尸体,无人愿意回忆这几天的血色。 这些天,太平道在这邺城下流尽了血,但却一无所获,而今天,那座黄金粉饰的,在天地间散发无上神圣的中军大帐终于传来军报: “全军放弃攻城,回军邯郸。” 终于要撤了,这是太平道中最敢战的黄巾力士都情不自禁的感叹。 这座建在北濒漳河高地上的邺城,东西七里,南北五里,城墙是土夯筑而成。太平道从四月攻打到五月中旬,在城下已经丢下了数千具尸体。 但就在他们蚁附攻城,已经站在了邺城墙壁上时,命运又和他们开了玩笑。一伙南下的骑兵突然袭击了中军大帐,焦急失措的中军竟然鸣金让各部回援。 就这样已经攻上城头的太平道徒被赶下了城墙,之后他们再也没能再站上邺县的城壁上。他们有些人是因为北撤,而有些人则是死在了随后渡漳水的路上。 中军有警,原先渡河的九部黄巾军自然要回军救援。但因为张角原先并没有指定谁作为前敌统帅,所以渡河时,各部皆北顾而无人在南岸阻击汉兵。 这些日一直战斗吃住在城头上的魏郡太守张则敏锐的抓住了太平道渡河混乱的战机,这一次他亲自领麾下二部夷兵出城,直接突袭正在过河的九部太平道。 最后,太平道一场惨败发生于漳水上,九部兵死伤惨重,而漳水也为之断流。但好在各部头领都顺利撤了回去。 随后几日,两方再未大战。太平道是愁云惨淡,而魏县的张则却是积蓄力量等着援兵到来。 确实,先头的幽州突骑都来了,援兵还远吗? 汉兵能想到,太平道也不傻,自然也料到了这点,而这一天在那座金箔装饰的中军大帐里,各方渠帅正就和三为大将军讨论这件事: “北面哨探已经来报,我们北面的赵国相向栩已经从襄国南下,看样子是要再回邯郸。” 说这话的是白雀,其人负责太平道的四方哨探。 一听是向栩,大帐里众将皆笑了,其中一个雄壮长髯的壮汉率先嘲笑起来: “就向栩这个草包,也还有胆子南下,真的是要笑死乃公了。这蠢老头就是個无用狂生,之前大言惭惭说什么,只要让人在大河北岸读《孝经》,就能将咱们念死。然后呢?咱们兵临邯郸,这草包直接溜到襄国去了。就这样的蠢老翁,有何可惧?” 这长髯高壮的汉子叫左髯丈八,用的一手好矟。左髯丈八说的直接就是众将心声,所以纷纷叫好。 其中还有个起哄的,更是说: “读《孝经》念死我们,我倒是看那些世家豪家各个父不慈,子不孝的,论不孝也是他们啊,真能念死,也是念死他们。要是这样说来,这向栩还帮了咱们大忙呢,省得我们到时候还要一刀一个。” 也不怪这些黄巾将瞧不上向栩,其人确实荒诞不经。学《老子》,著绛绡头,披头散发。但又自诩孔子,给门下弟子起名曰:“颜渊”、“子贡”、“季路”、“冉有”之辈。后来郡县看他有异行,就举起孝廉,但这人还不应。直到最后国家特召才入辟,赚了好大名声,直接外放到了赵国做国相。 要知道这算一步登天了,寻常举孝廉也就做个县长,他只不过拒了几次征召,就一步做到了二千石的国相。 但其人到了赵国后才让世人知道其草包本质。二千石的排场威仪他一个不差,但让他去履二千石牧民之责,他一概不理。署衙都长了蒿草了,他都没打开过一份文书。尔后,其人到任只做一件事,那就是惭惭大言,而让人北向读《孝经》念死贼寇,只不过是其中一条罢了。 白雀等众将笑完,才开始说后面的话。他是个有心的,知道最近本教愁云惨淡,所以特意将向栩这个乐子人拎出来给众将活跃一下。但随后,白雀说的可就不那么乐观了: “正是因为向栩是个草包,所以当他都敢南下捋我们胡须,可见北面的幽州兵已经南下了。后来我们的哨探确实在巨鹿的南和一带发现大量马粪,那量少数有四千骑的规模。” 白雀的这话,让中军大帐的氛围一下就凝固了,尤其是一些靠幽州的,如中山国、河间国、渤海国三国的教众,直接皱起了眉头。 他们当中或自己或亲友都或多或少去北疆践过更,对汉庭的幽州突骑的实力有着直观的认识,他们根本不存在幻想,要知道,这可是四千突骑啊,一旦冲锋起来,那就是排山倒海。 白雀猜到说完这条军报,大帐的情况。但他还有更多要说: “还有巨鹿来了一位新太守叫郭典。原太守被我们枭首后,汉庭就派了此人来巨鹿,现在郡最北面的下曲阳附近整兵,意图不明。” 这时候,坐在张角右侧的张宝说话了: “这郭典的背景能查到吗?” 白雀摇了摇头,只说此人是司隶人,其余情况一概不知,不过他自己补充道: “现在巨鹿遍地是我们太平道,其人敢自己单身来巨鹿,从这一点就可见其人任事胆大,不能小视。” 张宝念了一遍郭典的名字,然后让白雀继续说。 白雀点头,然后说出了一个大消息: “河内的黄巾同道拼死送来消息,言卢植带着汉庭主力已经到了洹水南岸了。” 这消息委实有点震撼,要知道那就距离邺城没多少里路了。其军脚程,也就三五日功夫。 是战是走,这时候众将都看着上首的张角。此刻张角气色红润,显然之前那一箭的伤害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重。 张角淡淡说了句: “邺城现在是打不得了。我们现在要退回巨鹿去,在那里坚守,等汉兵师老兵疲,我们再出城,一举破敌。一会就由地公将军主持撤退事,今天我们就要撤到邯郸去,先打垮向栩部。” 张角说的话,那就是一言九鼎,是以众将高呼黄天必胜的口号,就下去各自准备了。 望着众将的背影,张角眼神幽玄的说了句: “你那徒弟还不愿意北上?” 一只坐在张角左手边的张梁,自然知道其兄是在和自己说,也知道说的这个徒弟就是张冲。 所以张梁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张角没有任何话,大帐陷入了沉寂。 ------------------------------- 此时张冲也陷入了麻烦,他知道和东郡的黄巾军团营,肯定会有一系列麻烦事,但他还是低估了东郡黄巾军的短视和排外。 五月十八日,典韦破了东阿县,而现在已经二十日了,泰山军还呆在东阿没有西向。原因就是和东郡太平道关于下一步行军的意见不一致。 东郡的卜己昨日赶到了东阿和张冲讨论了。卜己的意思是他要带着所部北渡黄河,与张角团营。而张冲反复劝他现在北上,就完全放弃了黄河南岸的同道,如不能尽快将兖州各地的太平道聚集在一起,后面必然要被汉庭各个击破。所以张冲依然坚持带兵往西打,攻破汉庭的敖仓。北上的汉兵主力就靠这敖仓来补给军食,只要打下敖仓,汉兵无粮,必然要输。这就是围魏救赵啊。 昨日卜己本来已经被张冲说服了,所以今日张冲就已经准备西进濮阳。此地距离濮阳有三百里之路,大军光走就要走十日。好在这一片是河济平原,路途坦荡,行军也并不辛苦。 张冲下一步之所以要打濮阳,除了因为此为东郡郡治,更是因为此地之形势,张冲要占之以为后方。 濮阳,古颛顼之墟,亦曰帝丘,后来卫国都之,与齐鲁争雄于此。秦末,项羽扼此败章邯。后面,吕布也是先据此地与曹操相争。为何这些势力都要先据此地呢? 就因为濮阳处大河与濮水之间,是河济平原的西大门,也是陈留的东大门。而且此地还有一处重要渡口,濮阳渡,直接可以过大河。 到时候张冲占据此地,一旦北面太平道坚持不下,立马可以从这条渡口飞驰北上。所以濮阳,张冲是一定要打的,甚至他已经决定要在这附近开始打豪强分田,要以此为根据地,站稳脚跟。 但就在张冲一切妥当,准备请东郡太平道一同西进的时候,卜己又变卦了,他这回既不提北上,也不愿意和张冲一起西进,只说本道太平众都是东郡人,故土难离,皆不愿意西进。 张冲一听,就知道是托词。 第二百零二章:西进 当张冲找到卜己的时候,卜己正在自己大帐中商谈事情。突然见张冲进来,帐内东郡太平道诸人都一滞,空气立马凝固了。 张冲敏锐察觉了氛围的变化,心度是否有什么变故,有心要走,但到底还是想再劝一劝卜己,毕竟卜己现在与王度合兵后,所部也有近两万,与泰山军军力相当。虽然后者战力肯定不如泰山军,但有此军相助,这一路自然军势大振。 所以张冲再次劝卜己: “卜渠帅,今京都空虚,南北主力皆出关。留守的大将军何进素无威望,暗而无谋。都内宦官公族相互倾轧,士民离心。一旦我们合兵西向,威胁荥阳,天下震动。再者说,今河北之兵多赖敖仓之粟。你我亲帅大众,轻行掩袭,彼远未能救,又无预备,取之如拾遗耳。到时河北本教破无粮之敌,岂不是手到擒来?” 卜己反问张冲: “敖仓如此重要,便是真如你说的无备,就是打下了,也会召四方之兵围攻敖仓,到时候,你们这点兵如何挡得住。” 张冲恍然,原来是怕死啊。 张冲立马为卜己解释: “今天下饥馑,你我据敖仓,只要发粟以赈穷乏,远近孰不归附?百万之众,一朝可集,枕威养锐,以逸待劳。纵然汉兵再多,我等守荥阳之险,据鸿沟之堑,来则击之。而一旦河北本教西出河内,彼不攻自破。” 但是卜己还是犹豫不决,最后憋出一句话: “此英雄之略,非我所能。请军先发,我为后殿。再者,我所部皆东郡人,田舍未求,谁肯从我西进。所以,张渠帅勿要再言,你西进,我为你留东郡以为退路。你心思重,我比不了,你我还是各自安好吧。” 张冲愣了一下,问: “卜渠帅,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卜己用其幽深的眼神,直直的看着张冲,顿道: “张渠帅,话就不要说的太直了,不然坏了你我同道之谊。你执意要西进,真的是为了我黄天之业吗?” 张冲邹着眉头,对卜己道: “卜渠帅,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你不妨直接说,我相信不论什么话都坏不了我泰山和你东郡的同道之谊的。” 卜己见张冲这么不识趣,索性也讲开了: “之前我让你与我一并北上与总教团营,你支支吾吾就是不去。昨日我才知道,原来总教已经几次三番命你北上团营,你都置若罔闻。就凭你不尊总教教令这一条,你就已经犯了大错。 我再问你,你出泰山这一路,除了破汉兵还干了什么?是不是将东平国一路的太平同道都兼并了?昨日有人夜入我营,就谈你这一路以来,兼并同道,狼子野心。 然后我就都想明白了,原来你不愿北上团营,非要西进。我看你就是打着兼并同道,壮大自己的心思。莪原先顾念你确实能战,这一年来屡破汉军,为我教中第一功勋者。所以为了共度时艰,我也就不点出你的心思。但你今日这么不识趣,我就要好好问问你张冲:你入我教到底打的什么心思?你执意西进是不是假公济私?” 张冲没想到,这看着老实的卜己突然就给他来了一顿大的,再看周边那些东郡太平道不善的眼神,心里一咯噔,知道自己托大了,竟然入了这东郡太平道的军营。 张冲知道一定要把名正来,不然这卜己没准真的借机拿自己。辣娘,这帮太平道争权夺利,这么狠的吗? 张冲正了心思,朗声回卜己: “卜渠帅,你知我是谁?我是人公将军关门弟子,继承人公将军救济天下的志向。是以入教以来,哪里最危险,哪里最没人愿意去,都是我张冲顶在最前。泰山凶险,而我只带二百兵,经年血战才打下,将黄天的光辉撒在这泰山。首义对汉兵,我危如累卵,但我仍旧殚精竭虑,就是知道教内都指着我这第一战。侥幸,此战胜了,大涨我教军心士气。而现在教内要我北上,我也是顶住教内的舆论骂名,只因能破困局,非北上而是西进。此拳拳公心,黄天可鉴。 还有你说我兼并同道,这一路走来,东平国同道饥馑号寒,不是我泰山军收留,东平国的这些教众哪有命在。而现在你东郡太平道,不谢我对你兖州同道活命之恩,还要往我身上泼脏水。这会不会太不将我泰山军放在眼里了。” 卜己就这么看着张冲,然后突然一笑,说道: “张渠帅高义,我也认同你西进的策略。但可惜,我教众故土难离,就只能在这里祝君西进一路,一帆风顺。” 张冲知道卜己不能被说服,再者此地不宜久留,也就不愿多呆,正要退走到帐外,张冲突然转身,指着卜己下首的一个黑壮魁梧士,警告卜己: “卜渠帅,我素有相面之能。你左仗下黑色小儿,瞻视异常,勿令宿卫。不然悔之晚矣。” 说完,张冲就告辞从容出帐,步行数十步,张冲立即狂奔到自己的扈兵队,喊上他们就赶紧回营。这东郡太平道,有问题。 那边张冲一走,卜己也神色复杂的看着张冲刚指着的黑壮魁梧士。 那人一慌,忙跪倒在地: “渠帅,你是知道我的。我都不懂啥叫瞻视异常。那姓张的根本就没有安好心,他就是要挑拨我们,对,就是在挑拨离间。渠帅,你可千万别中计。” 卜己反复看这黑汉子,直看到此人哆嗦,才说: “张勃,我是知道你的。你起来吧,没人能挑拨咱们,当然只要你依旧虔诚地信仰黄天。” 这叫张勃的,立马熟练的念气了黄天的祷告词,以表示对黄天的信仰。 边上的王度有心助这个张勃,遂岔开话题,问卜己: “卜师,就这样放过张冲?大贤良师那边不是来了密信,让我们擒杀此人,夺其军吗?” 要是张冲在这里,立马就要拍大腿,原来这东郡太平道是真要拿自己。确实,刚刚张冲入大帐的时候,这些东郡将正讨论如何拿办张冲。 事情是这样的,昨日卜己刚回来,就有从河北来的太平道谒者,持张角符节,口述军令: “泰山张冲狂悖无上,许你见机拿下,并其军速速北上与本部团营。” 得了这消息的卜己是震惊的,他完全没想到本教那边竟然要他对张冲下手,要知道张冲可是人公的关门弟子啊,是人公一系的传承人。杀了此人,那可是要出大乱子的。尤其是张冲战功赫赫,要是这么被处死,那太平道内部立马就要大乱。所以,他反复问送令的谒者,这真的是大贤良师的意思吗? 最后,卜己接了令,一直在想这事。他觉得大贤良师一定是疯了,那边汉庭攻剿不断,这边就要诛杀大将。所以卜己犹豫着接了下来,但并没有多做什么,而是以调查情况来拖延。 但那名谒者也不傻,看出了卜己的三心二意,然后转头就找了东郡太平道的二号人物王度,将张角的密令又传给了王度。 那谒者让王度开一场东郡将的大会,由他来和东郡黄巾将传达来自河北的教令。是以,就有了此一番大帐议事。 之前东郡太平道将中有好些個就眼红泰山太平道的辎重财货。一听上面要他们擒杀张冲,吞并泰山军,各个踊跃。 但还是有几个带脑子的,他们倒不是顾全大局,而是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万一他们杀了张冲,其军不降,反而来打我军为其魁复仇,那怎么办?” 这一下子没人说话了。 这都不用说,就张冲泰山军的兵强马壮他们都看在眼里,他们东郡太平道,什将才有一皮甲。而泰山军一伍就有三甲士,那什么差距? 卜己正是从多方考虑,才终于下得决定,既不北上,也不西进,就留在东郡。卜己有个话倒是真的没讲错,那就是其部都是东郡人,真没几个想离开家乡的。他们还要留在东郡发财,干嘛去陈留和汉兵死磕。有泰山军顶在前面,他们正好在后面求田问舍,岂不恣意。 所以当王度问起还要不要擒杀张冲,卜己瞥了一眼自己这个好徒弟,淡淡的说: “那自然是要回信大贤良师的,将我们的困难都和大贤良师说清楚,让良师发个正式的教令,我们就动手。” 你看这就是卜己的能耐,其人都将那些积年老吏推诿的本事学到了。 他这边回信,再等总教下令,那这一来一回间,时间不就耽搁了吗?到时候泰山太平道早就西进了。还有他专门要的一份书名的教令,就是为的是不背锅。张角现在给的是口信密令,他这边杀了张冲,那边总教根本不承认,说这谒者是汉奸,偷了符节假传。到时候他卜己能怎么办?他本就在教内没跟脚,上面也没个师父的。可不是理想的背锅人选吗? 但卜己偏不愿意背,他就是吃准了这事上不了台面,知道张角根本不会直接和人公一系火拼。所以肯定就不会有正式的教令送来。那诛杀张冲的事,可不就不了了之了吗? 真可惜,这些太平道打不得汉兵,但勾心斗角起来真的和汉吏有得一比,也许这就是人的本能吧。 第二百零三章:分兵 光和六年,五月二十一日,泰山军与东郡黄巾分兵,随后一路西行,车马粼粼中,所部一万六千人,就沿着官道一路星驰。 而这一去,东郡太平道的命运再次操持在别人手上。要不张冲西进这一路,顺利打破敖仓,阻遏皇甫嵩北上之路,历史发生真正的大转弯。要不就是张冲战败,太平道的历史重新回到原轨。但不论如何,东郡太平道没能自己抓住这个改变命运的机会。 说实在的,张冲虽然不知道东郡太平道到底是什么打算,但内心已经将其看为守护之犬。值此大争之世,还在那求田问舍。怪不得历史上,皇甫嵩那边已经将颍川太平道都剿灭干净了,这帮人还在黄河南岸乱窜,既不北上也不南下支援颍川,合着格局就是如此。 实际上,张冲视东郡太平道为守护犬,而东郡太平道也视张冲为教中贼,卜己就说: “张冲非同盟,实怀异心。大贤良师初起大事,而奸人混内,实非善事。” 事情往往都这样,当你讨厌一个人的时候,那個人多半也在讨厌你。他们的分别都是互道傻悲。 但不论到底谁才是那个傻悲,张冲第一次和教内势力团营的努力反正是宣告失败了。 没了东郡太平道的支持,张冲现在手上的精兵够,但守城的军势就不够了。为了应对后面一系列战事,张冲肯定是要占据多个城市据点,形成立体的具有一定纵深的防御带。 但将张冲手上的能战野战军团用来守城,性价比低还不说,还分弱了现在的军势,是以张冲就需要一定数量的,能和他站在一个阵营的军力。为此,张冲只能开始了他在泰山地区做的,破豪强,均田地,爆一定数量的护田兵,为他守御据点。 按道理,张冲现在的首要任务应该是急攻濮阳。因为濮阳的争夺才关乎张冲整个策应南北两路太平道的战略,而不是在这一路破什么小坞壁,去分田。 但张冲并不是这么想的,如果现在他没把这一路坞壁都打掉,等他和皇甫嵩对峙的时候,这些豪族的坞壁钱粮就会为皇甫嵩所用。到时候,他与汉兵的力量将再一次被拉大。 书记高升的意思是,即便如此,那也要先占了濮阳,再回兵破这些坞壁,总要有个先后。 但张冲摇了摇头,指出如果按高升那样做,理论上不错,但实际上却不行。 从时间上来说,等他们到了濮阳,那时间就要到六月份了,然后他攻打濮阳不知道花多久,如果要花一个月,那时间立马就到了七月,等再分兵返回破这些坞壁,分好田,拉起护田兵,那至少也要到十月份。这样,时间直接就要用四个月。 而历史上呢,汉庭是三月备兵,四月南下颍川,五月破颍川黄巾,六月破汝南黄巾,八月破东郡黄巾,十月破张角和张梁、十一月破张宝。如果历史的进程没有被打断,四月太平道起兵,五月皇甫嵩出关,那现在也就是在和颍川黄巾对峙阶段。 如果他花四个月的时间才拉起护田兵,那按进程,皇甫嵩就已经打到东郡了。所以时间不够。 也是料这个时间,张冲决定双管齐下,他决定分兵。 现在他有胜兵八千,老营八千。现在要在河济地区建立根据地,就可以将老营留在这里,再分兵二千,用以在这片地区破坞壁,均田地。 想罢,张冲倚马朝后面扈兵喊了一声: “地图。” 随后一名扈兵立马翻出一份在东阿缴获的地图,这是兖州河济地区的郡县图,没啥精度,但各县名都有。 张冲看着地图,立马朝随军的记室史范常命道: “这份军报,我念你写。” 范常作为张冲夹带笔杆子,立马利索的下面,倚着马鞍就写,然后就听张冲道: “着令董访率一百横撞队,领黑夫、奚慎、王罕、严纲百骑,合兵两千留河济地区,破鄄城、廪丘二县,并以此为据点建立河济根据地。要求就是在这片地界给我破坞壁,分田地,拉出一支能握住刀,看到敌不抖的护田兵。” 这边张冲话落,那边范常已经提笔而就,果然不愧是泰山军第一笔杆。当然他肯定是不如蔡邕的,但谁让蔡邕才不写这种东西呢。 张冲拟定的五将,都有其思量的。比如说为何以董访为主将,就是因为张冲抬举董访,要让他有独当一面的资历。因为董访就是兖州济阴人,而他们要占据的鄄城、廪丘二县就属济阴郡。董访乡里人更容易打开局面。 别小看这个乡里人,在这个宦游人口特别少的时代,各地依旧是以乡音为主。如果张冲要是选了一个外乡人在这里主持,本地人都听不懂他们说的,那哪能交流到一起?这也是张冲立营头,基本都按家乡子弟编练一起的原因,无他,只能如此。 然后他拨给董访百人的横撞队,不是给他做扈兵的,而是给他的作训官。横撞队的队员本来就是十人将,训练十人本就是没问题的。而入了横撞队,学习了文字和受队里培养基础的作训知识,每人练个五十兵完全没问题。 所以这百人横撞队就是张冲给董访拉出五千护田兵的种子。张冲对董访的要求就是,三个月,也就是到八月份,他要拉起一只至少五千人的护田兵。当然,如果超额完成,张冲自有赏赐。如果失败了,那董访的前程就需要再蹉跎蹉跎了。 然后是董访配的将,也都是各有说法。先说黑夫,黑夫是里面资格最老的,也是最忠心的老弟兄,这两千兵分出去,张冲肯定是要有个绳子的,这绳子就是黑夫。而且黑夫还有个张冲看重的,就是他听军令,是个非常好的执行者。所以他不担心黑夫倚老卖老,和董访唱对台。 然后是奚慎,选奚慎的首要原因就是此人是济阴成阳人,是济阴北部的地头蛇,他还没入张冲麾下时,就已经带着他的恶少年们啸聚河济了。所以选奚慎就是用其熟悉人情地理,可以辅弼。当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此人有脑子,从其孤身入鲁山劝降鲁山寇,此人有勇有谋更有气运,张冲就是要他为董访兜底,万一其人真的出了什么岔子,还有奚慎在。 然后就是王罕的莱芜营,这也是张冲细思量布置的。莱芜营的全体将士几乎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张冲在泰山地区分田的收益者,都为家中次子,为了让家里分到好田而入的军,可以说正中和此地济阴的本土性。 张冲倒不是担心后面拉出的队伍成了山头,山头本来就有,而是张冲下意识要去中和地区的排外,所以插入了泰山人进去。至于主将王罕,本来就是兖州人,由他负责东阿到郡西界限的战事也是自然的。 最后就是严纲了,之所以给他这百名突骑,就是因为这片地区正是大平原,适合骑兵驰骋纵横。有这严纲的百骑,可以说只要董访用兵得当,在这河济地区能当数千精兵来用。 从这也看出,为了这次分兵顺利,张冲到底用了多少心思,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就在思考间,董访已经领了黑夫等其他四将来张冲这里领命。 望着如履薄冰的董访,张冲再一次给他鼓气: “阿访,你是我身边出去的。你的行止不仅仅是自己的,更是整个横撞队的,也是我张冲的。我交给你百人横撞队,你一定要把他们当成作训官用,给我好好拉起一只队伍来。到时候你就是我的后手,你明白了吗?” 董访对着张冲就是一跪: “渠魁,你放心吧。董访粉骨碎身也为渠魁取得河济之地。” 张冲点头,然后就喊来了老营的诸多营头,他对这些老者道: “大伙本就是我太平道徒,如今天地翻覆,我等只能脱身尺蠖之地求存。但我和大伙许诺,只要我泰山军还在,尔等就不要担心自己的努力会被埋没,自己的功勋会被褫夺。尔后,你等在老营的劳作也会换算为功勋,不会使尔等之努力被人视为理所应当。我和大伙说一句:那就是矢石之间,不辨贵贱,论勋之际,不有分差。大家在一个锅里吃饭,承受同样的危险,我就会与你们同样的待遇。” 说完,张冲就对董访说: “阿访,现在我就将老营八千口交付与你。你要善待、赏用。一些未成丁的娃娃,你要将他们按照军伍编练,统一为‘少郎营’,这些小鬼就是我等之未来,也是我太平道的未来。” 董访郑重的点头,他知道张冲说的这些都是他未来的工作,是以用心记住。 最后,张冲对自己书记高升一拜,道: “柏崖先生,这河济之地,我就交于先生了,请先生为我守住后方,拜托了。” 高升字柏崖,得张冲所托辅助董访留河济,为全军之后方。 就这样,张冲安排好河济军团的班子,就全军一路西进,路程中凡遇砦壁就破,凡遇汉兵就打。十五日只行了一百二十里,终于到了鄄城,张冲留下董访的河济军团和老营八千继续在此地区打砦,然后提着精简的六千精兵,以日行四十里的速度,只用了五日,就赶到了濮阳。 此刻濮阳戒备森严,一场好杀势不可免。 第二百零四章:夹砦 光和六年,六月十日,濮阳城外。 六月炎炎,在这一年最炎热的时候,张冲的泰山军六千锐兵精甲曜日的排列在濮阳城东的旷野上。 张冲站在一台巢车上,远眺前方这座横亘在大河之南的大城,心里在思考着这濮阳到底该如何打。 作为黄河南岸的要冲大城,濮阳城高达四丈,外围深堑又引大河水作为护城河,是张冲正儿八经打的第一坚城,真要实攻不知道得死多少人。 然后再看濮阳城边的濮阳津,好一座坚砦。这濮阳津竟然是由河北河南两座大砦夹河而建,两座大砦间是一条横跨大河的永固木桥。而现在这夹河大砦已经被营建成军事据点,作为濮阳城的外围工事。 只看了一眼,以张冲的军事素养就知道此战的关键是先占据濮阳津这夹河砦。不然的话,泰山军攻濮阳,夹砦中的汉军就会出砦攻泰山军侧背。所以要先打下这夹河砦才能谈后面攻濮阳。 但张冲在巢车上皱着眉看着那大河边的夹砦。这并不是一座单独的津砦,不知道谁又在这砦扩建了三座木寨,成品字型将津砦围在里面,可以说是铁壁森严,固若金汤。 这濮阳津的夹砦不好打啊! 不仅如此,张冲望濮阳城和濮阳津上的旗帜,明显感觉濮阳有援兵,光营头旗就有十面,如果以一部四百人,这不得有四千汉兵?这明显超出东郡的兵力啊。 事实上,张冲猜的没错,濮阳确实来了援兵。 东郡太守叫曹绍,是已故大宦官曹节的从子。其人是典型的宦官子弟的性格,贪、残、暴、怯。 在作为东郡太守期间,他不知横征暴敛多少,将境内豪家搞的几多家破人亡,是名副其实的破家太守。但等太平道四月起事,其人见境内太平道蜂拥而起,根本没想过要守土安民,就想亡奔入京,找张让托庇。 只是当他奔到白马时,突然听说郡内各家豪族起兵相助,甚至已经过河的北中郎将卢植也要出兵南下,曹绍不跑了,又回到了濮阳,顾盼自雄要灭太平道。 不怪乎曹邵突然就雄起,如他这种京都子弟如何不知道北军之威风。只要北军开到,那些蛾贼不过是土鸡瓦狗罢了。既然妥妥的战功送上来,他曹绍为何不要? 所以等曹绍五月回濮阳,联合濮阳的大族田氏,白马的成公氏,还有卫县的姬氏,统合了手上的郡卒,拉起了一只两千人的队伍,然后就在城内北顾,等那北军何时能南下。 开玩笑,北军不来,休要他曹绍出城。 曹绍没等多久,六月初一,足足一千北军甲士就顺着河津渡南下到了濮阳外,随后就开始以濮阳津为依托,开始修造营垒,一副要钉死在濮阳外的样子。 曹绍那边赶忙送了一批补给和粟米给城外的北军,然后才打听到这路的主将是谁。 种劭! 曹绍是暗暗叫苦,为何?因为他们曹氏与仲家关系并不睦。 种氏是京都名门,其家族为周代的仲山甫之后,是从先秦时期就传承下来的贵族。他们家不光血脉高贵,便论官运在本朝也是上层的,从安帝时就世出二千石。而这个叫种劭的,是现在光禄大夫种拂的儿子,也是个有种的,经常在京都和袁绍那帮人串联反他们这些宦官。 现在种劭来了,曹绍怀疑自己还能不能顺利拿到战功了。 曹绍心神不属,那边城外的种劭也七個不服,八个不忿。本来他是可以随主力打三张立大功的,而现在却要在这里打太平道的偏师,这功劳差距太大了。 先前,他们都已经开到了荡阴了,离邺城不过一步之遥,然后他突然被卢植喊去,要他分兵南下大河,去守住濮阳。 卢植当时是这么说的: “申甫,你到濮阳,就在濮阳津立砦,与濮阳城互为犄角,你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确保濮阳城安全,阻止泰山黄巾的西进之路。然后是守住黄河渡口,留住我军南下通道。” 种劭是知道泰山黄巾的,其前身的泰山贼嘛!杀了三个二千石了,是太平道之前的第一巨寇,可怜孔融那小子就被这些贼寇给吊死了。 但卢植说的话,种劭心里还是不大乐意的,合着我带着北军南下就是能守住渡口和濮阳就行啊?这太小瞧他了。 但卢植是功勋之将,种劭是尊重的,是以心中多有想法,也没有表现出来,就领命了。 但卢植什么人,当世大儒,不要太能洞察人心。他看出种劭的不服气,所以细心为种劭开解: “申甫,我与皇甫君、朱君得命持节出征前就讨论过。这太平道中唯一可畏者就是这泰山黄巾。因为彼辈是真正的悍贼巨匪,其战功都是历次大战打出来的,实不能小觑。所以,我北上一路,就关注着这只泰山黄巾的动向。 初见其破东平国,我以为他是要北上东郡渡大河与张角等人合兵。当时我觉得这正好可以一网成擒。但后面等他过济水入了东郡,却开始转道西向,我就知道这泰山贼是真正的心腹之患。 申甫,你猜这泰山黄巾到底为何要西进?” 种劭不傻,相反作为贵族子弟受着良好的教育,只一想就猜到了泰山黄巾的意图: “他们是要攻敖仓!” 卢植点头,叹道: “我汉兵其实并不怕什么桀寇悍匪,因为这些人不过是匹夫之勇,根本对汉家没有多少威胁。但这泰山贼却有天下格局,这就是大威胁。你看我北军五校并三河锐兵北上,吃的就是敖仓之粟,一旦敖仓被迫,粮道断绝。你我孤军入冀州,那只有死路一条。更要命的是,如今洛阳可战之兵皆交于南北两路,已经没有兵去守敖仓。所以,我需要你即刻带兵南下,守住濮阳。只要濮阳在,泰山贼就只能被堵在东郡,再不能威胁我军粮道。等我这边剿灭三张,便南下从濮阳津与你一起破泰山贼。” 种劭明白了自己军令的用意,一抱拳,坚定的领下军令,就南下濮阳津了。 种劭是六月一日到的濮阳津,随后就开始大造工事,打算以这里为据点,与将要到来的泰山黄巾对峙。然后张冲带着泰山军是六月十日到的,此时种劭已经建了三座木栅营垒,随时准备应对泰山军之后的攻击。 此刻,张冲在巢车上已经看了三刻有余,还是没能发现有什么可乘之机,知道不能速胜,张冲就命关羽、张旦二校尉开始在濮阳之野扎营。 等日头过了些,天气没那么热了,张冲就让无盐营的赵亮和朱英两人对濮阳津外的一处营砦发起试探攻击。 赵亮和朱英的无盐营都是东平国的太平道徒,意志坚定,又有心显勇,所以接到张冲的军令后,就开始对濮阳津正面的一座营砦攻击。 但可惜,尽管赵亮和朱英也有勇力,但他们遇到的到底是汉庭最精锐的北军,所以攻了一个多时辰,都没人能摸上营砦壁。 这个过程中,张冲一直站在巢车上观阵,他时而看濮阳津的情况,时而又转首看西面的濮阳城,心里有了计较,就鸣金令无盐营退下来。 赵亮和朱英退下来时都有点狼狈,尤其是赵亮肩上都插着一箭,不是套了三层甲,这一箭就得费了他胳膊。 张冲安慰了两人: “那濮阳津的汉兵不比寻常,你看你们攻西面营砦时,东西两座营砦一点动静没有,这是一等一的精兵,能在大战时还沉住气。你们虽然军备不比对面差,但这斗战技到底差不少,也别灰心,看清差距,后面咱就好好练兵。兵练好了,再与汉兵真长短。” 赵亮和朱英听了这话,心里都暖。二人不是不识实务的,他们虽然是兖州系统的太平军,但其实已经是张冲麾下的外兵了。而这些日子随泰山军一路,更是知道泰山军之精锐能战。 打仗的,谁都希望主将英明,友军善战,这样自己的存活率才会高。所以,但现在,像他们这些外兵心里已经将自己视为张冲麾下一部了。现在,自己打了败战,张冲不惩罚还安慰他们,怎不让他们感激涕零。 随后,张冲便不再进攻,而是等众将士扎好营盘,再做其他计较。 濮阳之野历来就是军争之地,加之这里又是关阔平原,开发就早,所以并没有多少树林可供泰山军砍伐扎营。 后来泰山军往南又寻了十里,终于发现一片树林,刚好够扎营的木料。就这样一通忙活,等入了夜,才在这濮阳之野立起一座巨大的营盘。 而这个过程中,无论是濮阳还是津渡两边都没有人出来攻击,这一结果再次坚定了张冲白日的猜测。 他回到营盘的大帐,将各部将都喊来,直接讲了他白日的观察: “咱们这一次要想破濮阳,我看只能先拿下濮阳渡。原先我担心,我们这边打濮阳渡,西面濮阳城内的汉兵会出城攻击我们,这样我们就被前后夹击,形势就困难了。但白日我让无盐营对濮阳津发起试探的攻击,我专门观察了濮阳城头的情况。就是冲濮阳津那一面的城头上,兵力没有一点变化。按道理,如果他们要是要出城援濮阳津的友军,必然是要调动机动兵力的。但他们没有。所以我大胆猜测这濮阳兵与城外的并非一个系统。尔后,我们立营的时候,是最容易遭两面兵袭扰的,但他们依旧没有出营。可见,彼辈貌合神离,只想自守。” 张冲这边继续讲军略,外面飞军背旗入帐报: “有一伙兵在门外,说是濮阳的太平道,听说我们到来,特来投奔。” 第二百零五章:潘璋 张冲一听是本地濮阳黄巾投奔来了,立马出帐去迎。 他正头疼现在不了解汉兵情况,就来了地头蛇,自然欣喜。他出营时,就看到一只小两千人的队伍拉拉杂杂的猬集在营地外,还冲着张冲大营的守军骂骂咧咧,显然刚才发生了一点不是很愉快的事情。 守营砦南壁垒的是于禁部,他这会带着所部也警惕的看着营外的所谓同道,不敢有一丝放松,见张冲走来,于禁忙和其陈说情况: “渠魁,这外面的人自称是濮阳的太平道,但我看其成色,多半像是盗匪之流,不可不察啊。” 张冲点头,知道于禁谨慎没有错。现在已经入夜,张冲不能贸然开壁,现在不说还确认不了对面身份,就是真是同道,也是不能让他们进来的。战争容不得侥幸。 但很显然,于禁的谨慎让营外的濮阳太平道很恼火。其实换位思考一下,他们肯定火大啊,他们得了泰山军到濮阳的消息,一路赶来疲惫不堪,然后呢?到了地,人家连门都不让进,还质疑他们身份,这搁谁身上不气。 张冲到了壁上,听下面乱哄哄的,有说他们泰山军看不起人,不伺候这帮泰山侉子;有说他们来没别的,就是想和泰山军一起打汉兵,为死去的同道复仇。 张冲听了一会,然后又看下面这些人头顶的窗口,心中已经判断这些人多半就是本地太平道了。 要是这些人是什么汉兵假扮的来袭营,那肯定是拣选精兵,而下面这帮人,有窗口的都不过几十人,不大可能是汉兵。 念此,张冲命于禁开壁,一起出砦迎这些濮阳同道。 于禁想劝,但知道张冲素来军令如山,只好尊令。开了壁后,于禁终究不放心,让昌豨领甲士顶在前面,他和张南一左一右将张冲围在中间,这才出壁。 那边濮阳太平道见这营砦突然开了壁,以为要攻击他们,齐齐往后退。只是后来看到这些泰山军出来后,只是围着一人,并不攻击,就知道是大人物出来了。 随后这些人中就排出三个领头的,对张冲拜道: “敢问是人公将军弟子,天下首义元勋,泰山方渠帅,横扫河济的冲天大将军吗?” 被围着的张冲,一边感慨这些濮阳同道的客气,给他安那么多名号,一边已经阔步上前,扶起三人,温言道: “惭愧,正是不才,也不知各位濮阳同道都是哪些英雄?” 当面一个年级最长着,面相忠厚,虽然长手长脚,但看着没有一点武勇的人率先说话: “冲天将军,俺是濮阳的信徒王长,人叫长脚,也是俺们濮阳众弟兄推举出来的小帅。原先的渠魁被濮阳田氏狗奴给害了,就剩下了咱们。” 说着,许是想起了死难的同道,王长说着说着就哭了出来,倒让他边上的二人有点尴尬。 张冲等抚着王长背,安慰,其人才好些,感激的看了下张冲,就为边上二人介绍: “这两位都是大河上的好汉,一個是罗纲罗大魁,一个是潘璋潘大魁。都是俺们濮阳太平道的朋友,要不是他们相助,咱们濮阳太平道就真的被绝了户了。” 张冲听了这话,盯着那个叫潘璋看,只见其人高八尺,披着一领破旧两档铠,脖子上还挂一领红汗巾,一副粗豪长相, 没想到这里遇到了江表十二虎臣。这潘璋是山东人?张冲原先还以为这江表十二虎臣都是江东人呢。又想到此人原位面就是擒杀关羽之人,而现在关羽在帐,而这潘璋也投了过来,不由感慨命运之捉弄。 然后张冲又看向一边的叫罗纲的,也不由点头,是个有勇力的。 最后张冲就和这濮阳同道歉说: “你们远道而来,一路风尘饥饿,然后又被我这部下堵在了营外,委屈大伙了。你们别怪我这部下,他素来就是谨慎,我这里替他和诸同道道歉了。” 说着,就对众兖州太平道徒一拜。 这可把那个叫王长的吓坏了,他可是知道这张冲在教内的赫赫威名,可以说他就是他们反汉的一面旗帜,是替天行道的好汉,是为他们这些穷苦人做主的英雄。而他王长之前不过是濮阳的一名低级信徒,哪受得了张冲大拜,是以忙拉住了张冲。 当然,这也就是王长上来拉,边上叫罗纲的和那个潘璋,原先就一肚子气,只是看现在这个名声好大的还算客气,才没有拂袖走人。 现在这张冲拜一下咋啦,他们两不值得这大拜嘛?是以,二人皆站着不动,受了张冲着一拜。 张冲表达完歉意,就让于禁回壁,在西南一角开辟一处帐区,好给这些濮阳同道夜宿。 然后张冲就揽着王长臂,引他入内。 张冲原先看到了那罗纲和潘璋的行止,又知道他们二人并不是太平道的,便起了心思,要是这二人有什么想法,这尺寸之地,这二人性命皆在他张冲一念之间。 但好在,也是这罗纲和潘璋幸运,二人只是不满,也没其他想法。就这样,张冲领着濮阳太平道和那些水寇入了于禁开辟的帐区,然后就送上清水、粟团和熏肉,直接拉进了两边距离。 张冲当晚更是宿在了王长三人的帐内。一方面收揽人心,一反面到底是想知道现在濮阳的情况,于是夜,四人秉烛夜谈。 先说罗纲和潘璋,二人原属于大河上的一伙水寇。 这会黄河还没有因为上游泥沙沉降而变得浑浊,是以还称之为大河。 这伙水寇盘踞的地段是濮阳到白马之间的水路,此区域也是河南河北交汇的最繁盛之段,每日来往大河的商旅都络绎不绝。 这伙水寇都是祖祖辈辈吃水上饭的,闲时与人摆渡过河,忙时就是摇身一变抄掠大河之上。后来这辈出了三个豪杰,一叫,大羊头,一叫罗纲、还有一个就是这潘璋。三人开始给过往舟船卖旗帜,一面旗帜三千钱,领了旗帜在这条河段就不会被劫掠。换句话说这伙水寇成功转型,不劫掠了,改收过路费了。 今年四月太平道天下起事,他们也起兵响应,这倒不是他们有多认同太平道的事业,而是路只有这一条。 原来这伙水寇所占的河道正是要地,所以汉庭和太平道都想争取他们。本来大羊头等人是想从了汉庭的,毕竟谁不想招安做个官嘛。但东郡太守曹绍觉得这伙人反复无常,难以真正信任,所以就打算剿灭本郡的太平道在回头收拾这些水寇。 这情况下,濮阳的水寇们就只能投靠了太平道,所以也起兵响应绝断了大河,并和濮阳的太平道徒相互声援。 但这事后来又出了变故,大羊头与濮阳的太平道一接触,就发现这些道贼皆是乌合,其部也不甚强壮,料太平道非是成事之人。所以一回去,就再不谈与太平道合作的事,只是以其为筹码,积极向濮阳接触。 大羊头本名叫杨渡,心心念念的就是招安上岸,但曹绍看不起他,根本不给他机会。但随后他的机缘就来了,北军的种劭奉了北中郎将卢植的军令,率一千北军渡河南下,正用兵,有心招徕这伙水匪。杨渡抓住机会,就投靠了种劭,领了一千人做了汉兵。 但杨渡想上岸,另外两个贼魁罗纲和潘璋就不想,他们接触了太平道后,就与后者积极靠拢,终于和杨渡分道扬镳。 实际上罗纲和杨渡本就不和。这大河的水寇本就是罗家传下来的,只是后来杨渡实在了得,想的一个收过路费的策略,在团体内威望大涨,要不是罗纲请了潘璋这个外援来与杨渡分庭抗礼,这濮阳水寇早就姓杨了。潘璋是东郡发干的游侠,少时与罗纲换过命,是以乃兄一召,他就入了伙。 也是有这层矛盾,杨渡带着一千兵从了北军,罗纲和潘璋则带着一千兵移动到了濮阳外界,不与汉兵争锋,想先和濮阳的太平道合兵。 但谁知五月份濮阳太平道就被端了。要说这太平道真不是个造反的团体,虽然有组织,有口号,但做事太不严密。这些太平道总觉得自己发展二十年安插眼线遍地,但殊不知自己方内早被各大族给渗透完了。 对于大族子弟,他们有血缘宗亲抱团,比一般小农更能抵抗宗教信仰的冲击。他们对祖先的认同要远远高于所谓的黄天。所以家族的利益远高于所谓太平道的利益。 是以当濮阳的大家族们命他们子弟伏击濮阳太平道的时候,这些人没有多少犹豫,就袭杀了濮阳太平道的领导层,剩余的只能溃逃到乡野苟活。 后来王长收拢了几只同道队伍,勉强结兵一千自保,要不是遇到了同样南下的罗纲、潘璋等部,王长这些人估计也要成汉兵的刀下鬼,腰上的节功。 不过三人合兵一处也不过勉强自保,就别说兴兵为同道复仇了。但也就是这个时候,他们听得首义元勋的冲天大将军,提兵河济,已然杀到了濮阳。 这下他们有救了,同道的仇也能报了。 第二百零六章:攻砦 光和六年,六月十一日,旦。 晨光微熹,泰山军便列军于濮阳之野,大河之南。鼓声动地,旗帜招展,泰山军十五个营头并军本部合计六千军势,按早上张冲给的阵表,陆续动到了相应的位置。 此外昨夜投奔的濮阳太平道和大河水寇两部二千人并一个军阵列在稍靠张冲的附近。 张冲晨时军会定下次日的调度是: 全军十五個营头,张旦率李大目、典韦、魏舟、郭亮、于禁五个营头列在濮阳城外,防范濮阳城内可能的进攻。 关羽率陈焕、丁盛、谢弼、王章四部,以及李弼的沂山营列在北面,对大河边的濮阳津据点。 然后张冲率本部以及的吴资拔须营、赵庶的克昌营、高雅的绛衣营、赵亮、朱英的无盐营、谢辉、武荣的平陆营作为后备,相机援助。 就这样,一个时辰,无论是濮阳城还是边上的濮阳津就这样看着这只黄巾巨寇在他们面前从容布阵。 此时在濮阳津正面营垒,北军校尉种劭也带着数名帐下将观太平道军阵,良久,无人说话。 这也不奇怪,任是谁看到眼前这精甲耀日,煊赫冲天的军势,谁都会怔得说不出话。此刻,无人再敢小觑这泰山军了。 只见晨光下,濮阳之野,已经成了一片黄色的海洋,黄色的旗帜、黄色的缠头,还有那高耸的大纛矗立在这天地间,彷佛擎天之巨,这就是黄天! “如火如荼,如斯军盛。” 种劭并不是一个沉不住的肤浅,在这种情况下,按道理是要振奋军心的,但没办法啊,这冲击都是下意识的,没控制住。他虽然也是北军吏士,按道理也不会差这些太平道,但可怜啊,他们北军都多久没出过操了。 人是视觉动物,谁看到满野的人举着旗帜,井然有序的排列着一片片军阵,谁都会被这种秩序之美而夺气。 原先种劭对完成卢植军令是信心满满,但这会,他对胜利的信心蒙上了一层阴影。 种劭这边还是气夺,那边濮阳城头的华盖下,曹绍已经双股打颤了。他后悔,真的后悔,明明都已经出城了,怎么又自投罗网回来了呢? 他对边上的田婴,颤抖问道: “君卿先生,你怎么看下面这泰山贼。” 曹绍问的这个叫田婴的,身高颀长清瘦,冠黄葛巾,秉竹麈尾,一副处士打扮。其人食蔬戒肉二十余年,更添几分仙风道骨。 他是濮阳田氏的族长,儒学,善《尚书》及《老》、《庄》、《孙》,为濮阳一流的处士,聚徒数百教学。 什么是处士呢?就是有高名而不愿做官者,后世如谢安就是这样的处士。这类人都是栖志穹谷,归隐山林,无论谁来征辟,都不就。但濮阳附近没什么大山能让田婴隐居,是以只能居于城中闹市。 他们田氏为郡中大族,虽没有公族子弟那种举足轻重,但历届东郡太守哪个不顾田氏三分颜色,是以曹绍下意识就对他眼中的高人田氏问去。但可惜,花无百日红,这些田氏族人并不知道,等日后一位叫吕布的,占了濮阳而与曹操对峙时,他们田氏押宝押错了人,竟然压了吕布,助吕布行反间计诱曹操入城,中计的曹操险死脱身。他们没杀成曹操,自然曹操灭了吕布后就灭了田氏一族。 那就是乱世,再煊赫的家族也会因为押错了人而风吹叶落。 但这会田婴自然不知道这点,其人澹澹,对曹绍说: “府君勿忧。濮阳城高堑深,又有城外北军为援,固若金汤。而且府君有所不知,秦末天下大乱,章邯与项粱相争河济,三战三败,就是退到了这濮阳,才止住败势。项粱数攻濮阳无功,只能移兵攻定陶,才被章邯衔尾袭杀了。项粱楚之名将,公族之后,都不能破这濮阳,这下面的泰山贼再戆,能将这濮阳如何?” 曹绍点了点头,其人本就胖大,这会日头又上来了,就站着的这会已经汗流浃背,所以当田婴说濮阳固若金汤的时候,笑容满面,就准备下城头。 但刚走两步,其人突然想到以前听幕僚讲过的古,遂疑惑问: “君卿先生,我听人说当年晋国智氏攻赵之晋阳不克,便是决了晋水水灌晋阳,差点就破了。咱们濮阳边上就是大河,要是下面的蛾贼决了大河,水攻咱们,那该怎么办。” 从这里真的可以见到曹绍是多怕死,为了万无一失,竟然将水攻的故事都从记忆中搜索出来了。 这话倒是让田婴高看了一眼曹绍,此人竟然还知道史?真难能可贵。确实,此世史书珍贵,不是存于兰台就是藏于方家,没几个知道过去的,所以谁在自己文章中大量用典,就是显示其丰厚的知识储备。而能读懂别人的典故,也侧面证明了自己家学渊源。所以当曹绍说一典故时,就不经意间显露其人不是那么不文。 但田婴还是继续教曹绍: “府君,你大可不必担心。所谓水灌破城,全是那些不知兵者所谓。仆只说一事,前汉时,孝武帝元光三年时,大河南徙,从顿丘东南流,其年五月,在濮阳外大河决口。当日水灌数百里,十六郡皆为泽国,但当日濮阳城内水也不过过膝。以这水深,根本过不了城墙。而且濮阳外城壁基皆为版筑而成,就是水泡,没个半年都不会烂。至于我所言是否为虚,府君可以问边上的汲君,其先祖汲公,就是当年主持救灾的谒者。汲家一定留有这事的记载。” 曹绍噢了声,转头看着城头边靠外的一黑瘦老头,其人叫汲商,就是当年救灾的汲黯的后人。 说来汲家在前汉也是公族之家,但奈何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到如今只不过是寻常豪势。当年那会,哪有什么田氏在他们汲氏面前讲话的机会,但现在,哎,人田氏站在郡守左手边,而他们田氏却已经站在了最外面,泯然于众人了。 汲商不知道为何田婴会突然提起这事,但知道这是他亮家族名头的时候,毕竟这元光三年救灾一事确实是他们家族的高光时刻,他们这些汲氏子从小就背这些,因为这就是他们家族的光辉。 所以汲商从众出,拜了曹绍,就道: “回府君,田军所言分毫不差。当年一事,濮阳的几个大家族都有记忆传承。尔后,家祖便发河北粮仓救河南生民无数。这事我们汲氏一直有记。” 曹绍听了汲商这个汲黯后人亲口说,心里终于放下了。这就是家族传承,你得尊重。 说到这些家族光辉记忆的传承,这其实也是一种各家族的识别。比方说,如果汲家没落了,日后有人自称是濮阳汲氏的人,那濮阳的其他家族就会问这些事,你要是答不出,那对不起,你就是假冒的。而要是能答对,那这些家族认证后你就真的是濮阳汲氏的后人了。 其实不仅是这些家族光辉记忆,这些世家子弟从小会背,其实家族历代联姻的家族也会记。而后者比前者更有实用性。在他们这些上层的交际网络中,都是相互通婚的。你这边扯一下联姻关系,他那边在盘一下联姻关系,经常就能发现,你和他是亲戚呢。这样关系不就一下子拉进了吗?而且这个还能在家族没落的时候,添一份保护。到时候家破了,你去投靠这些联姻亲戚,只要你这边记的关系和他传承的关系对的上,重新富贵不多想,但一口饱饭肯定是有的。 其实说到这,田婴说这番话到底什么用意呢?就是你曹绍不是说一段古嘛,不论是不是卖弄,他田婴都要有表示。你不是听的别人的讲古嘛?现在他田婴就告诉曹绍,咱们都不讲古,因为他们就是历史的参与者。这就是他们这些大族的底蕴,不是你们这些曹氏阉竖的浅薄能明白的。而且他还告诉曹绍,他们这些濮阳大族才是真正的地头蛇,这座城,这片地,他们祖祖辈辈都在,日后子子孙孙也依然会在,他们才是濮阳的主人啊。 所以你说这些世族有时候确实讨厌,一方面清高,一方面还说话云里雾里,让你去猜。他们讲的是言不犹尽,懂的自然懂,不懂也不多说。 最后曹绍不知道有没有真听懂田婴这番话的深层,反之他是眯着眼笑着,一边说: “那就好,那就好。” 然后其人就下了城头。既然城破不了,他还呆在这里干啥,不热吗? 也就是在濮阳这些世家子们对泰山军指指点点的时候,旷野上突然就响起遮天的号角声,直惊的大河边饮水的麋鹿们惊慌失措,匿入藁草间。至于濮阳之野的傻兔子们早在泰山军迈着震地的步伐列阵时,就已经躲得不见踪影了。 也是在这动天的号角声,“关”字大旗下,踞坐在马扎上的关羽,眯着眼,抚着其傲人的长髯,不动声色。 突然,其人身起,壮道: “丁盛、王章何在?” 丁盛、王章出列,抱拳: “末将在!” “命尔二人,率所部,攻西面壁。” “喏!” “陈焕、谢弼何在。” “末将在!” “命尔二人率所部,攻东面壁。” 至于李弼的沂山营直接和关羽的校本部,直接攻打濮阳津的南壁。 这就是关羽,不动则已,一动便是全面进攻,三面开花。 果然是,雏凤清啼,便是声动九天。 第二百零七章:濮津 光和六年,六月十一日,巳时,濮阳津三道垒之西壁。 率军攻打此壁的是丁盛和王章,二部皆是老泰山军,皆是善战之士,是以关羽总动员后,二部已经侵略如火对西壁发起了进攻。 以丁盛和王章如今的地位已经不用冲在第一线了,不过就是他们想,张冲的军制都不允许他们这么做,要是他们这些主将死了,他们的扈兵就惨了。 所以现在奔在第一线的是王章的曲将郭默和丁盛的曲将金泉。二者皆是泰山军出名的骁勇之将,尤其是郭默,其人更是猛如虎。 他是兖州的田舍儿,随寿张兵们援助胡母家时,被张冲一战而擒,所以入泰山军也就是二年多。但别看时间短,其人已经是战功赫赫。 从王章破金氏壁,斩首十五级。从破山圩,先登。从破长勺,斩八级,捕虏二十人。尔后博县一战,斩部将一人,获首二十级,捕虏三十六人。他手中那铁矛,早因浸了太多血而幽黑。 此时,郭默带着自己的扈兵,皆披双层甲,义勇当先立在阵前。然后他一挥手,一班只穿单衣光着脚的泰山军就推着车冲了上去。 郭默眼前这座汉砦虽然没有引大河水绕砦,但皆挖了深堑,根本跃不过去。而如果从堑里爬上去,那就会成为敌砦上的射手的火靶子。 但泰山军有办法,打到现在,泰山军什么战没没打过,早就针对汉兵善挖深堑的守砦方式研发出新的攻砦方式。 只见这些单衣泰山军冲锋时,直接钻进一辆楯车后。这楯车是专门被工匠营改造过的,当前一面全是木板,还蒙了牛皮用以防火。他们推着楯车冲到深堑前,就不再动,固定住楯车,就从车上搬运已经装好的土包,就开始深堑里填。 他们前面楯车上发出叮叮响,那是汉兵射手在发矢。开始泰山军众还担心,但后面见汉兵根本奈何不了他们,就更快地填堑了。 而这边泰山兵们一把车上的土袋扔完,就又拉着楯车飞速回去。敌砦上的弓兵根本奈何不得这些人。 泰山兵一奔回阵,就见阵前尘土飞扬,这都是留阵的泰山兵们在挖土装土袋扬起的灰尘。在前面泰山兵填堑时,这些人就已经在挖土装袋了,等前面的回来正好续上了这些土袋,就继续往前奔填堑。 说实话,如果是寻常的战斗集团,这种敌堑壕都是抓来的丁口去背土填,背一袋土给一个木棍,只有集五根木棍才能休息。至于集不成的,那就是死在前面,正好用来填沟壑。 他们之所以驱使丁口来填,一方面固然是不将这些黔首性命放在眼里,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们要养精蓄锐,好应对后面的攻砦厮杀。谁会像泰山军这样用自己人填沟壑啊。 但泰山军就能了,而且进展迅速。只是二刻不到,十辆楯车就已经送上去了四百包土袋,直接在汉兵营砦前的沟壑上填出了一个了十五步的平整土包桥,这距离可供一什同时冲锋,完全够让郭默他们以竖阵冲锋了。 前面泰山军一填好,就举起一面黄色旗帜,向前摇动。 后面立在阵前的郭默看到旗帜摇动,知道已经填好了沟壑,遂把面甲一拉,瓮声道: “起刀兵,换太平。与我一起冲” 后面像郭默一样裹着双层甲的扈兵们跟念了这句,就开始跟着拎着铁矛的郭默冲锋。 他们一冲到前面的楯车前,就躲在楯车,随后在楯车的遮护下直驱营砦下。 立在营砦上的汉兵没见过这么无耻的,这都要躲在楯车后。此刻见下面的甲兵越来近,都发了急,连忙让射手们换火矢。 得命的汉兵射手就将油步缠在箭上,支上火盆,就四五個用一火盆引火,俄后,就是一阵火雨泻在了下面的楯车上。 楯车外蒙了牛皮用来放火,但其实这东西哪真挡得了火啊,也就是不助燃而已。这阵箭雨下去,泰山军的楯车就开始发出吱吱声响,这是火烧木头的声音,估计不要多久,这些楯车就会被烧焦。 下面泰山军遇到了问题,但上面的汉兵们也不好过。要知道这会已经是六月了,又要到一天最热的午时,汉兵这边支起火盆,可想而知得多热。 汉兵这些射手们都是披着皮甲的,本来就密不透风,立马汗如雨下。但到底是北军之士,便是这样难熬,也没有人说要把火盆给灭掉的。 这就是军令如山,纪律严明。 但汉兵们能抗,他们后面的大河水匪就遭不住了。这些人是杨度的手下,其人带着水寇一千受种劭招安后,就被分了兵。一半被分到了西壁,和这里的二百北军士守西壁。一半被分到了东壁,和这里的二百北军士联防。至于杨度本人自然是被种劭扣在了中军,这会正守着最重要的南壁呢。 从中也看出,种劭压根没想过善待这伙水寇,就是拿来消耗的。 其人在送给河北卢植的军报中就如实写了招抚大河水寇一事: “兹有大河水寇杨度者,屡次求抚。若一再拒之,恐其自知生路已绝,铤而走险,投入黄巾蛾贼,张贼军势。不若且示羁糜,杜其串合,招徕其兵以为消耗。此一举多得。” 就这样满心欢喜上岸的杨度,一上岸就被夺了军,其部充当犬羊,其人充为军吏,煊赫一时的白马水寇就这样名存实亡了。 所以现在也就能理解西壁水寇的懈怠了,毕竟自家魁被幽禁,自己被当羊犬驱驰,谁都没个心气的。而且他们本就是水寇,讲的是义气而不是军纪,所以这会已经有些个退到了壁后,要离火盆远点。 但这边他们刚退,身后一队大斧士就涌了过来,直接将他们砍了头,之后将首级系在了竹竿上,传首壁头。 被这些汉兵甲士一杀,再没有水寇们说热了,比起怕热,他们更怕死。虽然汉兵的酷杀止住了后退,但水寇们皆兔死狐悲。 此时,下面的泰山军甲士们也在加快攻城。 他们从楯车两边卸下云梯,然后就在楯车后,开始用儿臂的铁锥将两部短云梯组合成一部,就这样,在汉兵们毫无察觉间,十部云梯就挂在了西壁上。 汉兵们大惊,立马就有壮士撑着竹竿要推倒云梯,但下面已经站上了甲士。最后,十部云梯也就被推倒了一部,其他的泰山军们挥舞长戈,不断攀上西壁头。 站在一部云梯下指挥登壁的郭默见弟兄们都已经上了壁,心中大定。有这些甲士钉在壁上,这西壁终归是被他郭默拿下了。 也是这时,变故突生。 已经杀上壁头的泰山军甲士们突然就看到壁两边上来了一队队弩兵,有识得的,只看了一眼就惊呼: “是大黄弩。” 随后两边就是箭如飞蝗,锐利的箭矢穿破甲衣,透过肌肤,将泰山军甲士们都钉死在了壁上。 登城的甲士有三个什,除了最外面的三人直接跳下壁摔伤外,余者尽死。 下面的郭默正要攀云梯,突然就听到上面传来阵阵惨叫,初以为是敌兵,但细听却是自己人。登时心里就一紧,立马就对边上喊: “赶紧上。” 也是这会,三个自己人突然跳下了壁,他们哭着道: “是汉兵大黄弩。” 郭默正要再问,那边西壁上就扔下几十领泰山军首级,直将壁下化为修罗场。 望着这些雕枯首级,想到他们刚刚还与自己豪言壮语,郭默怒发冲冠,横着铁矛大叫: “猪狗,给乃公死来。” 然后郭默就看到上面突然冒出个汉兵,手中拿着大黄弩,弩上森寒的箭矢已经对准了自己。 ------------------- 就在泰山军关羽校尉部对濮阳津发动总攻时,濮阳津下游不远处,罗纲和潘璋正带着自己水寇弟兄们从藁草中拖出一艘艘小舟。这些都是大河水寇以前藏的,这会都被罗纲起出来,做一件大事。 潘璋帮罗纲推着小舟,一面道: “兄长,咱们真的要替泰山黄巾干这事?这不是小事啊,就是那张冲说得再好听,说什么他们在正面总攻吸引汉兵注意,让咱们逆行到濮阳桥上,从背后捅杀汉兵。但这事兄长可不要想简单了呀,汉兵就是再无备后面,也不会没人守桥的。” 罗纲正拉着纤绳,拖行着小舟,听了潘璋的话,沉默了会,后道: “阿璋,这事我没想简单,反而我还多想了。我还想到,就算咱们杀上桥,之后也是我们先冲汉兵。到时候,要是前面的泰山军冲不进来,咱们就危险了。” 潘璋皱眉,不解道: “兄长,既然你都想到,咱们还干这事作甚?不如我们到下游再起炉灶,甚至不行,咱们还能去大江。天下湖海这么多,总有你我弟兄的逍遥地。” 罗纲摇头,认真地对潘璋道: “世道变了,这天下要乱了,再没可能做个逍遥水寇了。今个你我弟兄就赌一把,赌那张冲是个人物。弟,你愿意相信兄吗?” 潘璋望着罗纲的眼睛,坚定的点了头。 第二百零八章:落旗 船桨轻柔地划动着,沿着大河悄然靠近濮阳津夹砦。 罗纲和潘璋二人带着精选的水勇三百人,着褐衣、操弓斧溯游而上,除了江水翻动声,众人屏气凝神。一路顺利,当罗纲等人靠到浮桥的时候,汉兵竟然都没有发现。 濮阳津的浮桥是以竹笮、铁牛、岩石搭建而成,算是半永固的。罗纲率先从木桩底部攀上了桥头,随后潘璋也紧随其后。 他们上了桥后并没有继续冲,而是等下面的人送甲衣上来。他们现在只一件褐衣,就这样去和汉兵冲,那不是冲锋是去送死。所以就在前面三砦人声煊沸时,罗纲这些人穿戴衣甲,不急不忙。 少顷,众人整装,罗纲看了众兄弟一眼,肃道: “弟兄们,其余话不说,今日弟兄们就随为兄冲这一次。” 众人都没讲话,也没啥好说的,他们这些人都是罗氏恩养。没啥理由,没啥目的,既然大兄要冲,要杀这些汉兵,那就随大兄冲好了。 罗纲持着大斧,玩命狂奔,他们选择的大砦正是最重要的南砦,此时那里杀声震天,原先驻守在大河一畔警戒的汉兵早已被抽调到了南面。 那里是关羽的主攻面,可想而知汉兵正在承受什么样的压力。 罗纲冲上壁时,正有两个汉兵看到了他,正要指使他去前面支援,就看到不断有甲士攀上木栅,刚要喊“贼袭”,罗纲的大斧就已经将二人斫烂。 此刻满脸血污的罗纲,持大斧向前面一面大旗遥指,示意潘璋跟上。那大旗下正有一将,就是北军校尉种劭,边上还有一人,可不就是杨渡嘛。 在罗纲斧指种劭等人时,这些汉吏也转头看着他们。之前发现罗纲的两名汉兵虽然死了,但临死的惨叫终是惊动了砦内的种劭等人。 看着后面突然冒出的敌人,种劭虽惊不乱,和一边的杨渡耳语一番,杨渡就狞笑着带着一伙兵杀了上来。 正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尤其是杨渡,心里满是憋屈,现实的待遇和理想的差距过大,他又不敢与种劭这种世家子弟做对。毕竟其人说了,他杨渡现在没了兵也是一个好事,这也是和过去做切割,能安安心心当汉吏。而就在刚刚,种劭暗示,杀了这帮人,许他一個大前程。 憋屈加利诱使杨渡直把罗纲当成了九世之仇,你罗纲为何不随自己一起受招安?果然大路不行,非要走小路,那就请你去死吧。 别说这杨渡到底有几分武勇,带着兵还真就就挡住了罗纲和潘璋的攻势。但可惜,这是他自己的幻觉。罗纲和潘璋只是互相看了眼,就达成一致。他罗纲继续往前冲杀种劭,潘璋来挡杨渡。 随即,两拨人杀做一团。 种劭看罗纲勇猛,担心扈兵挡不住,又从前砦抽下来一屯兵,继续挤压着罗纲的进攻。 南面砦因为是濮阳津的正大门,最紧要,所以种劭在这里留驻的全是北军,足足六百人,共六个屯的编制。 原先种劭在南面留了三个屯,其余三面各一个屯。但谁知道下面一个红脸巨汉直接上来就是排山倒海的攻击南面,原先三屯吏士根本挡不住,没奈何他只能将最北面,临大河的那屯给抽调到了南面,这样保持了四个屯的兵力,总算抗住了泰山军的进攻。 而现在那面无人的北面突然冲进贼兵,他种劭如何不知中了对面的计,但谁让他兵力不够,捉襟见肘呢,只能又将抽掉到南壁的那屯,又抽下来,守御自己。 但可惜,种劭没有亲临第一线,根本不知道处在南壁第一线的汉兵到底已经处在什么样的压力下。 关羽带着本部虎士三百人和李弼的沂山营五百人发动进攻时,所当面的汉兵只有三百人,根本挡不住。要知道,只关羽的三百虎士就是张冲亲自为他拣选的泰山敢死士,以一当十不敢说,两人敌却当仁不让。所以汉兵哪挡得住,后面不是来了一屯援兵,当时就要崩。 但现在突然来的军令,竟然要抽掉一屯下去,那还怎么打?只片刻,李弼就已经带着三什的沂山营选锋冲上了壁。这一下,连锁反应,防线上处处漏水,最终等那位红脸巨汉出现在壁上时,一刀就劈死了曲将种流。种流是种劭的表弟,其人一死,整个阵前就崩溃了。 当南壁的溃兵将种流死讯告诉种劭时,其人正调度军力与冲上来的罗纲厮杀,胜利的天平已经逐渐向他倾斜了。杨渡那个废物已经被砍了,只三刀就死在了那个粗豪汉子手上。之后其人就和罗纲一起对种劭猛冲,形势倒是有点危险的。 但等种劭调来的一屯甲士赶到,整个形势天翻地覆。这些水寇到底是水寇,有几分勇力,但斗具简陋,都没几领甲,怎么挡得住北军甲士。是以,这会这些冲来的贼寇已经被北军甲士们挤压成一团了。 胜利就在眼前。 但种流却死了,种劭完全接受不了。其人立大纛下,听得族弟死讯,惟是静默。左右还待再劝,种劭呼的一声:“痛煞我也!”大恸咯血,手中的铁如意也跌落在地。 一口急血喷出,种劭倒清醒过来,他知道砦守不住了,恨恨的看了一眼差一点就要被围歼的贼寇,下令: “全军向西壁退。” 种劭要到那里继续抵抗。 但等甲士们护着种劭冲出砦,却听到西壁传来山呼海啸,然后就见到本竖立在西壁的王字大旗,就被砍倒了。 完了,西壁也陷了。 种劭连忙转道,就要往濮阳城冲去,那里还有活路。 只是等他带着甲士们跑一半,突然就从身后传来阵阵马蹄声。这下种劭不跑了,望着周遭的北军袍泽,慷慨道: “我北军为我皇汉第一军,只有站着死的,没有跪着生的。诸君,与我捐躯赴国。” 说完,种劭将自己的兜鍪系紧,然后抽出环首刀,与众北军就在这濮阳之野结成圆阵。 但可惜种劭等人要慷慨而死,但却都死的憋屈。 骑将任筠追杀上来时,并不冲阵,只是率着骑队绕圆阵发矢,还时不时有套索飞出,将北军将士从圆阵拉出拖死。 不远处站着濮阳城楼上观阵的濮阳兵们,只听到那里哀嚎声不断,都心揪,担心主将犯浑,要他们出城去救人。但好在,主将是个清醒的,没下这乱令。 就这样,濮阳兵们眼看前方烟尘滚滚,耳听友军哀嚎不断,然后不动如山。 一刻后,紧随西壁陷落,南壁也因为主将弃砦而丢了,然后几乎同时,最东面的砦的将旗也落了。 只一个上午,濮阳津三壁皆落。 濮阳之野的惨叫还在持续着,只是比之前弱了很多。但很快到后面,其声已经弱不可闻,只有滚滚烟尘中,一片红艳。 种劭这个本来该牺牲在东平观的汉家忠义,不想提前死在了这濮阳之野,不由让人唏嘘。 濮阳津三壁陷落的消息很快送到了城内曹绍的案前,曹绍再也绷不住了,疯狂砸烂着案上的一切。 良久,其人悲叹: “我要这北军有何用?” -------------------------- 濮阳津,西壁。 一场血战结束,郭默已是精疲力倦,但他还是强打心神走到了自己弟兄们牺牲的砦壁上。 这会,还活着的弟兄们正在收殓着之前被汉兵大黄弩射死的袍泽,并将他们清理到了壁内的空地上。 郭默望着这些和他一般大的扈兵,再也控制不住哀伤。这些人都是他的扈兵,与他朝夕相处,而现在三十名善战的好儿郎就死在了这地方,直让郭默痛得心口滴血。 他要报仇!要祭奠他死难的弟兄。 他残忍的对边上的扈兵,问: “抓了多少俘口这次。” 边上的扈兵猜到了郭默的想法,犹豫道: “这波兵都有的宁死不屈的劲,这次咱们屯也就抓了二十人。” “这么少?” 扈兵点头,解释道: “我们这边主攻的是北军汉兵,抵抗烈,俘口少。而金曲将那边攻的是原先的大河水寇,他们倒是抓了不少俘口。” 郭默犹豫了,倒不是他怕这金泉,或者怕他顶头的丁盛。他自负勇武,觉得只要时间够,他照样能超过丁盛的地位。 他之所以犹豫,是因为人金泉刚救了他一命。 原先他被汉兵大黄弩锁定时,是金泉射来一箭,正射死了弩手。虽然他郭默觉得,自己也能躲过,但这情到底也欠下了。 而现在,如果让他张口和金泉要他的俘口,郭默还张不了口。想了一下,到底顺不了这口气,他让扈兵将刚刚他斩杀的敌军主将的首级送给金泉,说换他手上的俘口。 但谁知道,金泉不仅决绝了郭默的交易,反而让这扈兵回去劝郭默: “老默,别冲动犯错,多想想军纪。” 郭默当时就指着金泉的方向破口大骂: “辣娘,你那丁大器杀俘杀的少?现在跟乃公玩这一套?” 但骂完后,郭默也知道他和丁盛的区别。不是说身份,而是人家丁盛是不接受投降,只当贼兵一并杀了,而他是战后杀俘,这区别大了。战时杀可以当没有看见敌人投降,战后杀那就是明目张胆触犯军律。 最后,郭默到底没敢杀这二十多北军吏士,只枯坐在牺牲的袍泽边,很久很久。 第二百零九章:州牧 就在濮阳之野,泰山军与汉军一场好杀之际,一封来自北中郎将卢植的军报也送到了京都的国家刘宏手上。 卢植在奏疏上写了三件事: 其一是关于河北的战事。自卢植入河北,先与黄巾军战于武使,后汇合乌桓校尉宗员四千突骑,败黄巾于邯郸。但黄巾军主力未损,而是退于曲梁继续与汉兵交锋。 其二是关于东郡战事。卢植自识破泰山军西进敖仓的战略,一方面派遣种劭南下守濮阳津,一方面在战时写下泰山贼可能西攻敖仓的可能,以让中央早做准备。 其三就是卢植关于现在平定太平道的一些建议。他在军报中指出,现在的行政已经赶不上战事的发展了。过往的民乱盗贼都规模小,只要一太守就可以协调郡内各县统一镇压。但现在黄巾贼兵寇四方,早已经跨州连郡,黄巾如还在各太守境内还好,也能用心镇压。但如果黄巾窜入别郡,本郡太守就会不管不顾。甚至有些太守还以邻为境,专意驱黄巾贼到别郡。最后,黄巾贼们也利用这个弊端,不断在边界区域来回窜,剿之不尽。所以卢植就建议改原先的刺史为牧伯,专思一州军事,选重城,以居其任,好协调州内各太守并力剿贼。 刘宏看了卢植这封军报,又想到前几日收到的皇甫嵩和朱儁的联合军报,忧心忡忡。因为,皇甫嵩和朱儁送来的消息也不是很好。 南路汉军主力是五月出关的,现在六月才送来了第一封军报,还都是连吃败仗。 皇甫嵩的军报中称,先是朱儁为颍川波才部袭击,小挫,退守阳翟。随后皇甫嵩部赶来,合兵攻打颍川波才部,战不利。之后皇甫嵩观阵发现波才部竟然在草上立砦,当机立断火攻波才部。 尤其是入夏,天气干燥,火势燎原。但就在皇甫嵩觉得此战大胜时,一场夏日的暴雨突然将领,波才部除了稍许辎重被焚,竟然安然无恙。最后皇甫嵩只能继续与颍川太平道相持于阳翟。 不仅如此,汝南太守赵谦为本郡太平道所败。南阳太守褚贡被本地张曼成部攻杀贡。广阳黄巾杀幽州刺史郭勋及太守刘卫,可以说没一个好消息。 也因时局如此,刘宏不得不认真考虑一下卢植的建议,就是立州牧,但他也知道这事事关重大,就说汉家为何以太守为地方之长,就是吸取六国之乱的教训,不使地方势大。 想了想,事急从权,刘宏将杨赐喊来商议,杨赐的意思是可以先只在兖州设立州牧,其地四战之地,确实需要一個方伯来统合各郡,为帝国守住东面荥阳。 最后杨赐就举荐了能臣黄琬,让他为这兖州方伯。 黄琬出自江夏安陆黄氏,和杨赐一样,都是公族子弟。他曾祖父黄香为名臣,祖父黄琼为三公。而他自己少时就有高名,后来因为党锢,禁仕二十年,但并没有让他蹉跎,反而名气更传遍天下。 刘宏因为杨赐履能料中时事,这一次就没有反对,便同意黄琬持节为兖州牧,司境内一切军事。 黄琬是六月四日奉上谕。次日,立即就道,一同启程的还有荡寇将军周慎,其人率凉州兵八百作黄琬的节兵,一同东进。六月十六日,黄琬等人抵达陈留封丘,也是这时候,濮阳城破的消息传到了这里。 他们晚了,兖州的郡治濮阳就这样被攻破了。 这是怎么回事?濮阳津十一日破的,而六月十五日,濮阳城就陷落了,这怎么可能?张冲他到底是如何打下的那? 这都要感谢一个人,黎阳营留守副将臧荣。其人是光武中兴名将臧宫之后,一直是留守黎阳大营的副将,其营主将都需要出中山国已被防范鲜卑。 先说这四日的故事。 濮阳城在很早前就说过,这座历代整修的坚城有大河为绕,易守难攻。然后因为此为大河渡口,所以粮秣军资都十分充足。然后又有高墙四立,东城高二丈五尺,南城高三丈,西城高二丈六尺,北城高二丈七尺,普遍比同级的县城要高一尺。 本来以濮阳坚城,辅以不远处濮阳津壁垒,可以有限构成一个纵深的防御体系,这要比单纯死守孤城要更有用。因为如能在城外据点稳住,那就能和黄巾军在城外打成阵地战,那样的话,城内的安全更容易保证。 但可惜,因为曹绍的怯弱张皇,他拒绝出城,致使黄巾军从容拔掉了濮阳津这一据点。当然,有一说一,城内如田氏等大族过度迷信濮阳城防御可能更是关键。 濮阳津十一日午破壁,下午曹绍就觉得不稳当,便在城内张榜募兵。濮阳是大城,整个东郡十五城,有户十四万,口七十万。而濮阳就有户三万,口十六万,而其中居住在濮阳城内的就有两三万人,是名副其实的大河大城。 所以当太守曹绍贴榜募兵,应该能募到不少人。可实际上应者寥寥,只凑了五百兵,也就是五个屯。为了刺激更多人投军,曹绍发了血狠,先是每隔一日就提高一次募兵的赏钱。甚至还贴出,能退贼者,赏钱十万的犒赏。但濮阳民根本不为所动,无人相应。这就是曹绍往日虐民的后果,临到头,根本没人愿意给他卖命。 没奈何,曹绍只能派郡兵强迫濮阳民壮上城,许诺日给钱三百的条件,但实际濮阳民虚领赏钱,然后就逃遁回家。最后,忙活半天,曹绍还是只拉了五百的新卒,窘迫难当。 但好在,就在这时,离狐县尉之前得了郡守曹绍的军令,这会终于统兵五百珊珊而来。 泰山军由于兵力有限,并没有围濮阳四面,而是只在城东扎营攻击。所以离狐的五百兵直接从城南入城了。 正所谓否极泰来,随后两日,曹绍时运来了,白马、燕县等地的兵都陆续开进了濮阳城,尤其是燕县兵还借了外兵,即陈留酸枣兵八百。这样一来,到了六月十三日,濮阳城内的军势已经膨胀到了四千,已能与城外泰山军分庭抗礼。 但混乱也随着这些外兵入濮阳而出现了。 此末世之兵,普遍存在一种现象,即遇贼锋已气夺,纵抄民物转心雄。他们打仗孬,但抄掠个顶个的好手。 离狐、白马、燕县的兵还好说,毕竟也是东郡本地兵,乡里乡情在,也不好做得太过分。但也是驱赶了好大一片里舍出来,自留用作落脚处。 他们来救濮阳,难道让他们睡街上?有这个道理吗? 而酸枣的八百兵就过分了,他们仗着自己是援兵还是外兵,肆意奸淫抄掠,遇到喜欢的,即绑入军营,使得濮阳民意沸腾。 但曹绍不管不顾,只是每日宴请诸将,置酒高歌,曹绍有理由高兴,因为他突然发现,原来打仗竟然是可以发大财的。 只要簿书虚冒一篇开,帑金千钱滚滚来。 他在几个积年老吏的帮助下,不断造假帐,虚开损耗。明明外面一仗没打,他这里已经损耗箭矢几十万了。而这些钱,曹绍没有自己独吞,而是大方的和这些外兵一起分享。 他曹绍不傻,抓住这些兵子,他才能平平安安。 但可惜,六月十五日,一队自称是黎阳营的骑兵出现在了城北,说要入城援助。 北门守备是卫国县姬氏族人,也是最早入援濮阳的豪强兵。其家族是古卫国之后,一直享配食,与汉家休戚与共。 这人从缒下的竹筐里看着代表黎阳营臧荣的符节、印牌,没有一丝差错。他知道这臧荣是黎阳悍将,手下的黎阳营更是屡次出塞的劲旅,所以没多犹豫就放下了吊桥,让这伙人进来。 但随后这些骑兵就开始在城门洞口冲锋,直接杀入了城内,而紧随其后的是无穷无尽的敌兵。 这下子濮阳完蛋了。 冲入城的自然是泰山军的突骑,但那臧荣的符节和印牌是怎么回事呢?这可不是假的。 确实这东西是货真价实的,而且就是臧荣身上拿到的。 原来在诸多援兵入濮阳时,黎阳营的臧荣也南下了。他只带着一百幽州突骑,就自信的度过白马,迅速东进濮阳,兼程倍道。 六月十四日,他到了濮阳外却并没有入城,因为骑兵入城就没多大作用,反而在城外可以起到一锤定音。 然后他就发现了濮阳津的漏洞,决议冒险突袭桥砦。其人果然勇猛,带着百骑就狂飙突进,确实打了泰山军一个意外,很多人都没来得及穿上衣甲,那臧荣就杀来了。 但可惜臧荣所冲的那营为南营,关羽正在那营内。 见众吏士还没来得及准备,关羽自己披甲持矟纵马出砦,在臧荣还没反应过来时,关羽就已经杀到了臧荣面前,然后没等其人反应,一矟挺臧荣落马,随后其人就被后面的马给踏死了。 而关羽独自杀透了这百骑,汗湿数重,但毫发无伤。 这些幽州突骑都蒙了,一眨眼主将就没了,然后眨眼间他们就被贼兵给包围了。他们都是鞭发的乌桓人,情急之下叽叽呜呜,说的话泰山军一句都听不懂,有听得烦了,马上骂了句: “弃械投降。” 这话,乌桓人懂,立马乖觉下马跪伏在地上。在汉人面前,他们总是这样容易跪下。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主旋律,一汉当五胡。 第二百一十章:城防 泰山军入城未几,濮阳城便发生暴动。已经被压榨不堪的濮阳民壮皆三五成群狩猎落单的汉军外兵。 濮阳城计有汉兵四千,营伍八部。分别是曹绍的郡兵一千,白马成公家族兵三百,卫国姬氏兵二百,濮阳田氏及诸多家部曲五百。后来又有离狐兵三百、白马兵五百、燕县兵四百,以及外兵酸枣兵八百,整整四千军势。 至于这两日曹绍招募的五百兵,早在泰山军入城时就一哄而散了,不仅如此,还拿着武库发的兵刃回家了。曹绍的一千郡兵也差不多,都是濮阳城人,因为曹绍的原因没少被同里的人嫌弃,要不是这是份稳当的石高,他们可能真做不下去。 本来蛾贼入城的时候,他们是要拼死去堵住的。但是他们发现这些蛾贼入城后竟然没有到处抢掠放火,而是非常有调度的行动。从北门入后,一拨上了城头控制吊桥,一波冲杀集结起的汉兵,一波直奔武库。见到这情况,这些郡兵互相看了看,把号衣一脱,就各自回家了。 但其他各家族兵部曲的抵抗却特别激烈,尤其是成公家族,他们家是武家出身,自己部曲都以军法约束,善战者众。是以泰山军突骑队先冲入城时,所当披靡,但在这成公家连冲两次都没成,时领头的队将王当一个呼啸,麾下五十骑就绕开了成公兵,往后面零散的汉兵追碾。 突骑队已经打出了自己的战术特征,遇到坚阵,能冲就冲,不能即走,毫不恋战。因为后面自有甲士跟上,解决他们。 果然,成公族兵以为打退了贼寇,皆奋发贾勇,但谁知他们兜头迎来一队敌军甲士,尤其是为首一人,持双戟的勇士,那人雄壮的甲衣都绷不住。 可怜成公兵也是善战之旅,但他们遇到的是典韦。典韦最善长的就是这种方寸之间的搏杀,他已经处在一种技战与勇气的巅峰,只一刻不到,典韦带着甲士已经杀崩了成公族兵,其首领成公皋也成了典韦的又一个战利品。 成公氏族兵勇锐,但也就是这样了,其他各部眼见濮阳不得保,纷纷从西、南二门溃出。其中酸枣兵八百护着曹绍直走西门,就要往燕县退去。可惜西面一路早被张冲布置了伏兵,谢弼、李大目二部早就移动到了这里,专门等往西面溃逃的汉兵。 最后曹绍被擒,酸枣兵稍微抵抗后也跪地投降。尔后谢弼和李大目拿着曹绍的太守符节,换上酸枣兵的号衣,轻易诈取了白马和燕县,直接将东郡西部区域连成一片。 其实东郡已经抽调不出来兵力了,濮阳城集结的四千军势是汉庭在东郡西部的全部军力,但因为濮阳一落,都化为乌有了。 濮阳一战,泰山军清点。斩北军吏士六百,俘四百,斩大河水寇三百,俘七百。然后最大的收获就是濮阳兵,合计四千兵,歼斩不过四百,俘二千,另有千人众溃散不知所踪。然后濮阳、白马、燕县三城全部为泰山军占据,不为汉有。 濮阳之战的大胜,迅速在周边发酵,越来越多的太平道武装和反汉势力都来濮阳与张冲团营,他们或与汉庭血海深仇,或眼热泰山军烈火烹油,总之张冲一下濮阳,倒有几分海纳百川之势。 这些日陆续来投奔的,白马残余太平道首潘大,六百人,直接投奔了驻守白马的谢弼。然后是平阳亭的百人盗贼,为首的叫凌盖。他们之前就是积年老匪,为东郡剿捕,匿窜在平阳亭附近,见谢弼占了白马,凌盖就带着老弟兄们来投奔。此外就是燕县的太平道,刘海,刘八兄弟,他们倒是保存了本地太平道的实力,有千人众,但老弱太多。此外还有韦乡义民韦贤、韦昌等人,带着暴动的六百乡民直奔濮阳投奔。还有瓦亭、桃乡的义兵千人众,在史奈的率领下也来濮阳,拜见冲天大将军。 就这样,打下濮阳,泰山军的实力再一次膨胀,原有六千兵主力,战后义勇壮军投奔了四千,还有俘的汉兵近三千。从这里也可以看出,现在反汉形势随着两個月的发酵已经愈演愈烈,只东郡西部揭竿而起的武装就有大小十多只,原先他们都还没有实力冲击县城,只能烧略乡里土豪。而现在首义元勋泰山军来了,而且不负众望打下了濮阳,那还有什么犹豫的,带着全家一起吃他去! 张冲自然来者不拒,他后面要在东郡西部地区掀起新一轮破豪强的热潮,这些同盟来的越多越好。 张冲明白一个道理,只要朋友多多的,敌人少少的,办事就会顺。反之,再有能力也会蹉跎时光。这些投奔来的武装自然是良莠不齐,但张冲并不依靠这些人打仗,而是更看重他们的人力,他们和汉庭势不两立的立场。有这些,很多事情都可以让他们帮忙做。 比如,带路、联络地方。 泰山军主体都是泰山、济南等地人,基本都没来过濮阳。原先如果没有这些地方上的人投奔,泰山军几乎是很难在地方上扎根的。就冲你是外乡人,说话都让本地人听不懂,人家就不会拥护你。 张冲为何不断往外攻打,甚至一定程度上要让自己成流寇?他不是不知道流寇的弊端的,就这次濮阳一战,其弊端就显露无疑,那就是没有根据地支持,军队根本打不了阵地战。比方说箭矢的消耗,他们出征前携带的箭矢早就在历次大战中用光了。还有各种军资辎重,消耗起来就是无底洞,而这些在行军的过程中要补给都是非常困难的。 那张冲为何一定要主动远离根据地出击呢?除了西出敖仓,策动两翼,保存太平道实力外,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吸纳更多地方的人。 原先泰山军的主体都是济南、泰山等地人,队伍纯粹,在泰山地区也能普遍受到拥护。但如果泰山军想要继续发展,那原有的地方色彩就太浓烈了。要想让集团从地方视野上升到天下视野,团体内部就要有来自五湖四海的人。这些人能提供地方的真实信息,也能在攻略中更顺利。 但这依然不能遮挡流寇之弊,是以张冲在获得濮阳这处上佳的大城,就着手在这河济平原建立根据地。 泰山军自四月从博县出发,转战两月,虽然接连大胜,但到底师老兵疲惫。各项物资也都消耗不轻,众将士虽然口不言,但行军之苦却不是没的。所以张冲也打算在濮阳这里修整,并开始着手建立河济根据地。 首先就是要建立濮阳城的联合城防体系。原有城防自然是齐备的,但那只有内部城墙,在外部的话就漏洞明显,因为只有河阳津一处外围据点。张冲已经出兵占据了河北岸的夹城。这样,河北岸的通道就暂时被泰山军堵住了。而东面的东阿方向有卜己的黄巾军在,他们虽然与泰山军有些抵牾,但依旧能为自己挡住东面之敌。而现在张冲已经占据西面的燕城和白马,可以说西面也暂时有抵御。 那最重要的就是在城南面搭建工事,与濮阳城一并形成严密的纵深城防。是以,张冲决定将主要兵力都配置在城外据点,在城内留下二千兵即张冲本部。 因为濮阳本地太平道的指点,张冲得知濮阳南面到濮水一带,能形成工事的有六个里社,分别是最近傅山里,平安里、长寿里、北水里,窦氏里、三虎里。 其中北水里最靠南,可以为整个城防体系的南门户,然后傅山里和三虎里靠近濮阳城,可以与濮阳互为犄角。而平安里、长寿里、窦氏里都处在中间,可以以为策应。 这些地方都没有什么驻兵,张冲六月十六日便下令丁盛、李弼、于禁、典韦、高雅、赵亮、朱英部开赴这六处里社,日夜敢修营砦,皆深挖堑壕三道,纵横道路。此外各处里社还修建夹道作为彼此之间的行军壁。 张冲就是打算以濮阳为总后,北水寨为门户,其余寨为接应,有以夹道相连,机动策应来打造整个防御体系,可以说是固若金汤。 而在兵力配置这块,张冲也几乎是将大部分精兵布置在城外,如典韦部驻扎在北水寨,李弼、于禁、丁盛驻扎在稍后一点的平安里和长寿里、窦氏里。高雅、赵亮、朱英驻扎在最靠近濮阳的傅山里和三虎里,呈现外重内轻的格局。 此外,这六部不仅仅是要驻扎六里社就要完事的,他们也要肩负给里户分田,分化瓦解乡里土豪,并建立一只由泰山军控制的护田兵。总而言之,张冲不是要他们死守城寨,而是要以其为依托,不断将触角伸到濮水一带。让这些分得田地的人们都成为泰山军的眼线和预备员。 总而言之,当濮阳地区掀起又一轮反汉高潮时,驻节在陈留封丘的兖州牧黄琬正愁云惨淡。 第二百一十一章:封丘 黄琬有点苦闷,他就知道国家是不会将什么好差事留给他的。果然,他一入兖州,东郡郡治濮阳即陷落。 兖州原有八郡之地,分别是陈留、东郡、济阴、山阳、任城、东平、济北、泰山。但现在呢?泰山、济北、东平已为敌所有,东郡已经残破,唯有陈留、济阴、山阳、任城四地完好。 所以自己这个兖州牧,还没上任就丢了半个州,直接屁股下面少一条腿,岂能不晃荡。 不过黄琬可以聊以自慰的是,兖州菁华还在,还留在汉庭的四郡,总人口依旧有二百三十万之巨。其中陈留户十八万,口九十万;济阴之户十四万,口六十五万;山阳户十一万,口六十万;任城户三万,口十五万。 从中可以看出,兖州除了东郡,最菁华的陈留、济阴、山阳三郡都在。这几個都是户口上十万的大郡,有此三郡在,兖州实力犹在。 当然太平道占了东郡仍旧使得形势不容乐观,贼占得此河济地区,已经使得大河两岸的太平道有了合流的基础。到时候泰山贼再北上,那不仅北面的卢植危险,整个河朔都能不复为大汉所有。 也正是如此,素有汉室忠直之称的黄琬自觉有必要将泰山军牵制甚至消灭在大河南岸。 黄琬的性格就是如此,别人越是小觑甚至讥讽他,他越要办好。这一点性格从他幼年一件事可以看出。其祖黄琼在任司徒,当时的司空有疾,黄琼派黄琬去慰问,恰逢江夏有贼子作乱,因为黄琼为江夏人,盛允讽刺道:“江夏大邦,而蛮多士少”,但黄琬并没有因为其人长者或是位列三公,就吞下这口气,直接反讥回去:“蛮夷猾夏,责在司空”,然后拂衣而去。 从这里确实可以看出类黄琬这样的江夏人,确实性烈,容不得半点委屈。现在对泰山军也是如此,越不可能,他越要办成,如此才显得他的能力。 既然河济地区丢了已经成了事实,他再愤慨也改变不了,而是想着下一步该如何做。 首先就是要集合军力。现在黄琬手上也就荡寇将军周慎手上的八百凉州兵,作为其方伯扈兵。这点兵力能够干啥。 所以这些天他已经陆续给还在的四郡地太守发羽檄,令他们素来封丘团兵,他也知道这些地方也在闹黄巾,知道可能也抽调不了多少兵力来,所以随着调兵令一起发的还有一篇《告各郡豪强书》,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黄巾军乃我名教之敌,凡儒家士豪皆有护教之责,令其自带部曲来封丘行辕。 檄书到时,离兖州牧行辕最近的就是陈留太守郭宗,其在郡治陈留县。他是太原介休郭氏族人,也是大名士郭泰的族侄,其家本就与黄琬交好,是以接到命令,忙从紧张的兵力中抽出一千,由郡贼曹长虞世率领去封丘行营听调。 虞世是陈留东昏虞氏子弟,先祖是光武时期做过太尉的虞延,但可惜其家族因为卷入明帝时期大案楚王谋反案而败落,直到羌人大乱,其家才以边事再次起复,因为其家子弟天生就是勇将之家,其先祖虞延就是身长八尺,腰带十围,力能扛鼎的猛士,其后人继承乃祖之体貌,各个能打。只是后来其父虞放在刘宏掀起的第二次党锢之乱中被腰斩,使得虞氏再次蹉跎。 而这一次太平道起事,肩负起家族三兴之任的虞世,甲胄不离身,鞍马不离臀,拥卫亲族,镇压黄巾,功至陈留贼曹长。此刻,有此勇将领兵去封丘行营,必能使黄琬添一名虎将。 此外,还有一名重量级人物出场为黄琬奔走各家族,其人就是申屠蟠。这人怎么说呢?应该是此世的道德高士。 他少时就有孝名,父死居丧,不进酒肉十余。张冲的蔡邕蔡老头就敬重其人,为其扬名,后来朝廷几次征辟都不就。后来其人读太学,同生好友病死,他千里送好友尸体回乡,可谓有义。 后俩黄琼,也就是黄琬的祖父专门公府征辟,其人依旧不去。反而是黄琼归葬江夏时,其人又千里吊丧,可谓有忠。 此忠、孝、义之人后来因党锢之祸而绝迹于梁、砀之间,因树为屋,自同佣人,形同野人。 而这次因为黄巾之乱,当年辟主的孙子有急,其人便再次出山。 凭借他在陈留的威望,他陆续联系了高氏、蔡氏、吴氏、夏氏几大族,相约出部曲五百,联兵二千,一起奔封丘而去。 同样的场景发生在济阴郡,太守还是那位白胖的张宠,其人到底因为在党、阉之间的摇摆,使得谁都不愿提拔他,还在这个位置蹉跎。 而这次黄琬有召,其人将之为改命之途,所以令乘氏李乾帅族兵一千,兵曹卞崇将郡兵一千,合计兵马两千去封丘,正要卖力给黄琬一个好印象。 任城太守是桥羽自不用说,其为前太尉桥玄之子,也是公族之后,与黄琬幼年便相识于京都。这次好友有召唤,尽管人薄力微,但依旧拣兵五百,由兵曹长何虚统带,并国中大豪强吕虔,景周,合其部曲一千,并力入封丘,留帐听用。 最后是山阳太守,作为党人的老巢,这次可以说是党人大营的演武,高平张氏、王氏、刘氏、檀氏、薛氏、还有地方土豪郗氏和昌邑李氏,合计七部四千人浩浩荡荡的开往了封丘。 他们自信,这一次是他们党人重回权力舞台的开幕。 至于他们的太守刘洪,其人是宦官一党,也就勉强出了二百兵,在其兵曹长侯封的率领下,寒酸开去了封丘。 但即便如此,封丘也集结了近万兵马,从中可见像黄琬这样公族子弟的网络。 要知道,黄琬家族是江夏的,但像在兖州的各郡太守却普遍与其人熟悉,就是因为这些人都有京都生活的背景。可以这么说,京都就是一个将各地精英统合在一起,抛弃他们地缘色彩而赋予他们中央属性的地方。 这些公族子弟的视野早已不再局限他们的家乡,而是将生活中大部分时间都游学生活在京都,在这里交往来自五湖四海的士族,结成交际网络,这就是真正的士族,门生故旧遍天下。而影响力只有一地的,那都是乡豪。 从中也可知,为何那么多乡豪子弟都要供出一个太学上京,因为那里才是天下的中心,那里才有提高家族影响力的机会。 总而言之,即便是最远的任城国,也在六月二十五日抵达了封丘。此刻的封丘已经成了一座大兵营。其实也确实如此,要知道后世,此地也叫陈桥驿,一位遮天换日的故事就是在这里上演的。 而现在黄琬将行营设在这里,自然也是有其原因的。 封丘正处在济水和濮水的交汇处,沿岸的补给都从这两条河源源不断的送来封丘行营。 但黄琬也有其烦恼,首要一个就是山阳太守刘洪拆他的台子。他已经知道刘洪上疏国家称: “蛾贼男妇老幼不及二万,虽小有伎俩,究属乌合。现在封丘兵勇共有万余,兵力尚不至单。其屯兵尚得地利,再聚士伍恐这些兵子生懈,更不奋死。” 黄琬听得这话,直气得和好友周慎埋怨: “封丘此地虽有两河之险,但其地阔平,如要守,便是守河守陆,通布四面三百余里之地,这万人如何能济。总言之若多,析言之则少也。” 而且他也知道对面泰山军到底不是一般贼匪: “东郡蛾贼凶悍有力,非乌合之众。彼方纪律严明,而我军则毫无纪律,退易进难,虽屡加劝谕,而孱弱猥琐如故。” 确实黄琬对现在猬集在封丘的兵勇有着清晰的认识,就是这些人分属四郡,又多是豪强部曲,与其说对面是乌合,不如说自己这些才是乌合。 而且他现在也不过万兵,与贼寇相比也只是大致相当。就一般的军事常识,包围,进攻者必须具有明显的兵力优势,能构成有纵深的包围圈,然后发动攻势,才可能围歼防御者。 而现在两方兵力相当,汉兵如果贸然进攻,有将重蹈东平国陈瓒之覆辙。黄琬研究过陈瓒的战例,自然要接受教训,决定转取守势。 一方面整经备武,另一方面就是筹措军饷。 是的,黄琬这个兖州牧是既没兵又没钱,现在有兵了,但也更缺钱了。一万多人人吃马嚼,日费巨万。 原先黄琬持节出京,带了国家拨付的一百万钱,但这点钱够干什么? 好在济水各城素来有漕粮,尤其是是封丘更有大量粟米陈仓,他入城后第一时间就清点,有粟三十万石。另外他已经请得刘宏诏书,发敖仓之粟,沿着济水送到封丘。有此济水,黄琬可谓无断粮之虞。 也正是靠着这三十万石漕粮和料准后面有源源不断的敖仓之粟,黄琬用其支付所部俸禄,购买盐菜、添置甲械,雇佣壮勇、随营脚夫,船队往来,都用的是粟来兑换。可以说真把粟米当钱来使用。 如此,三十万石粟,转眼用了一半,而原先说输送来的敖仓之粟,却半天没影。这可不行,军无粮不稳,一旦封丘行营没粮,这一万大军立马星散。所以,焦急之下,黄琬发十二道檄书,道道催,但敖仓方面一直拖延,直到六月二十八日,敖仓方面才拖拖拉拉送来了十万石粟,刚够一万大军吃十月。这只是口粮,至于俸禄、脚钱、甲械费用,那就别想了。等下一批粟送来再说其他的吧。 黄琬如此道真有几分挫败,其人在自己私人薄子上写到: “兖州群盗多如牛毛东奔西突。但奈何一无兵二无钱,口上勉力,手无一点实惠。孰不知,贼多则需兵多,兵多则需饷多。现在存粮不过二十万石,日用支取无数,所用不足二月。而各部兵马又抵牾掣肘,只吃官家米,不愿费自家一粒粟。长此,吾恐陈君之鉴不远矣。非是臣不力,奈何君不继啊!” 黄琬在薄子埋怨的各部兵马抵牾掣肘就是他头疼的第三点。 随着各郡兵马陆续开到,封丘行营经常爆发冲突,各部士伍不安于大帐,时常入城喝酒闹事,常常三五人一群就群殴械斗。 尤其是因为当年党锢的时候,各党人实际上恩怨也特别深。经常有为何不救我,为何要卖我,这样诸如翻旧账的事情。 就这几日,山阳的党人已经爆发了好几场械斗。尤其是东平张氏,因为前家主张俭不愿死,害了山阳党人无数,这些家,如薛氏等族简直和张氏血海深仇。 他们已经找到了当年逃亡的族人,但奈何早已尸骨无存,反倒是在薛氏壁里竟然还有山寮耕作,只杀了一批,就将其余人等继续捕捉为奴。 而这一切都是谁害的?就是你东平张氏。 是以这两家干的最凶。 山阳兵在内讧,其他家倒还好。他们普遍是郡兵为主,豪强部曲兵为辅。郡兵不论他战斗力如何,但该有的听令还是在的。 就这样,整个封丘大营都是乱哄哄的。 也是因为上述之困难,黄琬已经将这次目标从消灭泰山军而降低为牵制。为此,他将当日陈瓒临死写的平贼策说的“坐战”拿了出来。 他决定在濮水沿岸列砦而守。 具体部署如下: 陈留兵两千列砦濮水北,抵御燕县方面之贼。济阴郡兵两千列寨濮水南,为陈留兵后继。山阳国兵突出到离狐,在濮水北岸列阵。而任城国兵列其南岸,以为策应。 总体战略就是以濮水为长城,堵住太平道西进、南下两路。 这套战略被其和幕府中的党人大佬们润色的非常成熟: 先据濮水之防线以为坐战,挖沟挑濠,坚筑五尺之高、一尺之厚的小砦。此砦遍于濮水北岸,既是教场,又是兵砦。白日练兵,夜间守值,防贼寇夜渡。而一旦一砦有警,附近诸砦就能或抄或伏,可以说铁壁合围,将泰山军牢牢困死在河济地区。 就在其人得意洋洋,觉得稳操胜券,大河之北的战事再次爆发,再一次影响了天下时局。 第二百一十二章:广平 光和六年,六月二十四日,广平,汉军北中郎将漳水大营。 在邯郸大胜河北黄巾后,十四日前,卢植与宗员再一次于曲梁大胜,河北黄巾再一次北退到了巨鹿郡治不远的广平,并在这里再一次和汉兵对峙。 等卢植率兵一来,就知道此地显然是太平道蓄谋已久的阵地。贼在漳水上修建了三座浮桥,又在赵长城的遗迹上一字排开修建了六座石垒,一路修到了漳水边。 而漳水东岸,是河北太平道经营二十年的老巢、曲周和广宗。这里有近十万的太平道信徒,时刻可以从修建的三道浮桥过漳水,援助漳水西岸的阵地。 卢植这下明白为何太平道要一路从邯郸节节抵抗北上,原来就是要在这广平,依托漳水的浮桥和赵长城废墟,构造一个东西二十里宽的营垒带,和汉兵作长久对峙。 卢植文武双全,只一看就知道此战的关键在于漳水上那三道浮桥。只要这三道浮桥在,漳水东岸的太平道援兵就能源源不断跨河支援,那就只能和黄巾军达成阵地战了。 卢植原有本军两万,汇合了河内、魏郡、赵国、巨鹿和北下的四千幽州突骑,现在军势已经达到四万众。提此之众,横行天下是夸张了,但横扫河朔那完全够了,所以卢植就是看出此战关键,也只打算一力降十会。 是以,他令前军魏郡张则部出站,攻广平外围的连砦。但可惜,除了损兵折将,一无所获。这将张则气得胡子都炸了,想之前他守邺城,太平道拿他没办法。现在换他来攻,竟然也是一样下场。 连日鏖战不得胜,汉军士气稍沮。不得已,北中郎将卢植亲募勇士敢死之人一百,由他的亲将卢芳统帅。趁夜色昏沉,漳水雾气笼罩,划小舟,操大斧,欲断铁索,断绝浮桥。然,夜晚静谧,划舟声惊动戍卫浮桥的黄巾军,一时灯火煌煌。 卢芳大骇,正欲奋军向前,黄巾军营寨上已点火放箭,流矢雨集。卢芳为排头,当时便身中数十矢,沉入江下。其余勇士也身中火矢,伏舟哀嚎不止。少顷,呼声渐不可闻,惟蔼蔼雾气中,红艳弥漫。 卢植立水寨,望族亲惨状,惟是静默。左右不安,正要贾勇邀战,那边卢植已经闭了气,昏厥在地。是夜,汉军大寨一宿沉寂。 ----------- 翌日,晨光微熹,汉军晨鼓声起。 卢植横靠榻上,煞白脸透着霜青。悠悠转醒,望众将们围在榻前,一脸焦躁,心下温暖。涿郡卢氏经营百年,终于有些许威望,这些汉庭重将还是服自己的。至于一边的扈兵们,那更不用说,皆与他有累世胶固之恩,对卢氏极为忠心,此刻更是痛心欲绝。但卢植感动没多久,就又想到侄儿卢芳音容笑貌,想到昨晚那满漳水的红艳,不禁两掌掩面,闷声恸哭。 抑制住满腔的汹涌,卢植立身,问策众将: “昨夜事败,皆我不查情势,累我军中勇士枉死,黄巾蚁贼,不杀不足以泄某之愤,不杀不足以慰某侄儿之灵。但贼人狡猂,又有地利之便,诸君可有遗计与我?” 诸人相视无言,卢植一声叹息,也是愁云惨淡。 突然,帐门掀动,一虬髯汉屈膝而进。帐外扈兵大惊,叱虬髯汉。 虬髯汉还待再进,扈兵恼怒,抡刀打中虬髯汉脚踝。虬髯汉哀嚎倒地,两边扈兵拖着这莽汉就待出帐法办。 这种敢于直穿中军大帐的,直接打死勿论。 虬髯汉也知道刚刚自己的行止已经犯了军中忌讳,知道再不发声,必死无疑,遂大呼: “明公,休要坏俺,俺有破贼之计。” 扈兵们见此人还敢狂吠,怕卢植恼怒,续拉虬髯汉丈余,必要好生炮制。 来的突然,卢植正愁云惨淡状,虬髯汉倏而出现,又倏而被扈兵拖走,待听到这人有破贼之计,顾不得说话,就冲向虬髯汉。 后见扈兵还在拖行虬髯汉,卢植已是怒急,目光转冷,连绰起一座马扎就朝拖虬髯汉的扈兵掷去,卢植也不有心人,所以马扎擦着扈兵脸侧,击破帐幕。 但这依旧将那扈兵惊骇跪地匍匐,面色惶惶,只因为卢植不仅是汉庭北中郎将,更是他们涿郡卢氏的当家族长,一言便可定他们生死。 此扈兵匍匐。其余扈兵们更不敢再拉,只嚅嚅立在一旁。虬髯汉见卢植忽而暴起,也是惊惧。但知生死在此一举,虽身体抖动,也一一具告卢植破贼之计。 此虬髯汉,姓孟名观。他本是邺县市井的浪荡游侠,慕前人故事,读了几本兵书,与乡人聚,尝好大言,称有万人敌之术。此番,汉军发大兵讨河北黄巾军,贪恋军中钱粮,应募从军。因生得一口好胡须,牙门将爱其壮阔,征为扈兵,卫护牙账。 之前他在帐外听卢植哀叹破贼无计,心中一动,咬牙冲撞牙账,一搏富贵。谁料差点就丢了性命,要不是卢植此次是丢了自己的侄子,急求破贼之计,不然以他治军之严,其人敢闯中军大帐,早被枭首示众了。 ------------- 两日后,六月二十七日,晨光微曦,军鼓敲击三百下。 卢植率攻诸砦,诸军共进。同时汉庭邺城水军以铁派出舟船十余艘,上蒙牛革,前置火盆,浩浩荡荡,溯游而上。 水寨内的黄巾军早看到汉军艨艟,依故计,发火矢,但被艨艟上的牛革弹开。艨艟随船橹划动,逆流而上,已至第一层铁索。 此时,伏在舰首的死士点燃火盆内的火油,火焰倏忽而起,将铁链烧得通红。又一二十顶盔披甲,外罩浣布的大汉,持斧猛斫铁链。如是者三,浮桥告破。 驻守漳水东岸的黄巾军见浮桥被破,一时气夺。又见汉军顺流而下,河对岸的城寨已被汉军团团包围。 驻守在漳水东岸壁垒的是黄巾军悍将左髯丈八,其人亲自引兵驰往救之,陈兵东岸,但浮桥既破,又有汉军舟师横亘,不能进。就在诸将皆疑之际,左髯丈八命军中善游者张燕,匿游漳水入广平,探城中情况。 驻守在广平的是黄巾军小帅杨凤,其人气质阴鸷,略有勇力。其人就是本地土豪,平素任侠,颇得士心。因不满县里滑吏骄横,四月太平道起事时,他就起兵响应杀了县长,放黄巾军入城。战后功表第一,奉驻广平。 此时杨凤身披甲胄,亲率所部立于广平南城,欲阻汉军。但汉军四万大军共发,四面围攻。而城外搭建的壁砦也都被汉兵围绕数重,救不得他。再加上杨凤自觉防线固若金汤,落石滚木金汁这些都没怎么准备,所以汉兵直冲城下,反倒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但面此危局,杨凤虽懊恼但勉励众军: “众弟兄,敌众恐我东岸友军增援,欲趁我心志被夺,求在速胜。但我义军亿兆子弟皆为兄弟,我等见困,左帅怎会坐而待之。我料左帅之救兵必在路上。弟兄们与我共拒汉贼。” 此时,张燕潜游漳水,顺着绳子爬上了广平,见杨凤。 杨凤揽张燕臂,推左右,说: “弟兄们,还有啥疑虑。此壮士为左帅亲将。入城就和俺说,左帅援兵旦夕将至,望我等不负黄天之恩,誓守樊城。” 闻此,众军鼓噪,气势复壮。 见士气稍复,杨凤才悄声耳语张燕,言: “壮士怎么称呼?” “常山张燕” “好!张大弟独身入城,必胆壮豪气之辈。我前番作为不过诡诈计,气可鼓亦可衰。我军矢石将尽,陷在顷刻。望壮士怜我城中数千子弟,务回东岸告知左帅,速发大军来援,不然大事皆休。” 此时,张燕望杨凤一副戚戚意,迥异于先。 但张燕也无奈,将浮桥被坏,援兵被汉军舟师阻拦的情况,告诉杨凤。杨凤闻此,俨然无语,似有死志,挥挥手,让张燕回返,尽尽人事。 张燕缒城而下,杀游勇数人,趟水游回东岸。气不间歇,见左髯丈八,具告广平危局。左髯丈八未料杨凤如此粗疏,小觑汉军如此,气急便在众马弁面前,大骂这個土狗。 但为黄天大计,广平不能破。一破,漳水防线告破,黄巾军就只能退到广宗了。 没办法,左髯丈八将众将喊来,问有何计策。这些太平道将普遍粗疏,哪有几个肚里有计谋的,皆蹙眉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个一二三来。 却是这时,一勇将其中众起,正是苦晒,他壮道: “卢植悉众而来,冀此一举;若我军不渡,则广平肯定守不住。今日之事,无他,惟不惜此身,死战而已,又有何计策可言。俺愿率麾下兄弟,再从渠帅扈兵中募敢死士,合集三百,为全军先登。” 此言一出,左髯丈八大声叫好,也不耽搁,直接从扈兵中选了最勇敢敢死的三百人交给苦晒,然后又取出先前藏匿的小舟五十架一并给苦晒渡河。 临出发,左髯丈八亲自为众勇士请壮行酒。 左髯丈b1口喝完酒,肃道: “众弟兄,今天是我太平道生死存亡的大事,我左髯丈八羞愧,没能和弟兄们一起出发,但我以黄天发誓,你们先行,我后继,必不使弟兄们独死。” 说完,左髯丈b1声大呵: “死球!” 苦晒等三百勇士,皆干了酒,大呵一声: “死球!” 随后苦晒与众壮士,被铠操斧,乘舟过江。苦晒所部,将至艨艟,舰上流矢如飞,其部死伤惨重。苦晒率部咬牙穿过艨艟,抢占上游,将小舟内备好的火油点燃,后脱甲跳入江中,但仍有不及脱甲者,沉坠江底。 火油船顺江而下,反燃汉军舟师,艨艟上的汉军一片骚动,火势越来越大,已有绝望者,投水逃生,溺毙水中者不可胜数。又有见机者,驾舟顺流而下。横亘大江的邺城舟师直接告破,再不能阻击黄巾军过江。 东岸渠帅左髯丈b1直注视漳水上情况,见此,奋发昂然,尽发所部,操小舟争渡漳水。涉水后,其人稍稍整军,直扑围困广平之汉军。 此时,广平南门已为陷落。 监军的小帅杨凤还在操刀贾勇,但身边的扈兵已经死伤殆尽。这会其人手执环首刀,一声大叱,快速冲向登上城楼的汉军披甲士。那甲士刚站定,还未及动作,大叫一声,小腿胫骨已被杨凤斩断,倒地哀嚎。 杨凤移身迅速迎向另一甲士,矮身避开对方刃风,错身瞬间,一刀戳在对方脚踝。再反身,撞入最后一名甲士怀中,横刀翻转刺其下颌,鲜血喷射,已是不活。杨凤果然悍勇,瞬息就兔起杀了三名汉军披甲武士。 小杨对此战果,也颇为自矜,正待愤胸中豪气,忽眼前一黑,身首分离,跌落在地。却是另一名汉军披甲士直接从云梯中跳起,如神鸟一般,抡刀将无备的小杨斩首。 这名披甲士雄阔异常,虎背熊腰,豹头环眼,还有一脸络腮胡猬在下颌,典型的燕赵豪杰。 其人跳上城楼,踢开杨凤的人头,返手将背后的“张”姓小旗插在城头,正待接应身后的长手长脚的甲士同伴。却见城下骚动,一杆“左”字大旗缓缓而来,旗下烟尘漫卷,人影绰绰,东岸的左髯丈八部援军已至。 汉军酣战良久,军势已疲,被此奋勇昂然新军冲击,一时节节败退。那甲士见此情形,已知今日广平不可破,三两步踩着云梯下城,捷巧无声,留着一杆“张”姓军旗在城头,迎风而立。 左髯丈八已过河,立在中军大旗下,见身后百舸争流,气吞万里如虎。踌躇满志准备汇合广成的杨凤部,打算一战而定卢植。 却在这时,广成南门洞开,出来的不是严整的追击部队,反而是一骑快马疾奔自己而来。 闻杨凤已没,左髯丈八静默无语。 是战汉军已疲,黄巾军也失广成主将,两军皆不能再战,又呈僵持势。 第二百一十三章:韩氏 光和六年,七月三日。 穿着泰山军夏衣的焦用,走进了济阴郡鄄城县东部的韩氏里的下乡队。 此时的河济形势已经不能用小好来形容,而是一片大好。自六月泰山军分兵,董访带着二千锐兵和老营八千就开始在河济开始攻城略地。除了鄄城和廪丘二县没有告破,周边的豪势聚落皆竖起了太平道的杏黄大旗。但此二县陷入也只是时间问题,前一段时日,这二县主力出城想袭击董访,反被其歼灭,此刻二县也是愁云惨淡。 当然董访现在也没有精力顾这二城,光在河济地区的广大乡野扎下根就已经千头万绪,既要获得当地民众的支持,还要让他们愿意起来跟着分田分宅,这都不是容易的事。为此,董访不仅将老营培养的分田吏都派出去,还从正军中抽调了一批识字的军吏下乡,一定程度都在让正军的战斗力锐减。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焦用就是因为这个暂时离开了军队,来到了韩氏里。他是出自横撞队的吏士,杀得人,识得字,最重要的也是穷苦人出身。 他本名实际上叫焦大,泰山一饿殍,因为张冲在泰山而起改变了他注定路倒的命运,此刻他是一名横撞队,太平道泰山军最精锐的吏士。 而现在他再一次被委以重任,去负责韩氏里的基层工作,并任韩氏里护田兵的做训官。 当焦用背着行囊到韩氏里报道的时候,早来的下乡队正在开着会。一见军中打扮的焦用到,时任下乡队队头的张白一下子就立了起来,阔步走到焦用面前,一把攥住他的手,喜道: “焦兄,终于把你盼来了。之前上面就说,我们这韩氏里要来个作训官,没想到会是你。” 说完,张白就将焦用引荐给分田队的其他成员,道: “同道们,这是横撞队的焦用,以后就是咱们分田队的副队头和护田兵作训官。” 然后大伙齐齐对着焦用作揖,焦用赶忙放下背囊,也与大伙作揖,融洽昂扬。也确实,这些分田队的积极性都很高,随着泰山军外部战事胜利不断,他们这些骨干都觉得有奔头,尤其是随着渠帅张冲打下了濮阳,再次大败汉军主力,这种热烈就更上了高潮。 张白有心抬高焦用的威望,遂为其扬名: “你们知道前一战伏击鄄城县卒时,焦兄只一人就得了三级,可谓我泰山军勇士。” 能杀人,还能杀好几人,在哪個时代都会让人侧目,这些分田队的吏士们自然也不例外,皆畏惧又带着羡慕看着焦用。只因为他们这些文吏,虽然安全不用搏命上位,但在这个时期,到底还是焦用这些厮杀汉升得快。 焦用知道这会要他说几句,笑道: “多余的不讲了。初来乍到,不敢说什么。只想把这罐子血和大伙儿倒在一处,一起将韩氏里拉出来。” 众人听这话就觉得提心气,又是一阵叫好,后面大伙一阵寒暄,就各自退了,给张白和焦用单独说话的时间。 张白和焦用是认识的,算是同届,都是在随军学堂受习过,是以互相熟悉。 这会,只剩下两人,他们就说了私下真的话,主要还是张白在讲: “阿用,咱们这里的分田,可以说困难重重。韩氏里原先是鄄城韩氏的宗族所在,其家丢了这里就隐匿在了鄄城内。此外这里又靠鄄城,这里的乡里人们都不敢和我们分田队亲近。就拿这壁里最穷的汉子们来说,按道理分田给粟,多好的事,抢赶着有人来。但你到了这才发现,没这么简单。给他粟,他不敢要,给他地,他更不敢种。知道为啥?一怕咱们太平道长不了。二怕咱们对乡豪手下留情。三怕的就是担心韩家人再打回来。到时候清算起来,被扒皮抽筋的还是他们。” 从这番话可以看出张白这个分田队头确实是在韩氏里有过调查的,说的也都是真的困难。焦用听这番话,也知道了这的形势不乐观,所以点了点头,道: “咱们在河济这里一点基础都没有,然后四遭又都是汉庭势力,所以里户们对我们有疑虑是肯定的。但不信任我们,这分田的事就办不成,所以这样,我一会就到里户们家里走走,看看到底什么情况。” 就这样,刚到没多久,行囊才放下的焦用又马不停蹄,背负行囊,入了里社,就要先摸摸情况。 真实的情况确实如张白所说,此地里户对太平道的疑虑不是一点两点。 焦用和几个分田队的吏士入里社,里户们早就瞅见了他们,但皆站得远远的,没一个人愿意上来搭话的。 然后有一个担粪的老叟路过,焦用忙拉住人家就寒暄: “叟公,下地呀。” 那老叟一被搭话,就支支吾吾得应付焦用: “是啊,是啊。” 焦用继续搭腔: “叟公,是自家的地,还是分田队分的地呀。” 此言一出,担粪老叟立马张望四周,嘴里应道: “自家的,自家的。” “叟公,分田队没给你分吗?” 到这时候,老叟都已经要溜了,好似和焦用再多说一句就会如何,但焦用就是抓着老叟的手不松开,没奈何老叟只能应付: “分是分了,但那地是韩家的,咱可不能要的。” 焦用见果然如此,又继续问: “叟公,咱里社哪家最穷,哪家最富。” 此言一出,老叟吓得汗都下来了,慌道: “这个我不清楚,真不知道,我下地了,真的,可怜可怜我。” 焦用不再难为老叟,其人就匆忙走了。然后焦用又问了几个人,其反应皆和之前老叟一样,只凡说道分田、贫富这样的敏感话题,都唯恐避之不及。 最后,反倒是一个在里社边玩泥巴的稚童上前告诉焦用等人: “俺就知道,谁最穷。” 然后小孩就带着焦用等人来到了一处地窝,告诉众人,这是韩大乞的家,可穷了。 一般来说,里户们再穷也会弄间草屋,很少有住地窝的,这东西一般是那些无依无靠的山聚才会挖,住这地方难免会让自己觉得自己就是野兽。 焦用等人到的时候,韩大乞正在和他阿母拔着草根,一见到这伙人,警惕地看着焦用,问道: “你们什么人?” 焦用笑道: “俺们都是分田队的,想问问你咋不要咱的地呢?” 韩大乞不说话。 焦用转过头,蹲在正在挖草根的他阿母,笑问: “阿姆,你有几个儿呀。” 老媪的头发已经全部发白了,眼睛也白浊了,看不清人,听得有人问,虽疑惑但还是顺服地回道: “就这一个儿。” 焦用笑道: “我和阿姆商量个事,从今个起,俺也做阿姆的儿,中不中?” 老媪再次疑惑得看着焦用,奇怪自己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这么大的儿。 然后焦用也不等老媪同意,顺势就叫起了娘。 “娘,俺也是穷人。那时候天天就是刨草根吃,侥幸没饿死,之后入了咱穷人的队伍泰山军,才算真吃了饱饭,现在咱就是要让大乞这样的,也能吃上饱的。” 随后焦用就从队员手上接过一袋粟,递给了老媪。老媪装着沉甸甸的粮食,双眼擒满泪花,忙说使不得。 韩大乞看自家老娘都被牵扯进来,怒道: “我不管你们是谁,别来我家。都走,都走” 说着就拽、推、攘,要将这伙不速之客赶走。 但这惹恼了他阿母,这个服从一辈子的老媪最见不得自家儿子这么恶,训斥道: “大乞,你咋了,谁让你这样对客的?” 然后还惭愧带着畏惧看着焦用,要替她儿子道歉。 如果对道德进行解构,你会发现与人为善的品格,底下潜藏着的却是弱者的畏惧。强者总有拒绝别人的底气,也能接受被人讨厌的处境。而对于像韩大乞他娘这样的贫弱来说,被人讨厌就将使她再不能生存,所以久而久之,对每个人讨好就成了她下意识的行动。 韩大乞向来孝顺,听阿母的话,即便有心解释,但还是叹了口气,放开了众分田吏。 之后几日,焦用就吃住在了韩大乞家,也真的如子一般侍奉韩大乞阿母。 这夜,焦用和韩大乞照旧睡在地窝内土坷垃上,盖着藁草,枕着坯头。 黑暗中韩大乞问焦用: “弟,你冷不。” “冷,但我在泰山那会连地窝都没有,睡在山洞里,那才叫冷。” 韩大乞道: “委屈弟了,把你自己的被褥给了咱娘,自己来我这睡土坷垃上。” 焦用说了: “大乞哥,别再说这样的见外话,我是真把你娘当我娘的。我自小就没个娘,现在好了,终于认了个,我不知有多欢喜。” 韩大乞听了这话,嘴里想说又不想说,最后到底讲了: “弟,你来这的原因我都知道,可在咱韩氏里搞这个,难。” 一听韩大乞终于开始聊这个话题,焦用再不困了,起身就问: “咋个难,大乞兄,你给俺讲讲。” 韩大乞拉住焦用的手,问: “弟,你和俺讲个实在的。你们太平道能长吗?你知道我为何叫大乞吗?就是因为我靠行乞走四方,在别的地方我也见过你们太平道的人,不像是个能长久的,和那些豪强没区别。” 焦用听得这话,一方面记下泰山方的名声是否会受太平道其人方的人连累,一方面也在想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这问题并不好答,韩大乞既然能一句话就问到问题的根子,他这里就是骗也多半让人信不了。 而且,这个问题就是在焦用这些泰山军骨干的思想里也没有统一过认识。 河济地区的根据地到底能不能长久,这个真的不好说,毕竟就连泰山地区的老根据地都差一点被抛弃,更何况是河济地区呢! 他们都知道渠帅最重人,常说,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但他能和韩大乞这么说吗?跟他说,咱泰山军打得过就留,打不过就走?那谁敢随他们干? 所以韩大乞想了会,这么讲: “这事要看具体的斗争,咱们太平道如今和汉家争斗,最后的结果一定是我们赢。只因为莪们是穷苦人的队伍,而天下亿兆穷苦,有这些人支持,天下迟早是咱们太平道的。你说这事能长不?还有你说看过别的太平道,觉得不行。那你再看看我,看看咱们泰山方的,是不是不一样。” 韩大乞点头,这确实不一样,他从没见过像泰山军这样主动给里户挑水补屋的兵子。 韩大乞想到这,迟疑得问焦用: “弟,那意思咱把地拿着?” “放心拿着。” “那韩家人回来怎办?” “咱起护田兵,自己用手中的戈矛保护自己的田。” “护田兵?” “是的,大乞兄你要不就加入护田队吧,到时候吃住都在队里,每月还能领粟回家,到时候家里的地也能让人帮你佣耕。” “这能中?” 黑暗中,焦用以极其坚定的语气回道: “一定中,你要相信,好日子在后头呢。” 这一夜,二人无眠,第二天韩大乞就带着焦用去了里社其他几家贫户那,有了韩大乞这个自己人穿针引线,焦用的工作一下子就好开展了。 实际上,这些人对所谓韩氏的惧怕也就是那样,要知道这些人都已经是有上顿没下顿的,真饿着肚子,谁会管以后韩氏来秋后算账?能现在活着就行。 他们之前对拿田拿粟的疑虑主要是担心泰山军这些太平道没安好心,而现在有自己人现身说法,那信任的初步基础就建立起来了。而且,他们心里也高看焦用,从古至今都没见过当官的真的和最穷的贫苦睡在一起的,连最穷的都能这样对待了,那他们还会差吗? 至于,那焦用是不是做样子?在他们看来,那不是肯定嘛!但这也已经前所未有了,在以前他们这些人都无法出现在这些当官的视线里,就好像他们从来不存在过一样。 就这样,韩氏里的分田工作一下子就加速了起来,也因此,分田吏们谁不说一声: “焦大是个好队头,能办事。” 第二百一十四章:武烈 焦用的确不错,董访的河济兵团也颇有声色,但光和六年六月的下旬,历史的高光终究不在他们身上,也不在正在濮阳与兖州牧黄琬对峙的泰山军身上,而是在天下之中的颍汝。 自五月左中郎将皇甫嵩和右中郎将朱儁出关与颍川太平道连战数场,互有胜负,尤其是六月时皇甫嵩直接抓住战机,差点火烧围攻长社的颍川太平道,不是夏日暴雨频发,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浇灭了大火,颍川太平道此时已经完了。 但这一战终究暴露了颍川太平道不善军争的底牌,皇甫嵩和朱儁手上的都是五校士、三河骑士和精兵壮勇,可以是一等一的能战之师,所以在清楚太平道的成色后,他们终究拿出了汉庭劲旅的实力,几次大战,皆胜。 尤其是六月中旬,又一只骑兵队伍也出关加入了颍川战场,他就是时任骑都尉的曹操,带着羽林骑三千入皇甫嵩帐下节制,然后颍川太平道再不能在战场争雄,只能西退阳翟,意图不明。 此刻的曹操自然意气风发,一加入战场,就以方面主将的身份立了军功,自然前途无量。他现在当的这个骑都尉属光禄勋,与奉车、驸马并称为三都尉,也是秩比二千石的重职。要知道秩比二千石也就是比二千石稍次,也是带青绶的,只是印稍次而已。而曹操年不满三十就从议郎外放为此职,稍后以此战军功自然少不得谋得一大郡做太守。其人就是典型的家族背景好又肯努力的俊彦。 但于此同时在右中郎将朱儁的帐下,却有一俊彦,年与曹操相仿,也奋发昂扬,而且是贫家子出身,走到现在全靠自己努力。 这人就是领淮泗精兵千人应募的佐军司马孙坚。 孙坚其父家贫,卖瓜为业,按道理其子即便不是卖瓜的命,充其量也就做个乡豪。但有些人之优秀,就是锥之处囊中,其末立见。 孙坚在十七岁遇到了他改命的机会,其人因超类同侪的勇气而被郡里选拔而为吏,见重于州郡。后来平乱县中贼乱,先后为司马、县丞。而在八年前,孙坚又抓住了一個时代的机会,当时隔壁郡会稽有妖贼起事,孙坚自募部曲又南下与会稽君兵合力讨灭,直接得刺史臧旻看重,表盐渎丞,直接破处了天花板,是他有成一方主官的可能。 而等他被右中郎将朱儁看重,入军团序列再一次建功立业时,其人已经做到下邳丞的重要职务。 曹操在庆功宴时,也见到了这个叫孙坚的雄壮猛将,这段时间他已经被右中郎将朱儁表军功第一,此人带着所部江淮子弟善战无前,每战都是先登,甚得朱儁看重。 其实朱儁之前征辟孙坚入募,也是打着有一下没一下的。朱儁就是会稽人,孙坚在平定会稽妖贼的时候就注意到了此人,知道吴越之地又出了一个将才。但也就是仅次而已,对朱儁而言,孙坚的确可有可无。 朱儁帐下能征善战者无数,首当者就是护军傅燮和别部司马张超。傅燮是北地人,为老太尉刘宽之高徒,名门之子。而别部司马张超也是如此,此人是留侯张良之后,河间鄚人,文武双全,不仅有军略,还善草书,妙绝一时。所以孙坚自然一开始是不为他重视的。但谁知道就捡到了。 朱儁一开始出关是和皇甫嵩分兵走的,但差点就翻车了。他被颍川波才帅军偷袭包围,就是孙坚帅所部千人江淮子弟为他杀透包围,才重整旗鼓。之后几仗也是如此,如果有一个词来形容孙坚,那就是江东猛虎啊。 有一说一,朱儁的军略才能只能算中等,他之前在交趾平叛,无论打的是叛军还是乌浒蛮,其实都是比较弱的敌人。南蛮化外之地,铁器难寻,这些叛军如何挡得住汉军甲兵。 而朱儁所当面的颍川波才部就不同了,这一方是太平道实力较强的几只,再加上准备又充足,是以有心算无心后,朱儁就吃了大亏。 但好在,都过去了,现在他和皇甫嵩连兵一处,已经压着颍川太平道打,战争胜利是迟早的。 所以在庆功酒宴上,他喝了很多,还将曹操介绍给了孙坚认识,这也是一种提携了,毕竟谁都知道曹操的前程差不了。 孙坚为人猛鸷,但情商并不低,对曹操这样的权贵之子,都说着好听的话。而曹操也看重孙坚的勇锐,觉得此人日后也有一番前途,这样二人自然融洽起来了。 曹操其实是对孙坚有耳闻的,不是因为孙坚都已经闻名天下了,而是其人是被当成一则笑料被好友周?讲给他听的。 会稽周氏三兄弟,周昕、周昂、周?都游学于京都,尤其是周昕更是党人大佬陈蕃的弟子,所以三兄弟基本也是党人的后进。而曹操虽然是宦官之后,但有心亲近党人清流好给自己正名。 周氏三兄弟中尤以周?性子最热切,和曹操的关系也最好。有一次说到家乡人物,就说到了同是吴越的孙坚,当然不是说他多勇猛,而是在讥讽这瓜田儿的浅薄。 那就是孙坚抢亲一事。 据周?酒时讥讽说,这孙坚在会稽平乱的时候,听说钱唐有女吴氏,才貌好,原先还就是他们吴郡人,所以就想娶她。但当时吴氏亲族们皆不同意,觉得其人轻狡,不是良配。 一听到吴氏宗亲评价孙坚轻狡,曹操就奇怪了,要知到轻狡这个词可不是啥好词。轻狡无行是连在一起的,就是说这人是混子土匪一类的,而当时孙坚已经在会稽富春担任假尉了,以汉吏之尊如何得这般评价?莫非就是嫌弃人家是瓜农之子? 但周?摇了摇头,说真不是,而是他们本地乡里人都知道这孙坚的底细,孙坚早年随父居会稽富春,很早就混湖海,招徕一帮亡命。一次,他随父去钱塘,在路上看到钱塘水匪劫掠,孙坚冲上去就追杀这帮水寇,而水寇一见此人,就以为是富春水匪追杀来了,皆弃货而跑。这反而使得孙坚获得了富春县的赏识,辟其做县吏。 所以即便是孙坚当时洗白做了县吏,知道他底细的吴家如何愿意让自家女郎送给这种无行之徒祸害。 曹操听了这个,就问周?,你们会稽水匪很多吗?还能上岸当汉吏? 这下让素来自矜身份的周?沉默了,他虽然不想抹黑家乡,但还是老实承认,吴越之地民风剽悍不是空穴来风。 何谓剽?就是剽掠的剽,这些山民渔人平时为民,时而为匪。然后周?就拿他们会稽郡一家豪强,山阴贺家举了例子。 贺家出过二千石,这代有个叫贺齐的以郡吏身份暂代剡县,当时剡县有个县吏,就是如孙坚一般的底色,只是其人招徕的是山越。山越是逃役汉人入山与本地越人合流的群体,而这县吏就是这样的一方山越魁。 贺齐当时要办这人,当时几个县吏同僚都劝他,说今天办此人,明天贼寇就会来攻打剡县。贺齐年轻,正勇锐,哪听得这个,直接就办了。果然,县吏的族人带山越千人直接攻打剡县城,后来不是这贺齐确实厉害,直接把贼给灭了,肯定就是一场大乱。 所以,周?只淡淡总结了一句他的家乡,“扬士多轻侠狡杰”。 知道扬州是这么个情况,曹操遂理解了吴氏族亲们的拒绝,谁会讲自己清白女郎许给这等人。 但紧接着,曹操就更好奇,这孙坚都被人拒绝了,怎么又娶到了呢?原来孙坚直接威胁了这帮吴氏族亲,不交人,就会出大事。而当时的吴氏顾念家族,就只能从了孙坚。而这正是周?所讥讽的,他们扬州本就处在帝国的边缘,普遍被认为道德不化,所以游学京都的扬州士子最看重的就是礼法,自古都是如此,越缺什么越强调什么。所以孙坚如蛮夷一般的抢亲行径,直接让扬州士人们将其排斥在外。 你孙坚啊,就是个兵子。 念此,在长社庆功宴的时候,得知孙坚底线的曹操,望着一眼阔达雄壮的孙坚,又望了一眼和他同来赴宴的妻弟吴景,顿觉有趣。 这婚姻啊,开头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连了姻后就是自己人了,没看到这吴氏明明是被抢的亲,现在还不是出人出丁来资助孙坚? 这边曹操望向孙坚,孙坚这么敏锐的人自然察觉,遂展颜,举起酒樽摇敬了曹操一杯。而曹操也如无其事,回了孙坚一杯。 这场庆功宴再是热闹也有终时,酒尽人散一众吏士各回所部。孙坚也带着妻弟吴景走在回营的路上。 月明星稀,喝多了的孙坚在吴景的搀扶下踉踉跄跄。但吴景知道自己姐夫肯定没醉,就将今日疑惑说出: “姐夫,我看那曹操就是命好,来抢功的。咱随右中郎将劈荆斩棘,浴血沙场才得了点功,这人只一来,就得了助退波才的大功,真让人不忿。” 孙坚此刻双颊红晕,虽醉但醒,他心里也不忿那曹操,但到底还是给自己妻弟说清楚: “阿景,有些事你还是要懂的,就是心里再不喜欢,也不能表现出来。有些人帮不了你事,但坏你的事他们信手就来。这些公族子弟各个觉得什么好事都是应当的,咱们犯不着和他们对着干。阿景,你要明白,这一次随右中郎将出征对你我来说意味什么?所以,咱们就好好打,把功劳立了,其他的一概不管。” 吴景明白孙坚的意思,确实这次平定席卷天下的太平道,无论是对他姐夫孙坚还是他吴景都是人生最重要的转折点。 和太平道也打了一个多月,这些人什么成色,他们一清二楚。在他们这些一线将领看来,胜利必然属于汉庭,而到时候论功行赏,他孙坚必然是前面的。而汉家又重军功,这种平定席卷天下的大起义,可能一生就遇一次,而只要抓住,军功封侯也不是没可能。 姐夫孙坚现在的事业已经到了一个天花板,他这些年先后做了盐渎丞、盱眙丞、下邳城。虽然一城都比一城大,但一直是在副职打转,没有做过一次主官。其原因并不复杂,就是因为孙坚不是孝廉起家,没去京都过个水,就只能在副职打转。而且如果没有这次太平道起事,可能还要继续蹉跎。 所以能在右中郎将麾下参与平定黄巾蛾贼,就是他们孙、吴两家的改命之机。 吴景就这样搀扶着孙坚,一路到了他们的佐军司马部。顾明思议,这还是个副职,只是因为孙坚自带千人江淮子弟投军,所以右中郎将朱儁才给他一个单独的营头,不然又要继续蹉跎了。 走了一路,孙坚酒醒的差不多了,刚走到主帐前,就听到其内传来燕地武夫特有的豪迈声,孙坚只一听就知道是谁。 正是他前日收的北中郎将麾下勇士辽西韩当,而与他说话的是右北平人程普。 二人原先都是朱儁的麾下勇士,皆是幽州人,按理说他们和孙坚这个扬州人是怎么都不会有际遇的。但那日北中郎将被波才所围,为了打开缺口,孙坚除了带自己千人江淮子弟为先登,还借了朱儁的帐下甲士百人,韩当、程普皆在其中。 后面正是靠着孙坚不惜死和朱儁勇士之精锐,他们才成功打开了包围圈。战后,孙坚就和朱儁要了程普和韩当二人。程普是军吏,已经有点地位了,但其人在突围一战受孙坚救命,自愿投孙坚。而韩当是孙坚特别赏识,其人弓马之绝,使孙坚这个扬州人望尘莫及。现在在中原广阔之地征战,正需要此等弓马勇士的时候。所以战后,孙坚就找韩当,问是否愿意转投他。 韩当那时就是个帐下武士,只不过是个有点勇武的武士。而孙坚虽然自觉到了天花板,但依旧是韩当望尘莫及的,有这位勇武的佐军司马赏识,韩当自负也能有段前程,于是就答应了。 所以当朱儁要给孙坚酬功,其人直接要了这两勇士,而朱儁没多想就放了人。 不过,韩当和程普在融入孙坚团体还是有一段路要走的,就冲这两人是幽州人,根本听不懂孙坚队伍里的江淮话,两人就要难多了。 但孙坚善于得人,几次手段下来,已经使得韩当和程普认同了这个队伍,至于后面,那就是再打几仗的事情。对于这些武夫来说,没有什么比战场更能加深人与人之间的纽带。 这会,孙坚在营帐外一听韩当的话,隔着帐幕就笑道: “好你个义公,我不在就开始在背后说起我的话来,看来我就该行军法。” 此言一出,账内先是一静,然后就见七八个将吏排出大帐,其中两人就是幽州人韩当、程普,他们一出来就拥在孙坚边上,七嘴八舌问起庆功宴的情况。 韩当这会正尴尬,刚才就是他说孙坚不仗义,这等奢豪的庆功宴不带他们去,而带自己妻弟,真是! 孙坚带众将进了帐,就坐在上首的胡床上,笑着对韩当说: “哪什么奢豪庆功宴,倒是灌了无数马尿,现在还这晕着呢。之前确实应该喊你去,毕竟幽州人比扬州人善饮。” 随后孙坚就解释,本来这庆功宴确实还不错的,酒肉都少不了。甚至朱儁原先都从长社的钟氏协调来了一队舞婢,准备助军。但后来都被军中真正的主将左中郎将皇甫嵩给取消了,其人说,战事未休,正是丈夫奋舞之时,如何言醇酒美人,几伤壮士之心。 看来皇甫嵩是知道,将士前线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是多不合时宜。 之前孙坚就在朱儁那边,和众将一起众星捧月奉承朱儁。等朱儁一听乐舞被皇甫嵩取消,脸涨着通红,对着送令的扈兵破口大骂: “将士们随我披坚执锐月余,现在还不能享受一下?这义真还拿大话压我?” 但话归话,朱儁最后到底还是听了皇甫嵩军令,取消了舞乐。因为皇甫嵩是左中郎将,比他这个右中郎将要高。原先两军分兵还好,各自做主就行,但现在合兵了,他皇甫嵩自然就成了军中主将。 当然比职位更重要的原因是朱儁知道自己跟脚没皇甫嵩硬。他朱儁是寒门子弟,受,而皇甫嵩是将门之后,其叔皇甫规在整个天下都是声明赫赫的名将。所以一旦黄巾乱起,国家刘宏是去问皇甫嵩对策,而不是公车请他朱儁去议事,就是因为在人家天子眼里,打西边羌人的肯定是要比欺负南边蛮夷的要更知兵。 本来朱儁还不服气,但一出关后,他就打了个大败仗,而皇甫嵩一出手,就抓住战机,差点就能火烧长社,歼灭颍川太平道。虽然朱儁觉得这不是一回事,但在人家国家刘宏眼里,二人高下立判。所以朱儁已经听京中好友说了,国家已经想将他褫职了,但不知道后面怎么又不了了之了。 实际上朱儁不知道,他之所以现在还能领兵一路,就是皇甫嵩力荐,甚至将几次击退黄巾军的功劳都让给了朱儁,才让刘宏回心转意。 从这个层面讲,皇甫嵩无疑比朱儁更有私德。孙坚要是能隶属在皇甫嵩麾下,可能会功劳更多。 但可惜,无论朱儁如何,孙坚是没的选的。他虽是吴郡人,但生在会稽,基本算会稽人。在这个乡党为羁绊第一的时代,孙坚只能抓住朱儁这个乡党给出的机会,而且相比于皇甫嵩的一套一套,朱儁这种反而更让孙坚这种士族圈外人更舒服些。 后面众将围着孙坚就讲了一些晚宴的事,而孙坚着重就讲了这次出席的长社钟氏,然后孙坚和一帮江淮吴越子弟感慨,中原不愧是衣冠繁盛,就这小小的长社县,都有钟氏、沈氏这样的世族。 钟氏为郡著姓,世善刑律,家里代代出刑法官,可以说是颍川郡中一流的名族。而且还和更有影响的同郡高门襄城李氏通婚,跻身天下名门。孙坚已经听别的军吏说了,他们钟氏这代的叫钟繇,现在不过三十,已经是黄门侍郎的重职了。别看这个和外放县长一样,都是六百石。但人家那个六百石,是专门侍从国家左右,关通内外朝的。这是外放县长能比的? 钟繇的境遇再一次让孙坚感慨自己命蹇时乖,想他几次戎马不歇平定民乱盗匪,最后也只是在县丞打转,而人家钟繇和他一般大,却已经直通天门了,还不是因为人家是长社钟家的!而他听说,颍川各县类钟家的世族,县县都有。真的是不能比。 但孙坚到底是豪杰性子,眼前的一切没有挫败他,反而让他更加明白,此次随朱儁征战太平道,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机会了。 其实无论是孙坚、曹操还是刘备,皆是百折不挠的性格,而这三人都能建功立业。因为没人永远是顺利的,如果没有不折不挠的坚毅之志,只输一次就要功败垂成,那最后只能必然输。对,说的就是袁绍。 孙坚和众将说钟氏的事情,自然是为了激励他们,有活生生的榜样在那里,更能刺激他们建功立业。 最后孙坚才说了这次最重要的事,那就是颍川太平道西撤至阳翟,与最早撤至这里的马元义部一起猬集颍水东北岸,意图不明。 现在孙坚也和众将讨论这黄巾军的意图,以做好下面的战争准备,毕竟他也是一部主将,需要对战争形势有自己独立的判断。 但孙坚明显是多想了,他现在的成员基本都是大老粗,不是江淮的恶少年就是老孙家原来的水寇部曲,再有就是韩当、程普这北地无人,皆胸中无军略,只干瞪着孙坚,意思就是,你说啥,咱就干! 孙坚气沮,再一次感慨,孙家武运还需再接再厉! 第二百一十五章:战机 光和六年,六月二十三日,盘踞在阳翟城外的马元义、波才两部黄巾军突然移军南下,直接在颍阳一带与一路北上的汝南太平道彭脱部汇合,一时军势大振。汝颍太平道汇合后,有兵十五万之巨,连营扎砦十余里,充斥颍阳之野。 这一切都是马元义的筹划,他以自己在教内的威望促成了汝颍太平道的合军。 原来当汝南太平道在召陵击败了汝南太守赵谦后,马元义就动了这个想法。召陵一战,汝南太平道大胜,一举打垮了汝南汉军主力,郡中精粹,消耗殆尽。如汝南袁氏袁袐,时任郡门下议生,从太守出击,其与郡诸大吏以身扞刃,皆死于陈,只太守赵谦仅以身免。 而当时马元义就在阳翟一带集合太平众,听得汝南大胜,忙以太平道神上使身份传檄汝南彭脱部,命其火速北上,加入到颍川与汉军主力决战。 彭脱在的召陵正处在汝水、颍水之间,与颍阳之间一马平川,其得了马元义之名,立马带着八万汝南黄巾军北上。 彭脱这人是张宝之徒,与其师一样素来就是耿介,一向不管教内纷乱,只听教令,谁在就听谁的。所以马元义传令给他,他没多想就带着汝南的全部可战之兵北上了。 汝南本就是大郡,户口百万,而扎根于此的太平道就更是兵强马壮,彭脱自己光下面的小帅就有吴霸、龚都、何仪、刘辟、黄邵、何曼六健将,皆有勇武,统帅万人。之后又一战大败汝南汉军主力,更是志得意满。 在彭脱看来,自己雄兵八万,对上汉兵不是手拿把攥?就这样浩浩荡荡的杀向了颍阳。 而波才部原先也得了阳翟方面的檄书,让他西进与马元义合兵,但波才与汉兵连连鏖战,被咬的很死,最后才断尾,带残兵五万西入阳翟,与这里的马元义部二万合兵。并趁着汉军没能弄清他们意图的情况下,火速南下,与彭脱合兵。 合兵之后,以马元义为教内威望最高,汝颍联军共推马元义为渠帅,准备在这颍阳与汉兵一举死战。 颍阳顾名思义就是在颍水之阳,马元义选此处作为合并地,就是因为这里处南阳、汝南之间,更方便大家合兵。但马元义可能自己没想到,那就是这颍阳四遭一马平川,十分利于汉军主力精骑驰骋。 随骑都尉曹操将骑兵二千与皇甫嵩和朱儁军团合军,汉军已经有八千左右的精骑,这在整个中原战场是一個非常恐怖的数字,而这些马元义都没有考虑进来。 颍阳城在十五万黄巾军的包围下很快陷落,城破之日,太平军尽屠城内豪族,如祭氏、王氏,都是光武元勋之后,想祭遵和王霸二人有知,见家族后被被蛾贼屠戮也不免感慨,功名利禄都做土。 之后汝颍太平道就以颍阳城为基地,深堑驻砦,积蓄粮秣,准备与汉军做长久打算。一开始汝颍太平道的渠魁们是没有将还在濮阳的泰山方放在规划的,不是觉得他们不能打,而是因为他们远在四百里之外。 但最后还是马元义力排众议,精选探马十队,往北去濮阳,让濮阳方面南下与汝颍太平道主力南北夹击。当然马元义也没有将胜利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泰山方,他还传檄给南阳太平道张曼成,邀他一同北上,与汝颍太平道合兵一处,威胁汉军主力侧方。 此时的南阳太平道同样兵强马壮,有兵十五万,且连连大胜。先是在宛城攻杀南阳太守褚贡,之后围宛城数重,一直将南阳太平道压缩在城内,掌握着战场的主动权。 原先对调动南阳太平道北上,马元义是信心十足的,因为这些就是他的老部下,方内很多重将都是马元义当年引领入道的,现在马元义有召,他们如何会不北上?但马元义还是低估了教内的山头分歧。 当檄书送到南阳太平道张曼成之手时,张曼成不置可否。 之前马元义为教内神上使,但后来因为遮护张冲而被张角褫夺,就让张曼成担任了神上使一身份。神上使在教内的地位类似于黄天使者,有权力接引黄天的意志,换句话说就是可以扶乩。 而后来马元义再次出山,又当上了神上使,那自然张曼成就做不成这个了。这一上一下就出了问题,隔阂就出来了。 张曼成另一个不想北上的原因是,他担心自己为人做嫁衣。如果他北上,那就是拿自己的兵去给马元义立功。本来他就和马元义有竞争,要是马元义因此在颍川大破汉军主力,那他就再也没有机会喝其人抢教内的继承人机会了。 所以张曼成就以南阳汉兵实力犹在,如不能趁此消灭,恐再成气候,所以再许他两月,等九月收了粟,他张曼成将帅十万大兵北上,与汉军会战于汝颍。而这个期间,只能让马元义应付。 其实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是张曼成的眼界问题,不是说他争权夺利眼界窄,而是他判断错了汉军的真实实力。他在南阳打的不过是汉兵的内郡兵,而且还是南阳豪强们没组织起来的情况下,而南下的汉军主力之精锐根本不是张曼成能想象的,他这会指不定再怀疑马元义喊他北上,是不是只想吞并他。 总而言之,因为这些有的没的和一些眼界的局限,南阳太平道拒绝了马元义北上的建议,而这就使得汝颍太平道再一次要独自面对皇甫嵩和朱儁军团。 但事情的转机出现在了濮阳。 在对峙了半个月的濮水两岸,泰山军再一次行动起来了。 原先濮水南北坐战围困太平道的汉军,在十日前迎来了一位京都谒者,带着驻守长安的虎牙、扶风二营,甲士两千出关了。这就是国家刘宏在六月收到卢植来信的时候布置的一招应对。 带兵的这位谒者叫袁滂,出自陈国袁氏,其人以军中谒者的身份带虎牙、扶风二营出关,辅助早先到来的兖州牧黄琬,随同而来的还有敖仓发来的二十万石粟。 而袁滂的到来,直接让黄琬明白,原先一套所谓的坐战之策,在国家刘宏那边根本没能通过。也是,就为了泰山贼这点兵,就花费巨万修砦连壁,你当刘宏的钱是大风刮来的? 所以刘宏的意思很明显了,精兵猛将、粮秣甲械都给你了,现在就给我打! 袁滂和黄琬交情并不深厚,黄琬是朝中坚定的反宦派、和袁滂是中间派,两人没有多少私交,也因为这,刘宏选了袁滂。 袁滂一入封丘大营,就开始摸兖州军团的情况,三日后,他上奏给刘宏: “仆甫至军中,一切情形尚未深悉。且自带兵少,未便轻议。” 袁滂谨慎的奏报,只是不让刘宏心忧,但实际上其人已经知道封丘大营存在的种种问题。在给同族不同房的袁隗的私信中,他表达了自己真实的情绪: “六月二十五日,我行抵封丘,会黄琬、周慎,二人皆言泰山军凶悍不可制。本以为彼是何等巨寇,细细访来,贼不过丁妇万余,纵小敢,也不过乌合。而现在我封丘大营,大兵一万二,皆能征之旅,但只因黄琬颟顸逡巡,一味求守,而使得军心懈怠。军中宿将豪勇几次求战,都为黄琬所拒。吾以为,破泰山贼易耳,请斩南侉黄琬即可。” 袁隗是司徒,收到袁滂的私信,就以自己身份给封丘的黄琬一道申饬表,指责黄琬要勇于任事,不能坐费国家钱粮,一事无成。 这道申饬表直接让黄琬倍感伤心和挫败。 实际上袁滂入营不久,便是这也不满那也不顺,实质就是要在黄琬和周慎等人面前立威,几次军议,就是在指责二人,弄得不欢而散。因此,黄琬就再不请袁滂参加军议,只是将结果通报给他,而这就更加深双方的间隙。 最后袁滂甚至以封丘大营狭蹙,就带着虎牙、扶风二营移兵到了酸枣,说是要挡住泰山军在燕县之贼。 而现在袁滂倒打一耙,还引来司空的援手申饬于他,这直接就打击了黄琬,其人一下子就病倒了。 这一方面确实是心病,但另一方面,自入封丘以来,黄琬从无到有拉出这只兖州军团,营务缠身,千头万绪。平日所食,不过三升粟,早已心力憔悴,元气大伤。 内外一相交,黄琬直接呕血伏案,昏迷不醒。 黄琬的病倒直接加剧了封丘大营的混乱,原先有黄琬从中斡旋,这些豪强兵们倒也能相忍为国,而现在主心骨倒了,这诸将不和,越发使军心解体。 这反应在到濮水前线,就是汉兵无斗志,在几次和泰山军的小规模破袭战中都大败亏输。 实际上,这半月多的坐战,泰山军和汉兵并不是干等着的。而是时不时在濮水北岸发生冲突。双方的斥候游骑时常深入彼此后方,偷袭伏击出砦的樵采人员或者转输队伍。这种小规模作战,都是双方投入的精锐。往日,双方的胜负各半,泰山军虽然战力强,但兖州兵更明地理,是以也算有来有往。 但这几日,汉兵不仅出击次数变少,甚至越来越委顿,往往被袭后,不加抵抗便溃散回营。这些变化都被泰山军的飞军背旗察觉后上报到了濮阳的张冲处。 张冲此前刚得了马元义送来的檄书,敦请他南下与其夹击汉军主力。张冲原先还在犹豫,因为原计划是他这里击溃兖州的最后的有生力量,就会以濮阳为前进基地,一路西向,攻击荥阳敖仓,威胁汉军北方的卢植军队的补给。 但现在的形势有个巨大的变化,那就是中路的汝颍太平道因为比历史上更早起事,却有了更好的发展,竟然和汉军主力打出了均势。那一场火烧长社的转折战是发生了,但因为时间提前,一场本没有的大雨突降,就改变了战争的结果。可以所有的战争都是天时地利人和的共同结果,缺一不可。 此外一大变故就是马元义,因为马元义成功逃脱,南下到了颍川,有他这个威望高的领袖在,汝南的太平道竟然北上了,这是历史上从来不曾出现过的。 如此,现在的形势是马元义集兵十五万,已经在颍阳一带扎营,准备与汉军决一死战。而现在如果他张冲率兵南下,夹击皇甫嵩和朱儁军团,那是不是真的能一战而定呢? 这种前景虽然看起来诱惑巨大,但张冲清醒地认识其中的风险。 首先就是濮阳距离颍阳战场大概有四百里,他倾主力一万南下,按日行四十里,最快也要十日才能抵达。而这一路还有涉汴水、鸿沟、洧水三条河流,架设桥津都是需要时间的。 万一,等他率领泰山军团南下到了颍阳战场,汝颍太平道已经大败,那他师老兵疲,全无辎重的情况下,被汉兵一围,那不就是覆军杀将? 而且就算他赶到了,真的就能打赢汉军主力吗? 马元义说颍阳聚集的太平道有十五万,但实话来说,张冲是不信的,他从兖州太平道的情况来看,太平道的能战兵力的比例大概就是三分之一。换句话说,现在驻扎在颍阳的能战之兵,大致就是五万有余。而泰山军南下的话大概是万人。这样一对比,就是我六万对汉军四万,看似优势在我。 但这事难就难在,马元义这边十五万人根本没有按能战之兵来编伍,反而是将老弱精壮混在一起,这种方式直接拖累了其部的战斗力,所以打起来真不好说。 而且张冲所当对面还有近万的兖州豪强联军,有他们堵路,他就是想南下也比较难,所以一开始张冲也是打算继续按照原定计划行事的,只能默默祈祷马元义能坚守到他南下。 但飞军探报们送来的前线军情,直接让张冲意识到一个巨大的战机放在了眼前。对面的兖州军团肯定是出了事,不然战力下降不会这么明显的。 而不论他是否要南下还是继续西进,濮水沿岸的四座汉军兵站都是泰山军要消灭的,是以张冲立马下定决心,发起一场突袭战,至少先击垮濮水北岸的山阳兵和离此不远的任城国兵。 于是,张冲发羽檄军令给丁盛、赵亮、朱英,并田俊之突骑,计兵马三千,直接攻击濮阳北岸的山阳兵。又令典韦、于禁、李弼、高雅出兵直渡濮水,穿插濮水南岸,伺机消灭任城国兵团。 一时间濮阳城外羽檄飞传,一场大战就要开始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山崩 光和六年,六月三十日,清晨卯时。 早已埋伏在侧的泰山军,两路而起,一同对濮阳南北两岸的汉兵发起猛烈进攻。一路是由丁盛、赵亮、朱英、田俊的步骑三千猛攻濮水北岸的山阳兵。一路是典韦所率的四部兵,直渡濮水,他们并没有直接南下攻击任城国兵,而是在汉庭两处兵站的交通线处隐匿埋伏。 彼时驻扎在濮水北岸的山阳汉兵,共有七部四千众。这七部豪帅分别是高平王访,党人八顾之一,与刘表、薛郁齐名。还有檀彬,党人八及之一,与张俭齐名。此世檀氏还未能完全发迹,等到了刘宋时期,高平檀氏就会成天下高门,如檀凭之,闺门雍肃,为世所称。又有檀韶、檀祗、檀道济等,皆是名将。除了初代党人大佬,还有豪帅如张就、刘虎、薛岐等,皆是党人之亲。如张就为张俭之弟;刘虎,刘表之亲;薛岐,薛郁之弟。 此外还有两人,为地方有力土豪,如郗虑、李疆。 郗虑为郑玄子弟,此时还未扬名,在另一个位面,其人后来官至御史大夫,其功有诬死孔融,带副手华歆从壁中牵杀伏皇后,可谓曹操之得力爪牙。日后他们郗氏也将会成为魏晋名门,其玄孙郗鉴更是一时英雄。当然现在,他郗虑还只是有个好老师的普通乡豪,自带部曲,想在这次大战中建功立业。 与他同样心思的还有李疆,其人是昌邑土豪,有部曲,这次来就是看能不能捡的便宜,立一二功劳。他之所以能来,全是因为此家为高平王氏之外围,王氏为党人之家,少有强力部曲,是以将李疆喊来引为臂助。 说個题外的,这李疆正是之前在博县之外与典韦斗将的山阳游侠李朔之弟,其人勇武不逊其兄,就是不知道其人武运是否会比其兄要好了。 这山阳七部众是以王访为大帅,其人德高望重,又是党人大佬,自然当仁不让。但这不是说王访就能将这七部整合在一起的。恰相反,因为山阳张氏与薛氏的矛盾根本无法化解,两部各带着相熟的驻扎一营,是以在濮阳北岸的山阳兵分为三营。 主帅王访与名士檀彬及武曲李疆为一营;张就、刘虎为一营;薛岐、郗虑为一营。 而这一分营,直接为泰山军所趁。 六月三十日,清晨卯刻,丁盛为主力,赵亮、朱英为辅弼,直接对张就大营发动猛攻。他们将早已准备的藁草、火罐,抛入汉军营盘,烧及帐幕。正在睡中的张就部,面对熊熊烈火,根本无法抵抗,直接溃营鼠窜,入中军王访处。之后丁盛率所部直驱于王访大营处,鏖战一日,汉砦摇摇欲坠。 王访本待坚守,连发十道求兵去濮水南岸的任城国大营,但皆被埋伏其间的泰山军绞杀,一个没能回来。 知道外无援兵的情况,王访心灰意冷准备突围。 他与外营的薛岐相商,决定在黄昏时分同时突围,并以山阳营大砦为第一集合地,离狐县为第二集合地。王访本以为确定突围时间后,各部会按时出发,但谁知在将近黄昏时,楯车营的牛马却因为外面泰山军射来的火箭而惊走。 这里牛马掀尘,直接使得外营的薛岐以为突围提前,遂大开砦壁,争先恐后向着濮水亡命奔逃。 这直接就撞到了正在外围游弋的田俊突骑的套子里,层层截杀,层层包抄,最后薛岐、郗虑两大主将一个未能突围,皆为泰山军生俘,全军一千众,俘六百、斩二百,另有二百借着夜色杳无踪迹。 但以上描述皆为最后被俘的王访所言,实际上在被俘的薛岐眼中,事实却是这样的。 下午未时,薛岐和郗虑接到冒死杀入营中的中军探马的军令,命其黄昏时分突围。但后来主帅王访却临时更改了计划,他担心夜晚出奔行动不便,部曲直接会散架子,所以打算提前突围,于是在申时,他们就已经集结牛车准备从营砦南面突围,根本就没和薛岐他们说。 所以等到申时的时候,薛岐等将还在大营苦等,突然就发现东南面的中军大营处已经喧闹沸腾,薛岐忙选勇士去探,才知道王访、檀彬、李疆、张就、刘虎皆已经南奔突围,而薛岐和郗虑两部直接被当成了弃子。 最后,阻拦不及的泰山军将薛岐和郗虑两部留了下来,王访等五部主力皆部分突围,但可惜,王访在坐牛车的时候,路上断了轮子,只能下车随溃兵一起突围,其人因为广袖衣冠,一下子就被泰山突骑给瞅见了,要不是及时说出他为此战汉兵主帅,他的脑袋直接就要搬家。 但饶是如此,狩俘王访的突骑什将还是不客气的将他丢在马上,然后一路颠簸将他送俘到田俊处,这路上好悬就没把老翁给颠死。 王访倒霉被俘,但还有更倒霉的,那就是刘虎。 作为刘表族弟,其人颇有勇力,之前突围时还想杀一二贼将,振振士气,但可惜刚出阵,兜头就遇到了泰山军骑将王当,其人正举着弓,寻找合适的目标。一看刘虎这个脑门蹭光的好头颅,一时心喜直接就射杀了。 所以这个本该为江东小霸王在夏口之战所讨杀的悍将,直接莫名其妙死在了濮水东岸,也算换一种死法。 而真正突围的也就是檀彬、李疆、张就三将。 三将带着溃兵二百一路奔到濮水,望着澹澹濮水,李疆、张就二话不说就卸甲渡河,其兵有样学样皆裸身下水。但谆谆老者檀彬就抓瞎了,他本就年老体迈,这一路奔逃中,要不是他的家奴死不放弃,一路抬着步辇狂奔,他怎能逃出升天? 但这会,面对濮水堵路,檀彬的家奴就是再忠义也没办法帮他渡河,最后檀彬无奈只能让家奴继续抬着步辇,往濮水上游走,那里有渡口。 但可惜,最后檀彬失踪了,一起失踪的还有他四个忠义的家奴,谁也不知道他们离开后发生了什么,总之消失不见了。 李疆、张就带着山阳兵的亡奔路并没有结束。他们游过濮水后,直接因集合地产生了分歧。 原先主帅王访的军令是第一突围地为任城国大营,但李疆有不同的想法,他想带着部曲去离狐。 张就不同意,觉得离狐空虚,本就无兵,去了那里死路一条。而前面任城国方向才是生路。李疆没多做解释,直接带着残存部曲六十人,直奔离狐。而张就依然按原计划南下,直接被埋伏在交通道的典韦部伏杀。 所以张就一顿猛跑,最后也只是比刘虎晚死片刻,何苦来哉! 所以这一战,山阳兵七部四千兵尽墨,最后也只是活下了乡豪李疆及残部。 从这里,也可以看出,时代的大转折已经到来。 秩序纲常仍在时,类王访、檀彬这样的名士自有一套规则,而一旦秩序瓦解,人人大争时,就需要凭借自己的能力求活。以往名气再大,学问再好,道德再高都不能帮助他在危难中保命,只有自己的机警,智慧才是存身的关键。 就比如李疆,其人与山阳党人们相比,地位权势无异于云泥。但最后却只有这个乡豪活了。为何?只因为李疆和其兄李朔等,都是家族第一代的创业者,比那些高高在上的门宦们更有斗争经验,他们都如野狼一般,敢赌敢拼更知道如何在关键时候做选择。 李疆渡濮水后,为何不去任城国大营,就是因为之前其辟主王访连发数道探马向南,却一无所讯。当时李疆就猜到这一段交通线,大概率有泰山贼的伏兵,所以他知道继续往南走,一定是死路。此时唯一的生路就在那看似空虚的离狐城。 这里其实也看出了李疆这等乡豪的道德品行是多么功利。其辟主决策出了这么大问题,其人一声不吱。后来与他一同患难的张就执意南下,李疆明知道前面死路,也是一声不吭,转身就走。 他为何不多说?就是担心前面泰山军张开了兽网最后没捕到猎物,气急败坏来追,到时候他李疆岂不是危险? 看来,这李疆心狠手辣,估计日后真能有个前途。 在回到濮水战场,此时的形势非常明朗。濮水北岸的山阳大营四千,占了兖州联军近一半的兵力,所以一开始其部被攻击时,在濮水岸的兖州兵们好整以暇,准备出兵。 但谁知道仅一日功夫,山阳大营就如泥糊一般,崩得稀巴烂。望着濮水北岸燃起的黑烟,留在南岸的任城国大营也在做生死抉择。 任城国大营是任城兵曹长何虚,其人望着北面黑烟冲天,焦躁地在大帐中踱步。转了半天,他一跺脚,和帐中众将念道: “还是要出兵,山阳大营要是丢了,咱兖州军直接瘸一条腿。府君临行前,一再遵嘱我要公心任事,说太平道祸乱兖州,士庶苦其久矣。这次集兖州之兵,正是一举平定之时,不然,恐再不能治。” 何虚说的好,但帐内众将却一个不吭声。尤其是任城国兵中最大的两家豪强,吕虔和景周就好像没听到何虚说的一样,直直地看着地,连眼神都不和何虚接触。 何虚看这些豪强们一点不接茬,心中暗骂: “真的是狡似狐,我说的杜鹃啼血都没让这些人起兵,真的是天良丧尽,心中全为忠义可言。” 不能怪何虚要上面那番表演,虽然他是主将,但他只有五百郡卒,而这些豪强兵们加起来有兵一千,整整占了大营的三分之二兵力,他们不出兵,何虚带人上去,那就是送死。 豪强们不来,那他何虚就主动去,他直接和右下首的一个白壮猛士,笑道: “子恪,你勇武冠郡,部曲又精湛,正是报效府君的时候,此战只要你做排头,我定为你求得今年的孝廉。” 这白壮猛士正是任城吕虔。其人身高七尺八,手扶一宝刀,器宇轩昂,在这大帐中雄伟自生,望之就是豪杰之流。 也确实,吕虔也是这么认自己的。在他少时,他就以部曲土断乡里,又因为武勇胆略,长剿泗水之贼,为国中称颂。他获得过一把宝刀,就是他现在腰间扶着的,自得了这刀,吕虔就从不离身,因为有相者断,得此刀者,必位居三公。所以吕虔是个有大志向的。 但现在面对何虚所问,吕虔却缓缓说出这一番话: “何贼曹,国家所召,我吕虔自然当仁不让。但我闻,智者不立危墙之下。彼泰山贼等,虽是逆乱,但用兵老道。对峙半月,一旦出兵,侵略如火。我军作战态势太过明显,就是策应濮水北岸的山阳兵。贼岂会不知,岂能不防,岂会不伏?” 这三个岂,说的何虚哑口无言,但还要张口,就听吕虔继续道: “当然,如果紧守大砦,又失了当时方伯让我们立营于濮水南岸之意。所以这兵还是要救的。” 闻此言,何虚转愁为喜,忙不迭点头。他根本不知道,吕虔一番话,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已经将整个场面主导了,而何虚其人的情绪也已经在不知不觉被其影响了。 吕虔看时候差不多了,才将其方略和盘托出: “何贼曹,我等此番北上救援,可谓生死与共,如不能上下一心,你我皆要死在这濮水之畔。所以请贼曹许我方面之任。吕某自付,不论前路如何,必不使我任城子弟血流濮水。” 说完,吕虔郑重的向何虚抱拳。 吕虔这边一说完,那边任城的景周,亢父的番严,皆默契出列,一同向何虚拜下。 望着这些默契的任城国豪强,就是再迟钝都知道这些人已经一条心了,贼曹长何虚心中百转,但面上如常,捻着胡须,展颜一笑,立马扶助吕虔,笑道: “此番任城国兵上下一千五百众的安危就赖吕君了。” 说完,就将腰上的兵符交给了吕虔,毫不在意。 第二百一十七章:天暗 吕虔收拾人心后,遂命全军杀猪宰羊,祭旗出征。任城国一千五百众,在濮水北岸的厮杀中,直奔山阳大营。 两砦相距十五里,吕虔、何虚,景周,番严楯车相连,随时应对泰山军的伏击。他们就这样一路谨慎行了四里,然后看到一副惨剧,只见濮水之滨的旷野上,断戈残旗,到处是绛色军衣的汉军尸体。 一直走在军前的吕虔只看了一眼,立马就让扈兵吹角,命所部立即结车阵。 任城国兵也是有素,鼓角声起,各军吏就催着士伍从楯车上抽出长矛,然后楯车相连,戈矛朝外,就形成了一个简单的车阵。 果然,汉兵这边刚结阵,前面尘土飞扬中,泰山军飞骑从濮水浅处渡,马不歇,衔尾追杀而来。 吕虔一看汉军尸首的军衣还在就猜到泰山贼在这左近。因为但凡军争,敌军身上的军衣都是重要缴获,泰山贼如果已经打完了,这些军衣不可能不扒走的。 面对成群的马队呼啸而来,少有对抗骑兵集群的任城国兵难免不惊慌,旗帜歪斜。但吕虔立在全军之前,用生平最大声,放声大吼: “弟兄们,士伍们。今日将是我们生平最重要的日子,我们将要在这濮水之畔消灭这群蛾贼,消灭这群残害我们妻儿田庐的蝗虫。而我吕虔将和大家一起,并肩作战,以我为排头。我退,你们斩我头。你们退,那我们就一起死在这里。” 说完,就放声高歌: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后吕虔举铁矛,高唱: “哈!” 众将士应和: “哈!” 一时间千人同气,呼声如雷,哈气如雾。长兵紧握戈矛等待之后的撞击,弓弩手扶稳射具准备雷霆一射。 但冲来的泰山军突骑却并没有冲锋,而是直接在任城国军阵前一分为二,绕了过去。 立在阵前的吕虔心中一紧,暗道不好,连忙回头,只看到这伙骑兵根本不留恋他们,直接驱马向前。 那里是任城国大营的所在地。 任城国的士伍们本还以为会经历一场血战,但谁知道贼骑竟然不战而走。幸存的喜悦和不战而胜的荣耀使得他们放声大吼,彷佛经历了一场大胜。 吕虔也跟着大叫。但他内心却知道此刻问题的严重性,这些骑兵是要断他的后路。任城国大营是全军的补给所在,如果被泰山贼给占了,他们孤军在外,焉有活路? 这贼将到底是谁,用兵怎会如此老道? 带这只骑兵的正是张冲麾下众将田俊! 其人沿着山阳兵的溃退,一路追杀,直到在濮水南岸遇到了汉兵车阵。田俊看旗帜,知道这是任城国的援兵,再看所布之车阵甚坚,遂不做攻打,而是用骑兵之奇,直接攻击这部汉兵的营垒,使其进退不能。 于此同时,典韦、于禁、李弼、高雅四部也从潜伏的草丛中钻出,开始合围任城国兵。原来这四部兵才是刚刚伏杀山阳兵的元凶。 之前典韦四部正在交通线上绞杀南逃的溃兵,正要收拾战场,突然南面烟尘四起,明显是南面的任城国兵出动了。 典韦和于禁商量了一下,决定就地潜匿,顺势伏击要北上的汉兵。 但谁知这帮汉兵这么谨慎,又不巧田俊带着突骑也涉水过河。典韦等人知道想要再伏击这只汉军就比较困难了。 但没关系,既然伏击不奏效,那就是直接围攻。 典韦和于禁已经算过,这次北上救援的任城国兵只有一千五百众,而二人和李弼、高雅加起来,四部共二千精兵,完全可以一口将所部吃掉。 所以,典韦从草中站起,挥身后旗帜,一时间众兵其从伏起,就这样大大方方整军,然后将任城国兵继续围困在车内。 车阵内的任城国兵们的心情就像过山车。刚刚还为自己“击溃”贼骑而欢呼,此刻突然就从草丛中,从山石后冒出一只只贼兵,尽骂娘,这都是些什么贼!这么狡诈? 但也就是这样了,任城国兵们此刻的士气高昂,都渴望今日这一战杀出个大大的前程。 所以一方是百战精兵,一方是国家经制,皆有心杀贼,斗志高昂。那简单,就在这濮水之滨,决一死战吧! 此战典韦作为主将,和于禁、李弼、高雅商议后,就将全军两千甲士分成三面,以典韦部主攻敌阵南面,于禁率部挤压敌阵西面,李弼、高雅率部挤压敌阵东面,独独放开北面,计划将敌军往濮水方面赶。 随后号角四起,各部就按军议开始调度军序,四部兵从三面齐头并进,一步步开始挤压任城国兵车阵。 最后在距离敌阵还有五百步左右,典韦顿旗,全军止步。在这個距离上,泰山军最前排的持楯甲士都已经可以看到对面车营的敌兵,这些敌兵看着还显稚嫩,但这些泰山兵们却没有一个小瞧。 随泰山军杀到现在的老兵们,早明白一个道理。新兵照样能射出可以杀死他们的箭矢。战场是最公平也是最琢磨不定的,勇士为弱者所袭杀的故事,屡见不鲜。 这会,双方的游骑开始接触,就在这一里的阵前,各自骑勇就开始三两厮杀,展现各自精湛的斗技。 和一般人以为车阵只会死守不同。汉兵的车阵会在外翼留有骑兵遮护,这叫攻守兼备。此一战术源自于汉武时期出塞作战的需求。彼时汉军深入草原,所有的探索和攻击作战都依赖于骑兵,但汉军开创性的在骑兵中加了楯车兵,专门作为辎重和骑兵的岸岛。每当汉军骑兵向外探索,破袭和骑战后,都会回车阵休息或者获得补给。这很类似航空母舰和战斗集群的关系。 所以此刻,双方一站定,最先爆发激烈冲突的就是双方的游骑,要试探出彼此的战力。 这边游骑缠斗,那边汉兵车阵内螺号四起,不知道在传递什么军令。总之就见到原先只有一圈的车阵,陆续在螺号中收缩,形成了一个双层圆的阵线。 很显然,汉兵在兵力不占优势的情况下,选择收缩防线,减少车阵的外圆接触面。 这边,游骑战斗已经结束,泰山四部兵,共出动各自扈兵精骑五十参战,而对面汉兵游骑只有三十骑,所以在人数上就处在了压倒面,胜利自然属于泰山军。 军团大战,以少胜多有之。但越是小规模的战斗,人数多寡越是成败关键。 率这队游骑的骑将是典韦的扈兵队头张烈。其人是典韦专门从蒙沮的飞军背旗中挖来的,虽然年纪不大,但已经参与多次大战,尤善于这种小规模骑战。 张烈的右胳膊被敌将擦了一下,出了一个大创口,但好在不深。周遭几个伴当都劝张烈回阵让医将包扎一下,但其人不为所动,依旧兴奋的率游骑们驱赶汉军残骑。 这也是泰山军老战术了,一旦击溃敌兵,就会下意识驱动残兵冲敌阵,看是否能冲破。 但很显然,这伙汉骑也都是老兵,虽然甫一接触,他们这边二十骑直接落马了八骑,再不能战,但撤退时,他们却也井然有序。他们绕开了本军车阵,直接向北面而去,那里没有泰山贼,他们可以从容回车阵内重整。 张烈见驱残骑冲阵不管用,也只能做罢,只散在车营附近游弋,随时观察可能出现的战机。 下面就是真刀争枪的干了! 典韦在马上下令: “命各部继续前进,步鼓不停,左右两面各自指挥。” 然后早就等待的探马就飞驰两面,告诉于禁、李弼和高雅。 在声声步鼓中,泰山军三面行进,如林长戈徐徐而行,威武肃穆。 手搭着凉棚,典韦想着以前追随渠魁张冲时的战斗,反问自己,如果渠魁在这里,他会选择如何破阵呢? 视野中,这只汉兵虽立了车阵,但其兵显然不如上半年他们在博县遇到的那只兵,那个叫刘延扎得才是真正的铁壁,眼前的这只还差了些意思,一开始还算列得严整,但随着他带着所部进一步向前压迫,对面明显换乱起来。 就典韦目光所及,时不时能看到敌阵内有汉吏挥舞着大棒,抽打那些换乱失措的部下们。 看到这,典韦内心大定。他高喊: “弓手举弓。” 早已准备好的弓手们,纷纷举弓,等待下一条军令。 泰山军的方阵继续移动着,很快就走到了距离汉兵车阵只有两百步的地方。典韦挥动红旗。已经列马走到弓手队的曲将赵宠立马应旗,随即对二百弓手高喊: “前面两百步。” 听到这话,众羽士开始拉弦弯弓。 之后方阵继续走,赵宠又喊: “前一百五十步,速射三矢。” 随后,箭如羽蝗,飞谁前车阵。 与此同时,典韦部最前面的持楯甲士们也开始遭受汉兵的箭雨。巨大的冲击,使得这些持楯甲士只能跪地抵楯,艰难的为后面的战友提供一定的防护。 但前面的持楯甲士停了,泰山军的方阵却继续前进。后一排的持楯甲士继续高举着大楯,复前十步,随后立楯,接着就是第三排的挺近,又立楯,最后又是原先的第一排甲士冲锋,就这样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 这时候赵宠已经命弓箭手开始自由射击,尤其是多往敌军人多的地方攒射。 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从双方阵营发出,但总体而言,泰山军因为其惊人的披甲率伤亡更少。而且后方还有成熟的医匠队正源源不断将受伤中箭的士伍拖下去救治。 等到前面还只有十步,敌阵立起的戈矛闪耀着冰冷的寒光,透着冷峻的杀气。却在这时,泰山军最前排的楯墙突然大开,直接露出楯后隐藏的四十架大黄弩。这就是典韦给这只汉兵准备的杀招。 这批大黄弩是之前濮阳津一战从北军缴获的,其实分到典韦这里只有二十架,剩下二十架都是他和于禁、李弼、高雅借的。 果然,车营内最外排,正准备持戈矛攒刺的汉兵,突然看到眼前这一排排大黄弩,脑子一片空白,然后眼前就黑了。 只一轮,威力无穷的大黄弩直接清空了当面的持矛汉兵,然后在其余汉兵还在发愣时,披两层甲的赵宠直接抽出腰间铁骨朵,放下面甲,突然加速狂奔,随后跳入了车阵。 但因为面甲遮挡视野的问题,赵宠没看到脚下的汉兵。 这汉兵被大黄弩贯穿胸膛后,并没有立即死掉,而是在那嗬嗬吐着血,但他仅剩的一口气,也因为赵宠跳入车阵时,连人带甲踩在了他的胸膛处,直接踩断了气。 但赵宠也因为这一绊,直接一个趔趄摔倒在地。随后几把兵刃就砍在了他的身上。赵宠看不见,只知道浑身铛铛在响,下意识就将全身蜷在一起,缩小打击面。 很快随赵宠冲入车阵的甲兵们就杀散了斫砍赵宠的汉兵,将他拉了起来。赵宠此时头昏眼花,被人扶起后,根本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受伤。 比他更担心的是赵宠的扈兵们,他们一扶起赵宠,就看其伤势,然后发现之前那些汉兵斫的几下,都斫在了甲胄上,赵宠竟然一点事也没有。 随后在赵宠摇晃的视线中,一甲兵拍着赵宠,一边摇头,示意没事。这时候赵宠才放下心,开始晃着头,让意识快点清醒。 赵宠这边一停,跳入车阵的二十名甲士也只是勉强将他围成个圈,在车阵内勉力支撑。他们虽然有甲胄护身,但周遭都是长矛戈戟的敌兵,太过吃亏。稍不留神,就会有一人被敌兵勾住甲衣拖走。 就在入了车阵的赵宠等人岌岌可危时,另一名曲将徐翕,也带着一队甲士跳入了阵中,而且和赵宠等人相连,直接反推着汉兵兵线。一些个汉兵再耐不住,慌神就往圈内第二排车阵走。 溃败如瘟疫,迅速传染周遭。片刻,任城国车阵南面失陷。 赵宠这会已经清醒,见对面汉兵慌不择路,遂再接再厉,想一鼓作气冲破第二圈车阵。 忽在此时,一声声大呵从前方拥挤的敌兵后想起: “无敌!” “无敌!” “无敌!” 赵宠还在纳闷怎么回事,突然就看见溃退的汉兵如遇礁石一般分开,然后迎面奔来一个手持铁矛的白壮甲士。其人一步飞跃,一矛就洞穿了赵宠的甲胄,然后双臂使力,直接将赵宠挑起。 此时赵宠还没有死,被吕虔挑起时,还看了一眼天,随后就被砸在了地上。 怎么天暗了下去! 第二百一十八章:复仇 赵宠砸在地上,掀起一阵尘埃,生死不知。但在濮水之滨的这片战场上,战斗仍然继续。 此时,任城国兵在于禁和李弼、高雅两面挤压下,已经收缩到了内圈车阵。而南面因为吕虔逆击赵宠的缘故,反倒是打出了僵持。 而这惹恼了阵后观阵的典韦。 典韦已经改了很多,正朝着一个合格的主将成长。但其烈如火的性格却丝毫未变,他没看到赵宠出事,只是看自家前营旗帜打了半天了,眼见着天都暗了下来,还未破贼,大怒。 他直接对身边扈兵喊道: “去,问问赵宠,要不要我带着扈兵顶上去,你给我告诉他,再给一刻,还不能破阵,我自己就带人上了。” 随后扈兵领命,直奔前线。 扈兵一路奔逃,穿过喧闹的战场,到处是嘶吼和尖叫,置身这样的战场,便是在文雅的人也会爆发出最臭的脾气,更不用说这些本就是粗鄙不文的厮杀汉了。 扈兵是个新兵,得了令也是紧张,冒冒失失的往前走,因为天色暗了,直接撞到了一甲士。被撞的人反手就将扈兵推倒在地。其人一下子就坐在了血泥中,茫然失措。 就着亮,甲士瞅见了扈兵的肩章,立马意识到是部里直属的扈兵,忙回神笑道: “兄弟,这是干嘛。” 这扈兵到底是新兵,一心只有军令,忙忘了刚发生的事,回道: “赵曲将在哪里,有他的军令。” 这甲兵在这整兵休息,到现在还没有轮到他阵,所以他也不知道赵宠现在在哪。只好踮起脚往前张望。 但此时,战场混乱,各部伍旗帜早丢了大半,这甲兵看了半天也没看到属于赵宠的那面旗帜,在加上旗帜丢弃,各部联络几乎都是在吼,这种场面下如何找得到赵宠。 没奈何,甲兵无奈一笑,只能回身对这扈兵抱歉,但射知,不知道从哪里飞来了一只箭矢,突然就插在那扈兵脖颈上。 扈兵脸上还挂着笑,努力对甲兵说: “替我传令。” 话刚落,人已经断了气。 甲兵大急,一把绰住扈兵的尸体,叫道: “你倒是先告诉我军令是什么呀。” ----------- 典韦左等右等,还是看不到军阵的推进。 一咬牙: “扈兵队随我上。” 然后就见扈兵队头张烈大叫,开始整理麾下的五十人队的甲兵。 典韦下马,从一扈兵手上接过兜鍪系上,望着这帮子弟,只说了一句: “我典韦历兵以来,旌旗所指,所向披靡。所为就是上报黄天,下报渠帅。我等庸庸,如今能参与这等惊天动地的伟事,死将何恨!” 说完,典韦对扈兵队深深一拜,然后就带着大伙直杀前头汉兵。 典韦带着队伍,并没有直接冲击正南面的汉贼,而是从东南两面的空隙处,穿插过去。 任城国兵外围车阵在东西两面实际已经告破,所以当典韦从这里穿插进来时,没有遇到一点抵抗。 典韦身先士卒杀散几名慌不择路的汉卒,就向南面突出的汉兵后部突击。 原来典韦不仅仅是从侧翼绕击,更打着一举歼灭这部汉兵的想法。 果然是典韦,狮虎的魄力。 正在南面鏖战的汉兵也发现了这一伙冲来的贼甲兵。和以为的奋勇向前不一样,这些汉兵本就是被赵宠击溃的残兵,此刻见到敌锐卒突进,各种惊慌叫喊连成一片,先是相互推搡,最后就是不甘人后的大溃退。 此时在南面汉兵最前线不断挑杀泰山军甲兵的吕虔也发现了后面的混乱。他用袖子擦拭铁矛上暗红色的鲜血,汗流如注。 自他挑杀一名贼将,敌军就开始结成军阵对他进行围杀。而另一個也是军将打扮的贼将也开始在几个勇士的遮护下与他游弋,这一切都使得吕虔需要不断耗费体力才能击杀贼寇。 将矛杵在地上,看着前面虎视眈眈的贼兵,吕虔暗道: “不行,再这样下去,贼杀不了几个,自己都要将命丢在这里。” 摸了摸腰边的宝刀,吕虔下了决心,矛一荡,甩飞了血水。 …… 于此同时,徐翕也在几个扈兵的遮护下,大口喘气,汗水与泪水涕流。 赵宠死了,死在了他的眼前。对面的汉将竟然如此勇锐,直接将武力与他不分伯仲的赵宠给挑杀了。 想起这些年与赵宠的相处,徐翕的泪水怎么也止不住,他早知道会有这一日,他们厮杀汉,哪有一日真的安稳的,不是杀人就是被人杀。 但真到这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哀伤,赵宠,我会给你报仇的。他掀起衣袍角,认真的擦拭了手中的汗水,然后撕了一块布,将环首刀把细细缠绕着。 汉兵后面的混乱徐翕已经看到,能这般突进的除了自家典君还有何人?只要他在这里拖住前面这汉将,他就死定了。 但这时,那汉将也看出形势不对,正不断往自己阵内退。 哼,这时候如何会让你走掉? 徐翕绰着环首刀,一声嚎叫,直接一个跳斩,重重的劈在那汉将的铁矛上。金铁伴着火花呲呲,直接引爆了前阵的厮杀。 赵宠的扈兵们丢了主将,早已有死志,本就是全身包甲,这会更是一刀不挡,只砍翻所有面前之敌。 汉兵本还在车阵内猬成一个小方形阵,现在被泰山军死士这么一冲,直接被逼迫为一个散阵,尤其是没了吕虔在前面奋击,汉兵们的抵抗越来越弱。 “啪!” 徐翕正在前面厮杀,突然侧面一个汉兵突然一刀砍在了他的兜鍪上。望着偷袭不成而惊慌的敌兵,徐翕面无表情,直接一刀搠死。 怎么杀,都不嫌多! -------------- 鼓点声响,立在大旗下的于禁,手拿军配,望所部不断推进,不由颔首。 于禁所部随着历次大战积功,总是扩编的第一序列,此时虽然编制还是一部,但实际上战斗甲兵已经到了七百人。 更多的战斗人员自然提高了于禁部的攻坚能力,但也为于禁的指挥造成了更大的困难。 但好在于禁简直就是天生的指挥将才,七百锐兵的调度,不说如臂使指,但也是得心应手。此刻随着他的调度,西面最外围车阵的汉兵已经被严整的泰山军甲兵打得溃不成军。 于禁的大旗也随着队伍的挺近,前移到了汉兵车阵之前,可以说完全不将任城国兵放在眼里。 这就是一只百战之兵的傲气,胜气。弱者不投降,竟然还要反抗? 厮杀还在继续,而于禁这部也越打越顺,踏着满地的汉兵尸首,于禁部直接打穿了外围车阵,直抵汉兵最内一圈车阵。 作为全军排头的李敢,就是那位断发纹身的山越勇士,此时就厮杀在排头的最左侧,这里是全军最危险之处。无论是进攻还是防守,他都要同时面对两个方向的敌人。 但也因为任务重,才选了李敢这人。这个来自吴越的山越勇士,在泰山军中显现出他绝伦的身体素质。 负重、跳涧、奔袭、腾跃,他后背纹的是猪婆龙,但其人哪里是水蛟龙,分明就是跳涧虎。于禁步健营之所以能穿凿得这么顺利,多赖李敢的勇锐。 大家走了一会,开始停下整列,然后才继续保持阵线前进。从这,也可以看出于禁治兵之严,仗都打成这样了,于禁部的阵型还能继续保持,这是多么恐怖。 李敢立在左前阵头,看着前头畏葸退后的汉兵,轻蔑一笑,直接从身后拔出最后一根短矛,对准了这群弱者。和李敢一样,于禁阵前排头的都抽出一根根短矛,前头的汉兵显然猜到这些贼寇要干什么,大哗,争先恐后要埋在楯车后。 但可惜…… 泰山军队将,旗帜一挥,高喊: “放!” 然后十根短矛直接没入内阵汉兵前排,传来深深惨叫。最前排的汉兵像被割的麦子倒向地面,但还没完,后面的汉兵惊恐得退后,但这一阵阵破空声,又是一轮短矛洒了过来,这是于禁第二排的锐士投掷的,又打薄了一层汉兵。 汉兵惨叫连连,正给了李敢出击的机会。 其人举起环首刀,如飞鸟一般飘过连成的楯车,刀高举,下劈,一刀砍翻了一个正在哀嚎的汉兵甲士。 一声闷哼,血泉从脖颈中喷涌,洒在李敢的脸上,化做了泰山府君的冥将,好似来这起刀兵的人间,收割生命。 李敢狰狞得看着抖成筛的汉兵,刚要继续捅杀,就看到手中的环首刀因为刚才那一下,直接崩断。 也就是说,此时李敢手上完全没有能威胁到这些汉兵的武器,但这些汉兵却没有一个挺刀上前,只是一个劲抖动。 这就是战场,胆气已夺的战士还不如一只鸡,因为鸡还会跑,而这些人却只能引颈就戮。 李敢从身后跟上来的战友手中接过一把铁骨朵,这东西总不会再断了吧。此时,在身后战友戈矛的遮护下,李敢挥舞着铁骨朵,翻砸着汉兵头颅。 白的、红的,各种混在一起,溅射在这群疯狂杀戮中的泰山军小队。哭喊、哀嚎,怒骂,在这个战场从不会激起任何悲悯,反而越叫越兴奋,越哭越有劲。 这就是男人!是野兽! 踩着汉兵尸首,李敢继续深入,突然,他眼前一亮,就看到一个带着黑绶的军吏,好啊!这才是大功。 这黑绶军吏已经被战场上弥漫的腥臭和血污给吓傻了。他正是和吕虔一并出营的任城国豪强,景周。 任城景家说来也有高名,本是楚国贵族景氏之后,但可惜,这些传下来的豪强,往上数,哪个不是贵族?所以这所谓的高名对景周一点帮助也没有,他还是需要唯国中豪强吕虔唯首是瞻。 但现在,在这个咫尺之间,景周追随的大豪杰吕虔并不在,只有他自己和对面那个满面血污的敌兵。 他下摆有点湿润,温热的液体顺着大腿根往下淌,他祈求得看着李敢,哭道: “我想活!真的,只要……” 一个混着红白液的铁骨朵在他眼前放大,然后就是前所未有的巨痛,眼前黑了,但景周仍然有意识,他感觉自己的头皮正在被拉扯,有人在扒自己的头皮! 没错,李敢到现在还保持着他们山越的狩猎习俗,只有对真正重要的猎物,他才会选择扒他们的头皮。 景周在哭,血从被打爆的眼眶中流下,顺着扭曲的鼻梁,滴落在濮水这片土地上。 景周,成了李敢的珍藏。 天暗了,再无一丝光亮,但人类的厮杀还在继续。四野不断在喊叫,点火,火把,等词。 泰山军们在车阵内,燃起一堆堆篝火,他们杀发起兴,要连夜歼灭这群汉兵。 典韦带着扈兵成功将任城国兵南面的撤退同道截断。此时,这数百任城国兵就被堵在这狭长的车砦内,焦躁不安。 典韦正要继续厮杀,突然小腿一紧,他疑惑地看下去,就见到之前一个被他用大戟捅穿腹部的汉军吏,正用双手死死拉住他的小腿。 军吏头发斑白,身受重伤,但嘴里依然喊着,贼,贼,贼。 典韦叹了口气,一戟向下,贯穿了此人头颅,其人手也从典韦的脚上松开了。 典韦没有管这个插曲,继续带着不断补刀的扈兵绞杀被堵住的汉兵。 突然,他看到一个带着武弁的白壮汉吏,正用一干暗沉的铁矛捅穿一人的喉咙。 典韦一细看那人,立马目龇,他一声暴喝: “好胆,真的是好胆,给我死来。” 原来,刚才一幕正是吕虔用回身枪一枪捅杀了典韦的曲将徐翕。之前吕虔假意后退,但实际上铁矛却曳在后面,等徐翕杀发性子追来,吕虔一个转身提矛,一矛搠在了徐翕的喉咙上。 就这样,紧接着赵宠阵亡的,就是徐翕。典韦手下两员曲将,就这样惜死在了这濮水之滨。 他们不是泰山军最先的牺牲,也不是最后的牺牲,张冲必须成功,他的理想也一定要实践,因为这些已经不是他一个人的事业,而是所有牺牲的勇士用鲜血灌注的。 典韦的暴喝,让这黑夜的清冷,更添寒意。他双目血红,一路奔杀,他望着那个白壮甲士,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复仇!” 第二百一十九章:篡命 光和六年,六月三十日,濮水这一战泰山军大胜。 当田俊率领突骑攻陷空虚的任城国大营时,其冲天火焰,让距此只有四里的任城国兵们看得分明。 黑夜中,那红透半边天的焰火代表的不是希望而是绝望。 所有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他们即便在这里击败围杀上来的黄巾贼,他们也要被困死在这里。没有补给,没有淡水,没有援兵只能等死。 所以车阵还是那个车阵,但却再不能给这些任城国兵带来一丝安全。一开始的溃退是最北面的,那里本就没有泰山军的围兵,他们在跑了数十步后依然没有遇到追兵,这让本还留在车阵内的任城国兵再没了顾忌,皆往北夺路而逃。 战场上的交战鼓还在继续,但任城国兵已经没有了抵抗,生路就在北面,谁会甘心留在这里等死。 但可惜,随着他们望北而逃,泰山军也紧接着调整了军阵,开始呈半圆形将汉兵往北面濮水赶。 汉兵们也有机警的,知道北面是濮水,再往北走,一定会被赶到濮水里去,所以在向北跑没多久,他们就开始向两边斜奔。 但这些人都死了,死在了游弋的泰山军哨骑的刀下。他们的死,清楚的告诉这些北奔的汉兵,往北可以,走其他地方,就是死。 如此,便是再不甘心,这些溃兵们也只能往北走。很快,他们就看到了濮水,任城国兵有些是在泗水边长大,会游泳,看到前面濮水堵路,没有任何犹豫就将身上的重物全部抛弃,之后一个猛子就扎在了濮水,如游鱼一样在水里穿梭。 但会游泳的幸运儿终究是少数,他们任城国兵到底是步卒而不是水师。所以大多数人就猬集在濮水南岸,艳羡着看着那些幸运儿。 赶上来的泰山军也没有对游水的汉兵射箭什么的,箭矢毕竟是可以回收的,往水里射,还是过分浪费了,不值得为这些人费箭矢。 而且就算这些人游过去了就会活下来吗?不知道濮水北岸有一個叫丁盛的,从来不在战场上接收汉兵嘛?他们会“英勇”的死在北岸的。 泰山军举着火把,将这些汉兵围了起来。火光下,汉兵的脸上惊恐,绝望,他们祈求着这些泰山贼的饶恕。 典韦这时候冷冽地走来了,甲衣满是鲜血,但却没看到吕虔的首级,很明显,吕虔跑掉了。 这也是典韦愤怒的原因,还是人太多了,尤其是汉兵大溃退后,最前的吕虔反而带着伴当从西南的空隙处杀了出去。典韦追了半天,最后只找到了吕虔的铠甲和铁矛,余者一无所获。 典韦的愤怒需要宣泄,而对象就是这些汉兵。他要将这些人全部赶下濮水,为死去的赵宠和徐翕报仇。 所以他挥动军旗,命全军继续向前,将汉兵赶下濮水。军令如山,没人有意见,泰山军士伍排着整齐的军列,手持戈矛,开始挤压汉兵。 汉兵绝望了,哭声四起,最后的挤着前,前面的已经半截腿在了水里。 恰在这时,一骑从西面奔来,正是于禁。 于禁在“典”字大旗下找到了典韦,一下马就劝: “阿韦,不能再向前了,逼降这些汉兵,逼降他们,给他们一条活路。” 典韦冷峻的问: “给他们活路?谁给我们?我手下的两名曲将,赵宠、徐翕死的时候,有谁给过活路。我现在放了这些汉兵,对得住谁?是对得住你,还是对得住我?还是对得住死去的赵宠、徐翕。你来告诉我?” 于禁沉默了,果然是因为这样,他知道典韦不是嗜杀之人,而现在这样肯定是死伤惨重,但奈何,他也没料到一战,典韦的两个曲将都战死了。 但于禁还是回道: “迫降这批汉兵,对得住渠魁,对得住黄天之业!” 此话一出,典韦勃然大怒,他抽出铁戟,压在了于禁的肩头,森然的怒斥: “你敢威胁我?” 于禁感受铁戟的压迫和锐利的锋芒,一颗汗流了下来,但他咬牙继续道: “阿韦,咱们现在已经到了非常危险的地步了。我们都是军中高级军吏,知道无论是在北面还是在南面,我们太平道都在面临巨大的死伤。而我们泰山方一路大胜,但实力下滑也很快,我们敌人越来越强,我们的损失也越来越惨重,所以我们需要这批降卒,以后也需要,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越打越强。” 见典韦在思考,于禁更一步说: “而且,只有我们取得真正的胜利,才对得住赵宠、徐翕。如果我们输了,像他们,像你我,我们所有太平道的人都会被诬为贼寇,谁会记得我们是替天行道,吊民伐罪的义师?那时候,赵宠、徐翕死了就是白死。而只有我们胜利,我们才能让天下人和以后的子孙都明白,像赵宠、徐翕这样的牺牲,正是为了天下所有贫苦人都能活出个人样。那样,赵宠、徐翕的死才有意义。到那时候,他们虽然死了,但活在所有人心中。” 最后,于禁感慨到: “阿韦,我曾听渠帅讲过一句话,说历史不容篡改。但前提是,我们要取得胜利。” 于禁抓住典韦粗粝的手,动情道: “收手吧,阿韦!” 典韦此刻虎目含泪,他脑海里浮现很多: 那是一个下午,他杀了害人的豪强,逃亡湖海。正在他在道左休息时,一只军队开了过来,领头的一人见他雄壮就问: “敢入军否,搏个好富贵。” 典韦没有犹豫,点头同意。不是为了什么富贵,而是他根本不知道去哪,那入军又有何不可。 后来他就认识了这个赵宠,这是他和赵宠的第一次见面。然后他就从赵宠手上一兵子,被渠魁赏识,反成了赵宠的领将。开始典韦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但反而是赵宠无时不在维护他的权威,帮他站稳,帮他做好一个合格的主将。 这就是赵宠,只要服一个人,就会无时不刻去帮他,挺他! 还有徐翕,他和自己都是兖州的游侠。 什么是游侠?说来威风,仗义死节,但其实不过是一群不为人尊重的边缘人罢了,只相信武力。所以徐翕一开始桀骜不驯,整日就是好勇逞能,但后来被典韦揍服后,唯典韦马首是瞻。 他老和典韦说,自家住的地方有一条又宽又长的河,他母亲就是靠给人浆洗衣服才一手把他拉扯大,母亲是想让他好好种地,说地才是根子,是能传家的基业。所以母亲所有钱就是为了攒一块地,好给徐翕他娶妻生子,开枝散叶。 但最后母亲被人骗了,全部的积蓄只买了一块河滩石子地,这地根本种不了,一气之下,母亲死了。而徐翕杀了那伙骗子全家,成了一个浪荡游侠。 后来他入了泰山军,在这里,他才知道,原来有人竟然会给穷人分地。从那时候,徐翕就老说,要是泰山军早点出现,他母亲可能就不会死了。也是从那时候,他老是梦到母亲,告诉他,咱家有地了。从此,徐翕的追求就是,跟着泰山军打,让穷苦人都有地种,都能开枝散叶,传宗接代。 但可惜,徐翕的追求止步于这濮水之滨。 念此,典韦再也控制不住,委屈的蹲在地上,嚎啕大哭。情绪来的是那么浓烈,人真的很少能在寻常生活中察觉自己的情感,而一旦真的不在,那情感就会像山崩海啸袭来。 于禁抚着典韦,安慰着他,内心也在哀伤。 典韦哭得快,停的也快,他知道自己该如何做选择了。 他淡淡的对身边的扈兵道: “去喊那些汉兵投降吧。” 扈兵接命,开始给前面军列发特有的招降旗语,一时间濮水南岸到处了泰山本地话,让这些任城国兵弃械投降。 圈内的任城国兵们开始还不怎么确定,毕竟语言不通,但等有个别胆大的,丢掉武器走到泰山军面前,泰山军兵拿起绳索开始绑他时,这些任城国兵们才真的确定,他们能活了。 于是,濮水南岸,喜极而泣。 典韦听着前面河滩上的哭泣和喜悦,悠悠地望着北面张冲在的方向,呢喃道: “渠魁,我们一定要胜利啊!” ---------------------------- 崩溃还在继续! 濮水南北两岸的任城国营砦和山阳国营砦先后火光冲天。离此最近的济阴郡营砦已经发现了,兵曹卞崇和乘氏的李乾一商量,连夜拔营而走,回了定陶。 济阴郡这边一走,封丘这边就已经知道了。当夜,就有豪强兵烧砦而走,混乱一直持续到天明,荡寇将军周慎最后一检点,只得兵二千。 三日后,七月三日,泰山军率军而来,破封丘外围十二座小砦,汉军将头霍谠,李存,张能,以军降。杨周,朱让以残众走封丘。 七月四日,泰山军渡过济水,围封丘。汉荡寇将军周慎悉力拒战,泰山军前部典韦率军先登,封丘失守。 此战,泰山军得兖州军团粮秣二十万石,丁夫男女六千口,牛骡千余,得汉兖州牧乘舆、法物、符印、戎仗。 汉荡寇将军周慎率残众六百,护着兖州牧黄琬北逃酸枣,泰山军骁将李辅急蹑其军,后遇酸枣而来的虎牙、扶风二营,战不克,南还封丘。 在封丘,张冲召集军中屯将以上军吏,讨论了南下与颍川太平道合战的战略必要性。 张冲告诉众将,现在反汉形势到了关键时期。 在颍阳,汝颍太平道正与汉军主力军团对峙。而现在,如果他们能南下加入颍阳战场,与汝颍太平道南北夹击,是有机会一举消灭汉军主力的。 而如果真可以,那汉军要想再召集这等数量的主力军团,至少需要三个月。到时候,太平道有这三个月的窗口期发展,天下形势立马反复。 泰山军是张冲一手建立起来的,虽然平时众将都会各抒己见,但在大战略上,泰山军众将都会无条件支持张冲的想法。 既然订好南下支援汝颍太平道的战略,全军就开始开动起来准备。张冲和何夔一干幕僚一起商量了几套应对计划。 如果抵达汝颍时,太平道还在僵持,那自然并力夹击。如果抵达时,太平道已经溃退,泰山军就需要看是否有机可乘,对汉兵进行偷袭,削减日后汉军主力北上时的实力。如果抵达时,汉兵主力已经大获全胜,时机不在,那就需要果断北上,直接奔袭荥阳。 总之此战的目标就是,无论形势如何,一旦出军,就必须进一步打击汉军的实力,为日后的大决战增大胜率。 随后,张冲就要解决如何快速行军的问题。 从封丘南下颍阳有三百多里,急行军也需要十日,时间太紧。 为此,张冲决定尝试骡马化行军。 封丘所处的中原地区,盛产骡驴。张冲令辎重队入乡野,用手上的粟,以市价多一倍的价钱,征集了周边的确的骡驴,共得骡驴三千匹。再加上军中原有骡马,张冲凑足了五千骡马队。 不过不要以为骡马化行军这个决策多么好! 要知道泰山军全军几乎三分之二的人不会骑乘,即便骑的是温顺的骡驴,那也是不容易。到时行军,基本都是人绑在骡驴上,这一路颠簸,不颠死也要吐死。所以泰山军就是抵达颍阳,不修整几日,也没有战斗力的。 还有此去三百里,驴马日爵所费的刍草那是巨量的,而泰山军这一路都没有补给,到时候饿死的驴马可见得有多少。 换句话说,为了节约时间,张冲骡马化行军基本是在砸钱。 但这就是张冲的魄力,为了抓住战机,付出再大的代价都值得,别说是这几千匹牲口,就是泰山军减员一半,都值得! 定下这些,张冲就安排南下颍阳的出阵序列,共四千人,用骡马五千匹,备十五日干粮粟团。剩余三千泰山军,就地在封丘周边清剿汉兵残军和四野豪强,发动新一轮分田运动,鼓励丁壮参军,加入护田兵,保卫自己的田土。 万事俱备,光和六年七月八日,泰山军南下颍阳,去创造新的命运。 第二百二十章:杀俘 颍阳,位于颍水中断,北连阳翟,南接汾丘,是豫东广阔平原的中位,物产丰富,人丁繁盛,此地也一直是汉庭菁华所在。汝颍太平军自攻打下颍阳后,就以此为筹措盐粟的重地,与汉军主力做长久对峙。 颍阳腹心如此重要,自然也受左中郎将皇甫嵩的高度重视。自马元义汇波才南下颍阳与汝南彭脱连成一片后,皇甫嵩就对右中郎将朱儁道: “彼辈原先屯驻长社,虽小敢,但并不足虑。系因妄图北上攻洛,虽是进取,但却无害。而现在不然,彼辈南下,放弃攻洛,看似退,却有游龙入海,不可捉其意图。其游窜豫州,靡烂天下菁华,这才是我之忧。” 皇甫嵩不愧是汉庭最一流的军事统帅,他敏锐发现了太平道的战略大忌。 原先太平道的战略目的是非常清晰的,就是以南阳、汝颍、河北三道作为主攻,对汉庭洛阳进行半包围的进攻,想一举而入洛,斩首汉庭。 但这战略太过清晰,以至于汉庭的主帅们一眼就看出了太平道的意图。所以他们才决定主攻汝颍太平道,直接从中间截断太平道相互之间的联系,尔后各个击破。 但现在,太平道,至少是汝颍太平道,其战略却发生了极大的改变。他们不再继续北上攻打洛阳了,反而开始南下,甚至有向四周游动的迹象。 这对皇甫嵩来说并不是好消息,对于汉庭来说,意图清晰的太平道最好打。他们不是打洛阳吗,那汉庭就在洛阳周边集合兵力,然后一举歼灭来此的太平道,毕其功于一役,这是损失最小的平贼方法。 但现在太平道没了清晰的战略意图,甚至有往流寇的方向发展,那就头疼了。汉兵一来,太平道就走。那最后汉兵只能跟着太平道后面吃灰,反而太平道开始席卷天下,那即便把太平道消灭,其破坏了生产,依旧会让老百姓再一次起来造反,那最后,汉庭就是真完蛋了。 所以当太平道放弃阳翟,也就是放弃继续北上洛阳,选择南下的时候,皇甫嵩真的担心汝颍太平道要开始游动作战了。所以,他直接就拣选军中八千骑兵,准备截杀太平道。万不可使彼辈流动,糜烂天下。 但颍阳传来的消息,再一次让皇甫嵩觉得自己高看了这些蛾贼,这些人一打下颍阳后,竟然并没有继续游动,反而开始在这片地区挖沟筑砦,想在这里坚守。 这可让皇甫嵩高兴坏了,这些蛾贼竟然想和他手上的汉军主力决战,真的是好胆魄!好不知死活! 既然太平道在准备决战,皇甫嵩自然就不再轻骑而出,而是按部就班率领四万汉军主力,从阳翟而来,其用兵也颇为迅速。 不迅速不行啊,豫州,尤其是豫东这一片,为天下之中心,汉庭最精华所在,如果放任黄巾军在这里发展,用不了多久,就能拉出几十万大军,到时候即便决战胜利,豫州也要被打烂了。 而且更重要的事后方的朝臣公卿都在催促皇甫嵩用兵。 公卿中,出身自豫州的是最多的。现在这些公卿大臣的家乡正遭受蛾贼的屠戮,不断有名门之家,海内郡望衣冠扫地,这怎么能让他们不着急。压力自然给到了前线主帅皇甫嵩。 正因为这多种原因,汉军用兵雷厉风行。六月二十三日太平道南下颍阳,二十四日,皇甫嵩收到消息,二十九日,其人就带着汉军主力追着太平道南下了。 皇甫嵩一旦南下,就全力攻打颍阳外围阵营。 汝颍太平道十五大军当然不是排布在一块的,颍阳小城,也排不了这么多。又因为补给方便,马元义遂将十五万大军按原有系统分为三部。 其中马元义的两万部众,因为战力不济,被安排在颍阳城内固守,另外波才的颍川五万余众,分成三十座营垒,密布在颍阳城北十里范围。此外就是绝对主力的汝南太平道彭脱部,与下面的小帅吴霸、龚都、何仪、刘辟、黄邵、何曼六健将,各率兵一万余,驻守在颍阳城西北面,也就是颍水西岸。 因为准备时间久,各营砦都是掘濠三道,密排木栅、竹签、深坑,宽逾数丈。这些小砦沿着颍水密布,时不时就能见到从颍阳开出的木舟竹筏,为上游这些夹河砦运输着补给。 所以当六月三十日,皇甫嵩带着汉军主力南下颍阳的时候,在距离颍阳二十里外就不得不选择了扎营。 只见这一马平川的豫东平原上,到处是壕沟木寨,到处是不断赢粮的丁口,整个颍阳和其周边二十里,直接成了一座大军营。 皇甫嵩四万大军立了两座巨型营盘,全部扎在颍水的东岸,直接面对波才的五万众。 开始两日,皇甫嵩并没有选择进攻,而是利用其骑兵优势,不断游弋在战场外围,观察形势。 最后皇甫嵩发现,颍阳战场上的太平道,除了部分随军缴获,更多的补给是来自汝南、陈国方向,由当地太平道筹措后,沿着颍水源源不断的送入颍阳。 皇甫嵩手里没有舟师,连太平道在颍水上游的夹河砦防线都无法突破,就更不用说威胁其下游的补给道了。 这让皇甫嵩大感头疼,只要颍水一日不停,这颍阳就无一日缺粮之危。他算是看出汝颍黄巾军的战略意图了。 颍阳是小城,依颍水北岸依河而建,城四围九里,高一丈三尺,内有井水三十一座,可以说小之又小,太平道据此完全无法与汉庭形成对峙。 所以太平道就选择一方面婴城固守,加增城墙,另一方面,在城外浚濠筑垒,还在河中搭造浮桥,以通颍水两岸之军。东岸有大砦四座,小砦二十八,皆深沟坚壁,西岸有大砦七座,小砦十四,皆夹河而立。此外,浮桥头两岸皆筑坚垒,垒外筑卡十余座,层层设防,道道有警。 但太平道排此军势也不是没有弱点的,那就是后勤补给。 别看现在下游正在源源不断的往颍阳方面输送补给,但实际上并不能持久。原因很简单,随着汝南方面黄巾军主力北上,留在本地的太平道已经无力扩张,只勉力维持着现有局面。汝南还好,汉军主力被歼灭,但在陈国方面,因为当代陈王刘宠善战,已经在地区形成压倒优势。所以,只要时间继续,汝南、陈国太平道能为前线颍阳战场提供的补给就会越来越少。 但这個时间太慢了,皇甫嵩要加快这个进程。 他将随军的豫州刺史王允喊来,命其带着各署官持节到汝南、陈国处,号召当地豪强起兵,截断太平道的后勤。 王允出自太原王氏,忠心能任事,自诩清流忠正,与宦官阉寺不共戴天。所以当皇甫嵩给他这个高度危险的任务,他没做多想,就同意了。 皇甫嵩壮其勇毅,许其骑兵六百作为扈兵,亲自将他送出营。随后王允日间兼程,绕过颍阳太平道的阵地,直接穿插到了汝南后方。 此刻的汝南汉军正处低潮,但并不是说汉庭实力不在,恰恰相反,损失的是汉军力量,但汝南豪强的实力犹在,现在只是群龙无首,正等王允这个豫州刺史持节而来,统合豪强力量。此地既有四世三公的天下名门汝阳袁氏,也有二王三恪之一的宋公孔氏。 华夏礼制讲究兴灭国,继绝世。也就是说,得了天下后,也要对前代王室后裔许以爵位,用以表明继承大统。而本朝自光武所追的便是宋国和卫国。 其中卫国就在东郡濮阳北,以姬氏继续的是周之传承。而孔氏,是孔子之后的一脉,被封宋公,继承的商之传承。至于本该还有的一恪也就是夏之传承,并未被追许,不知何故。 而宋公孔氏封地一县,光这一家就能举兵三千以上,在加上汝南其他大小豪族,只要王允操作得当,完全可以使得汝南一夕变色。 王允就这样带着皇甫嵩的祈盼走了,虽然皇甫嵩觉得王允成功的可能性非常高,但他并没有枯坐等待,毕竟王允这步棋只是用在日后,而在当下,皇甫嵩依旧要摆开车马,与太平道真干一场。 光和六年,七月二日,皇甫嵩以孙坚部为先锋,傅燮部为后继,三河骑士为两翼,开始对颍阳外围太平道发起试探性进攻。 所攻方向正是波才一面。 波才部此前与朱儁、皇甫嵩部先后大战,实力折损严重,但好在随着他南下颍阳,颍川剩下的太平道徒又陆续赶来投奔于他。是以,实力虽然不如之前,但也缓了过来。 波才的五万兵是和汉军主力决战过的,更务实也有经验。他在城东北面的布置就是,四大营,二十八小砦。每一大营为七个小砦的中心,随时对小砦支援。而四大砦的主将,除了波才自己,就是波才手下三名重将。分别是李斌,杨阿,赵吉。 但波才虽然做了准备,但奈何他还是没清醒地意识到骑兵集群的厉害之处。 当汉军前锋进犯波才外围阵线时,最东北方的李斌是支援中心,所以他选七八千老弟兄杀出,但甫一出营,就遭遇到汉军两翼的三河骑兵的袭击。 在豫东广阔的平原上,没有任何力量能阻挡数千骑兵的冲锋,更不用说李斌是在支援过程中被袭击的。 最后,李斌拼死一战,死伤惨重才得以退回了大砦。虽然保全部分军力,但已经无力再对外围小砦做支援。 是以,汉兵主力步兵军团开始在骑兵的遮护下猛烈进攻太平道的最东北的七座小砦。而被截断支援路线的李斌军团,只能坐看外围小砦被陆续攻克。 大概三日,也就是七月五日,李斌外围的七座军砦全部告破,而汉军尽杀其降兵,光孙坚部就杀俘三千。 傅燮攻打的第七座黄巾小砦是坚守最久的。所以此战傅燮只要了一个活口,那就是其军主将,也是李斌之弟,李四。其人作为波才部的悍将,深受波才之信任,被傅燮活捉时,大骂傅燮不止,后来被扒了舌头,还在怒目。 最后这人被傅燮押到了李斌大砦前,当着砦内黄巾将士的面,被活活肢解,而且因为被拔舌,那种无言的酷刑更显得残忍。傅燮就是要借此告诉这些黄巾蛾贼,反抗就是这个下场。 被弟弟死状刺激冲昏了头的李斌,滔天怒火下尽起大军出砦,准备为其弟复仇。但被早有准备的汉军伏击,李斌当场战死,余部被骑兵围困在营外。 在李斌部左边的是杨阿,他们在友军被围后,几次冲锋,要打开汉军包围圈,救出李斌部,但奈何都被汉军骑兵给打了回去。 最后,在野外坚守了两日,李斌部八千众在友军十五万大军在侧的情况下,选择向汉兵投降了。 前敌统帅是右中郎将朱儁,他十分担心这些蛾贼选择诈降,所以有心拒绝。但被其幕僚辛评所劝。辛氏为阳翟豪门,朱儁统军过阳翟,其人入朱儁帐幕参赞机画。 辛评劝,不论如何,可以让其先弃械,到时候不论真降假降都有应对。 朱儁从其策,令李斌残军弃械投降。当日下午,李斌残部交出全部甲械,共环首刀一千把,木矛九千只,弓千副,甲四百领,以及大黄弩三十架。 这就是太平道的军备情况,如此怎么和汉军野战。 朱儁一收着八千俘虏,顿觉粟米不够。不过就算够的话,他也不甘心白白浪费筹措的军食给这些叛逆蛾贼。最后在朱儁暗示下,孙坚违心的上前建议,不如直接杀了,不费一滴粟米。 朱儁听得孙坚这策,掩面无语,直接入了屏风后、在众将不知何意的时候,幕僚辛评解释道: “主公仁慈,见不得如此行径,但又知道孙司马说出皆为谋国,所以只能避让,这事就让孙司马来办吧。” 孙坚呆了一下,然后面无表情的领命了。 孙坚刚出帐,辛评又追来了,其人耳语: “杀亦要有法,不然恐生乱。” 孙坚转身,对辛评一拜,然后不带其人再说,就匆匆走了。 望着孙坚如此行径,辛评一声冷哼,便回帐了。 孙坚回营后一肚子邪火,无处发泄。辣娘,每次都这样,一旦遇到这种脏活,就让他来干。就因为他是瓜农之子,就不在乎名声了吗?辣! 但没得选,孙坚再气还是要执行。 他选了三百人枭首队,领了九百把环首刀,去了俘口营。 孙坚是这么做的,每次带十名黄巾俘虏,分到一个枭首队,一次杀三百人。只半天,八千黄巾蛾贼俘口,皆被枭首。其尸皆被用木筏顺流下了颍水,前后数里,枕尸相藉,沿岸怖骇。 之后孙坚等枭首队,十日没有再吃过肉! 第二百二十一章:止杀 光和六年,七月六日。 颍川郡,颍阳,汉军大营。 这是孙坚杀俘的第二日,事情弄得很大,全营上下都知道了军中出了个人屠,半天砍杀八千俘,简直骇人听闻。 别觉得一战死个八千人不多啊!在此世战争的烈度下,一场战争往往是死得少,伤得多,溃到乡野失踪的最多。往往一只千人队崩溃,可能就死了二十多人,伤两百人,然后余众就崩溃了。 而现在一战杀八千,挨個砍头,别说杀的人,就是看的人,单只看那连排数里的尸筏一路恶臭的顺水而下,都会内心阴霾深深。更不用说那片行刑地,已经是血色浸染的红土地。 很快,屠杀俘虏的反噬就来了。这两日,对面黄巾军的战斗频率越来越高,甚至伏击了一只他们的运粮队,全部力夫和挽卒都被枭首堆成了京观。 这就是黄巾贼的报复。 汉军的士卒们都在埋怨孙坚,罪其酷烈好杀,现在将黄巾贼逼急了,要和他们拼命,徒增他们这些士卒的死伤。 不过汉军吏倒是能猜到屠杀降俘的底层原因,不过这就不好和下面这些厮杀汉说了。 军中谣言四起,最苦恼的人并不是孙坚,反而是前军主帅朱儁。 孙坚想好了,他之所有将这事办得如此招摇,就是让所有人知道他孙坚的威名。要么就不做,要做就做到极致。拖拖拉拉,扭扭捏捏凭白受罪。 而且这事一旦天下皆知,那有识之士谁不知这事情的原委,没有孙坚的主将朱儁的授意,其人如何敢肆意屠戮黄巾贼? 孙坚久在副职打转也不是白打转的,明揽事暗甩过的本事,一点不拉。现在孙坚把事做在明面上,他就单纯表示自己只是一把刀,操刀人另有其人! 至于是谁?那不就是你朱儁嘛! 所以朱儁很苦恼,他不知道孙坚这么做到底是这人真杀性还是故意将他往火上烤。他已经可以预见,等这一战结束,多少士族会在背地里指责他为酷吏。 皇甫嵩察觉了朱儁的心病,专门到其帐内安慰: “既已带兵,自以杀贼为志,何必以多杀人为悔?此贼之多掳多杀,流毒天下,不杀不足以安天下。向且彼辈尚鬼神,敬黄天,断绝名教,虽周、孔生今,断无不力谋诛灭之理。既谋诛灭,断无以多杀为悔之理。” 说完,皇甫嵩还语重心长地与朱儁说: “公伟,黄巾贼乱,此我汉家之劫难也。你我务必要抛弃个人之荣辱,痛剿此贼。我等外总戎机,以杀人为业。看似残忍,实则杀人之中寓止暴之意。现在杀得越多,日后死得越少,这就是以暴止暴。公伟,不可不知啊!” 皇甫家果然是老行伍世家,早有了一条自己的杀人观,不仅能自我说法,还能说服别人。 以暴止暴之意似有道理,但多少人借此名而肆意虐杀,最后反倒是以暴生暴,杀得越狠,反抗越厉害。 但无论如何,皇甫嵩一番话,直说得朱儁不断点头,不仅心情舒畅,念头也通达不少。 皇甫嵩说得对,他们是汉庭秩序的维持者,如果能为天下苍生计,他们背一背骂名又如何。 念此,朱儁顿时觉得自己身上有一种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心忧天下,忧国忧民的志士之气。此国难之计,正用我辈,岂能因个人荣辱避之。 皇甫嵩见朱儁想通,淡淡一笑,又说了另外一事,他来也不是只安慰一下朱儁的,他说: “我料这几日盛暑酷热,决定高挂三日免战牌。敌不知,出队站立烈日之中二三个时辰,任是铁汉也将渴乏劳疲。而我等这时休战于营内坚守,任贼诱战搦战,总不出队与之交仗。待其晒过数日之后,相机打之,此必胜。” 朱儁颔首,心中感叹皇甫嵩果然是将门之子,三步一计,五步一策,真的是谋将啊! 但随后皇甫嵩说的话,朱儁就不乐意听了,只见皇甫嵩摸着个胡须,继续道: “公伟贤弟,为兄戎马数十年,无其他可教贤弟,只有四条心得可表,贤弟可想知道?” 朱儁暗恼,他与这皇甫嵩平级而论,此人竟如此自大,想以师教他,何其老狂。是以,朱儁闷闷的道: “不知老将军有何教我。” 皇甫嵩的确是汉家一等一的统帅,但其性格中好为人师,得罪多少人而不自知。是以,听得朱儁此话,皇甫嵩真的以为这人在求教,遂展颜教道: “凡事预则立,不豫则废。如之前我等在长社,如能先料得夏日多雨,我等火攻之外就会另设伏军,哪里还会使贼团营在这颍阳。所以呀,凡战前筹谋周密,就没有战后自悔,此为第一条心得。” “我戎马多年,最烦书生说为庙算,以为几日几时,诸路并进,浩浩荡荡。但实不知,约期打仗,最易误事。去年,我在西边烧羌,与别部相约同出队,以我号角为记号。是日,我出战吹号角,但因当日雾雨,别部竟未出阵,当日我军即遭挫败。后又相约攻敌砦,同出队,而别部又中途折回,差点误事。而最近,你我相约攻长社波才部,但我部先到,而未见你部来,后才知你部被伏。所以,战场之事,当随机应变,约期而战,反而误事。” 听到皇甫嵩揭自己短,朱儁已经怒火中烧,他强忍着怒意,敷衍道: “公说得是,人还是要知机得好,不然仗打不好,人也做不好。” 但皇甫嵩没有听出朱儁的意思,还继续道: “还有第三条心得,凡攻城拔寨,总要以敌出来接战。击败之后,乃可乘势攻之。若敌人静守不出,无懈可击,强攻只会徒费军力。而现在太平军必然吸取前次经验,深固坚壁不出,到时候我军一个一个强攻,那只能徒增伤亡。所以,我等才要先守后攻。先守,既可以骄敌,也可以疲敌。骄敌,就是外示之以弱,彼蛾贼看我军怯弱,必从砦中出,向我等宣威。而疲敌就是,我等坚守不出,等敌在烈日久晒后,及其惰归,一举而胜。” “此外,就是第四条,也就是我自认的兵法之总要。老庄之言,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军争之事,不外如是。凡用兵,人人料必胜者,其中必伏败机;人人料必挫者,其中必伏生机。而现在莪军人人皆以为,与此等蛾贼战,胜券在握,而我就虑其隐伏败机。只是我也不知这败机在何处,惟兢兢自守,尽人谋听天意。” 皇甫嵩说完,朱儁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在这里点他呢。 他就说嘛,这皇甫嵩如何悠闲来他营中,又是安慰他,又是教他,原来是想告诉他,要让他不要骄,不要怠,真的是花了心思。 朱儁想了一会,虽然觉得皇甫嵩说得不好听,但细思量确实有道理。只拿现在颍阳这一战,不仅是黄巾军输不起,他们汉庭也输不起。 他和皇甫嵩都知道,他们麾下的这四万多精锐是汉庭目前最后的机动兵力。如果此战败了,那就需要从边疆调兵,到时候就会产生一系列链锁反应,会发生什么,就不是汉庭能控制的了。 正因为此战如此重要,更要未虑胜,先虑败。 朱儁看着军帐内的舆论屏风,陷入了沉思,到底哪里潜伏着败机呢? 突然,朱儁看到一个地方,惊呼: “南阳的张曼成部是不是要北上?” 皇甫嵩摇了摇头,道: “据当地邸报,张曼成部并没有出兵北上。我军中探马也未探得南阳方面的黄巾贼有北上的动向。” 既然不是张曼成,那还会有谁呢? 朱儁继续看舆图,用不确定的语气问: “濮阳那边的泰山贼?但也不会啊,他们现在和兖州牧在濮水一线对峙,怎么可能南下,而且路途足有四百里,如何会来?” 皇甫嵩也点头,认同道: “确实,我之前也想过濮阳这边的泰山贼,但说实话,他们南下的可能非常小。要知道光濮水一线与之对峙的兖州军团就有万人,与泰山贼不分上下。泰山贼便再是敢战,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击破的。更大的可能是,我们这边击溃了汝颍黄巾军,然后北上兖州时,他们可能还在对峙。” 皇甫嵩说的没错,对峙战就是这样,一对峙就是几个月那是常态。势均力敌的情况下,均衡是自然的结果,除非有外力到来破局,不然均衡是常态。 而就在皇甫嵩和朱儁继续商量排险的时候,一骑快马从北方而来直入颍阳汉军大营,随后其人就被引入到了皇甫嵩和朱儁二人面前。 只见这人腰腹雄壮异常,魁梧有力,素来爱士的皇甫嵩抬举他道: “壮士,怎么称呼。” “回中郎将,仆是任城国吕虔,为兖州伯帐下牙门将。” 没错,这人就是在濮水之滨,连杀典韦两名曲将的任城豪杰吕虔,那日军溃,他知机出奔,逃得一命,直奔封丘大营。在半道遇到北窜的溃兵,知道封丘已破,方伯出奔陈留酸枣,遂赶忙北上酸枣。 后来在酸枣,荡寇将军周慎选勇士南下送檄文给颍川的左右中郎将处,吕虔自告奋勇,请命送令。吕虔在酸枣根本没有用武之地,这里做主的是谒者袁滂和他节制的虎牙、扶风二营。兖州人一点机会也没有,更别说此刻吕虔部曲丧尽,人微言轻。 所以吕虔做重耳在外而生的打算,想借着这次南下送令,转投中军帐下,好再奔个前程,毕竟他吕虔是要做三公的人,不能再蹉跎了。 吕虔一路奔杀,就是为的此刻,见皇甫嵩问来,吕虔送上羽檄,并告之濮阳方面的情况。 就这样,等吕虔说完,皇甫嵩和朱儁已然震惊。 濮水防线破了!封丘大营丢了!现在兖州军团龟缩到了酸枣。那换句话说,从封丘到颍阳这一段,对泰山贼来说,岂不是畅通无阻? 随即,皇甫嵩就问吕虔: “你可见封丘的泰山军南下了?” 吕虔摇了摇头,说: “回中郎将,仆南下时,封丘的泰山贼还在,只不过听得探报,说此部泰山贼确有异动,但意图不明。” 随后皇甫嵩又问了吕虔一些细节,就将其留在了帐下听用。吕虔激动,对皇甫嵩一拜,就面退出了大帐,又留下了皇甫嵩和朱儁两人。 那边吕虔一走,朱儁就对皇甫嵩道: “公是觉得泰山贼会南下?” 皇甫嵩点头,这次他有很大的把握,他解释: “泰山贼素为贼中骁锐,其中贼魁号冲天将军者,狡桀有甚于张氏三兄弟。其起兵以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前后折损在他手上的二千石大吏就数人,损兵折将更是不可胜数。而且此贼不仅勇锐,还有大局。他起兵出兖州,威胁我荥阳敖仓,此是一般小贼能有的见识?而现在,我军与汝颍黄巾军相争于颍阳,彼辈难道会不南下?会放过这千载之机?我看不会!这泰山贼啊,不能小觑的。” 朱儁被说服了,沉吟道: “公打算如何?” 皇甫嵩想了一会,就道: “目前我们也只是猜测,现在我们主力要和汝颍太平道决战,没办法抽调多余的兵力去赌。万一,我们这边抽调兵力去布防东北面通道,而泰山军那边却只是做出南下的态势,故意让我们调动兵力,那到时候我们在颍阳一带与蛾贼决战的兵力就不足,到时候没准真会被敌有机可乘。” 朱儁烦了,说太平道南下的是你皇甫嵩,现在说不能赌的也是你皇甫嵩,合着你到底要干什么。当然,朱儁肯定知道皇甫嵩有策略的,但他就是不喜欢其人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只会显得他朱儁不是很聪明的样子。 皇甫嵩等半天,见朱儁一直不接茬,也不再拿捏,直接道: “公伟,你觉得让曹操,领本部去东北面拦截如何?” 第二百二十二章:血磨 随后几日,战事的发展果然如皇甫嵩庙算。 波才为了报仇,从其余三大砦抽调两万兵力,并从左岸的彭脱部借骑兵三千,并自己本部骑兵二千,一共五千骑一同出阵。 波才显然是放弃了原先坚壁固守,节节支援的方略,想要与汉军打一场会战。但汉军面对波才几次邀战,却选择了龟缩营砦,紧守不出。 七月的烈日,炙烤着大地,波才大军被晒得两眼发昏,波才发现了不对,立刻传令全军撤退。 但波才不知道,他这里一退,反倒让砦内的汉军发现了战机。于是前军主帅朱儁命佐军司马孙坚,护军校尉傅燮,别部司马张超,三河骑士,合计万人趁势追击,连克东南处营垒四座,出战获胜,廓清南下颍阳城的进攻线。 翌日,七月十日,不甘心失去外部防线的波才,又从中壁出,与孙坚鏖战,同时,早就出浮桥支援而来的彭脱部健将刘辟由砦后绕出,与波才前后夹击。幸得护军校尉傅燮,别部司马张超率军驰至,才救出孙坚部。 此战孙坚一千江淮子弟,战死二百,孙坚自己受创三处,孙氏族亲战没四人,为其部历战以来损失最大一役。 但孙坚越挫越勇,七月十二日,右中郎将朱儁麾下六部,共两万兵,倾军而出,急攻波才壁。 孙坚率北地勇士韩当、程普前后先登,自辰至未,连破其两大垒,其小垒皆不战而逃。酉刻后,汉军三河骑士在边翼击溃黄巾军组织起来的五千骑,终于遮断左岸彭脱部支援右岸的交通线。 七月十三日,鏖战一白日,汉军不能破波才中军垒,罢兵。深夜三刻,波才部放弃中军垒,分三路撤回颍阳。 至此,颍阳东北面四大砦,二十八小砦尽皆告破,汉兵直趋颍阳北门,驻垒挖堑,做长久围困。 七月十四日,正在左岸督战牵制彭脱部主力的左中郎将皇甫嵩得知右岸大胜,忙羽檄飞传右中郎将朱儁,警戒其不要再次深入,先破左岸彭脱部,再并力攻城。但可惜,朱儁认为皇甫嵩此举,不过是担心自己抢头功,遂不做理会。 但实际上朱儁因为并没有亲临前线,并不知道一线情况。 从七月八日开战到七月十四日尽拔黄巾军东北面营垒群,右汉军部已经连续高强度厮杀了六日,正处在师老兵疲之态。同时,因为朱儁不禁私掠,各部军兵每得缴获悉归自有,这本是朱儁激励士气之举。 但各部因为争夺缴获,尝尝爆发争斗。尤其是波才部于七月十三日放弃最大的中军垒后,先后入壁的孙坚部和傅燮部因争抢波才部遗留下的辎重,爆发了大规模械斗,最后虽然被后面赶上来的孙坚和傅燮一起制止,但双方依旧死伤数十人,至此二部远远隔开,隔阂深重。 这还是一方面。朱儁一共六部,皆在攻打波才部时缴获了大量辎重,士有财货,皆无战心,人人都在想着如何赶紧结束这场战斗,将自己那份缴获送回家中。这些缴获不仅仅是钱粮,更有女子。 之前波才部因为撤退的不及时,有部分老营人员都被滞留在了中军垒,这些老营人员多是黄巾军的随军家属,老弱妇孺皆有。 当孙坚部和傅燮部冲入中军垒,直接俘虏了这数千妇孺。 这些妇孺中有一人叫黄氏,年仅十六,家中二兄皆为汝南太平道徒。之前一战,二兄皆亡,只留其与母弟三人。这次波才部突围,她一家就被滞留在营。当孙坚部冲来,其中一个来自江淮的孙坚老弟兄,直接看上了黄氏。单独将黄氏从俘口中牵出,要虏掠回江淮老家做媳妇。 而当时黄氏的幼弟和老母,跪着哀求其人放过黄氏,但这江淮的恶少年狠狠的说: “你们这些从贼的,都要杀无赦,我现在将你们都杀了,也没有多余的话。你们还敢这里啼哭饶舌。” 但可惜,其人的江淮话在这老母和幼弟的耳中宛如鸟语,完全听不懂,所以还是在那哀求啼哭。最后,惹恼了这江淮恶少年,一刀一个都杀了。这时候,这老母的长媳从人群中奔出,伏尸痛哭,也被他补了一刀。 如这江淮恶少年一般手辣的,并不是少数。这些人在家乡本就是浪荡亡命的主,到了这残酷的战场,更刺激着他们的神经。人与畜生本就是一念之间。而这些被战火弄崩坏的悍卒们,显然不打算做人了。 什么道德,就是一刀的事!今日我杀你,明日又是他杀我。反正活不久,自然痛痛快快点! 所以这江淮恶少年杀了黄氏的老母,幼弟,长嫂后,还依旧恬不知耻。面对请求速死的黄氏,其人一把捞起她,边侮辱边大笑: “你要感谢我,没我,你活不了!” 最后完事,黄氏被绑着仍在了辎重车上,随同数十名与她一般遭遇的年轻女子一起,被送到了孙坚的佐军司马大营,她们都要被送到江淮,成为那些杀害她们全家的仇人的妻子。 就这样,前面打得越多,后营的辎重缴获就越多。右中郎将部的这些兵子都发了财了,人人都感谢这位不要分毫的好中郎将,这是真正的爱兵如子。所以一时间,全军对朱儁的拥戴到达了一個高峰,但代价就是黄巾军这些蛾贼,和原先汉军初战的那份誓死之心。 所以当朱儁志得意满顿兵于颍阳北门时,他并不知道,自己麾下这这些兵已经没有战心了。 意外总是最突然和最紧要的时候出现。 其实一开始,朱儁的幕僚辛评也劝过自己这位幕主: “主公,现在我军久战军疲,辎重积山,士无战心。且只有我军独自攻打颍阳城,后路空虚,且左岸黄巾军依旧坚守夹河砦壁。我军几次攻打,都不能克。如果我军顿兵颍阳城下,而西岸的汝南黄巾军东出,我军危矣。不如暂退诸壁,休养生息,再西攻汝南黄巾军,与左中郎将一道,先将城外贼壁都拔了,更有胜算。” 辛评其人虽然高傲,看不起如孙坚一类的寒门,理论上其举主朱儁也是这类寒门,但现在朱儁已经是汉右中郎将的高位了,又对自己有提携之恩,是以对朱儁,辛评是非常尽心的。 辛评并不是一个只斋坐空谈的清流,而是秉持颍川士大夫实干精神的翘楚,这些时日,他常在各营行走,军中现在风气如何,他一清二楚,所以他才劝朱儁先退到原先太平道扎的诸壁垒。 可是朱儁此刻志得意满,自视甚高,觉得自己受国家恩深,正要激流勇进。而且这六日大战,贼诸壁垒是望风溃散,这一系列胜利,难道不正说明,黄巾贼是何等孱弱,他所部是何等善战吗? 而且他心中一直有刺,那就是左中郎将皇甫嵩。 国家看重皇甫嵩,出征之前,悉听其人军略,而他朱儁呢?就是可有可无,只是被朝中众臣们推举才得以出任。 他也知道自己能当任的原因,就是因为皇甫嵩是关西人,朝中的大佬们多是关东人,他们本能就排斥关西系的独揽军权,所以才推举出他来。 但不论是国家还是那些公卿,哪个是真的看重了他朱儁的能力?是,的确,人皇甫嵩是将门世家,天生的将才,而他是个寒门,起家打的还是最不入流的南蛮,但他朱儁却不服,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而且这一路,那皇甫嵩几次教他,几乎把他当成了不知兵的后末。现在好了,他好不容易争了上游,他这边在颍水东岸击溃了波才主力时,那边西岸,那皇甫嵩还在和汝南黄巾军焦灼鏖战,谁更知兵不是一目了然? 而现在皇甫嵩那边又来对他指指点点,说什么不要孤军深入,还要诓他去西岸助他破汝南黄巾,真当他朱儁底层出来的,就傻? 话虽如此,朱儁到底还没有昏了头,他知道皇甫嵩和幕僚辛评的担忧都是对的,这后背还是要留兵的。现在顿兵城下,无论是兵力还是军资,都需要进一步前移,只有在原先太平道的诸多壁垒中驻兵,才能护住补给线。 朱儁是有智慧的,不然也不会走到现在这一步。他早看透了一些事,有些人总会告诉你一些对的事,但这并不影响他们从中为自己谋利。就如皇甫嵩,他提醒自己的是对的,但自己如果真的傻到以为他分析的对,就去听他的建议去攻打西岸,那就是落了人家的套了。 现在他朱儁,既要互自己后背,又要继续南下攻打颍阳城。安全和军功,他朱儁都要。 但如此一来,南下攻城的兵力自然就分薄了。原先他有兵两万,六日鏖战,折损三千。现在要分兵留屯,那就需要再留七千下来,那随他南下的就一万,这点兵力属实不够。 所以一开始朱儁留书给后方的颍川其余诸县,请他们益县卒前来守备。但无论是长社还是阳翟,一方面恭维右中郎将所向无前,攻无不克,本就不需要他们。另一方面,他们又以本县残破,百废俱兴,抽调不开多余的人手而拒绝。 朱儁自然知道定时之前筹措军需的时候,他的一些手段恶了这些豪强土霸,现在他有需,忙不迭拒绝,就是要看他朱公伟的笑话。 好,那他就用这一万兵,大破这颍阳城,给天下人一个震惊。 光和六年,七月十四日,朱儁就率一万汉兵主力,其中有扩编后的左军司马孙坚部两千,中军司马张超部三千,右军司马傅燮部三千,还有朱儁亲自统帅的两千三河骑士。直接在颍阳城北准备攻坚。 颍阳城外,太平道神上使马元义在汉军攻打波才部的时候,也没有闲着,也在城外修筑了一片营垒,波才部南撤入城时,又被马元义截留半数精兵留在城外营垒坚守。 于是,七月十四日,朱儁部进抵颍阳城北,见到的是绵延数里的的木壁,中间穿插着十几座营垒,这些营垒近的距离城墙不足百步,城楼上的箭矢都能支援到。远的都到了二里外,但所有营垒之间都用这些木壁组成甬道,方便各营垒兵互相支援。 朱儁出阵观军,看到这复合交叉的城外壁垒群,不由倒吸一口气。这等土木工事,竟然是这群蛾贼搞出来的? 也不怪朱儁惊讶,修造这等工事的并不是一般人,而是马元义从教众中编选的一营土木卒,全营上下都有参与汉室大型工程的经验,穿凿运河,修造宫室,墓室。所以别说是这连砦甬道,就是石制的甬道,只要石料够,也给你整出来。 朱儁知道这连砦不好打,原先他破波才部四大寨,二十八小砦的时候,就是利用骑兵穿插切割别砦的援军,才能各个击破。但现在,这些黄巾军显然吸取了前次教训,直接以甬道作为援兵线,这样汉军的骑兵就再也切割不了他们了。 好个黄巾军,好个甬道! 但知道不好打又能如何,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朱儁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兵法之道,攻城必先破垒。 既然形势如此,朱儁果断命孙坚攻左面、傅燮攻右面、张超攻中面,三部同时进攻,而朱儁自将三河精骑为预备,随时接应。 三路汉军甫一进攻,颍阳城头就鼓声四起,随后城下各营垒的黄巾军就开始卷甲荷戈,开始沿着木甬道支援前线受攻营垒。 是以,孙、傅、张三部不惜命,从上午打到下午,所杀贼兵无数,但却未见贼兵少过。他们在低处,根本不知道,一整个上午,不断有太平道的道使唱着黄天赞歌,将一波波黄巾军鼓励得送入甬道。 原先马元义麾下皆是精锐,都是他在荆扬发展起来的,但是在京都被叛徒唐周所卖后,只有他带着三五名骨干逃了出来。现在他手下这两万太平道,都是刚集结的,普遍没有战斗经验。 但马元义有一项是其他渠帅没有的权力,那就是扶乩。在经过数次大型扶乩,现在这两万太平道徒都信仰虔诚,部分到了狂热,而这部分就被马元义编选为黄巾力士,辅以甲械,按汉军法编练成军。 而现在这些黄巾力士就在教内的道使的鼓舞下,为黄天献身,以大无畏的勇气源源不断填入前方的血肉磨盘。 鏖战直至申时,此刻汉军又饿又渴,而黄巾军因为在后面都用过食才入的甬道,是越战越强,胜利的天平已经可见地朝着黄巾军倾斜了。 正搏杀在第一线的孙坚敏锐的感觉到了形势发生了转变,奋力杀了一会,连忙攀到高壁,给壁垒外的程普发旗语,令其增援。 程普带着一百骑一直在营垒外游弋,见到孙坚的旗语,知道本军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毫不犹豫就催发百骑,准备入营增援。 但就在这时,一名新投军的军吏,来自汝南细阳的吕范,劝住了程普,道: “曲将,咱们现在冲入营砦,不会济得事的,司马那边并不缺咱们这百人。我料,司马一定是要我们截断贼人援军。现在这些援军正沿着这些木壁甬道源源不断得入前砦,不把这甬道破了,此战怕是要败啊!” 吕范正是日后孙吴大司马,侍奉孙策兄弟两人的老臣。按原位面,其人在汝南大乱后,避乱江淮的寿春,然后与袁术帐下大将孙策结缘而开启他孙家虎臣的青紫之路。 但此世因为诸多因素的出现,历史发生了较大的转变。原先吕范是汝南细阳的县吏,原先汝南黄巾蜂起,细阳很快告破,他就随县中诸吏长退至上蔡,与诸多兵一道汇合汝南太守赵谦。但谁知,召陵一战,赵谦大败,而他吕范也被黄巾军俘虏,不是机灵提前换上了短衣,早被汝南黄巾斩首了。 后来他就随汝南黄巾一路北上到了这颍阳,之前一战,他就随汝南黄巾支援东岸的波才部,随后被俘。 原先,他已经被绑在了树桩上,正当成黄巾军俘虏砍头,而孙坚正是监军。嗯,就是孙坚屠杀的八千俘口那次。 吕范到底有气运和胆魄,在那人间最恐怖的屠宰场,他竟然突然挣扎站起,对带着赤幘的孙坚吼道: “丈夫焉能死如猪狗,请活我,我吕范必为公出生入死。” 孙坚很意外,要知道当时那场景,别说吕范这些伸着脖子被砍的,就是砍头的那些行刑军吏都已经杀得手软了,而现在竟然还有人能有胆魄站起来,还能说一番壮言。 而且,在一众吓得屎尿横流的太平道贼的衬托下,这吕范的胆魄就越发突出。 然后孙坚就放了他,并询问其来历,知道其本是汉军军吏,后被俘,心下就不喜,觉得这吕范是贪生怕死的鼠辈,原先受吕范那话而激荡起的欣赏也消去几分。 吕范察觉出来,又说了一事: “将军,我吕范少时贫困,常受乡里人小觑。后来我慕同乡一豪富家的女儿刘氏,就上门求亲。但其母嫌我家贫,不允。我当时就说了一句:‘我吕范,昂昂丈夫,岂是久居下僚?我有高志,何愁不有一番富贵。’后我就与刘氏成婚,也做了县吏。” 孙坚一听这故事就觉得熟悉,这不是和他当年差不多嘛,也被妻族瞧不起,也放声说,莫欺少年穷,最后也有一番进取。心感亲切的孙坚,这下再细看吕范,即便是满脸血污,其昂扬之气,美姿容都还能看见,就有心放他。 而这时又听吕范道: “现在也是,将军。我如今狼藉于这屎尿之地,没有什么大言好说的,但请将军信我一次,只要救莪吕范,我吕范将用这一身骨血回报将军救命之恩。” 说完,吕范跪在地上,重重地朝孙坚磕了一头。 孙坚捻着短须,沉吟片刻,不仅释放了吕范,还将他补入骑将程普麾下做了军吏。其后,吕范入军,几次冲杀在前,终于获得了程普的认同,知其勇而有智,是个人才。 而现在吕范再次谏言,程普也重视,直接问有何策可破这木壁甬道。 吕范吐出二字: “火攻。” 于是,程普以火油薪柴堆满大车二十辆,和吕范一起,亲自奔冲到甬道下,纵火焚烧,烈焰突起,片刻就将木制甬道杀得吱吱作响。 甬道内正在支援的黄巾力士们也闻到了火油味,还在纳闷,就热浪焦灼,然后忽得焰高三尺,淹没了这段甬道。又因为甬道相连,风助火势,大火沿着甬道一路烧到了下一段壁垒。好在这壁垒的黄巾军小帅有智,连忙拆毁了前段的甬道,才将火势停留在了此段。 但援兵甬道已经没了,前砦只能孤军奋战。而随着程普这边一破甬道,中路和右路的汉兵也有样学样,开始推着火车撞烧甬道,一时间,火光冲天,热浪滚滚。 也正是在这热焰中,汉军所攻的三处壁垒,逐一告破。而此战,黄巾军无人投降,战至了最后一刻。很自然,汉军也没留俘口,将所有抹着黄巾的贼人通通枭首。 这一战,右中郎将朱儁再次大胜,但战后一清点,却让他落了泪。此战,三路主攻的汉兵八千众,一战伤亡高达两千,数只营头被杀散了编制,再不成军。 而这还只是扫清了最外围的壁垒,后面还有数重,再加上城内的黄巾军,这战看着打赢了,实际打输了。 因为如果按这样的折损一个个破黄巾军壁,朱儁这点兵死绝了,还没能摸到人家城下呢。 知道出了问题的朱儁,再不自矜,一把火烧了占领的三座壁垒,就率军撤往了原先波才的诸营壁,汇合这里的七千本兵,在砦内修整,重新对全军进行编伍。尤其是那几个被打散了编制的营头,这时候更要重新编练,没有一段时间,这几个营头是行不成战斗力的。 尔后,朱儁又写信,将此战首尾书信给了西岸鏖兵的皇甫嵩,并问其是否有需要,他修整后,可以渡河,西攻汝南黄巾军侧翼。 这朱儁能从微末起来不是没原因的,其柔软的身段至少是皇甫嵩不具备的,但这肯定是一个优秀统帅所要拥有的。 但不管朱儁再如何柔软,前后大战,所部折损精锐五千是实打实的,其部现在只能在营垒内舔着伤口,努力恢复着战力。 就在朱儁部在颍阳城外愁云惨淡时,据此百里外的长社也发生了一场遭遇战。 这是一场汉骑与泰山骑的较量! 第二百二十三章:好马 光和六年,七月十五日,长社之野。 旦,晨光微熹,正在行军的泰山军突骑队将严纲,收到了屯部哨骑的军报,令他在清晨时攻占前面二里外的壁垒,保护官道这条交通线。 自七月八日,泰山军南下开始,连续行军七日,泰山军骡马队终于赶到了颍川长社,距离颍阳战场不足百里。 和一般人以为的不同,他们以为骑兵行军就是猬集在一起,一窝蜂的行军,但实际上作为一个军事组织,骑军行进依旧保持着建制和配合。 比如此次南下,泰山军的精骑只有千余,剩下三千都是骡驴拖着的步军,这些人能勉强跟上行军就已经不错,就不要说用以侦查、遮拦了。 所以此次南下,突骑与飞军背旗一起在外线遮护,将更安全的中间留给了这三千骡驴队。 这些外线骑军是单独行动,就好像蜜蜂一样,成群结队出去侦查、获得补给,然后再一起返回大队。 没办法,即便驴骡吃的要比马少,但五千匹加起来,能吃光一片的草料,不分兵行动不行啊,补给太难了。 此刻,已经积功为队将的严纲,就带着他的五十骑,正准备攻击二里外的一座坞壁,那地方正处在行军线上,为了大队安全,必须要拿下。 严纲先让大伙都朝食,补充体力。 行军过程中是没办法生火做饭的,原先出发时准备的粟团也早已吃完,所以这会,众人只能咬着肉干,喝了点水,就当吃了一顿。 食毕,严纲骑着马带着麾下五十骑,缓步走在田埂上。 盛夏的暖风吹起发黄的粟,一路摇曳到了远处。向东南看,那是寂静的豫东平原上,广阔逶迤。向西北看,那里是豫西丘陵地带与豫东平原的分割带,黑黝黝阴沉的山坡此起彼伏,点缀着大地。天空正在升起的朝阳,橙红得如鸡子,一缕缕柔和的光,透过残留的阴霾撒射人间。 严纲所队,就这样,扛着一面面军旗,在如此诗意般的清晨,行军着。 但这一切都是假象,严纲所队行进在田埂上,所见的除了那诗意的清晨,看到的更多是尸骨粼粼,断戈残矛,很显然,这些都是前段时间汉军与黄巾军多日血战的遗留。而他们所闻的是,除了代表希望的田间粟的清香,更多的味道是来自自己军旗和甲械上散发的血腥味,那是他们昨日歼灭一只乡豪部曲的残留味,点点滴滴,怎么飘都化不开。 突然,一阵人声鼎沸,马嘶驴鸣从北方的官道传来,破坏了严纲所队的虚幻感,将他们拉回了现实。 眼前这座小坞堡是典型的聚族而居的产物,并不具有多少军事功能。毕竟豫州地处中原腹心,已经多少年没有闻过烽火。 但这一次颍川黄巾蜂起,这些只有土围子的坞壁就倒了大霉,不知道有多少乡豪被乱起的黄巾军给轻易攻陷了坞壁,全家都垫了刀口。 而严纲面前的这一座坞壁也是同样的命运。 起先,这是一家叫何氏的乡豪筑造的,后来被长社的黄巾军带着何氏的徒附打破了。之后汉军又来了,这里因为靠近交通线,汉军也来争夺,最后寨里的二百黄巾就被拎出来杀了,这里又成了汉军的据点。 但后来汉军主力追击波才南下,这里就移交给了长社还残存的几家豪强。但这些豪强也损失不小,并没有多余的人手来管这处围子,而且这里地处交通线,本就容易吸引敌人攻打,驻守这里并不划算,后来也就遗弃了。 最后,一些流落乡野的乞活占了这围子,用来遮风挡雨。而现在,坞壁外迎来一队精骑,看其各个黄衣黄抹巾,这些乞活就知道是黄巾军又回来了,互相商量一会,就决定开壁迎这些黄巾。 他们也是穷苦人,颍川的黄巾军口碑一直不错,是以这些人见到这些抹着黄额巾的精骑,也就放心开壁了。 壁外严纲还在准备攻打,他们通常的办法就是套索拉木门,这些小坞壁的砦门,禁不起他们五十骑套拉。但现在砦内人主动出壁投降,严纲也不意外,毕竟能拼死抵抗的也没多少。 但随着这些壁内的人出来,各個烂衣光脚,浑身散发着恶臭,严纲才意识到这些不是那些乡豪,而是乞活。 严纲家族也是有些家资的,并不十分能同这些乞活共情,他看到这些人下意识想到的是,这次征粮麻烦了,就这些人,显然不像有补给的。 众骑随这些人入了壁,看着这断壁残垣,严纲还是不死心,问了句: “你们这有吃的吗?” 此言一出,众乞活面面相觑,最后还是一个稍长的,从院后端出一盘烤熟的根茎块,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严纲实际问的是他们这有没有多余的粮,不是说饿了,要吃的。但看这些人凄惨样,严纲摸了摸兜里的马蹄金,到底还是没有多问,而是让麾下去附近樵采,烧些热水,大家一起煮点东西吃。 而在距离严纲不足十里的地方,汉军骑都尉曹操也在一处壁垒征着粮,这里显然就比严纲的那处要富裕不少。 此时这壁的豪强人家正围着蓄着胡须的曹操,埋怨着。对于这个身只有七尺,浓眉大眼,操着一口豫州沛国口音的京都话的大人物,这些长社土豪们并没有给太多面子。 平时还好处,现在战时,他们不硬气一点,一定被这些兵子敲骨吸髓。就像这会,这曹都尉的兵一来,就要征发他们的粟,还要征他们的役畜。更过分的是,他们还要将一些战马留在他们壁里养,说这是国家的皇马,养好了是荣耀,养坏了,通通按不敬之罪,充军抵罪。 这真的是岂有此理,这简直就是讹诈。这几个乡豪怎么会咽下这口气,带着周遭的乡豪徒附们一起,就将曹操等人堵在了坞壁门口,非要一个说法。 他们这附近的乡豪都是长社钟氏的远支,素来强势。这次大难,他们挡住了蛾贼,镇住了汉兵,现在一伙京里来的骑兵就想将他们敲骨吸髓?怎么可能! 但这事怪不得曹操,他奉左中郎将皇甫嵩军令,率骑兵二千北上,因为不确定到底会不会遇到南下的泰山军,这些日子他哨骑四出,跑遍这附近百里地,是人困马乏,不得以,才想要来征这些钟氏族人的驼畜,毕竟他带的是一只骑军,没有坐骑,还叫什么骑军? 但他麾下的这些儿郎都是京都浪荡惯了的,常做一些讹诈的事。以往在京都,就常用皇家赐物去讹诈商肆。 比如去人店家喝酒吃肉不给钱,非要钱,就抽出一块皇家御赐的布帛,说抵押在这,让他后面去取钱。但要是这布有一点损伤污渍,那就不是钱的事了,那就是对国家不敬,全家都要罚为奴。 那些酒肆商贩做生意是为了挣钱的,不是为了惹祸的,见这些人的样子,基本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让这些人吃好回去。 而现在,这些京都浪荡兵,将他们在京都的手段用在了这长社乡野了。但他们显然不知道,这些乡野的土豪们也是强横地方的主,如何能受得这种亏。 所以,一逼迫,人家就带人将曹操的驻地给堵了。 这会曹操身边也就是十几号人,看外面乌压压一片的徒附,悲愤得操着豫东话直骂人,气氛非常紧张。 曹操一身戎装,头带武弁站在那几个领头的乡豪面前,眯着眼,装出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还时不时颔首,作倾听样。 围首几个土豪,一边抱怨诉苦,一边明着暗着说自己认识朝中哪些大佬,和谁又沾亲带故的。 曹操知道这些话只能听一半,但也是豫州人的曹操,当然也知道本州人情,这些人说什么沾请带故的,多半也是真的。 但听着听着,曹操就开始走神了,这些天他太累了,现在他也只是假装听这些土豪念叨。这些人说起话来,大部分时间都是再介绍自己的背景,这些对曹操来说都是废话,所以正好忙里偷闲,让自己紧绷的神经放松一下。所以他的手不自觉地就在捻着自己的胡须,这是他紧张的时候,下意识的行为。 没错,曹操确实紧张,因为这是他第一次统兵,然后直接做了方面将,还带着两千的骑兵,将要对战的也贼中之最的泰山贼,其凶威赫赫,就是他在老家谯县避祸的时候就听说了,光死在其军手上的两千石,就不知道几多。现在他这个秩比二千石的骑都尉再与人对阵,也不知道会不会给人再添一个。 也是怀着这样的惴惴,他这些天都分外小心,毕竟盛名之下,没有虚的,每多小心一点,机会就多一点。 但他手下的那些个兵油子,哪理解得了曹操的担忧,见其百步一搜,千步一停的婆妈样,暗地里讥讽其人为“曹媪媪”,不是顾忌其人的宦官背景,更难听的话,这些兵子都能说得出口。 带着这样的兵,曹操也难怪要如此小心了。 这会,那几个乡豪还在那饶舌,乱糟糟的环境下本来是很难思考的,但曹操偏就行,他比平常人的思维更敏锐,当然一个坏处就是现在的他,偶尔有头疼的症状。没办法,这是每一个智者的小毛病。 在纷乱的饶舌里,原先朦胧的想法变得越来越清晰,曹操突然将这几日侦查的线索汇聚到一起。 哨骑说侦查到小股的马粪,辎重队的说这段时间野兽比之前少了,这几个乡壁对粮食越发看重,对汉兵的服从在减少……这些都让曹操直觉认为,泰山贼应该已经到了,但怎么会这么快? 他也是带兵的,知道大军正常行军一日大概走三十里,而这里到封丘大概有三百里,按七月四日封丘失守算,要到这里,至少也要到七月十六日,这还是不做准备的情况下。但再精锐的兵,整军出发也需要三五日,那理论上,泰山贼至少也要在七月二十日才能抵达,他们怎么可能来得这么快? 他们难道是飞来的吗? 在曹操脑海深思时,他还能不断应付那些越来越激动的土豪,附和他们,不停颔首。但突然,一个土豪,可能是说得委屈了,突然就从后面拥挤的徒附们中拉出一匹已经羸弱不堪,马掌都断了的战马,他拖拽着这匹残马,一把扯着曹操,就要说话。 这土豪的过激举动,不仅使得曹操身后的扈兵们紧张得将曹操护着,就连曹操自己也被其人那一扯,从沉思中回到了现实。 他看到那匹马,再看那嚷嚷的土豪,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这土豪一开始也被那拥来的扈兵们吓到了,但又看了看自己身后黑压压的人群,勇气复生,他嚷道: “你们这群杀胚,看看都给我们的是什么马,没看见这马掌都断了吗?这马连站都站不起来,还要我来养?有这么欺负人的?这不摆明在讹我?” 曹操看那马,其羸弱倒还好,这是这段时间草料不足,跑瘦了,后面养养,多吃点夜草,上上膘就行了。但最致命的是那出马掌伤,这是典型马蹄磨掉了,然后骑手不停,还一个劲骑,使得马蹄瘸了。 这种情况也是战马损害最主要的原因,那些崎岖的石子路,稍不注意就能战马瘸腿。 而现在很显然,又是他麾下的那帮兵子,拿一匹养不好的马来让这土豪养,确实明摆着讹诈他。 虽然心里腻歪死那帮兵油子,但在外人面,尤其是现在这情况,曹操故作一笑: “老叟,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你这话也有不对的。你说这马废了,站不起来了,我看这马站得起来,你信不信?” 说完,不等其人反应,曹操就弯身抚摸着残马的鬃毛,然后就在众人惊讶的眼光中,这马竟然四蹄在地上打滑,挣扎着站了起来。 然后一声鞭响,一马鞭伴着嘶鸣抽在了这驽马的马肋上,鲜血淋漓。 这时候,众人才看清,原来这曹操竟然从袖口抽出来一根马鞭,用鞭子威慑这驽马,让其站了起来,一时间众土豪,百转千肠,不知道说什么。 曹操摸着浑身发颤的驽马,在众人畏惧的眼神中,说了一句: “你看,这不是一匹好马吗?” 第二百二十四章:骑战 光和六年,七月十六日,长社之野。 这一战比任何人预料的都要突然,先是几骑的偶遇,然后是附近友军的支援,等捉对厮杀半日,所有人才知道,战争已经爆发了。 此时,清晨寅时,号角声已经从泰山军官道边上的营地响起,各类战鼓和法螺声四起,整个营地开始复苏,所有人在这激昂的乐声中醒来。 晨光微熹,先是飞军背旗上马,分散游弋在前方的平原,然后是一千突骑整装,挎弓挺矟,穿着甲衣兜鍪,如粼粼波光缓步涌入。 昨日的遭遇战后,这些突骑就已经被集结起来,人人都知道,对面的汉军就在前方不足二里的地方,在付出十几名飞军背旗的生命后,那些汉军的虚实已经被泰山军侦查不漏。 此时,太阳已经在广阔平原上空升起,黑嶙的山丘陵地展现出它的全貌。全军统帅张冲,这一次并没有选择留在大部队指挥,而是亲自带领着突骑。 此战和过往所有都不一样,这次是一场骑军之间的对攻,对面的汉骑数量大概在一千八百人上下,是自己的近乎两倍。人数本就不占优的情况下,张冲必须亲自带队才有胜利的把握。 此外,骑军战斗的风格和步军战斗的不同也使得张冲必须亲临第一线才行。步兵线列对攻比较静态和缓慢,张冲作为统帅自然可以在后阵指挥,从容调度诸军配合作战。但骑军不同,一旦冲锋起来,就是狂飙突进,根本就不会停下来,后面的指挥信息等传到骑兵那里,战机早就过去。也是因为这样,骑军作战多赖骑将自己临机决断。所以,张冲自然要亲临骑军第一线了。 那边,汉军骑军主将曹操也开始了自己的军略。 他在天亮之前,就派遣三曲,共六百骑,在部将耿祉的统帅下迅速游弋前驱,探贼军虚实。 耿祉出自名门,扶风耿氏之后,其家族自中兴已后迄今,大将军二人,将军九人,卿十三人,尚公主三人,列侯十九人,中郎将、护羌校尉及刺史、二千石数十百人,可谓是真正的朱紫之家。 耿祉现在还年轻,但已经担任千石的重位,他日后会因平黄巾有功,做到度辽将军的二千石高位,这也是他们耿氏常任的一职。日后他在度辽将军的位置上,会死在和南匈奴的战斗中,为国捐躯。 耿祉受曹操命,在昏暗中出发,潜伏在了平原西北处的一片高地,这里能很好的远眺前处平原。 但这里肯定也是非常危险的,因为这种位置,泰山军肯定也会抢占,而现在他孤军深入,自然危险大增。但谁让他是扶风耿氏之人,他们耿家从来都是胆大敢战,这一刻他仿佛感受到老祖耿弇、耿国、耿舒等人正在天上注视着自己,激励他不忘家族荣耀。 随着太阳升起,在高地上的耿祉越来越看清了敌人的战场。 中间黑压压一片戈矛如林,那应该是已经列好阵的贼军,不知道他们是怎么从封丘一路走到这里的,他们的士气如何,耿祉看不出来,但阵型扎得非常齐整,这是一眼能看出来的。 然后在两翼的突前处是泰山军的骑兵,烟尘太重也看不清有多少,但从其兵线数量来看,千人肯定是有的。又观察了一会,耿祉又将目光投射到了那几个贼军步兵大阵上。 他敏锐得感觉,此战的关键不是在于骑兵,反而是这些龟速行军的步兵。这些人手持戈矛,排列成细长的阵线,在晨光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想了一会,耿祉决定绕到这只步军的侧后,看能不能有机会打一下。 一刻后,耿祉带着所部六百骑下了坡,向着东北方向高速移动。风驰电掣之间,他隐约听到前面那些個贼军方阵竟然在放声高歌,先是模糊,后越来越清晰,逐渐串成一句话: “起刀兵,换太平,只叫天下复清明。” 声从微弱到咆哮,就如细雨到风暴,就这样直接砸在了耿祉等人的耳朵里,众人心中一沉: “这是一只战意十足的方阵,冲不得。” 手持缰绳,狂飙在最前的耿祉开始向右绕,他身后的众骑就如群羊一样被他这个领头羊指引着右转。 整个骑军队伍就这样一直右转,准备绕着泰山贼军的大阵,绕出战场,重新回归汉军队列。 奔驰中,耿祉咬紧嘴唇,浑身战栗,因为他突然意识到一个自己之前从未想过的事情,那就是自己此刻很可能就是此战的胜负手。 他所部有六百,这已经占了汉军兵力的三分之一。本来在骑军数量上来说,汉军占据着绝对的优势,但现在曹操将他这六百兵分出,本意是想左右呼应。但问题是,这么一分,他这六百骑军数量就比敌军骑兵要少,要是被贼骑追上,那他这里就危险了。 而一旦他在这里被消灭,那边本军骑军数量的优势就微乎其微,在贼有坚阵的情况下,肯定是要输的。 不行,得赶紧回军一处。 念此,耿祉再不惜马力,急催所部,加速着向南狂飙。 但可惜,他遇到的是张冲,是天生的统帅,早在张冲帅着突骑队前驱时,他就发现了敌人骑兵数量明显就比原先侦查到的要少。然后他就派哨骑不断游弋在四周,去抓到汉军分的兵。 之后,当耿祉率骑兵冲下坡时,具有鹰一眼视野的张冲,一下子就抓住了其军动向,在他们往东北方机动时,张冲突然就发现了战机。 此刻,泰山军的骑军和步兵大阵正好将汉军骑兵两部给隔开了,如果他率骑兵机动回去,先消灭这只冒进的汉骑,那整个战场的形势就将逆转。 随后,张冲就要下令,全骑军从左侧绕圈转向,准备回军消灭身后汉骑。 但就在这个时候,前面的汉骑大部,竟然率先发动了进攻。原来此部统帅曹操,自开战前就带着两三将立在一坡上,观察着战场的形势。 在耿祉冒进向着东北面狂飙时,曹操也看到了。他立马意识到耿祉的失误,为了挽回这个失误,曹操短腿卖力,飞奔下了坡,随后紧催号角,也别管什么队列了,全军出击! 他要以乱取胜,用汉军骑兵的优良素质,在混乱中袭杀贼骑。 曹操的骑都尉众骑士虽然混了些,但到底是汉庭屡次镇压叛乱的核心武力,曹操中部号角声起,只一刻,将才还坐在地上打趣的汉军骑士们就翻身上马,向着前面的贼骑开始冲锋。 这下子压力给到了泰山军突骑这里,到底是迎击对面汉骑排山倒海的冲击,还是放过,依旧侧击另一部骑军的退路。 张冲都没选。 他当机立断,命田俊带着九百骑继续侧击那只冒进的汉骑,他自己带着百骑向着对面的曹操部冲锋。 田俊望着张冲坚毅的神色,什么也没说,长久的磨炼下,这个原先只是乡间小骑奴的田俊,已经成长为一名重将,他知道渠魁的决策是对的。 田俊一招呼,十八名队将率着各骑队,以锋矢阵的形态,对耿祉侧击。 此时,耿祉已经率六百骑绕过了泰山军的坚阵。但因为视野的问题,尘土飞扬中,他只能看到前面。但最右侧外围的汉军骑士却看到,右面一只骑军,挺搠奔冲而来,顿时惊慌失措。 要知道骑军战斗最怕的就是自己在冲锋时,突然冒出一只骑兵截击在自己的腰部,那时本军就是待宰之羔羊。 现在耿祉所部也是如此,就在他继续飞驰时,右边开始人仰马翻,到处是惨呼和厮杀。 耿祉边的扈兵,扯着嗓子对耿祉道: “部将,咱们右翼遭到敌骑拦截,赶紧回援过去呀!” 战场的声音太大,那扈兵喊了三次,耿祉才回应,其人不减马速,只说了一句: “继续冲,什么也不要管。” 扈兵愣了一下,明白,紧接着就跟着耿祉身边,再不多话。 耿祉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的举动肯定会被部下们认为贪生怕死,抛弃袍泽。但耿祉明白,此刻最重要的是回归到本军,加厚本军的优势,如果只是在这里表演不抛弃袍泽的戏码,那就正中敌人下怀。到时候他们这里马速放下,被敌骑分割包围,那本军就危险了。 这就是战争,随时都会成为一道数学题,而显然,那些遭遇攻击的汉军骑士被耿祉认为是可以接受的损失。 此时,泰山军突骑中田俊等骑将,皆亲临第一线,他们此刻都杀疯了,都在争分夺秒。他们这里越早消灭这部骑军,那边渠魁就越安全。 所以田俊、任筠、李辅、王当、严纲皆冲杀最前。很快,对面的汉骑抵挡不住,被拦腰截断。 后半截的汉军骑士,马上就发现自己被围在包围圈内,然后就眼看着前半截的友军在部将耿祉的率领下,扬长而去。 这些汉军骑士悲哀得向耿祉那边喊道: “将军弃我乎?” 但可惜,其声杜鹃啼血,但耿祉不为所动,继续向南奔逃。 死心之下,还剩二百多汉军骑士,皆下马乞降。田俊纳,令其人等自缚,送入后面步军方阵内。 随后,田俊点检骑兵,向着耿祉追杀去了。 耿祉走得果断,但他又料错了一点,那就是他要去和曹操汇合,但此时曹操已经率军冲锋,各建制都零散,耿祉根本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与曹操的骑军合兵。 反而因为他放弃了后部,使得泰山军突骑都没有费多少时间就俘斩了他四百骑。而现在他只有二百骑,还都分得特别散。 在后面追杀的田俊再次分兵,他带着五百骑,打算穿凿已经冲锋了的曹操骑队,要与渠魁汇合。而任筠带着其余人等继续追杀。 任筠的眼睛从来没离开过耿祉,此刻见这波汉骑越走越散,直接带着一个骑队持着长矟向着耿祉奔去。 耿祉带着两名扈兵在前面奔,任筠等骑就在后面死命追。就在双方距离越拉越长时,耿祉三骑,突然就冲上了一片烂泥淤地,显然这里是附近乡里人打的泥塘,此刻却成了耿祉的葬身地。 耿祉的战马四蹄艰难得在淤泥地上走,越走越慢,望着身后的追兵迫近,知道自己多半要死在这里。他将脖子上挂的一件玉玦取下,交给了身边的扈兵,嘱咐道: “将这个送回家族,交给我那幼子。” 扈兵是他的家生子,知道情况紧急,忙接过玉玦,就率先冲过了淤地,向着南方夺路狂奔。 而耿祉就没有这个运气,他到底是被任筠等骑追上,七八把长矟直接将其人捅杀在了这淤泥地上。 至于那夺路狂奔的扈兵也没有逃过,任筠这边捅杀其主,后面的泰山突骑就将目标放在了他身上,最后还是追上,一矟从背后戳死了这扈兵。 那扈兵攥紧手中的玉玦,跌到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埃。 就这样,功勋将门子弟,本有远大前程的耿祉,就因为无意识的冒进,被泰山军抓住战机,其部六百骑并其本人,一战而没。 这就是战争!犯错的代价就是死亡。 再回到张冲这里,当他带着百骑向着汉骑千骑发起冲锋时,所有人都觉得这是决死之冲。 但实际上,张冲这里却颇有一种外面暴风骤雨,他这里闲庭信步。 曹操到底是缺少大规模骑兵作战经验。 有一说一,曹操其实已经做得非常好了,从他敏锐发现部将耿祉的失误,到下令果断出击。这过程中展现的军事素养是非常难得的,但可惜,曹操到底还是犯错了。 他下令千骑冲锋是快,但正应为太快,这些汉骑冲的时候都未成编制,就是一窝蜂得涌过去。 汉家骑战与草原骑兵作战最大的区别和优势就是,汉家骑军冲锋是以编制军阵为阵型,而草原骑兵就是游和散。而现在,曹操骑兵就是这么散,看起来冲出一个广阔的横面,但实际上却非常脆。往往前面两三骑,后面就空了。然后骑与骑之间还缝隙特别大,所以冲起来是气势磅礴,但一遇到张冲的百骑,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张冲依旧列的是一个锋矢阵,他自己作为锥头冲在最前,而且为了发挥穿凿的优势,这锋矢阵再一次收窄了宽面,加长了纵深。 张冲何等勇力,别看汉骑足有千骑,但实际上张冲所当面之敌一次不过一两人。那还不是任张冲屠杀? 他率着百骑,甫一和曹操所部骑军接触,就用马矟一下砸飞了对面一骑,然后就杀入了骑阵内。入了阵,他马矟翻飞,挑、砸、拦,马矟在他手上如灯草,随意挥洒,而且因为每一击都选择巧妙,他连杀数汉骑,都没有折伤手中的马矟分毫。 就这样,有张冲带头冲锋,这百骑突骑直接杀透了汉骑阵,损失微微。 就在阵内疾驰的曹操,也看到了那一只逆流而上的敌骑,惊讶其威猛,但并不以为意,因为他的目标不是这百名敌骑,而是那后面的泰山军步兵方阵。 这是曹操另一个部将第五儁的建议。 第五儁是长陵第五家族族人,第五伦之后,其家忠烈,日后会官居清寇校尉,奉命平王国之乱。 就在曹操这边要上马时,与他一起在坡上观阵的第五儁就献了一策,其人道: “都尉,此战成败之关键在于贼之数千步兵。那些骑兵不足为虑。彼辈南下支援汝颍太平道,靠的就是那数千步卒,如能在这里击破贼步,余等零散游骑,又济得什么用?” 曹操皱着眉,困惑道: “我军只有一千二百骑,在坡上,我观敌大阵,少说三千。以我这点兵力,如何破贼之坚阵呢?” 第五儁自信一笑问道: “都尉,你看现在刮的是什么风。” 曹操看了一眼旗帜,道: “西南风。” 第五儁笑道: “都尉有所不知,此为胜侯之风。我军冲阵,有此风,再加上一利器,彼辈纵是阵再坚,也是血肉之躯,如何不破!” 随后,第五儁就将其方略具告曹操,曹操大喜,依策而行。 ---------- 而现在,曹操望那百骑贼军穿凿而出,注意力就转移到了前面那平原上列的三座大阵上。 厮杀到如今,好像很漫长,但实际上不过半个时辰而已,此刻红日从东方跃出,拨散着晨间薄雾。 一只三千人的大军就列阵在此处。 曹操看旗帜,最左边一阵,高飘亮黄色的旗帜,旗下是李、于、郭王四将旗。此部主将李大目,于禁、郭亮、王罕。这都属于右校尉部张旦,但张冲将封丘委于他,所以就只来了李大目和于禁、郭亮三部。 然后再看中间一阵,高飘青绿色旗帜,旗下是关、陈、黑、三将旗。主帅自然是关羽,麾下二部主将是陈焕、黑夫,这一阵的长戈大戟也最严最密。之后右边一阵,高飘土黄色大旗,旗下是丁、谢、王、三部。此部主将是丁盛、谢弼和王章,也是斗具齐整。 等具体看到这些军阵,曹操才知道为何这些泰山贼屡战屡胜,为何他们有胆量南下掺和颍阳的决战。 只看这斗具甲胄,简直比南北军还要精良,这是贼? 但看到这些,曹操一声冷笑: “可惜了,卿本佳人奈何为贼,今日,皆要死在此地。” 念此,曹操抓起马囊边的号角,吹响。 随后,早已准备好的汉军骑士们,纷纷解开囊袋,袋里装的都是细沙,这些沙土顺着身后刮来的西北风,直灌关羽所部当前。 曹操看这一部最精锐,就率先拿这一部下手。 这就是第五儁献得策,以沙土顺风扰贼破阵。 效果很显著,原先还整齐的敌军阵,被这一阵泥沙风刮得眼睛生疼,再不能维持阵线,曹操大喜,忙让人冲阵。 但就在曹操以为胜券在握,突然一队大楯士从缝隙处顶了上来,之后又是一排排大戟向外刺竖。随后曹操就见到一个离谱的场景: 只见一个绿袍敌将坐在阵前的胡床上,左手拉匹枣红战马,右手横一把铁矟,在风沙中眯眼踞坐。 如此滑稽之景,那绿巾头以为自己是谁? 曹操随手就让一队骑士上前,对那人攒射。箭如飞雨,绿头巾身后的扈兵持大楯将这人护住,而此人就还这么坐着,巍然不动。 倒是好胆魄! 曹操的骑军顺着风沙,越来越迫近,就在他们奔驰到距离关羽不足百步的时候。关羽身后林立的大楯突然打开,一群群手持大黄弩的士卒同时发矢,曹操军骑人仰马翻。原来之前关羽早就令大弩士伏楯下不动,等敌骑只数十步,一时同发,直接将曹操最前的突骑射翻。 一时间关羽面前,人嚎马嘶,空出一片。这还没完,一阵风沙卷过,关羽突然起身而立,挺矟上马,逆奔曹操军。于此同时,候在大弩士身后的数十骑见校尉率先冲锋,也催马追随而来。 关君执锐,所向无前。 曹操已经被这刚刚一幕给震住了,半天没回过神来。此刻见那绿巾头起身上马,才知道此人有多伟岸,再等其人冲阵,心神摇曳,此到底何等天人,如此勇猛绝伦? 百步距离,关羽眨眼就到,汉骑中冲来三骑将,看肩章绶带就有身份,三将正待合击刺关羽于马下。 那边关羽一夹马腹,突然加速,持矟一搠,一挑,一砸,三骑将跌落马下。关羽胯下所乘非是寻常马匹,而是国家刘宏赐给北中郎将卢植的大宛神驹,后来卢植赐给了校尉种劭,后来种劭在濮阳津被讨死,其驹就被张冲送给关羽。 英雄配宝马,有此神驹,关羽如虎添翼。果然就在这,一战建功。 后面从阵内冲来的数十骑也追上了关羽,然后并其一路,直向着持节的汉将冲去。 持节的不是曹操,却是他的部将第五儁。之前曹操冲奔起了性,直接突到了前面,反将节杖留给了第五儁,而这下,这些就成了其人的催命符。 关羽本就神勇,现在有胯下神驹,身边有数十勇士,直接就是秋风扫落叶,直杀到第五儁跟前。 第五儁挺矛刺关羽,被关羽一把撅断,尔后他猿臂一伸就拎起第五儁,直接将其撞在了身后扈兵的矟杆上。 被矟洞穿的第五儁,吐着血握住矟柄,怒目,然后头一歪,死了。 不远处,曹操隐匿在众骑中,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 古今豪杰多少士,能几个真入千军中斩将夺旗? 而今天,在他面前,这个绿头巾,做到了! 真……真的是好汉子! 曹操馋了! 第二百二十五章:决阵 关羽斩将夺旗,随后张冲带着田俊汇来的五百骑,又反向对着曹操骑军冲锋。汉军再不成军,曹操偷偷解开了自己的披风,匿在溃兵中,向着南面奔逃。 长社之野的这场遭遇战结束了,但厮杀仍旧在继续。 彼时,曹操的骑都尉部还有骑众八百。但后面泰山军突骑截断归路,他们正要从别处逃跑时,泰山军的左右两阵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包抄了过来,并不断收束包围圈。 就这样,曹操等人无知无觉中,就被泰山军给包围了。 此时汉军陷入危地,曹操果断下令各部按骑队分散突围。也是在突围的过程中,他才知道这些泰山军到底是何等之战力。 那个力能举马的贼将是谁?那个所射无有不中,连杀他三员扈兵的又是谁?天下勇士何其多?但为何都投了泰山贼? 就是怀着这种惊惧、羡慕的复杂情绪,他从西南角的缝隙穿插了出去。而代价是,原先五十精锐扈兵,折损一半。 但成功突围只是开始,随后的追杀才让曹操明白战场真的是死生之地。这一路,几次贼兵已经追到距离他不足数步,甚至有一次一個贼兵已经抓住了他的袖子,要不是曹操果断砍断袖口,再加上坐下的黄骠马是千金难买的宝马才使得他逃出升天。 但胯下宝马的神驹也暴露了他的身份。 能骑得如此宝马的肯定是汉军高级军吏。是以,曹操如磁石吸引着附近追亡逐北的泰山军游骑。 他的扈兵在这一路的追杀只剩下了五名,但都是他们曹家的亲信。之后一个扈兵自告奋勇换乘了曹操的宝马,将追兵吸引走。而曹操自己带着两人伏在了草丛里,看着追兵远去。 曹操虽是公族子弟,算吃得苦的,但这一波逃亡仍旧让他心有余悸。三日后,等到他哆嗦的带着两名伴当狼狈奔回皇甫嵩大营时,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这还是原先顾盼自雄的京都小郎君吗? 全身破衣褴褛,武弁都丢了,披头散发,原先精修的胡须也如野草一般猬集,但不变的是那双眼睛,还是那么晏然自若。 曹操在皇甫嵩大帐内,将长社之战的成败得失全无保留的和老帅说了,他相信老帅自有判断。 本来像曹操这样丧师败旅的哪还有什么机会申诉,好的情况是槛送入京严办,坏的就是直接军法从事。 但谁让曹操有大背景,便是如皇甫嵩这样的老帅也不得不小心,给他机会。果然,当曹操说完此战经过,皇甫嵩沉吟了。 皇甫嵩也在意外,他已经将那伙泰山贼盗看得很重视了,但没想到,还是小视了。两千精锐汉骑在旷野与贼交战,竟然还输了。 而且这一战诸多汉将的统帅也都可圈可点,也没有什么矜骄自大,反而是无论曹操、第五儁还是耿祉的战策都做得很好。 比如曹操,初次历阵,身先士卒,洞察战机,善听部下战策,毫无公卿子弟那种矜骄自大,是个将才。而第五儁所献之策也非常好,这策在过去的时候也用过。那时国家初登大宝,新阳乡侯杨璇在平定苍梧、桂阳贼乱时,贼众多而杨璇力弱。新阳乡侯就特制马车数十乘,以排囊盛石灰于车上。后与贼会战,新阳乡侯顺风鼓灰,贼不得视。然后骑兵奔突贼阵,乃大破贼人。所以第五儁献得策可谓良策。 甚至就如导致此战失败的胜负手的耿祉,皇甫嵩的评价也很高。其人果然是国朝第一流的将门子弟,此一战无畏,知机,果决。从他只率六百骑就敢登上战场边缘坡地,就看其无畏。然后能察觉到此战成败之关键就是贼那数千步队,敢下坡硬冲,可见知机。甚至知道事不可违,立马回阵,甚至当骑队被截断后,仍然能继续执行前策,可谓果决。 但越是曹操这些将领没做错,还做得都很好,就越发让皇甫嵩对泰山诸将忌惮。要知道耿祉只是在战场上给了一个不是失误的失误,就被贼将抓住了,然后果断出击,逆转形势。而当曹操鼓风冲锋时,贼步将虽惊不慌,仍能有反制之法,甚至勇猛突阵,斩将夺旗。 皇甫嵩越想,越心惊。他一下子站起来,就要下令,分一军截杀其部。长久的戎马征程,皇甫嵩已经有一种战场直觉,直觉告诉他,这伙兵是这次战役的最大变数,一定要排除他们。 但就在这时,天地间突然鼓声大震,一扈兵掀开大帐,跪报: “大帅,对面汝南黄巾,倾巢出动。已在旷野布好大阵,正向我方压来。” 皇甫嵩一惊,再顾不得泰山贼一事,赶忙出帐,上了望楼,就要观阵。 果然,汝南的太平道真的倾巢而出了。旷野上,阳光金灿,照耀着黄衣、黄幡,整个就是黄色的海洋。 他们排着七个大阵,密密麻麻布满视野。其中一阵,举一面六节仗挂杏黄大旗的最为引人注目。他们总数不少于万人,排着整齐的队列向汉军营垒群而来。其中又有勇士高举黄色幡旗,足有五六百面之多,上面绘有《太平经》中的经文。这些人边走还边吟唱着经文,整个天地一片庄严肃穆。 然后是左翼三阵,他们与那中间杏黄大旗的中阵并列而行,手持“吴”、“龚”、“何”三将旗,和数千面经幡,也念着经文: “太平金阙帝晨后圣帝君师辅历纪岁次、平气去来、兆候贤圣、功行种民、定法本起。” 左翼的方向显然是颍水边的几个夹砦,他们随杏黄大旗而行,然后不断有队列分流而出驻守到了颍水东岸的桥砦内,意图很明显,就是要堵住东岸的朱儁所部的援兵。看起来,汝南的彭脱要和皇甫嵩决一死战了。 皇甫嵩站在望楼上若有所思,然后继续看贼阵右翼。这部分看旗帜大概有两万上下,其主将分别是“刘”、“黄”、“何”。人一过万,无边无延,数万人激荡起的尘埃直使得天地都昏暗下来。他们从西南处,摆出长长的宽阵,显然是想从更远处,以人数优势,从后面包抄汉军阵地。 不需要中军皇甫嵩下令,麾下各校尉都有便宜之权,他们在开始的惊慌后,很快就组织起了试探性的进攻。 汉军各营垒游骑四出,不断对逼近的黄巾军进行袭扰。开始的时候,黄巾军还有骑兵从后面奔出想要驱赶这些人。 但汝南黄巾本就是腹地人士,本就没有边地人善骑,而现在这些黄巾军的骑手大多是原先汉庭的基层塘报,哨探,骑奴,都能骑得马,但你要说能和京都的骑士对攻,那就是妄想了。 所以,很快出奔的黄巾骑军就被汉军绞杀,剩余的也不敢出击了。最后正排着队列的黄巾军们索性也就不驱赶了,只在外围让楯士举盾遮挡这零散的箭矢,大队伍依旧向着汉军迫近。 汉军骑士确实拿这些大阵没办法,等到这些蛾贼行进到距离汉军诸多营垒只有三百步的时候,他们停下了,开始陆续整军,再次排列成坚阵。 此时对汉军来说,形势非常不乐观。因为蛾贼的突然进攻,即便有游骑的袭扰,汉军仍然没有足够的时间整军列阵。甚至因为蛾贼已经迫近到汉军不到三百步的情况,汉军还没有足够的空间于营外列阵。 这种情况下,皇甫嵩果断下令拆除营内帐篷,就在营内列阵。然后等诸军列阵好,就拆除营垒的前壁,直接出击。 皇甫嵩已经看明白了,此战就是他苦等多日的决战,战机不容错过。 确实,皇甫嵩的眼光很准,这一次汝南的渠魁彭脱并不是什么试探进攻或者虚张声势,他真的是想要和皇甫嵩决一死战。 这并不是彭脱想要的,但却不得不这么做。只因为,颍阳的黄巾联军补给开始断了,已经有好几日,汝南和陈国的后方没有押送军食上来了。 现在彭脱的大营,统计后的粟米也就够大军吃十天。刨去极限的七日食物,只有三日冗余。换句话说,彭脱部必须在这几日与汉军决战,之后不论胜败都需要转战到其他地方。 实际上,彭脱一开始就比较反对神上使马元义的战略,即集兵十五万猬在颍阳这个弹丸之地。 十五万人马猬集在一处是什么概念?要知道京都不过也才几十万人口,就需要全天下转输供养。现在他们十五万人人吃马嚼都需要后方转输,说实话,汝南、陈国的后方能坚持到现在,已经非常难得了。 而且留在汝南的老弟兄,也给彭脱送来汝南最新的情况。 汉军最近有一个豫州刺史,不断串连汝南各家豪强。不说那些和太平道成了死仇的,就说那些还和太平道互不相犯的,都纷纷在后方起兵,不断对太平道各处据点袭扰。 现在已经是夏七月了,汝南各处安稳下来的黄巾军都在据点附近农忙,现在这些复起的豪强部曲,不断烧毁田地,截杀在外的太平道,使得汝南的形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反转。 汝南黄巾主力北上,留在当地的本就不多,还要肩负沉重的转输工作,非常艰难。 彭脱心里大悔,要是自己还留在汝南,又如何让这些老弟兄们惨死。但再悔也无用,此时对他来说,在粮断之前,击破对面的汉军才是最重要的。 此时颍水西岸的战场上,因为皇甫嵩的军令,汉军填掉水井,推倒砦壁,开始排着整齐的阵型开入战场。 皇甫嵩军团有兵两万,分五个校尉部。其中左军校尉鲍鸿,前军校尉冯芳,右军校尉淳于琼,中军司马赵融,后军司马夏牟。 这五部校尉或出身军旅或是朝中谏议大夫转任,但都信服皇甫嵩军略,准备与贼寇决一死战。彼时,中军校尉赵融正和皇甫嵩在望楼,其人到底还是没忍住,问皇甫嵩: “大帅,何其心急啊。之前不是要镇之以静,等彼辈粮草断绝,再行雷霆一击的吗?现在诸军没有准备,仓促出站,这胜负犹未可知啊。” 听了这话,皇甫嵩想到刚刚和曹操在帐内的对话,念到那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赶到战场的泰山贼。心中的紧迫岂是外人道也。 他现在犹豫一件事。 就是还要不要继续派兵北上对泰山贼进行拦截。要真的思考这个问题,就必须先思考如果派兵要派多少才合适。之前骑都尉曹操率骑两千与贼战,战不过一个上午,就被击溃。而现在要想阻拦其军,那至少就要上去一个校尉部。 但如此一来,颍阳这面兵力就薄弱了。对面彭脱部兵力实打实的有七万,自己如果只有四个校尉部,怕顶不住。至于东岸的朱儁部还有一万五千兵,但指望他们来支援,皇甫嵩也没这个信心。 而如果颍阳战场这边打输了,那就是成功拦截泰山贼又有何用呢? 所以理智告诉他,与其添油给北来的泰山贼逐各击破,那不如集中兵力在这里打决战,趁着汝南黄巾倾巢而出,一举击破。 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皇甫嵩最担心的就是他这边和彭脱大战到关键,那边泰山军就从后路杀出。他戎马半生,知道最担心的往往就会发生。是以,即便是皇甫嵩这样的老帅,都不免在这件事上犹疑。 赌还是不赌? 最后,皇甫嵩到底还是喊来护军皇甫郦,此为其族侄,皇甫嵩对其侄耳语一番,其人一身盆领铠,不见沉重,矫健下了望楼,就领着皇甫嵩的卫队出发了。 皇甫嵩到底还是不放心,最后只能折中让自己的二百人扈兵北上遮拦,不求能抵挡泰山贼南下,只要能及时将情报送来即可。 他这里会将中军校尉部作为最后的预备,随时应对泰山贼。 万事俱备,皇甫嵩将全部注意就放在了眼前这片战场。 这里,还有一场硬战,在等着他。 第二百二十六章:决战 和六年,七月二十日,巳时,颍阳西北,颍水西岸。 尖锐的鸣金声响起,汉军河东骑兵什将徐晃带着剩下的六名部下,在后面箭矢的掩护下退到了颍水岸边。 皇甫嵩所在的三河骑兵分三部,分别是河东骑军团、河南骑军团以及河内骑军团。此三地为汉庭京畿地区,民间殷实,又多尚武之风,汉家多征召此地精勇作为平定四方的核心武力。而这些人归乡后又将这些战阵经验传承给家乡子弟,是以三河之勇,天下无双。 徐晃也是这样的一员,今年他年仅十六才成丁,但已经和族内老军习得弓马战阵,皇甫嵩的谒者一到河东安邑县,徐晃就自带战马从老家杨县赶到安邑投军,因骑射三射三中而补入河东骑军团为骑卒。 整训期间,以勇武迁伍长。后随皇甫嵩出关,积首级功升为河东骑军团什将。军中什将已经是正经的斗食吏了,而徐晃从一黔首成为汉吏只不过就用了三个月。这就是战争的魅力,只要敢杀敢拼,封候拜将都可以,无怪乎战争总能吸引这些汉家豪杰前赴后继。 徐晃所在的河东骑军团已经厮杀了一个上午,连皆攻破了对面汝南黄巾三個小阵,但这些汝南黄巾到底不是寻常贼寇,厮杀到现在不仅汉军战马伤亡惨重,就是汉军自己也已经精疲力倦。 后面观阵调度的皇甫嵩发现河东骑军团已然兵钝,马上鸣金让他们退到颍水岸边休整。 徐晃和弟兄们退下后,立即跳下战马,牵着自己的老伙计到了颍水。这战马也是跑伤了,埋着头就是一阵狂饮,喝舒服了,还顽皮得对着徐晃一阵喷。 徐晃哈哈大笑,抚摸着自己的爱马,将视线重新投入到了前方的战场。在徐晃的视野中,双方最前线的戈矛已经厮杀在一起,每一刻都有双方的士伍倒下,随处可见的溃兵正从战场撤走,然后又有更多的人抵上。 嘈杂,难闻的战场,淹没掉所有人的声音,每个人都在机械的捅杀对面的敌人。就徐晃这边看到的,一队衣衫褴褛的黄巾贼人刚突破自己一方的阵线,就被汉兵阵内埋伏的弓弩手伏杀,他们黄色的衣衫就好像被割掉的麦子一样,纷纷倒地。随后这些弓弩手就解下腰间的环首刀,将这些蛾贼的首级砍掉,挂在了自己的腰间。 徐晃眯着眼,心中一顿不适,但知道这就是战争。从征短短三个月,徐晃的心理世界就已经坍圮重塑,战争的血火磨砺着这个年只有十六的汉吏,迅速成长麻木。 他回头望了望还剩下的六个部下,此时他们已经累得坐在地上,节省着为数不多的体力。 徐晃叹了口气,对他们道: “都抓紧休息,我看一会还要咱们再冲一波,到时候你们都跟着我后面,别掉队了。” 这剩下的六个汉骑卒,听了徐晃的话,除了一二个叹了口气,其他人都麻木地点了点头,然后再没其他声音。 徐晃理解,只将目光再次看向了己方的中阵大纛,那里是主帅皇甫嵩的所在,那里又在做着什么决策呢? --------------- 此时战在巢车俯视着战场的皇甫嵩,正听着谒者讲战场诸校尉刚送来的军报。 “左军校尉鲍鸿来报,其军与贼交战至巳时三刻,所部八阵已溃半,其余诸营只能勉强守住阵角,望老帅发兵支援。” “前军校尉冯芳来报,我军所当必是贼之主力,甲衣器械不输我军,而人数却是我军三倍。危矣!我冯芳及麾下吏士四千,已经做好为国家捐躯赴死的准备。我军必战至最后一人,为老帅守住防线!冯芳,绝笔” 念完这封,这谒者停了下,看了眼仍在关注战场的皇甫嵩,见其没反应,这谒者又继续说道: “右军校尉淳于琼来报,我军甫于贼接战,上至校尉,下至什将,接冲杀最前,连破贼阵六座,杀贼小帅骁锐二十人,已经将阵线推前二百步,但为防孤军深入,望老帅调配我军后路之夏牟部,赶紧移动到我军右侧,与我军守望相助。” 这军报一念完,一直如雕塑站立的皇甫嵩终于说了句话: “这淳于琼我是知道的,惯是骁勇,果然不负我所望,干得好。” 其实皇甫嵩在巢车上也看到了,整条战线上,只有右翼那条在前移,其他地方都是在焦灼状态,可见右军校尉部确实干得不错。 见皇甫嵩点头,谒者先是看了一眼军报,犹豫了下,继续道: “后军司马夏牟来报:右部校尉淳于琼妄自尊大,不听臣言,孤军深入,其部现已被贼包围。贼有骁将刘辟、黄邵、何曼者,皆有武勇,其麾下善战士号为力士,一人死而三人继,我部冲杀三次,不能救。望老帅速发援军,再迟,臣恐右部校尉有能忍言之事。” 话音一落,皇甫嵩没有一点反应,只是他那抓着巢车栏杆的手,都已经青筋暴起,可见其人到底有多愤怒。 这淳于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如果他那里一崩,整个防线的右翼都要崩溃,到时候这一战即便不是惨败,也要往后退到阳翟,这是皇甫嵩万万不能接受的。 但现在预备只有一部,如果现在增援过去,到时候泰山贼杀出,那怎么办?念此,他将目光看向了对岸的朱儁军团,两个时辰前,他还是向朱儁请了援兵,但现在还没见到对岸的动静,这朱儁到底在想什么。 ---------------- 颍水东岸,原波才部壁垒群,汉军右中郎将朱儁部。 皇甫嵩不知道的是,朱儁这一次真的打算不计前嫌,公心为国的。他这边一收到皇甫嵩的求援信,就打算全军渡河。 但谁知,这几日一直龟缩在连砦的波才部和马元义部竟然这个时候出兵攻击他的营砦。甚至西面的汝南黄巾,都有一部万人,打着“吴”字旗帜,从七道浮桥跨水而来,已经将朱儁部的西进通道给堵死了。 现在,朱儁就是想救援皇甫嵩,都不行。 此时,营砦外,马元义麾下的豫西弓手营,平静从容地对正在营外列阵的汉军宣泄着箭矢。 这只豫西弓手营是马元义麾下少的精锐,其营大部分成员都是来自于伏牛山脉、熊耳山脉、外方山脉的山寮众,本就悍不畏死,又各个善于弓矢。这部因为太过桀骜难驯,之前马元义调动信众入洛阳的时候就没调度这拨。而现在他们反倒成了马元义手上的王牌。 在装备了汉军硬弓的豫西弓手营,简直就成了战场上的杀人机器。他们非常机械的拉弓,上弦,瞄准,发射。在这些豫西山寮眼中,对面的汉兵和他们以前猎杀的野兽并没有什么分别。而且他们比野兽还好杀,毕竟野兽还会跑,而这些汉兵却只能服从军纪呆愣得谨守防线。 马元义显然在这一次配合汝南黄巾中出了血力,后方一捆捆箭矢不断被送上前线消耗,那些豫西弓手营的射手们直射得手指流血,手臂酸胀,才停了下来。 在看对面那些出阵的汉兵,相互枕籍,奄奄一息,箭矢洞穿了他们的肌肤,穿中他们的骨头,在满是箭羽的木丛中嗷嚎等死。 这一只出营拦截黄巾军的汉兵,完了。 但这依旧只是颍水东岸战场上的小插曲。此时,朱儁麾下骁将孙坚、傅燮,别部司马张超,河南、河内诸骑军皆出战与波才、马元义部杀在了一起。 此战,马元义一共出军一万五千众,直击汉军正面,这些都是马元义整训出的黄巾力士,虽然战阵不熟,但皆有敢战之心。 而马元义自己,又带一万兵力驻守连砦,等待西岸彭脱部和东岸战场的结果,只要有一方获胜,他都将率领自己本军向前挺进,最终获得此战胜利,为黄天大业立下不世之功。但如果败了,那他就需要用这一万人前去接应残军,继续坚守连砦。但那样的话,汝颍联军大败也不过就是时间问题。 所以换句话说,因为左岸彭脱部的提前决战,汝颍黄巾联军已经在事实上和汉军主力打响了大决战。 战斗从一开始就到达高潮,一方是虔诚信仰,舍生忘死,只想开创一个穷苦人的太平盛世的黄巾军,一方是越挫越勇,休养蓄锐,正要一雪前耻的五军吏士。他们厮杀在旷野上,无数人用箭矢、兵刃甚至是牙齿,消灭着敌人。 正是双方战至最酣时,由颍川波才亲自带队,一只万人左右的精勇悄悄从战场右翼绕至了朱儁大军的北侧。而因为前军黄巾攻击甚烈,汉军的游骑全部为其所吸引,并没有人游弋在外围,所以当波才部高举着太平道六节杖,飘扬着杏黄大旗,出现在朱儁的后方时,汉军所有人都慌了。 当此之际,右军中郎将朱儁展现出他应有的统帅之能,他以军配摇指北面突然出现的波才部,大声对麾下众勇士道: “黄巾渠魁波才有智勇之名,今不坚阵而守反从北面袭扰我后,此就是要一举而覆我军,诸君有何策?” 阵中有一大将,抱拳出列,道: “副帅,咱们现在必须回防后方壁垒,有坚壁拒守,我们前攻后守。只要将对面黄巾击破,再回援,大事仍有可为。” 朱儁一看说话之人,正是帐下校尉郑泰,年三十。其为荥阳郑氏子弟,其家治《公羊春秋》、《左氏传》,长于历数,族声以清正称。而这郑泰也是一时人物,其家经学之家,但其人却少有才略,好交豪侠,娴于武事,是朱儁帐下一直惯用之将。 在历史上,郑泰会在董卓专政之时,与何颙、荀攸共谋诛卓,事泄逃归袁术,出任扬州刺史,卒于途中。其弟郑浑,会官至曹魏九卿。其子位置司马晋之三公。其孙六人,皆为九卿。可以说,奠定了日后中古时期,五姓七望之荥阳郑氏之源流。 当然,那些都未发生,此世此人还仅仅只是一部校尉。 朱儁听得爱将如此说,豪迈道: “我朱儁用兵以来,善战无前依靠的就是结士以心,不以外物,何故守砦怯战。当此之际,正是英雄奋武之时,我意选精兵一部,逆战波才部。其部看似精勇,但皆是残兵败卒。我兵一出,彼等岂有不危骇之理?反而枯守城砦,倒涨了贼人士气。” 朱儁说完,郑泰了然,遂请命出战。 朱儁还没完,又要激励一波士气,遂笑道: “此战之功便是君等之美食。凡人见美食,谁不欲之,何能让公业你独占了?然汝猛锐可嘉,便以这先锋来酬汝。公业,你好好干,我在这里候君之捷报。” 郑泰壮气,双手抱拳,领命出战。 这边郑泰远去,盆领铠当当作响,那边颍水西岸皇甫嵩军团和汝南彭脱的决战也到了关键时期。 皇甫嵩半天没等到东岸的朱儁援军,最后到底还是将手上的最后的预备,中军校尉部压了上去。 只是他并没有发援兵去救被困的右军校尉淳于琼,而是将兵力全部集中到了中间,对准了彭脱本军发动攻击。 于此同时,在颍水边修整的三河骑士纷纷在各自军吏的号角中集结,他们已经猬集在战场的左侧,随时对汝南黄巾军发动进攻。 说实话,如果论战斗力,天下黄巾军首推汝南黄巾。单看历史上,其在四战之地的豫州,还能不断活跃十余年,无论是孙坚时代、袁术时代、刘备时代、曹操时代,他们皆能有自己的生存空间,就可见汝南黄巾的不凡。 其实也确实如此,此时正与汝南黄巾鏖战的汉军们最有发言权,他们之前打波才部也不说多轻松,也挺难打的。但颍川黄巾,装备差,全靠波才的统帅。说实话,其人确实是天生的将帅,在弥补了早期军阵经验不足的缺陷后,其人用兵越发老道,汉军吃了不少亏。 但这和他们打汝南黄巾又不一样了。汝南黄巾因为围歼过汝南汉军主力,缴获多,甲械充足。其部虽然无兵之巧,但深得兵之鲁。打起仗来,就是结阵厮杀,一刀一枪,毫无击巧策略。但这种反而让汉兵们苦不堪言。 所谓宁遇三细狗,不碰一鲁男。 波才部虽然灵活但对汉军的杀伤性并不强,反而汝南黄巾这种打硬仗的,不是你死就我亡,每一刻都有袍泽惨死。这才真正考验着汉兵的神经。 就比如此刻,被汝南黄巾三名健将,刘辟、黄邵、何曼围堵在包围圈的左中郎将军右部校尉的众汉兵。 面对三健将的疯狂进攻,淳于琼部兵苦苦支撑着,不是其校尉淳于琼这人性豁达,能得士心,所部皆愿为其效死,不然面对三倍之敌的围攻,早就崩了。 但要说淳于琼这人,虽然性子粗疏些,但从不缺少勇气,自冒进被围,其人就带着亲军反复冲杀十余次,不断将被围的袍泽引入阵内, 当时黄巾军悍将刘辟亲自带亲军截杀淳于琼,但被淳于琼连杀三将,更是一箭射翻刘辟顶上黄幘,不是刘辟矮了一下,这一箭就要了刘辟的命。就是靠着淳于琼的勇武,汉兵一直坚持到现在。 但围杀汉兵的刘辟、黄邵、何曼三部也不好过。 尤其是黄邵、何曼,他们不仅要围杀圈内的汉兵,还要抵御外围汉兵的援军。要不是外围的那只打着“夏”字旗的汉兵也不是太卖力,这能不能包围住淳于琼还很难说呢。 战至这一刻,满身鲜血的何曼已经不知道砍杀了多少。 此刻,他坐在一具汉贼兵的无头尸首上休息,炙热的阳光烧烤着大地,使得何曼屁股下的这具没死多久的尸体,就已经开始发臭。 但这些不为何曼所动,他自己就是屠夫出身,这种场面只是稀松平常。他张着嘴,呼哧呼哧的喘着气,他对身边大喊: “还有水不?这驴日的天怎么这么热?” 但他身边的众扈兵,翻看着各自的水囊,空空如也。最后还是一个最小的,看着还未成丁的,袋里还有,赶忙送给了何曼。 何曼犹豫了下,还是接过水囊,一饮而尽,然后丢开水囊对周遭扈兵大吼: “都和乃公一起上,干死那边庸狗。” 随后,众人再一次冲入了汉兵阵,鏖命厮杀。 在那边,汝南黄巾另一部小帅黄邵也在用自己的方式激励着大伙。 黄邵有一口漂亮的长髯,此时却已经结成了血痂。他站在最后一只预备队面前,对众人道: “咱过去过的是什么日子?那是猪狗都不如。你们这队都是我老家的人,都是莪的子弟,你们应该知道我黄邵为什么加入太平道的。没其他原因,就是我一滴血摔在地上成八瓣,整日累死累活也养不起老母,最后累得她呕血而死。而我乡那个土豪,就是家里的狗,都过得比我好。我黄邵堂堂八尺男儿,有的是气力,但这贼世道再怎么下力气都不如人家生的好。而现在,太平道给我们机会。咱们在这里,就是要开创一个咱们的黄天之世,让天下穷苦人都能活好,吃好。” 说完,他又点了队里的其他人: “黄四,你媳妇被掳,谁去救的。” “是你。” “赵长脚,你一家插标卖首,谁给你赎身的。” “是你。” …… 之后,黄邵连点十数人,无不是他恩义相结的弟兄,所有人都知道现在要干什么。 只听黄邵大吼一声: “辣娘,我对你们有恩,渠帅对我有恩。现在渠帅要我顶住那姓夏的兵,我没办法,只有一死报之。今个我死了,如果弟兄们觉得我平日还对得住大伙,那就接过我手上这竿旗帜,继续报答渠帅和咱们太平道。咱要让对面那些贵人们知道,咱们汝南的汉子,是敢死的。” 说完,黄邵率先扛着大旗,冲到最前。但随后越来越多的黄巾勇士越过了黄邵,直扑汉阵。 义气重生死,视死忽如归,黄邵带着最后一队黄巾预备发起了决死冲锋,随后消失在了黑压压的人群里。 大日高悬,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此处战场。人世间的所有情绪,没有比这里更浓烈了。恐惧、勇气、冷漠、仇恨,在这里酿在一起,要醉倒所有人,长眠。 -------------- 距离战场大概二十里的地方,护军司马皇甫郦正在一片森林中,凝重的看着森林中满地的马粪。 他摸了摸已经有点干硬的马粪,不确定地对队伍中的老哨探问道: “你觉着这马粪大概有多久,看规模大概是多少骑。” 那老哨探也是老行伍了,这种事他一摸就知道,但此刻不敢说,因为事情太大了。 见这哨探沉默,皇甫郦直接就抽刀架在了其人脖子上,他森寒的道: “老赵,你别犯糊涂,让你说你就说。这马粪大概有多久了。” 哨探再不隐瞒,将自己估算的全部说了出来: “这马粪的硬度,一看就有两日。再看这满地的粪,至少有四千以上的骑军曾经在两日前潜伏在这里。” 两日前?四千骑?皇甫郦整个人头皮都发麻了,他立马意识到祸事到了。 随后,他立马带着左中郎将的亲军牙骑回奔颍阳,他要将这个消息告诉叔父,只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但哪有那么多来得及。 午时三刻,在望楼上观望的皇甫嵩汗流浃背,他绝望地发现,在战场的西北方,尘土卷起千尺高,一只雄壮的大军逶迤而来。 不用说,这肯定不是汉兵援军,必然是泰山贼寇!他们真的来了! 而正在战场搏杀的汝南黄巾军们,也陆续发现了西北处的情况。只见烟尘中,一面杏黄大旗,上书“替天行道”,左边写“耕者有其田”、右边写“劳者食其力”,又有一面绛红大纛,上书“冲天大将军”。 所有人都明白,谁来了。 此时天地间在吟唱一首歌: “起刀兵,换太平,直叫天下复清明!” 此歌初不闻,但随后声如洪钟动天地,最后甚至连汝南黄巾军都加入了吟唱,所有人喜极而泣。 泰山军的弟兄们,终于赶到了。 光和六年,七月二十日,午时,颍阳这一场大决战,才正式开始。 第二百二十七章:中崩 光和六年,七月二十日,午时,随着泰山黄巾的突然出现,颍阳这一场大决战真正发生了逆转。 原先游弋在战场左侧的汉军河东骑士团,共千骑,二十个骑队,已经接收到中军的军令,奉命阻挡西北面的泰山贼军。 此时河东骑士团因为高强度作战了一个时辰,人马状态都不是很好。但军令如山倒,很显然,他们已经是皇甫嵩在战场上唯一还能调动出来的军力了。 在奔驰的骑军团中,高立着节杖大旗下,河东骑士团的主将郭缊知道自己率骑军这一冲的关键。在他看来,西北面这只泰山贼援兵太会抓战机了。此时,汉军各部几乎都与汝南黄巾缠斗在一起,根本没有多余的力量来阻挡泰山军冲锋。更让郭缊心忧的是,他觉得这伙骑军的目标不是别人,正是已经空虚的汉军中军,也就是皇甫嵩所在。 已经三十五岁的郭缊,正处在一個武将的最巅峰时期。他出自太原阳曲郭氏,是一个新兴的官宦之家。其叔祖做到了光禄大夫,父亲做到了大司农,等到他这一代,转为武事,积功做到了骑司马。 四月,黄巾大乱。皇甫嵩受命组建将官团,郭缊受同乡豫州刺史王允的举荐入皇甫嵩幕府,奉命去河东组建骑军队伍。按原先历史的发展,他会因为平定黄巾军之功,升为雁门太守,此后他儿子郭淮将成曹魏之重将,并成司马懿之亲信,此后族裔都任于武事,使得他们阳曲郭氏终成中古时期一大将门,唐时的郭子仪就是出自此门。而这一切都是从郭缊始,郭淮继。 命运的有趣是,此时随扈在郭缊身边,与其一起冲锋,身着盆领铠,高八尺七寸的伟丈夫,正是司马懿的兄长,司马朗。 别看其人壮阔伟岸,但实际上这司马朗现在只有十三岁,去年才荫的童子郎。因为这过人的身量,当时考核童子郎的监试官都怀疑他谎报年龄。最后才知道,他们司马家一直就是这么雄壮,无怪乎秦末司马卬能被项羽封为殷王,司马卬的八世孙司马钧能安帝时做到征西将军,此家就是天生的武将胚子啊。 郭缊望着身边这个只比自己儿子大几岁的随扈,叹了口气,下令: “大朗,你去给老帅回报,就说贼军可能要袭击中军,让老帅赶紧转移。” 面甲下司马朗不吱声,还是随郭缊一起移动。 郭缊说了两次,司马朗才瓮声瓮气道: “司马,我不走。我司马家没有临阵而走的人!” 原来,司马郎都明白。郭缊就是故意支开司马郎回阵,就是给他一条活路。此一次冲锋,郭缊并没有多少把握,而司马朗这么小,没必要和他死在这。 但郭缊没想到司马朗这么执拗,叹了口气,就在郭缊还要劝时,又一扈兵开口了,此人是卫固,出自河东安邑卫家,为河东之望。郭缊本以为此为衣冠之子,必有一番气象,但谁知这人却说出这一番话: “司马,大朗不去,那就让我去通知老帅吧。” 郭缊不耻,看了眼雄姿英发,浓眉大眼的卫固,但到底还是点头同意了。毕竟,相比于让皇甫嵩转移,谁生谁死只是小节,怪就怪司马朗太过年轻,还不知道成年人的道理,那就是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卫固一看郭缊同意,抱拳领命,兜转马头,向着中军扬长而去。 此时河东骑军已经完成了兜转,从战场左翼移动到了战场的右后方。这时候,对面的泰山军骑兵开始加速了,郭缊再不多想,忙吹三声号角,示意河东骑军奔冲。 现在,就是为国尽忠的时候。 来吧! ---------- 时间回到上午晨时,在颍阳十里外,马蹄滚滚,掀起一阵尘埃,数千骡马队以两列并行的方式在官道上蜿蜒而行,绵延数里。 这只骡马队显然就是刚打赢汉军骑都尉曹操的泰山军援军。他们在三日前击破曹操部后,检点后计俘口八百,战马一千二百匹,其余四散乡野无所知。 对这八百人的俘口,丁盛等将的建议是坑杀。因为现在处于战时,后面还要和汉军主力决战,所有的兵力都需要用在刀刃上,没精力顾这些俘口。但张冲舍不得,这八百俘口皆是汉军骑士,是非常优良的骑军种子,日后张冲要扩建骑军队伍,有这些人加入,自然事半功倍。 这里所有人,包括渠魁张冲在内,没有人觉得这些汉骑投降后再打自己人有什么问题。和后世强烈的国家政权认同,秦汉时期,只有士大夫的精英们才有这种家国认同感,至于中下层的人来说,家族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秦末,西楚霸王项羽逼降秦将章邯二十万秦军,就从其中吸纳了一批骑军,后来项羽彭城大战的两万骑军,就是原先的秦国吏士。而刘邦就更是如此,其人入咸阳,灭亡秦朝,但依旧有李必、骆甲这些秦将投靠刘邦,为建立大汉立下汗马功劳。 所以这八百骑只要操作得当,张冲是很有信心消化掉的。 但可惜时间不等人,丁盛他们说的是对的,现在正是要集中力量决一死战的时候,一些瓶瓶罐罐就得扔。但最后,张冲,到底还是将这八百人随队带着了。他有他的办法。 曹操之前在长社一战,只以为泰山军是步骑混合,所以估摸着泰山军的脚程要到颍阳也要三日以后。而皇甫嵩也因为缺失泰山军是骡马化行军的信息,错估了泰山军到达的时间。可以说,正是张冲决定骡马化行军,打了一个时间差,才让这场战争出现了转折。 之后两日,泰山军就潜伏在了距离颍阳二十里外的树林中。 靠着飞军背旗的哨探,张冲对颍阳两岸汉军的动态一清二楚。见颍阳双方都选择休兵,张冲只能耐住性子带着全军继续潜伏。直到今日,颍阳那边动天的鼓声,连他这里都能耳闻,张冲就知道出击的时间到了。 全军骡马行军,就连原先不善骑的步军们,也因为被绑着高强度行军多日,都能搂着驴脖子跟上大部队的步伐了。所以只用了两个时辰不到,泰山军就进入了颍阳战场的边缘。 此时前方战场上,到处是喊杀声。作为全军耳目的飞军背旗早已经游弋到战场的边缘,观察情况。 片刻,蒙沮带着一队背旗回阵,向张冲禀告着现在的战场形势。 旷野上,泰山军的士伍们正在喝水休息,骑军们开始换下了战马,因为此前缴获的原因,突骑将士都是一人双马,现在临战了,自然要换一匹更有气力的。而骡驴队的战士们也纷纷下了牲口,他们先将那些汉军俘虏用麻绳绑好丢进了草丛里,那些人也认命,毕竟知道这些黄巾贼不想弄死他们,所以也都配合。 解决完俘口,泰山军士伍走到大车附近,开始整备甲械。 之前行军时,他们的甲械都放在了随军的大车上,并没有穿戴在身。所以这会,他们就互相给自己的袍泽套上衣甲,然后找到各自的队头,开始就在这片战场边缘排成军阵。 七月的烈日还是那么毒辣,众将士们的甲衣晒得发烫,好在里面还有一层夏衣,才没烫伤肌肤。但这甲一套上去又开始闷,眨眼间,斗大的汗珠子就顺着脖颈滚入到甲衣内,汗流浃背。 真不知道那些在前面厮杀着的人,是怎么在这样的烈日下厮杀下去的。 这时候,张冲看到一只全体穿着绛红色军衣的汉骑集团正从西南方向穿插过来,立马意识到这就是自己要击垮的第一波敌人。 张冲拍了拍自己的枣红马,然后从扈兵手上接过兜鍪和马矟。兜鍪一戴,汗水直接都打湿了眼眶,这也太热了。 另外几个扈兵,正将两袋装满手戟的囊袋挂在枣红马上,箭袋都装了四袋在马后。 一切准备妥当,张冲对身后步阵里的关羽道: “云长,这次你跟着我一起冲,让这帮汉骑看看,骑兵到底是什么用的。” 关羽一喜,但面上还是肃然,忙喊于禁出来交代此战军略,就挺矟跨马加入到了骑队。 剩下的就没什么好说的,此战之方略,张冲在获知了战场细节后就已经和麾下诸多吏士讲清楚了。等他率突骑冲奔之后,剩下的步兵方阵就需要在于禁的指挥下,执行既定军略。 既然如此,那就战吧,说再多都是虚的,谁赢了才说的有用。战争确实需要服从政治,但战争的成败却直接关乎政治的危亡。 深吸一口气,张冲放下面甲,一夹马腹,就开始向着对面的骑军缓步而去。随后,一千二百泰山军突骑鱼丽追随。 没有多余的话,所有人都坚信,跟着前面这个人,胜利一定属于他们。 马速越来越快,对面的汉军骑士也开始放开了马速,在对面的三声急促号角声中,两只骑军不发一言,就要这么沉闷的撞在一起。 一马当先的张冲,还在冲锋的时候,突然从战马上站立起来。没错,张冲胯下的这匹马是双马镫,直接解放了张冲的大部分体力。 张冲弓着身子,手中弓箭对准前面一个披着两裆铠的汉吏射去,正中脖颈。此时双方的距离足足有百步,神乎其技。 张冲连珠一箭,又射死一个汉吏。然后赶忙绰起马矟,应对之后的撞击。 百步距离,眨眼即到。张冲一矟就将当面的一个骑士顶飞,其人直接撞到了后面三骑,清出一片视野。 然后张冲胸甲前就中了一矛,只见一个雄壮的汉吏一马矟捅在了张冲的胸甲,然后马矟就顺着光滑的甲胄给划开了。 张冲穿着的这领甲正是军械营大匠邓直所打造的镜面甲,整套甲衣都被打磨光滑,在阳光照耀下,甲光曜日。 张冲一看这人,咦了一声,然后马矟一翻,就将这人砸翻落马。 然后张冲继续凿穿着前面的汉骑,不一会手中的马矟就已经崩断。张冲抽出加了配重的铁骨朵,继续翻砸着当面的敌人。张冲抽空看了一眼边上的关羽,那永远眯着眼的大汉,此刻怒目而视,手中马矟每一击都要砸倒一个敌人,丝毫不比张冲杀得要少。 泰山军突骑和河东骑军的厮杀大概持续了不到一刻,然后就分开了。留下了满地的人尸和不知所措的战马,它们咬着自己沉睡的主人,不断哀鸣。 河东骑军在脱离接触后只行了大概三百步就停了下来,他们互相看着身边的同伴,看是否还是之前那位相熟的。 河东骑军司马郭缊也看了自己身边一眼,那位身量高大的童子郎司马郎已经不在了,郭缊叹了一口气。刚要抓起号角,准备再组织一场冲锋,但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右手,三个手指已经不见了,而此之前他毫无所觉。 钻心的疼痛袭来,郭缊差点摔下马,靠着坚持,郭缊吹响了号角,汉骑再次整列,准备发起第二次冲锋。 郭缊并不知道,就刚才那一冲锋,他的骑队直接减员三成。这其实是郭缊的责任,之前他带着河东骑军在颍水边修整的时候,实在耐不住热的汉骑们纷纷脱下了沉重闷热的甲胄,贪河边那点凉。而这一切,作为主将的郭缊并没有制止。 随后他们就被皇甫嵩调度游弋在左翼的战场,本就是袭扰,并不需要甲胄。但等到他们再被调动到右后方,拦截泰山军的时候,那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奔到一半,那些贪凉卸甲的汉骑们惊恐的发现,对面的敌骑满眼望去,甲光曜日,晃得他们睁不开眼。 最后的结果自然不意外。骑战就是这么回事,就比谁的马体力好,谁的甲胄更坚固,谁的的刀矟更锐利。而这些,鏖战已久的河东骑兵完败。 吹完号角的郭缊悲凉的看着前方的战场,战场中,那些被号角声惊吓的战马,抛弃了主人的尸体,从血原疾驰而过。他甚至还看到那战场上,一些只是砸晕的汉吏,摇晃着脑袋,从血泊中爬起,一瘸一拐想要找一匹战马逃命。 郭缊虎目含泪,用完好的左手抽出铁骨朵,一声高喝: “杀!” 仅剩下的汉骑,纷纷抽刀随郭缊再次冲锋。 随后两军再次相撞,一刻后,关羽用袖口擦拭着染血的环首刀,将郭缊的首级系在了马鞍上,然后带着突骑们去追渠魁张冲了。 原来,泰山突骑凿穿完河东骑军后,张冲带着两百骑,直接顺着汉军的营垒就杀了过来,并没有和关羽一起折身和河东骑军再次对攻。 郭缊之前猜的没错,张冲这次的目标就是汉左中郎将皇甫嵩。 张冲带着骑军从栅栏的细缝中不断穿插,终于赶到了那高悬“皇甫”大旗的营垒前。 汉军的前方营垒因为皇甫嵩的军令都已推倒,此时皇甫嵩的中军幕府就直接暴露在了张冲的铁骑下。 张冲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挺直腰板,高立在巢车上的皇甫嵩。没二话,张冲一箭射去,却被皇甫嵩身边的持楯武士给挡下了。 然后营内突然冲出一骑,着盆领铠的武士,挺着长矟就冲来,还高呼: “我乃河东卫……” 其人话未落,张冲一手戟就已经将其掷杀马下。 但显然,这人的死并没有阻吓到汉军,在这人刚死,又有三骑,身背旗帜,持弓挺矟而来。 张冲不耐烦,知道这些人只是在拖延时间好让上面的皇甫嵩撤退。但这将他张冲看成什么?他们的军功吗? 张冲直接将一带囊袋绰在手上,然后夹马奔去,马行了五步,他扔了五把手戟,不仅最前面三汉将落马,就连后面两个刚出来的,都被张冲掷杀了。 一时间,皇甫嵩中军幕府前,鸦雀无声。 “你就是张冲。” 说话的显然就是皇甫嵩,但回答他的就是一只羽箭,不是边上勇士拉了一把皇甫嵩,其人多半要受伤。 皇甫嵩这才乖觉,前面是如林楯墙,身后是豨勇武士,但这都不能给皇甫嵩更多的安全感,他觉得还是要用言语拖住下面那人,他还要说话。 突然他听一声斧斫声,还意外,就看到巢车边的大纛上插上了一把锋利手戟,皇甫嵩不禁嗤笑: “好个蛮夫,用手戟能砍断大纛,要知道这大纛是由碗口粗的原木所制,便是让他用大斧斫,都要斫半天。真的是……” 其人还在嗤笑,又一手戟飞来,正撞在那大纛上的手戟上,那手戟受此一撞,又入木几分。 皇甫嵩顿觉不妙,但他不敢抬头,只眼色一边的扈兵,赶紧去遮护。但可惜,从楯墙内冲奔出多少,就被射杀了多少。 随着张冲马踏汉营的二百骑,一半都是乌桓人,他们原先是黎阳营将臧荣的帐下突骑,后突击关羽驻扎的濮阳津时,兵败被擒。之后他们就追随了张冲,成了泰山军突骑的一员。 这次张冲专门带着这百人乌桓突骑,用的就是他们的善射,其中还有两个射雕士,其射艺与张冲比都不遑多让。 正是靠着这百骑乌桓突骑,张冲将皇甫嵩的扈兵们牢牢压制在巢车上,然后张冲就继续一手戟一手戟的斫砍汉军大纛。其实张冲也后悔,要是当时随身带火具,直接就能烧死这老物,如何这般尴尬。 但不管如何,张冲那每一下斫砍声都如催命符一样斫在中军汉吏们的心头,谁都知道,要是这面大纛一倒,后面会是什么样的恶果。 但现在他们能怎么办?有勇气出战的,已经死在了下面,而愿意去守旗的,也被钉死在了巢车上。余众皆惶惶,但也只能无可奈何。 就连皇甫嵩这样的铁血老帅也不禁闭上了眼睛,等待命运的判罚。 但就在这时,前方战场上,突然爆发出山呼海啸,就见战场中央的那面代表着彭脱的六节仗大旗,在无数黄巾军绝望的目光下,缓缓倒下! 皇甫嵩到底是赌赢了,他最后压上的中军预备队成了此战真的的决胜手,中军校尉赵融终究不负老帅重托,在这一刻打崩了汝南黄巾的中路。 赵融是凉州天水人,其州内豪强受羌风浸染,好掷短矛。这赵融就有一队这样的西州勇士,善掷短矛。 赵融带军救援中路后,引而不发,一直观察着前面的汝南中军前线。 之前汝南渠帅彭脱一直冲杀在最前,但他换上了寻常甲胄,也是担心遭汉军集火。但后阵的赵融敏锐的发现,不断有黄巾信报朝那一个方向汇集,便大胆猜测彭脱就在此处,遂带着他那队掷矛手,偷偷移动过去。 一到那就看到一名雄壮的黄巾武士正对某个信使吩咐什么,随后赵融果断下令,之后至少二十把短矛覆盖了彭脱站着的地方。 当时彭脱就身中数矛,被救下去时,只来得及交代后事就呜呼而去。彭脱一死,汝南黄巾军心神被夺,直接丢掉了中军大纛。赵融砍断了彭脱的大纛,眼见着汝南黄巾就要上演一场大崩溃。 但黄巾军的噩梦还不仅如此,在颍水东岸的战场上,一直和汉军纠缠头疼的颍川太平道渠帅波才也牺牲了。 当波才帅着最后的主力万人兜杀朱儁大军时,后部校尉郑泰帅精兵四千逆击。两军焦灼之际,朱儁亲自带着河内骑团和各将吏的扈骑,拼凑出两千骑军,直插波才侧翼。 随后整个战场就乱了,汉兵、颍川黄巾,所有人都没了建制,只要看到服色不一,就去弄死。 混乱中波才和亲军也被分割开来,一队汉骑射中了波才的坐骑。这位汝南渠帅只能和自己的几位亲军徒步撤退到战场边缘,他准备到这里重新集结一只建制。 但一只游弋在战场边缘的汉骑小队发现了他们,波才和众亲军奋力冲出袭杀,但波才的胸口却在突围中被一只流矢射中,最后行了不到百步,波才无力的瘫坐在地上,对边上的扈兵道: “你把我的头砍去,别让我落在汉兵手上。” 那扈兵是波才的族人,听到这话哭着下不去手,最后还是波才自己拨出箭矢,自戕了。扈兵嚎啕大哭,后面的汉骑眼见着就杀了过来,没办法,他只能割掉族叔的首级,用下摆包裹着,挂在了脖颈前。 最后,在汉军骑小队追过来时,这扈兵跳入了颍水,消失不见。 也幸亏此时东岸的颍川黄巾正和汉军混战,波才的死才没有崩散太平道的斗志,勉力厮杀着。 所以,幸福来的就是这么突然。 躲在盾墙后的皇甫嵩刚才还等待着命运的决裁,突然战场的形势就发生了这样的大逆转。他欣喜若狂,对下面的张冲道: “小儿辈,计只此耳!” 说完,哈哈大笑。 但很快,皇甫嵩笑不出了,突然他看到下面不断往巢车上扔一包包东西,这东西用布裹着,不知道是什么。 皇甫嵩解开一看,差点吐了出来,竟然是新鲜的马粪。 恶臭熏天,最前面的持楯士们到底没坚持住,摇晃着要换口气,但这时候,一只羽箭从空当穿入,正中还憋气着的皇甫嵩额头。 随后一声惨叫,皇甫嵩捂着额头委顿在地。 他没看到的是,在这一箭后,下面又飞上来三手戟,正砸在了大纛上,如象狮般的沛然巨力,直接将手戟深深地凿穿了大纛。 然后在众汉吏惊恐的神色中,大纛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最后一声脆响,崩断了。 随后整个战场一片安静! 第二百二十八章:遮日 光和六年,七月二十日,许多人的生命停止在了这一天,也有许多人此生永不会忘记这一天,但更多的人将会感谢这一天。 但无论如何,命运齿轮在这一天暂停了,然后就向着另一个角度飞速旋转。 颍水西岸战场上的黄巾军们先是惊恐的发现代表着渠帅彭脱的中军大纛被砍断,但紧接着对面汉军,那代表着皇甫老贼的大纛同样飘落。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不过他们都知道,这一场战争结束了。双方都在有意识的脱离,预想中的哪一方溃散都没有发生。 汝南黄巾这边,看到渠魁彭脱出事,左右两翼的黄巾军小帅都想第一时间赶到中军,那里汝南黄巾最大的遗产,正等待着人去继承。 离中军最近的是何仪,因为他所部都在和汉军纠缠在一起,所以他抛开了旌旗,只带着十余名扈兵就奔了过去。 随后而来的是龚都,随龚都而来的还有一只近千人的戈矛队,这是龚都一只留在手上的预备,没想到现在要用到这里。 右翼最惨的就是吴霸,这会他正带着一万太平道在颍水东岸厮杀,在汝南黄巾继承人这一争夺上,吴霸毫无疑问出局了。 而在左翼三健将中,情况其实都差不多。黄邵带着预备决死冲锋,这会还陷在汉军阵内,而何曼倒是还得空,但他压根就没往夺位那方面想,还在那调度部下,维持着阵线。 左翼唯一赶到中军的就是刘辟,但他一来就知道,自己没戏了。 只见断落的大纛边,渠魁彭脱面色雕枯地躺在那里,他的几个扈兵用杏黄旗帜覆在彭脱身上。 而渠魁边上跪着的就是何仪,他抓住彭脱的手,不断抽噎。而在他们外围,是龚都,此刻他也面色凝重,好像不断权衡什么。 刘辟一下子就明白了,他膝行至彭脱面前,放声大哭: “渠帅,天不假你年,使你英勇早逝。你这一走,丢下弟兄们,让我们该怎么办呀。” 边上一扈兵难过的扶起刘辟,就说: “刘魁,渠帅临死前遗命,要将六节仗传给黄邵大魁。” 刘辟心中一惊,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边上的何仪,就笑道: “好啊,有人带头就好。” 说完,就不再说话了,至于黄邵被汉兵围了,他一句话没说。 ------------ 张冲斩断汉军大纛后,并没有多少时间确定皇甫嵩的死讯,北面已经有一只骑军飞速奔驰而来,那是皇甫嵩的侄子皇甫郦,他这这时候终于赶了过来。 张冲没时间理会已经疯猪的皇甫郦,而是汇合了身后的关羽等突骑,开始兜抄正在溃退的汉军方阵,扩大战果。 西北面于禁率领三千泰山军甲兵用长戈大戟不断击溃、挤压着汉军的后方阵线,他们像一块砧板,而溃退的汉兵就是一块鱼肉,至于张冲等千骑突骑,就是砧锤,将这块鱼肉锤得四分五裂。 汉军在前面厮杀的一共有五個校尉部,其中左军校尉鲍鸿因为和汝南黄巾接触短,又距离泰山军较远,在皇甫嵩大纛断落后没多久就带着校尉部撤了下来。 鲍鸿没有时间清点自己到底具体损失了多少兵力,他只看旗帜,还成建制的,就剩下两部兵力。他撤出战场后,并没有向皇甫嵩中军靠拢,而是继续北撤,很快就消失在了视野里。 中军校尉赵融和前军校尉冯芳是一起撤下来的。因为中路黄巾军已经被打崩,这两部也很轻松地退了下来,但因为之前冯芳部一直扛着彭脱的猛烈进攻,损失太大,此时已经无力再战,倒是中军校尉赵融部损失很小。两部退下来后,赵融裹挟着冯芳部残兵回到了中军壁垒。 等二部一来,就看到护军皇甫郦已经找到了一辆马车,将重伤的皇甫嵩安置在了那里。最后几人商量了一下,决定撤往阳翟,从长计算。至于东岸的朱儁部,没人再提及他们,隔阂已在,说再多也是无用。 最惨的就是右军校尉淳于琼和后军司马夏牟。本来淳于琼部就被刘辟、黄邵、何曼三部包围,已是绝望,但突然黄巾军中路大崩,淳于琼看到了生机。但随后己方大纛也落了,然后他就见到原先还在外围救援他的后军司马夏牟部竟然撤退了。 而刘辟、黄邵、何曼三部却还死死将他咬在这里,尤其是黄邵部和疯子一样,死不松口。 但淳于琼到底是活了下来,他躲在满地的尸首中,等厮杀远去后才艰难地爬出。随后他找到了一匹游荡在战场上的战马,但却被一个重伤的黄巾军死死抓住了缰绳,淳于琼砍断其人小臂,但从四面八方赶来的黄巾军将他围起来就是一顿乱斫。 一刀砍中了淳于琼的头盔,打肿了他的额头;又一刀砍在了他的右腿,直接砍破裙甲,留下一道深深的血口。再一刀砍中了淳于琼的肩胛,幸好甲胄挡了一下,不然一条膀子就要被卸下。其余几刀都被淳于琼的铠甲给挡住了。而最后一刀则砍中了马鞍,直接捅进了马背。 淳于琼应该要感谢这一刀,正是这一刀,惊了他胯下马,不然那时候无数双手早就将其拽下马了。受惊的战马纵身跳起,从黄巾军的复仇中逃脱。载着流血、昏迷,但仍活着的淳于琼来到了中军。最后中军校尉赵融将他安置了一辆空马车上,其人才能逃出升天。 淳于琼很惨,所部全军覆没,身中数创。但和后军司马夏牟一比,其人又幸运多了。原先就是淳于琼自己贪功冒进,后军司马夏牟劝了几次都没用。后面淳于琼被包围,这后军司马夏牟也是尽心尽力去支援。 但最后,淳于琼活了,夏牟死了。 只因为夏牟所部就在战场的右后方,正当泰山军步骑夹攻的位置。于是夏牟部惨了。其部一个加强的校尉部四千众,最后上至夏牟,下至部将,全部战死。战后,跪着向泰山军投降的,就剩千人不到。可谓惨烈。 战事进行到未时,战场上已经没有完整阵型的汉军了。不断是跪地投降者,或者玩命向东奔逃,想要游过颍水,去东岸的朱儁部的。 皇甫嵩麾下三个校尉撤离战场后,颍水西岸的汉军算是彻底失败了。战场上,汉军的尸体推挤如山,三河骑士中已经崩掉了河东骑士团,其余二部也紧随着中军校尉赵融一起撤离了战场。成群的逃兵结队追随其后,但他们要面对泰山突骑的掩杀。 这一路的逃亡,必将是尸横遍野。 替天行道的杏黄大纛下,张冲看着战场,默然无语。他并没有去追击,而是停留在这片战场,在观察汝南黄巾军的动向。 此时张冲并不知道汝南渠帅彭脱的死讯,但他已经料到汝南黄巾军的不对。说实话,张冲对这一仗并不十分满意。 他冒着巨大的风险南下,不是要击溃汉军一两个校尉的,而是要尽最大可能杀伤汉军的有生力量,和这个战役目标相比,就是杀了皇甫嵩都比不上这个。 因为皇甫嵩就算死了,汉庭只要主力还在,随时可以再委命一名边帅,这对人才济济的汉庭来说,易如反掌。 但要是他能在这场战役,消灭皇甫嵩的主力军团,没数月,汉军根本缓不过来。本来这战役目标眼见着就要实现了,当他放弃确认皇甫嵩死讯的机会,争分夺秒兜杀汉军撤退兵力时,汉军眼见着就要上演大崩溃。 但这时候对面的汝南黄巾军却在收缩兵力,并没有乘势掩杀,最后才让汉军三个校尉部撤离了战场。 大憾! 就在张冲还在遗憾之时,他一边的尸堆中一阵晃动,一只手从中伸了出来,然后是另一只手,最后一扒,一个带着铁兜鍪的汉军吏伸着头,大力的喘着气。许是缓过来了,其人艰难的扒开挤着自己的尸体,好不容易爬出了尸堆。 这个过程中,张冲就一直看着,没有说话,也没有制止。等这甲士终于爬出来,坐靠在尸堆边休息,张冲才说了一句话: “你以为自己右手攥的铁箭簇就能杀我吗?” 被叫破心思的汉军铁甲士并不惊慌,只把铁箭簇扔在一边,继续面无表情的吸着气。 张冲边上的扈兵正准备下来,枭了这甲士的脑袋,被张冲制止了。 张冲俯视着这名汉军甲士,冷漠道: “你叫什么名字。” 那甲士背倚着尸堆,失神地望着西北方,那是家的位置。听到上面的人问,他死寂地回了一句: “河东徐晃。” 徐晃说完这话,就感觉自己视线一暗。他抬起头,就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遮挡着他背后的大日,那人抽出环首刀,架在了自己脖颈上,问了一句: “愿降吗?” 徐晃死寂的眼神闪过一丝迷茫,他看清了这人,之前骑战时,他一矟顶在这人的铠甲上,但随后就被这人一矟抽翻落马。 张冲又问了一句: “愿降吗?” 徐晃摇晃着战了起来,望了一下,西北方,嘲笑了一下。 然后推金山,倒玉柱,对着那隐在大日里的男人跪了下来。 此时,这一幅场景在战场上随处可见,无数汉兵向昔日的奴仆黔首,跪了下来。而这一切,都被时光凝固成了一副油画。 ---------------- 战争的悲哀就是,个人的努力和整个战争的走势好像毫无关系。 此刻,在颍水东岸战场上的佐军司马孙坚就悲哀的发现,难道真的是命途多舛吗?自黄巾起兵以来,他随右中郎将朱儁东征西讨三月了,但在这颍阳之野转瞬成空。 他与麾下的江淮儿郎们,勉力厮杀,终于击破了阵前的一万太平道,但忽然河对岸的皇甫嵩军团就溃退了。 他已经能想象主帅朱儁那难堪的表情,毕竟谁被抛弃在战场,谁都会如此。说实话,孙坚对皇甫嵩还是非常尊重的,或者说他们这类江淮武人都对西州武人有一种莫名的尊敬或者直白点就是敬畏。 本朝立国二百载,西州武人就在边疆厮杀了一百载,孙坚他们这些荒漠江淮之地的武人,谁不是听着这些前辈的传说长大的。 而现在,皇甫嵩老帅好大的名声,然后就这?被一群汝南的黄巾蛾贼就打崩了? 显然,到现在,颍水东岸的朱儁军团,并不知道泰山军的存在,甚至对老帅皇甫嵩战前一系列布置,也毫不知情。 一条颍水岂能隔断两大军团的联络,隔开他们的是人心呀。 孙坚悲哀其命途多舛,在孙坚前方的黄巾连砦内,马元义的悲哀也伤恸成河。 此时马元义颓然地坐在了胡床上,边上是浑身湿透的波才的扈兵在那抽噎。听着波才族人的陈述,马元义看着案几上那雕枯的波才的首级,泣不成声。 马元义对波才有知遇和提携之恩。一直以太平道事业为使命的马元义向来愿意发掘教内的菁华,而这波才就是他马元义发掘的,其人一直被马元义视为天生的将才,是要在黄天大业护教的。 而现在,直接阴阳两隔,岂不让人伤恸难过。 最后,马元义抱着波才的尸首哭了一会,再众将的劝慰下,才缓了过来。 看着众将欲言又止的样子,马元义如何不知道他们要说什么? 罢了! 一刻后,黄巾军连砦响起尖锐的鸣金声。 这一场战争,马元义认输了。 此战,马元义出阵一万兵,只回来不到三千。波才率部出阵一万兵,不仅自己丢了性命,其部万人被击溃后,就向着东北面溃退了。 换句话说,此时颍阳城连带连砦,马元义满打满算只有一万多人,再也无力与汉军合战了。 但意外来得总是这么突然,对面的朱儁军团在黄巾军鸣金后,也鸣金收兵。 一个时辰不到,对面汉军整肃部伍后,竟然连战场都不打扫,就拔营绕开了黄巾军的连砦和颍阳城,向着后面的汝南而去。 马元义疑惑,对面的朱儁军团,撤退的何其仓促啊。 第二百二十九章:军市 颍水西岸,汉军最后一只成建制的军队也撤退了。 半个时辰前,有皇甫嵩军团的溃兵游过颍水,投到了朱儁军团。朱儁等将终于知道了皇甫嵩军团的始末。 皇甫嵩生死不知?对岸的泰山军竟然来了? 之后,越来越多的溃兵到来,更多的战场细节为朱儁等人得知。最后众将商量了一下,承认了此战,汉军再没可能与颍阳的太平军对战了。 但关于撤往哪里,众将爆发了激烈的冲突,尤其是护军傅燮坚决要和左中郎将部靠拢。但其余诸将都不同意,可以这么讲,皇甫嵩的中军校尉赵融独自抛弃朱儁军团的行为,已经让孙坚等悍将对左中郎将部充满了不信。 而朱儁也不想回兵,那是失败。与其撤往后方受朝廷申饬,不如继续挺近汝南。在那里连接当地豪势,直接攻击黄巾军的后方。到时候再吸收淮泗一带的郡县卒,还是能再杀回来的。 朱儁这个决定,诸将都没有异议,尤其是孙坚对淮泗地区非常了解,更是支持。至于,护军傅燮再不是不同意,主帅决定如此,也只能遵命了。e 就这样,半個时辰后,朱儁拔营而走,连战场都未打扫。 之后,无论是西岸的汝南黄巾还是东岸的颍川黄巾,所有人都反应过来了。汉兵退了,留下了满战场的辎重。 那还等什么?抢啊! 颍水东岸的战场辎重和俘口自然都是颍川黄巾的,这个自然没疑问。但是颍水西岸,就有点争抢的意味了。 泰山军虽然在后方横扫汉军,但到底是人数少,一方面还要继续追击敌人,是以大多数辎重也只是留在了原地。 原先汝南黄巾内部还在隐隐争夺渠魁的位置,但当何曼将黄邵就出后,就没什么悬念了。 黄邵本就有先渠帅彭脱的遗命,这事是彭脱临死前当着所有扈兵的面交代的,想要撒谎非常难。之前最早赶到的何仪不是没暗示过几个扈兵,许诺了很多,但最后知道所有扈兵都知道,才作罢。 有众扈兵佐证,黄邵在名义上就是汝南黄巾新的渠帅。而且在实力上,黄邵也不弱,先是何曼坚定的站在他这一边,然后两人找到了刘辟,许诺了一些东西,刘辟也站在了黄邵这边。 对渠帅位置有想法的是何仪和龚都,但二者又不和。至于最后还有一健将吴霸,这时候都没回来,还在停留在东岸。 就这样,获得彭脱遗留中军的老弟兄的支持,再有过半实力派小帅的站位,黄邵成了新的汝南渠帅。 而其人做魁的第一件事,就是和泰山军抢辎重。当然,在汝南黄巾看来,这些辎重本就是属于他们的。 粟、钱、衣、钱、大车、战马,战场上汉军遗留的辎重堆积如山。黄邵为了坐稳位置,直接就用这样的方式收买士心。但这让泰山军怎么想? 在汝南黄巾连抢了几十匹战马,泰山军和汝南黄巾的冲突爆发了。这几十匹战马,是王章麾下的一只小队费心从战场上收拢起来的,因为大部分人都还在继续收拢战马,只有一个伍人队负责看守。 然后汝南黄巾就冲上来抢这几十匹战马,与其一匹匹废力去收拢,这些不是现成的吗?看到冲上来抢马的黄巾军,泰山军五人小队连忙上去制止,但都被打了一顿。 尤其是他们的伍长更是被对面一个粗豪的黄巾小将连扇了六个嘴巴。其人边扇边骂: “驴球,不是看你是泰山方的,直接就把你弄球了。这嘴巴就是让你长长记性,也敢和咱们汝南方抢。反天了!” 这里的混乱吸引了在这附近立旗的泰山军队将孙虞。 孙虞带着十几个人,牵着几匹抓到的战马正往回赶,然后就看到自己留下守马的伍长何铁被汝南黄巾抽,其他的还在牵他们的马。 其人的怒火一下子就烧起来了,蹭蹭就跑了过来,之后一马鞭就将那个打人的汝南黄巾小将给抽翻在地。 这一鞭直接打得那人皮开肉绽,但他后面的汝南黄巾却没敢护着他。 说到底,这些汝南黄巾还是知道,没有泰山军及时赶到战场,这场战争中死得没准就有他们。换句话说,泰山军是他们的救命恩人。 原先,跟着这小帅来抢马,那心态就是偷摸着,也是侥幸心思。但现在人家正主来了,不说立马走人,还要去揍人家,那属实说不过去。 那小帅被这一鞭抽得毁了容,还要再找回来,但看后面伴当们的样子,心里就知道这事不成,最后其人说了两句狠话,狼狈走了。 队将孙虞不屑地看着远去的那伙汝南黄巾,一口浓痰吐在地上,随后拉起被打蒙的伍长何铁,骂了句: “遇到这种就打回去,龟,就别想当俺的兵。” -------------------- 战场边缘,原先汉军中军壁垒。 泰山军现在就持节在这里。不断有小队牵着俘口入营,然后送入刚围好的栅栏里。 因为张冲决定在颍阳多呆点时日,他要见颍川和汝南的黄巾渠帅们,一起商量下一步的战略。 所以此时,不少军吏正指挥着原先汉军的随军徒附和壮丁,重新修造破损的营垒。倒不是要防备谁,但把事情往谨慎的方面做总是没错的。 这会,随军的主簿严庄正跟着渠魁张冲视察着营地。 严庄最近有点春风得意,他的族弟严纲在突骑队屡获战功,现在已经做到了屯副,可以说他们严氏兄弟,一个在内,一个在外,两开花。 但心里再试高兴,严庄仍认真做着手上的事情,他知道自己的根基在哪里,此时的他正一丝不苟的汇报着最新的统计数字: “渠帅,抛开此前一战俘获的八百汉骑,现在点检的俘口有骑卒四百,汉甲士一千四百人,戈戟士六百,徒附一万二千。另外最重要的战马,现在还在收拢,目前入栏的有六百匹。另外,汉军六座营垒,我军战三座,其中军衣六千件,还剩下的粟米十万石,钱帛无数。” 这会张冲正走到一座更大的栅栏处,里面都是衣衫褴褛的,各色人等都有。 张冲指着问后面的严庄道: “这些就是汉军的徒附吗?” 严庄点头。 之前汉军有四万战兵,但光随军的徒附就有四万。之后几次大战,陆续逃散很多,但最后被泰山军俘虏的也有一万两千口,委实不少。 “这一栏有多少人?” “这一栏就是五百人。总共有二十四个这样的栅栏,分在四野。” 望着这些骨瘦嶙峋的男女徒附,张冲不忍心,这些人本就是被汉兵强征来的可怜人,现在还要像牲口一样被关在里面。 于是张冲道: “这些丁口是我们此战最大的财富,这些人普遍和汉兵有仇恨,稍微宣导就能站在我们这边。所以,务必在吃食上不要懈怠。要尽快安定这些人心。” 严庄犹豫了一下,问道: “不像过去那样遣散这些人回乡吗?” 很显然,严庄并不想养这些人,毕竟这一万多人吃,日费粟米岂是小数。 张冲当然明白严庄的意思。之前,他们凡缴获的汉军徒附,皆是发粮遣散回乡。因为那时候部队实行精兵之策,带上这些人只能拖累部队的机动能力。 但望着栏内的老弱男女,张冲叹了口气,反问道: “你还觉得这些人有家吗?” 严庄闻言,沉默了。 他们就是从封丘一路杀过来的,这中间大小坞壁,不是被汉兵惨破的,就是被太平道劫掠的,哪还有什么人烟呢。 张冲继续道: “这次咱们不一样,咱们要在颍川附近呆一段时间,这段时间,我们可以对这一万二千人做进一步的调查,看其中,有哪些是匠人,哪些是农人,哪些又是有手艺的。总之,天生人来,必有其用。我们就是要把这一万多人用起来。” 严庄内心一苦,暗道这不是一个简单差事,但渠魁都主意定了,他们也只能用心做。 而这时候,战场回来的泰山军士吏们,陆续将汝南黄巾霸道的行径告诉了张冲,众军吏皆怨,子系中山之狼,忘恩负义。 张冲听着这些不利于团结的话,但并没有制止,虽然有句老话叫“不利于团结的话不要讲。”但要不作些手段,人家怎么甘心被你团结。人家倒是想团结你呢。 -------------- 光和六年七月二十四日。 颍水西岸,原先满是尸体的战场已经陆续被清理了,随之的是一座巨大的军市,此时正有无数人在这里面互市。 而这就是张冲的建议,张冲要用缴获的辎重和汝南各营头的小帅交换俘口。 两日前,张冲和神上使马元义以及汝南黄巾的黄邵都见过面了。在马元义的大帐内,张冲向马元义寒暄了多年前的相救之恩,而黄邵也向张冲表达了其兼程数百里相救的恩义,氛围还是比较轻松热络的。 不管太平道损伤到底有多么巨大,此时在这片大帐中的诸人皆是这场战争的胜利者。 这次张冲和马元义、黄邵见面,主要目的就是想确定一下两人对后面一步的战略看法。 但这第一个事情,众人就聊崩了。 马元义是想带着人继续北上,还是按照原定计划攻击京都洛阳。从洛阳逃出来后,他无时不刻想着的就是带人杀回洛阳,屠遍那满朝公卿,为枉死的同道复仇。 而汝南的黄邵却不愿意北上。和前渠魁彭脱不一样,黄邵等一批小帅普遍对河北太平道没多大认同感。因为他们都是各自渠魁在家乡陆续发展的,根都留在本地。原先第一代的渠魁,还能因为太平道的整体战略而相互联系,等到黄邵这批,四分五裂不可避免。 黄邵不顾马元义难堪之表情,很直接的就说,他要带着弟兄们返回汝南。原先留守的老弟兄在豫州牧王允串联的豪强军的袭扰下,减员严重。现在,汉右中郎将朱儁还带着万余汉军主力南下汝南,如果黄邵不带人回去,那汝南的老弟兄们必然要遭受致命的打击。 这是黄邵万万不能接受的。为家乡子弟而战还是为远在河北的三张而战,底层出身的黄邵分得很清楚。 汝南、颍川黄巾的巨大分裂直接摆在了张冲面前,他本来是想建议两军和他一起北上攻打敖仓的。只要断了北中郎将卢植的后勤,那汉军三大主力,就真的是不残也死。 而现在这局面,是张冲战前万没有料到的。但到底到了这个份上,张冲还是将建议说了。 果不然,不仅黄邵摇头,就连神上使马元义反复思考后,也拒绝了张冲。马元义的意思是,如果一定要分军。他就倾向于去南阳,那里依然有十万黄巾军,马元义现在手上只有万余人马,怎么都不是很放心。而且南阳很多小帅都是他的老部下,只要他去南阳,张曼成就是再有自己看法,都只能被马元义兼并。 没错,就是兼并。在张冲看来,马元义的真实意图就是要兼并友军,恢复实力。 关于联军下一步战略,到底重大,虽然一开始众人并没有达成一致看法,但总归还是要多聊几次的。而且现在颍阳这边因为缴获了大量的汉军的粟米,他们完全可以在这里一边休整消化俘口,一边再继续聊。 最后,张冲就建议搞了这样一个军市。他就是看中了汝南、颍川两方的俘口了。之前,他还不太清楚汝南、颍川的人口素质。 但等主簿严庄将新一批对徒附细致调查的薄册交给了张冲,张冲才知道汝南、颍川两地,到底是多么藏龙卧虎。 汝南和颍川两地人口加起来有近三百五十万,除了为数众多的衣冠豪强,但更多的是黔首。而这些黔首普遍素质都特别好,比如张冲收降的万余徒附,男丁中竟然有十分之一都多少认识点字,这就非常恐怖了。要知道,后世晚清,文化普及如此高的情况下,也不过才有百分之二十不到的识字率。 这其实也是张冲不清楚这些徒附的来历。他们可不是真的徒附,往上数多少代,也多少是个豪强呢。这些人一代代人口滋生,社会阶层也越来越向下,但从上到下的流动,多少还是将以前的文化素养给带了下来。这才造就了颍、汝两地恐怖的识字率。而且相比于其人地方识字无用,汝颍地区商贸发达,识字技能本就比其他地区的更有现实作用。 而得到这一数据后,张冲下定决心,要搞一个军市,花多大代价,也要吸纳这批高素质黔首。到此,他才明白了,为何后世曹贼说要依靠天下智力,然后就选择了颍川、汝南。这两地方,才是这天下真正的智库啊。 第二百三十章:买卖 颍水西岸的军市,此时人头攒动,到处是讨价还价和哭喊声。这是泰山军和汝南、颍川的黄巾道徒们交易俘口的场景。 和泰山军一切缴获都归公不同,汝南、颍川的黄巾军本质还是小军头联盟。原先彭脱、波才等威望重的渠帅在,各方心思还能稍微归拢一下,但等到二帅一死,虽不说分崩离析吧,但下面基本也是各做各地的。 就比如这会,交易的一方是泰山军的圣库吏,另一方则五花八门,除了汝南、颍川的各小帅,甚至一些附近狩落单逃兵的荒野狩团也来了。 而到后面,不仅是交易俘口,基本上、盐、粟、军资、马匹,什么都有。 这一次,泰山军的主簿严庄也来了,他来军市就是来把把关,决不能让泰山军在军市被人以次充好给骗了。 严庄正和一个汝南的小帅拉扯着,在谈一笔关于四十口男女的买卖,对面要了他十匹布。也是敢要的,于是严庄正和那人杀价,边上一个泰山军吏走了过来,耳语了几句严庄。 严庄分得清轻重,直接一口价: “六匹布,换就去拿我竹筹去换。不换,那就算了。” 对面几個汝南黄巾互相商量了一下,知道可能也卖不上去了,也就同意了。 严庄打发了这波人,然后在手下的带领下,七拐八绕的走到军市的一角。 此时,几个浑身脏臭,手里拿的武器也是五花八门的破落武士正蹲在地上,小声地说这话。 严庄一看,就知道这些人是附近狩人的团伙。 和很多人对战争的刻板了解不同。总以为军队才是战场的演员,但实际上,这些狩人队也在战场上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举凡大战,总会有这些狩人团伙在战场外围游荡。只要战争结果出来,他们就会对失败者猛追,从他们身上再咬一口肉下来。 军队的武士们一般家资的不菲。这些狩人团队只要狩一个正经的军吏,不说他身上的甲械就很值钱,就是他的脑袋也能和战胜一方的军吏交换。 但也正是如此,这些人最受军中武士们的厌恶,毕竟谁都不想最后死在这些鬣狗的手上。 但严庄不同,他是军中的主簿,以前也多和这类盗匪团伙打交代,一来就笑吟吟的,对着众狩人说: “你们要卖甲?” 原先还蹲在地上的众狩人,一看严庄的绶带就知道是个主事的,忙哈腰站起来,其中一个黑黝黝的,一口烂黄牙,卑微的笑道: “贵人,就是我们。这甲是好甲,咱们这等贱民如何有福气享这等宝货,特来这里,卖给贵人们。” 严庄还是比较享受别人的谄媚的,听这伙人真的要卖甲,问了句: “甲在哪?” 大黄牙连忙哎声,然后就招呼手下。 随后,两个骨瘦嶙峋的野人吭呲啃呲搬过来一个架子,一领高大的盆领铠就挂在木制架子上。 严庄摸了摸盆领铠几处刀斫处,暗道虽然破了点,但到底是好甲,满意的点了点头。他还夸了句大黄牙: “你是个懂买卖的,还知道给甲胄弄副架子。不错!” 大黄牙哈着腰,自矜道: “不瞒贵人,俺以前在咱们里的三老家也是见过世面的。知道这甲胄得挂着才叫稀罕物。” 严庄点了点头,随意问: “打算怎么卖啊?” 大黄牙纠结了会,然后伸出了一个手掌,晃了晃。 严庄一看就知道这人不懂价,还想来咋呼他?他严庄当年给公孙家做走私活的时候,这大黄牙还不知道在哪趴着泥呢。 严庄假意皱着眉,小声道: “五千钱?贵了。” 大黄牙先听有五千钱,就一喜,然后再听严庄说贵了,干忙拉住严庄,急道: “贵人,你看看这甲,这身量,一看就是汉军勇士的。再看这膊甲、裙甲,一套的,五千钱值的。” 这大黄牙是真不懂这个,如果他问卖丁口,卖牲口的价钱,他都门清。但这盆领铠,军国之器,他听都没听过,更别说见过了。 他也是知道这个盆领铠太扎眼,他们这伙小团体留不住,不然早找一个地方埋起来,打算传家了。 见严庄不为所动,大黄牙又开始绞尽脑汁开始搜刮着词句来夸这甲。而他那手还继续扯着严庄的衣袖,眼见着就是一团黑。 严庄也不在意,和这些人打交道,就是这样,不过他更敢兴趣的是这甲的主人。那大黄牙说得没错,这甲胄的主人一看就是伟丈夫,甲胄只是挂在那,都比严庄高半头。 所以严庄也不绕弯子,毕竟他是真的忙,直接就告诉大黄牙: “这甲的主人加上这甲,你要是能一并给我,我直接给你一万钱。” 一万钱! 大黄牙和他身后的伴当们倒吸一口气,从来没想过有一日,他们能有这么大一笔钱。 但令人意外的是,严庄明显发现大黄牙的意动,最后其人还是坚持只有甲没有人,最后也不要五千钱了,四千钱,就将这具盆领铠卖给了严庄。 望着领了钱,急匆匆走掉的大黄牙等人,严庄明显觉得这伙人有事,但也不在意,毕竟他严庄是真的忙。 随后,严庄让人将盆领铠收好,就带着人向下一波买卖走去。 没办法,他严庄真的很忙啊! 那边,大黄牙背着钱,带着五六个伴当急匆匆的出了军市。 路上很沉默,只有光脚踩在泥地上的闷闷声,他们往西走了会,又往北绕了圈,最后钻进一处林子,伏在了那。 半会,看没有人跟上,大黄牙等人才坐在地上休息着。 这时候,有伴当开口: “魁,刚应该答应那个贵人的。一万钱,可以买多少粟回去呀,都不敢想。” 边上马上有伴当骂了: “狗子,恁懂个甚?魁自己有主意,咱们只管听着就行。” 那叫狗子的野人,点了点头,老实不说话了。 大黄牙看了一眼刚才帮腔的,哪不知道他在拱火。到底还是要将事情说透的,不然这帮野人,指不定为了这一万钱就弄个什么事出来。 这就是真实的世界,万钱折算成金,也就是一金,不过是豪强人家一顿所费。但对于这些流浪的野人来说,这却是一辈子都见不到的大钱。 叹了口气,大黄牙半是后怕半是自矜道: “咱们呐,刚刚差点就被那钱给迷了眼,不知道差点就惹来杀生之祸。” 一听这话,众人都疑惑得看着大黄牙,不知道怎么突然说这么一出。 大黄牙道: “你觉得咱狩的那个军吏身份会小?咱们为了五千钱就把那人送了。到时候那人带人杀回来,报复我们,那咋办!” 那个叫狗子的伴当,不确定道: “应该不会吧,和咱们做买卖的不是黄巾军吗?能帮那汉吏?就是咱们放了人,那也是被他们拿去砍头报功。我可听说了,这波京都来的汉兵,手可狠了,前段时候就在颍水那边杀了数千他们太平道,那血仇海了去了!” 大黄牙没想到狗子还有这消息,但面上还是一副你年轻不懂事的训诫表情: “狗子,你是真的傻。今个你杀我,明个就能做兄弟。这就是他们外面人的一惯作派。人家愿意多花五千钱要那人,就为了杀个头?你也看过那人的样貌,是不是个好汉?就这人送过去了,那些太平道准收他。到时候,倒霉的不就是我们?” 狗子懂了,赞叹还是魁老辣。 但一边还是有人不识趣,就是那个帮腔的,他故作疑惑道: “魁,既然那人那么危险,咱干脆弄死得了。干嘛还留个祸害!” 大黄牙终于逮住这人的错,一顿训诫: “你懂个屁。你望望咱几个个子,那个高过六尺的?现在有这么一个八尺伟男儿落在咱们手里,非得给咱聚落换换种。到时候,你把你妹,还有我那妮子一起,聚落的还能生的,统统送那汉吏那,回去,我就把给驴使活的都掺进他的饭食里。这事关乎咱们聚落未来,一定要办!听明白了吗?” 众野人这才恍然,喜笑颜开,各个露出个大黄牙,对他们的魁佩服不已。 换种好啊! 没错,大黄牙他们狩到的汉吏就是之前河东军司马扈兵温县司马朗。之前在第一波冲锋中,他直接就被泰山军突骑锤中了胸口,最后硬是抱着坐下马才杀透了出来。但也因此走失到了战场边缘,随后其人眼一黑,就被游荡在附近的大黄牙一干人给打了闷棍,抬回了聚落。 打看司马朗的第一眼,大黄牙就想到自己闺女,第二眼,就看到二人在一起;第三眼,就看到自己抱着孙子,最后一眼,就看到自己孙子成了一个身高九尺的猛将。 好啊,真的是个好人胚子,他大黄牙的孙子就落在此人身上了。 可怜温县司马氏,赫赫有名的武将之家,尤其是司马朗才十四,就要遭受这般惨烈,可怜啊! ---------- 严庄真的忙,在和汝南的几个军头陆续做了几个买卖后,又有几个鬼祟的找到了严庄。 一阵寒暄,严庄才知道是卖一批汉军的辎重营吏士,严庄不敢怠慢,忙赶了过去。 原因无他,就是因为这批人的稀罕。 这些天,汝南和颍川的黄巾也渐渐琢磨过味道来了。原先他们是比较仇恨汉军吏士的,尤其是颍川同道的,普遍都将收降的汉军俘口给虐杀了,为的就是给之前被斩杀的同道复仇。后来泰山军来了,说可以拿这些汉军吏士来换甲械。这一战,泰山军的实力是有目共睹的,但两方的都以为这更多的是来自于泰山军甲多刃锐。所以一听,泰山军那边愿意交换甲胄,忙做起了生意。 但汝南、颍川的太平道也有聪明人,他们逐渐意识到这些汉军吏士的重要性,有了这些人,他们也可以用汉家军法来编练自己的队伍,那他们岂不是也能如泰山军这般能争善战? 所以,后面汝南、颍川的黄巾军,就不再卖军吏了,只是用一些抓来的壮丁或者徒附来交换一些军资。 此战中,因为泰山军直接缴获了汉军的营垒,现在粮多甲多钱多,有的是本钱和两方交易。 而现在,有一批原汉军辎重营的吏士要发卖,严庄自然上心。一路被指引,就出了军市。看来,对面也觉得人多眼杂,想低调发卖。 这一切都让严庄提高了期待,直到他来到围笼前,严庄才大失所望。 只见军市外的这处人市,满是粪便。那些汉军辎重营吏士,全都被关在一个个窝棚里,但凡有哭闹的,就要被看管的黄巾军兵一顿毒打,宛如牲口。 严庄失望的不是觉得黄巾军这么对待汉兵,他早就知道之前这些汉兵是如何对待汝颍黄巾军的了,可以说,一丘之貉,现在被虐待,也不怪人家黄巾兵。 他失望的是,这些人看着就不像是有手艺的。要知道汉军辎重营的配置基本都一应俱全,毕竟军队就是士兵的家,而照料军队后勤的辎重营,当然百工具备。 但看着这些老老小小,你和我说,他们是有手艺的吗? 那边的小帅是汝南刘辟的麾下,严庄脸色不好看,上去就抱怨: “老贾,你这事不地道啊。我严某也是很忙的,不是你拿这些人给糊弄的。你来说,就这些老小,像是百工吗?” 被严庄当面叫破,那姓贾的小帅也有点讪讪。没错,这些人确实是汉军辎重营的,但里面真正有手艺的,早就被他们魁刘辟给挑走了。这些剩下的,不过是一些后营的妇孺。这边那姓贾的就想来糊弄一下,看能不能卖个价。 不过既然被叫破了,姓贾也混不吝,直接道: “老严,这事就这么个事。情况你也了解,你就看这百十号人值个啥价吧。我要是觉得合适,你就全拖走。” 既然这人都这么说了,严庄也就开始认真看起这些俘口。 转了几圈,严庄心中有数了,这伙人整体还是比较健康的,虽然看是饿过,但都还能坐着,没见着趴在地上的。他最怕的就是带上有疫病的,那时候买回来,可不得多麻烦。 这些人大多数都低着头,不敢和严庄对视,但也有几个,眼神清凉,抬头看了眼严庄就把头低下了。 严庄折身回来,就对老贾道: “这买卖也能做,我挑一些,剩下的你就带走吧。” 谁知老贾摇了摇头: “老严,你是真会做买卖。但你当我老贾就是傻的?你这一挑,好的都挑走了,剩下的那些谁还要?而且我也不妨把话给你说清楚吧。这些人本来就是刘魁喊咱弟兄们杀掉的。我是见不得做这种事,给这些人个活路才来你这卖的。俺老贾在乎你那点钱?这一战,弟兄们哪个不是捞得大钱的?” 这话说得漂亮,但严庄瞅着这老贾空荡荡的袴,光着的泥脚,始终觉得这话有点虚。 老贾不管严庄怎么看,反而是继续说了: “你这要是只买一点,剩下的,我肯定是不能再送回营的。到时候,也只能让这些人去土里走一遭了。” 听了这半是真言半是威胁的话,严庄没说什么,这些汝南黄巾就是这性子,多是粗疏的横货,犯不着和他们置气。 见不能占便宜,严庄就上去点了一个人,探探底细。这点的一个,就是刚眼神还清亮的几人之一,其人虽然邋遢,但严庄这眼睛,看着就觉得此人不一般: “你叫啥名。之前干啥的,会个啥?” 一下三问,那人靠在围子边,不理睬严庄。严庄也不惯着他,直接点了边上一个,又是这三问。 这人倒是老实,回道: “学生姓陈名琴,是许县陈氏子弟。之前在汉军后营做个书记,会点字。” 严庄一惊,压低声音道: “你竟然是许县陈氏子弟,没想到还是三君后人,敬仰了。” 严庄说的话,让陈琴一阵羞赧,他摇了摇头: “只是一个不被看重的旁支罢了。” 这话直接惹得边上那自矜的一声轻笑: “你倒是知道自己什么身份,那还做什么贼?可耻!” 这话说的陈琴一阵暗淡。 没错,他们陈氏,是自其祖陈寔肇业的。老祖原本不过是一个县衙里的常给事厮役,后为都亭佐。后经县令邓邵赏拔,才得以受业太学。而后又因对同僚以德报怨,替太守受过等行为,才有天下服其德的名声,老祖以学术、道德成为名士,与两位叔伯陈纪、陈谌号称三君,进而成为士大夫豪族。 所以他陈琴虽然不是主脉嫡流,但被俘后,依然听边上那人所言,不忘自己身份,杀声成仁,不要坠了家声。所以原先刘辟第一波抽选有手艺者,这陈琴就假说自己什么也不会,才和边上这人一起被抛弃了。 但真当陈琴和这些人一并要送去砍头时,过去的记忆突然涌向陈琴。他终于想起,过去主家到底是如何对待他们这些支脉的了。 有一次,老祖大寿,他陈琴在野外特意捉了一只山鸡要送给老祖做寿。但不说进正门了,就是侧门,那当家的都没让陈琴进。 听陈琴说送了只山鸡,其人更是讥讽道: “不是什么鸡都可以登堂入室主人家的。人呐,需要本分,知道自己的位置,省的整天想一些有的没的。” 而这一切的隔阂都始于当年老祖陈寔的一句玩笑话。 当时,他和陈群等一干同辈在老宅玩耍,老祖陈寔突然指着自己和陈群的位置说: “此儿必兴吾宗。” 而当时谁也不知道,老祖到底指的是谁。当然,因为陈群是主脉,而他陈琴只是个陈寔弟弟的孙子,在场人都有意将这句话套在了陈群身上。 但当年老祖的一句玩笑话,依然成了主家人的一根刺。尤其是当陈琴和陈群同时入族学后,前者比后者展现的更聪颖,就更让这根刺百爪挠心了。 此后,陈琴就被有意打压,久之,外人都不知道陈家还有此儿辈。本来陈琴以为自己只能做个族内的先生,但黄巾起义爆发了,皇甫嵩也来到了颍川,陈琴想搏一搏,就去投了皇甫嵩。 本来皇甫嵩还是因为其人陈氏子弟的身份,颇为重用。但后来陈氏来人给皇甫嵩说了些什么,他陈琴又被从皇甫嵩幕府中弄到了辎重营,做了个书记,最后一直到被刘辟等人俘了为止。 而他边上那人,和他一起被刘辟俘虏的就是左中郎将皇甫嵩的幕僚郭图。此前皇甫嵩过阳翟,向颍川太守阴修借人充实幕府。阴修一连举荐了自己郡下吏,张仲,钟繇、张礼、杜佑、荀攸、郭图入皇甫嵩的幕府。 本来他陈琴也是其中一员,与这些人都认识,但后来他被贬去辎重营做了个书记,便与这些人断了关系。 但谁知道汉军大败,他和一只辎重营一起撤退,路上就遇到了奔散的郭图,两边一遇,正准备突围就被刘辟给抓了。 郭图是阳翟郭氏子弟。郭氏自先祖郭躬始,世代衣冠,修习《小杜律》。子孙至公者一人,廷尉七人,侯者三人,刺史、二千石、侍中、中郎将者二十余人,侍御史、正、监者无数。可以说郭氏就是汉庭律法家一门的代表,累世簪缨。 所以,郭图一被俘,就要为汉守节,也撺掇陈琴一起,于是最后二人就被挑剩下了。 这会,陈琴又听得郭图的讥讽,垂下了脑袋,不再说话了。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严庄,笑了一下。然后就对那边的老贾道: “老贾,这批人我要了。” 老贾一听买卖成了,喜笑颜开走了过来,还不放心道: “这价钱还没说呢。” “老贾,就按军吏的价,咱这里要了,一会你和咱们一起回营。” 严庄说这话,还看了下四周,然后附耳道: “给金子。这样你带着不扎眼。” 老贾笑得眼睛都眯着了,直吹捧严庄,做事讲究。 但严庄,突然指着郭图,然后对老贾道: “但这人你带走,他命太硬,咱泰山军用不了。” 老贾早想表现了,一听这话,粗壮的手臂就从围笼中将郭图拎出。然后将他就像拎鸡仔一样,拖行到了一边。 老贾抽出刀,笑着对严庄道: “这种卖不出去的,留着也是浪费粟,直接膏我的刀口得了。” 说完,就将短刀放在郭图的脖子上,正要抹,一声尖锐到变形的公鸭嗓子哭道: “别杀我,我有用!” 随后,郭图羞愧的埋在了地上。 第二百三十一章:疑云 光和六年,七月就这么过去了,转眼就到了秋八月的气爽。 颍阳一战,汉军大败,汝颍黄巾也大伤元气。战前料兵十五万的汝南黄巾,经此大战只剩下六万有余。战死的可能没这么多,多数也是失踪在乡野的。但如此折损率,实际上汝颍黄巾已经没有了任何再进取的心思。 现在汝南的黄邵一门心思要南下回汝南,而神上使马元义在兼并了波才的遗部后,也想去南阳汇合张曼成部。 但是前几天,南阳黄巾的情况送到了颍阳这边,马元义就犹豫了。 原来,南阳黄巾在屯驻宛城近百日,皆未能破城,反因为懈怠,前些日被新上任的南阳太守秦颉给夜袭了。 这本是一场小意外,但谁也没料到,南阳黄巾的渠帅张曼成,竟然死在了这场夜袭。 之后继任南阳黄巾渠帅的就是赵弘。但马元义以前带出来的老弟兄,孙夏,也是南阳黄巾仅次于赵弘、韩忠的小帅,在派人联络马元义的时候,隐晦提及了对老渠帅之死的疑惑。 然后再这位孙夏心腹的讲述中,马元义了解到了那晚的情形。 事情发生在光和六年,七月二十六日。彼时,南阳黄巾已经在宛城下围困近百日。但因为南阳黄巾不能绝断洧水,使得荆襄地区的物资可以集中到襄阳,然后由襄阳源源不断通过洧水转输到宛城。 洧水是连同襄阳到南阳宛城的主要水道,河宽水大可走舟船。 所以,南阳黄巾才围困了三个月还是拿不下宛城。但好在南阳富庶,可以说“割周楚之丰壤,跨荆豫而为疆”,其豪富程度仅次于洛阳的富庶所在。同时南阳还为天下第一多的人口大郡,有户五十二万,口二百五十万之巨,堪比一整个徐州的人口。 也正是靠着南阳饶富,人口殷实,南阳黄巾才能在宛城与汉军做长久围困。 七月二十六日的白天,老渠帅张曼成带着南阳诸小帅和选锋锐兵在宛城之野打猎。七月虽炎热,但已是秋季,正是狩猎之时。因为汉军一直龟缩城内,南阳黄巾从上到下都在懈怠。 而老帅张曼成自七月以来,已经不下数次田猎了,还都将本该守御诸营的小帅们都喊来打猎,可以说懈怠之极。军中不是没人劝过老帅张曼成的,其中一個投靠南阳黄巾军的士子曾劝: “渠帅,今功业未就,名闻未昭。而渠帅就日日猎射,击兔伐狐,岂不伤军中豪杰之心?” 本来张曼成听这话还笑着要解释,突然又一人谏言: “今渠帅不猎猛敌而猎田彘,不搏汉贼而搏畜兔,玩细娱而不图大患。我恐吾辈不知死所葬啊!” 说这话的,正是南阳黄巾的二号人物赵弘,其人本是豪族子弟,是军中豪势派的领袖,其人一说此话,顿时整个温度都在下降了。 张曼成的笑容渐渐从脸上褪去,他硬生生说了句: “现在我还是南阳太平道的渠帅,我做什么自有我的道理。等我死后,你上位了,再操心这事吧。” 众小帅听得这么劲爆的对话,内心狂震,各个低头不语。果然,随着南阳黄巾顿兵宛城,张曼成的威信大为受损,现在那些豪势派的已经开始站起来了。 而原先,劝谏张曼成的那位士子此时脸也在发白,暗暗后悔,怎么自己就掺和进南阳黄巾的内斗呢。 之后,田猎还在继续。 张曼成好似将之前的不快抛于脑后,带着赵弘、韩忠、孙夏还有其余诸小帅奔驰在宛城之野,意气风发,突然一对母子鹿因外围黄巾军的驱赶而逃窜到了张曼成等人的面前。 张曼成正值壮年,颇有勇力,一弓就射死了母鹿。然后子鹿哀鸣得舔舐着母鹿,这时候,张曼成指着赵宏,就道: “来,这子鹿你来射。” 但谁知,赵宏垂下弓,怜道: “渠帅你已经杀母,我又何忍杀其子呢?” 张曼成满脸涨红,捏着弓箭的手都捏了发白,他看着几个隐隐将赵宏护在中间的小帅,到底是忍住了怒气,他堆起笑: “好,赵二是个慈悲的。你说得好,教的更好。这样,我一定要谢你。最近我得了一匹好马,知你素来爱马,就送你了。” 说完,点着一人,从随行的众马中拣选一匹,甚是肥壮神骏。 赵宏下意识要拒绝,但看这马,心里也喜欢,就接了过来,直接就换乘了此马。 经过这个插曲,田猎继续。 但渐渐的,张曼成带着亲信就甩开了赵宏等人,去其他地方田猎了。路上,张曼成对心腹韩忠道: “这些措大,果然一个都不能信。” 韩忠恶狠道: “要不我一会找人过去,给那赵二个教训?” 张曼成莫测的一笑: “不用,一会他的教训就到了。” 众人摸不着头绪,只能陪张曼成继续游猎。 而那边赵宏的教训果然到了。 赵宏骑上张曼成送上的骏马,正用它追逐猎物,突然,坐下马一下就栽倒了。不是赵宏矫健,直接从马背跳下,滚到一边,刚才那下就要让他大腿跌断。 众亲信大惊,忙下马扶起赵宏,见其没事,才舒了一口气。现在他们都站队赵宏这边,已经彻底得罪了张曼成,要是他死了,他们这些人就惨了。 赵宏也很恼怒,他仔细看了那雄壮大马,这会这马已经站起来了,毫发无损。赵宏摸不准,点了一个扈兵,让他去骑这马。 那扈兵没有犹豫,翻身上马,就要表现几个起跃。但未行数十步,这马一下子又载倒了,而那扈兵就没赵宏好运了,一脑袋磕在地上,脖子断了。 这下子,赵宏才知道,这骏马竟然是个废马,飞奔时脚步不稳。他提着环首刀上前,一刀就砍掉了马首,其喷洒出的血水淋满赵宏一身。 后面田猎结束,赵宏等人回营,还被张曼成的亲信们揶揄。这一场使得南阳太平道矛盾激化的田猎就这样结束了。 夜晚,玩得尽兴的张曼成将今日的猎物都分给了众扈兵,就入了大帐。在那根代表着他教内身份的六节仗旁,坐了下来。 刚要喝蜜水,外面就有人送来一封密信,说是宛城内送来的,张曼成收下信也不在意,就随意扔在了案几上。 城内的细作内应,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送出来一封信,开始张曼成还用心对待,但后面都是一些没太多用的情报,张曼成就渐渐不放心上了。 当然,张曼成不看信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他不认识字,看这些都是需要军文书念给他听的。 张曼成捏着信,想了想还是让账外的扈兵去喊宗先生。 宗先生,正是白日劝谏他不要荒戏的士子。其人出自安众宗氏,只不过只是族人末裔。宗家一门仕宦,至卿宦者三十四人,在南阳这样的功勋之乡也算是不多的。 之前河北太平道给张曼成檄书,让其绞杀宗氏族人,只因为北中郎将卢植的辅帅护乌桓中郎将宗员就是此家族人。宗员带着幽州突骑在河北不知道杀了多少河北太平道的人,现在那边就要让张曼成报复过去。 对其师张角的命令,张曼成还是很听的。于是亲自点兵去安众要屠了宗员的宗族,但可惜功败垂成,最后宗氏族人大多都被附近豪强姻亲给救走。而这位宗先生因为充当过黄巾军的内应,所以只能跟着张曼成走了。 这宗先生有单独的营帐,且就在张曼成大帐边,得了传召,他立马就来了。一听要念信,他接过就要念,但一看内容,内心翻江倒海。突然他想到了一个事,于是面上依旧淡然,照着念,只是在一些地方做了整改。 张曼成并没有怀疑,然后就让宗先生留下一起吃。 晚食的主菜就是白日的猎物,经过庖厨的烤制已经金黄诱人。两人吃过后,张曼成就打发宗先生离开了。 离开张曼成的大帐,宗先生回到了自己的帐内,然后见没人注意自己,就从一边溜出了大帐,去往了赵宏的所在。 此时,吃完肉的张曼成,正享受着两个清秀徒附的按摩,一个松骨一个揉肩。而在张曼成帐外巡视的是他最信任的牙门将邓休,他正一丝不苟的带着三百扈兵守卫着张曼成的军门所在,戒备森严。 夜渐渐深了,突然南阳黄巾的大营外煊沸声天,火光、厮杀、怒喊,打破了夜的寂静。 然后营内还熟睡的黄巾兵们在各自道使的叫骂中醒来,连忙整军去支援被汉军袭击的前砦。 这时候,赵宏、郑球、韩宪、吴沛等军中豪势派小帅皆顶盔惯甲走了过来,但都被牙门将邓休拦在了帐外。 赵宏在帐外扯着嗓子道: “渠帅,前砦受汉军夜袭,请速速召开军议。” 他后面的郑球、韩宪、吴沛等人皆附和赵宏的话,鼓噪起来。 邓休挺戈怒斥: “在棘门外喧哗者,死!” 看邓休那架势,赵宏软了下来,温言道: “你进去和渠帅说,就说我们要见他,军情紧急,容不得拖延。” 邓休知道严重,让手下继续护住大帐,然后就进帐了。 但等了半天,邓休还不出来。就在外面诸小帅不耐烦时,其人咬着嘴唇,面色惨白的出来了。 邓休出来,一直盯着赵宏看,但就是不说话。 就在氛围越来越不对劲的时候,韩忠、孙夏带着一干张曼成亲信小帅也赶到了中军大帐,然后邓休才松了一口气。 韩忠一来,也要见渠帅,说要禀告军情。这下子,又让对这人本不怀疑的邓休,也犹豫了。 最后,邓休单独领着赵宏和韩忠进了大帐。 但两人一进来,吓得刀都拔了出来,只见他们的渠帅张曼成正被一匕首捅在了喉咙里,更惨烈的是,其人的两只眼珠子也被人挖走,血淋淋的空洞对准着二人,充满了怨气。 赵宏拿着刀就要冲出大帐,因为他已经见到韩忠抽刀向他走了过来。这韩忠的武勇在军中数一数二,赵宏并不是对手。 他要出去喊人,不然真要死在了这里。 但他没料到,牙门将邓休竟然会救他,其人一刀就斩断了韩忠的环首刀,然后就劝韩忠冷静。 韩忠拿着把断刃,阴晴的看着牙门将邓休,心中惊恐。 他看渠帅张曼成的死状,再看边上服侍他的两个徒附的尸体,就猜到凶手必然是早就潜伏在大帐里的,外面守卫如此严密,凶手根本进不来。 但问题来了,为什么扈兵没有检查大帐,那凶手又是怎么逃出去的。原先他看赵宏最先带人堵住棘门,下意识就在怀疑他。但现在看这牙门将邓休,韩忠才意识到,最大的嫌疑就是此人。 如果有牙门将的帮助,凶手当然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潜伏进大帐,然后再出来。 想到这,韩忠脑门子都是汗。这邓休和赵宏在这大帐内联手,那他就死定了。 神色变换中,韩忠向赵宏跪下了,他认赵宏作为新的魁。 次日,数十名黄巾小帅齐聚中军大帐,这些人多的麾下有四五千人,少的也有两三千人,都是南阳各县太平道的首领。 当他们震惊的知道昨夜汉军夜袭时,渠帅张曼成竟然被汉军的刺客刺杀了。然后赵宏就在大帐中自任为南阳新的渠帅。 这就更让众小帅震惊了,尤其是黔首出身的一批小帅,都拿眼去瞧韩忠,但其人却低着头,怎么都不说话,众人心中更就疑惑了。 但又能如何呢?当赵宏自己出来说这番话的时候,认同者自然叫好,不置可否者自然不会多话,至于有心反对的,看韩忠这表现,又看别人都不反对,只以为大势已去。 能做到数千人魁首的,没几真傻的。此时自己出来反对,岂不是直接成了这赵宏的立威对象? 但也正因为人人做此想,就真的没有人反对。没人反对的情景又加剧了反对派的判断,那就是大势已去。 但实际上,众人面前言之凿凿的赵宏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自己也在惴惴不安。但见下面都没反对,倒鼓励了他。 于是,他割破手指,以鲜血在自己额头画了三道杠,对众小帅起誓: “我必誓死为渠帅报仇,以慰老渠帅在黄天之灵。” 之后,赵宏尽起大军,攻打宛城。此战,韩忠战死,宛城却依然还在汉军手上。 …… 孙夏的信使说完这些,再一次劝神上使马元义去南阳,整肃人心。 但马元义却犹豫了,原先十拿九稳的信念因这个故事变淡了几分。 这赵宏,不好弄啊! 第二百三十二章:同惧 在马元义犹豫不决之际,张冲再一次来到了他的大帐。 对张冲的到来,马元义颇为头疼,此人来不过还是想说服他一起北上敖仓。 马元义有自己的判断,张冲的策略好不好呢?好! 但对他马元义不好。 现在马元义手上不过一万多弱兵,而泰山军兵强马壮,一旦北上,听谁的? 以前的马元义绝对不会想这样的事,他一直将黄天事业的利益放在自己之上。不然,几年前,他也不会为张冲而顶撞大贤良师。 事实证明,马元义的坚持是对的。泰山黄巾确实在张冲的带领下越战越强,这一次和汉军的决战,没有张冲的出现,他们就败了。 马元义还是过去的那个马元义,但他现在更加务实了。 这个转变就是他在京都事发后,只带着两個伴当逃入颍川后开始的。在过去,他在教内的威信和职务,来这颍川根本不做他想,各地道使哪个不纳头就拜? 但现实却是,他来颍川多日,除了个别小帅私下见过马元义,其他的仿佛就当马元义不存在。 甚至,自己提携的颍川渠帅波才,除了刚来时见过一次,其他时候也不见人影。然后马元义才意识到,随着起事,教内的声音再一次转变,原先掌管教务的道使说一不二,但现在是各地渠帅,谁有兵,谁的声音就大。 后来要不是马元义在阳翟广招旧部,又从伏牛山中招募山寮敢死,又拉起一只队伍,这颍川方内,谁认识他马元义。 之后,马元义就明白,要想实现黄天事业,手里是一定要有兵的。 所以当张冲上次军议时,建议全军北上敖仓,截断河北汉军的粮道,他本能的就要赞同,但仔细思量后还是拒绝了。 无他,手中无兵,心中不安。 而这次张冲来,又有什么要说的呢。 ------------------- 在帐外等待的张冲,心里也很高兴,无他,从俘口中得一良才美玉也。 当然,这肯定说的不是郭图。 之前严庄将郭图和陈琴献给张冲时,张冲也吓了一跳。这郭图何等人,他如何不知道。 这么讲吧,他就是马中的卢,人中吕布。 在历史上,他因为随皇甫嵩去河北平黄巾,后来皇甫嵩做冀州牧,幕府和军吏都转迁到了冀州,郭图也因此留在了河北。之后凉州王国叛乱,皇甫嵩和军队都被掉往西部平乱了,但大量原皇甫嵩幕府的军吏就留在了河北。 之后冀州迎来了王芬,贾琮时代,最后等董卓入京,被幕僚周毖与伍琼给忽悠,放韩馥做了冀州牧,这郭图就做了韩馥的部下。 但随后郭图就展现了其人中吕布的做派。幕主韩馥与袁绍相争时,他说服韩馥献州而降。最后韩馥被袁绍迫害,惊惧之下,在厕所用书刀自尽。这就是郭图之威。 之后,郭图转投袁绍。 袁绍南下与曹操爆发官渡之战,战役的转折是曹操袭击袁绍屯粮地乌巢,而郭图就劝袁绍不要救乌巢而是转攻官渡的曹军大营。最后袁绍不采纳张郃之计,真就去打了曹军大营。前面张郃还在苦攻敌砦,后面郭图就诬告张郃要反,逼得张郃真的就反了。 就因此,袁绍打输了官渡之战,自己没多久也气死了。但还没完,之后郭图转投袁谭,又挑拨其与弟弟袁尚互攻。之后甚至还请曹操兵去攻打袁尚。最后两败俱伤,被曹操捡了便宜,他郭图也死了。 人家吕布是三姓之家奴,这郭图也不遑多让的。如此了得的人物,试问张冲岂敢收入囊中。 但张冲还是留下了他,到底是要榨干此人的全部价值的。 然后对于一同投降的陈氏族人陈琴,张冲却有意外的惊喜。他发现此人哪里只是粗通文字呀,对天下时局都有自己的看法。 他在见到张冲,得其礼遇后,就说了这样一番话: “今国家贪崇无度,役其士民,重其赋敛,下不堪命。匹夫大呼,遂有张氏三兄弟兴黄巾起义。但汉家虽无道,养士二百年,累世之基犹为安固,尚有带甲之士三十万,地方威令尚行。而我观太平道,各方掣肘,号令不一,虽有百万众,不等当汉一军。我为将军所忧啊!” 陈琴说的就是张冲一直困扰的,就是这帮黄巾是真的乌合,几次三番都是只顾自己,从没有大局意识。而且他现在在教内的身份还比较尴尬,他只有节制青徐黄巾的权柄,对中原的太平道根本没任何制约的手段。 总不能,他在颍阳这里上演一个火拼吧。这不现实! 但对陈琴,张冲一方面是考验他,一方面在开始确实不能交心,所以张冲说的一番客套话: “成败在德,不在众寡。汉军纵有精甲三十万,但倒行逆施,又能行几分力。我众虽弱,但替天行道,民望所归,君岂不知功成在我。” 陈琴沉默了,他听懂了张冲的意思,张冲从头到尾就没有说什么太平道、黄巾军,说的都是他自己。如此看来,这泰山贼的渠帅,其志不居人下啊!这更好,相比于黄巾军,他更看好泰山军。 毕竟说到底有没有希望还是看能不能打。汉军比黄巾军能打,而泰山军又比汉军能打,所以这以后的事还真的不好说。 但陈琴懂纵横之学,知道心里再是认同,也需要找一点问题来显示自己的作用,是以陈琴一方面吹捧,一方面又点出了张冲如今的困境: “将军神武奋发,吊民罚罪,自然更有德。但我观将军有三难。” 张冲一听这话,立马虚心请教: “请先生赐教!” 时陈琴立大帐,素衣葛巾,侃侃而谈: “一难,敌众我弱。将军兵不满万,而要覆刘汉二百年天下,我见之难。二难,师老军疲。将军征战日久,无后方补给,岂能当汉军新锐之兵?三难,悬兵于汉家腹心,而无友军相济。有此三难,虽将军雄武有奇略,宽容仁恕,民望所归,也不得不忧心啊!” 好家伙,这陈琴开始说的话,张冲还认真听呢,后面怎么说着说着就在夸自己呢。这什么雄武有奇略,宽容而仁恕,民望所归。好家伙,都说得他张冲有点不好意思了。 但这并没有让张冲认为此人是阿谀之臣,反而觉得是此人会说话。因为陈琴说的最关键的是前面,那三个问题是实打实的。 因为信息缺失的原因,陈琴不知道自己在河济地区有根据地和后方,麾下的军士是有地方修整的。但这依然不能解决陈琴说的那三个问题。 泰山军兵力少,根本不能独立扛起反汉的绝对力量,就比如说这次颍阳的决战,如果只有张冲来打,那肯定就要说。对面汉兵绝对力量就有四万,他张冲再自以为善战,都没信心以五千之众来打八倍之地。 还有就是师老兵疲的问题,许是陈琴自己观察到的。别看泰山军从泰山出发,转战千里,屡战屡胜。但这一路不是在打仗就是在打仗的路上。唯一的休息就是在濮阳修整了半个月。 他麾下的泰山军也不是真的是铁打的,也就是张冲在泰山就有意磨炼泰山军的拉练能力,不然早崩了。但饶是如此张冲也不敢再继续长途行军了,这也是他打算在颍川地区多修整的原因。 然后陈琴说的,悬兵于汉家腹心,而无友军相济,这句话就更让张冲扎心了。这些天对于汝南和颍川的所谓友军,张冲真的是颇为受伤。 一件事,你以为和渠帅说好了就行了吗?根本不是那回事。 颍川黄巾还好点,因为都是马元义整训出来的,其对队伍的掌控力都是有的。但汝南黄巾那才叫个散的。 就拿交易俘口这事来说,本来就是他和汝南新渠帅黄邵说好的。但最后黄邵私下说,他就能管自己本方,要真的做这事,还要他张冲和其他各小帅商量好。原来,这渠帅就是个名义的。 之前黄邵为何一定要南撤汝南?就是因为他麾下的小帅,妻子儿女都留在了后方,一听后方在汉豫州刺史的带领下,不断袭杀黄巾军的据点。他们坐不住了,非要回去。 汝南黄巾军之前虽然和汉军血战,实力下降,但少说还是有三四万人的。而且这些人经过此一战,都有点铁血强兵的味道。但现在要是汝南黄巾走了,那张冲就要断一臂。 还有马元义这边。说实话,那次东平陵,他们几个青州渠帅送马元义,当时张冲还是很尊重此人的,觉得他是一个公心用事的人。 但这次再相遇,他不知道马元义经历了什么,但相比于过去的纯粹,现在的马元义总给他一种计算的感觉。 北上打敖仓,多好的一事啊!马元义非要去南阳。 这就是张冲的现状,兵力薄,师还老,还没友军,是真的难。 张冲有时候都想,要不直接回泰山得了,到时候一直混到董卓入京,他再出山。但这样的话,这些相信张氏三兄弟起来反抗汉家暴政的黔首们,得死多少人啊! 后面张冲就不和陈琴绕弯子了,直接将自己情况和陈琴说了。重点就在问,如何使得汝南、颍川两方的黄巾军,能和他一起北上。 但这显然超出了陈琴的信息,无论是黄邵还是马元义,陈琴都不熟悉,又如何能给出可行的建议,要是张冲问他如何处理和本地豪势的关系,他陈琴当然早有腹稿。 不过,在讨论的时候,陈琴说的一个词,反让张冲豁然开朗,也许可以这样试试。 ------------------ 光和六年,八月八日,京都。 皇甫嵩重伤,中路汉军大败,退守到阳翟的战报一送到京都,整个京都陷入了恐慌。贼势力竟然如此之强吗?连西州名将皇甫嵩到大败重伤,一时间,人人皆西顾长安,欲为退路。 关西籍公卿,如议郎京兆赵岐,此人乃关西大儒马融之侄婿,建议迁都: “蛾贼兵盛,京都空虚,且四面受敌,非用武之地。臣请国家播迁西京。昔高祖都关中,土地肥饶,故得之以并天下。关中又有崤函之固,可阻百万之兵。陛下再收西州之士马,取益州之饶富,不出一年,即可得甲兵二十万。一朝东出,蛾贼立崩。且西京宫室完备,城坚壁固,请陛下徙都长安,做长久计。” 这边台陛上的刘宏还没说话,那边关东,尤其是颍川的公卿们就受不住了。率先出列的就是同为议郎的张咨。 张咨就是颍川人,此君也是一个人物,日后被董卓任为南阳太守,之后长沙太守孙坚一路北上讨董,路过南阳,十分不讲究的将张咨在酒会上一刀剁了。 当然,现在的张咨还不知道这既定的命运,此时的他正义愤填膺指着赵岐,怒骂: “请陛下斩此僚,天下乃安。” 然后他就面拜刘宏,谏道: “国家西迁,必孤天下之望,寒山东之心。且光武都雒邑,历年已久,百姓安乐。今无故捐宗庙,弃园陵,恐百姓惊动,必有糜沸之乱。” 刘宏也在那沉思,他本心来看,是想迁都的,毕竟中路的汉兵惨败,敌已经要兵临城下了,再不走就危险了。至于,体面不体面,那西京本来就是祖宗留给后辈的退路,就是用在这个时候。 但他不得不考虑关东系公卿说的那句: “孤天下之望,寒山东之心。” 他觉得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如果朝廷抛弃了他们,那他们这些关东的豪强们就要自救了。那自救无非就是投贼或者抱团取暖,而这些都不是刘宏愿意看到的。 拿不定之计,司徒袁隗坐在席子上,悠悠说了句: “迁都之事,动之至易,安之甚难,望国家慎思慎行。” 这话一出,关东籍公卿全部站起,对刘宏道: “望国家慎思慎行。” 群臣威逼,使得本就苍白的刘宏,气得更白了,他使气道: “卿等所言皆有道理,一为存社稷,一为保江山。这样,欲迁者站在左边,不欲者站右。谁人多,听谁的。” 此言一出,朝野上下大小臣,各个面面相觑。尤其是那句谁人多听谁的,怎么都像是对关东系的公卿做嘲讽。 大家知道刘宏在耍性子,正不知道如何说的时候,一封来自关中的檄书送到了刘宏手上。 看罢,刘宏推开案几,站了起来,拔剑斩下案一角,壮道: “再有提迁都者,形同此案。祖庙山陵皆在此,朕要与社稷同危亡,就让那些蛾贼们来!” 刘宏说的壮气,但知道他为人的公卿们如何会信?一定是关中出事了! 他们猜的没错,凉州的羌人们再一次造反了。 这一次,兵锋直指关中! 第二百三十三章:道贼 光和六年,八月。 北地先零羌及枹罕、河关群盗反,共立湟中义从胡北宫伯玉、李文侯为将军,杀护羌校尉泠徵。金城人边章、韩遂素著名西州,群盗诱而劫之,使专任军政,杀金城太守陈懿,攻烧州郡。 继太平道四月举事,羌人也在八月发动了叛乱,一时间东西两面,汉室腹背受敌。 刘宏慌了神,就要将皇甫嵩掉回京都。 但这一昏招,被司空张温劝住了,其人道: “秦用白起,燕任乐毅,皆旷年历载,乃能克敌。嵩讨颍川,虽有小挫,但主力犹在。岂能收军回师,前功尽弃。左中郎将老成谋国,必有方略,再其日月,必有所获。” 刘宏回呛: “那你说咋办,现在西边羌乱,眼见着就要打入关中了。你给我弄出兵来呀?” 张温习惯了刘宏的秉性,早有腹稿,他建议掉现在屯驻酸枣的扶风营、虎牙营两千速援关中。然后,再请发护匈奴中郎将将匈奴五部兵南下入援,再请汉中五官掾率郡兵与板楯蛮北上入关中。再以凉州刺史耿鄙率六郡兵及湟中义从讨贼。如此,可得兵五万,攻无力,守则有余。但张温最后说了个但是。 刘宏皱着眉,问: “什么但是。” “就是这军饷差了些,陛下要不要发西园储备。” 刘宏刚要骂,但克制住了,大声吼道: “给,都给。你给我传檄给卢植、皇甫嵩还有那个跑去汝南的朱儁,让他们好好打!” 张温脸上都是刘宏喷出的吐沫,面色自若的退下了。 ---------- 颍川,阳翟,太守府。 颍川太守阴修叹了口气,将面前几位故吏延引入座,然后率先开口问道: “左中郎将伤势如何了?” 见面前几人诺诺不肯多说,阴修又补充了一句: “我也是一地太守,很多事情我也要有数,这样才好做事。” 这话说得务实,但这几個故吏,到底还是没肯说。 实在是皇甫嵩伤势这件事太过重要了,一旦流露出去,三军皆疑,士气大崩可不是开玩笑的。 阴修有点不高兴,眼前这几人,哪个不是他拔擢的,也是他举荐到皇甫嵩幕府的,怎么说自己也是他们的举主吧,现在问个事,顾左右而言他。 不耐,阴修直接点了其中一个翩翩君子: “公达你来说。” 这个叫公达的,身高七尺多,虽不长大,但从上到下透着股内秀的气质,望之就乐意多与此人想交。 不过估计也有人猜出了此君是谁?没错,此人就是曹魏之谋主,算无遗策智计百出的荀攸,荀公达。在曹操征天下,荀攸前后设奇策共十二计,多次在曹操命运关头做出重要决策,挽救了曹魏之命运,可以说是天下有数的智谋之士。 这会荀攸被点名,笑然自若,对举主所问,答道: “府君勿忧,左中郎将已在好转,想来不多日,府君就能见到左中郎将了。” 对荀攸,阴修还是相信的。知道主心骨皇甫嵩还活着,阴修紧张的情绪也舒缓了不少,于是他问了众人一个他一直困惑的问题: “诸君,这段时间,我也从邸报中知道了颍阳一战的情况,所以你们也不用再瞒我,这仗到底输在哪里了?” 一说到颍阳之战,在场的人都沉默了,他们都不愿意回忆那场死里逃生。战前,阴修举荐了张仲,钟繇、张礼、杜佑、荀攸、郭图六人入皇甫嵩幕府。 而现在还在的,就是钟繇、荀攸、张礼三人。其中郭图不知所踪,张仲在被泰山军掩杀中枭首,张礼最惨,在中军溃退中,被溃兵挤翻了大车,然后被马给踏死了。 可以说,这一战,六人折了三人,这还是他们都是幕僚,都呆在中军的情况下,可见这一战之惨烈。 钟繇是活着的三人中最长者,按理应该是最能缓过劲的,但最后还是由荀攸代讲了,其人叹了口气,开始为阴修讲个中得失: “老帅还是不愧为汉家庭柱的。在战前,老帅就预料到河济方面的泰山贼有可能南下,于是让骑都尉曹操点所部北上做狙击态势,但老帅有三个没料到。” 这个断句断得太吸引了,只把阴修勾得直着身子,问道: “怎么说。” “一是没料到,泰山贼来得太快。那时候,我们得的情报还是泰山贼正在濮水和黄兖州对峙,但十日后,其人就已经出现在了长社,超乎所有人的预料。二是没料到,泰山贼之能战。那日骑都尉败退回营,将他在长社之野的调度悉数与老帅禀报,有一说一,不仅我们几个认为可圈可点,就连老帅也觉得没太大问题。但就是这样,还是被贼一战而溃,要知道那可以二千精锐汉骑啊,一个上午就被歼灭了。泰山贼之能战,不是与他们真打过的,可能都不会信。至于第三嘛。” 说到这里,荀攸反倒不说话了。 阴修正纳闷怎么突然停了。那边一人,作色道: “有什么好遮掩的,公达你不肯说,我来说。这第三嘛,就是万没料到右中郎将朱儁颟顸无能。老帅在战前,就请朱儁发兵,但那朱儁呢?空口答应却半天没见到一兵一卒。所以当泰山贼赶到战场,老帅手里已经没有一兵一卒可调用。最后才被贼所趁。可恶啊!可怜宗卿、正言、公则。一个死无全尸,一个践死马下,还有一个杳无踪迹。他们的死,和那朱儁脱不了干系。” 说这话的,正是最年轻的杜佑。好友,前辈的死,早就激起此人的怒火,别说朱儁不在这里,就是当面,以杜佑的为人也要当面质问。 别看朱儁已经是右中郎将了,但如果真被杜佑喷了也就喷了,只因为杜佑的祖父就是党人大佬太仆杜密。他祖父与李膺起名,并称为“李杜”,李杜高名在,光焰万丈长。有党人遮护,杜佑喷了,不仅一点事不会有,甚至还能博得个高名,这就是现实。 其实在场之人,哪个不是如此。如荀攸,荀氏高门已经不多说了,然后是钟繇,长社钟氏已然让孙坚这样的寒门咋舌。便是那太守阴修,不显山不漏水,但其身份却是最高。 因为他是真正的皇亲国戚,当年光武之后,阴丽华的族人。他们阴氏便是现在,也是五小侯之家,各个与国同休。 所以,在场的没一个将朱儁那个右中郎将放在眼里,喷了就是喷了。 不过说到泰山贼,阴修倒是想起一事,他转头就问荀攸: “公达,这泰山贼是不是就是打破东平陵,害的你叔祖殉死,叔父入狱的那波贼?” 听得这话,在场人都看向了荀攸,是啊,真正苦大仇深的人在这里啊。 荀攸抿了下嘴,点了点头: “是的,就是此贼。” 然后众人都不说话了,不知道如何劝,最后还是太守阴修说了个片汤话: “公达,那泰山贼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也莫要伤神了!” 之后,几个故吏又和阴修寒暄了会,就陆续回去了。 荀攸这边刚出府,钟繇就喊住了荀攸: “公达,你为何要欺瞒府君呢?就老帅那样子……” 钟繇还要再说,直接被荀攸抓住袖子,到了一处无人的地方,荀攸道: “元常,你说我哪句是不实的。刚到阳翟,老帅昏迷不醒,现在还能醒来给我们面授机宜,这是不是变好了。而我说,过几日府君能看到老帅,那也是没错的。如果老师好了,自然会见府君。但有不忍言之事,府君又岂会见不到呢?” 一顿话说得钟繇哑口无言。良久,钟繇悠悠说了话: “公达,你还记得朱建平吗?” 荀攸点头。 这朱建平是他们隔壁汝南的一个相士,非常有名。有次朱建平游历到颍川,他荀攸就和钟繇结伴去请他相面。当时此人看了他二人的相后,就开玩笑说: “荀君虽更年轻,但后事可能还要托付给钟君呢。” 这话弄得荀攸不怎么高兴,这朱建平在暗示他英年早逝?但什么叫做相师的,就是一话两说。 见荀攸不高兴,此人就补充,非是荀君早逝,而是钟君寿长啊,哈哈哈!” 一句话说的两人都是高兴,而这一晃,也有五六年了吧。 此时,听钟繇又说起此人,荀攸疑惑,不知道钟繇要干什么。 “公达,你自幼就与我相识,我呢,也痴长你六岁,但一直平辈而交。但今天我真有一言,不吐不快。我看啊,朱建平没准说的确实不错。我看你没准真要走在我前头。你何等身份,府君不说是二千石大吏,就只说家势就在你我之上。还有他如此恩重你我,你如何敢以言欺瞒他。不要说,你那诡诈伎俩,只论你的心,你是尊重府君吗?” 荀攸沉默了,反问了钟繇一个问题: “如果,一个你的好友被仇人追杀逃入你家。你会告诉那人,你好友的藏身之地吗?” 要是一般人回答这个问题,那肯定是不告诉啊。但钟繇沉默后的回答却是: “会!” 荀攸不意外,因为他知道自己这位好友是什么人。你可以说他泥古不化,也可以说他知行合一,去伪存真。他觉得不可以对人撒谎,那即便是善意的谎言也不会被他接受,其对名的看重,远远大过实。 但荀攸不是,他反问了一句: “《孟子》离娄章句上有一篇,淳于髡问孟子,嫂溺是否要援手的事情。想来元常肯定是读过的。 淳于髡问,男女授受不亲,是否为礼。那自然是的。但淳于髡这个辩士又问,如果嫂溺水了,救不救。如果是你,你肯定不救,因为礼为大。但孟子就说了,嫂溺不援,是豺狼也。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 看到了吗元常,这都是权变之计呀。礼的确为大,但不是所有事情都只是简单遵循礼就行的,因为在礼之后还有仁。如果二者冲突,当然是舍礼而取仁呀。” 到这里,钟繇脸黑的不行,这荀公达在暗暗骂他是禽兽呢。但对于荀攸说的权变,钟繇一声冷哼: “何为权变?这天下就是被孟子的权变给败坏的。当人舍生就义时,有人苟且偷生,美名曰,权变。当人一诺千金时,有人言而无信,美名曰,权变。当人克己复礼时,有人诡诈机巧,还是美名曰,权变。所以到底何为权变?难道就是给那些无仁、无义、无礼、无信之人,在未能坚守的时候的开脱吗?所以,我看啊,权,德之弊也。而孟子,就是名教之贼也。” 钟繇一席话说的震聋发聩。荀攸也没想到被他这么一激,其人竟然说出了孟子就是名教之贼的话来。 如果张冲在这里,听到二人的对话,心里也会感慨。这钟繇所说的还是有几分道理的,如果道德不绝对,那就是绝对不道德。任何有空隙和权变的灵活空间,都将会为道贼们提供开脱诡辩的余地。长此,哪还有真道德,不过是阿媚于世罢了。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洁,皆是伪善,是德之贼罢了。 但如果要让张冲来选,支持谁的话。如果是张冲这个人,他会选择支持荀攸,因为礼的背后只是为了仁,如果二者相冲突,不要这礼也罢。看见亲人落水,就因为她是女的就不救,那还是人吗? 但如果张冲是太平道之主,甚至是日后天下的宰执者,他会支持钟繇。钟繇有句话没错,天下丧乱之始在于人心散乱。忠不是忠,奸不是奸,今天是白,明天就是黑。道德与评价任人随意涂改,只要利于某些利益,就可以随意刻画。这就是天下没有尺度和准绳,人心不分善恶,自然奸者越奸,天下自然败坏了。 钟繇说完话,就不理荀攸了,其人向着东边走,后面荀攸问: “你这是去哪?咱多年朋友,还因这个使气?” 钟繇头也不回,就吐了句: “去找郭嘉,我们没能带郭图回来,这会他指不定多伤心呢。” 第二百三十四章:暴乱 光和六年,八月十日,鄄县。 此时鄄县的城头早已换上了太平道的杏黄大旗,原先汉氏的旗帜成了泰山军又一个收藏。 自七月月围城,鄄县在外无援兵,内无士伍的情况下,终于扛不住了,选择了向城外的董访投降了。 从泰山军五月分兵以来,董访军团在鄄城、廪丘二县乡野开始建立根据地,到现在终于算有所成就了。廪丘县是在六月就被攻破了,而鄄城因为有一条连接大河到巨野泽的水道,穿城而过。鄄城也依靠这条水道,从济阴郡获得源源不断的补给,一直坚持到现在。要不是后来董访在这条水道的南段布满木栅栏堵塞了补给道,这鄄县指不定能坚持到多久呢。 从各地派下去的分田吏已经陆续将最近的分田结果送了上来。喜忧参半吧!不少坞壁的豪强因为前车之鉴,实力薄弱,直接选择了向分田队献田的方式来免祸。 献田这方法很好,毕竟不沾血,很多分田吏心里也倾向于这种方法,他们也是人,看那些个哭得死去活来的乡豪们积极悔过,他们也心软。反正最后的结果差不多,地都收上来了。所以分田吏鼓励甚至强迫乡豪们用献田的方式来交出田地。 本来董访也觉得这個方法好。在泰山军日久,他当然知道分田对黄天事业的重要性。毫无疑问,土地是所有黔首最在乎的东西,它就是所有人的衣食之源。在过去,正是因为黔首只占有少量,甚至没有土地,才造成他们长期贫困,只能沦落为附佣。所以,泰山军只要能帮助广大黔首们满足对土地的渴望,那就能获得他们的拥戴,而泰山军就能在乡野占住脚跟。 现实也确实如此,凡是分了田的坞壁、丘落,都成了泰山军的帮手。汉军在乡野根本没有立足之地。也正是靠这个,仅仅才两个月,董访军团就在鄄城、廪丘两县扎了根。 此外,作为一个儒士,董访内心是有让耕者有其田的理想的,而泰山军所做的,正是行正道。但他心里还是觉得,相比于暴力分田,用和平的方式从乡豪手中得到土地,也不是不可以。黔首获得土地能活了,而乡豪们老实交出土地,也能活了。这不是蛮好的嘛? 虽然过去分田过程中,按照章程是一定要抓典型公审,吊死的。但董访觉得政策这种事本来就需要根据不同形式去调整。 就好比现在实行的土地政策,董访知道的就有几个变化。最早泰山军在分田上,是没收一切土地,包括了自耕农。那会薛氏壁、泰山地区的时候没什么自耕农,所以没什么问题。但后来在莱芜地区分田后,此地就有大量的自耕农,按过去那么分的话,显然让泰山军成了这些人的敌人。所以,当时的政策紧急调整,变成只分乡豪和族田。 还有之前渠魁实验的合作农庄,也取得了不小的收成,但最后还是被渠魁停止了。 为什么?就是因为合作农庄的地是泰山军的,他们这些人在这地上干的再好,和过去给乡豪们做庸附有什么分别呢?然后这事就被暂时搁置了。 所以,在董访看来,现在他用让地主献田的方式获得土地也是一种应势利导。 但在辅助董访处理鄄城、廪丘分田事宜的主祭高升看来,这事不对。 虽然高升加入泰山军要比董访晚,但他看出了渠帅坚定要分地的深层目的,就是要和乡豪们争夺广大的乡野黔首。 原先泰山军争取黔首的方式就是分田。但乡豪们的献田反倒像是他们在恩赐黔首的。 之前泰山军宣传的是乡豪们巧取豪夺黔首们的土地,然后他们就可以用清算、公审的方式,正义的夺取土地,用来补偿黔首。但现在乡豪们献田反倒成了道德高尚的。现在,黔首们没过去对乡豪的鄙夷,反倒觉得亏欠。 还有的就是,这些过去武断乡野的乡豪们虽然献了土地,但凭借过去的信息、威望、完全可以在顺利拿回来。 就高升自己下去了解的,不少原先献田出去的乡豪,通过私底下恐吓、操控乡间舆论,又偷偷逼着那些黔首将土地还给了他们。这样的分田,还有什么用? 当然最重要的,也是他和董访强调的: “这些乡豪不死,那聚落到底是听咱们的,还是听那些乡豪的。” 总之,高升自己很坚决,这事一定要见血,一定要结仇,这样黔首才会跟泰山军走。 高升其实自己也是豪强子弟出身,但这人到底有点酷吏的味道,非常懂铁血手段的重要性。甚至,为了斩断乡豪在乡野的道德优势,其人亲自操笔,写了首歌谣,让老营的那些黄巾郎们到乡野唱。 黄巾郎就是张冲吩咐董访从老营中上少年郎拣选的郎军,教习文字,武艺,是泰山军之后备储才。 这些黄巾郎到了乡野,尤爱到地头上对着劳作的黔首们唱: “何是黑?豪强贪心地头土。何是白?豪强广厦黔首骨。何是赤?豪强绶带黔首血。何是黄?豪强钱谷黔首脸。” 但对于高升的提醒,董访不以为意,反问道: “你我不也是豪强子弟,现在不也入了太平道?你我可以,那些乡豪有何不可以。” 见董访执意如此,高升劝不动,只能让那些黄巾郎更多的下乡野,试图用宣传的方式,激发黔首们的意识。 所以,八月十日这天,杨娃子和杨狗生带着八个伙伴又一次下了乡。这一次,他们要去的就是焦用负责分田的韩氏里。他们要到那里,再一次唱乡谣。 时为八月,已经入秋。 杨娃子带着黄巾郎走在官道上,汗涔涔的,但兴致都很高。道两边的田垄上已经满是忙碌农夫。有人家种的是麦子的,这会正喜笑颜开收割着。但大多数的,都正埋头在自家地种着粟、糜。有些自己开出菜田的,也捎带种些芜菁、大葱。没这两东西,他们兖州人吃饭都得劲。 杨娃子等人看着这番忙碌,浑身是劲。 想当年,他们的父辈也是这样安心富足,但都是那贪吏和乡豪联手巧取豪夺,他们的父辈只能加入太平道互保。最后父亲都死在了四月那场起义中。 而这一次,杨娃子等人就要守护这片净土。 ------- 杨娃子等人走了一上午,终于赶到了韩氏壁。 他们刚要找焦用,听他的安排,就听门外的老叟说,焦队将带着护田兵去抓人了。 仔细一打听,原来附近两个宗族在为了水、械斗。 鄄城民风彪悍,各宗族依旧保持着聚族而居的传统。秦汉以来,为了扩大政府统治能力,普遍都对地方实行分家。大族拆小族,小族拆小户。但鄄城地区又不同,因为此地为黄泛区。本朝几次大河变道泛滥,此地都受了大灾。e 有大灾,自然就容易聚族而保,小门小户根本没能力躲过天灾和后面的人祸。泰山军在此地区分田的时候,就遇到过这个问题,只不过那时候这些宗族内部也是矛盾重重,分田队们利用这些矛盾,拉一批、斗一批,倒是问题不大。 但是一旦遇到宗族与宗族之间的斗争,就比如夺水,这些宗族就会突然团结起来,甚至绕开各自坞壁的护田队,直接组织起来。他们以宗族辈分为纽带直接结成队,手拿大棒犁耙就能和别族私斗。 之前,高升就传信给各屯壁的队头,让各自多小心宗族之间爆发的大规模的私斗。众人都得令,虽有意识但也没当太多事。 但谁也没想到,一场席卷整个鄄城的暴乱就从这一场小小的争水开始了。 起先争斗是从韩氏壁边上两个壁发生的,他们都在一条沟渠附近。这沟渠是从从大河支流穿凿过来的,虽然水量不大,但也是够附近灌溉生活了。上游这个壁呢,孙姓,下游的壁呢,赵姓。 虽然这水够用,但孙姓在上游霸道惯了,几次围栏断水。之所以能如此蛮横,就是因为当年主持修建此沟渠的官吏就是孙氏的老祖,是以孙氏天然认为这条沟渠属于他们。但孙姓这边常断水,下游的赵氏就不乐意了。几代下来,两族为了这沟渠搭进去多少命。 八月九日,深夜,两族终于爆发了惨烈的械斗。 这一天白日,孙氏再一次堵塞了沟渠。但晚上,刚收完麦的赵氏就在月色朦胧中冲入了沟渠,不仅将拥塞沟渠的土石全部扒掉,就连守水的孙氏族人都被打了一顿。 但谁也没料到,这人死了。 第二日白日,孙氏就知道了此事,群情激奋下,七十多个精壮在孙氏壁的族长带领直接杀到了赵氏壁,直接杀了三人。 说起这孙氏壁的族长,其人本来就是要被入驻的分田队树立为典型的。但就因为这人机警,提前将田土献给了泰山军,最后不仅其家安然无恙,自己还因为老于田事,被分田队给吸纳了。 孙氏的队伍见杀了人,也都害怕,就撤了回去。但在路上就被后面追上的赵氏人给拦住了。之后双方都杀出了血性,混斗半个时辰,死了十来人,人人带伤,只得各自回去。 本来这事虽然严重但依旧还只是孙氏和赵氏之间的事情。但孙氏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一只不知道的队伍直接袭杀了赵氏溃退的族人。 四十多人都被杀了干净。 随后谣言四起,鄄县到处在传,泰山贼要抓大伙去和汉军拼命,凡是发现跑的,统统被杀光了,那尸体都堵住了大河,那个惨啊。还有不少人说这些太平道偷孩子,用这个去祭祀他们的黄天。还有谣言说,这些太平道徒会邪术,得罪他们的,都被他们用符纸给咒死了。 这些谣言就是突然出现的,直搞得人心惶惶。一些有心为泰山军解释的,但也不知道怎么说,因为最近确实丢了不少孩子,甚至有些聚落整个丘的人突然就暴毙,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人说,他们就是得罪了一个泰山军的小将,然后就被咒死了。 各地的护田兵队头都是前横撞队的人,立马意识到事情不对劲,连忙集兵要去捉拿那孙氏的族长。 但这人也死了,死在了孙氏的护田队将家里。这下子,孙氏的族人们在有心人的蛊惑下,冲撞了护田队。 说实话,对于泰山军这些外来户,所有人都报着警觉。他们说着另一种语言,有和他们截然不同的打扮,甚至一来就将一些他们认为非常低贱的人提拔起来。那些好吃懒做的,就靠着巴结这些泰山军,就骑在他们头上了。 总之,愤懑早在,这一刻只是爆发。 同时,族内的这些长者也在边上撺掇,他们说: “这些妖贼没来前,我们孙氏壁多安详,哪像现在多灾多难。” “那些妖贼分给你们的地,是他们分的吗?那是咱们看族人大伙艰苦,送的。和那些妖贼有什么关系?” “这些妖贼造反,跟着他们就是死路一条。只要我们打倒他们,不光原先分好的地是你们的,就连朝廷也会嘉奖我们。” “族人们,都和我起来,跟这些妖贼干,为老族长报仇啊!” 这句话,点燃了孙氏族人的怒火,他们男女老少一起出动,举着大棒、锄头呼啸而来。 原本要镇压暴乱的护田兵这会也放弃了对抗。 说到底,这些护田兵两个月前也是孙氏的族人。面对宗族的强大压力,即便不倒戈,也是退到了一边,不敢对抗。 最后主持孙氏壁工作的分田队和护田兵队将全都被石头砸死。其尸体被挂在了孙氏壁外的老槐树上,脖子上被挂着: “妖贼,该死!” 同样的情况,在鄄县各地都在发生。暴起的乱民冲撞公所,残杀泰山军的分田队和队头。 回报的探马将各地的情况源源不断送入鄄城。 这时候,董访、高升终于意识到,事情坏了,有人在背后搞鬼! 第二百三十五章:惨淡 鄄城,旦。 当高升带着一干军吏走入军府时,董访正脸色铁青的看着送来的军报。 见高升来,董访羞赧的起身,下拜: “惭愧,都是我董访的错啊。” 高升扶起董访,心里是认为此乱,董访肯定是要负大责的,但此刻不宜说这些,先精诚团结,平定此乱才是重要的。 所以,高升,一上来,就给这事定了调: “招讨使,这事的背后一定是有汉庭的人串联。没有人在背后弄鬼,这些乡豪残余如何有胆作乱,如何又能不约而同?不过当务之急不是找到这人,而是要立马出动军力,将叛乱秋风扫落叶的平定。再迟,越多的人就会被裹挟进去。到时候,压力就大了。” 招讨使是董访的正式官名,张冲委任他为河济行营招讨使、权鄄、廪二县兵,主分田、团结二事。 董访感激的看着高升,重新振作,他先看了在场的军吏,就问: “哨探,侦查如何?” 一个轻捷的军吏,立马出列回道: “回招讨使,叛乱主要集中在鄄县地区,尤其是水道两岸的坞壁、聚落。所以敌人估计就是沿着水道串联的。” 说话这人是河济军团的飞军背旗将赵亢。其人原是飞军背旗的屯将,受命带着百名飞军加入到了河济军团的序列,专司哨骑。 这边赵亢说完,那边黑夫就皱着眉,粗豪道: “那还有什么说的,直接出兵杀过去。将那些作乱的统统吊死。” 黑夫的话代表了大部分军吏的意思。 既然敢作乱,那就是杀! 董访没吱声,看了眼高升,看他有什么意见。 高升点了点头,道: “杀虽然只能治标,但却最有效。现在先平定叛乱,后面要治本,我们还要再思量。” 董访明白高升的意思,就是后面那些豪强们便是没造反的,也估计要清算了。 叹了口气,董访甩开其他念头,下令: “黑夫、王罕、马武听令。” 三将出列抱拳: “在!” “你等三将各率本部,由黑夫清扫河东之敌,王罕清扫河西之敌。而马武专门在南部游弋,随时侦查是否有南面的汉兵趁机北上。” “喏!” 这里面,除了奚慎带着所部驻守在了廪丘,其余众将皆随这声令倾巢而出。 ------------ 在距离鄄县城大概四十里不到的句阳县,垂亭。 句阳县令正在饯送一只大军。 垂亭外,句阳县令刘谌举起酒爵,对面前的三人道: “卞君、李君、程君。祝君等此去建功立业,马到功成,满饮。” “满饮。” 说完,刘谌对面的三人皆一饮而尽。 这三人不是别人,一个是济阴兵曹长卞崇、一個是本郡豪强李乾,还有一个就是之前逃出东阿的程立。 此次他们集在一起,正是要一举铲除盘踞在鄄县、廪丘二地的黄巾贼。下这次征剿命令的就是济阴郡太守张宠,其人实在忍受不了这些蛾贼在自己境内横行,所以在兖州军团瓦解,卞崇带着济阴兵回来后,就下了此令。 也确实,鄄县、廪丘虽然在东郡左进,但在行政上的确是属于济阴郡的,也不怪呼张宠视之为眼中钉,肉中刺。 卞崇的家族在现在还属于寒门,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在原历史中,其家在晋代也成了名门,只是不知道此世其家还有没有这个福缘了。 卞崇旁边的李乾自然不用多说了。四年前,其弟战死,自己也身陷囹圄,后来要不是朝中的上层斗争,使得张宠不好下手,其人也就死了。但后面,李乾果断投入了张宠手下,靠着巨野泽到荥阳这条水道,李氏这四年风生水起。 而这一次太守点兵,其人更不敢怠慢,选部曲千人,就与卞崇合军,组成招讨大军。 卞崇、李乾也没啥方略,就带着部曲准备平扫。但这时候,程立的到来使得他们如虎添翼。 五月泰山军典韦部攻破东阿,程立和薛氏族人成功突围,一路辗转来到了济阴。当时程立的判断就是,泰山贼会继续往西打,即便跑到濮阳,也不甚安全,反而南面的济阴,还没有太多的民乱,正好去投靠。 他们第一站投靠的就是句阳,他们有个同窗魏和,就是此地豪强。句阳魏氏便是在郡里面也是前排的豪门了。其先祖魏霸,和帝就做到了九卿,是地道的卿族子弟。 魏和收留了程立等人,之后果然见泰山贼一路西进,先是破濮阳,后败黄兖州,一时无两。当时,对于盘踞在鄄县、廪丘的泰山贼,没人有二话。什么讨伐啊?能继续挡住就不错的了!就是恐泰山军成这样。 但随后泰山军的主力竟然南下,这真的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所以张宠才有了讨灭余部的念头。 这时候魏和就举荐了程立,因为他知道自己这个同窗是真的智谋之士,更关键这人是真的狠辣,正用在这个时候。 张宠就用试试的态度,让程立发挥。没想到其人是真的有东西,不知道他是怎么弄的,反正原先看似被泰山军经营成铁桶的鄄县、廪丘地区,顿时一片混乱。 后面就简单了,以卞崇为辅、李乾为辅,程立为谋主,一只两千人的汉兵迅速集结,向着鄄县开去。 他们在句阳补充了辎重,受句阳县令招待了一顿,就向着鄄县杀去。这也是程立计谋之一,他料到鄄县那些乡豪一作乱,城内的泰山贼一定会出城平乱,到时候城内空虚,他们自然一举拿下。 至于吸引了全部兵力的作乱乡豪,他们的死活并没有人在乎。 毕竟,是他们选的嘛! 四十里地,他们从早上开拔,一路加速行军。等天色暗下,差不多距离鄄县城南只有十里不到了。 见天色已晚,连夜突袭的风险太高,所以卞崇就下令在这片旷野中扎营修整。 因为预料泰山军主力已经四散去征剿变乱,是以卞崇这营并没有按战时规制,有拒马、有壕堑、有巡夜。反而是李乾一营倒扎得严谨,因为对他来说,他这带出来的前人部曲是李氏最大的家当,不得不谨慎。 当济阴的郡卒入睡时,李氏的部曲们还继续打造着拒马。不仅如此,李乾命侄李典亲自带了一波人巡夜。如此,李氏部曲们才在劳累中呼呼睡下。 丑时,一个济阴兵因为男人的老毛病,起夜去外方便。然后夜色茫茫中,他听到了营外一声声沉重的们响。 他警觉起来,睡眼惺忪的走到栅栏边,向那望去。只见黑压压一片骑兵,正用绳索套着栅栏。 他惊吓起来,立马大吼: “黄巾贼劫营拉。” 初寂静,没有声音,然后没多久整个营帐都煊沸起来,无数人穿着单衣,拿起兵刃惊惧的出帐,看到底哪有黄巾贼。 随后轰隆巨响,北面的栅栏就被奔马给拉开了,随后在夜色中,数不清的骑兵灌入了营中,向着懵懂的郡兵砍杀。 大帐内,兵曹长卞崇被煊沸吵醒,忽的就从榻上坐起,他踢着还沉睡的扈兵,一边对帐外喊道: “把扈士们都喊起来,赶紧上甲。” 说完,就有扈兵拿着衣甲就往卞崇身上套,见还有扈兵给他上肩章、绶带,披风,卞崇想了一下,让人将这些收起来,他可不想那么显眼。 等卞崇出帐,已经见到营地的北边已经烧起来了,到处是被惊吓的溃兵,至于到底杀入营中多少敌兵,他反正看不出。 卞崇立马让扈兵们支起火把,但有人劝这样太危险,被卞崇骂道: “这算什么危险,没光才叫真的危险。” 果然,这边灯火一亮,附近的惶恐不安的郡兵们终于看清混乱只有北面,就安心不少。之前那情况,一场啸乱差点就要发生,直接被卞崇这一招给安定了。 其人,也算是有勇有谋。 但光亮也吸引来了泰山军突骑的注意。 这伙袭营的突骑正是之前董访派遣的马武的百骑。 马武是张冲在两河之战从泰山郡南三县北上的突骑俘口简拔的。当时张冲率八百突骑南下,正逢南三县的数百游骑北上。 当时马武就是这只汉骑中的什将。一战后,马武等多员汉骑将投降,张冲就简拔了此人入了泰山军突骑。 此人弓马娴熟,在张冲眼中是个勇士,具有马矟精通的能力。但如此武勇的人,却只在汉军中做个什将,之后张冲私下问过,才知道,原来马武竟然是开国云台二十八将,平舒侯马成的后人。但是,在传到他爷爷辈马玄那里时,实任护羌从事的马玄竟然为羌人所诱,叛国出塞,最后被汉军追杀斩杀。 当时马武的有两个儿子,一个马丰、一个马邑,前者罪民,后者袭爵。而他马武就是马丰的儿子,罪人之子,只能效命沙场。 有此遭遇的马武自然对汉室没有太多念想,游荡下僚的他清醒的认识到此时汉室倾颓,已非人力挽回。 所以他在与其父说: “天下将有事,丈夫当建功于代,以济四海,安能做一辈子罪民!” 最后,他就从了军,最后到了费县营做了骑什将。 之后此人入了泰山军突骑,也因为果敢能战,很得张冲赏识,一路积功做到了骑屯将,最后搭配给了董访。 之前他得了董访的军令,就在县南部区域游弋,真发现了一只北上的汉兵。他一方面给后方的董访传报,一方面暗暗潜伏,准备晚上给这伙人一个厉害。 这会,马武马矟翻飞,带着百骑在汉营中如入无人之地,突然就看到前处升起光亮,一边感慨汉主将有胆,一边催马就带着突骑杀了过来。 ------------ 对面济阴郡大营沸腾,这边李氏大营就已经醒来了。 一直巡守的李典,立马支起四面火把,只把大砦前二十步内照耀得灯火通明。但显然,马武等骑只把攻击目标放在了济阴大营,并没有过来骚扰李氏部曲。 马武一看李氏扎的营,就知道不是他们这点兵能打下的。与其分兵,不如直接对粗疏大意的济阴兵一个痛击。 当对面济阴大营业燃起火把后,穿戴齐整的李乾也走上了望楼,与其侄并肩而立。 李乾观察了一下对面的混乱程度,再看夜色下寨外的动静,估摸来的泰山贼数量并不多,于是果断下令: “曼成,你速点甲兵四百,去支援兵曹长。你带兵先行,我于后调度,力将这伙窜贼剿尽。” 李典早就跃跃欲试了,得了叔父令,风风火火的下去,随后还耍了个小手段,让下面部曲一人只两火把,就带兵支援卞崇去了。 刚到砦,就见厮杀已停,到处是哭声。 李典直奔北面,最后只看到数十敌骑消失在夜色里。 暗自可惜,但也知道夜色中不能去追,所以李典就去找卞崇,看其人有什么指示。 但谁知,李典刚到,就听到一个噩耗: “你说什么?卞兵曹死了?怎么死的?” 被李典这么问话的正是程立,他也有点尴尬,因为这事所到底也还和他有关。 之前,卞崇不顾程立等人反对,一定要只火把,稳定军心。最后军心是稳住了,但是招来了对面泰山贼的集火。 对面一将颇为悍勇,在火光照射中,马矟连挑杀四五个扈兵。卞崇急了,抽弓对着那将就是一箭,那箭正插在敌将衣甲上,也不知道有没有造成伤害。 但敌将倒因这一将退下了,但没过片刻,其人就一声号角,附近游弋的敌骑就闻声而来,对着外圈的扈兵刀劈矟砸,全然不像要命的。 眼见扈兵不支,当时卞崇就要鼓气激励士气。 但程立担心这样会暴露主将,就劝卞崇镇静,说李乾骁勇任事,定会来援,只要纠缠住敌人片刻,他们都要丧命当场。 但也正是他程立和卞崇说话的空,一只羽箭狂飙,直接射中了卞崇的喉咙。 卞崇话都没说一句,砸倒在地。 等程立回过神来,袭营的泰山军突骑又在号角声中如潮水般褪去。 就这样,汉军出征未战,主将已死,全营上下愁云惨淡到天明。 第二百三十六章:正途 鄄县,野。 太阳升起三竿时,数十人被绑着跪在了坑边。哭泣、咒骂、哀求,吵得郭诵的脑袋嗡嗡嗡。 这些跪着的,都是此次作乱的乡豪,被黑夫清扫后,就让郭诵去解决。 郭诵觉得还是砍头好,这样便是成了厉鬼也寻不到他。 这会,那些作乱的乡豪们已经没有了之前的骄狂,各个簌簌颤抖,还有几个纵是被绑着,也不甘心,蠕动的想要逃跑,然后又被拎了回去。 他们不少人都是苍发的老人,都是此次作乱各族的族长。浓烈的阳光并不能给他们分毫微暖,毫无血色的脸色和瑟瑟抖动的身躯,无不告诉郭诵,他们有多怕,有多悔。 是的,临死前,他们最恨的就是朝廷,说好的援军呢? 郭诵没时间看这些人悔恨的泪水,看了看时间,郭诵挥了挥手,早就等着的泰山军执法队,立马挨個站到了叛贼身后。 六年的八月不凉,天地似蒸笼。本就热,还非要选在了午时三刻,众人早就耐不住了。此时一得命,直接将刀架在了叛贼的脖子上。 沉重的压迫,让这些叛贼再一次破防,屎尿都给吓了出来。 “鸣鼓行刑!” 随着郭诵一声令,鼓声大作。 有鼓声壮行,这些人也算死得体面了。 “举刀——” “刷”的一声,五六十把刀,一齐举起,阳光下,雪芒一片。 “斩!” 雪芒消失,鲜血飞溅,五六十颗人头滚落在地,鲜血泼洒在黄土地上,浇灌着来年的丰收。 炎炎烈日下,血腥迅速弥漫,夹着着暑气,简直让人窒息。 恰在这时,一骑飞来,传令: “敌来,速回。” 郭诵知道军情紧急,令众人将叛贼的尸体推入大坑,迅速掩埋,就去找黑夫的本部了。 新的战争,将要考验着河济地区的泰山军根据地。 暴风雨已经到来。 ---------------------- 暴风雨刚来就停了,显然这只是一场阵雨。 此时坐阵大营的黑夫,又收到了来自鄄县的檄书。 汉兵,撤了。 没错,来势汹汹,开局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搅动鄄县一场大动乱的征剿,就这么虎头蛇尾结束了。 昨夜马武的偷袭,无意击杀了济阴县的兵曹长,天明,豪强李乾就带着部曲回去了。对他来说,这一战已经有交代了,再打下去只是折损自家实力。 这几年,他发现他侄李典说的对。这世道变了,有部曲就有地位,不然几次在他这里折损了颜面的张宠会这么快尽弃前嫌? 还不是因为他李氏这千人的部曲,能打! 知道自己的根本在哪里,李乾自然不会为别人折损自己的实力。所以兵曹长一死,这场战争就结束了。 其他的郡县军吏也知道泰山军的厉害,他们之前就援助过兖州牧黄琬,也在濮水和泰山兵对峙过。泰山兵有多能打,他们能不知道? 要不是这次打的是泰山贼的偏师,又叛乱呼应,这些军吏如何会来? 现在有李乾带头,那还有啥说的,撤吧! 就这样,当泰山军哨骑再一次侦查汉军大营时,只发现了两座空营。飞军背旗屯将赵亢不放心,又侦查了十里,看了踪迹,才确定汉军是真的撤走了。 虽然汉军最后撤走了,根据地的危机解除了。但黑夫对那招讨使董访非常不满意。他很是怀疑董访的立场,黑夫等一系列老弟兄对董访这样的豪强子弟且是降将出身的,充满了不信任。而事实也是如此,不是董访在分田上有意纵容,那些乡豪们如何还有机会发起这一场动乱。 这次大乱,光他黑夫这里就杀了数百人,估计王罕那边也差不多。也就是说,有近千条命都因为董访而死。而如果之前按照渠帅拟定的分田条陈,最后可能死的也就是几十人。这多余的,都是董访身上的。 黑夫对董访的不满,之前还因为大敌当前而压抑着,但这一压,反倒压出了力量,这边济阴兵一撤,他就要好好找这个董访闹一闹。 等曲将黄勇、郭诵都回来,黑夫交代好军务,就只带着两个扈兵直奔鄄县城。 事情发展到这里,张冲之前是肯定没料到的。之前他配黑夫给董访,就是觉得黑夫为人梗,坚决执行任务,又有老资历能给董访站台。但谁想到,第一个要砸董访台的就是黑夫。 黑夫确实听令,但很显然,他听的只有张冲的令,那董访是什么?再敢饶舌,直接给他掀翻了。 而且当黑夫进军府,要找董访时,好死不死又被董访的扈兵给拦了,这些狗东西竟然和他说什么招讨使在会客。 他董访能有什么客? 黑夫一意要进去,这几个扈兵却硬要拦,黑夫气急直接拿脚踹这些人。这几个扈兵知道黑夫是军中老人,跟本不敢还手。但董访之前严令不准有人闯入。不得以,这几人抱住黑夫两腿,任黑夫捶打,就是不松手。 堂外的动静终于惊动了董访,他赶忙让眼前的客人避到了屏风后,然后一出来就见到黑夫在那咆哮。 对于黑夫,董访是尊重的,毕竟是军内的老弟兄,是最早跟渠帅的。但再尊重,他也不能容忍黑夫在这里咆哮军府,这是对他的不尊。 任黑夫如此,他以后如何再主持军府?所以董访一出来,大呵: “黑夫,还不退下,这里是你撒泼的地方吗?” 见招讨使来了,黑夫后面的两个扈兵趁机就要带自家主将回去,毕竟泰山军军法严酷,像黑夫这样莽上的,没好果子吃。 但黑夫莽劲上来了,他一推众兵,就戟指董访骂道: “好你个小子,你做了几日的招讨使,就在乃公面前拿乔,你个降将,也配让我走?你自己说说,你干的这些遭事,这一次平乱,因为你,咱死了几多的弟兄,这是你能负责的吗?” 黑夫说这话的时候,另一个部将王罕正进来,一来就听到黑夫说的那句“降将”,当时脸就黑了,但心里有城府,并没有多说什么,只走到一边,看着黑夫在那闹,也不劝。 董访跟着张冲这么久了,还是第一次有人在他面前称乃公,他之前就是横撞队的队头,军中哪个重将对他不是恭敬有加。这黑夫是真的狂妄失了智,仗着自己是老弟兄就觉得自己不会办他? 念此,董访下令: “给这黑厮扣起来,先褫夺军权,等我檄书禀告渠帅,再做定夺。” 本来董访还要将黑夫关入狱寺,但想到自己堂内那人,他也多少有点没底气,于是又嘱咐了一句: “就先扣在军府吧。” 众扈兵忙不迭领命,虚推着黑夫下去了。 黑夫人单力薄,到底弄不过这些人,最后还是乖乖被拉走了。 这场混乱虽然因此结束,但其余波想来就不是这么好解决的了。 想到这,董访无奈的捏了捏自己的额头。 边上的王罕目送着黑夫被带走,一句话没说,这会见董访办完事,他上前悄声说: “招讨使,这次咱们抓了一个汉军的谍报。” 一听是军情,董访赶忙带着王罕走到一边,细问: “查到什么信息了吗?” 王罕点头: “从那人口中,证实了这次暴乱确实是汉军方面策划的。他们这次来一共来了五个人,据那人说,除了他之外,有一人死在了黑夫手上,还有三人不见了。所以,招讨使,你看这三人我们要不要派人去搜。” 听得王罕说的话,董访心中一紧,他立马想到了自己屋内的那位客人,嘴里顺势拒绝: “你怎么搜,这鄄县这么大,这三人随便找个地方一躲,你怎么找?到时候兴师动众去搜捕,只会搞得人心惶惶的。再说,也就三人,济得什么用。所以别费那个劲了。” 王罕点了点头,又说了另一件事: “还有一个事很重要,就是从那探报的身上,还搜出了一封书信,他们在咱军府有认识的人。” 说着王罕就抽出一封信,递给了董访。 董访拆开一看,内心狂震。那边王罕还在说话,他都一时没反应过来,等王罕说了几次,董访才回过神。 他镇定了心神,平静的对王罕说: “这事我知道了。但查自己人这件事不能大张旗鼓,不然人心就乱了。一会你把抓到的那个谍报,转交给军府,我会让人处理这个事。” 王罕没意见,见董访这么说了,也就带人下去了。 那边董访见王罕一走,立马回到室内,他怒不可揭的拉开屏风,对着藏着的客人大骂: “我对你如此,你就这么害我?” 被骂的这人,年近三十,身高七尺,虽是寻常面容,但眼神的光亮和气质,自有一番气度。 此人笑着对董访道: “我的好仲弟,我爱护你还来不及呢?又如何会害你!” 原来董访的这位客人,竟然就是他的兄长董昭。 此人不用多介绍,日后曹魏之谋主也,运筹决胜,功绩卓然,是官至三公,谥定侯的重臣元勋。 此人如何在这,先不谈。单单面对其弟的怒火,董昭就毫不在意,他平整了被抓皱的衣袖,一边坐在了董访的主座,道: “访弟,我是真的在救你。四年前你惹了事,我让你去寿张避祸。但谁知你随军去泰山就一去不回,人人都道你是死了,你可知我当时是如何的伤心难过。后来我听友人说,这泰山军在鄄县的贼魁就叫董访,你可知当时我又是多么震惊。我定陶董氏虽然不是豪门,但也做了汉室五六代刀笔吏。谁成想我家竟然也会出逆贼乱匪。” 董昭教训这个,董访就更气,他压着声,但急促道: “还不是你说我得罪了李氏,让我出乡避祸?你护不住我,我只能自寻出路。难道留在家里,给那个李乾砍?” 董昭怒斥: “还不是你不晓事?让你当个刀笔吏,你倒与人动起手,为何得罪李乾,你心里没数吗?” 见董访不说话,董昭缓和了一下,道: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现在就是给你指个正途。你以为自己还能留在这黄巾军吗?刚刚你出去,是不是有部下告诉你抓了一个汉兵的谍报?” 董访眼睛一狰,气道: “那人是你安排的?你还专门将我给你的信留下了?” 董昭点头,毫无愧疚: “不仅如此,我还留了一封信,直接模仿了你的笔迹,以你的口吻给济阴郡太守写的降表。” “什么。” 董访完全被他兄长这一招给弄傻了,这么害自己二弟嘛? 然后董昭还在说: “你是不是根本没见到这降表。这说明人家已经对你怀疑了,现在指不定就在军府外对你监视呢。” 董访气的在堂内来回走,嘴里骂骂咧咧,他心里是真的苦,这董昭是真的要害死自己的。 不行,莪不能坐以待毙,他要找王罕说清楚。 董访正要出门,那边董昭继续道: “别傻了,还看不清形势吗?你投的黄巾军根本没可能的。他们拿什么和汉庭打?啊!你现在当务之急就是立马带着你的兵反正,绞杀军内那些冥顽的,到时候有这千余人马,你回济阴自有一番前程。现在就是武人的天下,你有兵有刀,有我的帮衬,我董氏发家就在咱们这一代了。” 一说到前程,董访马上狐疑得看着董昭,问道: “是不是谁许诺你什么了?” 见二弟猜出,董昭也就不装了,他坦言道: “没错,我来就是说服你反正。只要成了,那济阴太守今年就会举我做孝廉。” 董访气急: “为了一个孝廉,你就要卖了我?” 董昭皱了眉,看傻子一样看着董访: “你是不是做贼做傻了,这是孝廉,你知道意味什么吗?意味着我能入京为郎,意味着我能外放为令。等几年建功立业,又有机会回京为议郎,再外放为太守。这就是已经是二千石了。再往上的九卿我不敢想,但就是这一个二千石,就能将我们董氏带到什么样的位置?你忘记父亲临死的心愿了吗?” 董访的气力被董昭一句句话给抽尽,尤其是那最后一句,父亲的遗愿,更是让他不知所措。 十年前,父亲在榻上,临死前对他两兄弟道: “吾家五世刀笔吏,只恨不能出一二千石啊!” 现在兄长有了正途,眼见着父辈的遗愿就要实现。 他该怎么办? 这时候,董访想到了渠帅,想到了那个分别的上午。 渠帅抓着自己的手,情真意切: “阿访,这河济地区就拜托你了。等到九月花开,你提兵北上,你我一起会猎中原。” 真好! 渠帅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在董访眼里他就是能再开山河的英雄,相比于江河日下的汉庭,如日出升的泰山军才是真正的奔头。 望着还在劝说自己走正途的兄长,董访内心浮现一个念头: 既然他能卖弟弟,那我卖一次兄长,又有何不可呢?再说了,他才是为兄长选了一条正途阿!现在他还不懂,但日后他是会感激我的。 想定,董访下定决心卖兄长。但在做这事之前,他还有一个事要问,不然他这兄长活不了。 董访问他兄长: “之前串联各乡豪作乱,你参与了吗?” 董昭很莫名其妙,不知道他弟弟突然问这个做什么,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很不屑: “策划这事的是一个叫程立的,窜连乡豪的也是他手下的人。那帮东郡人以为攀上了太守,就真的能站住了?最后太守不还是让我私下来。我这次来只有一件事,就是带你反正。” 董访再一次确认: “你真的没参与?” 董昭皱眉,见这弟弟不信,他直言道: “那个被你们捉住的探报就是我故意送的,他身上的信也是我塞的。他要是我的人?我会卖他?而且,那姓程的是什么人?也想命令我做事?” 对于自家兄长的为人,董访自然清楚。他说的不会卖自家人,这是万万信不得的,没见到他来就是算计自己亲弟吗?但董昭的后一句,董访是信的。自家兄长虽然已是三十,但那心高气傲一直改不了,那外乡人毫无跟脚,根本别想指使得了他这兄长。 见兄长真的没参与这事,董访才放下心来。手上没有血债,那就问题不大。 然后他就在自家兄长震惊、不理解的眼神中,喊了一声: “来人啊,将这汉庭的细作带下去。” 董昭直接跳了起来,骂道: “你疯了?亲兄长你都要害?太平道是死路啊!” 看着急着跳脚的兄长,董访悠悠道: “兄长,你别怪我,我是为你好,带你走的是正途。” 这时候,房门大开,两厢涌入十来名甲士进来。一进来,就将董昭团团围住。 董访刚要下令,却突然看到门外又走进来三人。 他们一个是离开的王罕,一个是刚被他扣押的黑夫,还有一人竟然是早上就说下乡的主簿高升。 顿时,董访全明白了。 但董访并没有全明白,只见王罕三人撤开,露出了一个董访怎么想都想不到的人。 他竟然就是最尊重的渠帅,张冲! 渠帅怎么来了? 第二百三十七章:查田 张冲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要回答这件事,还得从高升说起。 高升这人是真有点“内秀”,早在董访一意要采取献土的方式来处理收田工作,高升就已经将情况汇报给了张冲。 张冲只回了四个字: “且往后看。” 既然渠帅说往后看,那就继续看呗。之后的高升一方面为董访查漏补缺,一方面将情况都传给张冲,都换来的是一句: “且往后看!” 等后来高升报告了鄄县孙、赵两氏械斗争水的事,渠帅的回信是这样的: “再看!” 等鄄县爆发了大规模民变,渠帅的回信已经是这样的了: “勿急,已在路上,不日即到。” 收到回信的高升一惊,没想到渠帅竟然坐不住了,竟然要亲自来了。这里距离颍阳要有五百里,渠帅怎么过来。 渠帅当然是快马加急,一路换了四匹马。十一日大乱爆发,十二日张冲已在路上,只花了两日,也就是七月十四日,张冲带着蔡确、郭祖已经到了鄄县,住进了高升的府内。 到了当天,张冲等人什么都没做,直接睡了一整天。 真的是太累了。 此世的驿送牒报虽然也理论上达到日行三百里的速度,但要知道驿道上那是每隔三十里一置,到了就换马休息。而张冲三人,是任生生的跑,就是张冲这样的铁人,都有点吃不消,更不提蔡确、郭祖了。 三人到了后,一觉就是第二日。 七月十五日,也就是汉军撤走的当日,张冲醒来后就开始听高升汇报这几日的情况。当听到,济阴郡的汉兵趁民乱北上的时候,张冲并不意外,实际上当他收到鄄县出现械斗的时候,他就已经出发了。 一系列的事情让张冲判断这不是孤立的,再加上董访在政策上的偏离,张冲不得不来鄄县一趟。 但让张冲意外的是,马武只是带着百骑夜袭了一次,对面的汉军就撤退了。马武这个人,他是知道的,是個骁将,还有文化素养,是个能培养的。然后他就将马武的名字记在了他随身的小册上,上面都是这些年涌现的可堪造就的人才,如于禁部的李敢,王罕部的张闿,都在册上。 在高升汇报的时候,突然来了一个人,正是王罕。 高升想让张冲先避到屏风后,但张冲摇了摇头,这不是他的作风,考验部下不是这么考验的。 所以当王罕一入室,看到张冲笑晏晏的坐在堂上,直接惊了。谁能料到渠帅竟然会在这里,更可怕的是,渠帅没去招讨使那里,而是到了主簿这里。 再结合今天他收到的信,招讨使,完了。 做此想,王罕直接将今日的情况告诉了张冲。 看着案几上的两封信,张冲如何也不相信董访会背叛他。他还是会看人的,董访这人是个聪明人,他知道好坏。但人又是会变的,最巨大的伤害往往就是你认为最不会背叛的人的背刺。 所以张冲就布置了这一切,而显然董访抓住了这个机会。 当张冲走进董访的大堂,董访的汗都流了出来。这事不能细想,一想他的汗就止不住。 张冲走到董昭面前,笑道: “董生,你远道而来访亲,咱们泰山军倒是怠慢了。先不急,一会咱们好好认识认识。” 董昭在经历了开始的震惊后,此时已经镇定了下来。看着自己弟弟的神情,很显然自己面前此人就是泰山军的渠帅,黄巾军的冲天大将军张冲。 对张冲,董昭自然是好奇的。天下各路渠帅中,就属这冲天大将军的泰山军能打。每一动,就天下侧目。还就别说,好像与他对阵的汉庭诸帅臣没有一个不是折戟在他手上的,有一说一,真是豪杰啊。 也正因为如此,自己的弟弟董访才会被其人给蛊惑了吧,但他这个弟弟是真的傻,没见到人家不信你呀。演了这一出,你还能呆得下去? 当然这些董昭看出来了,但都没说。对这个弟弟,他还是爱护的。不然,这会他再挑破了,直接让这个弟弟和泰山军的关系破裂了。 董昭被带了下去,董访就低着头,一直在抖。 张冲拍了一下董访: “抖个啥,在我身边呆这么久。我信任你正如你信任我。你在这事上有错,但没有罪。你错在认为咱们做的这个事有多温文尔雅,收了人家地以为是从人家摊里拿了根葱。这是要死人的。有些事,只有死了人才能结束。至于那什么写给汉庭的降表,我已经替你烧了。这不过是你兄长的离间计罢了!” 董访听得这话,才抬起头,这个精勇的男儿此刻眼眶微红,尤其是那句“我信任你正如你信任我”更是让他心中温暖。 拍了拍董访的肩,张冲坦言道: “但,阿访,我也实话实说,就是这个招讨使,你是做不成了。原因你自己也应该是清楚的,我就不说什么。你对后面的安排有什么想法,也可以和我说。” 董访摇了摇头: “一切都听渠帅安排。” 对于招讨使这个职位被褫夺,他早有准备。毕竟一个军府总共就这几个高级军吏,一个和他闹翻,一个背着他查他,还有一个直接传书给渠帅,他要是还留着,不说权威吧,就这工作都没办法开展。 “轰,咔,轰……” 一声声炸雷,打破了沉闷,暴雨如注,消散了七月的闷暑。 天转眼乌云盖顶,厅外候着的扈兵们没人离开躲雨,暴雨打在他们的脸颊上、铁甲里,浸凉凉的,但仍然驱不走他们迷茫。 他们都是董访的扈兵,他们不清楚为什么自家主将突然就跪地流涕,大人物的纷争总是让他们看不透。 董访穿着武袴走出了大厅,走进了雨幕,突然他转身跪在了地上,对着厅内看着他的渠帅,重重磕了三个头。 雨水打湿了董访,混着泪水一起灌进嘴角,董访大吼一声: “渠帅,董访错了。” 张冲笑了,也走到了大雨中,他拿起一顶蓑笠带在了董访头上: “嗯,错了改就行。别着凉了,病了还怎么给我带兵。” 董访抱着张冲的腿脚,嚎啕大哭,再无一句话。 ------------------ 八月十五以后,鄄县、廪丘的工作就由张冲主持了。 远在廪丘驻兵的奚慎在得知渠帅到了鄄县,飞马而来,聆听渠帅的指示。 此时,张冲将河济方面的诸多军吏、分田吏皆喊了回来,布置下一阶段工作的重点。 那就是查田。 当时很多人奇怪,不已经是查了田,分了田了吗?难道要重新分? 确实是这个意思。 在张冲看来,河济地区虽然两个月前就已经开始展开了声势浩大的分田行动,但在张冲看来,这是不合格的。 这两月,河济地区大概有上百座坞壁推翻了乡豪,没收了他们的土地,但并没有能荡涤他们在乡野的势力。反而因为董访在执行政策时的绥靖,已经有不少乡豪子弟混入了泰山军在地方上的队伍。 这些人利用宗族关系和对乡野黔首们的影响,或隐瞒土地,或钱物收买,或打着温情的名义欺骗,或在舆论和武力上恐吓,使得大量的土地,名义上在黔首、贫苦手上,实际上土地的收益仍然在乡豪手里。所以,这次查田就是要将这部分给打掉。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为何这次乡豪轻而易举就蛊惑了众多已经分了土地的黔首们一起作乱?按理说,泰山军给他们分了土地,他们不说感激戴德,为什么还拿起犁耙锄头攻击泰山军呢? 此地区确实也起复杂因素,就是宗族林立,聚族而居,宗族势力强大。但这并不能掩盖一个问题,那就是只有恩而没有威,恩不长久。 从主簿高升自己调查的结果来看。分田前后,此地区的黔首拥军热情大幅度下降。 就高升自己走的几个聚落,就发现原先一个聚落可以支援军中一百双草鞋,但分田后,直接降到了六十双。原先除了会定军户,还会定一户养户,就是担心日后泰山军日后和汉军大战,好能将一些受伤的战士放在养户这里修养。但高升下去摸查后,分田后,原定的养户已经无一人。 高升也和此地的横撞队头问了情况。他们都表示,很多黔首农户分到土地后,就想着娶个媳妇,建个家,然后关上门过自己的太平日子。至于分田给他们的泰山军,他们不反对,但也没有那么踊跃了。 高升将这些情况都汇报给过张冲。对于黔首农户的短视,张冲早就知道,几千年了,中国的农民们都还是眼里只看的到脚下的土,看不到外面的改变。 此时是什么时候?不是他们泰山军已经打了天下的时候。他们这些分了地的黔首以为自己得了土地,没有泰山军做主,他们就能自己关起门过自己日子?没有泰山军做主,这些人和他们的土地就像闹市持金的小儿,眨眼间就会被汉室的豪强吞的渣都不剩。 只有泰山军,做主将土地分给了他们,才会真的保护他们的权益。但泰山军要想打赢这场战争,不在最大程度掌控和调动乡野的人力、物力,那怎么赢? 其实在张冲看来,他会关心每一个具体的人,但多数人没可能让他了解到他们的具体,所以很多时候,张冲考虑问题,是从抽象的群体来考虑的。 对于张冲来说,分田,固然是因为黔首悲哀的人生,但更重要的是,它在整个系统中重整社会资源的作用。颇有点,我对你好,与你无关的味道。 而且说实话,就张冲在后世的经验来说,在前期这些得了田的黔首们不一定真的能获得多大的好处,毕竟此时汉庭的势力过于强大,连泰山军都不一定能活下去,更何况他们呢? 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因为他们的后人,子孙将会生活在一个他们从来不敢想的时代,而他们只要做的,就是和泰山军站在一起,为所有穷苦人的未来斗争。他们当中可能很多人会死去,但这就是人生,这就是这个时代,即便张冲什么都不做,也会有无数人在这场绵延百年的内乱中如狗一般死去。 所以,既然有些人并不珍惜他们现在的,并不愿意跟随泰山军为天下穷苦人而努力,那就不是他张冲的兄弟。毕竟,所有的礼物都已经被命运标注好了价格。想白嫖张冲,那真的是想多了。 正是在这个情况下,张冲决定查田。彻底解决乡豪势力在此地区的隐患。河济地区将在张冲日后的计划中承担着巨大的任务,他不会容许再出现一次这样的变乱。 所以张冲在军议上,就申明了此次查田的重点,就是清洗一切混入进泰山军的乡豪势力及其暗探,提拔一批在这次变乱中跟着泰山军走的黔首。 这下子,在场的军吏都明白了。查田不是再分田,而是查身份。不符合者的土地,将再一次被收回,而新的忠诚者将被提拔。 总之,这一次泰山军要在乡野建立一个真正属于泰山军的基层组织。 此外关于护田兵的政策上,在原基础上,张冲下令,以后每七户中,就要选一户作为护田兵。再从护田兵中,选高大勇锐的,补入河济军团序列。 在具体实施上,其余六户分田者,将优先替军户耕作,然后再为自己耕作。原先的护田兵将从这次忠诚者拣选,这些人以后将脱产,专司军事训练。而其中优秀者,在补入河济军团后,每月由公所负责发饷。总之,一定要使得,拥军分子在基层获得优势。 这一政策的后果,张冲自然是清楚的。相当于过去的乡豪被打倒,但拥军分子将成为小乡豪填补之前的空白。也就是说,乡豪依旧在。 但张冲更清楚的是,在现阶段,一切政策都将以活下去为前提。活不下去,就没有以后。对于张冲来说,此阶段,将过去各行其是的汉庭乡豪换成拥护自己的小乡豪,这就是一次胜利。 至于后面,别急,张冲自然有办法,他夹带里的政策多着呢。 后面具体如何查田,这些在场的分田吏心里都知道。宣传是一方面,规劝、举报又是一方面。总之只要将跟随泰山军走的物质利益和身份待遇讲清楚,有的是人出头做这个。 张冲这一次主要强调的是,如何不讲空话,讲一些黔首们听得懂的,关心的话。对于一些有天下视野的士人,张冲可以用儒家至高理想来描绘一个太平之世。但是对于面朝黄土,背朝天,眼里只有一亩三分地的黔首们,就不能这么说。他们有自己的矛盾,有自己的诉求。找到大多数人共同憎恨的,满足大多数人想要的。总之,就是抓住绝大数人。 这一点,在场的分田吏们懂,渠帅说的文,在他们的解释中就是: “谁家民愤大,就解决他。” 这次开军议,董访也参加了。张冲还没想好对他的安排,是以让他也加入到这次查田行动中,让他在行动中领悟分田的精神。 所以,张冲就专门讲了一个事情,那就是暴力。 说实话,这次民乱,哪些乱贼中有没有委屈,张冲相信肯定是有的。比如,就他从高升那里听到过,因为熟田不够分,原先属于自耕农的土地也被分田吏收了,而这种情况并不在少数。 按理说,这些自耕农,自己一滴汗摔八瓣打出那点粮,所有收获都靠自己的努力,地也是人家祖上传下来的。这些人情况和张冲他们家一样,都是最早汉庭组织开荒时,由汉庭分下去的开业田。 打个比方,如果现在有人要夺张冲他们家地,以张冲他爹的性格,肯定是要聚人和那些坏种干的。哦,不是肯定,而是一定。四年前,张冲刚到那会,张铁户他们家要豪夺张老爹这些自耕农的地,这些人不就是团起来和张铁户干嘛? 现在情况也是一样,那些被夺了地的自耕农,如何会甘心,会忍,他们和乡豪走到一起暴乱才是正常的。 但张冲告诉在场所有军吏: “凡是在暴动前,已经定好的分田细则,无论是否合理,一律不准翻案,已翻案者也无效。” 张冲告诉这些分田吏: “现在是太平道和汉庭进行殊死斗争的最关键时期。为了获得这场战争的胜利,暴力是必要的,说服也是必要的,但必须是暴力中说服。即便我们的暴力会造成个别不公平,这也是不可避免的。因为说到底,如果我们失败了,那天下将要死多少人,到时候不是少数人的不公平,而是天下皆不公,而再没有任何人会出来为此不公而发声,因为他们都死了。” “我们做的是一件暴力的事,是用暴力去推翻乡豪,是用暴力去获得公平。我们不要有妇人之仁,不要以为温情脉脉就能改天换地,我们要做好牺牲的准备,牺牲别人,甚至牺牲自己。” “今天我张冲就告诉大家,一家哭,与全天下哭,我会永远选前者。即便那一家,是我张家!” “何谓我黄天之志?” “起刀兵,换太平,直叫天下复清明。” “何谓我黄天之业?” “耕有田,居有屋,只把安康遗万民。“ “诸君!为此事业,你我何牺一死?” 群体军吏起身,对上首的渠帅,躬身大拜: “愿随渠帅再造太平!” 至此,由张冲坐镇,一场对鄄县、廪丘广大地区的新一轮查田就这样浩浩荡荡展开了。 第二百三十八章:鼠鼠 在鄄县,张冲只呆了四天,就走了。他带走了董访和董昭,并升了奚慎作为河济军团的代招讨使,主持当地工作。 对于奚慎,张冲并不十分满意。其人到底有几分阴沉,但在河济军团的诸多高级军吏中,他又是最适合的了。所以张冲只能抛开个人的观感,选择了奚慎。 留给张冲的时间非常有限,在他赶往鄄县的时候,汝南黄巾的大部就已经开拔回撤了,由于汉右中郎将朱儁带着万余汉兵主力南下汝南。留守汝南的太平军毫无招架之力,新晋汝南渠帅黄邵只能带着大军回援了。 但并不是所有小帅都和黄邵走的,何仪就没走。他选择留下来和张冲一起打敖仓,理由很简单,他在黄邵那里已经待不下了。 之前老渠帅彭脱刚战死,是何仪第一个来的现场,也是他私下搞串联好继承汝南渠帅的位置,但可惜,终究是差了黄邵一些。 当夺位失败,何仪就知道要给自己安排后路了。现在诸多渠帅都在,黄邵碍于自己才继承,威望不够,才没对何仪下手。但要是等他们全军下汝南,那他何仪生死就操之于黄邵之手了。 所以何仪选择了张冲,要与之结盟。而且他已经听说了,敖仓之粟堆积如山,食之不尽,在这個时候,谁有粮,谁就能招徕饥民,壮大势力。 至于神上使马元义,在张冲又一次说服下,也决定北上敖仓。改变他决策的因素有两个。一个是南阳方面传来的消息,让他知道南阳太平道的水已经很深了,他再去,有点得不偿失。二个就是,河北本部出现重大变故,他需要尽快北上,离河北越近越好。 这个变故就是,大贤良师已经好些日没有召见军中各渠帅了,很多人怀疑大贤良师之前受的箭伤是不是发作了。 在这个时候,马元义需要尽快赶回本部。作为大贤良师亲选的继承人,这个时候,马元义要在张角的身边。无论公私,都需要有个人稳定局面。 当然,地公将军、人公将军也能主持,但军中派系林立,一些天公将军的嫡系并不是太乐意,教权留在旁系统,这不符合他们的利益。 基于此理由,马元义答应了张冲,决定一起合兵,北上攻打敖仓。 所以张冲解决了河济地区的问题,马不停蹄就赶回了颍阳。 颍阳距离敖仓已经很近了,只有二百多里的距离。但在进攻敖仓之前,仍然需要一些准备。 因为敖仓属于天下之重。占据荥阳敖仓者,不仅能控制截断河、济漕运,更能得到充足的粟米补给。有识之士都将荥阳当成兵家必争之地。也正因为如此,一旦泰山军真的攻打了荥阳。那可见,河北的汉兵将拼死南下。 而在历史上从关东攻打荥阳能成功的,少之又少。从陈胜、吴广的起义军攻打荥阳,失败;楚汉争霸中,项羽争敖仓,失败。前汉济北王叛乱,袭敖仓,失败; 归根结底就是因为此地区为汉室守卫之重要地区。开洛阳武库、发三河之兵、食敖仓之粟,关东的反汉势力实难攻克。而且就算攻克了,汉军还可以退守成皋,再败又能退守巩、洛。即便是再次失败后撤,还可以退往关中,那里还有新安、渑池、函谷、桃林等许多险峻的关口。这数百里险要,处处都可以成为汉庭防守的要点。 但还是有好消息的。就是此代的敖仓,武备是比过去要弱的。在过去,至少有五千精甲常年驻守在敖仓,而现在只有一些敖仓吏,而这就是张冲的机会。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前汉是关中本位,而本朝是关东本位。 光武定都的是洛阳,此地不过数百里,又处在天下之中,一旦天下有变,就是四面受敌。而洛阳四面有有八处通道可以上洛,为了把守这八道,汉庭需要处处设防。而前汉时期是定都长安,那是三面守,一面制山东。而这一面就是荥阳,因此前汉在荥阳地区的兵力就要多很多。 说了这些,为了提高攻克敖仓的胜率,张冲首先要做的就是找向导。 张冲对荥阳地区是完全陌生的,敖仓建在哪,他根本不知道。而军中也几乎都是青兖人,都和张冲一样,对荥阳地区一摸两瞪眼。还有个好笑的,就是军中智谋之士、如何夔、赵达,范常、严庄、陶黯,说起来各个都知道敖仓如何如何重要,但竟然有一个算一个,都没去过敖仓。 但张冲运气好,到底还是找到了领路人。他们就是一批颍阳之战的俘口。 此时,因为和汝颍黄巾的交易的缘故,泰山军麾下的俘口数量已经突破到了两万,这个数字使得泰山军从汉军营垒中缴获的粟米都消耗了大半。 但这些代价是值得的,细致的人力统计显示了它的作用。主簿严庄就发现了,这群俘口中有一千多人都是来自于荥阳地区。他们都是之前转输敖仓粟到皇甫嵩大军的徒附。 张冲回到颍阳,就和这些人谈心,去了解荥阳的情况,以此来打开突破口。 ---------------- “所以说,你们都是敖仓转输的徒隶?” 这时候,一捧篝火前,张冲正在一个熬煮马肉的大锅前,给在场的十来人分着食物。 而在他们这圈的外围,又蹲着数百人,黑压压的。他们都注视着眼前这个分肉的男人,好奇、畏惧、野心,各种心思都有。 在给每人都分上一块拳头大的马肉后,张冲又坐回了他们中间,他拿了一把大葱,一口肉,一口葱,吃的汁水横流。 见这些人都盯着他,张冲囫囵了句: “都吃啊,看啥。先吃饱,啥事情都没吃饱重要。” 然后又开始埋头吃了起来。 其他人见如此,也开始埋头造。说实在的,以他们的身份,哪有机会吃晚餐?吃的还是肉! 在场有几个心思多的,猜到了什么,流着泪,但还是大吃起来。 不管怎么死,他们都想吃一顿肉再去死。 一时间,篝火边,都是噗呲,呲溜声。 吃!就是最大的事。人活着,无论干啥,不就是图了一口吃嘛! 吃完肉,喝完汤,张冲摸了一下嘴边的油,这油是猪油,专门加的。别说,就是这马肉再不好吃,加了这猪油,也是有滋有味。 见大伙都吃的差不多了。张冲才又继续问: “你们全是徒附?” 边上一个,刚吃完肉,正嘬着手指回味的细狗,听了张冲这么问,犹豫了下,还是坦白道: “将军,俺不是。” 到底是身份差距悬殊,这人说了这话后,后面本还有好多话要说的,但看到张冲探来的眼神,却突然放炮了。 俺不是什么?后面要说啥? 张冲给他碗里又舀了一碗肉汤,安抚道: “来,喝口热汤。” 那细狗嗯了声,又一口热汤下肚,身体的满足安抚了他紧张的精神,虽然还磕绊,但到底说了他想说的。 “将军,俺是荥阳县人,之前也是本分人家。但后面俺们亭长,非说什么今年的派发还在,又把俺送来转输,然后就来了这。这里面,好些个都是和俺一批来的。” 这派发张冲自然懂,他起家不就是靠这漕运的派发嘛。 但听这人意思,他之前已经派过一次了? “你之前去的哪?” “之前俺们几个,转送到的京都。那会有一批越布转送到,亭长就征发了俺们送入京去。” 听这些人还去过京都,张冲调侃道: “可以呀,这就上洛了,我这么大都没去过京都,和我说说京都什么感觉?” 被张冲调侃的这个细狗,不好意思,摸了摸后脑壳,随即暗淡道: “将军,俺们哪知道京都什么样,就是人多,特别多。但俺总觉得这些像老鼠。” 这话有点意思,张冲又给这细狗舀了碗肉汤,示意他继续说: “俺们几个那时候睡在街角,看见好多个衣着体面的,像是人物的,为了见大人物一面,也都和咱们挤在墙根下。看到大人物行道,他们也趴在地上脸贴着土。不是说洛阳都是人上人吗?但我看这些人和咱们差不多,都和老鼠一样,见不得真的人。” “好,说的好,这些人确实是蝇营狗苟的鼠辈。” 张冲拍着大腿,笑道,还要再继续问。人群里有人,突然就骂了一声: “该死的豫东侉子,你们才是鼠辈呢。” 呦,没想到,人群里就有人是京都的。张冲赶忙让这人出来,让他多讲讲。这个破口大骂的人,比那细狗要壮实不少,但也只是个瘦高的。之前他只是不忿人骂他们洛阳人,所以就骂了回去。现在被这贼头喊出来,才知道惹了祸,这会腿肚子都在抽。 见张冲鼓励,这人哆哆嗦嗦的说: “那个那个他,才是老鼠。他们豫东山区的,最是穷横出盗匪,我一个族叔就是去东边走商,然后就被他们给害死的。” 当这人说到盗匪的时候,突然一咯噔,意识到死定了,这些黄巾贼不也是盗匪吗,这会已经不是腿肚子抽筋了,而是额头都汗涔涔的了。 但张冲不以为意,他抓着这人到了身边,将自己刚喝的碗递给了他,又给他盛了碗汤,鼓励道: “来,你也说说,你是京都人?” 这瘦高的有这点机灵劲,知道这贼头不害自己,也就安稳了下。他先喝了口肉汤,真香,这东西,就要趁热喝,冷了就腥了。说来他也好多年没喝过肉汤了,不行,再回忆,眼泪都要落了。不能让贼头看到他的脆弱。 此人喝完肉汤,叹了口气: “回将军,我以前是洛阳人,现在只是一个隶属敖仓的徒附。我家以前在京都开酒肆的,后来靠山倒了,全家就一起被发为了徒隶,我家四个男丁,累死了三个,就剩下我了。” 那被骂的细狗本还要回骂这人,现在一听这人家里死绝种了,也沉默了。 张冲拍了拍这人肩膀。 此人的遭遇让众人都想到了各自家中的情况,其实都差不多。 人群一个老者,也是张冲最关注的一个,这人姓赵,据说在这些徒附中很有影响力,皆尊为“赵夫子”。之前他就一直喝着肉汤,不吭声。 此时这赵夫子听了那洛阳人的话,恍惚了一下,突然插了句: “人都道生在洛阳,死在邙山。但谁能知道,要论苦,咱们荥阳人的苦又是少的吗?咱们豫东确实像这位京都人说的那样,穷横出盗匪。但为何呢?豫东十分地,六分都是山区,有限的土地也是被像郑氏这样的豪族给占据。所以剩下的,强者在山野劫掠为生,弱者只能做汉庭的徒附,终日转输,最后不是死在沟壑里,就是不知道因为什么冲撞了贵人,被鞭挞而死。从这讲,那洛阳人说的是,咱荥阳人确实都是老鼠。在这阴暗里,苟且而活。” 这赵夫子和张冲讲: “咱们荥阳人的不幸就是来自那两河一仓。每年大河、济水上,到处都是来往的漕船,那时就会征发我们这些荥阳劳苦去拉纤、去转输。那敖仓粟米山积,但仓外的我们,多少饿死、累死在外头的。最后我们的劳累只是让那些贵人的案桌上多一份吃食。真的是可悲。” 张冲明白了这个赵夫子为何在这些徒隶群体有这么强的影响力了,这人挖掘仇恨的能力,直逼他张冲啊。这是个人才。 赵夫子说完这些,突然问了张冲一句话: “将军,你们泰山军真的给穷人分地吗?” 张冲点了头,随便点了一个混在人群里的扈兵: “他是从莱芜那就跟我的。他可以给你们讲讲。” 这个被点的扈兵,浑身透着精悍气,见渠帅点他名,他实话实话: “嗯,咱莱芜那就已经分地了。一户分田四十亩,家里四口以上的,每多一口再分十亩。如果选入护田兵,家里的地就可以为别人耕。如果再能入咱们泰山军,那还能领到钱。” 此一条件一说,全场哗然,他们根本想不到条件会这么好。他们一辈子摸不到的东西,就这么送给他们? 所有人都沉浸在狂喜与怀疑的二极里。 但张冲坦言和大伙说: “说实话,我给大伙的地,那肯定都是带豪强血的。我敢发,你们不一定敢接的。” 张冲这番话直接浇灭了大多数人的幻想。 是啊,那些地能拿吗?拿了可是要死人的。 这还不够,张冲继续道: “而且就算你们有胆子拿,那可能在场的大伙也会要死一半。因为到时候,汉兵要来杀我们,豪强会来杀我们,甚至你们的宗族族长也会因为你们有地,用族法来杀我们。所以这地啊,你们还是别想了吧。” “凭什么?” 突然一句话传来,正是刚刚开头那个细狗,他又说了句: “凭什么?” “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瞧不起俺们荥阳人?将军,你说的这些,难道这些泰山人就没吗?难道泰山人就分得,俺们荥阳人就分不得?是俺们荥阳人怕死?将军,你就给咱们分,俺穷都不怕,俺还怕死?像俺这样劳累的,运气好还能再干几年,但那时候等待俺的也是死路一条。同样是死,我为一块能留给子孙的地去死,那值了。” 这细狗看着瘦骨嶙峋的,但真没想到有这样一番壮气。在场人都不约点头,是啊,他们在想些啥呢,惜命?他们这些人最最不值一提的就是这烂命。而现在有机会挣一份家业,而代价就是这微不足道的烂命,何其福报啊。 于是,先是有人说: “将军,你就说要俺们咋办吧。” “是啊,你就说吧。” …… 到处是请命,只要能得到地,没人在乎这个贼头要带他们干什么? 哦,此时的张冲在他们眼里已经不是贼头了,而是他们的英雄。 见士气已经热烈,张冲就说了一句: “好,那你们就跟着我打会荥阳。我张冲发誓,你们所有人都将分到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 “好” 在场的徒附们将张冲围成数圈,自告奋勇要带着泰山军打回荥阳。 之后的几天,泰山军一直在储备行军粮,赶制大车。那些荥阳的徒附们专门被编成一营。这些人别看都瘦的前胸贴后背,但做的都是拉纤、赢粮的事,筋骨有力,又有集体意识。只要将养足够,是一等一的好兵。 而且泰山军这些天也没闲着,利用此地区汉军军力真空,不断对附近几个县的乡野清扫乡豪。这些乡间坞壁早已知道颍阳一战的结果,见泰山军纵兵而来,根本不敢反抗,就携老扶幼,架着牛车往城里避。 所以短短四五日,周边汾丘、汜城两县的草莽豪杰,皆乘势而起。或占据坞壁,或带人投奔,一时间颍川反贼遍地,有心者更是入江河入海,汇入颍阳的黄巾大本营。 命运的撞钟再次被敲响,时代的日冕再次被拨动。 这一次,张冲要向天下之中发起冲锋! 这一次,他要改变既定的命运! 这一次,他要雄鸡一唱,天下知! 第二百三十九章:抄尾 光和六年,八月二十日。 泰山军并汝颍黄巾一起终于北上了。 在颍阳修整补给的这些日子。泰山军虽然主要屯驻在原有汉营壁垒,但依旧按照军典,在外围的要道,圩丘四口都扎了小砦。尽管汉军再次回身攻击泰山军的可能性不大,但素来用兵谨慎的张冲还是决定如此布置,扼阻汉兵潜在的进攻线。 同时在整修的日子里,泰山军纪律严明,不掠乡,不杀民,只系统地查抄乡豪家产,还将缴获的浮财都分与众民。泰山军那句替天行道,吊名罚罪的口号在这一系列实际的行动中算是深入人心了。 这次能有那么多豪杰投奔泰山军,也和泰山军本身纪律严明有很大关系。太多活不下去的黔首纷纷投奔泰山军,日以千计,充塞道路。而地方乡豪面对泰山军四出又皆望风先逃。以上一正一反,使得泰山军在颍川中部地区声势大炽。 一般而言,这些新投奔的豪杰党徒是不会从一开始就能进入泰山军的战斗序列的。一方面,还不熟悉,不敢将后背或腹心留给他们。另一方面,这些新投奔着往往战斗力不强,不能直接上阵。 所以像之前在濮阳收编的罗纲、潘璋部,到现在还在濮阳整训呢。 但这一次,泰山军对此也来者不拒,直接选其精壮的编练了四个营头,两千兵。原因很简单,张冲现在兵力不够,要快速把架子搭起来,不然在和马元义、何仪两部联军的时候会吃亏。 但虽说如此,张冲编练的这四营业不简单,都是有些说头的。 一为颍阳营,营将是投靠来的本地豪杰马宝。其人据说是颍阳侯马防的后人,但在颍阳地界,这样子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他现在就是个铁官徒中的有力,在颍阳之战尘埃落定后,杀了官长,带着六百铁官奴投奔了张冲。 二为襄城营,营将是襄城游侠李敬。其人趁乱而起,被当地豪族李氏击溃后,带着余部四百人投奔了太平道。 其余是汜城左右二营,营将分别是许仲、陈广。都是汜城的游侠亡命,见泰山军威风赫赫,特来搏個前程。 除了扩了四营兵,泰山军也在消化汉军的俘虏。 汉军步骑队中的绝大多数军吏,张冲都没有用,而是继续留在了自己身边做横撞队辅兵。这些人有家国色彩,利益又和汉庭高度一致,即便投降了张冲,张冲为了军队的纯粹性都还是没有用。 但剩下的汉军士伍,张冲却大肆吸收。一共吸收了一千骑卒,一千甲兵。其中这一千骑卒中,有八百都是原先长社之战逼降的汉骑军,换句话说这次颍阳大战,汉骑一共才投降了两百不到,可见此战汉骑军消耗之烈。 这两千降兵在数量上直逼张冲自己的主力队伍,使得张冲手上的兵力几乎翻了一半。屯留在颍阳的大部分时间,泰山军的军吏们都在熟悉这些新加入序列里的降兵,谈不上多信任吧,但至少得熟悉。 吸纳这么多降兵,张冲不担心出问题吗?当然有这个顾虑的。但张冲做了三手准备。 一边将降兵打乱添到麾下各营。一边令军中宣教讲泰山军政策,无论是圣库制度,还是日后分田的诱惑,都对穷苦出身的汉兵颇有吸引力。最后,张冲也已经令驻扎在封丘的张旦军团西进,与他在荥阳汇合。到时候,两军合兵万余,这两千降兵的比例也就不算夸张了。 当泰山军和汝颍两部黄巾北上时。兵力人员如下。其中泰山军主力六千,骑军两千,步军四千,新附军两千。然后有后军老营一万八千,做辎重推车的活。原先张冲南下的骡驴都已经被发给了老营,做为辎重车的畜力。 而汝南黄巾何仪部,军力八千,其中精壮敢战是六千,自成一部。最后一部就是马元义的颍川残部,军力一万,其中能战者也大致在六千规模。换句话说,泰山军、汝南军、颍川军,三军力量大致相当。这给马元义和何仪都有一定的安全感。 然后汝颍两军也有随众,合计也有万人上下。所以,最后一统计,北上敖仓的黄巾三军,总人数直逼五万。 如此大规模的行军,自然声势不凡。沿途二十里,杏黄旗招展,金戈铁甲凌冽。但三军主帅却忧心忡忡。 只因为一件事:粮不多了。 在早些前,汝颍黄巾就已经缺粮了。之前彭脱提前决战,就是因为全军粟只够再食十天。而泰山军数百里奔驰,只带了足数的口粮,也没带啥粮食。幸亏当时汉军壁垒粮食足够。在战前几天,刚有一批军粮从后方运送过来。 但汉军大败后,就再无粮食补给进来,而壁垒的这些军粮再分给汝颍两军后,又被扩军、俘口消耗了大部。所以当时粮食储备只够二十日左右。 之前,为了筹措粮秣。黄巾三部分批遣兵出赴四乡,攻击坞壁,掠取粮食。但这并不能根本解决问题,只能维持短时间的供应。 要想解决此问题,根本的还是要攻破一两个汉军城池,这样才能获得大规模补给。 张冲在和马元义、何仪商量后,决定再打长社。 现在三军联合作战,军事指挥自然是得三人商量着办。但实际上,无论是马元义还是何仪,都清楚在军略上,他两就是再如何自傲也比不上冲天大将军张冲。毕竟,张冲过往的成绩摆在那里呢。所以一般只要张冲说的有理有据,这二人都会听得下张冲的建议的。 这次打长社也是如此。一方面,泰豫联军确实缺粮,而长社被之前的波才几次攻打,都未破城,城内必然有大量积蓄。这另一方面就是,泰山军需要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战略环境。 泰豫黄巾确实是要北上敖仓,但不是去送死的。长社处在荥阳下方,要想北上荥阳,这长社是必经之路。如果不打下此城,此地汉军完全可以联络阳翟的汉军主力残部从后方袭击泰豫黄巾。 到时候,他们前面顿兵荥阳之下,后面又受汉军袭击,那就非常危险了。 基于这个原因,长社也必须打下来,得给自己留后路。 而且现在是一个空窗期,豫州现在的形势,总体来说对张冲是有利的。 目前在豫州方面,整个前线汉军包括,左中郎将部、右中郎将部、各郡县汉卒,豪强部曲,稍算就有五万多人,其中各豪强部曲就占了一半,不愧是帝国的核心腹地。 但这些军力都一时间奈何不得张冲。左中郎将皇甫嵩恶化不能理事,朝廷已经派遣新的主帅南下阳翟,主持工作。在主帅还未到任,并且磨合整训了各部前,其部是很难出兵拦截张冲的。 而右中郎将朱儁刚受了汉庭中枢的训斥,令其赶紧与左中郎将汇合。但朱儁有自己的计划。他认为自己南下汝南的战略非常好,是直接插在了黄巾军的腰眼上。 他在汝南和豫州太守王允一起,发动汝阳袁氏、周氏;上蔡桓家;宋公孔氏;邵陵陈氏;征羌范氏;平舆陈氏、许氏、廖氏、戴氏;安城周氏;南顿应氏;细阳张氏;西平李氏;期思孙氏。 这些豪强家族哪个不是世出二千石,哪个不是仆隶数千,部曲百人。稍微一动员武装,只汝南一地,就攒出一万多人的豪强部曲,配合朱儁本部万余汉军主力,直接如秋风扫落叶,打得留守的汝南黄巾是溃不成军。 南下不过半月,朱儁就已经俘杀黄巾两万,缴得耕牛粟口无数。而且这一攻势直接调动颍阳的汝南黄巾南下,大大减轻了阳翟方面皇甫嵩部的压力。所以他奏陈上疏,请留汝南,再开一路。不过对于张冲来说,朱儁部到底是因为要面对南下而来的黄邵,并没有机会从后袭扰他的后路。所以此部也是废了。 所以一时间有机会给张冲造成麻烦的只有长社本地兵马。但那些济得什么用? 八月二十日泰豫军五万北上,二十四日便兵围长社。 长社钟氏、韩氏两家豪强尽起族兵与长社县长一同死守,但只挡了三日,长社城就被攻陷。泰山军数员骁将先登上楼,颍阳营将马宝更是斩杀长社县尉,拔得此战头功。 此战,钟、韩二家除个别子弟在外,其余都被泰山军一网打尽。但这两家虽然抵抗泰山军,但张冲并没有屠戮其家。不仅如此,张冲还专门宴请了两家家主,钟瑜和韩融。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们一个和总教有瓜葛,一个其家对泰山人有恩。 这是怎么说。 钟瑜是钟繇的父亲,但更重要的是他们是党锢分子,说实话是与太平道有点瓜葛的,河北太平道有一高层叫钟羡,位置祭酒。而此人就是钟氏族人,所以张冲并没有对钟氏拷掠。 而韩融就更不一样了。他父亲叫韩韶,二十年前公孙举大魁在泰山起事时,韩韶就是赢县长。当时变乱波动,流民四起,不少人都逃难到了赢县。快要饿死时,是韩韶冒着杀头的风险开仓放粮,救民无数。现在泰山军的不少人都是二十年前被救的灾民之后,所以对于当年的救命之恩,大伙都还记得。 但城内的其他家豪强就没有这个待遇了,被泰山军一波用熟的流程,查抄家产。 长社的缴获大大充实了泰豫联军的库存。而且汝颍的黄巾在看了泰山军那流畅有节奏的攻城拷饷的流程后,大呼厉害。在他们心目中,泰山军的声威大大提高。 用这长社一战,三军的凝聚力倒是提高了不少。 稍作休整,补充补给后,张冲留下了陈焕作为长社此地的守将,然后就带着大军和钟、韩两家的族人继续北上,很快就出了豫州地界,向着司隶校尉部而去。 他们下一站要攻打的是新郑。 ----------- 那边泰山军攻势如虎,这边汉军在干嘛呢? 什么也没干!干等着。 当然这也不精确。早在泰豫黄巾联兵北上时,在阳翟的曹操,就建议暂时主持军略的赵融出兵袭击,不能让贼人北上。 但赵融训斥了曹操这个败军之将,并不采纳曹操的建议。 其实,赵融知道泰山军北上的目的是什么。泰山军的出兵战略太清晰了,稍微有点军事才能的将领都知道泰山军北上就是去打荥阳的。而荥阳一破,那河北汉军粮道就断了,到时候那边能活下多少,就真的不好说了。 但知道归知道,赵融没办法。他不想打吗?他不想做那个力挽狂澜的汉室英雄吗?而是他真的做不到啊。 从颍阳战场上,五军一共能退到阳翟的就是三个军,而其中一个军还因为最早撤离战场的原因,担心被追责,一直不敢与赵融合兵。此外全军上下士气都不高,能守住通往京都的通道就不错了,实在很难调动他们打出去。 当然,不出兵的理由千千万,想出兵的理由只要一个就行。如果是曹操,情况再难,只要对大局有利,他都会努力向上。但赵融做不到,以上那么多理由只不过是他推卸而已,说到底,这人也就是个循吏,没有多大担当。 但他这边拒绝曹操的建议,那边曹操就捅了他一刀。 其人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竟然蛊惑了左军校尉鲍鸿,让他东下长社,意图截击泰山军。 左军校尉鲍鸿就是当日率先退出战场的,他担心被追责,不能像赵融那样求稳,在曹操拍着胸脯保证下,他带着所部四千人出发了。 曹操说,这一战只要能拦下,甚至只要做出西进截击的努力,他就利用自己的关系,为鲍鸿说情,到时候不但不会有罪,还有功。 在诸将逡巡不前时,只有你鲍鸿忠君勇士,百折不挠,迎难而上,岂不是正正的忠臣? 鲍鸿就是这样被说动的。 但鲍鸿也不傻,知道自己这点兵力真去截击黄巾军,拦路虎做不成,螳臂当车肯定是的。所以,他在颍水搭建浮桥拖延了一段时间后,才小心翼翼地向长社方向展开。 不仅如此,就手上这四千兵,他还分兵四路共进,生怕哪一路撞上敌军,全军覆没。如此这样,走走停停,等到长社外的五里亭时,终于知道泰山军主力继续北上了,留在长社的只有一个叫陈焕的无名之辈。 鲍鸿勇气大增,势必要夺回长社。 但正在鲍鸿令各部合军的时候,他就遭到了陈焕的迎头痛击。 八月二十七日,趁鲍鸿立足未稳,陈焕带精兵一千出城,急行军攻鲍鸿。鲍鸿一开始被打得措手不及,死伤不少,但等发现对面黄巾并不多,鲍鸿亲自带队反冲,止住了溃退之势。两军鏖战一个时辰,兵力较少的陈焕终于扛不住,带兵后撤。 鲍鸿果断带兵追击时,想趁机掩杀入长社。 在他看来,对面之贼不知兵。要是在长社死守,他手上这点兵力不一定能打的下长社,但现在这些贼寇竟然选择出城野战,还想袭击?现在正好被他倒卷,果然是他鲍鸿的运道来了。 但鲍鸿没高兴多久,就突然传来自己后部遭不知名骑军袭击,已经崩溃。鲍鸿一蒙,再看前面溃退的贼兵,此时却开始反攻过来。 鲍鸿意识到完蛋了,中了贼人的奸计了。 确实,现在陈焕用的战术是泰山军惯用的抄尾法。就是在撤退中预设伏兵兜抄敌人尾部,然后前军再反身进攻,前后夹击。一般敌人突遭此伏击,很少有挡得住的。 陈焕这一次正是用的抄尾法,而且,负责抄尾的正是本来已经北上的泰山军突骑。由骑将任筠率领骑兵五百,直接对鲍鸿拦腰一击。 原来在三日之前,陈焕就侦查到鲍鸿的部队正以分兵的形势冲击长社,赶忙就派了一骑追上张冲主力军团,请一只骑兵南下,伏击鲍鸿,一举吃掉此部。 此时,鲍鸿部突然被前后夹击,进退失据,全军崩散。任筠带着五百骑,对着有绶带的汉军军吏就是撵杀,一时间长社之野,再次尸横遍野。 但没过多久,后方竟然有两千多汉军追上支援了。鲍鸿狼狈逃入此军,终免了一死。 任筠部和陈焕汇合一处,见前面汉军精锐严整,而且担心后面有更多的援军,知道战机已失,于是陆续撤回城内。而任筠则被张冲留下,在这里辅助陈焕守长社。 鲍鸿虽然安全了,但惊魂未定,再不敢再在五里亭立营,退避三舍。他已经不打算速战速决了,他想在距离长社八里外的地方,“围困”死城内黄巾军。 鲍鸿的狼狈传回了阳翟,成了笑话。在敌八里外,与敌做长久围困,还美名其曰在困死贼人。一时间,有识之辈,皆称其为鼠胆将军。 但鲍鸿没忍着这些后方的友军,反手就骂后面的人,是守护之犬辈,甚至连守护犬都不如。人家守户的遇到贼人过境还会嚷嚷几句,但你们这辈呢,贼过境,屁都不敢放,生怕多弄出个响声就惹来贼人注意,简直是怯懦不堪。他鲍鸿羞与为伍。 这下子鲍鸿戳中了阳翟友军们的肺管子,一时间隔空互骂,官司打到了中枢,互相指责。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从中枢来的新帅臣,带着两千中军南下到了阳翟。 而此人的到来,将会给乱成一锅粥的豫东南战场带来什么样的变化呢? 所以人都在看。 第二百四十章:新郑 新任中郎将张温八月十五日从京都出发,二十日才到的阳翟。随行的还有一只两千人的节军,倒是比当日兖州牧黄琬上任要强出不少。 张温在朝中是属于和宦官一党走的比较近的公卿了。这一次张让等人再不能忍受军权全为党人或清正之辈所掌握,力排众议向刘宏举荐了张温。 张温出自南阳豪族张氏,当年出仕就是走的曹操祖父曹腾的路子,这两家关系莫逆。所以张温刚驻节阳翟,就将曹操喊来自己的幕府,问其军中虚实。 曹操这会手中无一兵一卒,要不是知道世伯张温成了新的主帅,他早就回沛国老家招兵买马了。这些日子,他是看明白了,这手里要是没兵,说啥话都是虚的。 但现在张温一来,就问其对策,使得曹操再燃信心,他对张温道: “世伯,如今可见的态势是,豫州的黄巾已经分成了两股,一股南下,一股随泰山贼北上。这南下之贼,不足为虑,自有右中郎将讨平。但这北上的一股就危险了,只因他们北上的目标多半就是敖仓。“ “敖仓?” “是的,敖仓作为储备漕粮的中转仓,里面积蓄的粟米不可计数。一旦为贼所占,整个天下形势都要反复。” 曹操所的严重,张温想了会,确实不得不防,遂问: “那不知贤侄可有计策?” 谁知刚刚还大言的曹操,听了这话,摇了摇头。他告诉张温没有办法: “自颍阳一战,至少在豫州一地汉军和黄巾蛾贼攻守易势。现在停留在阳翟的汉军大约在万人上下,但普遍军吏士气不振,用如此之兵决难当对面百战之兵。” 张温素来知道这个曹操有点智谋,知道他说这個话,不是在说没办法,而是他有办法,但这个办法不好讲出来。 他也不和曹操绕弯子,直接点了: “贤侄,你也不用绕了。直接说吧,怎么办。” 曹操不装了,直接坦言: “我们可以发动豫州豪强起团练,就像王刺史在汝南做的那样。” 就这样,张温在曹操的建议中,为了弥补汉军兵力不足,终于还是将军权下放,让豫州各地的豪势们都可以编练丁勇,起团练。 以曹操的见识自然知道此一招为饮鸩止渴,其人到底出于何目的而献出此策呢? 但无论出于何种目的,这天下到底是要大乱了。 ---------------- 从长社获得补给后,泰豫黄巾的粟粮军资问题暂时解决了。在留下两万多老营,其后三军一共两万战兵,一万老营,一路向着司隶校尉的新郑狂飙。 新郑有一个游侠叫周贵,以前受过本地太平道的大恩,但是四月太平道起事的时候,他正带着一帮恶党去帮人收债,等回来时,才知道自己的恩人一族都被新郑令刘衡屠戮干净。 周贵想报仇,但知道自己势单力薄,只能隐忍潜伏。 这一日,他得知泰山方的冲天大将军已经攻占了长社,即将带兵北上新郑,周贵就知道自己复仇的机会来了。 他在坞壁聚众二百恶党,然后又私下联系了陉山的山寮匪徒郑象,想邀请他一同举事攻打新郑,呼应北上的泰山军。 郑象虽是山匪,但颇有一番雄心。像他这样的身份,没有特殊的际遇,一辈子都是盗匪之流。所以当周贵联系上他时,他没多想就同意了。 于是二人在陉山上的子产庙结拜,共举大事。 新郑这里以前是春秋时郑国都城,战国时韩国也都于此,所以一直人文荟萃,便是郑象、周贵也慕前人故事,要在子产的陵庙前发誓,共同进退。 两人合兵后,人数有四百人。 周贵一方面找人南下去联络北上的泰山军,一方面利用自己在城内的关系,不断将部众送入新郑城内。 本来周贵还想给冲天大将军张冲写一封信的,但奈何他不识文,更不放心将如此重要的事找书生带笔。在他朴素的认知里,此辈皆不可信。所以他就只好找了一个口舌伶俐的心腹南下。 周贵的运气到底是有的,他的心腹南下没多久就被泰山军前锋将于禁的哨探给俘虏了。 当得知新郑城内有一伙人要反正,于禁忙令部将张达点选军中善走士千人,随此人火速北上,与城内反正的义军取得联系。 至于这伙人是不是汉军假扮?当然有可能,但于禁相信以张达的能力,是能判断的。 当张达带着千人北上后,在陉山与还留在城外的周贵、郑象两人汇合。张达在了解了二人起事的原因,觉得二人还是可信的。 于是,八月二十日,泰山军张达部帅千人直接对新郑城发动进攻。新郑作为两朝之都,城池要比一般的县城要坚固得多。而且还有洧水作为城河,一般情况没有一万大军,想打下新郑那是不可能的。 但在城内周贵、郑象二人的内应帮助下,张达只帅千人就杀入洞开的新郑城。城内只有不到五百的县卒,哪受得了张达的千人众的兜杀,见城池守不住了,随即四散而逃。 而彼时城破之际,新郑令刘衡正在坐堂听取各县吏讲今年秋收的情况。突然就见城内的游侠周贵浑身鲜血的杀入县署,大惊,忙呵斥: “好大的狗胆,敢冲撞县署。来……” 还未多少,周贵就已经砍翻在场的县吏,奔上堂前,一刀就将新郑令刘衡搠死,不仅如此,杀发性的周贵还杀入了后廊,将刘衡的妻妾都一并杀了。 张达入城后就攻打库房和武库,所以慢了周贵一步,此时见周贵在杀了新郑令后,还杀了其全家,就要训斥。 但周贵突然说了句: “不拿他一家尝命,那之前死在他手上的太平道徒岂不是白死?” 张达一噎,再说不出后面的话。 最后,他只告诉周贵: “你现在还没入泰山军,军中的法度你不知道,所以没关系。但以后你要是还想入泰山军,就一定要知道,私自仇杀和公审杀的区别。同样是复仇,你要是私杀了,最后自己一定得搭进去的。” 谁知周贵一喜: “敢不从命。” 原来他从张达的语气中已经听出泰山军要收自己,那能不喜吗?至于私杀不私杀,他又不是多滥杀的人,也就是和这新郑令有血仇,才做如此事罢了。 张达随后就开始安堵全城,但意外发生了。 当张达将新郑令悬尸示众的时候,越来越多的闾民不顾刀兵围了上来。他们群情激奋,甚至不少人看到刘衡的尸体还在啜泣。 越来越多的人推搡着泰山军兵,为首的军吏暗道不好,一定有他们不知道的情况,所以他立马将这里的情况汇报给张达。 张达不敢怠慢。 作为军中老弟兄又是大桑里张氏族人,他知道泰山军的一个优势就是民心,知道渠帅最看重的也是民心,如果这里闹出事,别说他这破城之功了,甚至还要被罚。 他命军吏先让下面的人克制,千万不要和闾民发生冲突,最好再找几个能对话的,问问到底是什么原因。 而张达这边,立马让人压上还活着的县吏,询问这什么情况。 一个山羊胡须的老吏,见机会来了,立马说道: “回将军,群情激奋只因将军倒行逆施,新郑为郑韩古都,自古民风良善。黔首豪势相安,各司其职。而现在,将军破城,不问百姓之疾,先破其家。不问四民之好恶,先杀其长。我等未能见其智,也不知这新郑如何安?” 张达脸一黑,硬邦邦的问了句: “哦,那你说该怎么办?” 这老吏低着头劝,所以并没有见到张达的脸色,而他身后的同僚们却看到这贼将脸色简直是乌云盖顶,身子不禁抖了起来。 那老吏继续拜道: “大姓安,小民安……” 这老吏再说不出下面的话了,原来张达直接就抽出刀搠进了他的胸口。鲜血染红了老吏的衣衫,他不敢置信的望着张达,一歪头,砸在了地上。 鲜血汇成血泊,直接要沾上了后面几个县吏的靴履,但他们都不敢动,因为他们面前的这个贼将正虎视眈眈的看着他们。 只见张达一边用汗巾擦拭着环首刀,一边骂道: “个老物,凭多废话,争当乃公傻?要以言惑我?这天下从来不是没对待好大姓才亡的。反而就是对你们这帮人太好了。 那些穷苦有多苦?乡野但凡有好女,都是被你们掠走,使得乡野阴阳不和。而天下的更赋租税,科目繁多,又年年增益,但又哪一项落在你们这些豪强的头上?这也就罢了,但偏偏彼辈又贪得无厌,与你们这些贪吏沆瀣一气,一分税倒要穷苦出三分。你们这些豪强大姓,到底有多贪,多爱钱。 还有你们这朝廷也是如此。每每催发徭役都不问农时,哪个贵人家要修个园林,就催逼我们作践,不知道人都是要吃饭的吗?不知道粟是从地里用汗水种出来的吗?你们这些人啊,就是脱离了田地太久,都忘记了,人不吃饭,真的会要命的。不光要我们的命,也得要你们的命。” 这还没完,张达还在继续说,他在随军学堂听的,在征战中看到的,今天都要说出来,他不光要诛这些人,还要诛他们心: “我随冲天大将军起兵,转战天下。见了太多穷苦是怎么死的。来,我告诉告诉你。不是被你们这些酷吏殴死的,那就要被你们胡乱抓进狱寺,给某些人顶罪死的。不是被盗贼杀死的,就是因交不上税粮被鞭挞死的。不是因无粮饿死的,就是被这疫气害死的。你们和我说说,这天下还给穷苦们活路吗?” 张达一直在说死,说得是杀气腾腾,这些县吏身子抖成了筛糠,生怕张达有拿刀搠死他们。 但就在众人惊惧时,最外圈一个年轻小吏,排开众同僚,站了出来,他拜了一下张达,然后朗声道: “将军暂息雷霆之怒,刚才那老吏本就好弄口舌,自觉有几分口才就要玩弄将军,死不足惜?” 张达乜看眼此人,讥讽道: “难道你不也是在卖弄口舌吗?你现在在干什么?还不给我退下。” 谁知此人被张达怒斥后,并不惊慌,而是朗声道: “将军,现在最重要的是解决外面民愤的问题。而我能帮助将军。” 张达眯了下眼睛,垂下环首刀,冷冷道: “哦,那你出来说说。” 很显然,要是此人再像刚才那人一样,说些蛊惑的废话,那这一刀就会再斩来。 而这人当然也知道,但他依旧不紧不慢道: “将军,民愤起不是因为闾民对将军有愤,而是对新郑令抱不公。” “哦,怎么说。” “回将军,新郑令刘公虽然为政酷烈,尤其是四月平定本县黄巾之乱时,坑杀了四百人,但其人爱民却也是真的。单说一件事,去年四月,新郑大旱,刘公开仓方放粮,但谁知仓中粟早被仓吏硕鼠串通城中大户给盗卖了。而刘公当时就亲自带人去各家讨粮,不仅将涉案者处斩,更收回粟粮二十万石,用以赈灾。所以,换句话说,刘公对满城闾民都有活命之恩。而现在将军不仅杀了刘公,更将刘公悬尸,这才是民愤的原因呀。” 突然这年轻的县吏一凛,只见那贼将将到架在了他的脖子上,然后就听对面问: “这事可真?” “句句属实。” “那这刘公可曾从中贪墨。” “这就不清楚了,但想来不曾。” “那这刘公办了这么大的事,这位置还能坐到现在?” “刘公是河间王后裔,上面有人。” “哼。” 然后张达就将环首刀拿了下来,随后命身边扈士: “去将新郑令尸体放下,然后找一副好棺木敛好。” 那扈士显然是个动脑的,他迟疑了下,问道: “部将,新郑令再是个好吏又如何,只他坑杀咱们同道四百人,悬尸示众都已经便宜他了。而且,咱们现在这么做,新附的周贵定然不满。又何必为这弄得两边不高兴呢?” 张达一瞪眼,骂道: “那你说,外面的闾民,你说怎么办?” 扈兵摇头,不知道如何是好。 “那不就行了,让你去办就去。咱们泰山军就是恩怨分明。这新郑令杀我同道,那自然难逃一死。但其救民之举也是事实,自然就不能虐其尸。至于你说周贵那边,我会去解释的。而且,咱们能放就还能悬,要是一会没用,就将这个人一并悬上去。” 说着,张达戟指那年轻县吏。 第二百四十一章:团练 随着张达戟指那年轻县吏,场上氛围顿时紧张起来。 在后面这些县吏们看来,贼到底是贼,喜怒无常简直没个定性。 但这些县吏们其实也是这样的,只是这一次操生杀权柄的不是他们,所以他们才不适。 张达突然指着这小吏,想看看他的惊慌失措,但张达却意外的发现,其平静的眼神波澜不惊,这倒让他对其人产生了兴趣,遂问: “你这小吏,还未讲过自己姓名。说来。” 那小吏不慌不忙,只是拜道: “在下新郑申商,见过将军。” “申商?嗯,我知道了,名听着不错,像个读书人的名。但我话还是要说在前头,要是一会你说的办法没用,那只能请你上去一遭了。” 申商继续一拜: “如不行,仆甘死。” 在县署外,当张达的扈兵将新郑令的尸首放下后,还当着众闾民的面前将新郑令用棺木收殓好,果然奏效了。 闾民们见状都陆续散了回去。其实他们也知道,这也就是这個程度了。 虽然新郑令对他们有活命之恩,但这世道没个道理的。或者说人人都有自己的道理的。他们也知道他们县里的那个游侠周贵为何要杀新郑令,冤冤相报嘛。所以新郑令被杀后,他们虽然难过,但也知道这是新郑令咎由自取。 但等他们看到新郑令的尸首被悬挂在外后,他们就受不了,不带这么折辱人的。所以他们冒着刀兵,也要为新郑令讨个公道。 现在结果是好的。而且从这一次,他们确实发现这一伙黄巾军真有点不一样。 按常理,他们刚刚那样冲撞,不说杀几个,那至少也要把领头的拿了鞭挞。但这些黄巾军却非常克制,一直试图在和他们沟通,这就有那么种爱民如子的味道了。 张达也不知道,他这无心的一手,到收获了不少本地的民心。 随着新郑安定,张达迅速回信接应泰豫联军入城。 这边泰豫联军入司隶校尉的第一战打得漂亮,那边在阳翟,一场军议也在开始。 --------------- 豫州颍川郡,阳翟。 新的帅臣新的幕府。 诸营将、谋士悉聚在阳翟的郡守府,由颍川郡守阴修作陪,新任左中郎将张温开始了他第一次全军大议。 而原左中郎将皇甫嵩额头中箭,时醒时昏,不过据说曹操已经请了自己老乡,也就是同县的华佗来幕府为皇甫嵩治伤,也许会好些吧。 但不管怎么说,有朝庭法度在,即便左中郎将部大多数军吏都是皇甫嵩征辟整训的,但只要张温有那旌节,坐在那牙帐里的终究还是张温。 张温这会正对着近百名军吏、幕僚口若悬河,在场的都是屯将以上的军吏,在外面也都是二百石以上的品秩,但这会却都像黎庶一般,正襟危坐,听着上首的张温训示。 军议一开始,张温就大发雷霆,他一方面以朝庭的口吻痛斥左中郎将行营诸将指挥无能,作战不力,将朝庭主力部队浪费在了颍阳。 他怒斥: “你们当中有一个算一个,哪个不是国家栋梁,朝廷菁英。不是在西北战场磨炼过,就是在北面打过鲜卑人。但现在呢?忠君报国的精神都哪里去了?全军上下颟顸懈怠,在这样下去,朝廷社稷就要亡在你辈之手。耻辱!” 张温不仅是朝中司空,更是为数不多在外总戎的帅臣。以三公之尊而任方面之任,这也就是光武年间,那些个云台将们才有的待遇。 所以当张温用这些严厉的措辞训斥这些汉将吏时,全场人大气不敢出,全都在缄默。之后张温又骂了小一刻,然后突然就点了之前代指挥的中军校尉赵融。 张温骂赵融: “还有些将领,不顾大局,拥兵自保,将国家之兵当做私兵,好大的狗胆。需知尔等手上之兵,食的是汉家的粟,忠的是汉家的事。颍阳一战,就是因为尔等见死不救,才使得后校尉部全军覆没。你赵融就要为颍阳的惨败负责。还有不要觉得某些人会保你,他自身难保。” 赵融开始还默默听着,反正没点他,但突然听到张温不仅指了他的名字,还要将颍阳大败的责任归结自己,顿时就慌了。 他看了一眼张温边上的曹操,猜到是此人陷害自己,暗将这口气忍下。赵融膝行出列,对着张温重重叩首: “公帅,我赵融如何有这般能耐,颍阳大战时,我正在前方厮杀,如何能统筹得了,当时调度全军的可是左中郎将啊。” 赵融此言一出,在场的将吏们皆不耻: 好个卖主求荣之辈,你赵融现在竟然要卖老帅? 他们这些人几乎都是皇甫嵩简拔的,虽然不敢在皇甫嵩和张温的统兵之权斗争中站到张温的对立面,但让他们出卖皇甫嵩,那也是不可能的。 而现在这个赵融,竟然为了脱罪就要卖主,猪狗一般的人物。我等怎与此辈在一帐内。 上首的张温听了赵融的话,虽也觉得不耻,但倒是正中其算计。 原先他从曹操那里就了解到,这赵融虽然是皇甫嵩的重将,但其人贪生怕死,稍微一恐吓,其人定然要倒戈。 所以张温就把赵融当成了这次权力斗争的第一战,果然一战破了如今的僵局。有此人背书,他张温终于可以将这万余主力抓在手里了。 既然在赵融这里打开了突破口,张温就不再训斥诸将了,随后他便道: “我虽久在中枢,但自四月黄巾暴乱,我对如今的整个局势都要比在场诸位都要了解的深。近几个月,河北、青州、兖州、豫州、南阳诸多战场,我可以毫不讳言,就是处处受制,着着失败。 河北还好些,有北中郎将的统帅并幽州突骑,汉军已经在几次重要合战中打败了河北黄巾的进攻,已经将张氏三兄弟分割包围在广宗、曲阳两地。但即便如此,也只是围困,等平定还不知道何时。 而在青州战场,就不堪了。那青州刺史焦和真乃一个妄人。坐拥大州,甲兵甚众,但每每与黄巾军交战,未接风尘,未交旗鼓就望寇奔北。只知在城内卜筮清谈,任生生使得青州不复为国家所有,真恨不得斩此僚。 还有在兖州呢,就更不说了。泰山贼起兵以来,朝廷连折了多少二千石在此贼之手?不仅搅得泰山不宁,更是北上到了河济搞风雨,这次颍阳一战更是奔袭而至,使我军遭此大败,可以说此贼为贼中第一巨寇,必是我汉家心腹之患。 我军下一阶段的主要对手就是此贼。 至于豫州、南阳两地,却是危中有机。豫州之黄巾二分,南下汝南之贼不足为虑。北上之贼已随泰山军北上,虽祸在后来,但在当下,豫州的黄巾已经不足为虑。这是我们要快速扭转局面的地方。 而在南阳,哼哼,就先不说了,总之。本兵告诉诸位,现在已经到了社稷存亡的关头,朝野上下都在看着我们,他们在讥讽我们汉家兵已经到了这个程度吗?连蜂起的蛾贼都打不定。这是对我汉室权威最大的伤害,万不能忍受。 不过虽然最近战事不顺,但只要我们激发天良,发奋图强,平贼之事还是大有可为的。因为我汉家依然有三河、荆襄、关中、川蜀、江淮一带的稳定大后方,无论是中原河北的黄巾军还是西北蜂起的羌人之乱,我们都有信心赢得最后的胜利。 但这一切的前提就是诸位,在你们这些六百石以上的军吏身上。你们是否能自身自好,忠君任事,是否能激发麾下士气,再整旗鼓。你们就是一面面旗帜,全军将士都看着你们,你们有信心,那麾下的将士们就有信心,你们一懈怠,那麾下的将士们就会更懈怠。 所以诸君,你们是此战的关键,汉室的未来就在尔等肩膀上扛着。努力!诸君。” 于是,在场近百位汉家军吏,拜首肃道: “愿为国家效死。” 见整个士气已经恢复,张温就开始下了新的战略: “平贼至此,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随着南阳、豫州之战事的结束,骤时两地的汉军兵力将会陆续北上攻击大河两地的黄巾军。有此生力之军加入,河北和兖州的僵局就会被打破,到时候,整个形势都将会发生逆转。 但现在有个问题,就是敌人也知道战事的趋势,所以他们正打算北上攻打敖仓。敖仓作为河南河北两只汉军主力军团的补给后方,可以说是此战真正的胜负手。如果敖仓一丢,不说河北要丢,就是河南也要完蛋。到时候,被解放了兵力的不是我们,而是对面的黄巾军。 所以,在座诸位知道敖仓的重要了吗?” 还是没人说话,但张温知道,他们知道严重性,只是因为他刚雄威太甚,一时没人敢说话。但这样也好,不威何以为帅。 这一刻的军议,就是他张温的独角戏。一种站在历史命运转折点,而又是他张温独自推动的宏大感,激得他浑身战栗。 于是,张温起身: “这次,正是诸君用武之时。力挽狂澜,朝廷又有何吝啬封侯之拜。如今兖豫黄巾主力要云集荥阳。我们正可在那里将之一举歼灭,毕其功于一役。” 在场诸多军将听了张温这话,才慌了。 想啥呢,就咱手上万余兵马,还要和人家主力合战?那不是送死去吗? 好几个将领都要拿眼瞄着赵融,但这人刚做了丑事,哪还想替别人出头,于是都当没看见。 这时候,一将出来了,却是张温一边跪坐的曹操,只见其人武弁大袴,对张温拜道: “公帅,我军到底兵力微薄,贸然与贼合战,未知成败啊。” 见曹操出来反对张温,好几个将领都为曹操捏了把汗,担心张温的怒火会撒向这个可怜的军吏。 但谁知,张温一改之前暴躁,反细心回道: “这一次,我为大家请了援兵。之前我就以司空兼行营左中郎将的名义,征调豫州颍川、汝南、梁国、沛国、陈国、鲁国六郡国太守,发六郡在籍六百石以上之家,各起团练、族兵、部曲,至本年九月末,悉数于长社团营。” 什么! 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场诸多将领都惊讶于公帅的先斩后奏,完全没有和他们这些军吏商议,就要大起地方豪势部曲。他们倒不是真想的有多远,而是心里不愤自己被人小视。他们到底是国家的经制之兵,浴血沙场不说,最后反而要成那些豪势们的配角,这如何甘心。 但并没有人反对。因为他们发现了,原来这曹操和张温在那演戏给他们看呢。这两定然早就商议好了。 罢了,既然这张温如此自信,那就听他的吧,且观他后面成败如何,再做计较。 没错,这一手笔,确实是张温和曹操商量多日才完善好的条陈。 原先曹操发豪势之家起部曲,张温是不反对的,但他觉得,不能所有的豪强都有这个权力,而是聚集在家里出过六百石以上的士族。六百石在地方上已经是做过县令了,在京也是议郎一级别的重要官员。这类人和汉室的捆绑比较深,还是比较可控制的。 张温作为司空一级别的大佬,很是看清中央与地方的博弈关系。无论是三皇五代,还是秦皇汉武,中原便是国、家二重统治。国便是中央,家便是地方的家族、宗亲、乡党。这二者既是一体又是两面。 秦汉以来,对家族的态度都是比较针对的,视之为和中央争夺土地和人口的弊害。但到了本朝,朝廷已经陆续转变了敌视态度,而将豪势之家看作为地方行政统治的依靠。 而且张温更是预见到,随着黄巾起义的规模越来越大,中央对地方豪势的依靠的趋势将会越来越加剧。 在承平时期,地方官长都是选自有中央履历背景的来担任,有朝廷权威背书,这些流官道也能对地方有适当的约束。但战乱之时,事情就不对了。张温在中央的时候,从各地送上来的邸报可知,现在青、兖、豫、冀,各地郡守县长已经无力控制,各地方政权和郡县卒都不堪一击。 面对贼袭,除了个别流官郡守长能忠君,坚守到底,其余皆是望风而走,将一县钱粮布粟全以资贼。 张温知道背后的原因就是这些中央流官在地方上毫无利益,根本无所谓坚守。 他们又没有宗族家人、又没有田地坟茔在此,那干嘛要舍了命去和那些不怕死的蛾贼拼命。他们只要将绶印一挂,带着这些年贪污来的钱粮回家,聚族而守。谁能将他们怎么办。 反而是地方豪势,他们的根基全在地方,根本走不了。所以贼一来,他们抵抗的最激烈。 汉家法度,一县不过五百军,这点兵力在承平的时候还好,一旦战时,遇到的都是成千上万的蛾贼,这点兵力够什么?所以每每守城都是依靠豪势之家的部曲。也正是靠着这些部曲,各地方才能守城、维系起码的秩序。 所以换句话说,汉家经营二百年的中央一统局面,因为黄巾之乱,不得不走向各地方自治。 但话是这么说,作为一个公族之家,全部利益都在国家大一统局面下的张温,他还是不可能放任这种瓦解的局面的。 要知道,如果地方各个以力称雄,那天下将再为秦末、莽末之大争之世。一些草野乡豪,他们的利益从来就没有与汉室中央发生过联系。那这些人一旦有兵有刀,又怎么会为汉庭驱驰。到时候起的团练不说阳奉阴违吧,甚至都可能直接倒戈到对面黄巾军。 这是张温万不能忍受的。所以他才专门将起团练的权力限制在了六百石以上的家族,使其家召集团练,随营征战。 正是因为,一方面,类张温这样的公族大佬不欲地方乡豪坐拥部曲,在地方上尾大不掉。一方面又知道必须依赖这些乡豪之兵,维持地方、抵御黄巾。所以,张温和曹操创造性的想出,用具有中央履历经验的士族作为起团的核心,在一定程度上均衡上面两点。 到这里,张温的战略其实已经非常清晰了,就是采取北守南攻的策略。 在确定要在荥阳与贼合战,张温就已经传檄给北中郎将卢植,令其至少发三个部南下屯驻到荥阳敖仓坚守。 而张温就在豫州这里,整军南下汝南,与朱儁一道前后夹击汝南黄巾。待剿灭了汝南黄巾,他将帅左右中郎将两军并汝南豪强部曲,一同北上长社。到时差不多九月,豫州各地的团练部曲也都整训开到。 到时候他张温手上的军力至少要膨胀到五六万之多。之后,他就一路北上,与贼会猎于敖仓,一举挽救汉室危亡。 说实在的,张温此策是真的好,如果不考虑后遗症,可预见的,汝南黄巾肯定挡不住。而汝南黄巾挡不住,那豫州中部的汉军就会得到解放,能北上支援。 到时候张冲还真不知道能不能当得住。 只不过张温此策的关键就在于这个团练。但团练真的就这么好起吗? 第二百四十二章:扒皮 张温当然知道没这么容易办,所以他给各郡国都选了一个主办,都是朝中致仕的大佬。 其中颍川他任命的主办是颍阴荀爽。其人是荀氏八龙之六龙,精通易理,最是无双。现在荀爽因为党锢之祸的原因,赋闲在家。张温就想让其人作为颍川团练使,虽然荀爽只做过议郎,但名声高,人脉广,倒也能胜任一郡主办。 然后是汝南,不作他想,主办之位肯定是汝南袁氏的。现在袁氏老一辈中主系中有袁平、袁成、袁逢、袁隗四人,其中前三人已过世,唯有袁隗现在是司徒。而旁系还有一支叫袁贺,也是道德之士,虽然也过世了,但他有三个儿子,却都是一时之选。长子袁闳为隐士、次子袁忠为义士、小子袁弘为智士。除此三人,还有那同辈的袁绍、袁基、袁术、袁满来、袁懿达、袁仁达六人。从这也可见,汝南袁氏家学之盛,成材率之高。 对于选谁做主办,张温很是思量了一下。袁绍、袁术两人是肯定不能选了,不是这两人才智不行,而是这两人是京中倒宦派的中坚,一直跳得很厉害。张温和宦官一党互为奥援,本能就不想袁绍这类人出头。排开这几個,他最中意的有袁闳、袁忠和袁基。前两个确实声名好,但这两都是党锢之祸的受难者,显然在政治倾向上也是靠近倒宦派的,所以就只能选袁基了。 这样也好,袁基公族子弟,名声又好,做汝南的主办也是实至名归。 选定最重要的颍川、汝南两地后,其他就好办多了。 梁国的公卿之族不多,其他的多是经学之家,没有多少族人部曲,所以张温很快就选定了睢阳桥瑁作为梁国主办。睢阳桥氏自桥玄做到太尉后,其家声也从二千石之家跃迁到了公族之家,桥玄的儿子桥羽现在在兖州任城国做太守,而这个桥瑁是桥玄老太尉的侄子,自然是这主办的不二人选。 之后是沛国,沛国的公族之家有谯县曹氏、丁氏;萧县刘氏,其家两世三公;这三家中,因为个人关系,张温将主办之位留给了谯县曹氏。张温倒不在乎什么瓜田李下,对他来说,选贤就可以不避亲。他最熟悉的肯定是认识的人,对其才学也有数,自然用得放心。曹氏这一代最优秀的就是曹操,但现在已经在其幕府,除此还有曹洪、曹仁。其中曹洪的家世最好,父亲是卫将军、叔父是尚书令,但曹仁的家世也不差,父亲是长水校尉。 在和曹操商量后,张温选择了曹洪作为沛国的主办,让曹仁去辅助。张温已经得知,曹仁在淮泗一带横行,有部曲千人,正好做团练骨干。 之后就是陈国了。陈国有点特殊,就是此代陈王刘宠有点不安分,诸侯之身而聚甲兵,颇有点光武皇帝之兄齐武王的味道。为了制衡其人,张温选了陈郡袁氏的袁涣作为主办。陈郡袁氏和汝南袁氏都是一个祖先,到现在两家也是千丝万缕,形同一家。 至于袁涣其人,是老司徒的儿子,之前做谒者督扶风营、虎牙营,但事情办得不好,已经被褫夺回乡了。这次张温起用他,就是卖个人情。他们这些公族之家,就是你帮我,我帮你,这样牵绊就来了。不过这袁涣他也不是瞎用的,毕竟其人有与泰山军对峙的经验。 最后就是鲁国了,这也是最可惜的。本来鲁国主办最合适的就是孔融,但之前其人已经战死在和泰山贼的战斗里了,甚至也正因为那一战,鲁国衣冠几乎全部被扫落一空。老党人蕃向也死在了那一站,憾甚! 最后张温千挑万选,才找到了一人,鲁国颜氏颜盛。但他虽是鲁国人,但据说已经迁居琅琊,现在看,只能召他回乡,再整鲁国团练了。 以上人选,张温还是满意的,这六位团练主办不是名士就是公族子弟,或者本身是道德之家,这在一定程度上确保了豫州六郡国的团练可以被控制在手里。 对这六位团练使,张温还是充分放权的。他特意准许这六位团练使主办在铨选时可以不受三互法的约束,随意铨选本乡和姻亲之家的才智之士充任团练。 而且这六位团练使的职事是督办团务而不是协办地方。换句话说,这六位团练使有非常大的自主权,而不需要仰仗地方鼻息行事。他们只受左中郎将行营调遣,其他地方郡县无权干涉这六团练使的督办事务。 以上是张温在自己能力范围内给六大团练使的最大支撑,但有一项是各团练使自己要解决的,那就是各郡县的团练,必须自己负责各自的钱粮补给。朝庭没办法负责他们的钱粮供应。 也就是说,这六大团练使在起团之后,就需要自己搞定军需补给,所以在一定程度上说,这六家要自己先掏家底来养军。 这对六大团练使来说必然是极大的负担,但福祸相依,用自己钱养兵,那最后这些团练部曲必然是要成这六人的私兵了。 张温自然也清楚,但以上已经是他最大的支持了,要再养这些兵,朝庭真的养不起。 就这样,张温在军议上抛出了让豫州六郡国起团练的重磅消息,之后就命各军将回去重整部伍,三日后,他们将倾军南下汝南,前后夹击汝南太平道。 诸多军将回去后各自消化着信息,那边张温在会后留下了中军校尉赵融。 张温在内室单独接见了赵融,直接了当的就和其人说: “稚长,你是西州武人,本就敏感,就更需要听命用事了。你觉得皇甫嵩还能再为你的依靠吗?” 赵融当即表态: “赵融是粗人,唯公帅马首是瞻。” 见赵融识趣,张温: “好,既然你知道,我就给你一条明路。” 赵融毕恭毕敬: “请公帅示下。” “此番南下,你务必要笼住其他三营的吏士,让他们明白现在的主帅是谁,这次南下打汝南黄巾,战事并不困难。只要这一战打得好,不仅前罪一笔勾销,我还会上书朝庭为你请功。孰是孰非,稚长是懂得的。” “末将明白,必不负公帅栽培。” “嗯,这一战的重要之前在军议上我已经讲得很明白了。你作为军中宿将,眼里要看得到全局,汝南的黄巾不足为虑,重要的还是之后的北上。只要这一次将泰山贼歼灭了,要什么就给什么。但记住,机会只有一次,你可要抓住啊。” “喏!” ------------------- 八月二十日,泰山军攻克新郑。张冲带着大部队并入入城,全军吃了一顿猪肉后,留了五百兵驻守,就继续北上,他们下一个要攻打的就是密县。 密县位于嵩山南麓,洧水上游,本是周王室贵族封地,但后来被郑国所灭,现在属河南境。其县因属嵩山东伸余脉绵亘地区,地势西北高、东南低,三面群山环绕,中部丘谷相间,东部较平坦。境内平原较少多是丘陵,素有二分山、六分丘、二分田之说。 而密县因为处于京畿之地,豪族众多,使得本就不多的田土都集中在豪势手上,众多活不下去的破落民户都只能跑入嵩山,开辟山田,做个没有籍贯的山寮众。 八月二十二日这一天,一只车马队沿着密县到京都的官道上,急匆匆的走着。 牛车内,一个微胖的青年不断询问着伴当,到下一个驿站还有多久。 伴当知道主人催促的原有,就是担心这一路出了变故。 之所有有此担心,就是因为自家主人坏事做尽,现在担心有人来复仇了。在告诉了主人还有十里,安慰了主人焦躁的情绪,这伴当望着西侧的嵩山,叹了口气。 这一只车马队不是别人,正是现任密县令索琦一行。 索琦出自敦煌索氏,其家自武帝时期因为犯颜直谏而被贬入敦煌,其后在汉时累世冠族,在敦煌是一等一的大族。 索琦自被举孝廉后,因为朝庭对河西的恩抚政策,特意恩诏做了河南郡密县令。但索琦自做密县令,就颇用酷刑,罗织冤狱,和县中大族一起残民害民,贪赃枉法,县中黔首无不恨之入骨。 前几日,当泰山贼北上入河南郡,并破了北面的新郑后,甚至新郑长都被悬尸示众,索琦就惶惶不安。要知道那新郑长的官声可比自己强得不少,到底也难逃一死,更何况是他。 对自己有着清醒认识的索琦,再不敢有侥幸,挂印弃官,带着家仆和这些年豪夺的钱财向着京都逃难。 他已经打定主意,只要使一半身家贿赂十常侍,他就能无事。到时候就是只带着一半身家回乡,也够一辈子花销了。别说,这花花的中原到底是比河西要富饶太多。 车队走了一段,遇到前方一座庙祠,索琦的小妻一直再喊小腹痛,要休息。没奈何,索琦只好在这里暂做休息了。 那边隶妾们服侍着小妻安稳,索琦倒是带着伴当看着眼前的庙祠,念着名字: “卓茂庙?此是何人?” 那伴当一阵无语,自家主人果然不学无数,一点国朝事都不知道。 “主人,这卓茂是光武时期的老太傅啊。” “哦?不认识,此公有何说道,还有人给他建祠堂?” 伴当随索琦在密县也有几年了,自然知道为何密县人会给这个卓茂建祠堂。只是没想到,自家主人竟然啥都不知,不过也是,主人连卓茂是谁都不知道,更不用说其人干了何事了。 伴当是索氏家生的,从小就要学习国朝典故,为的就是能辅助索氏主人交际。所以此刻伴当正好为索琦解释: “主人,卓太傅在新莽时期就曾做过密县令,他以礼仪教化万民,将密县治理的是道不拾遗,夜不闭户。甚至有一年天下大蝗,河南二十余县皆被其灾,独不入密县界。就是被卓太傅的道德所感啊。所以那年灾后,密县民就为卓太傅建了这生祠,感念他庇护万民的功德。后来,延熹年间,上事黄、老道,将京畿内的诸多祠堂都拆毁了,但专门特诏保留了这座卓茂庙,就是尊敬老太傅教化万民的道德。” 伴当说这些本意是借古讽今,希望主人能学卓太尉一样,爱民如子,不要再残害那些可怜的穷苦了。 但谁知,索琦一听,立马不屑: “这不是瞎扯嘛?他们中原人整天就是扯这些虚的,骗骗那些黔首罢了。咱们在河西没见过蝗虫嘛,那东西一起来,整片整片都要吃掉,谁还管你是不是有道理,真是胡扯。论邀名,还是他们中原人啊!” 伴当无语,自家主人倒是聪颖,可就是没用在正途啊。被自家主人这么一岔,伴当心累,不想说了。 但伴当不想说,索琦因为扳回一城,倒兴致高涨,他饶过那卓茂的木雕,看后室还有一泥塑,一副将军打扮,好奇道: “这又是谁?” 伴当仔细看了看两边的悼词,不确定道: “应该是光武时期的云台二十八将,昌城侯刘植。据说他就是战死在密县的,应该是在这里给他立了个塑,我再看看这边的碑文。” 伴当仔细看了碑文,大致就讲了昌城迎主,招降刘杨、平定河北的关辉战绩,又悲痛于他战死于密县的哀伤。 “嗯,没错了,就是昌城侯。” 伴当这边确定,那边索琦突然叹了口气,就见其人道: “那卓茂不过一介腐儒,刘植也不过是北地一土豪。而现在一个功成太傅,为帝王之师,一个马上封侯,为帝王功狗。是谁之功?” 伴当不确定道: “努力?” 索琦摇了摇头,伸出手指: “因为他们都遇到了光武,才有这一番际遇,懂了吧。” 伴当明白。 随后索琦叹道: “恨没有光武,使我只做了富家翁啊。阿程,你信不,你主人要是也遇到个光武这般的人物,我敦煌索氏也能做到光武元勋之家。憾矣!” 伴当看着主人的自矜样,再次无语。 突然,索琦又看到壁上提着一行字: “上成公者,密县人也。其初行久而不还,后归,语其家云:我已得仙。因辞家而去。家人见其举步稍高,良久乃没云。” 索琦一惊,呢喃道: “此地还有仙人乎?” 伴当不确定,只是指着下面连个人名,一个是陈寔、一个是韩韶,对他主人道: “这两不是颍川陈氏和韩氏的先祖吗,这里有他两的题字,说都一起见证了这事,这两道德之家,所以这事应该是可信的。” 索琦摸了摸白壁,叹道: “多少功名利禄都化作了尘土,要是能像这位仙人一样成仙得道岂不是长生?” 就在索琦激起内心中求道之心,外面突然传来了厮杀声。 一个家奴浑身是血的爬进庙廊,对惊慌的主仆二人道: “主公,外面是密山贼,他们突然从道边窜出,见人就杀。他们嘴里喊着,诛索贼,迎太平。主公,你们快跑吧。” 索琦一慌,忙带着伴当冲出庙祠。 只见到处是厮杀,大车上木箱都被砍断,钱帛洒了一地。那些裹着黑巾头的密山贼一边杀着自己的家眷,一边争抢这些钱财。 那边伴当已经偷摸上了一架马车,他一脚踹翻一个想上马车的密山贼,一边对呆着的索琦大吼: “主人,快上车。” 索琦一激灵,忙爬上了车内,惊魂未定之际,伴当已经驾着马车,向着北面飞驰而去。 这马车的动静,直接暴露了他们的身份。在几个头目的呵斥下,那些争抢财物的密山贼不情愿的追向了马车。 密山贼是密县内盘踞在密山的一伙盗匪。起家时间并不久,桓帝时期,密山还是文风颇盛,不少隐士还都隐居在这密山,一方面养望,一方面教习学生。 就比如长社钟氏的老祖钟皓,就曾在此隐居。其人少以笃行称,公府连辟,为二兄未仕,避隐密山,以诗律教授门徒千余人。后终为士大夫之楷模。 一般而言,这隐士的绝妙就在于,它隐的目的就是为显。所以一般所谓的隐士都会隐居在权贵聚集的京畿附近,这样才好把名声传出去。不然真隐居,直接隐居到南方深山大泽不就行了? 不过这这隐居呢,又不能距离京城太近,不然人家会觉得你是在邀名。所以,这密山就成了颍川名士们绝佳的隐居之所。 它处在颍川和京都的中间,既离家近,又距离京都不远,可谓家事国事两不耽误。 但这几年,天下不靖,尤其是密县因为括田兼并的问题,越来越多的黔首脱籍上山开垦土地,隐士们烦不胜烦,也就放弃了此地。最后这密山反倒成了失意者和破产户的家园。 而这帮要围杀索琦的密山贼,就与之有血仇,他们家里田土多是为其人豪夺,现在听到消息,知道索琦弃官逃命,于是一并在这里伏杀索琦。 不过密山贼虽然有统一称号,但实际上各不相属,都是一群乌合,见到满地的钱帛,根本没心思追杀索琦。 最后只有三十多人向着索琦追杀过去。 正在驾车的伴当,慌忙喊车内的主人打开后匣,让他将里面的都抛出去。索琦依言开箱,只见里面是一块块马蹄金。 索琦顾不得想这些马蹄金哪来的,连忙将这些丢下车,一路上丢了十来块金子。这下子后面追杀来的三十多人,直接停下了二十多人。 要知道,这可是金子,不是那边的铜钱布帛啊。只要一块这金子,一切都有了。这些破户的山寮哪受得了这个诱惑,各个埋头拣,没人肯管索琦。 但有一人不一样,他看都没看地上黄灿灿闪着诱惑的金子,迈着步,一直追杀。他后面有五个伴当,本也想拣,但看到他们魁如此,终究一咬牙追了上去。 马车慌不择路,虽然丢了金子减轻了重量,越行越快,但这路却越来越抖,终于车辕碾到一块石头,整个马车翻了。 车内的索琦直接摔出了车外,差一点就闭过气。好一会,他才缓过来,看到眼前这一幕,是真的惨。 自己的伴当任生生被大车砸中了胸腔,这会不断吐着血,望着索琦的目光,在逐渐暗淡。 索琦没来得哀伤,后面的脚步声传来,他再不敢停留,连忙窜入一条山道,向着山内跑。 不一会,后面追杀来的六人,气喘吁吁奔到了翻车的马车边。看到已经没气的伴当,为首的那人,直接解开短刀,利落的就将伴当的首级砍掉。 看着雕枯的尸首,为首的这人,直接以伴当的头发为绳系在了自己的腰间。喷涌出的血水,直接染红了他的下摆,但不为所动。 密山贼魁在那割着首级,他后面的一人已经观察到了一串脚印直入山内,他连忙和魁道: “魁,那索扒皮往山里跑了,真的自寻死路啊。” 索扒皮是索琦的名号,之所以这么叫,不是因为他有多贪,而是他真的酷虐到杀人扒皮的程度。 听了这话的贼魁,淡淡道: “这次,我就为我父亲报仇,也让这索扒皮尝尝扒皮之苦。走,追上去。” 就这样,六人沿着索琦的脚步一路追杀,终于在一处巨树下追到了此人。这并不意外,这六人都是在山里讨活的,索琦逃入山里又如何比得上他们呢?被追上只是时间问题。 索琦瘫坐在地上,这一段山路可是累坏了他,望着逼近来的六人,尤其是看到其中为首的腰间系着自己伴当的首级,索琦慌了: “好汉们,饶我一命。我有钱,你们要多少,我给多少。饶我一命。” 为首的贼魁望着惊慌的索琦,笑了,他问: “你忘记我是谁了?” 索琦真要了命了,他真不认识眼前这人是谁。 贼魁笑了,从衣兜里拾出个铜印,然后丢给了索琦。 索琦捡起,只见印上写: “廷掾印。” 索琦一激灵,吓得失声: “你是史廷掾之子。你父亲不是我杀的,他的死和我无关。求求你,你放过我,我真的不想死,呜呜。” 索琦身下已经湿了一片,他是真尿了,因为他知道那史廷掾是怎么死的,被他扒皮死的。 这一次,他完了。 第二百四十三章:夺刃 阵阵惨叫,穿透山林。半晌,六个浑身鲜血的人从山林钻出,他们正是复仇的山寮众们。 为首的这个叫史阿,本是密县廷掾之子。以前其父作为廷掾,是密县令之佐吏,虽没有县丞、县尉权重,但也是监察乡五部,春夏劝农桑,秋冬敛岁赋的重职。在史阿之父上一任的廷掾,这位置一年光收取祭祀钱就能敛财数百万钱,其中给二三十万给洧水水伯娶妇,剩下的就和祝巫共分余钱就行。 后来史阿之父清廉不阿,常税之外的征税是一钱都不分。但他不收,可也断了别人的发财路,也就被同僚所孤立。后来索琦作为新任密县令,一直受史阿之父阻挠,便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 之后史阿之父就失踪了。等史阿再找到其父的时候,老父已经皮肉分离,惨不忍睹。只有藏在一处石下的铜印留给了史阿。之后史阿遍查线索,终于查出是索琦所为。 史阿幼时就曾在密山遇到一隐士叫王越,学习剑法,独步无双。但再自负史阿也没有信心能在扈士重重中刺杀索琦,所以一直隐忍到现在,终于一朝血仇。 史阿拍了怕腰间的两枚首级,对五位伴当道: “汉室无德,我意投奔泰山军。泰山军主冲天大将军,起义兵,诛暴乱。替天行道,吊名罚罪。正是我主。诸君愿与我一起投奔,博個富贵吗?” 五人为了帮史阿复仇,刚刚连地上的马蹄金都没捡,此刻又如何不愿意呢?是以,六人稍祭拜了下史阿之父,就带着索琦的首级去寻泰山军。 史阿六义士赶到密县城下时,泰山军正攻打着密县外郭。而负责攻打的营将正是吕翔、吕旷两兄弟。 这两兄弟自在东平投军后,屡建功勋,后来部队不断扩编,这两也一跃而成五百人营将。这一次攻打密县,张冲就选了这二人将兵一千来攻打。 此刻在密县城头主持防务的是县尉侯凤。虽然密县令弃城而逃,但密县却依旧还能在泰山军兵锋下抵抗,就因为有侯凤的存在。 说到底,那密县令只是个流官,而侯凤才是真正的坐地虎。其人不仅只是个县尉这么简单,他乃是光武时期老司徒侯霸之后。 作为公侯之后,密县侯氏在密县德高望重,县内一半的田土都是他们家的。现在密县令印绶一挂,提箱跑路了。但他侯凤家业全族可都在这呢,怎么跑?所以,侯凤尽起族兵曲部八百,再并城内五百县卒,誓要与密县共存亡。 吕翔、吕旷两营一共也就是千人左右,营内将士除了少部分泰山人外,大部分都是东平和颍川人。说实话,两营的战斗力在泰山军诸多营头也只能排个中游。现在,城内守兵比他们多,且上下一心,吕翔、吕旷两人甚至自己亲自带队攻城都未能登上城头。 就在战局僵持之际,史阿六义士带着密县令索琦的首级,来到了吕翔的大营。 ------------- “这个是密县令的首级?” 吕翔望着这雕枯的首级,如是问。 此时,史阿六人去了械正被吕翔迎入帐内问话。 这会听吕翔问起,史阿低头道: “回将军,是那狗贼的首级。” 吕翔大喜,忙让人去找个竹竿,送到阵前给城楼上顽抗的汉兵看看,也好杀杀他们的威风。 史阿给吕翔这么大礼,吕翔自然要赏,他问道: “你要什么,我要赏你们六人。” 史阿摇头,他连金子都不要,还会看重其他奖赏吗,他抬起头,双目炯炯: “将军,我们六人想投军。之前密山好汉们打的‘诛索贼,迎太平’就是我的手笔。” “诛索贼,迎太平?” 吕翔念了一声这个口号,一拍大腿: “这个好,这个好,你是个人才。只要是人才,我泰山军就来者不拒。这样,我给你一片竹筹,我举荐你到老营去做个书手。稳当又清闲,是个好差事。” 见史阿又摇头,吕翔乐了: “行,是个有志气的,知道老营那里消磨英雄气。这样,我举荐你到分田吏哪里,在那能做实事。” 史阿再摇头,直接对吕翔道: “将军,我自觉有几分武力,想做你帐下一兵子。” 吕翔恼了,虽然他欣赏这个为父报仇的小子的,但听这话,他还是骂道: “小子无状,你可知战场是要死的,可和你仇杀不一样。那里可不讲道理,只一条刀里去,火里来。本事差点的,别说挣功,命都挣不回来了。你再看看自己,白白嫩嫩,像是个厮杀汉吗?” 史阿对此不作辩解,而是颇为自矜道: “请将军一试。” 吕翔不说话了,让身边的一个扈兵上去,教训一下这小子。 这扈兵顶盔掼甲,膀大腰圆,一看就是军中勇士。扈兵随手扔了一把木梃给史阿,史阿接过,笑了笑,示意甲士攻来。 甲士手举刀鞘,迅电斩了过去,但突然臂膀一疼,那小子就已经举着木梃戳在了他的手臂上。 甲士一恼,又斩,又中一臂。如此而三,三交三中其臂。这下子,所有人都看出这个叫史阿的,竟然有一手精妙的剑术,怪不得要入军呢。 吕翔也是意外,他的武艺自然也是绝妙,所以比平常人更看出这史阿剑术之精妙,但现在有点下不来台了,他辩解了几句: “这个嘛,史阿,你的确是好剑术。但这战阵之事靠的不是武艺,而是胆量。这万人大阵排开,丛枪戳来,丛枪戳去,乱刀砍来,乱杀还他,只是一齐拥进。你就是有十分武艺也发挥不得二分。但一夫贾勇,十人用命。所以呀,武艺好不够,还要够勇!” 其实到这里吕翔也有点胡搅蛮缠了。其实他也眼馋这史阿的好武艺,现在落他手上要当他的兵,他早就乐死了。但这不是被架在这了吗,下意识就要争个对错。 但史阿听了这话,直接说明白了。 这反把吕翔弄糊涂了,你弄明白啥了,我都没讲明白呢。 之后就见这个史阿突然拔出一扈兵的环首刀,然后递给了刚才用刀鞘的甲兵,示意他用这个再比一场。 那甲兵疑惑道: “你确定用真刀?” 史阿摇头,将木梃一扔,淡淡道: “不,我要空手夺白刃。” ----------------- 日上三竿,八月的太阳照得城上让人昏昏欲睡。 密县尉侯凤扒在城头上,望着城下连绵的军帐,满脸愁容。他小声对边上军吏道: “向京县、荥阳要救兵的人出发了吗?” 军吏点头,说是缒城下去,已经北上了。 但军吏还是道: “县尉,这城下的泰山贼只是前部啊,后面还有大部队。咱们到时候如何防得住呀。” 侯凤没话说了,只是皱着的眉头更深了。 就在这时,一骑从敌营奔来,手持一竹竿,上面挂着个人头,也看不清面目,但这敌骑就持着竹竿在城下飞驰大喊: “索贼授首,还不开门投降。” 喊了几遍,门楼上的汉兵们都听得真切。 虽然城上多是侯凤家的部曲,但猝听得密县令死了,还是议论纷纷。 侯凤听了几句下面的话,不是说弃城而逃就是贼人残杀,总之没一个长心气的。为了不使得恐慌传播,侯凤直着身子对众兵道: “密县令以身殉国拉。他为了不让我们密县百姓遭刀兵,和我说要御敌于县境之外,所以毅然决然带着兵马出城驻守在五里外的五指岭。但蛾贼可恨,以诡计人海扑向我军,后县君寡不敌众,力尽被俘。但县君不甘受辱,趁敌不备,夺刃手杀三贼。最后跳下悬崖,壮烈殉国。” 在场人听得心潮澎湃,真没想到自家县君竟然有此壮气的一面。他们不会去怀疑为何密县令会去五里外阻敌,也不会怀疑密县兵都在这,县君是哪来的兵狙敌的。甚至更不会怀疑,县君英勇殉国的场景,为何城内的县尉却好像亲历。 总之,在几个骨干一烘托,又造谣了几句: “黄巾贼,抢你屋,抢你田,还要抢你媳妇,抢你钱。” 虽然有不少汉兵嘟哝了几句: “我也没田、没钱、没宅、没媳妇啊。他们抢我干啥。” 但立马就被伍长等低级军吏训斥: “你没有,县尉有啊。你不拿起刀枪保卫侯氏,等以后交税,你和谁借钱。” 被训斥的汉兵立马醒悟,是啊,伍长说得对。 于是,他再次拿起长戈仇恨得看着下面那些包着黄头巾的蛾贼,就是他们,要让他借不了钱! 侯凤见士气恢复不少,终于舒缓了几句,他望着北方那边的京县和东方那边的苑陵,是望眼欲穿。 你们的援兵到底在哪里? 侯凤不知道的是,二县的援兵已经出发了。但这会,最后一个还活着的刚被黄巾贼杀了。 原来,张冲在派吕氏兄弟兵围密县的时候,就已经做了围点打援的准备。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要调动北面京县的兵力。 从地理上,密县已经处在了嵩山南麓,而它北面的京县就正好处在嵩山入荥阳外的河外平原之山道口。换句话说,泰山军要想最快挺入荥阳,最快的就是走密京之间的山道。 但正常攻打京县,山路崎岖不说,还派不了多少兵。于是就只能佯攻密县,调动北面的京县自己出来,然后打伏击。 一般来说,围点打援这种战术第一次用效果最好。敌军没有意识到贼军的战术水准这么高,就很容易中计。而泰山军自入河南郡,还未使用过什么超出贼军水平的战术,是以京县方便没有多想就发兵了。 随后京县来的八百援兵便被何仪带着本兵两千人伏杀在了山道内。 何仪是自告奋勇求得这个任务的,他见一路北上,自己麾下汝南黄巾都没立什么功,他担心后面不好在军中立足,就抢下了伏击的任务。 张冲想了想同意了,毕竟这个任务确实也不是多难,既然何仪不安,就安他的心。 何仪这边打扫完战场,将汉兵尸首都抛入山坳内,然后换上汉兵的衣甲军衣,就向着北面的京县而去,显然是要赚开京县城。 但可惜,他们下面刚喊一声,败了,败了,要上面开城门。上面就射来一顿箭雨。 并不意外,何仪显然忽略了自己麾下都是汝南人,那汝南口音如何骗得过上面的京县人。 何仪恼恨,既然用计不成他就用强,于是令人打造云梯,就带人强攻京县。 可怜京县大部分兵都被掉了出去,这会连城头都站不满人,哪抵挡得住汝南黄巾这般精勇。没一个时辰,京县城破。 何仪本要学着张冲的样子,好好入城,安堵四民,做个王者之师。但何仪麾下这些军头自和泰山军团营后,被约束狠了。这会入城,终于放纵起来,打破壁舍,烧杀抢掠。 何仪头疼的看着麾下一般恶党,破口大骂。就要下令杀几个好好整肃整肃军纪,边上的小帅何伯劝道: “侄,让儿郎们耍。要他们卖命,不先喂饱他们?” 何伯是何仪的本家族叔,长辈说了这话,他也不好多说,只狠狠的说了一句: “就给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后封刀。” 但何仪此令,本意是只给两个时辰。但这令一下,无疑是默许了烧杀抢掠的行为。原先还在城外的汝南黄巾,一听这军令,再不耽搁,忙蜂拥入城,加入到抢掠大军中。 时间紧,任务重,可不得麻利点吗 何仪与何伯这些高级军吏倒是没加入,反正不管怎么都有他们的份,何必和下面人争抢。 这时候,何仪突然转头对何伯说: “叔,我想好了,咱们要干一笔大的。” “啥?” “我们不回去了,直接奔袭荥阳。” “要命!” “对,就是要汉庭的命。” “屁咧,恁是要恁叔的命。” …… 何伯和众军吏都劝何仪,但何仪不为所动,铁了心的要奔袭荥阳。要在这最后,拿下此战最大的战利品。 而一旦何仪这个渠帅下定决心,众兵再不愿也只能接受。于是,两个时辰后,何仪再不耽搁,带着两千锐兵急奔四十里外的荥阳。 只有何伯不放心,又派了三个信兵,将此事汇报给了已在苑陵的张冲主力军团。 本还顺利的北上,再起波澜。 第二百四十四章:避实 光和六年,八月二十三日,一只两千人的军伍急行在京索之间。 这只军队自然就是决定奔袭的汝南黄巾何仪部。 但在他们攻击荥阳之前,他们必须要先打下中间的一个小邑索亭。说来,这京邑到索亭的这段路也被称为京索道。 在那场决定汉室天命的楚汉对峙中,京索之间曾发生过一场虽小,但决定战事发展的战役,那就是京索之战。 那年五月,刚刚经历过彭城大败的刘邦,一路风声鹤唳的逃到了荥阳。萧何发关中老弱全部支援前线的刘邦,但依旧抵挡不住西楚霸王的进攻。就是这时,韩信率部支援刘邦,并在这京索之间与项羽大战,大胜。这是汉军第一次在正面战场上击败不败神话的项羽,可知韩信这一战对汉军军吏的精神世界到底有如何大的冲击。此战一后,楚兵再不能西进。 可以说京索之战才是刘汉天命的开始。而这一次,时隔近四百年,一只黄巾军再一次在这里向庞然大物的敌人挥臂而起,但这一次结果是如何呢? ----------- 队伍中奔行中的何伯此时再忍不住了,他问一边的的渠帅何仪,问道: “侄,你到底怎么想的。明明和泰山军一起行动更安全,为何还要冒险呢?” 这里只有何仪与何伯,没有旁人。所以何仪到底说了实话: “叔,你知道‘先入关中者为王’这个典故吗?” “那是啥?” “叔,我早就告诉你要多听一些有用的。那些读书人说的还是有些东西的。” “说这些干啥,你就告诉叔你想说啥。” 何仪叹了口气道: “汉室的开创者刘邦,当年也是和我一样就是個亭长。但最后他得了天下,其中最关键的转折就是……” 何仪还要说,何伯突然打断: “啥,汉室的开创者和你一样都是个亭长?怎么可能,那汉家皇帝不都是上天在人间之子吗?我从小都听过赤帝斩白蛇的故事。你现在说那天子竟然是小小一亭长?” 何仪被打断有点不快,他埋怨: “叔,所以我告诉你要多听读书人讲古。你整天听的那些东西哪个是真的,反而人家读书人随意从书里看到的东西就是你我一辈子不知道的密辛。所以,读不了书就听书。” 何伯讪讪一笑,意思何仪继续。 何仪无奈,继续道: “当年刘邦和项羽一同受封于楚王,当时楚王就与二人相约,谁要是能先入关中,灭亡暴秦,就能做新的秦王。然后二人就用自己的方式来争取入关中。当时最强的是项羽,而刘邦怎么看都没有可能。但最后的结果却是刘邦先入了关中,你知道为何?” “为何?” “就是因为项羽最强,所以吸引了秦军的全部注意力。而刘邦就是在项羽和秦军大战的时候,从武关偷袭,率先进入了关中。” “额,侄。你说这个是想说啥?” 何仪眼神发亮,沉道: “你不觉得现在我们和泰山军就是这样吗?泰山军确实更强大,但也正应为强大所以吸引了汉军的全部注意。而现在的荥阳定然空虚,我若假轻兵两千,倍道袭之,唾手可得。你想想,攻破荥阳的功劳会给我们带来什么?到时候,天下黄巾都会将我何仪当成推翻汉室的最大功臣。等人公百年,我未尝不能争一争那个位置。” 何伯嘴角发涩,嗫嚅了句: “我明白了,但……” “怎么了?” “我将咱们奔袭荥阳的事告诉张冲了。” “你……。罢了,总之泰山军要是想阻止也来不及了。” ------------------ 索亭距离京县只有十五里不到。 只行了半日,何仪带着两千大军行至了索亭城外。 索亭城很小,但因为此城属于军塞,所以负责防务的不是县令长,而是一位戍长。索亭作为荥阳的外围军塞,所以有一只二百人的营兵驻守。 但索亭因为处在内腹,已经很久没有听闻烽火。延熹年间,荥阳地区发生过一场地震,使得索亭的城墙塌了一段,大概有一里左右。当时的戍长几次汇报给荥阳令,让其拨款修缮,但上面总用各种理由搪塞了。 毕竟说到底,天下承平,城墙塌了一段就塌了一段呗。没见到南方的县城,连城墙都没有,只不过用篱笆荆棘围了一圈而已。 但这一刻,这段坍圮的城墙,成了索亭上下的催命符。 那边何仪带着大军刚抵达,那边索亭就开了壁,索亭的戍长带着女眷直接从北壁逃窜了。但这哪能跑的了,最后索亭戍长战至力竭,被何仪俘虏了。 何仪需要此人告诉他,此刻荥阳城内的虚实。索亭戍长被拉前问话时,没撑多久就投降了。说到底,他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小吏,这大汉轮不到他来尽忠,他还不配。 有了索亭戍长的帮助,何仪很快就招降了城内的二百名戍卒。附近的一些山寮众在听到黄巾军已经杀到了索亭,纷纷来投。 世上从来就不缺聪明人。这些投何仪的山寮众们知道黄巾军下一个目标就是打荥阳。打荥阳不就是打敖仓?敖仓是什么地方,那可是粟山粟海,只要随黄巾军抢一把,那日后还会缺粮吃吗? 之后何仪向索亭戍长仔细询问了荥阳的情况。 从中得知,此刻的荥阳的确空虚。其本来有兵两千,但一半之众已经汇集附近几个县的县卒,南下管城,欲阻挡驻军在苑陵的张冲部。 很显然,荥阳方面并没有料到,会有一只贼军会飞度嵩山,从密索道奔袭而来。 得了这个情报的何仪,大喜,决定加快速度,抓紧战机,所以他并未在索亭修整,只稍微整顿了刚投降的两百戍卒,就向着二十五里外的荥阳而去。 其部于当日申时,赶在太阳下山前,行至距离荥阳城只有不到十里的一处平原,驻军修整。就这样,从二十二日伏杀京县援军,到二十三此刻兵围荥阳,何仪一共只花了一日便赶到,可以说相当之顺利。 其实事情的发展确实如那位投降的索亭戍长所言,此刻的荥阳分外空虚。 无论何仪是不是私信太重,自己率军独走,但有一说一,他抓的时机是真的好。此时,何仪连破京县、索亭两处,日驱四十里,所当无一合之敌,证明了走京索道确实避实就虚,正得兵法之妙。 此外,何仪用兵果决也是其中重要因素。何仪伏杀了京县兵后就有了奔袭荥阳的念头,而等顺利击破京县,这个念头直接被他果断执行。这是一个优秀的将领应有的素养。 而且为了保证突袭不被发现,达到出敌意料的目的,何仪专门选了山间僻径间道而行,一路上要是遇到樵采的樵夫,也掳到军中,以防其报官。 当然何仪顺利完成此突袭,和他麾下的这两千部下也是密不可分的。之前他从张冲那领了伏击任务,就从自己麾下六千军卒拣选了两千精锐,而且不带家属和辎重。正是这一只精干武装,又轻装简行,才完成了突袭荥阳之战略目的。 正是上述之种种,当何仪率部驻扎距离荥阳城不足十里的地方时,荥阳城内的荥阳令得到了城外商旅的报警。 这些商旅禀告城外十里外有黄巾军。 荥阳令根本不信,直接将这些商旅以欺军之罪给斩了,首级还吊在外面的城头。 就在外面这些首级还淋淋滴血的时候,正巡县的郡督邮慌忙带着舆队逃窜入城,并给荥阳令带来一个绝望的消息: “黄巾蛾贼,大兵压境。” 此任的荥阳令叫杨懿,出自显赫的弘农杨氏。其人有着传统的公族子弟的习气,那就是极度自信又目中无人。但公族的教育,又使得此人颇有能力。 但可惜杨懿已经为尚书台的选部铨选升迁了。他已经坐满了三年县职,要上京叙职去。当然这个年资一满即能升迁的待遇也就是他们这些公族子弟才有的。要是都这样,那也不会有那么多一辈子都在县丞任上蹉跎一辈子的老吏了。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杨懿不愿多生枝节,对城内防务军阵一概不理,只等新的荥阳令到任,他这里一交接,就可以回京做他的议郎了。 但谁知,就在这个节骨眼上,黄巾兵杀来了,而这时候新的荥阳令却还未赶到。没奈何,杨懿只能再此揽下这个烂摊子,重新接过荥阳防务。 杨懿还是非常有能力的。他做了三年荥阳令,非常清楚荥阳防卫的重点就是荥阳的北侧水门。靠这条水门就可以直入黄河,再下洛水,然后一路可进入京都。换句话说,荥阳就是丢了,这水门也不能丢。杨懿一定要守住荥阳水门这条水道。后面的敖仓、广武城都在这条水道上。 于是,他以荥阳令的名义,发檄征调荥阳丁口八千,上至耄耋,下至束发之龄,只要能拿得动戈矛,统统在被征之列。甚至丁女也被征发,用给城头上的丁男转输补给。 杨懿这次是真的狠。河南郡作为京畿郡,在籍人口大致在百万。但其中洛阳一地就划去了三十万。而河南郡领县有二十一城。换句话说,抛开京都,剩下诸城平均每城不过有口两万。荥阳城大,稍微多些,但也不过三万人上下。 而杨懿这一次直接征了八千丁男,可以说将荥阳城扫地为兵,若不是此地大族众多,也都支持杨懿,这种征调规模是不可能做到的。 要知道,此世毕竟不是秦汉的军国体制,可以用行政命令调动全国资源。东汉他虽然是汉,但到底和西汉不同了。 杨懿征了这八千丁男,再并上自己手上的千余县卒,就做如下布置。 趁着敌还未围城。立马在城南修造三处壁垒工事,和城墙上的弓弩兵互为犄角。然后在最重要的北门水门,沉了三条巨舟用以堵塞水道。 对这一决定,荥阳城内诸多大族是坚决不同意的。往公说,荥阳这条水道是漕运水道,还是最重要的一条通道,每日来往舟船如织,可以说是金子流淌的不为过。这里一沉,后面日费何止万金。 而往私的说,这虽然上不得台面,但却是最重要的。就是你杨懿把这水道一堵,万一后面荥阳城破,他们这些大族如何逃脱? 但杨懿就是知道这些,所以才在夜里偷偷凿沉了三艘巨舟,为的就是将城内这些大族的后路给断了,逼他们和杨懿一起坚守荥阳。 杨懿当然知道此举的反噬,城内的郑氏是不输他们弘农杨氏的巨族。他这么做算是得罪死了郑氏,以后的前程估计是要黯淡了。 但又如何,他杨懿在乎这些? 你别说,三国之前,汉室公族子弟还是有其操守和理想的,你说他们有私心没有?肯定有,但对于汉室,他们的忠诚,没的说。 如此布置后,杨懿再发了三道信兵,向身后的虎牢关校尉急催救兵。 做完这些,杨懿自觉做了十二分努力,剩下的就看对面的黄巾贼如何出招了。 驻扎在十里外,何仪部的兵力也在迅速膨胀。 之前已经说了,荥阳此地的黔首穷苦们因为年年都要被征发派役,生活苦不堪言。而现在听黄巾杀到了荥阳,他们既兴奋又迟疑。 兴奋不难理解,但迟疑的原因是,他们到底对黄巾贼不了解,万一这些人也是一帮贼匪,他们虽然没有乡豪家那么有钱,但到底也有些口粮,身上到底也有一身衣服,所以他们也担心被这些贼匪抢掠。 但一夜的观察,他们对眼前这只黄巾贼再无疑虑。这只兵入境后,丁男无所掠,丁女无所犯,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一只纪律严明的王者之师。 这也是何仪的精明之处。他自觉手上的兵力虽然精,但到底有限,知道不争取当地的民心,攻打荥阳还是有些费劲的。 所以他就和麾下众将士下令,让他们对周边聚落秋毫不犯。 当时何仪手下这些悍卒就不答应了,要是他们能被管束住,之前在京县他们就不会烧杀抢掠。 但何仪告诉他们,附近聚落圩市的都是一些穷困,全身上下最值钱的可能就是那犊鼻袴,你们抢他们能抢到什么? 但请你们望北看,对,就是那荥阳城。荥阳城内什么没有,只要他们攻下荥阳,他何仪许诺,三日不封刀,期间众将士抢了多少就是多少,都是他们自己的。 这下子,何仪麾下这些虎狼信了,嗷嗷叫,誓要打下荥阳,发一笔大财。 说来也是可惜了,本来汝南黄巾的成分在太平道诸方中是最好的。就是因为老渠帅彭脱此人是农户之子,加入太平道的初衷就是想给像他这样的黔首求个活路。 是以,他在教内提拔了无数像他这样的底层黔首,教内的豪势派在汝南方根本没一点机会。汝南方六健将,就何仪和刘辟的家世稍微好些,但一个是不入流的亭长,一个也只是乡游檄。 但随着彭脱战死,汝南黄巾诸小帅因为争夺渠帅的位置也分裂了。像彭脱选的新渠帅黄邵,虽然够底层,够心系穷苦。但也正因为只在底层打转,又没有天资才情,所以格局视野都特别小。 对于像何仪这样试图染指他地位的人,黄邵恨之入骨。如果黄邵能够大气一点,或许汝南黄巾还不会这样。 但如果也毕竟只是如果。何仪终究率军而走,汝南黄巾终究也分裂两军。 而何仪此人呢,野心手腕都是有的。但其人缺少理想,更相信利益。其人如此,那他用人自然也是以利驱之。 他手下的这些悍卒就是如此。他们大多都是农户黔首,本来也是穷苦人,按道理更懂得穷苦人的苦,一般来说是不会抢黔首的。 但这抢掠是强刺激的事,只要做过一次,就很难停下来。他们发现,原来自己也可以像当年乡豪主人家那样欺负别人,他们就有了一种幻觉,就是他们不再是穷苦,而是有权力的人,是能决定别人生死的人。 正是这种迷幻的权力感,让他们着迷。他们不是无名之辈了,也是个人物了。而一旦如此,他们劫掠穷苦就更甚。 如此故事,也将在日后无数农民起义中一次又一次重演。归根结底,就是因为人性都是大抵类似的吧。 但不管怎么说,不论何仪是骗也好还是其他什么的,靠着不封刀的许诺,何仪麾下到底约束了行止,做出了一副秋毫无犯的样子。 为了进一步争取本地黔首,何仪甚至还将泰山军的法宝也拿了出来。一路行军,何仪就打着给荥阳民们分田的口号,要给荥阳黔首一个太平之世。 这些种种策略,果然使得附近乡野中那些活不下去的黔首们纷纷投军。一时间,何仪的军力,直接膨胀到了八千。 然后,他就这样,带着这只拼凑出来的杂军,杀向了荥阳城。 第一次荥阳之战,就这样正式开启。 第二百四十五章:大义 光和六年,八月二十三日。 河南郡,苑陵。 就在何仪率部奔袭索亭的这一天,太平道冲天大将军,泰山方渠帅张冲,率众三万入驻苑陵。 前两日泰山军击溃苑陵兵,再一次获得大胜。 之前,在密县那边被围的时候,密县县尉侯凤除了给北面的京县请了援兵,东面的苑陵也请了。 但和京县的粗疏不同,苑陵方面并未对密县多作理会。只因在南面新郑城破后,苑陵方面就已经做好了坚壁清野之准备。 原因很简单,太平军一路北上,行军数里,人山人海。如此大规模的行军根本不可能走西面密县、京县的嵩山南麓地界,只能走苑陵、管城一线的豫东大平原。所以苑陵令早早就做了在此坚守的准备。 见无法掉出苑陵兵马,张冲决定硬攻苑陵。 从赵夫子所言,张冲已经将苑陵的地理情况了解清楚。河南郡不愧是华夏从文明源流就开发的核心区域,在别处都是一县一城,而在这就是小邑繁点。 就拿这苑陵来说。因地处豫东平原,人丁繁盛,除了苑陵一城外,在其东又有制城,林乡城两座;北十三里又有函陵,东北有焦城。 而亭驿险要也颇多。其中城西有琐侯亭,永新驿这一亭一驿,城东南三十里又有华阳亭。而在险要地势上,其南有白雁陂,西南有韩王垒,与密县交界处又有大隗山。都是能屯驻兵力的险要之地。 而这一次苑陵汉兵坚壁清野后,就在韩王垒和白雁陂两处屯驻了四营兵。其中韩王垒相传就是当年战国时期,韩国屯驻大军之所在,是半永久营垒工事,到如今都能作为屯兵所在。 苑陵令在这里韩王垒驻守了两营,共千人兵,阻遏此条交通线。 在探查了战场形势,张冲做如下调度。 调派新投的李敬率领所部襄城营四百人于韩王垒阵前诱战。驻守韩王垒的苑陵兵对李敬所率小部骚扰并不做理会。 但后面的苑陵传来军令,他们认为此只游兵乃敌小部迷路之兵,最好吃掉此小部,积小胜为大胜,于是令韩王垒中汉兵出阵。 汉兵得令后离开韩王垒这一险要阵地,对李敬部出击。李敬部且战且退,诱敌至后方张冲布置的伏击圈。 当是时,泰山军高雅、吴资、马宝三部伏兵四起。伏击圈内的千余汉兵仓促被伏,又失于据险,直接落入下风。正在这时,一只打着汉军旗帜,穿绛红色军袍的军队从后方击破泰山军包围,将韩王垒的汉军救出,然后直奔苑陵。 苑陵城上,望着鼓噪要入城的溃兵,苑陵尉等人头疼,城下的肯定是自家兵马,不放入城,恐其哗变。但县君已经有令,四门紧闭后,无他书令不准开门。 最后苑陵尉还是开门了,城外兵马要是真丢了,他担不了这个责任。但就在他放下吊桥,城下突然火拼起来。 苑陵尉大叫不好,忙要让人再拉起吊桥,但下面早已经有大斧士砍断吊桥,一路向着洞开的城门冲来。 确是原来,之前救援韩王垒汉兵的正是泰山军郭诵部假扮的。他们在救出韩王垒汉兵,就裹挟他们回了苑陵。现在城头果然放行,郭诵抽出铁矛就捅死了边上的汉军吏,然后带着扈兵突入城内,汉兵抵挡不住,纷纷溃退。就这样,苑陵失陷。城内文武军吏多自杀。 泰山军再下一城,距离最后的荥阳,只剩下北面管城一座。 说实话,张冲的战役指挥能力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就如此次韩王垒一战,张冲融合多种战术,兵虚实之道已经被张冲玩明白了。 但也是在张冲准备再接再厉提兵向着管城而来时,他收到了何仪部何伯的信报。 -------- “我就说,这个何仪脑后有反骨。你看现在是不是被乃公料中了。” 放此言的还能有谁,正是泰山军中自认功第一的大将,丁盛是也。 这会在苑陵的县寺里,丁盛当着汝南黄巾的其余小帅面,就是这么骂何仪的。但这会那些汝南小帅却没有一人敢吱声的。 无他,不是他们觉得不在理,也不是他们怕丁盛。而是这些人有一個算一个,都想趁此机会跳船到冲天大将军麾下。 有一说一,没随张冲战斗过的人是不会了解战无不胜到底有多爽的。之前,他们跟着老渠帅上阵,哪一战不是提着命去打。 但现在可倒好,用着比汉兵还好的军械,吃的好,氛围好,每一战他们都没怎么出力,对面就已经败了。这是什么快活仗。 当然也有不好的,就是这泰山军讲什么,一切缴获都归公,使得他们这些小帅这日子过得和下面小卒一样。 但要说这汝南黄巾成分好呢。就是他们这些人以前也是黔首,其实也没开始过啥好日子呢,四月才起兵,腐败还没多久,就被泰山军给影响了。所以,当过上每日三餐饱食的日子,这些小帅也是满意了。 丁盛说了些怪话后,见这些汝南黄巾没有刺头出来,也就不说了。他转头看了上座沉思的张冲,建议: “渠帅,咱们得马上出兵啊。再晚了,真要被何仪那小子给拔了头筹啊。咱们费劲厮杀,怎能让那反骨子得了好处。” 丁盛说完,一边的谢弼也对张冲道: “渠帅,大器平日说话不中听,但这次说得分毫不差。这荥阳为天下之中,一旦夺取此地,那将会天下侧目,天下有识之士都会以此战后,汉庭气运不久。不说乘势而起,也会保留实力,做观两端。所以这荥阳一战就好比秦末之巨鹿之战,新末之昆阳之战。谁打赢此战,谁就有巨大的声望。所以这荥阳一定不能为何仪所得。” 谢弼是军中智将,有其肯定,丁盛虽然被损,但心里高兴。 谁说咱大器没智谋,这谢弼就是俺的嘴替,他的意思就是俺的意思。 张冲听了谢弼的话,点了头,又将目光放在了军中的幕僚们。何夔、陶黯、严庄、赵达、陈琴等人都在列,甚至之前被俘的郭图,也神色自若的留在队尾,一副早已弃暗投明的样子。 作为首席,何夔并没有直接说,到他这个位置,完全可以结合前面几个谋士发言,查漏补缺,为张冲献上更系统的决策。 郭图作为新人,有心多表现,于是他迎着张冲的目光,率先出列建言: “渠帅,我观那何仪为人,志大而智小,色厉而胆薄,忌克而少威。其出兵荥阳,结局只有一条,那就是为王前驱。” “哦,这怎么说?” 见张冲询问,郭图心里大喜。忙解释: “荥阳为天下之重镇,那何仪不过带甲两千,能有何作为?到时候顿兵城下,反为我等钝了汉兵刀锋。到时候,我等提兵十万,堂堂正正横压而去,这荥阳不还是我等之手吗?” 郭图这边说完,那边严庄就出列驳斥。郭图是他从俘口中寻的,所以严庄对郭图有心理优势,是以毫不客气驳斥道: “真是胡言。郭图,你难道不知道我们这里破了苑陵,荥阳那边就已经出兵数千增援到了管城了吗?现在形势已经是,我们走管城这条路,兵多路远。反倒是何仪那边正好避实就虚,打的正好是荥阳最虚弱的时候。” 一听严庄这么说,郭图当时就蒙了。他是真的不知道这条信息,不然他怎会如此分析呢? 所以啊,说到底他们这些智谋之士特别吃情报,像郭图这类外围的谋士,核心情报根本落不到他手里,他又如何能献上有价值的建议呢。 就这样,郭图在泰山军的第一策就这样被严庄驳斥了,他没敢与严庄多辩解,只是对张冲一拜就回列了。 但回到队列的郭图望着那意气风发的严庄,眼神幽玄。 严庄将郭图驳斥完后,对张冲建议道: “渠帅,如今形势颇有当年项羽与刘邦争入关中的味道。当时刘邦趁着项羽与章邯主力在河北决战,从武关率先入关。虽然最后项羽提大军入关中,又夺得了宰执天下的权柄,但是正是这次入关,刘邦的威望大涨。无论是入关后的约法三章还是之后得秦王宫中的天下户籍,这些都使得刘邦这一个本只是末流的诸侯势力一跃而为可以与项羽分庭抗礼的力量。所以何仪奔袭荥阳的行为一定要反制。” “具体可以走三部。首先,命正在围密县的吕氏兄弟两部,直接北上追回何仪部。其若是南返还罢了,要是一意孤行,直接断其粮道。 然后再拣选军中突骑精锐,倍道而行,避开管县,直插荥阳。我军距离荥阳已经不足百里,以骑兵之速,一日可到。骑军到荥阳,有战机则战,无战机就在附近游弋,只要何仪部突入城内,就尾随杀入。 最后,我们主力大军,继续以排山倒海之势沿着平原地一路北上。破县伐军,最终打下荥阳。” 说完这些,严庄对张冲施了一礼,然后就退回了列中。他对自己此策有自信,这一定是现在最好的策略了。 事实也正如严庄所料,其他几个幕僚听了严庄完备的策略,自觉想不出更好的,于是都默不作声。 但何夔作为首席,却有不同看法,见众人都默认了严庄的策略,他终于出列,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他只向上首的张冲问了一个问题: “渠帅,还记得我们以前讨论的,何谓王道,何谓霸道呢?” 张冲点头,他一直记得何夔劝谏自己要多行王者之堂堂正正,莫要行霸道之鬼蜮伎俩。 然后何夔就对在场所有人道: “汉室无德,率有我辈兴义军,替天行道,吊民罚罪。现在何仪虽然为私计,独走奔袭荥阳。但试问,这何仪是否还是友军?” 张冲明白何夔的意思,附和道: “是。” “是否为反汉而厮杀。” “是。” “是否对得住黄天大义。” “是。” “那我敢请问诸君,为何要对还站在我黄天大旗下的友军,做背戈之举?” 严庄早就看不惯何夔的假正经,他指着何夔道: “何君,你是真的食古不化。此为大争之世,你那套正人君子的一套,在现在就是问道于盲。当年孟子游天下,天下诸侯都不用孟子之道,难道那些诸侯都是颟顸之辈不成?只因那孟子之道,不合时宜,天下人所不取。” 何夔望着严庄,轻蔑一笑,他并未回答严庄,而是转向了上首的张冲,他知道张冲一定懂这背后的道理,至于严庄此辈,哼,格局太小。 说真的,张冲真的懂何夔的意思。 何夔所行之王道,并不是泥古不化,反而是真正的功利之道。有些人往往认为,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甚至谁的道德越低,越有机会成功。 但孰不知,道德和民声是一个政治家最大的武器。一个人再不堪,他也希望与道德高尚者为友,这样他才会有安全感,不担心那一日就被友军背刺。也正因为这个道理,行王道者,就能得民心,就能将朋友搞得多多的,敌人弄得少少的。 此刻对泰山军来说,大义与大仁是其事业最大的杠杆。说句实话,现在泰山军和其他诸多势力相比,其核心竞争力到底在哪呢? 就拿现在最大的势力汉室来说,其有二百年累世胶固之恩,天下有数的豪强现在可能有些心思,但大体都是站在汉室这里的。甚至天下的黔首们,因为十几代人都生活在大汉的天下,汉室的存在就和那日月一样,成了理所应当。 而泰山军与之相比有啥?张冲自己还是他来此世多年培养的万余精锐?其实都不是。相比于汉室,泰山军最重要的竞争力就是提出了一套能解决天下弊端的药方。更在于泰山军为万民请命的大义。 有此大仁大义,别看泰山军现在与汉室相比还微不足道,但汉室江河日下,而泰山军就是如朝日初升,有识之士看到这个趋势,如何不投奔泰山军。 现在何夔的意思就是,别为了个何仪,把咱泰山军的名声给坏掉,得不偿失。 其实这不用何夔说,张冲也是这么想的。 他问了下面坐着的飞军背旗大将蒙沮: “阿旦所部已经移动到哪里了?” 张冲此言一出,众将才恍然: 是啊,怎么就忘了原先驻扎在封丘的右校尉张旦呢,他们从颍阳出征前,渠帅就已经命其部西进,这会也该到了。 蒙沮起身回话; “日前得报,右校尉部已经沿着济水西进,距离荥阳已不过二十里。” “好!” 第二百四十六章:弄鳖 荥阳一战的胜负事关天下,而不知怎的,成了此战关键的倒是原先驻守在封丘的张旦部了。 此时张旦部在哪里呢? 其部正在距离荥阳不足二十里的衍氏小邑。 此城在历史上并不太知名,但却是扼守济水和鸿沟交汇并流处,可以说只要此城失守,那半个天下转输荥阳的水网都要瘫痪。 是以历史上秦始皇在嫪毐之乱中,为震慑六国而发起的军事行动中,就是攻击占领了魏国的衍氏小邑。此一战打得东方诸侯龟了数年,为秦始皇整合内部赢得了时间。 而张旦这会就率军四千屯驻在此处。 说来自七月张冲率泰山军主力兵马四千南下,张旦就留在封丘招降纳叛,整训兵马。如今除了原先其部两千外,收降兵一千,纳封丘附近纤夫千人。 封丘作为濮济交汇的漕运重城,纤夫云集。这些穷苦纤夫自泰山军打下封丘后就踊跃参军,这些人惯于集体行动,不畏艰苦,稍微一组织就是能打得苦战的精兵。所以,张旦驻扎在封丘后,就专门以这千人纤夫和汉军降兵千人掺杂一起,编练了四个营头。 之后从七月到八月收到渠帅张冲的军令,这期间张旦带着从各营抽调的骨干军吏,就一直整编这四個营头。月余,倒形成了一定的战斗力,虽然还不能与泰山军主力相比。 等张冲军令南来,令所部合兵攻打荥阳。张旦带着魏舟、李辅、罗纲、潘璋、霍谠,李存,张能等将,提大军四千,用之前汉军在封丘行营的漕船,沿着济水一路西来。 此前张旦作为张冲的乡党和族亲,被张冲视之为军中元从派的基石,一直对其多加培养,而张旦几次作为方面之将,本人也有天赋,所以也是历练出来了。 这会停驻在衍氏小邑,张旦望着河外营寨连绵,无数旌旗军帐充塞山塬。他对身边的主簿范常感叹道: “先生,我常听渠帅讲古,说这荥阳、成皋,自春秋以来,便为天下重镇。由秦而上,晋楚于此争霸;由秦而下,楚汉于此分雄。后之有事者,未尝不睥睨此地而决成败。我那时候还不理解。” 缓了口气,张旦指着北面隐约着轮廓的山塬,对范常道: “但现在看到那里,那里就是三皇山,天下储粮最多的敖仓便立与其处。只要打下它,渠帅挥手可召兵十万,以此军势,天下何处不可去。” 范常高士,虽然军略不行,但听了张旦的话还是皱眉道: “右校尉,你想直接去打敖仓?那敖仓在那三皇山上,并不是没有防备的。上有两军城各在山一头,西为西广武,东为东广武,相去二百步,而鸿沟穿两军城之间,入大河。昔日楚汉争霸,就是隔鸿沟而对峙。所以,那西广武又叫汉王城,东广武又有楚王城之称。当年楚霸王都没能越过鸿沟涧,校尉还是听渠帅军令在此稍作等待,待渠帅北上后,再从长计较。” 张旦少时为人还颇为促狭,但随张冲在战场上厮杀几年后,就稳重很多了。现在听军中主簿不赞成,张旦并没有坚持,只点了点头,命哨骑继续哨探。 ----------- 何仪心里不踏实。 就在刚刚,他阵前军议做在马扎上,但马扎忽然就塌了。虽然自己心腹殷仲机警说了句: “渠帅肩负黄天之厚,小小马扎如何能载。” 靠着这机灵话化解了尴尬,但在素来迷信的何仪看来,阵前失蹄真的不是一个好兆头。 何仪从扈兵手里接过兜鍪带上,又忘了不远处四门紧闭的荥阳,心里又在想: “但如此之城,又会有什么意外。” 原来和何仪、张冲等人想的荥阳坚城不同,此时的荥阳城垣久不修缮,多处坍塌,早已不是当年那座天下坚城了。 张冲等人对荥阳城的认识无不是从书中得到,压根就没真见过。此刻看了荥阳城才知道此城到底有多寒酸。荥阳城的主体是战国时期韩国所建,都是版筑结构。其修缮最盛是在前汉时期,因为荥阳对定都关中的朝廷是重中之重,所以对荥阳城防的考核也颇为上心。 但在此汉,荥阳到底已经不为朝庭过多关心了。而这里又处在京畿之腹心,二百年不闻刀兵,历代荥阳令更关注的是那条漕运水道,而不是花钱修城墙。 原先荥阳城连城垛都无,还是荥阳令杨懿得知黄巾蛾贼从京索道冒出,才征发全城丁壮日夜督催,方把城垛给修好。至于其他,还未兴工,何仪就带着混编的八千大军抵达了荥阳城下。 打老了仗的何仪只在阵前一观城,就向众小帅道: “此等疏城,也不知道能不能挡我军一日。” 众小帅闻此言,再看那荥阳城,无不心气大提,哈哈大笑。 之前,荥阳令杨懿布置的防务主要在城南设了三处壁垒,又凿塞了城北的水门。但荥阳仍然有个大的防卫漏洞,就是在城东有一片大型的仓场。 这仓不属于朝庭的,而是这荥阳豪强们专门用来收储沿漕运豪强的货物的。 还记得四年前,张冲和同里的伙伴们随孙亭长一起转输漕运吗?当时沿着济水这一路,各豪强都通过漕船夹带走私。 之前张冲就注意了一个细节,就是为何沿路豪强拿了漕船上的货物都不给钱。其实这才是整个沿漕运网络的关键。 这些豪强互相合作多的已经十来代,少的也有五六代。因为涉及钱粮大,他们大量的交易往来都是通过记账的方式而不是现结。每当从山东出发去荥阳的漕船,沿路的夹带私货,都会在沿路发卖了。这时候他们船里也没有钱,别人有心查也查不出。而当他们将粟米贡物交割给敖仓长后,他们在返回的途中又会经过荥阳。到时候,他们从这片仓库里换上所需要的货物,然后运送到山东变卖。 这个过程中,一切都潜伏在这个交易网络下,外面的人就算知道其中猫腻也奈何不得他们这些沿河豪强。 所以,此刻停放在东城仓里的货物,不仅仅是荥阳豪强们的货物,更是整条济水上各家豪强的。 但有一说一,这东城仓现在可能成为资敌。只要黄巾军发现此处仓储,荥阳汉兵根本不可能有兵力能守住。所以杨懿一开始的打算是烧毁东城仓。但这下荥阳豪强上下义愤填膺,群情激愤。 他们当中甚至有些都喊出: “宁与家资给蛾贼,不可使县君烧一瓦。” 张懿听此是气得脸色发白,但到底不敢烧,因为他知道真烧了,这荥阳城也守不住了,所以也就只能向城内的豪强们妥协。 那些豪强们这么做,看似荒诞,但有他们的道理。 说到底,那些蛾贼们就是真抢了东城仓,他们又能用多少,后面这些蛾贼抢多少,都让他们加倍奉还。但要是被你荥阳令烧了,那可就真没了。 于是,荥阳城外那东城仓那么大一个防御漏洞,就因为城内各豪强的利益,而只能留下。 何仪部很快就发现了东城仓,在起开一仓,发现里面尽是铁料、漆器,其他仓也是各色物料都有,何仪部全体上下都发了财。 众黄巾正要瓜分,但这一次被何仪阻拦了。他对众将士道: “大战在即,钱帛只会让大伙无战心。咱们现在就差一步,你们看荥阳城那破坏样,能挡得住我们?现在,我决定封库。等我们打下荥阳,一起论功行赏。” 何仪一路的胜利已经使得他在军中威望大增,就是靠着渠帅的决定,他们才能发这么大的财。所以即便不甘,这些黄巾兵也只能转过头去,望着荥阳城摩拳擦掌了。 战斗随即打响。 已经将中军大纛北移到东城仓的何仪,抛开刚刚马扎失陷的阴影,将全部注意放在了他人生最关键的一次战斗。 成则武运隆盛,败则……,不会的。 何仪一挥三角黄旗,随后中军鼓声大作。 何仪部八千兵,采用围三缺一的方式,分别在城南布置兵两千、城东布置攻坚兵两千,中军垒两千,城西布置兵两千。 其实何仪这布置那是为三缺一啊,要知道城北水门早就被张懿自己给堵了。所以何仪这次,一上来其实就是狮子搏兔,拼了全力。 光和六年,八月二十四日,巳时。 汝南黄巾兵围荥阳,在东城仓起出来的各种军械的武装下,其军搬运无数云梯,向着破旧的荥阳城发起攻击。 城头上防守的汉兵和壮勇在各自军吏的指挥下,不断向城下宣泄滚木落石金汁,哀嚎四起,攻城战从来都是最惨烈的。 何仪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留守,此刻攻击在第一线的都是他之前拣选的老兵两千。这些人在城下飞箭如蝗,射得城头上的汉兵根本站不住城上。而汝南黄巾中精勇者趁此时机,踩着云梯,蒙头就往上面冲。 厮杀最激烈的地方就在城东,黄巾精锐和城内汉兵精锐都多集中在此面。 东城上,荥阳令张懿一身戎装站在第一线。身边的扈兵不断将射来的流矢拨开,遮护着县君。 见情况不对,张懿大吼: “支帷幕。” 四壁得了张懿令,忙撑起一面面帷幕来遮挡箭矢。有这些厚实的土布一挡,本就没多少下冲力量的箭矢纷纷被弹开,如此汉兵稍稳。然后他们撑着竹竿就卖力将那挂着的云梯一步步推倒。 城下到处是尖叫声和哭喊声,汝南黄巾第一波攻城受阻。 在东城外观战的何仪也看到了前线的情况,他暗可惜到底是手下精锐不够。只他所见的,攀城厮杀的都是他麾下老兵,而那些新附的徒众只在后面摇旗呐喊。 但何仪倒也不意外,那些乌合本来就是给他壮个声势,他从来就没指望过这些人卖命厮杀。 不过何仪也是没想到,城上的汉兵抵抗意志颇为坚决啊。 但其实这就是何仪只看到了东面,东面壁上的汉兵本就是城内精锐,又有县君亲临第一线,士气自然不同凡响。但实际上,此刻在城南、城西,汉兵在城壁上早已经岌岌可危了。 判断失误的何仪,心疼麾下精锐死伤,下令鸣金。 “咚、咚、咚……” 东面正拼命厮杀的黄巾军听得鸣金,忙撤了下去。但在南面厮杀的黄巾小帅听得这鸣金声,却一脚踢翻了马扎,直奔东面的中军要问个明白。 却是原来此小帅麾下兵已经登上了城头,眼见着就要破了外城,那东面却发昏敲什么金。 这小帅叫佃犬,只这名就知道穷苦出身,但其人作战勇猛是何仪麾下勇将。 佃犬奔来时,何仪还在意外发生何事。 但等佃犬用三分不解,七分怀疑的口气质询何仪时,何仪虽也暗暗后悔,可只一听那佃犬的口气,他就恼怒。 哼,他不会在以为我是担心他先入城得了头功,所以给他使绊子吧。真的是泥腿子,眼里都看的什么。 所以何仪也不说实情,只是悠悠说: “急什么,今天一天长着呢。你见过弄鳖吗,你要是直接给它放热汤里,他会挣扎的特别厉害,甚至一不小心就从锅里爬出来咬你一口。但要是你给他放在冷水里,下面放薪柴给它慢慢加热,他就会一动不动等死。” 佃犬是个粗人,不耐何仪说的,直接打断: “你要说啥。” “我是告诉你,咱们一开始就将汉兵往死里弄,就是赢了也要崩个牙。但只要咱们每到关键的时候就撤回,他们就会觉得我们攻击也就是这样,就会懈怠下去。到时候,我们再全力一击,他们哪能不败。” 其实佃犬还是没听懂,他皱着眉,丢下一句: “行,都听你的。” 随后另一处攻打西壁的黄巾小帅也来了,何仪又说了一番他那套弄鳖的道理,又将那小帅忽悠走了。 但实际上何仪忽悠别人的时候,是真的将自己给忽悠下去了。 不论他那套道理到底对不对,一个不变的事实就是: 荥阳城内的汉军终究是获得了喘息之机。 这荥阳终究还是在汉军手里。 这两个事实,直接使得何仪这一战出现了巨大的变数。 变数在何方? 第二百四十七章:驴车 光和六年,八月二十四日,荥阳县外。 何仪以弄鳖法,半日都以中低烈度攻城。几次下来后,不仅城内汉兵懈怠了,就连下面攻城的黄巾军兵们都有点糊弄了。 本该一场血腥的攻城战,任生生就变成了一场军戏。 但在城东观阵的何仪却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听得前方连厮杀声都少了的情况,时不时自语: “很好,就是这样。” 何仪看了看日头,觉得时间差不多了。 他转身望着大纛边一只从开战至今都在沉默的军阵,虽然只有五百人,但肃杀气弥漫。 这只兵就是何仪手里的王牌,模仿马元义打造黄巾力士的模式,选全军勇士,习军阵,诵经书,同吃同住同训练。何仪相信有此营力士加入战场,此战结果早已注定。 何仪亲自来到力士营前,望着这些额抹黄巾的道徒们,何仪深吸一口气: “我黄天的子弟们,那里是哪里?” 何仪指着不远处的荥阳城。 力士中有个排头,回了句: “荥阳。” “没错,但它又不只是荥阳,他还是通向洛阳的大门。我等加入黄巾的原因是什么?就是打破汉家那座啃噬天下穷苦血肉的罪恶之城。你我在地里刨食一辈子,一半以上的粮食都被送入了那里,所以洛阳的老鼠都吃的比咱们肥。所以,我一直就想有朝一日带着你们去洛阳,问问那些满街的公卿,为什么同样是人,他们的命为何就要比咱们贵。” “黔首的命也是命,和他们一样贵。” 听着力士们粗重的鼻息,何仪拍了拍手。早准备好的扈兵们扛着一筐筐装满铜钱的竹篓,放在了力士们面前。 何仪挨个将这些竹篓踢翻,框内的铜钱就如流水一样倾泻在地上,闪耀着诱惑。 他接着对力士们道: “你们为黄天流血,那黄天就不会辜负你们。这些铜钱都是你们的,打下荥阳后,也会让你先抢。而我只有一個要求,就是给我拿下荥阳,让这黄天换苍天。” 何仪振臂高呼: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众力士疯狂挥臂: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在震天动地的声浪中,之前说话的那个排头再一次出列,对鼓气的何仪淡淡说了句: “渠帅,这些钱咱们都不需要,你把这些钱拿回去。咱们弟兄们要是死在城上,你给咱们立个碑。要是咱弟兄们伤了残了,也拿这些钱给咱们弟兄治治。要不是治不了,就给咱那些活着的子弟们。” 听了这番话,刚还振臂高呼的何仪直接噎住了,不知道怎么回话。 然后就听那排头对力士们大吼: “上甲。” 力士们将地上的甲胄捡起来,相互给弟兄们着甲,过程中没有多余的废话。 排头又喊: “排三角阵。” 然后五百力士就按平时训练的,在各自排头组织下,列成了前、左、右三团攻击阵型。 其中前阵就是下令的排头,他带着一百五十人。左营两百人,右营为后备队一百五十人。 此战术明显就是以前阵为主攻,然后左营两百人为佯攻吸引城上汉兵注意,最后右营的后备队一百五十人将会随着前营弟兄尾附其后,给城上汉兵突然一击。 列好阵,排头道: “出击。” 就这样,三营力士五百兵,就加速奔袭东城下。 全程,何仪作为全军主帅,竟然一句话没有说成,这些力士就自行出击了。 他恼恨地问身边心腹殷仲: “这些力士如何目中无我。岂有此理?” 殷仲忙抚慰道: “渠帅莫气,因为他们真的是弟兄们啊。” 何仪明白了,这些力士们因为同吃同住,又信仰同一,长久下来已经形成了坚固的团体。他们不需要听何仪的指挥,他们在团体内有信服的指挥,他们也不需要听从何仪的命令,因为他们只信服《太平经》。 明白这些的何仪,望着疾行如风的力士们,失笑道: “也是,我和这些疯子生什么气,只要给我打下荥阳就成。” 随后何仪就好整以暇的看着力士们浴血厮杀,而他则和扈兵们要了一碗蜜水,边喝边看。 别说,何仪的弄鳖战术还是颇为顺利的。 当这些精锐的力士们投送到战场上,整个东城的形势立马一面倒。城上的汉兵还以为黄巾会像之前那样,冲一段就撤,甚至滚木落石都不愿意丢,就挥舞着兵刃要做吓城下黄巾。 但这一次力士们截然不同,三两个一个团就攀爬云梯,转瞬间,就站在了城上。那面杏黄大旗也稳稳的扎在了东城门上。 望着这些,何仪喝的蜜水更甜了。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山呼海啸之声,何仪大喜: “不愧是我打造的力士,这战力还有谁能及。” 然后他转首对殷仲自矜道: “如何,我这捉鳖之术,还老道否?” 但这一次何仪没听得殷仲的吹捧,其人张着嘴望着左侧,那里是城南的方向。 何仪疑惑,望着城南方向,只见烟尘滚滚中,一骑背插绛色三角旗的军将,高头大马,挺矟而出,然后是越来越多的骑军杀出。 何仪一慌: “是汉军。” 然后他马上令扈兵鸣金,让城头上的黄巾军撤下来。 但这一次,他这边金声大作,前面却无一兵撤下来,显然,那些力士们并不打算听何仪的指令,要按自己的想法,打下荥阳。 何仪气得将碗砸在地上,立马下令: “布圆阵。” 此时已经来不及布置拒马了,只能将兵布成圆阵来抵挡一下骑军的冲击。 望着手足无措,只在军吏呵骂声中才勉强拿着戈矛围在外围的兵卒们,何仪内心绝望: “这到底是哪里来的汉军啊,为何偏偏等我要打下荥阳的时候,突然给我一击。贼黄天,你就这么眷顾你的信徒的?” 实际上何仪错怪了黄天,这只汉骑其实早就已经赶到荥阳附近,就是等着何仪顷军而出的时候,直插其软肋。 而这只快准狠的汉骑军主将不是别人,正是北中郎将卢植的副手宗员,也是大汉护乌桓校尉。 自新任左中郎将张温上任,就去信河北卢植,命其火速分兵南下救援荥阳。卢植直接点了副帅宗员,就是要用其麾下幽州突骑之迅猛。 当时的河北战场,汉军已经将河北黄巾压缩在广宗和曲阳两城,两军正在做长久围困,卢植手上的幽州突骑作用不大,正好作为南下主力。 宗员得了帅令,亲率三千幽州突骑倍道兼行。他们在朝歌做短暂修整后,就沿着黄河疾行,只要找一处渡口就可以入河南境内。 黄河两岸渡口不下三十处,但对宗员来说最合适不过的就是成皋津和卷津。成皋津在荥阳西面,卷津在东面。照常理,从朝歌增援荥阳,走最近的就是走卷津。但正因为如此才不能走,因为容易暴露。所以宗员决定沿着黄河北岸又多走了些路,从成皋津过河。 宗员是八月二十二日就赶到了荥阳北面,但并未通知城内的汉军。在河北战场厮杀数月,宗员的经验就是,卖你的就是那些所谓的友军。 谁知道太平道在地方郡县到底如何枝繁叶茂。 四出的游骑很快回报,有一只黄巾军正入荥阳境内,要攻击荥阳。然后宗员就做了这样的安排。 在距离战场十里外的树林内潜伏,一直隐忍不发,然后在黄巾顿兵城下,不上不下的时候,突然杀出,为自己的武勋再添一笔。 此时宗员率领幽州豪杰追亡逐北,意气风发。他们已经连破两阵了,原先最西面攻城的黄巾贼,在宗员带着骑军出现在他们身后的时候,其军就已经崩了。之后就是追击,撵杀,等再绕道城南时,贼稍有反抗。 但又能如何呢? 现在那营的贼将首级就挂在自己的马上,而下一个就是那面大纛下的贼帅啦。 ----------------- 何仪站在厢车上,声嘶力竭的安抚众军: “弟兄们,我等现在就差最后一步。现在前军已破城,后面只要打开城门就能接应我军入城固守。而冲天将军的大军就在身后,只要我们据荥阳而守,等援军一到,立马就能里应外合。胜利还是属于我们黄天的。” 说了这么多,何仪说了最真诚的一句话: “弟兄们,千万要顶住啊。” 但可惜何仪这番肺腑并没有多少人听着。他们正在苦熬着抵御着汉室最精锐的骑军团,幽州突骑的进攻。 幽州突骑得胡汉之长,既有胡人之善骑,又有汉家兵法约束,其战术就是穿凿、穿凿、还是穿凿。 宗员带着幽州等地的豪杰,在荥阳东如无人之境,尤其是在几个勇将的驱驰下,何仪仓促整备的圆阵简直是不堪一击。 绝望的何仪整军无望,只能奋击。他往外一看,看到原先负责城南战场的佃犬的首级,此刻就挂在一个汉军一个骑将的马头。 他满心悲愤,决心要为佃犬复仇。 何仪带着数十名扈兵,正要冲过去围杀那汉将。突然边上兜杀来一个豹头环眼的燕人武士,手上长矟翻打,每抽一下就要抽爆一颗黄巾头颅。 这一次次的抽打直接抽掉了何仪的勇气,他怪叫一声,再不管战场,直接奔向后面一驴车,将辎重推倒。 何仪跳上驴车发了疯似的抽打驴,就向着东方狂飙。 被何仪抛下的扈兵面面相觑,看了一眼狼狈而走的渠帅,他们再不愿追随,而是从东北面互相倚靠,撤离出了战场。 何仪驴车而走的情形,宗员看到了,他嗤嗤一笑,点了身边一个幽州豪杰: “伯珪,你到我帐下一场,我与你一功。我料刚刚驾驴车狼狈东向者,必是贼魁。那级功就让你了。” 被呼为伯珪者正是辽西令支豪杰公孙瓒,其人乘白马,身后又是数十骑与他一般打扮,皆乘白马,这些人就是他赖以恩养的部曲“白马义从”。 此时的公孙瓒已经在边地有了些声名,因为靠着好丈人、好恩主的提携,此时的他已经官拜辽东属国长史。其在边地,每闻边警,辄厉色作气,如赴仇。胡甚畏之,相告曰:“当避白马长史。” 之后宗员率幽州突骑南下,就将这个白马长使调入了军序列。 此刻,宗员有意抬举他,但公孙瓒听了宗员话后,却动都没动,而是点了边上一长手长脚的年轻武士: “玄德,去,那级功就与你了。” 宗员听了这话,刚刚还笑吟吟的脸就拉了下拉。 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公孙瓒竟然如此不识抬举。他给此人的功劳竟然看不上眼,竟然要让与一个无名小卒。 宗员阴鸷的看着公孙瓒,也不说话。 反而公孙瓒先讲了: “副帅,此人叫刘备,刘玄德,是汉室之后,与我是同学,同求学于北中郎将座下。我这一路立功不少,这级功就让与玄德吧。” 虽然公孙瓒解释了一下,但宗员更是心恨,竟然拿卢帅压他。要不就是顾忌你是卢帅的学生,就刚刚那下,我就会给你安排个排头的死活,还想得功? 但想到卢植,宗员到底还是忍下了这口气,淡淡道: “与你的功就是你的,你想让给谁都行。” 公孙瓒听了这话,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出意思来,反正是笑吟吟的对刘备道: “玄德,还不去拿你的功。再不追,那级功就跑啦。” 叫刘备的这个年轻武士,先是对公孙瓒哎了声,又对宗员行了军礼,然后就带着一豹头环眼的武士,向着何仪追杀。 ----------------- “驾,驾……” 夺路狂飙的何仪抽打着驴,使出自己所有驾车本事,就要逃离这处战场。 他知道自己的野望已经结束了。 荥阳城下这一战,他将自己最精锐的两千老卒丢了,虽然他在张冲处还有四千兵马,但只此一败,他是再没可能挑战张冲的地位了。 他不明白,为何那张冲就屡战屡胜,而他之前明明一路顺利,却会在最关键的时候撅了脚。他感觉这背后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干预着这一切。 难道真的是黄天只眷顾张氏,像他这样的人再努力也是一场空吗? 但想这么多已经没用了,先逃离这里再说。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他听了背后传来马蹄声,心中一紧,立马将一匣子打开,不断往地上撒着金子。 他知道,黄巾无骑,身后必是追兵,而他现在边上的这匣子金子就是他逃生的关键。 黄天啊!莪真诚的祈祷,人人都爱金子吧。 第二百四十八章:守护 嗖” 一只短矛从何仪身后投掷过来,直接将他的衣角一同贯在牛车上。 何仪一激灵,顾不得后看,一咬牙将边上的金匣子全推下了车。果然,他这边一将金匣子扔了,后面的马蹄声果然停了。 何仪松了口气,虽然心疼但能保住一命也已经是不错了。 但突然一阵钻心的疼痛突然从后背传来,然后全身的气力就像被抽空一样,何仪不禁低头看了眼,只见一把加粗铁簇头从后背贯通到前。 何仪一声苦笑,看了眼远方的天空,噗通跌落在地。 迷糊的意识,何仪看到两骑追来,一白一黑,一长一粗,然后就隐约听到二人在聊天: “贤弟,你这一箭果然气贯长虹,比我那胡乱抛出去的一矛,可要建功多了。” “兄长,说的甚话,没有兄长那一矛分此贼心思,哪有这一箭。” 然后就是两爽朗的大笑。 何仪摇了摇牙,挣扎起来对二人道: “将军,别杀我。我愿降,我愿替你们去招降残部。” 那白汉子摇了摇头: “我是想活捉你的,但终究还是觉得不妥。且不说你现在已经重伤难治,便是汉贼不两立这一条就难收。再说,我刘备不名之辈,如何能收你这贼魁。罢了,你闭上眼,我弟粗鲁,就由我来为你请这一刀吧。” 何仪还要说,然后一道白练闪过,黑了。 刘备这边枭首,那边张飞就用一块布将何仪的首级裹住,放到了刘备坐骑的褡裢边。 张飞弄完这些,叹了口气道: “兄长,咱们这次可被你师兄给害苦了。之前那副帅明明就是要委功给你师兄,但你师兄却将功劳让给了兄长。这下咱们可得罪惨了副帅了。” 虽然张飞话是这么说,但他的神情却全然无所谓,好似得罪一个决定他们命运的二千石就似和邻里拌嘴一样轻松。 端的是好气魄。 张飞说这话时,刘备正拿布将环首刀上的血迹给仔细擦干。这血液不能留在这刀上,不然这刀长久就要坏。 作为一个边地武士,保养好自己的刀就和保护自己命一样重要。 这会听张飞说的,刘备笑了: “你倒是心细。不错,咱们这次确实得罪宗副帅了,而且我观副帅此人不是個度量大的,所以后面真的可能会给咱弟兄们苦活。” 张飞耸耸肩,无所谓,打开套在马脖子上的食袋,抓起一把菽豆就喂着战马。 刘备想了一下,还是觉得要多说: “其实我师兄之所以不受这份功,除了抬举我外,一部分是他看不上宗副帅这类公卿子弟。别看我这师兄也是出自北地大族,但实际上因为出身的问题并不受族内重视。有现在的地位,全凭他带着自己那班弟兄挣来的。” “贤弟,我与公孙大兄都是受学于北中郎将,这你是知道的。但你不知道的是,在学塾,我与公孙大兄等一般寒族子弟都是抱团和那些豪族子弟不对付的。咱们那会圈里的,有豪商子弟,有胥吏之家,但没一个是豪族的。” “我现在还记得公孙大兄曾和我说的一句话:这等豪族子弟,你待他们再好也暖不了他们的心,因为你做再多也会被他们认为是应当的。彼辈自小就是什么都有,这天下的一切在他们看来都是应当属于他们的。而我们不一样,我们什么都没有,想要拿,只能靠手里的刀枪。” 张飞一直在听,等听到刘备说当年公孙瓒那句话后,不禁点头。又突然想起一事: “那你师兄让功给咱们,到底是有几分是想抬举我们呢?” 刘备听了张飞这幼稚话,没忍住笑了: “这有区别吗?别多想了,那一路的金子咱们还要再捡回来呢?” 张飞一愣: “那金子咱还要?我还以为……” “以为啥,之前那是要追敌,所以就是地上有再多东西,都不能拿。但现在贼魁已授首,那这金子就是咱们的缴获。杀敌缴获那是天经地义。再说,咱们带着乡里的游侠们一路南下投奔我师,到现在没多少战利品。这点金子正好带回去,给弟兄们分一分。” 张飞笑了: “好勒,咱这就是去。” 片刻后,刘备和张飞收拾停当,带着何仪的首级回营报功去了。 二人这番追敌,有军功有缴获,刘备和张飞二人虽较同龄老成,但到底还是年轻人。他们一个二十二,一个十八,都还年轻,所以这会还是忍不住高兴。 但一入营,那冲天的血腥味直接将这份喜悦冲散。他们看到同僚们正挨个砍那些投降的黄巾贼的脑壳。很显然,他们在杀俘。 刘备看到一伴当正在那吐,忙喊了过来: “阿招,这是咋了。怎么突然杀起俘虏了?” 这个叫阿招的人,是刘备乡里的一个小儿辈,叫牵招。其人一直心慕刘备的豪侠生活,鲜衣怒马,快意恩仇。所以很早就加入了刘备的这个轻侠团体。 牵招看刘备二人回营,忙上前,哭道: “副帅刚下令要杀光那些黄巾贼。” 张飞一听,咋舌: “这俘口至少有四五千呢?都杀光?这姓宗的,有点狠啊。” 刘备担心张飞再说些什么得罪人的话,忙打断,问牵招: “知道为啥突然就杀俘了吗?” 牵招岁数小,在幽州突骑军中关系不错,一直消息比较灵通。见刘备问,他看了看四周,然后小声对刘备和张飞道: “说是给副帅的族人报仇就给这些都杀了。” 刘备疑惑: “杀副帅族人的不是南阳黄巾吗,这些人就是南阳黄巾?” 牵招摇了摇头,可惜道: “哪呀,这些人是汝南的,但里面大部分的就是荥阳本地的。都是附近活不下去的穷苦人。” 刘备沉默了。他虽然出自涿郡刘氏,父亲也是个县令,但因为早就走了,他一家其实过得很是清贫。所以他打交道的多的就是像黄巾蛾贼这些底层。 对于这些穷苦他是很同情的,但他自己又是汉室宗室子弟,这些穷苦再可怜也是要颠覆他们汉室的江山。 所以再同情,在得知卢师官拜北中郎将将后,他还是带着游侠团南下投奔了。但这宗员这么酷杀还是让刘备感觉不舒服。 他在想,是不是正是太多贵人都是像宗员这样,才会有这么多的蛾贼蜂拥而起。但刘备又在想,正是这些蛾贼蜂拥而起,这天下才乱的,才有那么多无辜人而死。既然这些蛾贼可以杀无辜的人,那别人杀他们也是同样的道理。 他们难道就比咱们汉军更正义嘛? 稳定心神,刘备带着张飞、牵招穿过这片屠宰场,来到一片帐幕前。这里是副帅宗员的幕府,他并没有带着突骑入荥阳城,继续留在了城外。 刘备入帐后,宗员正看着一则军报。刘备不敢打扰,从张飞手中接过包裹何仪首级的布兜,然后就一直躬着身子等待。 老片刻,宗员还将刘备、张飞二人晾在那,看的军报是一封接着一封,有些军报上还贴着一根羽毛,示意羽檄飞书。 张飞心里在狂炸,但他知道不能在这里爆发,因为这一刻事关兄长的前程,但其虎目也已经凝着前方方寸地,直直要洞穿才好。 将最后一封军报看完,宗员才抬头看了眼刘备,见其入帐恭敬,是个知进退的,便道: “手上的就是贼魁?” 一直如泥塑站立的刘备,听了这话立马上前,跪在地上,高举何仪首级: “回副帅,正是贼魁。” 边上扈兵将首级接过,打开布兜,放在了宗员的案几上。淋淋鲜血顺着首级的断出流出,晕染一片。 宗员皱着眉,训斥了句: “做事用心点,这首级以后用匣子乘。你也是遇到本帅,如果是别人,这是这一点,你这级功就是白拿了。千万要记住,这做事啊,不是说做完就行的,要是让吩咐事的人不满意,你这事做了也是白做。” 刘备听出了话,忙叩首: “卑职明白。” “你真明白?” “明白。” 宗员也不管这人是否真的明白,反正也敲打过了,就给这刘备下一个军务吧。这人啊,别看咋说,到底如何还是要看其事。 于是,宗员从众多军报中抽出一封丢给刘备。 宗员道: “拿着看看。” 刘备接过军报,揽目而尽,心里一紧,不禁呼: “管城也破了?那不是说黄巾主力很快就要杀来荥阳吗?” 见刘备这般沉不住气,宗员皱着眉,接着说: “不仅如此,还有一只黄巾军从封丘顺水而来,已经距离此不过二十里。所以准确来说,是这两只黄巾军团将要合军,并道而来了。” 刘备得了这些信息,脑力飞转,想到一策,忙道: “副帅,我军应该在敌军团营之前,先攻其一部。……” 刘备还要再说,就看到宗员“噗嗤”一声笑了,正奇怪怎么回事,就听宗员道: “你是不是没认清自己,你何等身份?不会在以为我是和你军议吧。好一个妄人。” 宗员这般不客气的羞辱,直接让刘备整个耳根从头红到底,后面的张飞已经将骨节捏得生生作响。 宗员还要再说,就见刘备突然一下站起来,然后一脚踢翻边上一个马扎,指戟宗员骂道: “副帅,莪敬重你是国朝二千石之柱,所以毕恭毕敬不敢有怠慢。但我刘备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折辱的。我乃中山靖王之后,又是北中郎将的学生,士可杀不可辱。你辱我岂是辱我刘玄德一人,是辱我涿郡刘氏,范阳卢氏。我不敢使家族和我师受辱,只能请得一死。” 说完就要捡起地上的马扎,朝自己的天灵盖砸去。 “且慢,哈哈哈,好个烈气的幽燕男儿。” 见这刘备真的要自杀在自己面前,宗员也慌了,连忙阻止,缓和道: “玄德,好,是个豪杰。这样,刚刚是本帅做岔了。不过你也不心急,我确实是有一件军务需要你去执行,但就看你敢不敢了。” 氛围到这里,刘备烈气道: “请副帅下令,我刘备敢不辞命。” “好。” 见刘备接令,宗员给刘备说了这军务的情况。 原来之前泰山军在攻破苑陵后,荥阳这里就派了千人县卒和数家豪强子弟带部曲去支援管城。而之后管城城破,城内各兵突围,其中有一只就突围到了城西的废弃的沟渠处,依险而守。 此时刘备手上的檄书就是这只部曲中突围而出求援兵送来的。而宗员给刘备下的军令就是带其部游侠去那里救一人。 这人就是荥阳郑氏出兵管城的部曲主将,郑浑。 宗员对刘备道: “这郑浑公族子弟,人家长辈已经求到我这里了。我见你们兄弟都是豪勇之士,所以就问你,可敢接此令,从万军中救出郑浑。” 刘备想了很多,最后大声道: “天下英雄出我辈,这军令,我刘玄德接了。” “哈哈,壮哉。你有何所需都和我扈兵长说,他会为你准备一切。” ------------------ 最后刘备带着张飞终于出了帐,然后张飞暴跳: “兄长,那狗奴就是要我两死啊。” 刘备叹了一口气,望着账外还在执行屠杀令的汉兵,喟叹: “人在局中,有何可选。你觉得那些杀人的,被杀的,几个又能选择的。那宗员小觑我等,必要给他好受。但现在,我等只能接下。” 张飞骂道: “那郑浑啥身份啊,要你我弟兄出生入死去救他。他也配?” 刘备也难受,这该死的世道,他们这些公族子弟的命道比他这刘氏子孙的命都贵,高祖要是有知,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情绪。 没回答张飞,刘备振奋道: “此事如何又不是一机会呢?在万军之中,救出郑浑,那就是名扬天下的壮举。到时候,彼辈还会再小觑你我兄弟嘛?我那师兄说的对啊,咱们要想站在那些人的面前说话,就需要一刀一枪,血里来火里去。这的确是一条艰辛的路。” “但又如何,我辈武人,宁从直中去,不从曲中求。征战沙场,为国尽忠,便是马革裹尸又有何哉?” “我只恨这箭羽来得少,这戈林来得太疏。贤弟,可愿随为兄闯一闯前路,那郑浑又与我何道哉?我要的是这天下传我名,这云台画我影。让这天下也知道我刘家也有真豪杰。” 最后刘备抓住张飞的手: “贤弟,你可愿意?” 张飞此时已经泪流满面,他重重的对刘备一拜: “兄长但行前路,不用挂念其他。有我张飞誓死守护兄长。” 第二百四十九章:赌命 刘备张飞兄弟相得,势成就一番功业。 但激情过后,还是要多做些准备。 刘备先让张飞去整顿部曲,他自己要将这些事和他的师兄公孙瓒汇报一下,毕竟现在他还是属于公孙瓒的战斗序列。 当然多要点支援是最重要的。 公孙瓒并不在大帐内,他这类马上将军在大帐内呆不住的。这会,公孙瓒正和自己的白马义从们在一处扎好的马场内训练。 刘备来了后,就见到一袭武弁的公孙瓒用一把无矟头的长杆向着茅草人捅击,刺扎,松手,行云流水一击后,其人就绕着马场继续绕圈。之后是其他白马义从依次出击,训练刺杀。 刘备一来,公孙瓒就看到了,他从地上抽出一根马矟,就丢给了刘备: “师弟,来,上场练练。” 刘备笑了,摇了摇头: “师兄,我来找你有要紧事商量,你还是休息休息。” 公孙瓒一奇,想不到这师弟会有何要紧的事和他商量,但也没多想就下了马。 公孙瓒让义从们继续训练,自己就带着刘备来到一边的休息处。 这里已经支起了凉棚天幕,一些时令水果也早早摆好,地上铺的是来自乌桓人织造的羊毛毯,几个丰腴的隶妾手捧着瓦瓮跪坐在羊毛毯。 公孙瓒身上汗湿湿的,从扈兵手上借过汗巾胡乱擦了擦身子,就侧躺在羊毛毯上,头枕着丰腴隶妾的大腿上,顺手拿了一罐蜜水大喝起来。 刘备也从隶妾手里接过一杯蜜水,目不斜视那些隶妾,只专心抿着蜜水。 公孙瓒手滑向上方的丰腴圆润,眯着眼问: “玄德,什么事这么要紧的,我晚上组织了一个小的宴会,专门庆贺你斩获贼魁的功劳,这些隶妾也会参加。” 刘备苦笑: “师兄你对我的恩德,备真的是铭感五内,可惜这次这宴会我是参加不了了。” 公孙瓒听了这话,皱着眉: “怎么,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嗯,刚刚我去副帅那里叙功,副帅又给了我一個军务,令我去一个地方救一个人出来。” 公孙瓒听着觉得不对劲,忙让刘备将这事细细说来。 之后刘备就将在大帐内的事情从头到尾,事无巨细都讲给公孙瓒听,他也想看看师兄对这事的看法。 公孙瓒听了这事,稍微一琢磨,就和刘备说了一段自己的密辛: “玄德你可知我是如何出仕的?” 这个刘备还真的不清楚,那会他们几个和老师卢植在缑氏山结庐。但后面没学几年,南蛮反叛,老师就被朝廷征召做了庐江太守。之后他们师兄弟们就各奔东西去了。 然后没几年,刘备就在老家听说公孙瓒入了仕,举孝廉、出为辽东属国长史。 刘备就是幽州人,自然是知道辽东属国长史的地位的。 辽东属国之所以叫属国,是因为安置塞外部落内附,允其故俗,纳为属国。换句话说,辽东属国境内几乎都是内附的鲜卑、乌桓部落民。 而它设立的一开始目的就是汉庭对日渐兴盛的鲜卑做的反制。在整个汉庭北部、由辽东属国都尉、护乌桓校尉、度辽将军及使匈奴中郎将相配合,组成了对边事的集体决策团,共同对鲜卑进行分化、瓦解以及直接参与军事打击。 当时度辽将军设五原郡,护乌桓校尉设上谷郡、辽东蜀国设辽东,这三部在北线一字排开,共同拱卫汉庭北部。如遇鲜卑、乌桓、匈奴等族反叛,这三部皆会相互配合出兵平叛。 而辽东蜀国长史就是六百石的武职。而且因为处在征剿鲜卑的第一线,这职位最容易立功,是他们边地武人最好的职位。 一开始刘备知道他师兄胜任这个职务还以为是他已经和家族和好,他们公孙家几代都在辽东属国任职,在那里枝繁叶茂,树大更深,公孙瓒做这个也不过是家族传统罢了。 但现在听公孙瓒这么问起,莫非其中还有隐情。于是刘备正襟危坐,听师兄传授。 公孙瓒捏着一粒枣,回忆道: “我人生有两个贵人。一个是我的岳父,一个就是刘公刘太守。我是受岳父资助才能入卢师门下,后来受当时的太守刘公所赏识,做了上计吏。每年入京见识了不少京都风物,格局才情才稍长了些。但后面刘公因事征召回京,然后就得罪了京中的某个大人物,刘公就被贬到日南。” 说着,公孙瓒就直盯盯的望着刘备,问道: “你知道日南在哪吗?” 被公孙瓒盯着发毛,刘备摇了摇头,示意不知。 公孙瓒呢喃道: “是啊,以前我也不知道此地在哪。后来刘公被贬日南的邸报送到时,我才找人问过,原来那日南郡在大汉的最南面,到了那里,甚至大日都是向北看的。” “你知道吗,玄德。当时郡寺上上下下守刘公恩惠者不知凡几,我只是其中一个。之前,大伙都信誓旦旦要追随刘公,刘公去哪,我们就以父事之,挂印去绶,一路追随。但等到刘公真要贬到日南后,彼辈尽食言,而我也惴惴不知所措。” “但突然……” 公孙瓒伸出一个手指,就点了点自己的心: “突然我就想到一个事,当所有人都逃避的时候,如果只有我挺身而上那是如何?如果我追随刘公去日南,我会获得什么?我可能会死。不,不是可能,而是几乎。你想,我一个边地长大的去最南方,不说瘴气,就是水土也会要了莪的命。但我还可能获得什么?就是名!” “所以当时摆在我面前的的选择,要不我和同僚们一样,当刘公去日南的事没听到,没看见。但我会像庸人一样蹉跎在那位置上。要不我随刘公去日南,要不出名要不死。” “玄德,如果是你,你会选什么?” 刘备一直听的很认真,他明白这是师兄在传授他经验,甚至在向他道出这个时代上位最关键的心法。 刘备毫不犹豫: “我会追随刘公,大丈夫生不能五鼎食,死也要五鼎烹,岂能老死于床榻。” 公孙瓒一拍大腿,赞叹: ”好,玄德,我没看错你。我早就知道咱们是同道。不错,我选择去追随了刘公去了日南。出发那天,我和刘公一起上了京都的北邙山,要祭祀前人,当时刘公的祭词我至今犹记。” “昔为人子,今为人臣,当诣日南。日南多障气,恐或不还,与先人辞於此。” 念着当年的祭词,公孙瓒久久不能忘怀。 他正色对刘备道: “玄德,这是我第一次感怀作为人臣之忠烈所在。你我作为人臣,为国尽忠自当分内,但更要能受得了委屈。所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这些你日后都要懂得的。就比如我追随刘公南下日南,但半道朝廷的赦免文书就到了,刘公被赦免,而我也因此义举而被举了当年的孝廉,之后一路亨通。” “玄德,你今日之事就与我当年一样。这一条路非常危险,但做成了自然前程无忧,做不成那就是为国尽忠。你要如何选,都在你这。为兄都会支持你。至于那个宗员,你不用多念,就在刚刚我还得知荥阳令在骂那宗员,说他将俘口都杀了,现在城墙修缮都找不到人。类宗员这类人,必损阴德,没有好结果的。” 刘备默默消化着公孙瓒的这番话,良久,他突然问了一个问题: “师兄,当年你选择追随刘公南下,料到他会被赦免了吗?” 这句话大出公孙瓒所料,他像是第一次认识刘备一样,上下惊讶得看着刘备,最后还是坦诚: “玄德,你果然内秀。没错,我当日选择南下,就是赌刘公会被赦免。其中关节不能与你多说,但能告诉你的是,以我当时的关系并不能确定刘公一定会被赦免。但只要有这一丝可能,我也会去赌。说到底,如我辈,不去赌命,如何起家。” 刘备明白了,他郑重的向公孙瓒拜首,道: “师兄,我想和你借一人。” ------------------ “辣娘,这地方叫啥?” 于此同时,泰山军功高第一的骁将丁盛,正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一处废弃的陂塘外。他对边上的一个文士抱怨: “呆头,这地方为何叫金宝陂?鸟不拉屎的地方还有这么个富贵名。” 被丁盛叫呆头的正是颍阳一战加入泰山军的颍川陈氏族陈琴。被丁盛这么叫,陈琴也不恼,而是淡淡回道: “校尉可听过,雁门郡?” 丁盛点头,开玩笑他们丁氏到底是出过丁春秋的人物,雁门郡会不知? 然后陈琴就道: “那雁门郡可见垒雁为门?金城郡可见积金为郡?云中郡可见深居云中?日南郡可向北看日?” 丁盛明白了,这姓陈的在嘲讽自己。辣娘,这帮读书人真的是坏,骂人都拐弯抹角,但…… “日南郡不是太阳在北面吗?” 丁盛的好奇到底压倒了报复,向陈琴问了这话。 陈琴没想到丁盛会问这句话,淡淡道: “日南郡的大日和我们这一样,都是看南面。” 丁盛不依: “你咋知道的?你去过日南?” “没有,我从书上看到的。” “书上说的就是对的?” “那你见过有大日在北面的?” “那为啥叫日南。” …… 就这样,丁盛靠自己精湛的技艺,将陈琴熬的一点脾气也没有。陈琴表示丁盛说的对,日南的大日就是在北面。 丁盛扳回一局,喜滋滋不谈这个话题,点了一个扈兵问: “那陂后面困了多少汉兵?” 扈兵回道: “回校尉,具体数不上来,汉兵的编制都被打乱了,没有旌旗。但从规模上看,八百兵也是有的。” 丁盛点头,现在的他很难不意气风发,因为他又升了。之前他是左校尉部头号部将,但现在部队扩编,他果然升了新校尉,也是统兵两千的大吏了。 就是这配的人差点意思,就比如说这陈琴,他就很不满意,之前还是个降吏呢,只是随渠帅那里转一圈,就能到他军中做个主簿,辣娘,他们这些文吏是真的好混前程,哪像他丁大器打了多少血战才有这些。 还有一个不满意就是渠帅给他的这个军务。好歹他也是校尉了,就这陂塘内一千不到的溃兵还要他来剿,给王章那小子不就行了? 王章那小子这次扩军没轮到,只不能多难受呢……吧。 丁盛这意气风发,讨厌的陈琴又打断了他,这讨厌人道: “校尉,汉军突围出去的三批信兵,已经被绞杀了两批,还是有一批人突围而出了。” 丁盛摇了摇头,无所谓: “没事,就是让他们走的。这样才能调荥阳那边的汉兵来援。” 陈琴疑惑道: “荥阳那里不是被何仪率兵围困吗?怎么还会有兵来援?” 丁盛眨了眨眼,做恍然大悟的样子: “哎呀,你说说这忙的,刚送来的军报还没给你看。阿旦那里已经探得荥阳方面最新的情况,那何仪已经大败了。汉军一只数千人的骑军奔袭到荥阳城下,何仪已经完蛋了。” 陈琴这下是真生气,他气得指着丁盛: “校尉,你怎么可以扣着军报不给我看?要知道……” 丁盛嬉笑道: “主簿,没扣没扣,就是忘了。” 说着,丁盛从衣兜里翻出一檄书交给陈琴,上面还挂着羽毛。 陈琴接过,揽目而尽,半晌,暗自琢磨: “这丁大器果然是宿将,得了军报立马就顺势做了这局。厉害。” 陈琴不说话,丁盛以为他恼了,就正色道: “主簿,咱们后面日子还长着呢,可得精诚团结。你别看那陂塘里面人不多,但汉军有名有姓的可不少。荥阳那边多半会排兵救援的。但时候咱再打个援,这军功不是哗哗就来?” 陈琴反问: “咱们入河南郡以来,用了几次围点打援,汉兵还会中计?” 丁盛被这话一噎,也愣了,最后不服气道: “不来就不来,到时候咱们就吃掉那陂塘里的汉兵。” 说完,丁盛跨步向前线走,他真不想和这个陈琴多呆。 第二百五十章:无耻 光和六年,六月二十五日,夜。 此时,猬集在干涸的陂塘内的汉兵垂头丧气,昨日的管城之战跌宕起伏的让所有人都眩晕。 二十三日,苑陵城破,二十四日,贼便大围管城。 当时管城内有兵两千,其中原有县卒五百、豪强部曲兵五百、附近援军一千。再加上管城作为古邑,自西周就是三叔之一的管叔之封邑,城池完好,城防坚固,按理说怎么守都能守一段时间。 但事情坏就坏在了新来的那波援兵。 这只援兵是荥阳县发来的,主体是荥阳的县卒和豪强兵。面对黄巾贼,他们主张要于城外坚守,意思是守城必要出击。但这千余汉兵出阵没多久就遭到黄巾军猛烈打击,只能溃守在城下煎熬。 幸亏此时又有三只汉兵从附近赶来。他们分别是来自东边的阳武的毛氏兵,来自东南处中牟的任氏兵和潘氏兵。 这三家都是附近几家有名的豪强。其中阳武毛氏此时还不彰名,但日后中古时期,荥阳毛氏是赫赫有名的武家,其三代之间,拥旄开国者四人。 本代毛氏的家主毛晏是老太尉刘宽的门生,自得之黄巾军入犯河南,毛氏家族就展开一场讨论。 众多族人认为毛氏所处阳武在河南郡最东面,不会受北上的黄巾军袭扰,不如紧守本地。 但当时家主之子,毛绍其从座起,对其父壮道: “大丈夫居世,生当封侯,死当庙食。如其不然,闲居可以养志,《诗》《书》足以自娱。我毛氏武功之家,必当以建功以扬名,安能久处在郡县之吏。” 见自己这个长子这般壮阔,毛晏大笑,取族中善战部曲三百人交付毛绍,让其入援管城。 而至于中牟的任、潘二家。领头的一个叫任峻,一個叫潘芝。他们一个为县中大豪,一个为县里经学之家,都是中牟了不得的人物。尤其是这个叫任峻的,在另一世里,会在曹操讨董路过中牟时,自带部曲投军,日后会接手屯田事,辟土殖谷,充国富饶。 这两家之所以来援,就是因为之前接替大将军何进担任河南尹的徐灌,他在本年八月因未能将泰山贼抵御于河南境外而下狱死。 新上任的河南尹是大将军何进异父异母的亲弟弟,何苗。 何苗一到任,就令河南各大族出义兵赴管救援。中牟距离管城不远,所以任、潘二家先到,阳武毛氏兵最后赶到。 但阳武毛氏兵虽然最后到,却最是善战,尤其是那小将毛绍,气力绝伦,甫入战场,连斩颍川黄巾小将三名,直接稳住了城下汉兵的阵脚。 也正是这三家豪强接连加入战场,汉军才缓和了战场形势。 当时主持管城攻坚战的主将是于禁。其所辖除了自己所部千人外,还有一千人的汝南黄巾,一千人的颍川黄巾,兵力并不比城内的汉兵来的多。 素来谨慎用兵的于禁并不打算强攻,而是坚守城下壁垒等后续援兵到达。 但好一个毛绍,其人初生牛犊不怕虎,刚汇合了城下的郑氏部曲兵,就开始对于禁的营垒发达反冲锋,要乘势逼走黄巾军,破管城之围。 毛绍作为前锋,任峻作为中腰,郑浑为后继,奔袭于禁营垒。他们手持火炬烧毁棚哨数十间,但守前营垒的是于禁最放心的部将张达,在张达调度弓手回射下,毛绍、任峻、郑浑三部伤亡不小,不敢继续深入,只好回军城下,继续观望。 但很快形势又发生了逆转。 又一只黄巾军开入了战场,只看旗帜就是两千人之巨。 这赶来的就是丁盛。他麾下有老卒一千,汝南新附黄巾一千,合兵两千众出现在了战场的南面,与城西的于禁部一起,夹击城西的汉兵。 之后一场惨烈的城下战爆发。 毛、任、潘、郑、张五部汉兵屯驻在城西管叔陵,此为城西的一处高地,正扼守城西之冲。 当丁盛前军突上管叔陵时,汉兵正在挖筑营垒。一看贼兵冲来,潘郑两部继续扎营,毛、任、张三部兵奔前据丁盛兵。 一开始,突上高地的丁盛兵人数太少,受汉兵三部夹击,只能退下。但很快,后面本部的援军和南面的于禁部的援军都先后抵达。 援军来此之所以如此迅速,就是因为不论是丁盛还是于禁,都猜到了汉军在此高地扎营的目的。 很显然,敌军想从此高地一路到南城墙根扎营数座,构筑一条两里不到的防线。其目的就是扼住泰山军从西向东的攻城路线,并以此为城外立足点,为后续的汉兵提供前进支点。 正是识破了这些,丁盛、于禁皆发兵前来支援。 驻扎在毛、任、潘、郑、张的五部汉兵面对源源不断开上高地的黄巾军,只能勉力支撑。但突然他们就听到不远处的管城厮杀声起,再没多久就见数面杏黄旗插在了管城城头上。 管城,竟然丢了! 原来,就在他们抵挡泰山军时,于禁命昌豨兜过城南,直接从城北发动进攻。管城城内只有千人上下的兵力,还因为要支援城西的五部汉兵而多猬集在西城。所以当昌豨发动进攻没多久,就攻入了管城内。 管叔陵上,最先绝望崩溃的就是郑浑部曲兵。他们拥着自家少郎想着南面狂奔,之后任氏兵也撤了,反倒是毛、潘、张三家还在坚守。 毛氏族兵左右皆劝少郎毛绍,让其像东突围,但毛绍大怒,指着自己: “大丈夫当前斗死,安能反逃如丧家败犬?” 于是带着亲信扈兵又杀入战团。 此时张县尉已经战死。此人是荥阳两县尉之一,奉县君之命率县卒五百来援管,现在死在管叔陵,也是忠于国事。 毛绍带人杀入战团,手杀数人,将被围的潘芝解救出来,但很快越来越多的泰山军围了上来,军主簿陈琴在一旗下,看毛绍勇锐,令人上前道: “观君是勇士,只有驰甲来降,必有一番富贵。” 毛绍大怒,回骂那泰山军信兵: “狗奴,你何样卑贱人,也敢说送富贵于我?” 说完,就弯弓射那信兵。 但可惜,泰山军中善射者无数,见毛绍这般不识趣,立马就有四五个善射士引弓而射。 毛绍因小觑泰山兵,立马就被射中两箭,但好在身有甲胄,箭矢都入肉不深,但也是疼昏了过去。 毛绍左右几个部曲再不等毛绍拒绝,立马就背着毛绍从西面冲出,随行的还有潘芝一波族兵。 但饶是如此,他们还有之前最早突围的郑、任两族兵一起,被围困在西面一处废弃的陂塘里。 外围是重重泰山军虎视眈眈,内里是残兵败将丧家犬,惶惶不可终日,这一熬就到了夜。 ------------------------- 昏睡一日的毛绍终于醒了,醒了第一件事,毛绍就要喝水。 一个年纪大的部曲老卒,将一点浑浊的水度给了毛绍,但毛绍只是喝一口就吐了出来,并斥责他的老仆: “狗奴,给乃公喝的是什么马尿?也是人喝的?快拿蜜水来。” 老仆叹了口气,见郎君这么浪费这点水,心里一阵心疼,他抿了抿干涸的嘴唇,颤巍巍道: “郎君,没有蜜水喝。现在就这点水了,这就还是咱们抛了两丈地才挤出来的水。就这也被你吐了一半。” 毛绍没搭理老仆,挣扎着就要起来,但浑身没劲。好不容易在两个扈兵的搀扶下,他站起来看了眼当下的场景。 只见一片干陂塘内,分散着十余波篝火,放眼望去,汉兵都如死狗一样,躺在篝火边一动不动。 毛绍又努力的望了望远处,只见外面火光无数,知道那就是包围自己的贼军。对当先情景有认识的毛绍已经不想那蜜水了,他坐在地上,叹了口气: “苍头,咱们家族兵还剩多少。” 那老仆不吱声,只望了眼边上的一个甲士,让其说。 这甲士是毛氏的勇士,是毛绍的左右手,听郎君问,只老实说: “郎君,咱们来时三百弟兄,现在还随咱们的。” 许也是说不出,这人就伸出了两根手指示意。 毛绍皱眉: “还剩两百?” “不,是这有二十人。” 再有心里准备,毛绍也接受不了这个数字,他大惊: “咱们毛氏部曲如何死了这班多?都是我对不住他们啊!” 说着毛绍的眼泪就哗哗流,他虽武勇,但到底年纪不大,对这些族人部曲的死分外接受不了。 在他看来,他此行必然是鹏程万里,他的这些部曲们也会攀龙附凤。他这结果怎么就和他想的不一样呢? 这时候,他才有点觉悟,这就是战争吧。 毛绍这边抽泣,在想如何与家中族人交代,那边那甲士就安慰道: “郎君,你莫要难过。这些没来的族人不一定都折了,那会咱们分头突围,多是失散了吧。” 但毛绍还是不理,他抹完泪,强忍着,不想再抽噎,对一边的老仆道: “我毛氏积三代之努力,才有这三百家生部曲。而我一招不慎,只一日就使我毛氏三代艰苦化为乌有,我真的愧对先人啊。” 老仆和那甲士都不知道怎么劝,只好沉默。 半晌,还是毛绍自己缓过来,他问了现在陂塘内的情况: “咱们现在还剩二十兵,那其他几家呢?” 甲士扒着手指算: “郎君,别的兵数咱们属实不知道,也没人这个时候清点。但我估摸看了下,潘氏和咱们的兵差不多。之前潘氏的家主来看过你几次,感念你之前的救命之恩,所以咱们两部就靠拢在一起,互相做个依靠。而那边郑氏、任氏是最早撤的,兵最多,这陂塘内猬着的怕不就有六七百人。” 甲士这边说了,那边老仆也补充: “那郑浑不是个人。之前不是咱们救援他,他早被贼兵枭首了。后来管叔陵一战,又是此人先逃,才让我们败成这样。之前有个吏士,应该是张县尉手下的军吏,就围着那郑浑面痛骂其人是此战大败的祸首。但郎君你可知那郑浑如何说的。他说自己少有宦仕,卑人一介,如何能担得了这样的大责。说有此败,皆力不如人。” 听了这些,毛绍气血上头,破口骂道: “这郑浑好不要脸。我长这么大,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彼为公族子弟,少壮登朝,名盖四海,身居要任,这叫少有宦仕?而之后一旦有事,不思为国用命,率兵先逃。这叫与他无关?” 好不容易压下去找郑浑理论的念头,他也知道真和姓郑的闹翻了,他这二十人肯定就危险了。 毛绍想了想,又问道: “咱们现在军械如何,辎重如何?” 他要弄清自己这些人的武备,无论后面发生什么情况,这些都是赖以存命的保证。 还是由那甲士道: “郎君,这方面咱们还不错。咱这二十弟兄,一半都有刀,还有甲三副。” “就这还不错?” 毛绍不能忍了,怎么一个个都是坏消息。 但谁知那甲士理所应当道: “确实如此。能溃退的时候,还能将甲械带上就已经是很大勇气了。因为贼兵专杀的就是这些。郎君,你要知道,和咱们一起退的潘氏兵,三十多人不过只有刀三把,相比之下,咱们弟兄已经是非常有胆量的了。” 毛绍青筋暴起,用手指捏着太阳穴,平静道: “那你们觉得咱们后面怎么走?” 甲士和老仆都不说话。 “粮还有多少?” 毛绍没问水,就刚刚那情况,要是还有水,还会给他喝泥水吗? 但甲士、老仆都摇了摇头,表示粟也是一粒没有。 毛绍有点晕,看来这下要死在这了。 也罢,事到如此还能如何。 于是,毛绍惨笑道: “一会,你两给我挖个坑,好把我给埋了。我虽不是公卿,但也不想见血死。” 但甲士和老仆还是摇头,最后还是甲士坦诚: “郎君,咱们也不用死。” 毛绍奇了: “为何?” 老仆指了指外面,然后就不说话了。 毛绍初不解,但突然就明白过来,他指着二人,大喘气: “你们敢卖主?” 说着,毛绍就要挣扎着去捡自己刀。 但老仆突然抽噎,抱住毛绍的腿: “郎君,我们都是贱命,今天不是死在这,明日也会死在其他沟壑田垄上。但你是咱们毛氏最勇武的,你可不能死在这。咱们毛氏披荆斩棘,开辟田地已经三代,但到现在还是寂寂无名。咱们所有族人都认为,只有你能将咱们毛氏带向前。所以毛氏可以无我等,但不可没郎君啊。” 好半会,毛绍才呢喃了声: “原来,我才是那个厚颜无耻之人啊!” 第二百五十一章:举义 毛绍已经知道自己没有其他选择,其人也想得开,既然要降那就降个彻底,毛绍打算裹挟大家一起投降,当然有一人除外,那就是郑浑。 国家大事就是坏在此辈手上的,无论如何也要先杀了这人。 其实说来也有些不好意思。之前人家让自己投降,还说给自己一番富贵。但自己不识趣,骂人家是狗奴不说,还要射人家信兵。而现在呢?自己力尽投降,倒整得之前一番是惺惺作态。 哎,罢了,都这会了,哪还有这些心思。 想了想,毛绍将自己想裹挟任峻、潘芝投降的想法告诉了老仆和伴当,问他们看法。 老仆说算了,求稳一点咱们自己投降。而伴当的意思是,都看郎君的意思。 毛绍明白了,想到自己之前的那番话,一咬牙,决定干了。 他先是将和自己有联系的潘芝喊来,打算先说服他和自己结盟,然后再共同去说服任峻。 潘芝知道毛绍醒来后,非常高兴,还特意带来了一囊水。这边毛绍是已经渴到至极,一接过水囊就痛快喝了起来。缓过劲来,毛绍将水囊又递给了潘芝,感激道: “潘生,我如何不知现在水有多么紧要。我喝了半壶,这剩下的你喝完吧。” 潘芝忙摇手,正容道: “阿绍,你还未有表字,我也就姑且称你阿绍。你刚刚那话太羞煞我了,前日战阵中不是你救我,为兄早就魂送当场了,又如何能到现在。别说这一囊水,就是再多的,只要我有,我都悉数送上。” 毛绍突然插了句: “那我想带着潘兄去奔对面,潘兄可愿意?” 潘芝一愣,听了这话脸色立马变了,他呵斥道: “小子,这不是你能言的。” 毛绍一愣,真没想到潘芝这么快就翻脸,刚刚还喊人家阿绍,现在就喊人家小子,这文化人翻脸真的比翻竹简还快。 毛绍城府还不深,他也恼了,道: “潘生,我好心好意来给你活路。你不领情也就算了,怎还恶语相向。” 潘芝夺过他之前送的半囊袋水,一拂袖对着西边洛阳的方向抱拳: “小儿辈,虽然你家不过是寻常土豪,不似我家世受汉室恩泽。但也须知,汉室便是如那日月一样,他的存在就已经对天下万民有莫大的福泽了。你不思报恩也就算了,只当你土豪人家不识大义,但你竟然敢投匪,那就已然是寡义廉耻。” 听到潘芝这么侮辱自己家族,毛绍恼羞成怒,直接抽出环首刀,骂道: “好狗奴,竟敢辱我?看我不劈了你。” 见自家少郎真要动手,怕出事的老奴直接拦下,并对潘芝道: “潘君,咱家郎君刚刚是以言试探你呢。刚刚咱们听说郑氏要投对面,我家郎君担心他会拉上你,所以正用此言试探你的心意。莫要误会,莫要误会。” 潘芝听了这话才好一些,但嘴上仍然道: “哼,还要试探我?我潘芝便是死在这里,也不会投贼。而且郑氏更是公族子弟,你家郎君投贼,他都不会投贼。再敢有乱军之言,看我不办了你们。” 说着,潘芝一振袖,留下一句话: “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说完,潘芝扬长而去。 此时,毛绍又羞又气,他浑身都在颤抖,突然他揽过伴当的头,两人额头对额头,毛绍一字一句,道: “让兄弟们把刀都准备上,一会先宰了这个姓潘的,他欺人太甚!” 穿甲士的伴当此刻也是怒火烧脑,他望着毛绍,一点头,就下去让弟兄们准备。 毛绍望着在夜色中渐渐隐去的潘芝,蹦出一字: “杀!” --------------- 潘芝走着走着,就带着扈兵绕过几捧篝火,来到了任峻的休息区。 任峻这里因为撤离的早,准备也充分,物资相比潘芝来说要充沛不少。这会,任峻这还有帐幕支起,而潘芝那里只能围着篝火抱团取暖。 潘芝和任峻是同是中牟县人,两人出兵时就定了守望相助,这次他们一同被困在这個废弃陂塘边,任峻对他也是多有照顾,之前潘芝送给毛绍的那囊袋水就是任峻送来的。 潘芝来找任峻的原因很简单,他怎么想都觉得那毛绍不对劲,怕不是真会去投贼,所以他来找任峻一起来商量商量。 刚进来时,潘芝就见到任峻一身甲胄穿戴整齐,正在那吃着瓜。 当时潘芝口水就分泌了,他也想吃。 “伯达,这瓜甜吗?” 任峻头都没抬,将一片瓜递给了潘芝,示意他吃。 潘芝也不推脱,也和任峻一样,蹲在那啃着瓜。 这瓜是真的甜,沁人心脾,回味无穷。 吃完一片,潘芝也不和任峻说,就又拿了一片在那啃。任峻也没说啥,两人的关系,这点算什么。 就这样,两人吭呲吭哧,一口气就将这瓜吃完了。 心满意足的任峻一抹嘴,赞叹了句: “这甜瓜是真不错,要是能用井水再浸一下就更甜了。” 潘芝也是点头,这种境地能有一个瓜吃,还有何求?他用巾抿了下嘴,就对任峻道: “伯达,我刚去了毛家小子那,那小儿辈不安分,怕得是要投贼。” 一说投贼,任峻抖了一下,然后就问: “怎么说?” 之后潘芝就将刚刚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来。最后任峻担忧道: “我担心那毛小子是真的要投啊。” 任峻道: “那你打算怎么做。” 潘芝摇了摇头,对任峻道: “我也拿不定,所以来找你商议。无论怎么说,毛家小子的确救了我一命。他现在毕竟没有投贼,我不能恩将仇报。那不是中山狼吗?” 任峻点头道: “潘兄,你考虑的有些道理。这事你还和谁说了。” 潘芝摇头。 任峻点头,摩挲了一下自己的胡须,森然道: “潘兄,我这里有个事想求你,不知道能否答应。” 潘芝豪气道: “伯达,看你说的是什么话。不是你屡屡接济莪,我早就饥死当场了,哪还有现在。所以别说一件事,只要我能办,我都为你办。” 任峻点头,笑道: “潘兄,这事你一定能办。” “那敢问何事?” “汝借头颅与我一用。” “哈?” 片刻后,隐秘的角落,数具尸体被拖入大帐中挖坑掩埋。而潘芝的首级就盛放在一木匣子内,脸上还留着恐惧与惊愕。 任峻看着潘芝雕枯的脸,叹了声: “老潘,我之前是想喊你一起投贼的。但谁知道你这么烈气,那毛家小子喊你一起投,你竟这般刚烈。没办法,我只能取了你的的首级作为献功。不过,我是没想到那帮黄巾贼竟然还会又联系一帮人,不过也是,是我也会多留几手。哼!” 说完,任峻就闭眼思考这后面该如何收尾。 原来任峻所部被围没多久,之前一个被黄巾军俘获的部曲就偷偷找上了他,意思那边可以允许任峻带兵投降。 任峻并不知道,这个命令是张冲直接下达给前线的丁盛的。不然以丁盛的作风,他如何会允许这些首级功成为他的袍泽,日后来和他抢功?但没办法,这是张冲第一次直接下令要他逼降某部,他再不愿也只能同意,只能哀叹这个任峻命好。 很显然嘛,渠帅看上这个叫任峻的了。 并不是张冲要干预前线主将决策,而是当他得丁盛军报,汇报了陂塘汉军各部情况,张冲看到任峻这个名字,当时就一惊。 说真的,以张冲现在的格局和定性,便是吕布在名册上他也不会有多少情绪。因为现实毕竟不是小说里的集邮,你就是真凑齐十八猛将,三十六义子又如何。需知田土、粮食、人口、甲械,这些才是一个势力存亡兴废的关键。所以,别看之前他在颍阳一战收得了徐晃,但现在此君还在横撞队做个执戟郎呢。 但这任峻不一样,张冲要是没记错的话,日后曹魏的屯田就是此人具体执行的,这就是军国之才啊。 任峻不知道这些。面对泰山军递来的好意,他想了想就同意了。之前那些族人劝任峻先等等,再看看,郑氏那边已经有信兵突围出去了,想来援兵就在附近。 但任峻比这些族人看得更透,他明白一个道理,第一个投降的那可以叫举义,但后面的那只能是投降,而这两边差距可大了。 至于郑氏那边的援兵?任峻不是瞧不上郑浑哦,这个不知道几代的公族子弟,指望他将自己等人救出去,那不如依靠自己。 任峻答应“反正”,并让外面的黄巾军运送点补给进来。但丁盛担心任峻诈降,只送了几桶水,其他一概不送。而今天任峻吃的这个瓜,还是因为今天任峻就要带部下起事,对面才送来了一批补给品。 这时候,外面传来小声: “家主,已经好了。” 任峻回过神,又望了望匣中的首级,就将兜鍪带上。 他一掀开大帐,只见大帐外,三十多甲兵兜鍪大斧整肃的躬立,这些人是任峻剩下的精锐甲士,便是一路逃亡都不曾弃甲,而现在,任峻就要带这些人去搏一把大富贵。 望着这些族人,任峻淡淡说了句: “举火。” 话落,三十多把火炬点起,将大帐前照的分明。 之后任峻就带着甲兵一路向着郑浑的大帐而去,路上有见到他们的郑氏部曲还向他们打招呼,但走着走着,这些部曲们发现不对劲了。 怎么这些人都明火执仗啊! 但刚要跑,这些人就被任峻带头搠翻在地。 见了血后,这事就收不住了,任峻带人一路狂跑,终于来到郑浑的大帐,刚要冲入。大帐外值守的扈兵就拦住,一番厮杀后,留下满地的尸体。 任峻喘了口气,一刀挑开大帐,见榻上侧卧着一人,也不废话,一刀就搠了进去。 但一插就发现不对,这是堆稻草。 任峻大惊,以为自己起事的事情已经泄露,这会正被郑浑瓮中捉鳖呢? 但苦等片刻,预想中跳杀出的敌人并不存在,反而是郑浑大帐边的扈兵被他手下杀了个精光,这时候任峻就纳闷了: “这郑浑哪里去了?” ---------------------------- 郑浑的失踪使得任峻焦头烂额,还有一人也是如此,他就是国家刘宏。 泰山军奔袭荥阳,在一定程度上使得汉庭现在的局面很难堪。 刘宏在相继接到左中郎将张温、右中郎将朱儁,北中郎将卢植,以及久病才愈的兖州牧黄琬的告急疏,才知道泰山军已经入了河南境内,而此前他竟然一无所知。 尤其是河南尹徐灌作为京畿守土官,更是无片言上奏,愤恨之下的刘宏直接令有司拿了徐灌。 他在众多朝臣们面前痛骂徐灌,说此人颟顸欺君,要不是他从几位老帅的奏报得知泰山军入境河南的消息,他还一直被隐瞒。难道真要他哪一天望见城外烽火才知道贼已兵临城下了吗。 最后徐灌论罪处死,由外戚何苗担任。这会会,他刘宏更信任这些外戚,因为他知道,要是汉室完蛋了,何氏兄弟作为外戚也要完蛋。 愤怒之后自然就是要解决问题啊。 但也是邪了门了,他还没向各地守臣要援兵,各地方求援兵的倒是上来不断。 先是汝南太守赵谦说在他和豫州刺史王允以及右中郎将朱儁的通力合作下,兖州黄巾剿贼已经进入最关键时间。他请求国家将右中郎将朱儁所部留在汝南,争取毕其一功。 之后是青州刺史焦和,来报说青州黄巾已经越演越烈,势大难治。现在他只能紧守临淄,如果再无援军,恐青州黄巾会北过大河支援河北黄巾军。 再然后是关中来报,说羌人这次叛乱非同往常,这一次竟然和凉州的豪强们一并反叛,有这些汉人豪强的加入,这一次羌人兵势凶猛,长安左近诸多陵邑都能闻到胡马的膻腥味了。 这让刘宏焦头烂额,现在是处处烽烟,但处处无兵。偌大的一个汉室,此时竟然窘迫到无兵可用。 而现在贼中最骁悍的泰山贼要杀到荥阳了,眼见着就要杀奔入关,难道汉家天下真的要亡在我刘宏的手上吗? 第二百五十二章:会师 光和六年,八月二十六日。 旦,陂塘内的汉军在任峻的统合下正式向外围的泰山军投降。之后任峻因率先反正的原因,果然被保留了部曲,之后被直送泰山军横撞队,不知道让多少人羡慕。 只是可惜,美中不足的是郑浑终究是跑了。而同样受伤的还有毛绍,本来其部也已经和泰山军取得了联系,但谁知先是反正之功被任峻抢了,然后他带部曲去截杀潘芝的时候,其人却不在,最后一番血战,只才杀了潘氏的部曲。 最后既无举义之功,又无首级之功,所以毛绍被任峻裹挟着投降后只混了个什将,隶在丁盛校尉部下。 想来毛绍也是悔恨的。彼时丁盛部主簿陈琴亲自招降,如那时候投了,少说得是个屯将一职,但现在,哎! 时也,命也。 解决了陂塘的汉军残部后,泰山军已经在管城地区修整了两日,收拾一番后,全军再次北上。 停驻在衍氏小城的张旦部已经几次羽檄飞传,说荥阳地区的汉骑已经游弋到左近,张旦部担心敌军先发制人,急切询问张冲下一阶段计划。是继续让张旦部坚守呢?还是往南移动,好尽快与本军汇合。 这些檄书传入泰山军幕府的时候,张冲看得非常恼火,他对边上的何夔道: “本料阿旦在我身边久,学了点东西,后面又主军一方,该是個有主见的。但你看看这些信?全无一定自己思量,全是等、靠、要。等本军命令,向本军靠拢,要本军支援。哼!” 何夔笑着安慰张冲: “渠帅,你这就有些苛责了。阿旦还是有主见的,不然你又如何会外放他做方面?他之所以如此,不过是上下之别,几次请命也因为觉得渠帅你更高瞻远瞩。所以,非是阿旦无主见,全因渠帅你威太重。” 何夔小拍了下张冲马屁,果然张冲笑了下,调侃道: “看来还是我的不是咯。” 何夔知道张冲并不是真的在迁怒张旦,也不会不知道张旦请命的原因,渠帅之所以如此焦躁,全因为一人,那就是神上使马元义。 此人又在捉妖,不过这一次不是谈什么分兵,而是做起了在军中传教的事。 自马元义与泰山军一同北上后,张冲等人还道其人改变了,因为马元义一路行军都听张冲指挥,甚至手下那六千人的颍川黄巾的指挥权都陆续交给了张冲。 但很快张冲就明白人家马元义为何不争了?人家开始争意识形态了。 马元义带着他整编的那群黄巾力士到处在泰山军各营宣讲太平道教义。马元义不愧是太平道中最一流的宣教者,不仅讲的教义贴合底层利益,甚至食住都和泰山军士卒们一起。 要知道这时候泰山军还是隶属于太平道的泰山方,这是全军都知道的事实。但实际上,张冲因为对太平道具体的教义并不认同,很少在军内传教。他虽然也有宣讲使,但更多的是讲分田的事,讲我们如何为穷苦人做主。 所以当马元义这一下基层,迅速让一批泰山军基层军吏和士卒皈依了太平道,每日和马元义一样做着仪式,诵读《太平经》。 张冲很快就知道了这个事,他赶忙向军中各级军吏通声,命各营不准马元义等人入营传教,另一方面他赶紧和军中一干幕僚讨论这事的解决之道。 这件事让张冲立马认识到,长久以来他刻意回避的一个问题到现在已经不能再回避了。 那就是泰山军到底是一只宗教的军队,还是一只为黔首立命的军队。 答案自然很清楚,张冲从未想过要靠宗教来改造天下。只是在过去,泰山军因为势单力薄,需要找太平道作为盟友,好争取他下面广大的黔首信徒。所以张冲需要一直挂靠在太平道下面发展。 但任何事情不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太平道反抗汉庭虽然有正义性,但说到底他是一个原始宗教组织,有大量神秘和愚昧的东西在了。 如果张冲放任这些东西在军内滋生,一方面教权会侵夺他的威望,另一方面也会腐坏泰山军吏士们的精神。所以张冲之前一直有意收着这些。 而现在呢?马元义显然是看出了他的优势和泰山军的短处,他放弃正面与张冲争夺军队的领导权,而是从侧面去影响下层士卒。这个方法显然是奏效的。 张冲专门找马元义谈过这个事,但马元义的意思是,他自觉不如张冲娴于军事,但他自觉在教义上颇有可取之处。所以就张冲管军,他管教,共同将泰山军塑造为一只忠于太平道的护道军。 张冲沉默良久,没有多说话,就退了。 现在是荥阳大战前,他不能和马元义现在就决裂,到时候亲者痛仇者快。但荥阳大战之后嘛,他张冲已有办法。 但这理是这么个理,但到底是让你憋屈的。说实在的,没有他张冲浴血沙场,现在黄巾军早就被灭了。 之前颍阳一战,没他数百里奔袭支援,汝颍黄巾军早就是昨日黄花了。但实际上呢?太平道是如何对他的?以前是唐周排挤他,张角要罢黜他,马元义要利用他。如此种种,如何让人不憋屈。 这马元义之前不传教,非要在最后进攻荥阳前传教,就是看准了张冲会顾全大局,不敢和他翻脸,所以做此试探。 而一但这个试探没有反制,立马就会有下一步试探。就和切香肠一样,越切越小,然后张冲的底线也越来越低。 说实话,张冲也是普通人。他不知道多少次想过,咱直接撤了得了,凭啥是他顾全大局,凭啥总是他吃亏。 但理智告诉他,这一切一切的排挤,根本原因在于他张冲有了足以影响大局的实力,但还不具备相应的威望。所以这些人只会控制他,防他,而不是尊重他,追随他。 此情此景正如日后一九三五年前后的历史分野。 所以张冲正确解开此结的关键不是什么撂摊子,反而得做得更多,并在一个关键时期力挽狂澜,告诉所有人,跟着他张冲才能走到最后! 所以纵然是憋屈,但也只是憋屈。既然是憋屈,那找个地方发泄一下就好了。而很不巧,张旦就成了无伤大雅的发泄口。 这边何夔一逗趣,张冲骂完了,很快就布置了下阶段任务。 “张旦部继续在衍氏小城多造营垒,与主力大军胜利会师。” 之后张冲就带着近两万的大军继续北上,一点不耽搁。因为张冲深知,此时张旦部确实兵力不足,也很担心汉军会大胆包围吃掉张旦这部偏师。 八月二十六日,李大目和典韦两部共计两千人组成前军率先出发,先北上打通这一路的交通线。 八月二十七日,张冲、马元义都主力黄巾绕过管城直接北上,一路车马粼粼,军容鼎盛。 但张冲这边刚北上,从开封开来的一只千人汉兵就打算趁机截击泰山军后军。 这只开封兵的主将叫陶魏,是前汉时期开封侯陶舍后人,现在为开封尉。 自何苗任河南尹,就陆续开始调动豫东一片县卒救援管城,而开封令就命陶魏带着千人兵坐船沿着汴水北上了。 但陶魏胆怯,出发没两日后又带兵返回了。他不敢去管城下冒险,那是鸡蛋碰石头,智者所不取。他向开封令借口说,军士闹饷不愿离开本境去外乡作战。 但这开封令就是从基层升上来的,自然知道底下道道,他训斥陶魏: “贼匪定是要北上荥阳的,到时管城能留得几多兵?现在逡巡不前,不说我这里交代不过去,到时候又如何向河南尹交代?” 很显然,陶魏听懂了县君的潜台词,既然上面的军令是要支援管城,那定然是要完成的。但至于其他的嘛,他们不会多管。 于是陶魏再次沿汴水北上,一路到了管城西二十里外下了船。他刚到没多久,就看到一只长蛇大军蜿蜒向着北面而去,他也不追击,反等到泰山军全部撤出管城,他才率军开进了管城。 就这样管城被陶魏就这样“收复”了。 捡了一次便宜,陶魏打算再接再厉,于是他继续追击,只是见泰山军后军后便又继续顿兵观望。 但殊不知此时陶魏所部的情形正收入一只骑军的眼下。 当陶魏见泰山军后军继续北上时,忙要带着所部继续跟上。这时候,从东南处响起一阵马蹄声,陶魏大惊。 只见一只千人左右的突骑直接从左后方的茂林中杀出,眨眼间就冲撞入开封兵的后队,一时间惨叫声不绝。 这只汉骑正是负责埋伏的田俊,在陶魏等人开入管县时,张冲就收到了城内信报送来的消息。立马就命田俊带千骑迂回到左后,对这只冒进的汉军实行致命一击。 三刻后,当“陶”字大旗被砍断,田俊收下了陶魏的首级,简单打扫了一下战场就率骑军北上了。 就这样,田俊小试牛刀,又一只汉兵折戟在这片平原上。这就是骑军在平原的优势,它就是王者。 但事情有意思在,当泰山军这边用骑军又一次歼灭一只汉军时,本该在荥阳驻扎的三千幽州突骑这时候也突入到衍氏,也打算对驻扎在此的张旦部予以毁灭打击。 一直很重视战场侦查的张旦很快就侦查到这一情况。他和主簿范常商量后,与其苦苦坚守不如直接半道伏击。 他们将伏击地点放在了荥阳到衍氏的一处险地,荥泽。 荥泽实际上是济水泛滥后停留在深凹的一处水泊。衍氏是濮水和济水的汇流处,每当夏汛时,济水泛滥溢出,就会在荥泽这里停留,然后水一退,荥泽水就这样被留下了。 荥泽是大泊,芦苇茂密,张旦就打算带兵两千于此地伏击路过的汉军骑兵。 为了保证伏击,张旦还令潘璋选善水者两百在周遭做诱饵,引诱汉骑追击。 果然,没多久奔行而至的幽州突骑就发现了在道边歇息的潘璋部。汉骑军主力并未停留,继续沿着官道奔行,只有一只百人骑从一边分了出来,显然是要歼灭潘璋等人。 看见幽州大马奔涌而过,潘璋等人是真的有点慌,他们是真没见过数千骑军横塞道野的场景,根本没有勇气反击,各个亡命向着荥泽边奔。 追击潘璋的百人骑打着“鲜于”旗帜,为首的骑将轻蔑地看着抱头鼠窜的贼军,摇手下令,然后一阵箭羽就向潘璋等人射去。 奔的慢地二十多人直接被射成了刺猬,但更多的已经随潘璋游到了泽内,消失不见。 那个鲜于骑将,暗骂了声“鼠辈”,就带着百骑离开队列向着那片芦苇荡绕去。但百骑刚穿过芦苇,正要选一片阔地,好方便对泽中的蛾贼继续射击时,更密集的箭雨直接覆盖了他们。 原来当汉骑奔来时,张旦留魏舟、李辅、罗纲继续潜伏,命霍谠,李存,张能三部从头腰尾三处同时对这股敌骑发动伏击。 鲜于骑将并未突入,见其部陷在了芦苇荡里,惊吓之下,一转马头就向着本兵方向奔跑。 张旦哪会让这骑将跑掉,忙令潜伏在芦苇荡的六部兵一齐对着汉骑后队截杀。张旦选的这个时机非常好,此时汉军骑军的前军早已没影,只有千百人的骑军还在芦苇荡边的官道慢行。 张旦的目的就是打算吃掉这千人骑军。 张旦想吃汉骑,但殊不知人家也想吃他呢。 原来汉骑主将宗员一眼就识破了张旦的伏击计,张旦这边刚露头伏杀他的后军,宗员就带着前、中两部骑兵兜头杀了回来。 幸亏张旦给自己留了后手,在宗员拉起包围圈时,带着所部又撤回了芦苇荡,并起出之前藏在芦苇荡里的小舟,飞速划向泽心。 宗员见没能抓住这只黄巾军,也不气馁,把这荥泽一围,就开始用火油烧芦苇荡,打算将这些黄巾泽硬生生的困死在里面。 就这样,出战就失利的张旦,带着所部被三千汉骑围困在泽中,危在旦夕。 第二百五十三章:秩序 荥泽广大,张旦等人乘小舟躲入泽心,一时倒也无虞。 但外围火光冲天,泽外敌军喧嚣尘上,右部校尉的将士们内心却颇为煎熬。不少人都望着最右一角的那叶扁舟,那是校尉张旦的位置。 主簿范常和张旦坐在一艘小船上,见张旦在发呆,用脚踩了踩他,然后指了指周边小船。 范常以为张旦出战就败了已经乱了心神,但实际上他倒也有点小觑了张旦。 张旦的发呆实际是在沉思。 他在思考为什么一场伏击战失败了。 他想了几处,一则是他的诱饵过于没有缘由了。比如他放了潘璋等人去道边引诱汉骑,但没想过为何这地方会出现一只黄巾军呢?当对面的汉军主将也问出这个问题时,那就很自然得出这是一只诱兵,那人家自然就会将计就计。 二则就是他低估了敌军的精锐程度。泰山军之前不是没打过汉军主力,但那会是左校尉关羽率军打的,实际上张旦一直以来打的都是汉庭地方郡县卒和豪强部曲兵,这些兵与汉军主力相比确实差距不小。而张旦以过去经验来套汉军骑兵,才会骄横到以两千锐卒伏击敌三千骑。 三则就是没真的想好万一伏击不成,如何撤退。这不是说张旦没想过退路,不然他之前也不会专门在泽中准备小舟。张旦反思的是,他没更进一步想。就比如现在他带军退入泽中,汉军把泽一围,那怎么办?张旦有援军吗?有后备队来夹击吗?很显然这些都没有在战前布置。 张旦一直在反思这些,直到范常踩了他,他才回过神来。 张旦一看范常的神色就知道他以为自己丧了胆了,但张旦并没有解释太多,他转头望了一圈部下们,有老卒,有新投,皆眼巴巴的看着自己。 张旦笑了一声,然后站在了小舟船头,他一眼就看到附近一舟上蹲着的一个什将,其人面色黝黑,身长八尺,容貌魁梧。 张旦一指那什将就道: “史大,你之前在封丘不过是给汉军充作马士,整日就是喂马刍食,你之前自负自己有气力,不愿做個寻常人,那日你叹:‘大丈夫弯弓三石,奈何为人养马?’,但偏叫我听到了。我自觉你是个志士,不愿让你蹉跎,便举你入军,之后你也争气,能弯弓百斤,以气力称雄,靠自己本事做了什将。你有何说?” 这叫史大的,在军中得名叫史弼,但相熟的还是多喊其史大。见校尉点了他,史弼忙跪在船头,恭敬道: “校尉,我史大不过是个一钱汉,没有校尉简拔我史大,别说成一番功业,在这乱世里,可能早就饿死在哪条沟壑了。所以校尉对我不仅是简拔之恩,更是活命之恩,这恩深似海,虽九世不足报。所以校尉你但凡有令,我史大必将带头冲锋。” 张旦点头,然后他又陆续点了附近几个什将,他们或是军中老人,很多都是从泰山就追随泰山军的,是泰山军将他们从一介濒死的山寮拉出来的。还有一些是莱芜地区的豪强徒隶,他们的家庭在泰山军的帮助下成了自耕农,有了自己的田地、宅院,他们加入泰山军就是要将这条命换给泰山军,就是来报恩的。 随着张旦一个个点,众什将纷纷跪下,最后连稍远一点的什将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跪下了。 张旦笑了,他对众什将道: “当年我们渠帅带着我们一百零四人,就在距离这片大泽不远处的另一条泽边,与我们诸多弟兄们起誓:众弟兄们,生则同生,死则同死。虽然誓言是这么说,但我们这些弟兄们心里都很清楚,我们便是舍了这条命也不能让渠帅死。因为这天下可以无我们这些百十弟兄,但不能没有渠帅。 没有渠帅,我们这些人早就应该死在那场大火里,是渠帅救了我们,为了报这恩,就是把命舍了又如何? 这些年,当年林中起誓的老弟兄也死了好些个。他们当中有战死的,有死在下乡的,还有直接在家睡了一觉就死了的,甚至还有一个曾背叛老弟兄们,最后又潸然悔改,用自己命救了渠帅的。 你说他们用命换了渠帅当年恩,是不是再大的恩也报了?但这些老弟兄们临死前对自己的兄弟子侄只有一言:追随渠帅,他能大伙过好日子。 从那时候我就知道,咱们当年那以兄弟恩义相结的情义变大了,它成了一种使命,也就是我们泰山军现在的使命。那就是带上天下穷苦人过上好日子。 而这个好日子很简单,就是让天下人有衣有食,让大伙都饱暖。但就这么一个使命,那些豪强们也不会满足我们的,如果我们有衣有食有尊严,那他们还如何役使我们?不役使我们,又如何做得那人上人? 既然如此,那就战吧。所以渠帅带着我们从泰山转战千里来到了这里,每破一地,我们清豪强、济贫苦、均田地。让更多穷苦知道,有我们泰山军这样一只军队在为他们斗争。而你们当中的很多人也是这么加入莪们右校尉部的。 现在,你们当中很多人也像我们当年的老弟兄们一样,是以恩义来报我们泰山军的。但你们终究会明白,自你们加入到泰山军后,你们就加入了一场战争里。 这是一场穷苦从那些豪富手里求活的战争。而且我可以很明白的告诉你们,这场战争将会非常持久,它可能是五年、十年、二十年、甚至可能我们这一代死绝了,下一代还要继续战斗。 但是我坚信,胜利终究属于我们。因为,谁也阻挡不了四千万穷苦过上好日子的决心,你们的力量将会改天换地。” 说了这么多,张旦其实已经口干舌燥,但此时的他全然不知,他越喊声音越嘶哑,但气势却越来越盛,他指着外面的那些汉骑: “弟兄们,你们可以向那些外围的汉骑投降,你们的桨掌握在你们自己的手上。如果你们想向汉兵投降没有人会拦你们。只要你们还愿意过那种牛马的日子,让你们的子子孙孙都重复在这悲惨的世界,你们就可以去。 但如果你们有一丝不想,有一丝不甘,也想看看那居者有其屋,耕者有其田的日子,我恳请你们留下,与我继续战斗。我会告诉各位,如果此战我们终究会输的话,我定不会死在你们后面。 我再和各位说一点,在两日前我就已经飞书向渠帅要了援兵,我们留在这泽中三日,如果援兵来,你们就和我一起杀出去,痛歼那些汉兵。而如果三日后依然没有援兵,我还会带你们杀出去,到时候我们就是死也要让这些汉兵看看,咱们泰山军有没有跪着的。” 将这些话说完,张旦已经再没有话说了,他只看着这些部下,看他们的选择。 时间一点点过去,依然是没有人说话,就在张旦心揪的时候,突然从军卒中传来一声歌谣: “起刀兵,换太平,直叫天下复清明!” “耕有田,居有屋,只把安康遗万民!” 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哼唱,一时间荥泽飘荡着这首壮阔的歌谣。 张旦听了这歌声,再也没忍住的哭了出来,他双手掩面,哭道: “谢谢你们信我,信泰山军,信渠帅,你们是最可爱的人。 ………… 荥泽飘荡的歌声飘了很远,一直飘到了泽外的汉军阵内。 有一人矗在泽边,听着这歌声久久不平,此人正是刘备刘玄德。 按理说他怎么也不会在这里的,之前副帅宗员不是给了他去救郑浑的任务吗? 但谁也没料到,刘备在营内整备好兵马正要出发,那郑浑一副樵夫打扮的出现在了汉军大营前。之后刘备的任务就被取消了,还亏他之前想了那么多。 后来刘备打听到这郑浑是如何出现在这的了。原来此人在泰山军还未合围的时候,就掳了一个樵夫,换上了樵夫的衣服,趁着夜色弃军而逃。 虽然不耻郑浑的行径,但一想到自己要是南下去救他,估计也只能带他一人。到时候不还是弃军而走吗?这样一想,刘备倒也释然了。 之后宗员带大军南下攻击泰山军偏师,刘备带着自己的幽州游侠们也跟着了。南下过程中,打那所谓的泰山军还是和之前一样,摧枯拉朽。 还道那泰山军多么善战,听说打的汉庭损兵折将,连老帅皇甫嵩都伤在了他们手里。但今日一接战不过尔尔,看来到底是他们幽州突骑太过强了。 但就在刚刚,那泽中传来的歌声,让刘备恍惚了,他在想是谁写下了这一首歌?此人是看到民间何样的饥苦?他唱的这些,他都能完成吗? 刘备想到他们南下曾在道边看的那些弃尸、路倒以及一些被吃的剩下骨头的残骸,这些他在家乡就看过不少,但看再多他也依旧揪心。 以前在家乡,他还以自己家乡处在边地,生活本就艰难,他们幽州的税赋从来就没养得起自己过,每年南边的冀州都要转移两亿钱税赋给幽州,才能维持这一班子郡县吏。 但现在呢,他们都已经来到了荥阳,已经是京畿地区,按理说已经是天下最富饶所在了吧。但是呢?凡他所见,这一路竟然和他在幽州分毫不差,都是那样的绝望。 这时候张飞走了过来,他给刘备递了张胡饼。 闻着这喷香的胡饼,刘备问了句张飞: “弟,你觉得这大汉还有救吗?” 张飞一口就是半张饼,听自己兄长问这话,知道兄长又是犯癔症了,他随意道: “怕是不能?” “哦,是为何?” 张飞腮帮子狂嚼,咽下去道: “兄长,你看这汉室哪还有兵呀。现在能打的,不是我们这些幽州人,就是凉州人。但你看朝廷怎么对我们这些边地武人的?凉州人且不说他,便是穷死饿死也与我张飞无关。 但你说我们幽州人。你师兄在边地杀成那样,照样被人弹劾,说什么擅开边衅,不利于胡汉团结。但一旦胡人入侵了,朝廷追起责来又第一个砍我们脑袋。说到底,汉庭就将咱们视为夜壶。有急的时候就用一下,一旦没事了,就把咱们摁在那,生怕咱们这身汗腥味一不小心就熏到他们。 汉庭这般对待我们武人,如何能长久?再加上,汉庭依赖的核心武力在这次平叛中实力大损,兄长,你且看吧。后面不是咱们幽州人出乱子,就是他们凉州人出乱子。如今太阿到持,那些满朝公卿们还在做昔日那春秋大梦,你说有趣不。” 刘备点了点头,他知道自己这飞弟是个内秀的,别看长得粗豪,却见识不凡。如今一提,果有所得。 于是刘备也说了自己的思考: “我也觉得汉室德运不长了,这些黔首过得太苦,也太惨了。” 张飞笑了,他就知道自家兄长癔症了,他反问了句兄长: “大兄,你倒是说说这黔首哪朝哪代不苦?且不说再往上千年,这些人还是奴隶呢?就是现在,彼辈也不如一个大牲口来得贵重。兄长啊,这天下大乱从来不是因为这些黔首过得苦了,而是咱们豪强过得苦了。” 张飞指了指自己,继续道: “兄长,我张飞在老家也是豪势人家,但如何呢?还不是要在这沙场卖血挣命,且得那丁点的军功。但人家经学之家呢?只要家里有传承、外面有师承,就可以躺在家里把这功劳给挣了。” “还有你和我说的关于你师兄的事。公孙大兄英雄了得,但当年不还是要去赌命?再看看兄长你,你本是帝室之裔,天生的贵种。但现在呢?却要与我等一起卖血。何其不公?” 将最后半个饼一口吞了,张飞抹了把嘴边的油,道: “现在天下上升的途径都被那些经学穷酸们把持,恶意打压咱们这些边地武人。兄长你且看吧,总有一日,会有人踏破天街公卿骨,让这些清流再次沉入污浊里。” 见刘备还在那沉思,张飞又多说了句: “兄长,乱世将临,过往饱受不公的武人终将打破现在的秩序,但彼辈能乱天下却不能定天下。而我张飞早就看出你是平定此乱世的英雄。你既有贵血,又是咱们武人,更有一副兼济天下的心肠。你一定能带着咱们三造大汉,重新为这乱世定下新的秩序。” 听了这么多,刘备终究还是问了句: “那这一切真的都和黔首们没关系吗?” 张飞非常非常认真地回答: “和他们一点关系也没有,因为这是属于英雄的舞台。” 第二百五十四章:新阵 刘备瞳孔发散着,他在琢磨着张飞的话,觉得有道理,但总觉得哪里有不对。 张飞真的不知道底层黔首的重要性吗? 没有他们,哪来的税赋,哪来的兵员,哪来的粮食来养活他们这些所谓的武夫。 当年秦能一统天下不正是发动起这些黔首们吗?那时候六国多少风流人物,但不都是在秦的铁血雄师中化做流水。 所以刘备有心就反驳,但话到嘴边他又停了,因为他想到了张飞说这话的第二层意思。就是张飞真的不知道黔首的重要性吗? 他想到了自己和张飞的身份,他们这些游侠团队,还有像公孙瓒等一系列人,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那就是兵子。在这样的时代,他们这些兵子不互相依靠,结成团队,那还能依靠谁呢? 依靠那些已经在京都带得烂臭的公卿吗?说来这些人就是敷了再多粉也还是掩盖不了他们老人那特有的味道。 “兄长,快点吃吧。这胡饼才出锅的,凉了不脆。” 张飞的话打断了刘备的遐思,他低着头看着这金黄的胡饼,突然问了句: “咱们哪来的芝麻油呀。” 张飞耸了下肩,努嘴道: “咱们开拔前,从荥阳东城仓起出来的。就公孙大兄他们带头开仓的。说来那时候荥阳城里跑出来好些个人,说这仓是他们的。后来被公孙大兄一顿鞭子给抽哭了。这些人边哭边说,你知道咱们是什么人嘛?真的是笑话,咱们来千里迢迢来荥阳帮他们剿贼,拿点芝麻油怎么了?” 刘备眉头一蹙,打断张飞: “你咋知道这么清楚的?你也一起去了?” 张飞一噎,原先的话到嘴边就变成了: “这些芝麻油不也是这些人巧取豪夺的吗?那满仓的东西哪個不是从国家手里攥出来的。” 刘备不吱声了,只将手中那张胡饼吃着,但到底是凉了,没滋味。 ---------- 光和六年,八月二十八日。 泰山军在击败了开封兵,缴获了其部军旗后继续北上。其前部李大目、典韦两部率先抵达了荥泽附近。 这一路上,泰山军纪律严明,安堵四方,不扰人民。而南下的幽州突骑自觉是外兵,横行无忌,一路上掳掠奸淫,杀猪牛,拆毁民屋,每到一乡就空一乡。 两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现在这些对比对将要发生的荥阳之战并不会产生什么影响,但值此乱世的百姓们终将用自己的脚去投票,去选择支持谁。 李大目、典韦二部,之前就开到衍氏。在那里,从留守的右部兵马中得知,右校尉张旦为了抵挡南下的汉军,已经带主力去伏击了。但到现在还没有任何消息传回大营。 李大目和典韦一听这情况,就猜到张旦部出了意外。 他们和张旦非常要好,不论是公是私,都是需要上去救援的。两人商量了一下,给后面的中军主力送去一封羽书后,从衍氏大营补给了一批物资就率军本上。 李大目和典韦都是狮虎般的豪杰,麾下两营又是最泰山军最老的营头,士气高昂、甲械精锐,是一等一的劲旅。是以,李大目和典韦对救援也不多想,想了就干。 凭他们两部,这天下哪都能去得。 两部一路到了荥泽外,就看到燃烧尽的芦苇袅袅之烟。 然后他们就被排山倒海的骑兵给包围了。 李大目和典韦从来没看过这么迅捷如风的骑军集团。真的,现在他两浑身是汗,不是他两在要加入战场前就令各部披甲行军,这会他两这两千精锐都得崩了。 正常情况下,一只步兵要是在行军的路上遭遇骑军的攻击,那就是毁灭性的。因为行军过程中,为了减轻负重,所有的甲胄都是装在辎重车上的。而一旦这时候遇到骑军冲锋,这些步兵既没有时间披甲,又没时间结阵,那在冲锋的铁骑下,只能被屠戮。 李、典二营两千人,按照操典直接布置成了一座大型方阵。但这方阵却截然不同于汉军见过的任何一种。 这方阵就是张冲吸取长社大战时的经验而整编的新式大阵。当时长社大战,泰山军同样遭遇了汉军骑兵主力的冲锋,而当时能胜,主要还是靠了张冲调度得当和关羽的个人武勇。 战后,张冲鉴于日后遇到的汉军主力不是精锐骑兵军团就是类西凉军团那样的精锐步兵军团,就以李大目、典韦二部作为试点,编了这个新阵。在张冲的计划里,这类数千人,乃至万人大阵将会成为日后合战的主力,他们的成败将会决定合战的成败。 过往的汉兵方阵,正面宽大。第一排既有戈矛,也有刀剑士。但现在新的大阵,第一排则是两段狭窄的长矛阵。 李、典二部组成的方阵,前排手上长矛已经不能叫长矛了,准确来说是步槊,因为他们的长度足足有五米。 原先汉兵的戈矛大致都是在三米多,这样长度的戈矛坚固了灵活和拒敌的优势。汉兵只有两个方面的敌人,一个是西北的羌人、一个是北面的鲜卑。 羌人是步骑都有,但主要也是善走步队。汉兵手上三米多长的戈矛就已经足够抵挡羌人那样的冲击了。而在对阵鲜卑骑军来说,草原骑军都是外围游射,不会冲阵,所以三米长的戈矛也够用了。 但是现在泰山军的主要敌人是汉军,那整个情况就变了。汉军的骑军多是突骑,是会冲阵的,而汉军的主力步军也都是严整之师,是能和泰山军站着对戳的经制之师。 这时候,泰山军手上的汉军制式戈矛的长度就不够了。因为对步兵方阵和抵抗骑军冲锋有着需求,张冲决定率先在李、典二部采用长度达五米的步槊。这样,在第一线对抗的步兵将会有更长的拒敌空间,也能更先戳中敌人。 而且这种将长矛加长的趋势也在泰山军突骑中出现。张冲同样将严纲那个百人队的马矟加长了,而且为了能在冲锋中平衡加长的骑枪,张冲命匠营专门在甲胄上打造了钩子,专门用来挂住骑枪,好让骑枪能伸得更远。 此外泰山军最早的军阵是军副杨茂按照汉法而列的,所以在最前排都是采用宽阵,这样做的好处是可以在右侧率先击垮窄面的敌人。 但随着泰山军对步军方阵对抗的需求加深,张冲决定采用窄宽面,大纵深的条状军阵来对抗汉军方阵。 因为张冲在第一线对抗中发现,精锐军阵对抗时,双方都会表现出非常强的战斗意识和装备精良的斗具。所以就很难在短时间内就说击破谁的军阵,往往就是在兵线上僵持。 这个时候胜利的关键就是来自于挤压。这个挤压是来自于后方袍泽的压力。就好像拔河一样。一个人拔和两个人拔是截然不同的。这时候,纵深更长的军阵就有更强的挤压力,也就更能将对面压倒,继而打垮。 这种对抗到一定程度,手上的武器甚至都没什么用了。因为大家在最前排的都是甲士、到时候越挤压长矛就越没办法攒刺,第一排甚至会出现人挤人,脸贴脸的情况。 换句话说,步兵方阵的残酷对线甚至成了一场较量气力的挤压竞争。 另外,新式大阵的第一排全部都是纯队,一水的步槊士。在往常,汉兵实际上会在一线放几名特别勇武的悍兵,披数层甲,挥长戟大斧来杀敌。一些精锐的射手也会在第一线,这样就能有足够宽阔的视野对敌人阵线内的军吏精确打击。甚至像羌人这些悍勇不畏死的,甚至会在第一线安排轻装匕首士,等对线时,从汉军戈矛下爬过去,用匕首割肉刀来攒刺汉军的下体,很是毒辣。 张冲比此世所有将领都具有改革军阵的能力。从四年前张冲迫不得已卷入这场乱世,他就一直戎马倥偬,都是厮杀在第一线上。 而汉军的将领们讲究的是决胜于千里之外,在大帐里就决定了此战的筹划,临战前还画阵表给领军将领。这些人有文化,有创新能力,但却没在一线厮杀过,前线到底怎样,他们不清楚。而具体厮杀在第一线的,虽然觉得这个不行,那个有点问题,但却没有足够的素养来改编军阵。是以导致,汉军军阵不能适应现在具体的战事发展。 但张冲不同,他比所有人都有文化,更会总结,又多年厮杀在第一线,所以率先对麾下军阵做了改编。 其实,张冲对麾下的改编正是日后三国时期,各家的改编。那时候魏蜀吴三国的军事斗争技能都处在了高峰,都会不约而同重视起步军对抗的能力。 回到这里,张冲率先发现,在同等水平的步军对抗里,原先那种花队已经不行了。在前几排将戈矛士、刀剑士、大斧士、射手混编,对阵线冲击力的破坏远远大于对敌军的伤害。 张冲用自己的亲身经历断定:步军方阵最根本就是密集步槊手的挤压能力。 当然,张冲并不会将麾下所有营头都按李、典二部这样安排。因为宽阵和纵深阵各有优势。前者长在两翼包抄,后者长在挤压敌军兵线。一个优秀的统帅需要将手上的工具箱搞得多多的,而不是手中只有一把锤头,看见什么都用锤头锤。 就是战争,它是艺术和科学的结合,但不仅仅是艺术或是科学。 而现在,在这荥泽边,一只两千人的步军就在仓促中结成了这样的新式大阵。其阵在第一面有二十人,每列站了五十人。换句话说,纵深面几乎是宽面的三倍。然后另一段也是这样布置。 所以摆在汉军幽州突骑面前的就是这样两条长长的军阵。那冲天的步槊怪异且充满了威慑力。汉军骑军胯下的战马一想到后面要冲这些可怕的,浑身长满巨刺的怪物,皆打着响鼻,不安的用前蹄打着圈。 汉骑士们各自有自己的方式安抚着胯下的伙伴,内心也充满了不安。 但殊不知,此时这三千汉骑浩浩荡荡的军阵,同样让前排的泰山军焦躁恐惧。 这三千骑处在军阵的东南面,背靠大日,他们沐浴在阳光下,散发着无穷的金光。 在这霞光中,这三千骑分成了三个巨大的千骑方阵,一面面红色的将旗用黑色书写着各自的主将的名号,而更多的大旗是写着“汉”字的,向对面的这群蛾贼宣示着他们的身份。 乃公是大汉最强骑军军团——幽州突骑。 这时候,幽州突骑阵内传来一阵阵牛角声,随后三只千人骑军军团都各自分出两只百人骑队,他们皆是胡服鞭发,很显然就是乌桓人。 这些乌桓人奔冲到李、典二部军阵前两百步外就开始向两翼分开,之后沿着泰山军军阵外围呼啸发矢。 左右两边的泰山军一方面忍受着箭雨,一方面还要听那些乌桓人时不时传来的鬼叫。这时候阵内的泰山军弓手也开始向外围游弋的乌桓骑兵回击,但面对高速运动的骑军,效果不大。 但实际上,乌桓骑兵的箭雨效果也不大。李、典二部的军士都头戴着四瓣盔,这是一种由四块成型铁片用扎绳相连的铁盔。这种铁盔在周围都有一圈盔檐。对于箭矢有着非常好的防护。 所以乌桓骑兵也就看着声势大,对武装到牙齿的泰山军来说,伤害不大。 对面的骑军统帅也显然看出了这个。接着对面旗帜挥摇,又一只汉军突骑向着泰山军阵线缓缓出列。 最前排的泰山军这时候手心的汗都止不住,不是这些步槊有凹槽来抓握,估计很多都抓不住步槊了。当然这步槊过于沉重也是一个原因,长达五米的步槊,此时只能竖着,一旦放下就将再不能举起了。 见对面汉军突骑开始慢慢加马速,泰山军两个前排的高阶什将开始下令: “放槊。” 顿时最前排的,如林的步槊直接就砸了下来。然后最前排的泰山军步槊士从自己背后拿出一层木板,之后从地上费力抬起步槊的尾端,将木板立着,作为步槊的架子。 做好这些后,前排的高阶什将再次下令: “起槊。” 随着这声令,第一排的步槊就靠着杠杆原理,低角度的向外抬了起来。一时间,泰山军这个巨兽,向汉军骑军张开了獠牙。 就在最前排的泰山军咬着牙准备承受汉骑第一波冲锋时,对面金声大作。随后这些要冲锋的汉骑纷纷绕了一圈,又回到了自己的军阵里。之后,这些汉军骑兵就向着荥阳方向撤退了。 李大目和典韦在各自军阵都还在奇怪汉军的行止,就看到东南飘起一阵烟尘,一杆竖着“田”字的大纛摇曳而来。 泰山军的骑军支援来了。 第二百五十五章:募士 意外的援军,也意外的结束了一场本该是新式步军大阵和汉家幽州突骑的巅峰对决,到底是盾强还是矛硬。 率军而来的正是泰山军突骑主将田俊。 当李大目、典韦二将联名飞传本部书信后,张冲就令田俊带着一千突骑前去支援,为的就是以防纯粹的步军大阵在面对骑兵军团会吃亏。 当时泰山军主力军团已经移动到了距离衍氏小城不足五里的地方,得到李大目、典韦二将的消息后,田俊将千骑连忙向西北方加速移动,终于在荥泽边赶上。 当时田俊见汉军主力骑军规模甚大,且正要攻击李、典二部,于是连忙令所骑来回奔驰,激荡起尘埃,好让汉军投鼠忌器。 果然,对面的汉军主力骑帅见泰山军援军已到,知道强攻下胜负难料,于是便又撤回十五里后的荥阳。打算依靠荥阳城作为依靠,再与贼周旋。 见汉军骑军撤退严整,田俊也不敢多追,这边汇合了李、典二部后,那边泽内的张旦部也开出,于是三部上下一清点,也有步四千,马兵千人。 但张旦部被困在泽内一日,人困志怠,四将一商议打算继续回撤到衍氏大砦,打算等渠帅到来后再做计较。 五千马步撤往衍氏后不久,黄巾军冲天大将军张冲带着泰山军主力一万七人众也在尘土飞扬中逶迤而来。 张旦带着李大目、典韦、还有田俊一起出营去迎渠帅大军。 李大目和典韦本来就是右校尉部的编制,是张旦的老部下,只是张冲南下颍阳抽调全军精锐才调了出去。这会两人跟在张旦后面,不禁对老上司担心。 很显然,荥泽伏击战的失败,必然有个说法的。 这一战是真的惊险啊,先是张旦率两千伏击不成,反被困在荥泽,之后是李大目、典韦二部去支援,也差一点出意外。 以前都是泰山军围点打援汉军,这一次倒被人家围点打援了。不是汉军没料到泰山军还有一只援军,不想牺牲过大,这一次将会是泰山军建军以来第一次被成建制消灭一个校尉部的大败。 泰山军现在分为三個大的系统。 一个是鲁中南的留守部队,主力野战军团在三千人上下,护田兵万人左右,控制泰山郡半个郡、济北国、东平国大半,这些都是军副杨茂并度满一起主持,军中的大半家眷都在那里。 然后是河济地区的留守部队。主力军团在三千,护田兵六千左右,控制东郡半郡、颍阴郡小部。这一部先前是张旦控制一半、奚慎控制一半。现在张旦率主力两千西进,两部留守受奚慎主持。 最后就是泰山军主力军团。颍阳一战后扩军的泰山军,有步五千、骑三千。之后陆续附庸的汝南、颍川黄巾,共一万。 但这里面真正能拉出去与汉军野战的,三个系统加起来只有一万四。而要是张旦这两千人被消灭,战损率直接到百分之十五,这都不是伤筋动骨了,而是刮了一个大腿肉。 李大目和典韦对渠帅的恩威自有清醒的认识,所以才对老上司张旦的结局担忧。君不见之前的董访一招不慎,没清理治下乡豪酿成变乱,被褫夺了职务不说,现在还在横撞队里瞎混呢。 张旦走在众人前面,此时的他完全没有任何为自己担忧的神色,只是恭恭敬敬等张冲等主力到来。 泰山军主力军团到了后,在距离衍氏大营附近的一处平原上建筑了营垒。到处是民夫在从车上搬下成捆的栅栏。 张旦等人还看到一只全是由女性组成的营头。张旦转首问田俊,问这只女营是干什么的。 一般来说,军队是不准带女人的,虽然泰山军之前转战到东郡的一路都带了女性,但那些都是以前各地太平道徒的家眷,之后也都安置在河济的根据地了。而当时渠帅南下颍阳的时候,就没有任何女性随军。 听张旦问起,田俊解释道,这是因为部队在颍川一带驻扎时,附近一些女人在野外实在活不下去了,那些到处流动的盗贼团队专门以这些女性为食,有了泰山军庇护,这些女性才免于悲剧。 之后一路北上的路上,时不时就有同样遭遇的女性投军。之后渠帅就让这些女性在军中负责搬运军需和照顾伤员。 开始张冲还担心这些女人背不了那些沉重的军资呢,但很显然他不知道这个时代比张冲前世还要残酷。 前世是男人当牲口用,女人当男人用。而此世,男女都是牛马,做不了活的都要死,所以这些女性为了不被泰山军抛弃,把自己死力都用上了。 当时负责后勤的严庄就将这些女性专门设为一营,免于与军中男性相处。这些女性行军时需要背负军资,修整时要为军中将士制作草鞋,绑腿,衣袴。泰山军长时间转战行军,草鞋、绑腿的消耗特别大。现在有这些女性帮忙做活,确实补充了军队。 张旦听了这些点头,但还是点评了句: “这是在根据地外线作战的不得以,军中带女性还是多有不便的。” 田俊点头。 对于张旦,田俊一点不敢怠慢。他和李大目和典韦这两个脑子里都是肌肉的不一样,李大目还好些,但也好的有限。田俊一点不担心张旦会因为荥泽伏击战而被罢黜,没有其他原因,就冲张旦姓张。 不是田俊在腹诽渠帅任用私人,徇私。而是他田俊对军中各系看得特别清楚。现在军中最大的山头,还是当年随渠帅林中举事的老弟兄。而这些老弟兄中最大的一只就是大桑里张氏族人。 当年泰山军最大一次扩军,直接建立校尉部的编制,原先张旦和他们这些屯将都差不多,都是一个级别的。但是那次扩军,张旦直接连跳两大级,从屯将一跃而为校尉。当然,那次跳级最厉害的还是关羽,直接从兵子升为了左校尉。不过,田俊也明白,关羽那是特例,自他以后,军中再无这种夸张的升迁了。 田俊从那次扩军的人事安排就明白,张旦已经被张冲视为军中的核心之一,就是专门构建亲族基本盘的领军。所以别说现在没有大败,就是真的大败了,张旦也会很快再得重用。 田俊的这个心思不论对不对,但已经是有上层思考了,不怪能在薛氏壁里混到家主的马夫的。 大军停当,各部按步就班。然后一只杏黄旗招展的队伍就从忙碌的平原上继续开出,直接走到了张旦等人面前。 张旦一见这伙人就知道渠帅来了。 他们当中的十几名文士各有风采,数十员将吏戎装威风。但只有当中一骑,散发着无穷的魅力,顾盼之间,英雄气奋发,是所有人的核心。 张旦等人赶忙上前,尤其是张旦直接走到张冲马边就帮忙牵住了缰绳。张旦望着依旧那样乐观年轻的兄长,一时间泪水都在眼眶里打转。很显然,原先看似平静的张旦,并没有众人想的那样自若。 张冲看着自家这个年轻老成的伴当,笑了: “咋了阿旦,还愣着干啥,扶我下马呀。” 张旦一抹眼泪,嗯了声,忙扶张冲下马。 张冲下了马后,就挽着张旦的手臂,将他介绍给自己后面一班文武。 当然其中大部分人都是认识张旦的,但像陈琴、董昭、郭图、申商、徐晃、马宝、李敬、许仲、陈广、任峻、钟演、史阿、周贵、郑象等颍阳之战投军的文武,还有一边颍川、汝南两军的小将,这些人都不认识张旦。 这次见了张旦,这些人都恭恭敬敬的行礼,显然是知道张旦在军中的地位。张旦看到这些俊彦加入泰山军,也内心高兴,对泰山军事业的发展也有了更直观的认识。 张冲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荥泽伏击战的情况,而是一个个介绍。这介绍的过程也是张冲评价、夸将的过程。张冲夸人的本事到了一定程度了,里面就如董昭这种被迫入军的,听到张冲的夸赞都与有荣焉的样子。能被冲天大将军认可,那自然是一件荣耀的事。 最后,张冲专门为张旦介绍了一翁。 这人头发都花白了一片,但肌肉形状都不输边上一些年轻壮硕。 张冲一边介绍,一边感慨: “我以前读史书,都说古赵国老将廉颇,老当益壮是虚言。但等看到向翁,才知道诚不欺我。” 说完,他就给张旦介绍向翁的来历。 原来向翁是在张冲打下管城没多久带着十来个像他一般的老翁来投军的。 一开始他们要入营说要投军,直接被把守营门的将士拦住了,望着这些年龄比自己大两倍有余的老汉们,泰山军卒们实在没忍住,嘲笑他们还能提得动刀否。 那些老汉暴跳如雷,反是向翁借此和那些兵子赌斗,两边来了三场角觝,三场都是老汉这帮人赢了。 之后泰山军卒们才不敢小觑,直接引入招兵场。之后,向翁等人才自曝了自己身份,原来他们是老渔阳营的吏士。 但现在他们只有一个身份,就是拿钱从军的鬣狗,换句话就是募兵。 渔阳营是汉庭招募的募兵组成的,这些人都是拿汉室薪金在战场卖命的。这些人没有什么义务,也没有太多理想,汉庭给一分钱,卖一分命。战事起,各主将就会竖旗招募这些募士组建营头,战事结束,各主将养不起这些营头,除了一些老兵会被吸纳进扈兵队,其他的都会被解散。 二十年前,向翁也是这样的善战老兵,本来也是要被将主吸纳作为训兵的,但他因为军营纠纷,在军团解散后,直接带着数十募士将他们的屯将围了起来。 因为这个屯将的自私行为,使得屯内一半的袍泽丢在了战场上,任那些鲜卑人屠戮。最后向翁等人将这屯将扒光了吊死在了军旗下,然后一起逃营了。 之后向翁等人辗转在北疆、西疆的战场上,哪里有战争,哪里有雇主,他们就会出现。他们不问为何而战,便是转手受羌人雇佣去打汉军,他们也只问一句: “得加钱!” 最近几年,向翁等人老了,觉得要收手了,想找个平静的地方,带一帮老弟兄们养老。然后他们就选择了向翁的老家管县作为余生的死葬地。 但很快问题就出现了,这些离开战场的老募士已经很难再安宁下来了,握惯了刀剑的手,再也拿不起锄头犁耙了。所以这些人就将田一撂,整日还像在军营时一样,舞刀弄剑、吃酒喝肉。 很快积攒下来的薪金就被这样的生活给消耗光了。为了维持生计,更重要的是为了吃肉,他们开始偷附近豪强家的耕牛。 别问为何不偷农家的,他们能有耕牛吗? 很快,这些偷盗耕牛的事情就被当地豪强们发现了,就打算私刑处置他们。向翁等人杀了一波豪强的爪牙就离开了管县,开始在嵩山山区做了盗贼。这些人军事经验充足,又够狠,很快成了管县附近的一大盗匪团伙。 当时管县为了防范这些不安定的募士甚至还专门颁布了告示,让本县凡出现十人以上的团伙游荡乡野,就需要告知各亭求盗,出示符节,由本亭安排在地方分家落户。如不遵的,即刻驱逐出县,不准再出现在管县境内。 之后向翁等人便开始和管县县卒在嵩山打游击。向翁的老弟兄死了不少,两边仇越结越深。后面没过多久,泰山军攻破了管县。向翁等人听到后就一直在附近打听泰山军,知道这是一只纪律严明的军队,便有心投靠。 当然,他们投靠主要不是为了钱。他们一方面是为了报恩,一方面是想泰山军给他们十几个老翁养老。 而这一切要实现,向翁等人自然要展现他们的价值,所以才有了他们入营的那幕。 但后面张冲知道他们的经历后,完全没打算让他们加入一线部队再厮杀,而是让他们加入了作训队。同时每个老翁都配了个书记,由书记们记录他们的过往战事,然后由张冲亲自整理,发放到随军学堂作为案例给中高阶军吏学习。 这十几个百战老卒,本身就是最大的财富。 第二百五十六章:恶谥 随着张冲带着泰山军主力入驻衍氏小城,黄巾军的整个军气都以肉眼可见的程度开始安稳起来了。毕竟,冲天大将军那战无不胜的金字招牌,早已经成了诸多军士的底气,更是一种信念。 说实在的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如果泰山军诸多将士的安全感和信念感只是由张冲不断的胜利所编织的话,那未免也太脆弱了。没有谁能永远战无不胜,如果不能接受胜败乃兵家常事的事实,那现在赢多少,那后面输一战就要加倍还回去。就好像楚汉争霸中的项羽和刘邦的故事。 而张冲这次对张旦的处理也是基于这个原因。现在军团上下弥漫一個风气,就是好像只能打胜仗,不能打败战,好像谁打输了就要吞金自尽才好。但谁能一直打胜战,不打败战?这既不现实也无多少可能性。 不过打败仗可以,但必须知道自己输在哪,吸取的经验教训在哪,如此才有下一阶段的成长。 但张冲也不是说鼓励将领打败仗。张冲知道人的那种偏激性,只要你不干预、不作为,人就会从一种偏激直接摇摆到另一种偏激。就比如,如果张冲不处罚张旦,下面估计会有不少人会说,哦,原来打败战也无所谓嘛,所以尽情打烂战。这自然也不是张冲允许的。 那很多人就奇怪了,渠帅你既说打败仗也行,只要能所得,又说打烂仗是不能接受的。那这能接受的败仗和不能接受的败仗的界限到底是在哪里呢? 张冲告诉他们没有明确的标准,一切裁定由他来定夺。 张冲和众弟兄们说: “众弟兄们随我张冲转战天下,不避矢石,不是因为我张冲有什么多高贵的血统,也不是因为我张冲有万贯家私。我想来,只是因为觉得我张某有几分公心,会打点仗,有几分不值一提的威名。那既然众弟兄们因这些而相信我,那就请再相信我会秉公而断,由我来为大伙功过做定夺。” 见众将都没有什么反对,张冲并不意外,这早就是意料之中的事了,但张冲觉得还是要将一些事讲清楚: “有些事不是能用一两条标准就能说清楚的。就好比,你们认为什么是淫荡?有人会说不穿袴子是淫荡。但我看就不见得嘛,咱们不少穷苦人,一家子都没一条大袴,人家那是淫荡吗?而相反我听说以前梁冀的媳妇全身上下穿的严严实实的,但作愁眉、折腰步,全天下都以为她最是淫荡。所以那淫荡的标准是不是有点说不清,但说不清不代表辨不清。就现在,如果有人骚眉弄首站在大伙面前,大伙一眼就能分辨,哦,这就是淫荡。这就是心证,虽然说不清道不明,但确实存在。” 张冲想完又觉得不妥,又补充了一句: “现在制度草创,一切从简。但在以后,我会努力将这类心证细化成条例,好让后来人有条可循。” 这过程,众将领和幕僚们都耐性听着。 但实话说,大部分人并没有太当回事。他们理解不了,这又是心证,又是有条可循的,就不能直白点?反正都听渠帅你的不就行了吗。 但幕僚中不少人听懂了张冲的潜台词,以及言犹未尽的意思。 他们觉得,张冲这短短一段话几乎可以是自己施政、执政的要义。就是在早期,渠帅将会以自己的个人威望来决断整个泰山军的大事。但到了中后期,就会不断加强法条的说明,避免出现个人权威失衡的情况。 因为说到底,张冲他毕竟也是人,是人就会犯错。而如果他犯错的时候,没有任何成文的条例的约束,那错误就必将发生。 这种执政思想无疑是相当开明且先进的。在文明的早期,关于罪罚的说明从来都是宣之于口,不留文字。这一方面确实是因为不好概括,但另一方面是让执法者垄断对法律的绝对解释权。后面,晋国赵盾将刑罚记载于鼎,才开始逐渐明朗。但真的愿意讲清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的君主,依然是少部分。毕竟谁也不想被一个规矩给束缚了权力。 所以当张冲说完这些后,全然明白的董昭就用一种非常复杂的神色看着这贼魁。他发现自己可能要沦陷了,因为越看这贼魁越像是圣主。 像董昭一样“明白”的幕僚不在少数,他们一方面是钦佩,但更多的是开始遐想,到时候岂不是就会放权给他们?由他们作为那个约束渠帅的人? 但如果张冲要是知道上面那些幕僚们的想法,只会感慨一句,你们文化人真的是想得多。 之后,张冲又开始在大营整编各部伍。之前一路上招纳了不少营头,这些三五百人的营头显然不适合应对接下来的荥阳大战。所以张冲就决定在衍氏壁垒好好休整一番,也将这些个营头好好编练编练。 张冲带着泰山军枕戈待旦,积蓄力量的时候,汉庭那边也迎来了一番大的调整。 此时的荥阳城再不是之前何仪攻打时的凋零残破,在荥阳令杨懿不恤民力的催逼下,一座坚固的荥阳城重新坐落在这大河之畔。 而比坚固城防还要让城内大姓们安心的是,这几日从京畿各县开来的汉兵源源不断。城外驻扎的营盘每日都在扩大,一时间,荥阳城下再次成了绛红色的海洋。 而这一切都是由振奋精神后的刘宏调度的。 前些日子,刘宏面对各地守臣一封接一封的失利军报,整个人都在灰心丧气,一度觉得汉室宗庙社稷就要毁于他手。但后面在阿父张让,阿母赵忠的抚慰下,刘宏重新振作。 他将自己手上的兵力重新梳理了一遍。现在幽州、冀州的兵马在围攻河北太平道,青州的兵马指望不上。兖州的兵法已经残破,豫州的兵马正和左中郎将张温,右中郎将朱儁一起绞杀汝南太平道。荆州的兵马正与南阳太平道对峙。徐州的兵马在各自为政,与州内的黄巾军互相绞杀。至于凉州的兵马,现在因为羌人反叛,既指望不上也不可信。 那现在算来算去,也就是益州、并州、司隶、扬州、交州。其中后面两个又太远一时间也指望不了,所以能用的就是益州、并州和司隶了。但并州边兵有个问题,就是它需要防御塞上的鲜卑人,一时间也调动不得。 最后也就只有司隶和益州了。司隶三个郡,河南、河内、河东、弘农、京兆尹、冯翊、扶风。其中后三郡是关中,要配合益州兵一起夹击羌人叛乱,这是一个配置。前三郡中,河内主要配合河北方面,那只有河南、河东两个郡能再挖掘一下多余兵力,来支援荥阳了。 这样筹算后,刘宏也是这么做的。他和赵忠、张让商议一番后,就想调动两郡剩下的郡县卒支援荥阳。 但张让和赵忠互相看了看,说出了一个刘宏始料未及的问题。二人这样道: “陛下,这两郡有不少县实际上并无多少兵马?” 刘宏皱眉,问什么意思。 之后张让和赵忠就为刘宏讲了这事的原委。这两人是最靠近汉庭中枢核心的,他两对大汉的了解甚至比刘宏这个名义上的主人都要了解得多。 在二人讲解下,刘宏才知道什么是账面上的兵马,什么又是实际上的兵马。 在京畿地区,明面上的兵马是拱卫南北二宫的两军,这是皇帝面前能看到的,也是需要为国御辱的核心武备,所以即便已经到了现在近二百年,但实力依旧保持。 但京畿内账面上的兵马还有另一个部分,那就是各郡县的郡县卒。一般而言,每郡千人是基本的,而像京畿内的核心地区,人口繁盛,所以每县都有百名县卒。但这一切都是明面上的。 京畿地区有三多。人口多,富户多,宦族多。尤其是后者都是从大汉各地来京都定居仕宦的官族,不是公卿之家,就是世出二千石。 这类豪族出身的京官,从各地入京后普遍会带着一大帮仆隶宗族。一方面是物质享受,一方面是提契亲族乡党。而人一多,自然就需要营建大的坞壁乡墅。这营建呢,就需要人手。 而不知从哪一代开始,这些官族就将主意打到了京畿这些郡县卒头上。这些人有气力,有组织,而且最重要的是,存在感非常低。于是,这些郡县卒陆续开始转行坐起了营建的活。 而这些卒子也乐意,因为官场腐败的原因,这些郡县卒的钱粮时时不能发到,反到不如给那些豪族做奴做隶,倒也有份温饱。 但现在问题来了,现在刘宏要用兵,而八关京畿内的郡县卒又都是虚兵,那现在该怎么办。 最后,刘宏想到了之前左中郎将张温的一个办法,那就是发豪强兵助军。但就在他说出这个方案后,张让、赵忠再次摇头。 这一次,张让二人的理由是: “京畿内的豪势多是第一次党锢之乱的子弟,万不能让他们重新入仕。” 刘宏恼怒: “不是已经赦免了这些人吗?” 张让摇头,继续解释: “陛下,咱们之前赦免的是被牵连的,但党人核心的一些,尤其是随大将军梁冀举事的一帮,都不在内。” 刘宏还是不懂: “这些都二十年前的旧事了,当事的都死了,现在都是那些人的子侄,又和当年的事有何关系呢?他们的父辈是父辈,自己是自己,不能一概而论。” 这次是赵忠回答了: “陛下,万不能做此想。” 刘宏疑惑: “为何?” “陛下,亲亲伦伦人之常情,便是像我这种无胤嗣的,也会对父辈的声名,后辈的前途操心。那人同此心,那些家族繁茂的是不是比老奴更做此想呢?” 赵忠这话说的在理,刘宏不禁点头。 然后赵忠接着讲: “既然有此情此理,那当年斗争失败的那批人的后嗣是不是也一直想着给自己父辈们翻案,好恢复他们的身前生后名?以往他们是做不到的,因为他们已经被罢黜,属于永不得做官的一类。但现在如果我们将他们再次录用,老奴恐我等百年后,彼辈盈朝,恐要给陛下你一个恶谥,给老奴等一个万世之骂名啊。所以我等坚决要禁锢党人,就是不想日后爆发党争,反复倾轧以至国将不国啊。” 好家伙,赵忠好个利嘴,任是将私利说成了公心。 但甭管张让、赵忠是否真的公心,听了这话的刘宏却悚然了,因为他意识到阿姆说的话,不是可能,而是有极大可能成事实。 但,还是那句话,他刘宏能怎么办?此时的他还有的选吗?摆在他眼前的现状就是,他手里没兵,而豪强有人有兵。如果不与这些人妥协,那大汉真的能挺过这次吗? 而让刘宏选,是做刘氏子孙的罪人还是背负身后的骂名,这对刘宏来说并不是一个选择。虽然他贪财、荒淫,爱宝马,但刘宏依旧觉得自己是个好皇帝。大汉不能毁在自己手上。 最后,刘宏到底下发了令京畿豪势助兵的诏书。但一想到自己日后要在历史上背负一个恶谥,刘宏的眼泪就还是流了出来。 但他也安慰自己,不用想那么多没用的,他死都死了,哪还管的了后面。 这边既然已经筹措好了兵马,那就要敲定统帅了。 那选择谁来统帅呢?刘宏思来想后,最后实在夹带无人,又调兖州牧黄琬作为东面行营中郎将,假节钺,都督京畿诸军。 那黄琬毕竟忠于任事,又是党人大佬能和这批援兵亲善,而且他帐下还有千余残兵,也能做起扈兵了。 最后就这样,刘宏拼拼凑凑了一万援兵,让黄琬从河内绕回洛阳,再次带兵去支援荥阳。 汉军最后一波援军是九月三日到达的,之后两边又各自修整了七日,然后就在九月十日这一天,荥阳方面的汉军和衍氏营垒的泰山军竟然不约而同选择此日出战。 于是,光和六年,九月十日,第二次荥阳之战爆发。 第二百五十七章:两难 古典时期的战争往往呈现这样一个规律:即准备日久,为了打一场仗准备数月,甚至几年。但等真打起来往往半日就决定了政权的兴衰亡替。 而这半日也是最漫长的半日,无论对敌我双方的谁,都是如此。 此时荥阳之战也不外如是,这场决定天下走势的决战也会再很短时间就分出胜负,但是就不知道谁会是那个败者了。 光和六年九月十日,汉军京畿诸郡县豪势联军并幽州突骑军团前出到荥阳东面五里时,前方哨探直接就和泰山军的哨骑发生了哨战。 汉军的一只十人骑队在巡弋的路上,正好撞到了要窥伺汉军行军的泰山军哨骑。见对面只有六骑,以为优势在我的汉军骑队率先发动了攻击。但谁知道,在暗处,还有一只六人骑队隐匿,然后这只汉军骑队就被泰山军围杀起来,不是一只幽州突骑赶到,被伏击的汉骑就要交代在那里。 双方这一场小小的遭遇战以泰山军留下四具尸体而结束。但无论是汉骑还是幽州突骑都没有任何小觑泰山骑队的心思,因为他们死了六個。 这场遭遇战的战报很快送到了汉军主帅黄琬的手里。黄琬马上依此战果写了封洋洋洒洒的捷报送给了京都的刘宏,倒不是黄琬是个好大喜功的人,而是他需要给刘宏不断的捷报,好激励国家有剿灭蛾贼的信心。 但黄琬写捷报归写捷报,他心里却一点不敢大意,他意识到对面的泰山军竟然也选择了今日出兵,现在两军正好处在荥阳东侧的这处大平原上。 原先黄琬的打算是主动出击抢占先手,以人数优势将泰山军围困在衍氏的壁垒里。当时东面行营下有豪强联兵一万、幽州突骑三千,河东郡县卒联军三千,兖州兵两千,荥阳剩余兵力二千,合计兵力两万,好像和对面泰山军数量差不多。但黄琬手上还有各地招募的壮勇、官寺徒,这些虽然只能用于后勤,但加起来也有两万余众。这下子,东面行营辖五万众,号称十万。 而为了维持如此规模的人力,刘宏更是直接起了京都太仓。这些从天下膏腴之地转输而来的粟麦稻,再次沿着洛水源源不断的输往荥阳前线。 但现在对面的泰山军也出动了,黄琬反而倒缩了。不是他怂,而是他和泰山军打过,心里到底是不敢小瞧,而且他也知道国家为了组建这东面行营付出了多大的代价,他也不敢浪战。 所以一得知泰山军也出动了,黄琬急令各军不准再前进,全部在原地扎营筑垒,先立于不败之地。 还不错,这黄琬到底是一流人物,原先也不过是个袖手谈心性的名士,但有过将大兵团作战的经验后,对一些兵家战事的常识倒也熟稔起来,知道不能在这个时候下令撤退。 如果当时全军撤退,别看距离只有不到五里,但数万大军排开,人山人海,前后看不开,人心又各异,一看到前军撤退,很自然就觉得前军败了,到时候争先撤退,一场溃退下东面行营就崩了。 说来黄琬也是苦。他第一次在兖州带兵也是,麾下都是东拼西凑之军,他勉力维持之下还是心里憔悴。而这一次做东面行营主帅,他麾下还是东平西凑,而且这一次成分更复杂,各系统兵更难治。 他麾下可以分为三个系统、按战力高低来排,可排第一等的自然是幽州突骑,第二等的是河东、兖州兵、第三等的是京畿豪势部曲兵。 但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刘宏竟然并没有将宗员的幽州突骑军团划到东面行营序列下,反而还是在原先北中郎将卢植麾下。 而这就让黄琬尴尬了,换句话说此时在荥阳最头号的战力军团只是友军,而不是本军,这一字之差可天差地别。 但饶是如此,黄琬还是不敢多问,因为他担心这就是国家故意如此的,就是不放心将京畿内的所有兵力都给他黄琬节制。黄琬也不觉得这是国家信不过自己,这些都不过是皇帝的本能吧。 既然对幽州突骑没有指挥权,那很多事就需要和对面商量着办,所以能为黄琬以为依靠的就是核心的兖州兵和从河东调来的郡县卒。兖州兵因为跟他日久,尤其是他收的扈将吕虔,更是有万夫不当之勇,是一只核心力量。还有河东兵,果然不愧是从天下饶胜之地出来的,就是精锐,很多郡县兵甚至自己自备甲胄战马。稍微一整训,河东兵就形成了战力。 其实这也是黄琬得了前人之荫。河东之地一直都和北地六郡一样,都出良家子。但和北地不同的是,河东之地的经济远远比北地六郡要强得多。所以此地的河东武士更是弓马娴熟、入军时也常常自带马甲,遂成汉室核心武备之一。 河东之地自古便是饶胜之所,昔唐人都河东,殷人都河内,周人都河南。所以这三河地区在古便是王业之所。 河东富裕的一个原因是,境内有汾水、涑水,滋润农业。但更重要的一点是,河东有盐铁之利,河东有天下第一的铁官所,天下第一品质的两池盐,可以说占尽天下财富。而更夸张的是,这盐铁之利却是由河东地方私人所掌握,而国家只抽取盐铁税。 正是靠着地方盐铁之富,使得河东地区有钱有人有传承。每年退役回乡的武士到了故乡就训练自己子侄、乡人,使得一代代三河骑士源源不断的传承下去。 之前黄巾蜂起,河东已经为汉室贡献了一批优质兵员,现在国家再次召唤,这些久受训练的武家男儿再次拿起甲兵,为国出征。所以,黄琬也是得了前人之荫,正是河东地区百年间的和平安稳,才使得河东地区的武士能有足够的成长环境。当然,人力资源也是会枯竭的,随着乱世来临,谁也不知道,这些优质的河东武士们还能剩下多少。 但很可惜,河东兵来得太少了,加上黄琬手里的兖州兵,合计不过才六千,远远不能压制麾下另一个集团,即京畿豪势部曲兵。别看后者不是多精锐,但抵不住人家多啊。 其实一开始,刘宏是打算发河东兵一万南下的。别吃惊一个郡能凑出万兵,因为河东郡还真有,他治下有一只特殊的兵团,即坞壁兵。 在安帝时期,因为羌人一度打到了河东,甚至沿着河东打到了河内,所以汉室在河东之内的通谷冲要设置三十三所坞壁,每壁五十兵,皆设鸣鼓。 所以刘宏一开始是要将这部分兵一并调拨南下的。但刘宏的建议直接被朝内河东籍的公卿给阻止了,当然他们也有理由。 他们说之前黄巾蜂起,河东地区就有蛾贼作乱。之后又有边章带着羌人寇边,再次袭扰河东。而原先布置在河东之地的三十三所坞壁,一开始设立的原因就是在京都的北面,沿着河东、河内的沿垣县、平阴、积县、泌阳、武涉一带,构建一个防御带。如果将这些兵力都抽调走了,万一羌人长驱直下,到时候西周为西戎所灭的故事,怕要重演。 刘宏被这番话气得不行,他琢磨了一下就猜到这些人只是将这些作为理由,更关键的原因是,他们这些河东豪族不希望河东的兵力被抽调一空,到时候无论是黄巾还是羌人入河东,最先遭殃的就是他们。 但明白了这些的刘宏又能如何呢?都已经对豪族妥协一次了,也不差这一次。所以最后到底只有三千河东兵南下。 本来刘宏还打算让河东太守董卓也领兵南下的,但他之前已经带兵去了河北战场,遂才做罢。 此时的董卓还是大汉的忠臣,其人出自六郡良家子,又入羽林郎,之后又为国转战在西疆,履立战功,是大汉一颗冉冉升起的将星,有望接替凉州三明成为整个大汉武人新的标杆。 也因为有此信任,刘宏才任董卓做了河东太守。要知道,河东作为三河之首,因为其地理位置、经济优势,其太守一职一直都是皇帝最信任的大臣来担任的。 汉室治理地方依靠的是吏治。即所谓:”民所以安而无怨者,政平吏良也。与我共此者,其唯良二千石乎。“ 所以,董卓能任河东太守,正是这份信任的体现。但这也和董卓的好运道有关,他正好赶上了汉室提拔新一批武官作为治民官的转型期。河东地区自前汉开始,就是法家文吏的大本营,但正因为如此,为了制衡,历代河东太守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儒吏。比如,李文、史弼、孔彪、王邑,这些都是儒吏。如果不是国家动乱,地方越来越难治,刘宏需要更多有军事经验的武官为他治理地方,董卓是完全没有机会的。 所以董卓现在的地位全是刘宏一手提拔起来的,只是不清楚,要是刘宏知道大汉就是埋葬在董卓之手的,又会是怎样一个情绪。 再回到黄琬这里,黄琬虽有千般难,但有一个强处就是能知人善用。他根据麾下各兵的情况,做了如此布置。 首先,是最难调动的幽州突骑,经过协商,被布置在了这片平原战场的东北部,扼守到后面敖仓一带的交通线。宗员之所以同意布置在这里,也和这里距离敖仓近,更方便补给有关。 之后是黄琬最为依靠的兖州兵和河东兵,被布置在荥阳东侧的十几处坡岗边,这些营垒或在泽边,或在道头,总之就是要互为犄角,阻扼泰山军向西和向北的运动。 至于剩下的人数最多的京畿豪势兵,这是黄琬最不放心的。 这些兵一个是纪律不明,因为都是豪族部曲,平日就是颐气指使,威凌乡里,现在出到荥阳一带,和那些幽州外兵一样,鱼肉乡里。 二个是,这些兵还威令不行。因为是豪族私兵,尤其是各家家主都是朝内大佬,这些人就也自以为是人物,并不将黄琬这个主帅放在眼里,平日整操点卯,这些豪族部曲将多是不来不应。 正是基于这些因素,黄琬担心真和泰山军打起来,这些豪族部曲会观望迁延,到时候数十个营头,几十种想法,一有事就你看我看,只想别人出头,自己捡便宜。 这些兵马如何能用在刀刃上?经历过封丘大败的他,再不想将成败放在这些乌合身上。 所以,黄琬就将这万余豪族部曲布置在了兖州兵和河东兵的阵线后方。他的想法是,由自己这个主帅亲自居前,让自己的嫡系顶到他们前头,以身作则激发这些豪势的天良,为国用事。 至于有没有效果,黄琬也不是太有信心,但这已经是不是办法的办法了。他要是敢将这万余豪族部曲布置在前线,这些豪族部曲指不定会想,是不是他黄琬要排除异己,用他们豪族的鲜血,染他黄琬的绶带。到时候,他黄琬真怕这些豪族部曲给他来个“营啸”。 就这样,黄琬在千难万难中努力做事,对面的张冲也不太好受。 九月十日出营没多久的张冲在得知对面汉军停驻并深挖沟壑,建造营垒后,也决定停军,在距离汉军营垒五里外的地方扎营了。 其实张冲带领泰山军主动出击也是让众人颇为不解的。因为按照最近这些天获得的情报,对面汉军的兵力大概在五万左右,而己方只有不到三万。 按照一般的军事常识,如泰山军之种主动出击,甚至要攻坚的情况来说,要想对敌构成纵深较大的包围圈,必须在兵力上具有优势。 但现在呢?泰山军既处于人数的劣势,又在荥阳城内无内应,还已经失去奔袭的战机,已经从一定程度上是非常冒进的决策了。 但这些张冲都明白,他更知道合理的战术应该是先坚守衍氏壁垒,然后等汉兵久攻不下,士气堕落时,再寻机出砦决战。 本来张冲就是做此打算的,但前两日陆续从南面和北面收到的两封军报,打乱了一切的计划,更让张冲不得不冒着巨大的风险率军与对面汉军主力决战。 而这两封信又到底说了什么? 第二百五十八章:崩殂 这两封军报字都不是太多,其中一封甚至只有一句话,但却字字千钧。 南来的军报是从汝南太平道送来的,送信的哨骑在找到泰山军主力部队后就劳累死了。所以对于汝南方面的情况,张冲唯一的情报来源就是这封军报,但军报上只有八个字: “愧对黄天,同道努力。” 张冲喊来麾下汝南黄巾的小帅,由他们鉴定得知此笔迹就是新任汝南渠帅黄邵的笔迹。当时张冲就明白,汝南黄巾危险了。 至于发生了什么,张冲将前些日的情报一汇总,大概也猜到了个三四。前些日,长社陈焕发来了军报,他说原先一直和他对峙的汉军故布疑阵,然后悄悄撤退了。 之前颍阳一战,当时的右中郎将朱儁率残部万余南下汝南,然后黄邵也率汝南黄巾四万南下。按道理双方是有的打的,不会这么快就分出胜负。所以很显然,出现了变量,而这個变量就是原先龟缩在阳翟的汉军左中郎将残部。 所以张冲两相一结合,就估计在黄邵与朱儁对峙的时候,汉军左中郎将出现在战场,然后汝南黄巾大败了。张冲又一想,汉军主力击垮了汝南黄巾后,下一步会去哪? 那肯定就是自己! 南来的军报已经让张冲感到了紧迫,但北边送来的军报,就让张冲有了钻心的痛。 北边送来的军报,是大贤良师张角亲自送来的。他在信中大致说了下河北战场的形势。 之前河北黄巾与卢植的北中郎将几次决战都互有胜负,但奈何缺乏骑兵统治战场,最后只能龟缩在广宗和曲阳两城。 但之后,随着太平道在青州战场上开始占据压倒性优势,就陆续有数只黄巾军从青州北上支援到了河北战场。 其中济南的祭孙、平原郡的张饶、乐安的徐和因为离河北最近,最先率军北上。这些青州黄巾无论是身体素质、甲械情况还是精神面貌都是数一数二,有这些精锐加入大大加强了河北黄巾的野战能力。 而之前,卢植又将幽州突骑派往大河以南的荥阳,手中已经没有了决定战场的力量,于是几次大战,汉军大败,卢植直接退到了巨鹿,才稳住了战线。但就在河北黄巾打算再接再厉时,从滏口陉杀出了一只汉兵,正是河东太守董卓支援河北的援军。 因为董卓出现的太过突然,黄巾军完全没有一点准备。然后就在巨鹿城下,河北、青州黄巾军发生了一场大败。而这一次张冲的老师,也就是太平道二号人物张梁战死在城下。 张梁战死前与张角说了什么,但谁也没人知道,但之后张角就带着河北、青州的黄巾军撤往了广宗。而一骑从黄巾军中分出,直奔荥阳张冲处,就送来了现在张冲手上的这封军报。 张冲知道自己老师战死,整个人都在恍惚,他记起那个桃花烂漫的鹿首坡,记得一个为民请命的长者,记得他两的相得,那救黎民于水火,兼济天下的理想。 但现在,功业为成,而张师中道崩殂,又一个爱他护他的长者就这么离去了。 张角除了告诉张冲这个噩耗外,还在信中讲到,现今天下形势已经越来越明朗,随着越来越多的黄巾军聚集河北,汉军也将会在河北集合,到时候两边就将会在河北爆发一场真正的大决战。 此战如是太平道胜了,那不出数载,天下就会成为黄天之世。到时候得了天下,而教内已无能比张冲更胜者,他张角就会以张冲为嗣,继承他们三张之志,替黄天统御这天下万民。 好家伙,为了让张冲率军北上,张角甚至将后继之位许诺给张冲。这里面有多少权谋诡计,肯定说不上,至少在现在,张角确实有意要将太平道托付给张冲。 一方面是其弟张梁战死前,恳请张角能摒弃前嫌,信张冲,用张冲,说张冲一定能实现太平道的理想。另一方面,近半年的战争,张角越发认清自己并不适合作为一个军事统帅,而屡战屡胜的张冲无疑是此最优秀的人选。 将这封信小心封在匣子内,张冲沉默良久,遂决定更改计划,大兵倾出,即便眼前的这锅粟是一锅夹生粟,他张冲也要带头吃掉。 为了一切! ----------------- 光和六年,九月十三日,旦。 在距离荥阳城十多里外的一处官道上,毛绍坐在运粮大车上,百无聊赖的看着那些双眼麻木的徒隶推运着军资补给。 毛绍自被俘后,只做了个什将,后来就偷偷摸摸去找了主簿陈琴,忸怩一番后才问陈琴之前说的话还算不算。 陈琴哈哈大笑,什么也没说,只将毛绍又调到了辎重队做了个屯副,专司转输粮秣的事。对陈琴的操作,毛绍回去后老奴以及伴当都讨论过,都表示没看懂。 你要说有提携呢,但又将毛绍从主战军团调到了后勤,很明显立功的机会就少了。但你要说陈琴没提携,但也是从一个什将一跃到了屯副。 不过毛绍即便不懂陈琴的操作,但依旧去了,因为他知道不管如何,陈琴这个人他要抓住。 毛绍入辎重营的第一个任务就是从衍氏壁垒转输粮秣到前线大营。 现在衍氏壁垒已经成了泰山军在后方的屯粮地,里面一部分粮粟是张旦从封丘坐船带来的,一部分是泰山军从管城带来的,而后面大量的粮秣将会从河济地区沿着济水源源不断送到衍氏来。 但有一说一,和对面的汉军相比,这点补给只能说毫无可比性。对面汉军既有敖仓之粟,又有洛阳太仓,可以说在补给上,泰山军吃光了,汉军都还能吃半年,这就是差距。 渠帅驻扎后的营地距离对面的汉军大概也就五里左右,在一个叫岳岗的地方,相互之间都能看见对方营垒的望楼,可以说两军都脸贴脸了。 说来在扎营的时候,还发生了一个异事。 当时负责深挖堑壕的军士突然就挖到一些土台基,还挖到了些不知时代的石磬、石圭。当中有个特别出众的青铜铸件被挖出后,其兽纹神秘,众人皆以为神。 之后大伙不敢怠慢,忙送到了渠帅那里。张冲这边还在端详琢磨,在想是挖到了哪一个时代的古迹,毕竟河南这地方随便挖挖都是前古时代哪个文明。 但这时候,一袭黄衣宝冠的马元义突然眼白泛起,浑身打摆,之后突然气质一变,指着那青铜摆件道: “众愚信,此是我赐你们的宝,是予你们的福。在决战那日,将这宝再送入它的地,黄天将会显圣助你们获胜。战后,我要你们用缴获祭祀于我。” 说完这些,马元义又是一阵抖,开始苏醒,茫然得看着众人。 张冲心里一阵腻歪,知道马元义是想为众人鼓气,但这种神秘宗教的方式极大的伤害了他的威信。此战如果失败,是他张冲没指挥好,而如果胜利,也和他张冲没有关系,那是黄天赐福人间。 而且别说,马元义这副扶乩的样子还真的蛮哄人的。没看到泰山军的好些个将领都屏住了呼吸,眼里是迷茫和畏惧,要不是张冲很早以前就和这些人打过底,告诉他们这是怎么回事,没准真的就跪下了。 马元义“醒来”后看了大帐内众人的反应,出乎他意外的是,泰山军诸将或有畏惧,但却没一个信的。很显然,这些人对那张冲的信,远远超过对黄天的信。不过这次也是马元义随手为之,且当一次试探,总之,后面的日子还长着呢,且往后看吧。 毛绍地位太低自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总之这会他带着二十人的部伍负责保护这二十辆粮车,要将这批粟送到岳岗大营去。 昨日荥阳这里下了一场秋雨,让这天一下子就冷了起来。毛绍盘坐在高高堆着的粟袋,心不在焉的吃着收来的大枣。 他一边吐着枣核,然后对下面走的伴当道: “小贾,你说咱们咋立功呢?我越想越觉得不能烂在这辎重营里。我毛绍还要振兴家族,还要封狼居胥,焉能郁郁久居在这马槽间。” 叫小贾的魁梧伴当听了毛绍问,耸了耸肩,意思郎君你这么聪慧都不知道,我小贾如何知道。 其实毛绍也压根没管下面小贾有没有话说,继续道: “你说那贼头……” 没说话的小贾,此时疯狂咳嗽。 “你说那渠帅,兴冲冲带着咱们出营,这都两日过去了,屁个仗都没打?难道指望我们在这里坐死对面?真的是。” 毛绍这里埋怨上面打个屁的仗,按他心思,都这会两军排开了,直接操刀上去砍啊。 小贾没接话茬,对他来说,他只负责郎君别口无遮拦就行。 毛绍这边疯狂埋怨,边吃枣,眨眼间,半簸箕的枣就要被他吃完了。这一路上到处都是他吐的枣核,还有好些个被吐到了边上持戟的士卒头上。 这下子,终于有个瘦弱小小的持戟士忍不住了,他嗫嚅说了句,但坐在粮车上的毛绍听到了。 可能不听到吗?像毛绍这样在战场厮杀的勇士,一定要眼睛尖耳朵灵,不然怎么躲暗箭。 毛绍一下子就发现了那嗫嚅的小子,立马一个枣砸过去,乜骂: “好狗奴,刚说的啥,给乃公再说一遍!” 那瘦小的持戟士脑壳被枣砸了下,但不为所动,仿佛刚刚说话的人不是他一样。 见此人装死,毛绍又砸了两颗枣过去,见这小子还不吱声,就要跳下车下去揍他。 那瘦小持戟士见不说话终究逃不过一顿打,遂朗声道: “屯副,我是说你不知兵。” 毛绍听这话,两道粗粗的眉毛直接树了起来,他伴当小贾一看这样子就知道毛绍是真的怒了,忙呵斥那瘦小持戟士: “你懂个屁的兵,还不巡你的路,你去西面看看,是否有汉兵伏击。” 小贾正要将瘦小持戟士支走,就听毛绍淡淡的说: “小贾,你急个啥,让这人说,今天最好让他说个二三四来,不然。” 这会那持戟士也豁出去了,脖子一梗,继续道: “现在咱们和对面加起来不说十万,六七万人总得有吧。这么大规模的战事如何会像市井斗殴一样,拉开架势就干?且不说这处平原上,有多处要地高地,这些地方咱们不占了,那对面就会占着,到时候一旦决战打起来,那些紧要地方就会像一把尖刀捅在咱们的腰子口。所以,这两日之所以未战,就是双方在相互试探、要争夺战场上的要地,挤压战场空间。” 毛绍听得这番话也是一懵,他还真不知道这些。见对面说的有道理,但毛绍哪管你有没有道理,就要找个由头扒了这人衣裳揍一顿。至于是不是犯军纪,打了再说!大不了到时候就说,自己初来乍到没听说过。 但这时候,对面那持戟小子又说了句话,直接打断了毛绍要报复的心思,只见其人道: “屯副,你之前不是说咋立功嘛?我知道你咋立,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抗得住。” 毛绍听了这话,脸上立马喜笑颜开,对那持戟小子道: “你别说,我一看你这小子就觉得对味,能做我毛绍的兄弟。来,兄弟,和为兄说说,这功咋立。” 对毛绍来说,无论是之前称呼自己乃公,还是到现在的为兄,其实都是一个意思,我是你爸爸。 持戟小子正要说,突然一直不说话的伴当小贾疑惑的看着前面一处土坡,然后又揉了揉眼睛,最后惊讶道: “郎君,你看那是不是一人?” 毛绍坐得最高,自然看得最远,只是之前注意全在那持戟小子身上,这会听伴当提醒,一眼看去,果然是一身绛红色军衣的骑士。 毛绍一激灵,立马对麾下二十个兵子喊: “是汉军来了,赶紧将大车围成一圈,让民壮都躲到车后。” 话音一落,毛绍这二十几个兵子就开始乱糟糟忙成一片。没办法,这些兵子都是一些被挑剩下的,别说和泰山军主力营头比,就是和毛绍原先的那些部曲相比,都差得老远。 但现在毛绍只能靠这些杂兵。 毛绍从粮堆上站了起来,手搭着凉棚就观望那不远处的坡。但看了半天,也只看到只有那一个汉骑,正纳闷怎么回事,边上传来一句话。 却是刚刚那个持戟小子这会竟然爬上了粮车,正和他一样观望。就听这小子说: “屯副,这就是我和你说的功啊。” 毛绍突然明白了,他激动的拍着大腿,明白他抱的大腿是真的给他机会。原来主簿陈琴是料到后面护送补给的辎重营很可能受汉骑袭扰,所以就将毛绍调到了辎重营。 这样好了,又给毛绍升了官,还给毛绍获得战功的机会。 此时在毛绍心中,主簿陈琴就是大大的好人。 但他突然一顿,歪着脑袋,凝视这持戟小子,警惕道: “你是怎么知道会有汉骑来的,难道你是他们的内应?” 说着,毛绍的手就已经搭在了这持戟小子的肩膀上,只要这人有一丝不对劲,毛绍就能将他贯杀在地上。 被毛绍粗大的手掌抓住肩膀,持戟小子忍不住就抖了一下,忙解释: “这事很容易猜到啊。对面汉军只要稍微了解一下,就知道咱们现在完全依赖后面衍氏营垒的补给,而从大营到衍氏总共就那几条路,所以稍用心就能知道咱们的粮道路线。而对面又有名扬天下的幽州突骑,用腚想都知道他们会先截咱们粮道。” 一听用腚想都能猜到,毛绍的脸红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 他打算道: “但现在看对面就来的一人啊,难道是迷路的游骑?” 毛绍还想从持戟小子这里再听点东西,但谁想这小子摇了摇头: “现在情报太少了,没法讲。不过屯副你刚做的是对的。现在咱们围成了车阵,对面一时半会攻不破咱们。而现在距离大营也就六七里路,这边咱们点个火,没准大营就能看到了。所以问题不大。” 对这小子说的,毛绍还是比较认同的,他也认为这次有惊无险。只不过得出这结论的原因就和他不一样了。 毛绍不傻,当他知道主簿陈琴有意放他到这里后,就知道主力一定在附近准备伏击来袭粮道的汉骑。 但毛绍却不能龟缩等待,因为如果汉骑都被主力给解决了,那他毛绍岂不是一点功都捞不到? 这是毛绍万万不能接受的。 于是,毛绍转首问了边上的持戟小子,豪迈道: “你可愿随我去擒了那汉骑?展现一番武勇?” 持戟小子头摇得波浪,指了指车阵内发颤的民壮道: “屯副,你看看这些民夫,现在吓得脸都白了,现在还能留在车阵内,就因为咱们这些拿刀兵的守在外面。而一旦我们冲出去,那些民夫就危险了?” 望着趴伏在地上的民夫,毛绍淡淡说了句: “彼辈如羊,是生是死与我何关?我原还觉得你是个汉子,但现在罢了,你就呆在这车阵内做个圈内羊吧。” 说完毛绍再不理这人,就跳下大车,直接带着伴当小贾,还有两个原先的部曲老兵就向前方小坡冲去。这四人,毛绍挺槊跨马,小贾三人批甲持刀紧随。 在马上,毛绍再次鄙夷那持戟士,本还觉得他是个可造之才,是个同路的,没成想也是个怯如鸡子的圈羊,这种圈养懂再多也还是只是羊,永远没有勇气冲出羊圈成一个狮虎。 而后面,望着毛绍四人杀气腾腾的背影,持戟士满脸惊愕,显然是被毛绍那句“彼辈如羊,是生是死与我何关?”给打得措手不及。 他张了张嘴,想要对毛绍说什么,但最后终究只有一声轻叹。 第二百五十九章:小仁 秋风起,一片肃杀,正是杀人时。 毛绍挺槊跨马,一马当先。 在毛绍的眼中,那绛色军衣的汉骑立在山坡的脊上,一动不动的就杵着,身影也在渐渐清晰放大。 这是一个细眼短髯的北人,身上套着件扎甲,头上带着一顶武弁,神情严肃的看着自己。 毛绍脑子里千转百绕。但实际上,从他跨马冲锋到坡上并没多久。此时,毛绍手中的马矟快要怼到了对面的脑袋上,但这时候他却看到在坡下整整站了二十多骑,各个披甲,头上的兜鍪上都插着羽翎,就这么如雕塑一般立在那。 毛绍大惊,知道遇到事了,这明显是一整只汉军骑队,就在这里准备附近过往的辎车。更多的想法还没来得及在脑海里蹦出,毛绍的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 他整個身子弓伏在马鞍上,将马矟端平夹紧在臂下,然后毫无畏惧的对那些汉骑大吼: “荥阳毛绍在此,挡我者死。” 毛绍率先刺的就是之前那在坡上的短髯汉骑,一声爆喝下,手中马矟便刺向其人胸膛。这里部位最大,最不易躲闪。 那短髯汉骑之前一直看这个蛾贼骑士冲锋来,但一直不为所动。之所以能这般拿大,自然是自视艺高,并没将这蛾贼看在眼里。 此时看毛绍刺槊,他双腿夹紧马腹,身子一斜就要用双手抓住毛绍的矛矟,这一招便是夺槊法。非艺高胆大者不能用也。 但这短髯汉骑一抓住毛绍的矛矟就暗叫不好,只因他手一抓正要拽,就发现这马矟就像铸在石头上一样,纹丝不动。要知道他可是双手使力啊,而对面那蛾贼只是单手挎,就这他竟然抓不动马矟,可想而知这蛾贼的气力。 短髯汉骑立马撒手,一夹腿就催动胯下马上前要远离这人。但和毛绍错身之际,毛绍突然拧胯将马矟转开,回身一击直接抽在了短髯骑士的脑袋上。 随后毛绍再不看后面那短髯骑士,将槊端平再次向坡下的二十骑冲锋。而被抽了一矟的短髯骑士初时不动,随后眼角、鼻腔、嘴角就留下数股鲜血,之后人就砸在了坡上,死了。 毛绍的悍勇让坡下的汉骑们一惊,然后几个人一碰眼神,就抽出短矛向正奔来的毛绍投掷过去。毛绍挥槊荡开几根,但还是有一根正正插在马脖上。 毛绍胯下马依然冲锋着,但越来越慢,鼻息也越来越重。毛绍知道战马坚持不了,立马就甩蹬从一边翻滚着跳下,在地上转了几圈才停下。 毛绍起身时,看到战马已经侧趴在地上,在地上留下一片殷红的鲜血。但毛绍已经顾不得为战马难过,因为这时候有两汉骑从队里分出,挎着马矟就杀来。 毛绍心里发苦,刚刚摔了那下,一时把他的气力摔散了,这会不过勉强站着。此时,望着越来越近的马矟,毛绍高度集中,就要躲闪时,一只大手闪电般抓住了那汉骑的马矟,然后就想折断芦苇杆一般撅断了马矟,之后这手又勒住了汉骑的坐骑,用力之猛,直接将这马摁倒在地,而那汉骑也被砸在地上,疼痛哀嚎,显然腿断了。 毛绍转头一看,救他的正是他的伴当小贾,狮虎般气力,直接将奔马给曵倒。小贾一刀捅死那哀嚎的汉骑后,就护在了毛绍边上。 而随毛绍一同冲锋的另外两个部曲,也联手将刚刚冲来的汉骑杀死。他们一个弯腰砍马腿,一个跳起来抱倒马上的汉军骑士,然后两人用短匕刺死了汉骑。 这两人杀完人也跑过来互住毛绍,然后四人就围成一个小圆阵,谨慎的看着对面的汉军骑队。 而汉军骑士们也有点不自然,并没有再次进攻。毕竟刚才折了三个勇士,对面这四人显然不是弱的,冒然进攻可能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不过汉军骑队并不打算放过这四人,就冲这四人手上的血债他们都要死,因为他们杀的是大汉第一,幽州突骑。 氛围越来越紧张,毛绍咽了下口水,涩声对小贾道: “一会,咱们还是先斩马腿,再杀贼。” 小贾点了点头,再次不露声色的将毛绍掩在自己身后。 汉军骑队的战马翻着马蹄,打着鼻息,只等它们的主人一声令下,就要踩死面前那四个两脚兽。 突然,从坡后传来一阵阵喊杀声,随后就见一个两个头裹着黄巾的不卒拿着戈戟就冲了下来,这些正是原先躲在车阵内的护粮小队,而之前那持戟小子也赫然在列。 他们一来,就长戈对外,粗粗围了个小方阵,纵然胆怯但还是努力维持着阵型。见此状的毛绍还在懵,突然又听到一阵声音。 这次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坡的右边而来,汉军和黄巾军都紧张的看着那面,祈祷来的是自家援军。 但很显然,随着一面杏黄大旗露出坡,护粮队的众军卒放声大喊,喜极而泣。而这也成了压倒汉军骑士战意的最后一个稻草,剩下的十八骑毫无留恋就撤离了此坡。 从坡上冲出泰山军突骑,是一只五十人屯队,在一个雄壮的屯将的带领下风驰电掣的追击撤退的汉骑。这十八汉骑要凶多吉少了。 这时候,敌情解除,持戟小子才开始对毛绍道: “屯副,你看看,咱们这些人还是圈羊吗?” 毛绍望着望边上那些劫后余生的士伍,其中还有好些个是之前的民壮,一想到正是这些他瞧不上的人最后奔来救自己,毛绍心絮复杂。 毛绍的骄傲不容许他回答那小子的问题,直接反问了对面一句: “小子,你叫什么,我觉得你不错。” 持戟士腆着笑了下: “我叫乐进,是东郡卫国人。” 没错,这持戟小子正是乐进,那个容貌短小,以胆烈而跟随曹操,后为曹魏五子良将。 这乐进入泰山军其实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了。那次张冲攻击濮阳,濮阳北面的卫国豪强姬氏入援濮阳,这乐进就是其家部曲之一。后来濮阳城破,各兵大抵投降,这乐进也随众人投降了。 但可惜乐进身形短小,并没能达标泰山军招收正军的标准,所以几次选兵都被落下,最后只留在了辎重营做了个杂兵。 毛绍听了乐进的介绍,拍了拍乐进的肩膀,然后对边上的伴当小贾道: “你去割一枚首级给乐进,算是这次带大伙援助我们的酬谢。” 小贾正要去,乐进就摇着头道: “屯副,咱们是你的部下,护你是自然的。就如咱们是泰山军,是黔首的军队,那护那些黔首民壮也是自然的。” 见这乐进又说这个,毛绍顿了一下,这次他没有反驳乐进,更没有鄙夷他,而是让大伙去打扫战场。 汉军骑队留下的就是那三具骑军尸首,还有三匹马,一死,一伤,只有一匹无碍正舔舐着自己主人的尸体。 而毛绍走到了自己那匹战马,这会战马已经不太动了,只是不是颤动的呼吸还显示这马还没死。 毛绍看着自己的爱马,从马眼眶边看到了泪水,他叹了口气,将战马的眼睛捂住,然后就用手中的环首刀捅入了爱马的脖颈内,结束了它的痛苦。 这边毛绍暗自神伤,那边毛绍的那些辎重护粮小队正欢天喜地的分割着那匹死去的战马。这次战斗他们小队没人受伤,还得了几百斤肉,如何不欢喜? 至于另外一匹伤马,在小贾检查一番后,实际就是蹄子稍微裂开了些,稍微养养就能好。但这些和他们护粮队没关系,这马养好后,并着这些甲械都是要充入圣库的。 这叫一切缴获都归圣库。 反倒是那几百斤马肉却是实实在在的好处。一般这类战死的驼兽,除非是在大型战役中缴获的,其他的一般都会给参与战斗的序列加餐。这也是战斗的福利之一。 这护粮队里有曾给乡豪家屠宰过的徒隶,这会将马皮、马肉、马下水都一一归类好,这些东西都有用。至于毛绍的那匹战死的战马,众人倒没有一个要上去分的,都知道屯副正难受呢。 最后反倒是毛绍让大伙将爱马给分了肉,毕竟死都死了,让弟兄们多吃几顿肉也是好的。 没过一会,泰山军突骑就返回了,这次回来除了多了十来匹战马外,很多战马的脖子上都系着汉骑的首级,显然那会汉骑小队并没有能从突骑手里逃走。 为首的雄壮骑将是队将徐晃。在河东骑士中,他做的是什将,到了泰山军这里,只是在横撞队和随军学堂转一圈,就外放做了领五十骑的骑将,可谓前途无量。 徐晃带队走来,看到了护粮队正在分割马肉的情形,笑着对下面人说: “你们这谁是头?” 那些分肉的连忙指着那边独自哀伤的毛绍。 毛绍见突骑的骑将过来了,赶忙上来行礼,又自我介绍了番。不是毛绍两幅面孔,而是不论是军中地位还是从救援他们的事实来说,毛绍都需要对这个骑将表达尊重。 只是当毛绍看着徐晃嘴角的毛绒,明显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么年轻。 徐晃不知道这些,继续笑道: “你们打的好啊,这些马肉不错,不知能否给我们这些弟兄烤炙一下,这些日子到处抓那些汉兵,都没吃上顿肉。我也不白要你,后面十几匹战马,你看哪一匹顺眼,就拿去,当是换这些熟肉了。” 毛绍一愣,没想到还有这种好事,这里两匹死马,就是他们小队再能吃也吃不完,送给对面部分还能换一匹马,这不是好事又是什么? 担心徐晃反悔,毛绍忙不迭点头,直惹得徐晃哈哈大笑。 实际上,徐晃就是有意送一匹战马给毛绍的,其实说个不好听的,毛绍这事还有徐晃部分责任呢。 徐晃他们队早就发现了这队要伏击运粮车的汉军骑队,只是担心冲出来吓跑这伙人,就有意等汉军发动袭击的时候再出击。 换句话说,徐晃就是用这些护粮兵做饵,钓这些汉骑。 只是没想到这运粮车队里竟然有个愣的,傻乎乎就跨马向着汉骑队冲锋,更没想到的是,这傻的还是个厉害人物,麾下几个都算有力,完全不输他麾下本兵。尤其是那个雄壮披甲士,一出手就是力能曵马,气力估计也就比军中李大目、典韦两位猛将差些。 所以,徐晃就有心补偿他们,看那毛绍失了战马就有心送他一匹,至于什么熟肉不过是添补罢了。 那边毛绍喜滋滋的就去后面挑战马了,这边徐晃边上的队副犹豫劝道: “队将,那些个战马都是缴获,按道理是要送上圣库的。这私下送马,怕是有人说话。” 这队副是好意,因为徐晃毕竟是降将还新入不久,如果做这种事,怕会被一些军中老将给抓住痛脚。 现在泰山军还处在上升期,一些明显的军中内斗还没有。但军中老人对一些后进降将有意无意的打压还是不可避免的,谁都不想做那块砖,自己打了基,被人后来居上。 徐晃手比划了下,点了那毛绍边上的伴当小贾,小声道: “此勇士,壮否?” “壮!” “能入我军否?” “能!” “那就行了,一会你别说话,看我如何行事的。” 不一会,毛绍就挑了一匹枣马,根骨强健,望之就是好马。显然毛绍并没有客气,直接从缴获中挑了匹最好的。 队副见这小子这般不识好歹,嘴角都咧了,不是之前徐晃提前打招呼,他直接就要骂了。 辣娘,从来都是他们突骑占友军便宜,啥时候被人薅过?还是军中最没存在的辎重兵。 在队副的怒目而视中,毛绍讪讪一笑,问了那徐晃: “就拿这匹中不中?” 徐晃笑了,一拍胸脯,表示喜欢就拿去。 但就在毛绍要带人去分些肉给徐晃他们时,他又被徐晃喊住了,只听其人道: “愿意来咱们突骑吗?” 毛绍一愣,他虽然入泰山军也没多久,但还是知道军中最顶流的序列都是哪些的。第一流的,当之无愧的就是渠帅的横撞队,这序列就不是给普遍军卒入的,都是军中中下级军吏和一些渠帅特许者。原先抢了他功劳的任峻后面就是入的横撞队。 而仅次于横撞队的就是泰山军的突骑队,一般来说突骑队的品秩基本都要比军中同级别的高一级。比如在突骑队做个什将的,在外兵中能做个队将。 而在横撞队和突骑队之后的才是军中各些个主力营头。原先毛绍在丁盛麾下,那就是主力营头,在那做个什将。之后他转到辎重序列,做了个屯副。 现在一听徐晃想收他入突骑,哪有不愿意?忙点头。 徐晃并不意外,于是问: “你现在何职?” “屯副。” 这下子徐晃说不出话了,他看了下毛绍歪歪扭扭的肩章,才确定这人没乱说。但这人怎么就是屯副呢?比他徐晃还要高?这尴尬了! 许是嗅到了徐晃的犹豫,毛绍忙解释道: “我这屯副就是个虚职,之前也就是在前军校尉丁盛麾下做个什将。” 但毛绍不解释这个还好,一说到丁盛,徐晃和队副就更沉默了。好家伙,原来之前是丁校尉的兵,丁校尉什么人?无理还要辩三分,更何况挖他麾下的精兵?一想到会被丁盛抓过去骂,饶是徐晃都发怵。 于是,徐晃再不多说,认赔了一匹马,就要走人。但毛绍一把抓住徐晃的马辔头,说到: “队将可是有什么顾虑?你想,我这都到辎重营来了,还能让队将有什么顾虑的?队将,我也不要多,便是在你麾下做个伍长,我也是乐意的。而且这五人也不用你分,我自己带人填满编制。” 好,徐晃就等这毛绍这句话了,也不管毛绍到底啥背景,就冲这人和那雄壮甲士,他徐晃也要收。后面如果真被丁校尉闹,他就去找田头,他徐晃上面也是有人的。 就这样,毛绍刚从徐晃这边领了匹马,转眼间不仅马回了,还搭上了自己、小贾、两个部曲,还有那乐进。 没错,毛绍想提携乐进跟自己一起进突骑队。 这小子,辣娘,是个人才。 于是,毛绍将人选定了后,就去找乐进说这事,但谁知乐进摇了摇头拒绝了,毛绍直接傻了? 这姓乐的是不是脑壳有些不灵光?不知道这是在抬举他吗? 乐进当然明白,只是他看着那些欢欣鼓舞正在分肉的护粮队袍泽,不忍道: “屯副,你们走了,我再走了,那护粮队就没啥人了,到时候这些剩下的袍泽该怎么办?他们怎么活过后面的战斗?” 毛绍噎住了,他很想说,他们和你有什么关系,但想到之前正是这些人救了自己,也是这些人照顾自己的情绪,他就说不出这话。 说到底,他毛绍到底也被这些黔首们给感染了,不是原先那个不可一世的豪族子弟了。 但…… 望着乐进,毛绍到底还是为他可惜了,人生就是由一个个选择而决定的,每一个选择,都决定了不同的路。乐进虽然有些才智,但到底出自中下人家,总会被这些人与人之间表面的含情脉脉所欺骗,根本不知道,有些事情一旦错过就不再。 最后,毛绍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带着自己的伴当和部曲,收拾收拾了甲衣,就要转籍到徐晃那。 徐晃让毛绍不要急,让他带着辎重队继续出发,去岳岗大营把差交了,后面等徐晃消息,等把军籍转到突骑军后,毛绍再带人去述职。 徐晃这边交代完,正要走,突然毛绍就说了个事: “队将,你说咱们泰山军为啥要起义?” 徐晃想了想,实际上这个问题他也问过田俊,当时田俊说: “为了让四海无饥寒?” 现在听这毛绍问,徐晃结合了自己的经历已经他入泰山军的所见所闻,道: “为了让黔首活下去,为了这人间有公道!” 毛绍沉默了,然后突然抬头,目光炯炯: “如果说,有一人明明有才华有仁心,但最后被埋没了,是不是很可惜。” 徐晃知道毛绍有话说,于是细问何事,于是毛绍就将这一路那乐进的行止都细细讲给了徐晃听。 “这是个人才。” 徐晃听后,如此感慨。 既然是人才,徐晃就不能放过。而且他正想起以前在横撞队时,受渠帅耳提面教了很多道理。他知道如何劝说这乐进。 乐进再次被喊来,徐晃细细打量了番乐进,见其貌不扬,再次感慨人不可貌相。 徐晃温言道: “乐进,我听说之前你屯副喊你随他一起入突骑队,你是不愿?” “是。” “是觉得突骑队不好吗?还是觉得突骑队危险,不如这辎重队安稳?” “不是。” 徐晃点了点头,指着那看热闹的护粮兵道: “所以你是为了他们?觉得他们没有你,活不下去?” 乐进看着袍泽们诧异的眼神,有点窘迫,但到底还是点头了。 徐晃再次点头,这次他没有再逼迫乐进,而是讲了个故事: “我以前在横撞队,听渠帅跟咱们讲过一个‘大仁’和‘小仁’的,他说儒家有些东西说的还是不错的。尤其是这大仁和小仁直接点破了假道学、假仁义。以前刘邦问自己和项羽相比谁更仁。为何刘邦这么问?因为熟悉他们两的人都知道,项羽见不平就会落泪,而刘邦却是能将子女踹下车的流氓。” 见乐进认真听,徐晃继续道: “但渠帅告诉我们,项羽那是妇人之仁,见身边不忍而落泪,见不到的就无动于衷。而刘邦却能轻徭薄税,定鼎天下,给追随他的人以军功,给随他征战的将士以田宅,给四海之民以安宁。而这就是大仁。” 然后徐晃语重心长点着乐进: “你的屯副很赏识你,觉得你是个可造之才,不应该埋没在这。你说你要帮助这些袍泽,但你这就是小仁,因为你眼中只有这十几人,更多的袍泽和黔首生命你看不到。还有你以为自己可以拯救他们,但在这个小小的辎重队,你的力量是有限的,你决定不了他们会遭遇什么,只要汉军骑兵再来一次,便是你也会死在当场。” “但是,你有能力,那你就需要为泰山军发挥你的才智。只有打赢这场战争,那才会有更多人能活下来。这就是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你要明白自己的使命,并去肩负它。这些你都明白吗?” 乐进从来没听过这些,更没想过还有一种仁叫兼济天下,此时听得徐晃这番话,再不能持,激动下拜,称愿入突骑,为泰山军,为天下黔首,赢得这场战争。 就这样,徐晃成功说服了乐进,使他加入到了突骑。 而徐晃不愧是那个徐晃,永远能在既定规则中灵活地达到自己的目的。 第二百六十章:貊人 汉军对泰山军粮道发起破袭战是多路并发。 在徐晃率骑歼灭了一只二十人的汉军骑队的同时,在它东北面十余里外的地方,同样有一只五十人的汉军骑队正潜伏在一处密林里。 这只汉军小队正是刘备、张飞和他们的游侠团队,其中还有幽州突骑的一些城傍部落胡骑。 所谓城傍胡骑顾名思义就是将营地驻扎在城池边的部落胡骑。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东北苦寒,每到北风吹起,天寒地冻,广阔的东北平原无遮无拦,牛马牲畜多要冻死,甚至一些小的部落一个冬天就会消失。 而这时候,汉人城池边的空地就成了能为胡人部落遮挡风雪的屏障,所以每到冬天就有不少中小部落争先请求内附到城池边躲避。而且他们还可以用牛羊马这些牲畜和汉人交易过冬的物资。所以,能有城傍资格的胡人部落在冬天的生存率就大大提高了。 但城傍虽好,但也不是没有代价的。 首先一个就是要出血税,受汉人征召出战。其次就是在军中待遇极低。这些胡骑的部落就在汉人城池边上,生死皆受汉人控制,所以被汉人军吏打骂不过家常事。但便是如此,胡骑们还是不得不忍受,因为他们的家儿老小皆在后方。 正因为这些城傍胡骑又能打又能忍,每每北地有事,汉将最喜欢征召这些人,毫不怜惜,反正东北广阔,遍地是这类杂胡,想要为汉人卖血的胡骑从来不缺。 此时,在林中一片空地上,四五处营帐胡乱搭着。四周尽是密林和沼泽,尤其是西南面一处沼泽,简直就是为这片营地专门设立的屏障,得天独厚。之前,为了选这片驻扎地,就有一個胡骑没注意直接陷在了沼泽,再没救出。 平地很是湿泞,所以胡骑们就找来了些枯枝铺在地上,铺的厚厚一层。他们还为那些汉人骑士专门搭建几个胡人特有的羊皮帐篷。就是用泥土和树枝还有羊皮搭建的棚帐,这是胡人们在野外的生存手段。 这会到了用食的时候,为了防止烟火袅袅会被那些黄巾军发现,刘备不许任何人生火。所以,这会大家都吃着一些胡人摘的浆果和块茎,这些肯定是吃不饱的,好在有肉干充饥,虽然难嚼,但就着水也能下咽。 刘备这五十人队,有一半都是北地杂胡,他们或是乌桓人,或是貊人,或是挹娄,或是这些人的混合,但更多的是自己也不知道族属的杂胡。 这些人骁勇好战,但骨子里就是散漫无状,此时吃饱喝足就三三两两躺在地上,但你要是觉得他们只是群颟顸,那就错了。在他们边上,是一堆堆武器,只要有风吹草动,他们随手就能拿起,进行战斗。 和汉军偏制式的兵械不同,这些杂胡的武器各式都有。其中有短短的石斧,还有些铜包的大棒,但更多的是熟铁的铁骨多,这是他们锤击猎物最惯用的武器。 这些胡人的马也普遍矮小,几乎要比那些幽州突骑的战马要矮一头,与其说是马,不如说是大一点的狗。此时,这些胡马就散在草地边嚼着水草,没人照料。 但相比于杂胡的散漫,刘备麾下那十几个游侠,却一丝不苟用菽豆喂着他们的伙伴。不光喂,还时不时用马刷顺着伙伴们的鬃毛。 看来,不仅是胡人的命不如汉人,便是胡人的马都活得不如汉人的马舒适。 那边胡人鼾声作响,那边张飞用着冷淡傲慢的眼神看着那些人,眼神中满是不屑和轻蔑,彷佛看这些胡人就和禽兽一般。 胡人当中有些个并未安睡,瞄到了那豹头环眼的壮汉看他们的眼神。有几个年轻的,刚从部落来汉人军队应征,此时看到张飞轻蔑的眼神,怒火中烧,不是知道这豹头环眼的汉子是汉人的军吏,当场就要爆发。 但一些城傍老兵却早就习惯了这种系统的歧视,都不动声色的安抚着这些年轻人。 刘备知道张飞在看啥,无奈叹了句: “弟,这些胡人和咱们同冒锋矢,又同在一个食槽吃饭,那就是兄弟。你那样的眼色委实过分了些。” 张飞嗤之以鼻,对刘备说: “兄长,不是我张飞偏要歧视他们,而是这般猪狗做的事就让人瞧不起。兄长是不知道,这种杂胡的秉性,他们厄难时,能如狼一般忍辱负重,像羊一样归顺服从,对你的讨好能像那蜜水一样甜。但一旦他们得势,他们就会展现比狼还要凶残的面孔。之前,公孙大兄麾下就有一批杂胡,在军内毕恭毕敬,任劳任怨。后来出去打粮,这帮猪狗直接屠了一个聚落。咱们汉人也是这些猪狗能杀的?后面公孙大兄直接纵马踏死了这些人。呸。” 说完这些张飞还不解气,又朝着那群杂胡的位置吐了一口痰。 刘备见张飞还这般使气,有点生气道: “那些人是那些人,现在这些胡人什么都没做,你就不能坏了袍泽之间的关系。你要想自己的后背放心,就要对你的袍泽有该有的尊重。明白了吗?” 张飞还要说,但看到刘备的眼神越来越严厉,到底还是不说话了。 刘备这里训斥张飞的傲慢,那边杂胡群里体也有个雄壮的年轻人正闭目养神,边上同样围绕着几个武士,其中有个人正用乌桓话骂骂咧咧: “榻顿,总有一天我要把那个环眼汉子的眼睛挖出,将那脑袋拧下,去喂我那鹰隼。” 边上几个人同样用类似的话诅咒着那些汉人,他们都是乌桓部落小帅的次子,往日哪受过这般气,而这次随榻顿南下,直直把一辈子的鸟气都受足了。 榻顿一直眯着眼,头上的辨发也因长时间没人打理而胡乱散着,这时候听得伴当们的牢骚,榻顿睁开了眼,淡淡道: “先不说这个,我先问问大家,你们随我离开部落,到汉人的地界来是图啥?” 那几个伴当噎住了,不说话。 还能为啥?不就是因为他们这些人都是次子,既不像长子能继承部落,也不能如幼子那样守灶,只能依附部落大人做个亲扈。 榻顿明白,所以继续道: “所以你们也知道,咱们其实什么也没有。除了手里的弓,胯下的马,什么部落、牛羊统统都没有我们的份,所以就别使什么贵种的性子了,寄人帐下,就要乖。这次我们来汉人的境内就是要看看汉人到底是什么样的,所以别给我生什么事端。” 这几个伴当都信服榻顿,一方面是榻顿是部落大人的从子,更重要的是榻顿年纪轻轻就勇冠三郡。他们深信,榻顿将会是像冒顿一样的豪杰,带领他们乌桓人走向更大的草原。 蹋顿点了之前刚咒骂的伴当: “巴根,你来和我说说,这一路南下你觉得汉人世界怎么样?” 巴根是个长大的汉子,之前就是他背后咒骂张飞,但这会被榻顿一点,这个高大的汉子倒沉默了,最后老实道: “榻顿,我看到了汉人的强大,我不知道这片天下还会有哪个部落能比汉人还要强大。我一路看到的城池,哪一座都比我们乌桓大人的营地都要壮阔,不,甚至一些汉人豪强的壁垒,都是我们不能比的。然后我还看到这些汉人骑士,各个有甲胄,高头大马,冲锋无畏。而且汉人实在是太多了,这里的地界也是太大了。怪不得就连草原上的霸主鲜卑人都不敢直面汉人的进攻。” 榻顿眼神一凝,问道: “你怕了?” 巴根没说话,但意思表达的很明显。 反倒是边上一个不起眼的黑黝黝的少年不服气道: “我不怕?我吉达就不怕!” 这个叫吉达的少年,虎气道: “这些汉人有什么了不起的。咱们乌桓人一个能打他们一百个。羊群再多,在狼爪下也只有丧命的份。而且我们和汉人打的少吗?以往咱们和鲜卑人哪年秋天不一起南下抄掠汉人,而那些汉人郡守哪个不是送钱帛给我们,礼送出境?我不知道巴根在怕什么,我看巴根是老了,怕了。” 巴根被这小辈嘲讽,立马回骂过去: “吉达,之前在河北,不是我救你,你的头早就被那些黄巾汉人给摘走了,还敢这里质疑我?” 被巴根说这事,吉达便是不服气,也只能哑口无言。 最后,还是榻顿说出了一番道理,他对众伴当道: “你们当中有看到汉人强大的,有压根无视的,但只有莪看到了这样一副场景。在大鲜卑山中有一个如天柱一般的巨树。所有人到林子内都能一眼看到这树的茂密和古老,也会想当然的觉得这巨树会再存在千百年。但只要有任何人走进这巨树,用手里的小斧子稍微敲打它几下,就能发现这巨树的内里早就被蛀空了,你一敲打,巨木就不堪的发出痛哭。而这大汉也是一样,我观这大汉已经烂了,蛀了,它看着高大不可一世,但实际上存活不了多少年了。” 然后榻顿为众人解释: “汉人现在内部厮杀,总会有一方是获胜的。但不管哪一方获胜,汉人都将元气大伤,再顾不上咱们。” 众伴当被榻顿说的神思摇曳,尤其是巴根,更是忍不住说: “榻顿,那后面咱们怎么办?” 榻顿从地上捡起一段枯枝,摇了摇头道: “咱们什么都不办?这仗结束咱们就回部落,不论后面要做什么,咱们都先要抓住部落的年轻人。” 说完,榻顿将枯枝一撅,神情满是坚毅和野心。 就在榻顿这些人畅想时,突然一声争吵打断了这些乌桓人的展望。 就在张飞被刘备训斥的沉默,榻顿这些乌桓人忍辱负重,刘备的一名游侠却和一个貊人发生了冲突。 刘备麾下的这名游侠一脚踢开一个全身赤裸只着了个老羊毛的貊人,骂道: “将你的脏手拿开,你那浑身腥臭味还敢碰我的水瓮?活腻了?” 说着,这游侠又踢了一脚这貊人,不怪他这么生气,他那水瓮的边缘直接被这貊人捏出了个黑手印,看着就反胃恶心。 貊人用磕磕绊绊的汉语求饶道: “渴……水……错了。” 显然这貊人没耐住渴,想拿那汉人游侠的水瓮接一口水。但游侠不管这些,就要继续踹。 这时候一个要更年轻些的貊人冲了出来,将那貊人护在身后,并用略显熟练的汉话道: “你算什么好汉?就这么欺负弱者吗?我经常听说汉人武士的高傲让他们不容许欺凌弱者,你这是一个武士应该有的吗?” 那游侠被这话说得一愣,立马反驳道: “你这话说的,好像你们杂胡也有强者?既然没有,那就要知道错,来挨打,不要卖弄什么口舌。” 说着,游侠就要对这个年轻些的貊人也踹过去,但被一声怒喝骂住了: “刘彦,谁让你对袍泽动脚的?还不退下!” 说这话的正是刘备,这时候他两根浓密的眉毛已经倒竖,显然已是怒极。 叫刘彦的游侠听到刘备的怒火,再不敢乱动,老实就要退下。 但那年轻些的貊人并不识好歹,他继续反驳了刘彦刚刚的话: “谁说我们胡人没有好汉,我现在就给你找一个。” 说完,貊人就将手指指向了榻顿。 而榻顿和众伴当一脸懵逼,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接着,这个貊人继续道: “你以为自己有气力,但这位我们胡人的豪杰却比你更有气力。我亲眼目睹过他扼死了一头熊,更是在河北战场上,杀了数十人。我不信你们汉人中会有比他更气力绝伦的好汉。你可以自己去试试,如果你能击败他,我就承认你们汉人是好汉。但要是没人能击败他,那你就需要给我们胡人尊重。” 说着,这貊人继续道: “是和你们汉人一样的尊重,有好马、有好甲、有好刀,也能让我们能睡汉女。” 说完这话,这年轻的貊人就像英雄一样回应着自己族人们的欢呼。 而榻顿却想弄死这个妄人,我是不是好汉和你个貊人有什么关系?就你们这些卑贱人也想拿我榻顿做刀? 这些貊人从来就没改过习气,总觉得一切都是他们的,现在连他榻顿也是他们貊人的了? 但这个貊人并不知道,他的话已经激怒了刘备在列的所有汉人。尤其是张飞,本就对这些膻腥胡人充满了厌恶,肚子里早就一团火,此刻再受这妄人一番话刺激,整个须发猬张,直接跳到了中间。 只见张飞一声暴喝,直接点了榻顿,骂道: “辣娘,猪狗般的东西也在狂吠,你出来,和我较量一下。我保证不会打死你的。” 榻顿很恼怒,他一直在努力避免和汉人发生冲突,毕竟在人家军队里,太出挑的话,很容易就会被弄死。但他千万没料到,自己会被一个妄人卷入到一场无妄之灾中。 此时,他被张飞指着鼻子骂,已经被架在那了。他们胡人是讲力的世界,一切都遵循弱肉强食,他之所以能比部落大人的亲子更能得部落年轻人的拥护,就是因为他更勇,更有力。 如果他被张飞这般羞辱还选择逃避,那他榻顿将会失去一切。 而且,榻顿也早就忍不了这个豹头环眼的莽汉了,既然如此,他正好教训这厮一番,不过为了让这些汉人面上好看,榻顿也保证不打死他。 榻顿默默出列,正要摆出草原上的角觝架子,就见张飞又指了一人,正正是刚刚那年轻的貊人。 那貊人本还在自矜,觉得自己一番手段,既用了乌桓人的有力做刀,又让自己的貊人群体有面,可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但突然就被点了,这貊人才知道砸了自己。但事情是他挑起的,他没有任何理由不上。不过也无所谓,有乌桓人那个傻憨顶在前面,他又费什么气力。 于是就这样,张飞一挑二,一个榻顿,一个妄人。 这场决斗很快就结束了。榻顿刚和张飞扭抱到一起,整个臂膀就被扭断了。而那个貊人刚要跑,就被张发抓住脖子,活活给掼死了。 而这一次刘备只看着张飞虐杀这貊人,却一句话没说。 因为这貊人在说出那句话后,他在刘备眼里就已经是死人了。 此时榻顿躺在地上,迷茫着看着天空,他感觉刚刚一切是那么的虚幻,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他能扼杀熊的膂力,竟然被眼前这个粗汉给折断了。 当榻顿被众伴当拖回去的时候,其人还在发着懵。 辣娘,这就是汉人的勇士吗? 刘备满意的看着那些杂胡眼中的畏惧,正是要这样,不仅要有恩,还要有威,这才是训犬的法门。 这场小冲突过后,很快一个人就摸入了营地,正是刘备的伴当牵招。牵招机灵,于是刘备就命他去探查泰山军辎重队的情况。 这会他回来,显然有所获。 牵招一过来,就对刘备耳语: “大兄,该出发了,那些人来了。” 刘备点了点头,先巡视了一遍大伙的情况,见麾下游侠的士气饱腾,那些胡人眼里满是畏惧,但也做好了准备。 最后他看到那榻顿,冷道: “还能骑马吗?能骑就跟上,不能骑就留在这。” 榻顿连忙点头,他伤了臂骨,刚已经被伴当们包扎好了,这会虽然用不上刀兵,但骑马还是无碍的。他明白,这时候一定要跟上队伍。被狼群抛弃的伤狼最后只有一条结局,那就是被山林所吞噬。 而他榻顿的武运还未开启,如何能折在这里。 很快,刘备这只四十九人的骑队就收拾停当,然后聚集在刘备身边。望着这些粗壮的麾下,刘备内心也抑制不住雄心,他没再说什么,而是率先牵着自己那匹黑驹,由牵招领路,然后带着大伙陆续出了林子。 等他们从林子中走出,挡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条浅浅的小溪,刘备再次率先牵马涉水,众人追随过河,没有一个人想要去拧干湿透的大袴,继续随着刘备向前。 昨日秋雨过后,今天的秋老虎还是如期而至。烈日烤着这些湿透袴脚的汉骑,冒着虚烟,直让这些人有了种说不出来的氛围。 过了小溪后,刘备看到一条连绵的官道,以及在官道附近的一座被遗弃的坞壁。这座坞壁的墙垣都有被火烤过的痕迹,满眼望去都是残垣断壁,杂草丛生。然后几只被刘备等人惊扰的野兔野狐从这些杂草中窜出,显然这座坞壁已经成了它们的家园。 刘备看了一眼,就知道这做遗弃的坞壁需要占下,于是他点张飞带着十五骑先行潜匿到坞壁里。 然后刘备就问牵招: “泰山军的辎重队大概距离这里还有多久?” 牵招默算了一下,肯定道: “还有二里不到。” 刘备点头,他信牵招的能力,因为他的老师就是乐隐,而乐隐的老师就是昔年河东太守史弼,以术数称天下。所以刘备对牵招算的结果很信任。 刘备又看了下大日,日头偏西,应该在未时左右。 刘备又观察了下地形,除了自己后面一处小溪,右前方是官道,左前方不远是废弃的坞壁,然后在东南面是几处小坡,那里本来应该是不错的伏击点,但现在赶过去显然来不及了。 于是刘备只好带着剩下的三十四骑,兜到了坞壁后,躲在了阴影里。 随后众人就人衔枚,马勒口,静等泰山军辎重车队的到来。 大伙并没有等多久,就从官道上传来一阵阵车轮粼粼声,还有夫子的号子声。 刘备带着牵招扒伏在地,观察着猎物。这是一只规模蛮大的车队,少说有五十辆以上,按二十五石一车算,这车队至少有一千二百五十石,值得他们出手了。 刘备反复看了车队,见没有问题,立马吹奏起号角,顿时身后马蹄翻飞,大地在颤动。 就这样,四十九骑挺着马槊向着无备的泰山军辎重队发动了突袭。 第二百六十一章:牛马 当刘备开始提起马速时,他的脑海里突然蹦出一个念头: “这些泰山贼见到我们竟然没有跑?” 没错,在刘备等人一阵烟尘出现时,那些泰山军的辎重队们虽然慌张但依旧努力将大车打横,想布一个车阵。 但可惜,如果他们只有五六辆大车也就算了,但这只车队足有五十辆,根本来不及打横转移成一圈的。 眼见着汉军骑士呼啸着就要冲来,他们再维持不住镇定,纷纷钻进了大车下。这些泰山贼辎兵的行为再次让刘备一惊,他意识到这些人显然都是训练过的,知道在旷野上被骑军追杀只有死路一条。 刘备心思飞转,猛然抬头看着原先东南方向的那几处不起眼的小坡,越看越不对劲。他浑身激灵,骑在马上突然朝两边大吼: “左转,左转。” 听得他命令的骑兵一惊,但这会马速已经提起,再不能转弯。他们不知道刘备为何要下这個命令。 但随后,他们就明白了。 只见右前方的土坡上突然冒出一波骑兵,还没等细看,就看到越来越多的骑军蜂拥冲下。 刘备还在大喊: “不要降马速,撞过去,直接和他们撞过去。” 说完,他再次提起马速,和自己的义弟张飞并驾齐驱,他两要作为锋矢头凿穿对面的骑军。 刘备不愧是日后能转战天下的老革,此时已经展现出了一个骑将应有的魄力。既然躲不开,那我就杀过去! 这次率军伏击刘备这只骑队的骑将是李辅。 李辅、李弼两兄弟自从在莱芜投军后,都展现出了不凡的军事才能。李弼独当一面带着一个营头,李辅也成了统带二百人的曲骑将,之前要不是在追击兖州牧黄琬的时候被虎牙营挫败过,此时至少也是个独当一面的部骑将了。 此时李辅看着对面直冲冲来的汉军骑队,眼神一凝,身子就弓伏在马背,手上马槊端平,准备迎接撞击。 但突然,李辅发现对面的骑队竟然开始崩散了。一些个明显是辨发的胡骑从后面撤离了冲锋阵型,原先对面还算严密的冲击阵型直接散的七零八落。李辅大喜,再一次吹骨笛,命骑队加速。 刘备看不到身后,但听后面自家游侠的喝骂就知道那帮杂胡竟然临阵而逃,这时候他心里慌得要死,看了一眼边上的义弟,见他还是那样无畏,心里才安定下来。 最后,在汉骑就要与泰山军骑军撞击前,刘备大吼: “幽州大马,杀杀杀!” 身后还追随他的游侠们,也发狠,吼道: “杀,杀,杀。” 相比于汉骑在爆发,泰山军骑军倒是平静的很,毕竟他们二百骑,而对面还能冲的也就是二十骑,十冲一,岂不是信手拈来。 但撞击后的泰山军才知道自己遇到了狠的。 在数十人的呐喊中,汉骑与泰山军撞击到了一起。 同样作为锋矢头的李辅,直接和刘备撞到了一起。还没反应过来,对面骑将的马槊就搠在了自己战马的脖颈上。麾下战马受此一击,痛得后蹄直立,接着就倒了下去。 这一刻,李辅仿佛听到了泰山府君在自己身边耳语。但李辅自有一番气运,命不该绝,在战马迎风而立的那一刻,李辅临危不乱,赶忙甩掉了马镫。 接着就用力撑了下马背,以之为撑点,直接跃到了一边,然后在地上不断翻滚。也幸亏,对面汉骑因为阵线松散,在中间空了大片。不然李辅就是跳出去也是要被马踩死的。 李辅落地,拔出环首刀,开始找落单的汉骑,正好遇到个刺击泰山军的,他一把就将这人拽下,然后环首刀上力就搠死了此人,之后一跃上马,再次开始奔行,他要重新回队,准备再次冲击。 李辅大难不死,但麾下的袍泽们很多就没有他的运气了。因为他们遇到的是张飞,这位名留青史的万人敌。 张飞进入战斗状态后,再无平日的跳脱,冷静得可怕。第一次撞击中,与他迎面的是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粗豪武士,张飞身子一探,就将胳膊下的马槊猛然刺了过去。马矟断了,前段矟头正插在络腮胡武士的口腔内,扎了个贯穿。 接着,张飞抽出腰上的铁骨朵,弯着腰就砸向一个落马的蛾贼,马速带着腰马的扭力,沛然无比,直接就将这人的头盖骨给砸翻了。 而张飞的脸上也红白一片。 但这还没完,铁骨朵尾端有个绳圈,张飞手一滑,就将铁骨朵套在了手腕上。随后再次弯腰从褡裢中拾起两把小斧。 张飞一手持一把小斧,看准对面两个迎击的蛾贼骑士,一下子就甩了过去,又是两骑落马。 随后他抽出环首刀右持,又将左手腕上的绳带系紧,然后就开始右手环首刀荡开对面的马槊,左手挥砸铁骨朵,专砸泰山军骑士的兜鍪。 在这残酷的战场上,张飞信马游缰,手下无一合之敌。 但张飞突然就看到刘彦落马了,这人就是之前和貊人起了冲突的游侠,也是楼桑里刘氏的族人,硬要算还是他兄长的侄子。 实际上,这次冲锋时胡骑们突然撤退和刘彦的关系还是有一点的。倒不是因为恶了貊人,而是因为他的导火索,让张飞把榻顿打伤了。 普通杂胡是不敢临阵脱逃的,因为回去后,汉人骑将战死,这些人都要死。而要是不回去,他们在汉人内郡人生地不熟的,不是被地方豪强杀了,就要被附近盗贼给狩了,也还是个死。而且,他们的部落老小都还在汉人手上,他们也不敢跑。 但榻顿他们就不同了。他们完全没有牵挂,本来就是要见识汉人真实情况才入的军。之前榻顿要是没受伤,这一仗他也会随刘备冲的。但现在他受伤了,手臂骨折的他根本没什么战力,他如果真去莽冲,真的就死路一条了。 于是,当他看见对面坡上满是贼骑,他就眼色了伴当们,果断跑路了。本来他这边也就八人,但他这一跑直接影响了其他胡人也跟着跑了。生的本能压过了任何理性分析,他们不管后面是不是也难逃一死,反正现在活就行。 但尽管刘彦要对现在的情况负一点责,但张飞还是没有打算抛弃他,毕竟这人也算自己半个侄了。 于是,他纵马过去,就要拉刘彦。 此时的刘彦站在地上疯狂的暴叫,手里的环首刀到处挥舞,盲目的挡击着泰山军突骑的矛尖和环首刀。等张飞砸飞围杀刘彦的蛾贼后,他一刀拍飞了刘彦乱舞的刀,然后丢掉环首刀,一手就将他捞到了马背上,随后再次突围。 张飞救出了刘彦,但丢掉了手上的环首刀,同时他还看到牵招那小子也落了马,这会正用弓箭反击着泰山军。 望着有点发抖的刘彦,张飞有点后悔了。他对牵招喊了声: “往北跑,跑到废墟那。” 之后也不管牵招能不能听到,就继续纵马突走。 很快刘备也靠了过来,此时他的战马血迹斑斑,不知道被什么兵刃刺伤,无力的喘着粗气。 张飞一急,连问刘备: “兄长,你受伤了?” 刘备这会已经大汗淋漓,再没多余气力讲话,他对张飞摇了摇头,然后指了指胯下马,意思马要不行了。 张飞哪还不明白兄长的意思,他是要自己冲出去,他自己已经冲不了了。但张飞怎会舍得让兄长死在这里。 他一把拉开马背上的刘彦,然后跳下马就要将战马留给刘备,让他走,自己留下断后。 但刘备只是摇头,不断喘着气。 张飞一咬牙就要将刘备硬拉上马,突然就看到边上斜着杀来三骑。张飞大喜,手上的铁骨朵飞也似的砸爆了一骑脑袋。然后从刘备手上拿过环首刀就飞奔过去。 那边,剩下的两骑突然看到自己袍泽的脑袋被砸爆,心里一惊,但随后就满是怒火。二人相视一看,一左一右,同时弯腰斜斩张飞。 张飞面对两边合击,一声暴喝,然后整个身子就旱地拔葱般跳起,左右手直接拉住对面两敌,之后双膀子猛然用力,两颗脑袋就砸在一起。两人直接七窍流血,已然不活。 就这样,张飞靠自己武勇,抢来三匹马,然后加上自己那匹,他带着刘备、刘彦,三人四骑扬长而去。 刘备在马上边哭边悔: “都是我对不住大伙,阿招、阿博,你们千万要活下去啊。” ----------- 刘备三人冲了出去,但更多的游侠都落马被滞留在了战场。他们在牵招、夏侯博的统合下,陆续捡起兵刃,围成小阵在战场上坚守着。 没有一个人想要投降,因为他们自己在加入幽州突骑序列后就知道,汉军不留俘虏。所以他们知道,自己一旦落到那些因绝望而反抗的蛾贼手里,也多半是个死。 于是他们只能接受自己的命运。 但在此之前,他们要让这些中原人看看,他们北地男儿的血性。于是,他们相互挨着,肩并肩,努力将捡到的马矟高举,结成坚阵。 他们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这时候李辅浑身鲜血,骑着马走了过来,他望着这八名已经山穷水尽都还在坚持战斗的武士,心中有了丝敬意。 他想到那年他随渠帅转战淮沂两河的时候,也遇到过这样一个将吏,他叫刘延,他和他的营士面对渠帅铺天盖地的箭雨,仍然坚守在阵地上。 而现在这八人也是,其主已走,这些人还能尽忠,可谓义士。 但李辅又望了望麾下骑军,这一战他们折了十六骑,其中光被一个豹头环眼的武士就杀了八人。这是什么战力?估计也就是关校尉、典君、李君等人有此勇力了。 麾下弟兄的死也让李辅难过,他决定给弟兄们一个交代,也给那八人一个机会。 于是他策马上前,沉声对牵招等人说: “现在我给你们一个选择。愿意投降的,都可以活。但想继续战斗的,我也将满足你们所有人。” 说完,李辅再不多言,就退到了阵内,留下牵招等人自己决定。 李辅一走,牵招、夏侯博、公孙献、李雄、谭泰、刘荣、刘礼、卓膺八人就开始吵了起来。 公孙献、李雄说: “咱们为大兄厮杀,也算对得住了。现在能活为什么要死?” 二人的话直接惹来刘荣、刘礼、卓膺三人的怒骂,他们纷纷骂两人贪生怕死,幽州男儿死则死矣,这份义气不能丢。 公孙献和李雄被骂得涨红,最后一扭头问夏侯博: “阿博,你来说。咱们是降是死。” 夏侯博叹了口气,望着刘备离开的方向,默然无语。任是公孙献和李雄如何说,他就是不说一句话,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刘荣是楼桑里的刘氏族人,是刘备的核心,他倒是说了法子: “那些蛾贼说我们投降了就能活命,那不如先投降,到时候见机逃跑,这样还能和大兄有再见的机会。不然将性命虚掷在这里,也是毫无意义。” 卓膺没想到刘荣转首就变了主意,骂道: “你说什么话?什么叫毫无意义?这是舍生取义!” 但楼桑里刘氏的另一个族人,刘礼突然插了句: “万一那些蛾贼骗我们呢?我们要是投了,万一突然悔约怎么办?” 卓膺望着刘荣、刘礼,瞠目结舌,半天说不出话。 最后众人都看向了牵招,看他什么想法。 牵招叹了口气,将剑收起,说了句: “那些蛾贼不会骗我们的,就咱们这点人,直接射都射死了,又何必有那些虚活?” 这话说的不仅公孙献、李雄连连点头,就是刘荣、刘礼都露出了微笑。只有夏侯博、卓膺一个默然,一个大骂。 牵招指了指外面战场上躺着的袍泽,再次痛道: “这些弟兄随我们一同出乡,现在魂丧这荥阳,我们作为他们的袍泽弟兄,就一定要带他们回乡,不让他们做个异乡的孤魂野鬼。而如果我们都死了,谁还能将我们的尸首送回去?” 这一段话让所有人都沉默了,是啊,死不可怕,但要是死在外乡,再不能受家族的祭祀,那就真的成了孤魂野鬼了。 于是,就连最为坚决求死的卓膺都沉默了,默许随大伙一同投降。 七人商量好,这时候才注意到谭泰一直跪在那边,其人向着北方跪坐,全程一句话都没说。 牵招等人正奇怪,那边靠着最近的卓膺就碰了下谭泰,然后谭泰的身子就歪了下去。众人这时候才看到,谭泰竟然用断刃自戕死了。那断刃直直从他的下颌捅上去,死的不能再死了。 卓膺吓了一跳,继而羞红了脸。谭泰的死,使得他们这七人说再多都显得如此苍白,就连卓膺舍生取义都显得了可笑。 最后,七人抬着谭泰,选择向李辅投降了。 就这样,刘备的起家元从就在这里被一网打尽。 ------------------ 在刘备三人亡命奔逃的时候,像他同样遭遇的骑将们也不少。总之,这一次幽州突骑选择相信黄琬的军策,对泰山军的粮道发起进攻是输得不能再输了。 这一次,整整一个千人骑军团,分成二十多股沿着泰山军三十里的粮道发起多路袭击,但正好撞在泰山突骑的网兜里。足足三千突骑潜伏,先后斩杀汉吏七十二名,缴获将旗十六面,逼降幽州突骑三百骑,缴得战马八百。 可以说,这一次反破袭战,直接打得幽州突骑再不敢在战场上乱窜,泰山军暂时获得了战场的主动权。 这些战报送到黄琬的手里时,他整个就天旋地转。附在军报后面的是幽州突骑主帅宗员的信,他对黄琬的指挥能力非常质疑,不仅弹劾了黄琬,还说剩下的幽州突骑元气大伤,再不能战,要带骑军返回河北。 这对黄琬来说无疑是沉重的打击,没了幽州突骑的配合,他别说战胜对面的泰山军,就连想活过这次战役都显得有些奢求。 本来这事已经很让人焦头烂额了,但这时候又发生了一起事件。 河东兵鼓噪了。 当时得到这个消息的黄琬,脸都白了,不是幕僚说是鼓噪,不是哗变,黄琬都没缓过来。 河东兵鼓噪的原因非常啼笑皆非,竟然是因为吃不惯稻米。 黄琬第一时间就想骂这帮人忒贱。稻米不比那粟来得好吃?要知道这些从太仓运来的稻米,可是江淮的贡物,是陛下专门体恤东面行营将士艰苦而转输来的。 现在这帮粗胚竟然因为吃不惯好的来闹? 真笑死了。 但再笑也要安抚他们,谁让他黄琬离不开这河东兵呢。 其实也是黄琬苦。咱大汉的兵自就能吃苦,别说给稻米吃,就是给糠吃都能活。但谁让他遇到的是河东兵?河东兵的战斗力肯定是没话说的,但正因为战力强,又是三河之首,家境都富裕,所以也分外有向上斗争的经验。 而且好死不死,这一批的河东兵里还夹着不少凉州兵。这些是河东太守董卓履任的时候安插进来的,谁也不知道为何董卓要安插这些人入军。 如果说河东兵还只是骄横,那在凉州兵的撺掇下,他们直接就是不讲理了。既然闹了事,围了老帅的营帐,那这些年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不仅提出后面要给他们补给麦饭、蔬肉,还要发饷钱。 是的,这些河东兵竟然在战前要饷钱。 不怪乎黄琬惊异,因为大汉养兵从来就支出两类,一个是粟,一个是衣。在非战时,一月给粟二石六斗,盐每月三升,夏衣是一袍、一袭、一单衣、一袴。在战时,一月给粟三石三斗,然后是夏冬两套衣,盐每月四升。 这里面是从来不发钱的。当然也有例外,就是军吏是有钱的,从最低级的斗食吏每月发钱九百钱,到二百石的中低级军吏每月两千钱。但这都是给军吏发的,河东兵如何人人能发? 还有一种情况也会发钱,但那是战后赏赐。 一般军队大捷,皇帝会铸相应的金来赏赐给有功将士。比如前汉孝武皇帝出塞击匈奴,大将军卫青麾下凡是斩首捕虏之士皆受赐黄金,一共赏赐了二十余万斤。而这也是从西周就传下来的传统,西周那时候对有军功的就赏赐铜料,然后铸成铜器,并会在铜器上留下相应有功者事迹的铭文,为其酬功。 但现在仗还没打完,这些河东兵要哪门子钱? 所以,在黄琬看来这就是无稽之谈。 于是,黄琬就让幕僚再去和那些河东兵谈,问出这些人到底是想干什么。 很快幕僚就回来了,期期艾艾的回禀黄琬: “主公,那些河东兵说他们也知道自己战前要钱,与制不合,也体谅主公你维系时局的不易。所以就说战后分与他们些牛马犬彘就行。” 黄琬一听这个,瞪大了眼睛,再次摇头: “钱我都给不出,哪来的牛马犬彘,再说这般浪荡兵要犬做什么?游猎用?饱口腹?” 幕僚咳嗽了两声,为黄琬解释: “主公,此牛马非彼牛马,此犬彘非彼犬彘。” “何意?” “所谓牛马者,常衣牛马之衣;所谓犬彘者,常食犬彘之食。而这些东西说的都是一样,就是人牲奴隶。” 最后幕僚再不绕圈子,告诉黄琬,那些河东兵想要在战后分此战的俘口,准许他们带回去。 而他也为黄琬解释了河东兵如此做的动机。 黄琬作为公族子弟并不太清楚一个人牲奴隶的市价。幕僚就告诉他,这些奴隶一个就能卖钱四万,价同二十亩田,两头健牛,四十石粟。虽然世道不靖,粮食和犍牛的价格都上来了些,但一个奴隶的价格还是不菲的。 所以那些河东兵就看到了对面蛾贼的经济价值,又因为汉军频频杀俘,这些河东兵就想了这么一出,好在战后捞一笔。 不过这些是幕僚自己看出来的。实际上那些河东兵面上的理由是,他们河东今年征发太狠,很多地方都抛荒了,正要带这批俘口回乡耕作。 这个理由也是真的。河东傅籍有五十七万口,户九万三千户,极限征发可按四户抽一兵,河东是殷富,若动桴鼓,但也只得二万人。但先前皇甫嵩组建三河骑士,抽走五千,现在抽调又抽了三千,还有三千留在本郡驻防,此时河东兵确也是极限。 听得幕僚讲清这些,黄琬终于明白了这些河东兵的心思。与他而言,只要明白河东兵要什么就行。他们不是要俘口吗?给!不是要麦肉菜吗?给! 只要好好打赢这仗,要什么给什么。 至于后面打赢了,给不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但这空头赏赐先许诺起来。 第二百六十二章:讨檄 光和六年,九月十五日。 荥阳东十里,河外大平原,岳岗大营。 自春秋始,大河以南的广阔平原便称呼为河外,大河以北的山塬叫河内,历史上不知道多少关系政权兴衰存亡的决战都发生于此,而这一日,历史的钟摆再一次荡到了这里。 此刻,在荥阳东,大河南的平原上,泰山军,汉军两只超大规模的军队就对峙在这里,战事一触即发。 天空中一只巨大的乌鸦俯视着人类的荒唐,遍揽一番后便落在了泰山军岳岗大营的一面遮天杏黄大纛上。 这面大纛坐落在茫茫数里的大营正中,这片大营一切都是杏黄色的,黄衣黄额巾,黄甲黄肤的人。在巨大乌鸦坐落的大纛边,又有一座更恢弘的大帐。 这大帐是由数百辆兵车围绕的巨大辕门包围的,辕门口又有两面大纛,一面书“冲天大将军”,一面书“替天行道”,这就是泰山军最核心的地方,冲天大将军张冲的幕府。 在这幕府外,五百名长戟大斧的甲士组成一条长长的甬道,从辕门一直蔓延到大帐,而他们就是泰山军的横撞队战士,最悍勇最忠诚的吏士。 此时,他们就如雕塑般肃穆守护着身后的大帐,在那里,泰山军渠帅张冲正对全军将吏做最后的誓师激励。 只见其人顶盔带甲一身戎装,手举军配,意气风发,念着一篇檄文: “汉室将衰,英雄四起。主荒政缪,天命不再。彼时,汉祖挺杖,聚烈士之豪,诛暴秦,伐无道,遂有四海,天下皆安。后有武帝,奋三代之治,攘四夷、广土境,征讨不服,扬威四海。所以王莽篡国,仍有光武之运。 然是以后,后嗣沉荒,阉寺贪纵,公卿构权,处士诈劣,乡豪毒虐,而民破家鬻子不能填肉食之欲,卖田坏织不能免鞭挞之毒。于是,千万黔首,死者肝脑涂地,生者骨肉不保,此皆汉室之罪也。 自光和以来,已有六载,天下未见济民之举而逾见不堪。王道不再,霸道萌起。强者以力凌弱,诡者以诈屈愚。豪强阡陌纵横,贫者无尺寸之托。执珪广厦相连,贫者只陋户褐衣。所以,民流离寒暑,与禽兽为伍。有八尺之夫饥死道路,见三尺之稚冻毙沟渠。一抔之土未干,三尺之稚何辜。历观前代,黎庶之苦,未有今日之甚者也。 刘汉视民如牛马,民自视之如寇仇。人事如此,天厌其德,遂有我泰山军应命而起。 我本河朔一布衣,智短才疏,为众所推,皆因替天行道,顺应人心。昔我横扫河朔,转战中原,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何也?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少助。我有道,则悍夫争命,智士倾心。汉无道,则众叛亲离,举世皆敌。 今我提大兵与汉决战于荥阳之野。汉帅黄琬,志大才疏,多谋少决,有兵无权,虽提卒十万,破之易矣。此战自我而下,当以死决之,勿使天下失望。” 张冲念完讨汉檄文,两边将吏幕僚皆下拜: “愿随渠帅,扫汉妖,建此不世之功。” 随后众人开始唱着: “起刀兵,换太平,直叫天下复清明。” “耕有田,居有屋,只把安康遗万民。” 唱完,张冲振臂高举: “诸君!为此事业,你我何惜一死?” 众军吏躬身大拜: “愿随渠帅再开太平!” 于是,大帐内所有人的士气与信念都凝成一股冲天之志,这志向直冲霄汉,彷佛一个雄鹰对着北方的赤龙发动啄击。 在场跪伏的人中,董昭赫然在列。 此时他的心情摇曳,为渠帅的讨檄书而激动。他知道此檄书一出,将会随着这荥阳一战彻底传遍天下。到时候,天下有识之士都会知道泰山军的主张,都会有所选择。 而且董昭还发现,这一次讨汉檄书上出现的是泰山军,而非黄巾军。这虽然是细节,但意义非同一般,所谓师出必须有名。这一次泰山军的名号单独出现在檄书中,预示泰山军无论是系统还是主张都将走出自己的路子。 只是董昭不确定这是完全的割裂,还是要在太平道外再开一支。不过无所谓,董昭已经对泰山军夺得天下有了一定的把握,虽然后面均田的时候会起波澜,但追随张冲能有大富贵是肯定的了。 于是董昭的天平再一次加剧向着张冲这里倾倒,他在想有什么办法,再立一功,提高自己在泰山军的地位。 同样心思复杂也注意到檄书细节的人还有一个,那就是神上使马元义。 这会马元义脸上淡漠的神色再不能持,怒火和恐惧同时出现在他的脸上,他不敢相信这张冲竟然会在这时候抛弃太平道。 他怎么敢?此时在决战关头,他就不担心自己背戈一击?要知道,现在岳岗大营,实兵是两万三千兵,步军两万,骑军三千。但这里面,汝南和颍川的黄巾军就有步一万,骑一千。换句话说,是整個大营实力的一半。张冲何来的胆子敢抛弃太平道? 实际上张冲确实有信心,信心就在他案桌上一个木匣子内厚厚的效忠信。就在前一日,汝南、颍川的诸多小帅,都在下值之后,私下来张冲的幕府求见。 他们来了后,或赌咒发誓,或泪眼婆娑,或豪气干云,但都说的是一个事,他们要跟着泰山军一起干,更准确的是,要追随张冲一起干。 张冲到底许诺了这些军头什么,使得他们如此效忠?甚至那些颍川的太平道更是抛弃了他们的神上使。 其实张冲什么都没许诺,但又全部都许诺了。 这半年的厮杀中,这些军头太清楚在这个末世中到底该怎么活了。如果他们只是寻常盗匪之流,那再找个水洼过活就行了。但他们不是,他们是与汉不两立的黄巾军,他们没有退路。 既然没有退路,那谁能带着他们活下去? 汝南的黄巾心中原来是有渠帅彭脱的,他们为其操守和信仰所折服,愿意追随左右,但彭脱大渠死了,即任的黄邵黄渠帅偏又容不下他们。所以,张冲就是最好的人选。 同样的情况在颍川黄巾众也是如此,他们原先的老渠帅波才善战无前,他们本认为在波才的带领下会打进洛阳,但波才死了,而招揽他们的神上使偏又是个不知兵的。虽然他待人和蔼,说话好听,教义娴熟。但这些于他们又有何益?他们是要动刀兵的,是要上战场死人的,不会真有人认为喊几句口号,就刀枪不入吧。而善战的张冲就是最好的人选。 所以张冲没有给这些两方小帅军头们承偌,但所有人又都得了承偌。那就是活着,以及在未来那一丢丢的富贵。 而马元义当然不知这些,在他还费力在泰山军基层传教时,所有小帅就已经抛弃了他,所以结果早就注定。 这边马元义愤怒不解,那边董昭千转百绕的时候,大帐外传来一声: “渠帅,外面有只巨乌停在咱们的大纛上,不知道要不要驱赶走。” 然后,董昭噌的一声就站起来了,他起来后,对张冲大喜道: “渠帅,万不能驱逐,此乌为泰山府君乘舆上的圣鸟。昔年明帝东巡泰山,返回京都,路过荥阳时,就有这一巨乌飞鸣帝舆之上,就是泰山府君对明帝祭祀泰山的回馈。而现在同样的神鸟不落汉军而落在咱们的大纛上,正说明天下德运的转移,而泰山府君正在赐福我们。有此神乌,此战必胜。” 董昭的话让张冲心里一凝,因为泰山府君这个名字太多次出现在他的人生里。 泰山府君是泰山的山神,也是冥府的掌控者,本来张冲只是将之当成原始的万物崇拜,但随着他越融合这个时代,越能感受有些神异的地方。 当年于禁就是在泰山府君的祭庙做的祈祷,用铜钱激励众士连夜长驱回牟县作战。后面张冲还调笑过于禁,说他还用诡道,是不是将两面铜钱都粘合在一起了? 但谁知道于禁一脸严肃回他,当时所有的铜钱都是真的,而那一次真的就是全部铜钱都是正面。战后他还专门带着张冲返回了那座祠庙。那里被于禁用木板封禁着,还保留着原貌。 之后于禁亲自起开木板,张冲才看到这些铜钱的的确确是正常的,有正有反。那时候张冲才悚然,原来于禁为这些铜钱盖上木板,不是担心自己的诈术被拆穿,而是要保留这片神迹给他张冲看。 再之后的征战中,张冲又时不时会遇到些被所谓泰山府君启迪的人,如胡母班,如许汜,这些人的经历和遭遇都让张冲怀疑自己过往的唯物世界观,但一想到自己能穿越,还有一个金手指,也许这个世界真有一些他不知道的秘密。 当然这一切,并不会使张冲成为一个好鬼神的人,而是在他坚定的辨证唯物外,多了丝敬畏。 现在泰山府君再次在荥阳展现了神异,为泰山军众将吏的士气再添一把。 就这样,满怀激烈的泰山军将拿着此战的阵表,就各自回营了,他们要尽快整军,因为渠帅已经下令,三刻后,也就是巳时,参与出站的营头就要全部排上平原,到达指定的位置。 于是也就是光和六年,九月十五日,巳时。 庞大繁杂的岳岗大营就整个苏醒了过来,不断有营头高举着自家营旗与令旗开到平原上相应的位置。 此次出战的主要军团是张冲的中军甲士四千,骑军三千,左校尉军团关羽的两千步甲,右校尉张旦的两千步甲,以及汝南黄巾的四个营头,两千兵,颍川黄巾的六个营头,三千兵。 这些营头从壁垒开出后,就将相应的防务交结给了后军校尉丁盛部,其人虽不愿殿后,但也知道此战壁垒得失事关全军后路,万不能有一丝懈怠,所以尽心尽力,带着汝南黄巾剩下的两千兵,以及颍川黄巾剩下的三千兵紧守大营。 至于你说丁盛有没有必要监视汝南和颍川的黄巾?想来以丁盛的智慧他是懂得的,毕竟刚刚已经说了,此战不容有一点不受控制的力量。没准丁盛这会还在自矜,正是他得渠帅之信任才予了他这一重任。 巳时泰山军准时开出,但不是说这就结束了的。一万六千人便是走到阵位都要走一会,更别说还要完成相应的布阵。所以这一布阵就布了一个时辰,直直到了午时。 此战张冲调度的军阵是,由关羽带着典韦、李大目两新营布在最前,然后在左后方布置了张旦的军团,右后方,布置的是汝南、颍川两部五千人。最后是张冲的本部四千甲士留在最后。 至于三千骑中,两千是泰山军的突骑,更有战力,被单独布置在战场的右侧遮护汝南和颍川黄巾。还有一千骑是汝南和颍川的骑士,这些人虽然阵型不密,但都颇为勇武敢战,遂被布置在张冲的右边,由他直接统带。 在泰山军这边布置时,对面的汉军也开出了大营,显然他们也不打算坚守壁垒,坐着挨打,决定大阵排开,堂堂正正和泰山军在这荥阳之野决一死战。 从这个角度说,汉军统帅黄琬确实不缺敢战之心。 对面汉军布置的阵型是一个稍显奇怪的大阵,从张冲的角度看活像一个螃蟹。 只见那大阵最中的赫然是黄琬的本军,左挂兖州旗,右挂河东旗,这阵内又有二十来面小旗,或写“安邑”、或写“杨县”、“平阳”、“临汾”“蒲坂”、“绛”……显然是河东治下各县。 然后在兖州兵和河东兵这一团的两边,又分出好多个触手。 左边各个触手,有“弘农”、“陕”、“黾池”、“新安”、“宜阳”、“陆浑”、“卢氏”、“湖”、“华阴”等旗帜。他们每两个做一个触手,这就分出了四列兵阵。从这些旗帜,显然可知是京畿内弘农郡的县卒并豪势部曲。 而在右边的各个触手呢,又有“平”、“梁”、“荥阳”、“卷”、“原武”、“阳武”、“平阴”、“巩”、“成皋”、“偃师”等旗帜,同样是每两面一个触手,也分出四列兵阵。这些旗帜显然是河南郡在荥阳以西的诸县的豪势部曲。 看来这次,刘宏真的是扫地为兵了,将能征发的都征发来了。 高坐在巢车上的张冲尽目远眺汉阵,很快就明白了此阵的虚实,也为汉帅黄琬心疼。 为何心疼?因为此阵全是黄琬无奈之举。 张冲一眼就看明白,此阵中枢部分是汉庭的经制之兵,而两翼却是各地豪势之兵,他们泾渭分明,像是彼此防备。尤其是中枢部分兵又隐隐居在阵前,彷佛是一定要身先士卒才能激励那些豪势部曲卖力。 但张冲又看了会,不由冷哼一声。他已经看出了这阵的更深层面的虚实了。 这阵初看好像是汉兵与豪势兵勾心斗角,实际暗藏玄机。如果只是一般知兵的看到这一幕,必然认为对面内部不和,做此判断下,可能直接发兵攻打此阵最突前的中枢部分。 但实际上,如果真这么打,必然就落入汉军的陷阱。当攻击其中枢时,只要一时攻不下,那此阵展开的两翼就会直接包抄过来,形成三面包抄之势,到时候攻过去的十死无生。 那如果不打它的中间,而是先攻两翼呢?张冲思考了下,觉得怕也是不行。因为他看到对面汉军中枢部队的令旗,对应着左右两侧的军团旗帜。当打那阵的左右翼的时候,对面必然做相应的左右移动,保证让中枢部分抵住泰山军的进攻。 想到这,张冲也明白为何豪势们会与汉兵排此阵了。因为按照这战法,泰山军绝大部分攻击都会被汉军来扛,左右两翼的豪势部曲多是包抄,伤亡小,战果大,无怪乎能同意呢。 越是想透这些,张冲越是欣赏对面的主帅黄琬,这缝缝补补的手艺,不容易啊!其实,哪只是张冲欣赏,要是对面黄琬知道自己苦心编排的大阵,直接被这贼魁看明白,怕又要哭了。 但张冲就是想明白又能如何呢?说到底,他还是要破此阵的。而此阵虚虚实实,正奇相合,怕不是好破的。 但张冲岂会怕?心中已经想好此战调度,于是也就好整以暇继续观察对面军阵了。 张冲这边镇定,泰山军也排好停当,这会茫茫戈矛冲天竖立,整个战场就弥漫出大战前的肃杀气了。 这肃杀气很快就浸染到了对面汉军大阵里,此时老迈的黄琬站在一辆兵车上,搭手看着对面的泰山军,心情满是沉重。 黄琬和一干幕僚并没有选择如张冲一样端坐在巢车上,不是他们不想,谁都知道巢车高,居其上,视野开阔,主帅能将战场形势尽收眼底,也能从容做相应布置。 可以说,两军相战,视野越广的主帅天然就有优势。 但可惜,他黄琬不行,因为他的身体条件不允许,到底是年龄到了,又大病过,这会筹措整合编练大阵,已经大耗其心血,这会再到高处吹个风,晒个烈日,怕是要死在巢车上。 而他一死,东面行营就完了。 当然,有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是,这些也是幕僚们这么劝说黄琬的。但这些幕僚劝说的目的并不纯粹,多少也夹杂几分怕死在里面。 要知道巢车高立,那自然分外瞩目。到时候他们这些幕僚随黄琬一起上台参赞时,就直接暴露在泰山贼的注意下。到时候他们就会像篝火一样,吸引战场游骑的疯狂进攻。那时候,他们的安危就必须依赖下面的汉兵了。 但可惜,了解河东兵鼓噪的幕僚们,并不相信他们,根本不敢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仰赖于下面这帮阵前要钱的河东跋扈兵。 所以,黄琬和众幕僚就这样在一辆兵车上观泰山军阵,也算聊胜于无了。 午时,灼热的烈日被兵车上的华盖遮挡着,黄琬看得眼睛发酸,才问了身边一名幕僚: “异度,你怎么看。” 这个叫异度的幕僚,魁梧非常有雄姿,像武士多像一个幕僚。其人不是凡人,正是荆州南郡人蒯越。其本是大将军何进幕府中比四百石的东曹掾,后来受何进调发到了东面行营负责辅佐黄琬。 蒯越和黄琬是同州人,他是南郡的,黄琬是江夏的,两郡就靠在一起,算是同乡。但这并不是黄琬赏识蒯越的原因。之前与鼓噪的河东兵协谈的正是蒯越,说到底还是蒯越足智吸引了黄琬,于是才在阵中有此一问。 蒯越的出挑自然引得不少幕僚的针对,但这个比四百石的小吏恰恰不管那些人同僚的嫉恨,胸有成竹的对黄琬道: “主公,对面巨贼实不可小觑。你看,当先一巨阵,不说阵线严整,就看他们手上的巨矛,就要比我们正常的要长的多。一旦与之对线,彼能搠我,我不能,必然死伤惨重。而且这阵在大日下精甲曜日,必然披甲士众多,是一只能攻能守的劲旅。之前,宗副帅传过来份军报,言说他们在荥泽边与一只独特的军阵对峙过,想来就是面前这阵。” 黄琬一边听,一边点头。 接着蒯越又向着东北方向,也就是他们左侧一指: “主公你再看那最外围的骑军,同样甲光曜日,现在都是牵马立在战场边缘,看似懈怠,但实际就如引弓之箭,见机而发。随时可能给我们致命一击。” 听到蒯越这么说,黄琬下意识就跩掉了根胡须,实在头疼。 这还没完,蒯越又指着他们的右边,也就是东南方向,那里正是张旦所部。他道: “这军立在那,就是品字阵,随时根据前阵的情况,或兜抄,或支援。而这些兵同样阵线严整,时不时有快马跑过,显然是在激励士气,也是强阵。” 这下子,黄琬的脸垮了,他埋怨道: “异度,你如何能长贼寇志气,灭自家威风。也是我容得了你,放其余诸帅,早就将你以乱军之罪给斩了。” 蒯越施施然对黄琬拜了一礼,虽知道刚刚自家那纵横家之言确实夸张了点,但并不在乎,然后他就指着远处泰山军大阵,傲然道: “主公稍安勿躁,破此贼,就在那处。” 黄琬大喜,忙顺着蒯越手指的方向看去,那里正是汝南、颍川黄巾的所在。 第二百六十三章:轻剽 黄琬听得蒯越话,顺着望去,只见稍东北面的那只军队旗帜散漫,即便是精锐的排头此刻也还坐在地上,扇着风,贪会凉,而且因为所阵并不靠前,连阵内的军吏都未管这些人。 黄琬越看越喜,对面那贼头到底精锐有限,这些鱼腩部队都拿出来用了。 蒯越也在补充: “主公,我曾见过农人间相互补木桶,这取水多少全看后面补的木片哪个最短。而对面军阵也是如此,敌虽有精兵,但羸兵也多,我军只要专对敌人羸兵进攻,形成倒卷之势,对面整个大阵都会因此而崩散。” 黄琬还是第一次听得这個说法,但直觉上就觉得蒯越说的对。然后二人并其他几个幕僚一起,就在商议一会的主攻方向。 但说实话,黄琬和蒯越如此小觑颍川和汝南的黄巾军也不知道对不对。 对的地方是,这两股军也确实战阵不言,纪律也执行的不甚好。但有一点却是黄琬料不到的,就是这两股都是从颍阳战场上厮杀活下来的老卒,在面对皇甫嵩和朱儁麾下汉军主力军团都能打的互有胜负,黄琬手里的兵还真不好说。 但不管怎么样,战场双方的观阵就这样继续着,双方都在完善着自己的军略。 就在这时,黄琬看到对面出来一骑,在阵前说着什么,听不清,然后这人就扔来一卷绢,就扬长而去。 前线的汉军捡起这绢书,有认识字的,立马就将绢书回传给了黄琬手里。 而黄琬只看了绢书上的标题《奉天讨汉檄布四方谕》,就血往脑子涌。等展开看了具体内容,更是气得手抖。 全篇短短五百二十八字,字字千钧,字字诛心。 黄琬作为汉庭公卿一级的精英,自然明白这檄书的力量,可以说汉室四百年神权被这檄书扒的七零八落,此后大汉会不会亡不好说,但再无神圣可言。而大汉不再天命所属,到时候不知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 而这一切都是对面那泰山军造成的,念此黄琬就生起一股杀意,定要将此等不忠不孝之徒全部挫骨扬灰才可解恨。 于是,黄琬一挥手,身后三十六面牛皮大鼓就敲响,鼓声传遍战场。所有人都紧了紧手里的戈矛刀剑,更有甚者此刻跪在地上,对着某个方向祈祷,祈求自己能在这场大战中能活下来。 疾风吹起的尘土在战场上空飞舞盘旋,遮挡了视线,两军前排的排头们开始激励前面士气,随着鼓声和令旗的指挥,开始迈着沉重的步伐向彼此开去。 风沙大了起来,几乎什么也看不到,只有影影绰绰的人影密密麻麻压在对面。呼吸在凝固,距离越来越近,此刻再勇敢的人的都会闪过一个念头,有多少人将会在这里度过最后的时光,而我会不会就是其中之一。 很奇怪,汉军所攻击的方向并不是什么汝南、颍川黄巾,而是最前的关羽大阵。 关羽大阵所部两千人,编制为两部十曲的制度,左右部司马是李大目、典韦。 李大目麾下左曲将是张南,前曲将郭默、中曲将陶勇、后曲将马宝、右曲将李敬。这配置自不用说,都是能战的。张南一贯多谋善战,是李大目部首席。然后郭默是为了组建新军专门从魏舟部抽调来的,其人历战以来屡建功业,一手铁矛善战无前。然后是陶勇,是与张冲结义的七十五老弟兄,忠诚老练。而马宝和李敬都是新将,都是自颍阳之战后投军的。他们一个勇武、一个轻剽都是一时之选,也被张冲选入新军做了曲将。 本来马宝的颍阳营和李敬的襄城营都是独立营头,但实话说这类营头都是杂牌,看似独立实际上前途并不如张冲麾下主力。而现在马宝和李敬能进关羽军中做个曲将,自是好造化。当然,这和两人确实能力强分不开的。毕竟,张冲那双眼从不会看错勇士。 如果说李大目所部将星云集,那典韦所部也不差多少。典韦部因为在濮水畔和任城国主力血战一场,麾下两曲将都战死后,便在张冲检点下重新组建了千人的加强部。 张冲为典韦配置的曲将团,分别是左曲将高雅、前曲将吴资、中曲将朱英、后曲将武荣、右曲将陈广。里面除了陈广是颍川人,其人都是兖州人,这样同是兖州人的典韦更容易统帅。 高雅、吴资都是日后吕布主力战将,可以说能力早受了历史检验。而朱英、武荣,一个是无盐豪杰、一个是平陆老太平道,能力都不下于高、吴二人,只是经验还少。最后陈广,是汜城的游侠,弓矛双绝,这五人中战力最高者,也是张冲专门为典韦配的一流勇士。 有强将,自然有锐兵。关羽这个校尉部,全军披甲在七成以上,剩下不披甲的都是弓箭手,足足六百人。而全军也都是老卒,又一半来自泰山地区,可以说这样的军团,是张冲麾下仅此于他本军的善战之旅。 而对面的汉军根本不知道,他们要对线的正是这样一只恐怖战力的军队。 此时,汉军左侧最前排的河东兵们披着甲,排成整齐的队列,然后是最左边的排头什将开始大声喊话激励: “都振起来,咱们河东汉是三河第一兵,祖祖辈辈砍过匈奴、鲜卑、羌人,现在砍那些泰山人照样往死里整。此战,我们要抓足了俘口,这些人不仅给咱耕作,更是我们向子孙夸耀武勇的功勋,还有什么比大败贼人,赢得功勋,满载而归更有面的呢?但你们谁要是丢了咱们河东人的面,甭说军法,我自己就将你肠子挑出来勒死你。” 排头粗豪的话刺激的这些河东兵嗷嗷喊,他们已经能看到对面的军衣、军鼓、号角,甚至他们的粗重的鼻息和边上信兵的战马的嘶鸣都能听到了。 但河东兵和兖州兵走到距离泰山军不足三百步的地方就停了下来,开始继续严整军阵,重新将有些乱的螃蟹阵再排列整齐。很显然对面并没有主动出击的打算,此时上前,只是挤压泰山军的战场空间,使得他们没办法转换攻击路线。 此时在对面的泰山军中,关羽跨坐在神驹上,他刚带着麾下五十骑的扈兵就游弋在大阵的两边,不断排查大阵的情况,并尽可能让所有将士能看到他,让他们明白,他关羽永远与弟兄们并肩作战。 实际上,一般来说,关羽是不应该带着五十骑兵出现在步卒边的。因为这会影响步卒们的士气。在传统军队中,骑兵的身份自然是比步军要高的,不论是骑乘要求还是经济实力,这都是毋庸置疑的。 那这会造成什么情况呢?就是步卒们会担心打起来,只要有不顺,那些骑兵就会抛弃他们绝尘而去。无论是部曲被郎君抛弃,还是征召兵被军吏抛弃,那都是致命的。所以有些将吏,如果只有少部分骑军的话,绝对不会单独用,因为他们的好处绝对要比对军队士气的伤害要小。他们会选择骑军下马与步卒们并肩作战,以示生同生,死同死的相契之义。 从对面的汉军豪势部曲们的行为就可以显示这一点。汉军两翼的各四列阵共十九家豪势部曲中,也有些骑卒,但除了沟通中军的信兵外,其他的有一个算一个都选择下马与自家部曲们步行步战。 这些豪强子弟怕不怕死?就不担心万一战败他们没马的话,根本跑不出去?那肯定是担心的。但京畿的豪势和其他地方的豪势有一点不一样,就是他们还没有劣化。 不是说他们的道德水平比别处高,而是因为京畿品平家声的风气更盛。在这个好名声就有好前途的时代,每个豪族子弟从小就被教育要做个正人君子,一言一行都要符合这个时代的道德规范。 这是先前两百年最坏的时代,大汉内忧外患,病入膏肓。但这也是未来两百年最好的时代。相比于之后的卑劣者,此时这群世家子弟已经算是大汉最后的黄金品质了。 关羽很快就看到了对面的止步整阵,高大的战马加上他伟岸的身躯给了他足够高的视野。虽然意外对面的克制,但关羽并不在乎。 之前中军的信兵已经将渠帅对此战的军略都告诉了他,已有定策的关羽眼睛一眯,拿起马鞍边的号角吹起,之后他就赶忙带着游骑入阵了。 相比于号角简单的冲锋号,在阵中用五色令旗,将旗应旗来发送信号肯定是要有更多信息的,所以关羽要赶忙入阵,好从容调度各部。 这边关羽入阵,那边听到校尉进击号角的前军已然行动起来。 在大阵最前的是典韦的前曲将吴资,居右;李大目的前曲将郭默,居左。他们两都居方阵最右角,不是两人怕死,而是到了领二百人的军职后,管理调度能力已经比武勇更重要了。 张冲为军中军吏的能力考核中,按层级不同要求不同。他将军吏大致分为三层,从伍长、什将、队将,统统是基层军吏;往上的屯将、曲将,部将,都是中层军吏;再往上,校尉、都尉、中郎将这些都是高层军吏。 像基层军吏,张冲选拔以及考核的标准就是谁更勇,谁更能战,要的就是敢打敢拼的锐士,其他的调度能力和军略能力并不多看重。而等到了中层军吏,张冲选拔和考核的标准是调度能力,看是否能将好军阵调度指挥,至于战技能力、军略能力就会往后看。最后是高层军吏,那时候考核选拔的只有一个标准,是否具有独当一面的军略。能识山川地理否,能辨阴阳虚实否。 当然,说这么多,战场到底还是物质的,更能杀更能打,自然更好。 郭默和吴资都是老中层军吏了,早没了小年轻那种凡都杀在最前的心思。郭默是杀出来的,一步步走到现在,根基扎实。而吴资是自带部曲的豪强,天生就有很强的管理能力,后来在打须昌的时候,更是在城下力挽狂澜的方面阵将,所以这会二人不急不慢的随着方阵走着。 在行了五十步后,两方阵已经距离汉军大概二百步左右了。此刻,两阵最右上角的排头,率先全射了一箭。 箭矢落在汉军阵前大概二十步左右的位置。此箭也是为后面射手们确定距离的校准箭,所以当这箭结束。 左边两边随步槊士一直前进着的弓手立马在各军吏的带领下,前出了二十步开始速射。密集的箭矢盖到汉阵内,只是偶尔有人倒地,因为对面最前排的也是披甲士,对这类披甲士来说,这种箭雨并不能伤害多少。 这边见泰山军发射,对面汉军两翼的豪势部曲的弓箭手也开始回击,正对泰山军关羽部形成交叉的箭雨覆盖,但同样骚扰远多于伤敌。 在两边弓手排射的时候,郭默和吴资两阵并不停顿,继续向着汉兵走着。他两根据关羽在战前的军略行动,一旦开战,不管不顾,以手中步槊的长度优势,率先与敌接触,目的就是凿入汉军阵的纵深,尽可能分割对面河东兵和兖州兵的联系。 在郭默和吴资的对面,分别是汉军兖州兵的吕虔部四百人,还有河东兵中的毌丘兴二百人。毌丘兴是河东闻喜人,日后会高居曹魏公卿之位,但现在他还只是个良家子从军,刚因整编而成二百人主,也还是个年轻人。 吕虔和毌丘兴都是自付勇武之人,都选择和军中勇士一起列在最前。他们这里整队的时候,见对面不管不顾开过来,二人因性格原因直接出现了分歧。 吕虔自濮水畔与泰山军战过后就蹉跎了很久。之前他南下去过皇甫嵩大营,想走那边路子再起,但谁知颍阳一战皆成梦幻,汉军主力大败,皇甫嵩自己也都重伤不醒。没了赏识的,吕虔寸步难行,最后还是被打发回了兖州牧黄琬的幕府。后面黄琬病好,需要勇士,知道吕虔曾经阵战过敌两将,便收为心腹,一路又带到了这荥阳战场。 吕虔蹉跎久了,与泰山军打交道多了,就越发谨慎了。所以他选择了保持原阵型,等对面泰山军自己攻过来,只要他稳住,到时候两翼的方阵自会抄击敌军侧腰。 但可惜,年轻气盛的毌丘兴显然有自己的看法。 他突然做了一个加速这场战斗进入白热化的决定。 只见他突然对手下喊: “将那个俘口给我带来。” 说完,就有两个膀大腰圆的从一辆板车上脱下一个血淋漓的汉子,显然之前汉军与泰山军在争夺战场要点的小规模行动中,也抓到了对面的俘虏。 毌丘兴抓到的这俘口就是给泰山军带路的那批荥阳驮夫中的一员,在被毌丘兴拷打完全部情报后,他还要被毌丘兴留着他用。 毌丘兴此时已经翻身上马,在路过驮夫的时候,弯腰单臂就拎着这俘口,冲向了对面吴资的军阵。 刚刚那举手间的轻松,显示了毌丘兴超绝的马术和膂力,不愧是能在曹魏中打拼到那个位置的豪杰。 他提着俘口,飞马冲到了吴资的军阵前,这时候吴资军中的步槊都还没放下,然后就见一黑影像他们砸来。 不少人下意识就放下了步槊,然后就见一个人被整个串在了这些如林的步槊上。这人的胸、腹、大腿被戳得全是窟窿,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就在吴资部前排步槊士惊疑不定时,毌丘兴竟然骑着战马整个撞了进来,就从被尸体砸压了的空隙中冲入。 其无匹的马速一入阵就如狂风一般将五六个步槊士砸翻在地,毌丘兴胯下的战马在阵中被刺已经发狂,发了疯的狂跳,使得吴资阵混乱一片。 这还没完,在毌丘兴身后,原来还有二十多骑也追随来了,他们顺着毌丘兴打开的缺口,狂灌了进来。 就这样吴资还没反应过来,连步槊都没放,大阵就开始乱了。 如果张冲在这里,一定会非常欣赏毌丘兴,其人战术风格很像泰山军早年三猛战术,猛冲、猛打、猛追,就是乱拳打死师傅,以乱打乱。关羽这只校尉部是张冲的新阵,打的是排槊扛线的战术,最是中规中矩,还真的就怕毌丘兴这种的。 此时,冲入阵内卷起混乱的毌丘兴,也是惊吓不断,呼和不止。每一步都有十来双手要拽他下来,每一瞬都有十来把短刃向他刺来。而这些都被毌丘兴一一荡开了,这一刻他分外感谢乡里的老军让他不论寒暑在马上挥击练习,正是这份童子功,让他现在有足够的本能遮挡无处不在的刺击。 吴资阵内的泰山军也是老卒,这会都拿出短刃刺击着那汉军骑士,但可惜这些兵刃并不能对毌丘兴的铠甲造成太大的伤害。 至于没什么泰山军不用步槊?这会步槊都立着,人都挤着,根本施展不了。 总之不管是毌丘兴有意还是无意,他的冒险行为带来了巨大的回报,本来阵型严整,有条不紊的吴资部开始动摇了。整个阵线的前面都凹了进去,就像被一把楔子劈进而四分五裂了。 战斗很快就变成了屠杀。过分长的步槊在这种贴面搏杀时完全成了累赘,不仅毫无用处,还占了将士们的一只手。二十多人的汉骑轻易就用手中的环首刀斩击在泰山军士卒的脖根上,活像砍着木头。 本在阵尾指挥的吴资被这混乱弄得措手不及,足足愣了一刻钟才被扈兵摇醒。他赶忙稳住心神,就命列在后面的右屯百人,赶紧将步槊斜放,然后顶着前面的空隙捅搠那些冲入阵内的汉骑。 但吴资因为视野的问题,并没有看到,实际上在混乱中的左屯仍然有不少地方在结成圆阵,他们在各自伍长的带领下,直接将步槊截断了一半,然后用断矛攻击着稀疏的汉骑。 但可惜吴资都看不到,他以为左屯已经完蛋了。所以他下了这个决定,而他这个决定却真的让左屯剩下的人完蛋了。 右屯的屯将收到吴资的军令,忙下令所部下槊,然后百人肩抵住肩,如一个巨大的海浪扑打向那些还在厮杀的汉骑。 冲入阵内的汉骑这会早就没了冲击力,只能坐在马上向下砍杀着泰山军。这会右屯一排上来,立马就成了固定的靶子。 越来越多的汉骑还没多反抗,就被如林的步槊给挑死。惊吓的战马再次顺着空隙四散奔逃。它们不理解,什么生物的獠牙能有这么粗这么长。 毌丘兴早就不是杀在最前的汉骑了,倒相反,其人一破阵,冲进去没多久就开始跳马往回走。 毌丘兴从来没觉得只靠着二十多骑就能催崩对面的千人大阵,他之所以如此做,就是在大战前打击泰山军的士气,但更重要的是,在全军面前,他毌丘兴匹马冲阵,必将以武勇传军中。 而做到这些后的毌丘兴毫不恋战,转头带着一面泰山军某位队将的背旗回了军中,留下了随他冲阵的二十多袍泽只能等死。 这些人还是太年轻,太冲动了。 但泰山军吴资部的喜悦并没有持续多久,就发现前面竟然还有不少袍泽受伤倒地,他们就要停下救援。但身后的右屯的袍泽完全看不到前面的情况,他们还遵循着屯将先前的军令,人挤着人,向前推着。 最前面的袍泽要喊,但很快就被后面的人推着向前,他们前面的有视野倒还努力让开地上的袍泽。但后面的人压根不知道,一双双脚板就踏在这些受伤的袍泽身上,这些人初还痛呼,但很快就淹没在人群里,被踏死了。 很快就有军吏发现了不对劲,悚然后马上打鼓,令各排停止前进。原先最前排的将士也曾往后喊,但根本不如军鼓管用。这就是军中的情况,人声鼎佛中,谁能听得喊什么,只有那独特的军鼓旌旗才是这些紧张的将士们的耳目。 就这样,吴资曲右屯百人队陆续停了下来,但悲剧已经无法挽回,刚刚至少十来名伤员被自家袍泽给踏死了。 原先左屯百人队,被毌丘兴带着二十骑或撞死或砍死了四十多人,然后又被自家踩死十来人,这就没了一半,而剩下的伤的也有一半。 换句话说,开战一刻钟,两军还没接触,吴资麾下一个屯的编制就散了。 这就是战争,谁也不知道胜利和意外哪个先到来。 第二百六十四章:赤脸 吴资部左屯的崩溃说惨也惨,但对于偌大的一片战场来说,却又毫无起眼。无论是典韦还是关羽都没太关注到这,更别说远在阵后巢车上的张冲了。 在张冲的视野里,一个小若蝼蚁的黑点冲到了自家大阵,接触后,大阵边陷了一下,然后很快就恢复了原状。 这就是战争,因为各自站的位置不同,在士卒眼中惨烈的战斗在那些高位的人眼中好像波澜不惊。 吴资在收拢了左屯剩下的吏士后,就将之送往了阵后由医匠治疗,然后右屯的满编步槊士就接替了左屯撤离后的阵线。 吴资有点自责,觉得自己遇到如此大战竟然慌了神,以至于让将士死伤数十人。 但有一说一,荥阳这一战,无论是汉军还是泰山军有多么滑稽的行动,甚至不理解的行动都是可以理解的。 为何? 因为双方将吏有一个算一個都没指挥和参与过一场涉及数万人阵战的场面。泰山军号称横扫河朔,转战中原,但实际上呢?每一战双方规模都没超过万人,便是颍阳之战,都是泰山军在战役关键时间的参战,而非主战。 但可预见的是,只要泰山军上下能挺过这种大规模会战,无论是军吏还是士卒都将会有脱胎换骨的提升。 只是现在,就在荥阳,不说吴资面对数万人海海排开进退失据,就是汉军两边豪强都战战兢兢。 比如在毌丘兴率先打开局面的时候,理性上,后面只有二百五十步距离的汉军方阵应该趁机冲锋,借此局面,一举冲垮吴资的方阵。而不是等吴资缓过神后,被其人果断下令用排槊刺击汉骑,以至于毌丘兴贾勇打开的局面就此葬送。 但理性归理性,实际上,后面的汉军将吏也和吴资一样慌了神,以至于从头到尾就是木然的看着,就像前面的战事是没发生过一样。 毌丘兴回到阵后,如愿以偿的获得了众汉兵的欢呼,但其人这份壮举在这战场却毫无意义。 泰山军的大阵还是和之前一样严整,除了双方各死伤数十人,一切都和一刻前一样。 吴资到底是有大将之资的,在经受了损失,他很快稳定了心神,不仅自己上前站到了全阵之前,更是向边上的郭默部靠拢,重新布好了阵。 很快吴资边上的旗兵就看到了后面部司马方向的旗帜,旗语: “前曲向前,与敌接战。” 吴资得令后,长呼出口气,带头放下五米长的步槊。然后带着剩下的一百名步槊手继续向前。 同样的命令也送到了左部前曲的郭默手上,于是两曲不约而同吹响起号角,沉闷的号角盖过了战场的声音,两部前曲率先行进,随后是两部左右四曲,八百人紧随其后,再然后是两边的中曲和后区,又是八百人紧随。 换句话说,关羽一点没留预备兵,将手上的兵力全部押了上去了。 在战场的对面,汉军的前排将士看到的是这样一个场面,一条长约百米的巨大人墙在阳光下缓缓走了过来。他们列成整齐的军列行进,手上巨大的步槊在阳光下折射出金属的光芒,无数面杏黄旗在风中飘扬。 他们每走一步,都伴随着对面激扬的鼓点声,大气磅礴。 泰山军关羽部的行军全落在了汉中中后的黄琬眼里,他高兴的一拍轩车,激动道: “好,彼小贼正入吾彀里。” 原来,黄琬在明明发现泰山军薄弱处时还依旧选择攻击严整的关羽部,就是要吸引关羽部上前与他本兵接战,等战的难分难解的时候,他黄琬在命两翼合围,一举歼灭关羽部。 到那时候他再顺势攻击贼薄弱的左后大阵,一举击溃贼军。现在关羽的行为全部落在他的算计里,黄琬如何能不激动? 但黄琬明显激动早了,他根本不知道他麾下前列的将士将要遭遇什么。 所有事物都会有长有短。张冲编练的这只新型巨阵的缺点刚刚已经看到了,就是如果被人突然贴脸杀入,反而无处施展。但他的长处就是在对线冲锋时,更长的步槊,更密集的阵型,将会捅杀迎面所有敌人。 二百五十步很快走完,在距离敌人只有一矛之地,右步前曲的吴资开始大声吼道: “抓紧,抵住。” 说完,再次加速,开始对着对面的汉兵冲了过去。汉兵前排的将士试图用手中的戈矛回击,但奈何长度差距太大,还没碰到对面自己已经被串在了敌人的步槊上。 泰山军手上的步槊在捅到人后,并没有拔出,而是听着军令继续向前推进,他们要挤压对面。而在第二排的步槊手在排头的命令下,开始发动第二轮刺击,右对敌人形成了一波伤害。之后是第三轮,第四轮。 这些步槊串着汉军的尸首,在身后袍泽的助力下,不断推进。 吴资这边报仇雪恨,一同行进的左部前曲郭默部也在刺杀着敌人,而且比吴资部更顺利。 和吴资部不同,郭默部在行进的时候并没有放下步槊,而是继续高举着踏着碎步前进。所以在同样距敌只有一矛之地的时候,郭默部的军吏下达的是: “砸!” 前排高举着的步槊,在重力下沛然砸向了对面的脑袋上,无数爆裂声,直接让与之接敌的兖州兵胆丧心寒。之后就是同样的步骤,刺,推,后面第二轮刺,再推,不断重复了四轮。 这是一场真正的屠杀,汉中前部中无论是兖州兵还是河东兵,在最前的都是最骁勇的甲士,但可惜他们都是花队,或用大斧、或用戈矛,或用弓箭,在面对泰山军这样步槊的攻击下,这些勇士直接就被挑死在了第一轮。 后面的汉兵们惊恐嗷嚎,但都被对面泰山军的步槊给无情的结束了。 越来越多的汉兵抵挡不住,抛下兵器就往后撤。而来不及的就选择躺在尸堆中装死不动。还有的直接被吓呆了,脸色煞白,眼睛充血,浑身打着颤,然后被推倒在地。甚至有些直接跪在地上向对面泰山军求饶,祈求放过。还有被弄疯的,开始放声大笑,到处乱窜,然后被自家曲将毌丘兴用铁骨朵砸烂了脑袋,闹剧才结束。 杀完疯兵的毌丘兴脸色难看的看着正步步推进的泰山军,他没想到之前还被他大杀特杀的贼军此刻就在随意屠戮着他的部曲。但毌丘兴并没有打算去冲,他知道这样的大阵已经不是一二武勇者可以破的。 毌丘兴看了眼右边的友军,在看到右边那吕字旗在缓缓后退,毌丘兴再无负担,立马带着扈兵撤到了后阵,那里是薛洪的大阵。他从一边撤退后,入了薛洪阵内。 随着吕虔、毌丘兴双双撤走,剩下的兖州兵和河东兵再无法抵抗,纷纷崩溃。于是,双方初一接触,汉军两阵告破。 但泰山军也因为行进过程中阵线松散了,也选择了停步整阵。但谁都知道,后面的汉军还是抵挡不住这些泰山军的进攻的。 距离前阵直接距离大概六百米的汉中军,黄琬将这些尽收眼底,此时的他再无之前的志得意满,只一个劲的抽着嘴。 见主帅发懵,幕僚蒯越立马提醒道: “主公,赶紧让两翼合围,没问题的。” 黄琬如梦初醒,连忙下令,两翼奔袭敌军两侧,合力绞杀贼军。 黄琬布这个螃蟹阵的目的就是要两翼合围,虽然贼军的悍勇超出了他的意外,但再强的军也是人,只要被围了三面,都要死,谁让人的眼睛只长在前面呢! 但还是那句话,不出意外的话就是意外一定会出现。 汉军螃蟹阵的两翼在合围的时候,出了问题。 汉军右翼最前排的是弘农华阴杨氏和华阴刘氏的部曲,合计兵千人,在汉军左翼的是河南郡本地的豪势,一个是荥阳杨氏,一个是偃师张氏。 这里面,华阴杨氏自不用说,是与汝南袁氏并列的公族之家,领兵的是现在杨彪的族侄杨敢,正是健锐的时候。而华阴刘氏呢,也不比杨氏来的差。 他家既是汉室宗族,又是公族之家。这一族是汉高祖的二兄刘喜后人,而这最近两朝呢,又有刘崎为顺帝之司徒,其子刘宽呢,又是本朝之老太尉,被封逯乡侯,食六百户,海内称为长者。带领刘氏部曲族人参战的正是老太尉刘宽之子,刘松。 而右翼的荥阳杨氏是何家呢?领头的叫杨恪,字仲义,此时还只是一方土豪,但日后却是曹魏的骁骑将军,更是开了一代武脉,其后几代都是武勋。至于同伴的偃师张氏,自然就是张苍后人,我们的老朋友颍阴郡守张宠就是出自其家。领军的也是张宠的族侄,张岳。 本来,随着中军黄琬的军令传来,命两翼合围。这两翼最排头的四家应该依令而行的。 但这事在右翼出了问题,准确来说是老太尉刘宽之子,刘松这里出了变故。在最后一刻,他劝住了杨敢,让两部先不动,其理由是让左翼先包抄上去,等那边打开局面,他们在合适的时机再压过去。 刘松是和杨敢的族叔杨彪一个辈分的长辈,杨敢听了这话有心拒绝,但到底不敢违背,而且让河南的土豪给他们先试探,杨敢内心也觉得未尝不可。 刘松这样的行为,无疑是非常严重的,但这类公族子弟的行为模式早就习惯了别人为他牺牲了,到底也不觉得有什么。 那边杨恪、张岳两个小年轻根本不知道老前辈临阵变卦,还傻乎乎的按最开始的军略,向着关羽大阵的右翼奔袭。 但关羽既然决定率军前突又怎会不知道汉军这一招呢?他早有定计。于是在阵内的关羽在此摇两面旗帜,并伴随激烈的战鼓和法螺声。 这是新阵的旗语,意思是两部之左右两曲向左变阵前出。阵内得到军令的左部左曲将张南、左部右曲将李敬,以及右部左曲将高雅,右部右曲将陈广都带着所部开始或原地左转,或原地右转,然后向左右边前出。 这还没完,同样的旗语金鼓再次响起,这次是命左部中曲将陶勇、右部中曲将朱英带所部上前,加入到前曲,加厚其防线。 就这样,一通变阵,原先的方阵变成了一个空心大方阵。前面是四个曲的中、前曲,左右两面是四个曲的左、右曲,而关羽的扈兵、李大目、典韦的扈兵并两部后曲一同留在阵后。然后在四个角,又有人布置拒马,好遮护住各面突出部的两侧。 在大阵右翼,正在带兵冲锋的杨恪,大吃一惊,他没想到对面竟然突然变阵,而且变阵速度还这么快!望着已经阵列好的贼军右翼,杨恪咬咬牙,还是带着麾下部曲冲了过去。 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他杨恪一生不弱于人。 杨恪披着三层甲依然健步如飞,此时的他虽然还没有到人生武力的巅峰,但体力却是最绝巅,只是比以后的他少了些经验而已。 他放下面甲,整个人就如战马一样,奔冲在最前。在距离敌人右翼一百步的时候,他们率先遭遇了对面阵内弓箭手的进攻。 倾盆大雨般的箭矢覆盖着这些豪势部曲,但打在他们的甲衣上,却收效甚微。他们就在箭矢中继续奔冲,只有不少倒霉蛋被箭矢从细缝中射入,栽倒在地。 望着泰山军严整如强的队列,面甲后的杨恪终于发出一声震天怒吼,在距离对面还有十步时,突然他心里就一紧张,下意识就缓住了身子。 这时候他才发现有什么不对,原来对面的巨矛还没放下,但他醒悟的太晚了,此时在对面一声令下,无数如林树立的步槊哗得就砸了下来。不少冲的太快的杨恪部曲兵直接被砸翻在地,他们抽搐着口吐白沫,然后没动静了。 杨恪身子一凉,这是从死亡边逃过的凉,接着浑身发热,这是血往全身涌的热,他要为伴当们报仇。 于是他呀嘿一声,就跳滚在矛上,压倒了一片。之后他就如花狸一般跃起,手上的环首刀对着那些个没了步槊的泰山军猛砍猛劈,直接砍死了数人。之后又有几十个甲士也如杨恪一样,自己砸在矛阵上,用身上的甲胄为后面的袍泽开路。 杨恪的部曲果然精悍不畏死,无怪能保这他们郎君封侯拜将呢。 杨恪攻击的这一曲正是泰山军右部右曲将陈广所部。这一部的大部分子弟都是来自鲁山的山寮众,吃苦耐战,更不畏死。此刻杨恪部如此不畏死,反让他们更不畏死。 他们见那些甲士杀入大阵,立马就有用铁棍大棒上来厮杀,他们同样披着甲胄,同样你砍我一刀,我就捶你一棍的无畏。而且相比于对甲士的伤害,他们手上的铁棍大棒可要比汉军的环首刀要管用的多了。 汉军有一只二十人的小队因为陷的太深,就被这些抛了步槊选着手持铁棍大棒的鲁山悍勇给围住了。之后一顿敲击,这二十人汉军就被一个个干掉了。 但杨恪的部曲兵也不是好惹的,而且他们足够多。在泰山军右翼是有两个曲,从前到后,依次是右部右曲陈广部,右部左曲高雅部,换句话说只有四百人所有。而对面的河南郡部曲兵在千人左右,足足是对面的两倍。 而且这还是汉军螃蟹阵左翼的一阵,后面还有四个阵,都是千人上下,这些都还没上呢。 所以一方靠坚阵固守,一方用人多势众,一时厮杀声响彻平原。 杨恪部敢打敢冲,他的友军张岳就拉胯多了。 在开始奔袭后,张岳就带着部曲向高雅部冲锋。开始他们也和杨恪部一样,遭遇了泰山军的箭雨,但和杨恪部选择披甲硬扛不同,张岳带着部曲早早停在了泰山军箭矢的射程外。 随后张岳命自己部曲回射,他有信心,自家的弓箭射程肯定要比对面要原。他已经看出来对面泰山军的弓弩就是汉军的制式款,而他手下的弓弩皆是精弓良弩,谁让他们古韩地自古就出精弓良弩呢? 就是这么欺负你射程短。 一番对射,果然不出张岳所料,他麾下的弓箭射程更远,对面根本射不到他们这。他的部曲中不少看到了对面的窘境,直接在阵前就跳起了舞,借此嘲笑对面贼寇,打击对面士气。 但很快,他们也不跳了,因为他们发现对面皆披甲,这些箭雨根本没用。张岳在料到没办法靠射程吊死泰山贼,只能下令所部继续出发。 张岳是个好酒之人,不管什么由头都能喝上一杯,就在出阵前,他已经灌完了一水袋的烈酒,此时要冲锋了,他觉得高低得再来一袋。 他从伴当手里接过一水囊的酒,就开始狂喝起来,直喝得水囊干净,才打了个酒嗝,晃晃悠悠指着一个方向麾下军旗,随后军鼓大作,旗帜招展,众部曲随喝狂了的张岳如下山猛虎,狂飙突进。 只留下张岳的伴当独自傻眼,因为自家郎君所指的方向根本不是对面的贼军,而是更偏左,在敌阵的后面。 意识到自家郎君醉酒误事的伴当连忙冲了上去,要拦住张岳的冲锋。但突然不知道从哪射来的一根流矢直接插在了伴当的脖颈上,直接一命呜呼了。 这下子,再没人制止张岳,制止他向着错误的方向冲锋。 张岳手下的五百人不是没军吏怀疑是不是走错方向了,但他们都觉得这是不是自家郎君的计策,打算从后路再袭击敌阵,所以无人去制止。 就这样,张岳这些部曲在高雅部的阵前奔行着,顶着高雅部的箭雨,就奔了过去,留下了同意错愕的高雅部。 不过错愕归错愕,手里的弓箭却不停,不断投射向对面张岳部。可怜张岳部的披甲并不多,因为其家到底是以经法星学传家的,对武事并不多看重。这些部曲除了小部分是家生精锐,被全副武装,其他的多是张氏的徒附奴婢,哪有什么甲胄给他们用。 所以高雅部的射手给了张岳部巨大的伤亡,没人数具体多少,但看留在阵前一片尸体,就可知其量了。 但张岳部终究还是冲过了高雅部的射程,而且因为没有任何人阻挡,他们还真的在泰山军品字大阵的右上角的空隙处突入了进来,直接冲到了关羽部后,张旦部和颍汝黄巾之间的位置。 奔到这里,张岳酒也醒了,正发愣看着四周,想着怎么到了这里,然后意识到自己喝酒误了事了,不过错有错招,看着关羽部薄薄的后方阵线,张岳露出了狞笑。 于是,他打定顺势攻击敌人阵后,直接捅他们腚。 但就在这时,张岳突然看到对面,也就是敌人后阵,突然就从中间分开了,然后露出五十骑,为首一个绿袍大汉就虎视眈眈的盯着自己。 张岳不知道,从他们开始意外跑错方向,阵内的关羽就已经紧紧盯着了他们。关羽很担心这波贼军绕击自己后部,因为他主要兵力都在前列,那里有四个曲,足足七百人,然后是左右两翼各四百人,而只有阵后最少,只有四百人。于是,为了防止这波汉兵队自己形成前后夹击之势,关羽决定斩首贼将。 他远远就看到了那个满脸赤红,脸色与自己有一比的敌将,看其体貌和边上簇拥的甲士,就知道是贼之悍将。 于是,关羽立马带着自己的五十骑扈兵,绕到了后阵,然后令两边分开留开了骑军冲锋的通道。 就这样,等张岳看到这五十骑的时候,关羽已经带着骑队冲了过来。从张岳部曲到关羽的位置,大概有二百来步,虽以关羽胯下神驹,也不是眨眼就能冲到。 所以张岳的部曲在看到对面数十骑高头大马奔袭过来时,虽然慌张,但到底有十几个戈矛手集合起来守在了张岳面前,他们在一个军吏的指挥下,弓伏着身子,准备用手里的戈勾拽着马蹄。 但可惜他们遇到的是神将关羽。关羽一马当先,当那十几人正想勾关羽的马时,只见关羽将马矟一挥,当先的三四支长戈就被打飞出去。 然后在那十几人都没反应的空,关羽已经冲过了他们,来到了张岳面前。 接着就是一刀,张岳人头飞起。 但关羽的脸上却毫无喜悦,满是困惑。他在疑惑: 为何同样是赤脸,但还是抵挡不住我一击呢? 第二百六十五章:变阵 关羽再次成功斩首,而这一次的效果比以往所有都来的要好。 在张岳死后,其部就崩溃了,不过三百多人的部曲在没了郎君后就已经丧了胆,再加上本就处在敌军内腹,举目望去皆是敌,内心惶恐已经到了极限。 在出现第一个弃械溃逃的后,溃退就再止不住了。 在真实的冷兵器战斗中,士气从来都是最决定性的因素。不论你手上拿的是环首刀还是大棒竹竿,其实杀起人来都是那么回事。但士气却决定了一只军队是否敢战,不敢战的军队将一无是处。 和一般文人史家笔墨中描绘的战争不同,那种战争双方有来有往,智计百出,跌宕起伏,是很有意思,但那都是虚幻的,是故事。 而在真实的历史中,往往很多对峙都不会形成面对面的搏杀,因为几乎总会有一方在开战之前就因群体性恐慌而落荒而逃。 人皆怕死,尤其是看到别人逃跑时更是如此,所以唯有军纪才能让士卒们在大战前保持镇定,不因恐慌而溃退。 一场战争最多的俘斩数从来不是在战斗时产生的,而是当敌人转身逃跑时,在追击时而产生的。 这就是张冲将军纪视为最紧要的原因,所以他大力培养中基层军吏,让他们识字,让他们加入随军学堂。 随军学堂确实能学到东西,但这的身份又远远大于具体学了什么。随军学堂的教习大多是军中高级军吏和名士,甚至渠帅张冲也会时常讲习,所以这些军吏便又有了一层渠帅门生的光环。 这光环有什么用,就是让军吏们更好的执行军纪。 军纪是死的,是写在那里的死物,只有靠将士们去遵守,军吏们去执行,军纪才是活的。那为何将士们会遵守呢?那就是要对军吏要有敬,要能信,更要有畏。要让他们明白,一旦他们抛弃袍泽独自逃跑,那即便是回去也会受到惩罚。而只有如此,众军士才能捏合在一起,才是一只军队。 但可惜,张冲明白这些,而已经死的张岳却不懂这些,甚至是绝大多数豪势都不懂,他们的战争就是,召集好徒附,给与兵器,再许诺些财物,就拉去上阵了。 关羽成功斩首敌将后并没有选择追击这些溃卒,反而用号角将杀疯的一些骑卒给召了回来。他没工夫去追这些鱼腩,更激烈的战事还在等着他们。 侥幸逃生的溃卒往汉军方面跑,但更多受伤的人被遗弃在了战场,没人在乎他们。 这边张岳部的覆没很快就引起了连锁反应,原先随他一起出击的杨恪部很快就感受到了压力。 因为高雅部原定的敌军没有了,所以很快就抽出机动兵力开始对左部的杨恪部进行包抄。 于是,在排头军吏的鼓点吆喝下,高雅部以最左侧的军列为点,全军开始整体向左转。 本还在和陈广部鏖战的杨恪部曲兵都惊了,他们从来没看过有军队可以这样变阵的。他们见到的是,左面的贼军最前的将士原地踏脚,越往后就迈的步子越大,等到了最后的人,都已经跑了起来了。 但就是这样,这些贼军都在大致保持了个军列,他们好像潮水一般奔涌,等到了近前,就看到这些潮水成了一堵堵墙壁。 很快,杨恪部曲兵的惊叹就被惊恐和求饶给代替了。完成变阵的高雅部直接在杨恪部曲兵的左侧开始竖下长矛,在号子中开始刺杀着这些汉军。 本来杨恪部是来抄击泰山贼侧腰的,现在反倒被泰山军抄了腰,你说这是怎么個事啊。 在这致命的捅刺中,杨恪部实在无法再维持住阵型,看着尖锐的步槊不断捅死着自己的袍泽,又看到这些步槊离自己越来越近,部曲们开始出现恐慌,他们急切的看着自家的军吏,希望得到些军令,但这些人只知道用棍棒逼迫他们继续守住,就再没有其他办法了。 这还是好的,有些部曲甚至都没见到自家的军吏,原来这些人都跑去护卫自家的郎君了。 此时部曲们不知道是继续向前,还是转身靠后,所以只能依从自己的本能了。 于是,崩溃,再一次的崩溃。 但这些部曲们也不知道从哪里撤退,只能四散而逃,不管逃哪里去,只要离这些泰山贼越来越好。 杨恪部还有些军吏还在履行着自己的职责,他们努力用呵骂和棍棒让溃退的士卒重新结成队,但可惜,这些士卒已经对这些军吏再没有了服从,他们冲倒了自家吏长,甚至有些都拔刀相向,于是这些军吏最后也只能闭嘴,和众溃兵一起溃退了。 这一切都发生了太迅速了,快到最前面厮杀的杨恪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自家部曲给抛弃在了战场。 此时他茫然的看着身后的一切: “我这里步步前进,但怎么就败了呢。” 他茫然,但他的扈兵们可不茫,他们立马就要绰起杨恪,想随众兵一起撤退,可惜已经晚了。 一名魁梧的披甲士,同样披着三层甲,带着一队甲士围住了杨恪。只见其人虎目圆瞪,双目充血,恨恨道: “杀了我这么多弟兄,你还想跑?” 说这话的魁梧甲士正是右部右曲将陈广,此前他一直在阵角指挥全曲,只能看着这汉将肆虐在阵内,而现在胜局已定,自然有仇报仇。然后他就带着甲士们围杀了过去。 片刻后,陈广甲胄零落,吐了口血,手里提着杨恪那怒目而视的首级,唾了句: “没想到,小贼竟颇有小勇。” 随后就将其首级系在了自己的腰间。 杨恪死了,但战斗仍旧在继续。高雅部的将士和陈广部一起,合力绞杀着剩下的汉兵。他们踏过满是尸体和伤员的地面,不断刺杀任何还敢站立在他们面前的敌人。 受伤倒地的汉兵挣扎哀嚎,不少人都在祈求着泰山军能不少他们,后来见泰山军仍然行进,而没有将屠刀落在他们身上,他们就又开始祈求泰山军给他们一点水。 人在大量失血后,都会非常口渴。 多数的泰山军并不理会脚下的祈求,只有极个别心善的,想了会就将自己的水袋扔给了他们,然后转身就去追着袍泽,留下后面的汉军对他的一片感恩。 阵内的关羽密切关注着左翼的进展。此时方阵正面在足够兵力的支援下,虽然不能再进一步,但已经在汉军中扎稳了阵脚,这会正对线厮杀着。而左翼不知道为何,不见任何汉军来攻,不过关羽也不多想,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此时能让关羽扰动的也就是右翼了。那里只有四百兵,对攻对面五百兵,但没想到那高雅神来之笔,竟然果断全军原地向左变阵,一举冲垮了对面的汉兵。 实际上高雅能做到这些,离不开张冲对新军的训练,除了编练阵型外,训练科目还有齐步走,踏步、停止间转法,行进间的转法。这些训练科目也只有泰山军老卒能做到了。 而一旦能做到这样的变阵,果然就一击建功。而且此战最突出的是,就是这类军事决策往往是主帅下令的,下面各部就依令而行就行了。刚刚那幕要是放在汉军那里,至少也是校尉一级下的军令,但在泰山军这里,高雅自己就充分发挥自己的能动性,自己做了决策。 从这里就能见到张冲自建立随军学堂以来,对中级军吏的培养是充分有效的。 关羽欣赏着看到右翼的停止前进,充满了一种秩序的美,但很快他的眼睛就眯了起来,因为他看到汉军右翼第二阵黑压压的压了过来。他担心左翼吃亏,正要下令。 …… 时间回到高雅部刚开始变阵到杨恪部左侧的时候,此时,在汉军的军车上,黄琬正喝着水,他年龄大了,到底是喝不得蜜水了。他老眼昏花看不到前面的战事,所以此刻的他,一边喝着水,一边听旁边幕僚们补充介绍战场情况。 突然,蒯越一声大叫: “不好了。” 这声突然,吓得黄琬的水都抖了出来。他内心腹诽这蒯越还是年轻,做事不稳重,一惊一乍的,再加上其人性子又乖戾,再不改改,日后有的蹉跎呢。 黄琬这里评价着蒯越不稳重,但他突然被吓到,实际不也是说明他的养气功夫不到家吗?君不见,日后隔他千年的后背司马光,司马相公是何等的养气功夫。据说当时已经五十有一的他,已经到了不动声色的地步。据说,有一次司马光在办公,突然有个小吏有个急事冲了进来,看见老相公正襟危坐吓了一跳,连忙收脚,但因为收的太急直接打翻了火烛,差一点就烧到了我们的司马相公。这事连小吏都吓得腿软,但我们的司马相公从始至终都没动过一下,这是何等的遇大事有静气。对吧! 黄琬哼了声,问道: “异度,何事?” 蒯越忙回道: “主公,荥阳杨氏兵要崩啊。” 说完,蒯越就将刚看到的复述给黄琬看。 因为视野的问题,他们其实并没有看到左翼第一阵的另一部,也就是张岳部已经溃退的事实,所以此刻他们也还是当一部有了小挫。 所以黄琬摇了摇头,教训道: “静气,不急,且让小儿辈施为。” 见黄琬这么有大帅之风,沉着冷静,蒯越也稳了下来,于是继续往下看。但一看就更不得了。 他再次对黄琬叫道: “大事不好,主公,偃师张氏兵溃退了。” 黄琬一紧,忙问: “发生何事?” 蒯越摇头,说不上来,只说看见偃师张氏的大旗已经不在战场,还有不少溃兵正向着北面溃退。 黄琬张了张嘴,突然想起来,问道: “那右翼第一阵呢,战的如何?” 蒯越再次观察,而这时候他们才发现,右翼到现在仍然才运动到一半,还没和贼寇接站呢。 当蒯越告诉黄琬这些后,其人脸忽然就出现了不正常的红晕,但没人注意,黄琬颤颤巍巍道: “令,摇旗,命左翼第二阵上前接应,再令右翼第一阵加速行进,再敢有逡巡不前者,军法严办。” 说完,自有旗兵发令,又有信骑带着刚刚的军令往右翼飞驰,刚刚黄琬给右翼传的令太复杂,只能让信骑送去。 黄琬下了令后,就让幕僚们继续观察战场,他自己坐了下来,休息。 随着中军的旗语送到左翼第二阵后,两部豪族都有点纳闷,因为按照原定计划,他们这些兵是要留着作为预备,等泰山军两边大阵包抄上来的时候,他们再上的,怎么现在就上了呢? 没错,黄琬在战前就是这样调度的。他预料到,随着对面陷入自己的两翼包抄后,贼军剩下的兵力一定会从两边也包抄过来,到时候就是部分泰山军在最里面,中间就是部分汉兵,最外面包抄就是剩下的泰山军。 为了预防自己被人反包抄,黄琬给左右两翼的军令是,只让第一阵上前,然后等到剩下的泰山军包抄过来后,他们剩下的二三四列再全部包抄上去。这就是大圈套小圈,一举歼灭泰山军全军。 但黄琬的美梦败给了现实,第一阵的豪势兵竟然都挡不住内圈里的猎物,那还提什么弄大圈,没奈何,只能让第二阵上了。 汉军左翼第二阵千人开始在军吏的旗鼓中运动到了战场右侧,然后他们就看到了泰山军对着自己友军追亡逐北。 于是,他们就开始加快行进,如一片赤潮涌出地平面。 对面正追亡逐北的泰山军看对面又出现了汉军,大怒,竟然不知道投降,还想要继续反抗? 不能忍,上头的泰山军已经杀发出了性子。 这时候一个屯将真的就吹起了号角,要令全屯继续进攻,乘势冲垮敌人。但其他的屯将立马意识到继续冲战的风险,此时因为追杀敌军,两个曲的兵力都已经散了,并不能形成坚阵,这种情况下去攻击汉军援军,无疑是非常危险的。 所以其他三位屯将下达了相反的军令,他们敲打起金锣,令各部撤退。这下子,三阵金锣压倒了号角声,所有的将士都听成了撤退信号。 于是他们丢下溃退的汉兵,陆续撤了下来。 而这一切都被阵内的关羽看在眼里。 第二百六十六章:开花 望着有序退回的右翼,再一次组织起了战线,关羽非常满意,这是他带的纪律最好的兵。 之后汉军右翼的第二阵就在各自军吏的带领下扑了上来,和关羽部右翼鏖战到一起。 与此同时,关羽的左翼也开始遭遇到了河南兵的进攻,这些右翼第一阵的汉军在主帅黄琬“诚恳”的军令下,到底还是冲了上来。 所以加上前线也在苦战的正面,关羽部已经三面承压,不足两千人的方阵被四千人围攻着,所部就靠着手中巨大的步槊勉强维持着阵线。 但关羽并不惊慌,因为这本就是开战前渠帅的军略,叫“中心开花”。渠帅正是打算以关羽所部新军为磨心,吸引汉军两翼围攻,然后其他各部再上前打个反包围。 这种战术无疑非常考验充当磨心的部队之战斗意志,也考验友军,不能出现坐观友军成败,不动如山的情况,兄弟部队之间一定要配合密切。 而这些,泰山军的老营头们显然是具备的,这也是张冲做此战术的底气。 就在关羽眼巴巴等着两翼之友军合围上来时,远在后阵的巢车上,几个幕僚却建议张冲改变军略。 此时,巢车上,何夔、赵达在充分观察了战场的形势后,建议先暂缓援军上去,理由是汉军的行动显然和泰山军原先料的不同。 原先他们的推演是汉军这时候应该是左右两翼一并压了上来,但现在很明显,对面只用了部分兵力,仍然有六千左右的兵力还布置在两翼。这时候泰山军如果上前夹抄对面,最后结果反而会被敌军反包抄。 张冲知道这两個幕僚说的不错,很显然对面的黄琬可能调度不行,但却有着一流的智慧。 军略决策说到底就是博弈,看你是不是能想得比对面多一层,当然有必要提醒的是,只能多一层,再多一层就白决策了。之前张冲与一干幕僚是和黄琬打过交道的,难免就以老眼光看待,所以就将对面汉军想到了第三层。既然敌人在第三层,那他们只要在第四层就行了,但这一打才发现,对面却在第五层,自己要是没反制的手段,那就落入下风了。 两军交锋前,这种军略博弈就已经开始了。 在一开始汉军布置螃蟹阵的时候,就表现的是第一层,就是我各部离心,纯靠中军带。如果张冲只把对面想在第一层,那他就会选择直接攻击对面中面,直接打掉最强的中军,就赢了。但张冲看到了对面不是在第一层,而是在第三层,也就是他们的两翼实际上就等着泰山军冒冒然的冲击对面中军,然后左右夹击。正是想到了对面在第三层,张冲才在战前布置了中心开花的战术。 但可惜,即便已经高看了黄琬,但还是小瞧了人家,人家哪是在第三层啊,明明在第五层,就是等张冲上前搞中心战术,然后黄琬两翼的后备上前,直接大圈套小圈。 好个老道的黄琬。 实际上,张冲不了解,这黄琬平日有一爱好,就是爱弈棋,而这弈棋又隐隐和军阵之博弈有关,张冲不识高人在前,自然在军略决策上落了人一步。 何夔、赵达都是智谋之士,又久在军中,都是一流谋士,所以在战场形势变化后,他两人果断找补,要查漏补缺,想让关羽部多消耗敌人有生力量,然后给左右两翼前轻压力。 但即便是同样看出了问题,张冲却没有打算变策,他决定依旧用原定军策,左右两翼继续上前合围。 于是他下令: “打白旗,令张旦部反包汉军前出的右翼。打黄旗,令中军左校部上前,移动到右侧,代替汝颍黄巾攻击汉军前出的左翼。” 一边的扈兵,得了命后,立马开始打旗语,执行渠帅军令。 而张冲的军令,却让诸多幕僚不解,尤其是赵达,疑惑道: “渠帅,按原先计划是让汝颍黄巾从右侧攻击,为何换成了中军甲士,中军这些不是来防备西北面可能出现的幽州突骑的吗?” 幽州突骑?他们不是说已经北返了吗? 没错,素来谨慎的张冲从来没忘记幽州突骑这个决定战场的力量。他和幕僚们探讨过,如果与汉军合战,什么情况下泰山军会输。 这就是未虑胜,先虑败,然后再以此准备相应的反制手段。 众幕僚们讨论了五六种情况,有南面的左右中郎将两部突然赶到战场。有汉军丧心病,挖断大河,想阻断泰山军。甚至还想过汉室皇帝刘宏突然御驾亲征,贾其英雄气,来振奋汉军东面行营全军吏士的士气。甚至,天降流星这种情况,众人都讨论过了。 但这些都不是最可能的,反而是自破交战失利后就消失的幽州突骑更可能成为现实。如果泰山军和汉军陷入焦灼战的时候,幽州突骑出现在战场,那将是致命一击的。 这场景是不是很熟悉?没错,张冲之前在颍阳之战就是这么玩的,所以很自然就防备对面也给他来这一手。 所以,张冲他们就决定留下中军的四千甲士,专门对抗任何可能出现的意外。众人相信,有此锐兵,除了真的来个天降陨石,不然任何意外都阻挡不了泰山军的胜利。 但现在,渠帅为何要分一半的兵力走呢?不防备汉军的幽州突骑了? 所以,当赵达问出这话后,众幕僚中除了何夔若有所思,董昭智珠在握,陶黯淡漠镇定外,其他人皆是这般疑惑。 不过,他们也只是疑惑,并没有任何制止。此是在战场,从来就只能有一个声音,一个大脑,所以刚刚张冲下令后就执行下去了。所以,现在他们只是单纯的疑惑,在反思自己等人是不是有没想到的地方。 这些人随张冲久了,与张冲的意见有冲突后,后面总证明是渠帅更高瞻远瞩,以至于现在只要有不同,他们从不会想是不是渠帅想错了,而是在想自己是不是有疏漏。 这种现象有好有坏,但终究不可避免,因为张冲就是有这样的魅力。 此刻见赵达问起,而大部分幕僚又不明白,所以张冲就稍微解释了下: “所谓筹划军略博弈也就是那回事,最后落在战场上,到底是看谁能打,谁更能战。我们确实小瞧了对面的老儿,但他就能赢吗?我只要将主力送上去,执行原定计划。到时候,张旦和阿确两边先夹击,前后受敌的敌军能挡的住?挡不住,又何谈与外围的汉兵相呼应?所以等对面将左右两翼全部押上的时候,他们遇到的是一只六千人的精锐,到时候以云长、阿旦、阿确三部精锐为磨心,我率三部突骑在外围进攻,不照样还是个开花战吗?所以,任黄老鬼诡计多端,我自以力破之。” 听到这些,赵达等人才恍然,也确实这个道理。 其中郭图更是当面恭维: “高啊,渠帅!” 张冲淡淡笑了下,没理他。 但边上的严庄,皱着眉,问道: “但如此的话,幽州突骑真的来了,咱们可能就只能指望汝颍黄巾了。这风险太大了。” 张冲站了起来,指着对面汉军以及他们后面慢慢山河,那里是京都洛阳的位置。 他对众人道: “你们老和我说天命,说天命在我,非力可求。但我却觉得,所谓命运,三分天定,七分人为。若天命在我,那也是是三分,要想揽这山河之宝,岂能不要你我勠力同心?今日也是,如幽州突骑真的来了,那就让彼辈看看,万夫之力是如何倾五岳,填四海的。” 见渠帅这般豪气,众幕僚不禁倾倒,皆下拜道: “喏!” …… 此时,见到中军摇起白旗,并向前方摇了三次,早就耐不住的潘璋一下子就跳了起来,他奔到右校尉张旦处,大喜道: “校尉,中军发令了。” 张旦这会已经穿戴起盆领铠,兜鍪大氅,雄姿英发,久坐高位的他再无过去那个大桑里小游侠的浑噩,一举一行都尽显武家之气魄。 见潘璋如此急躁,张旦淡淡道: “你这般性急,是想做此战选锋吗?” 潘璋大喜,立马下拜请战: “潘璋请战,愿为全军先登。” 张旦一拍掌,鼓气道: “壮哉,我将我扈下五十骑军与你,出战利,我为你请功,不利,我斩你头。” 潘璋一拧脖子,毫无畏惧: “潘璋如不能破敌阵,不需校尉费刀,我自死在阵中。” 张旦直接从马扎上站起,亲自给潘璋披甲,同时将自己胯下宝马牵给潘璋,在为潘璋系着兜鍪的绳子时,张旦说了声: “努力!全军都看着你呢?渠帅也在后面看着,你能破阵就破,不能也给我好好回来,我左校尉部数一数二的勇将,不是浪费在这的。” 潘璋一感动,不再说话,倒退两步,对张旦一拜,就带着早已准备好的校部骑队走了。 很有必要说一下潘璋率领的,也就是右校尉张旦直属的五十人骑队。和普通游骑,单披个甲绰个槊不同,这只骑军装备非常精良。 所有骑士着甲,带的是八瓣兜鍪,两臂有臂甲,躯干是铁扎甲,还有膝裙护住腿。然后随身都带着两副硬弓,箭囊里是三十支箭头尖直、箭杆硬实的铁翎箭。马腹边是扣着的双头马矟,腰上配的是环首刀。马头的夹带边更是放在每个骑士自己趁手的短兵,或是铁骨朵,或是短斧,或是手戟,甚至还有两个乌桓人携带着套索。而这些人的战马都打上了马蹄掌,保证不崴腿。 所以,潘璋就是要带着这样一只骑队去冲阵。 其实这只骑队除了战马没有大铠,已经非常接近后面南北朝时期横行一时的重甲骑兵了,但可惜马铠的打造过于耗费,张冲并没有多余的资源用在这个上面。 但便是这种半甲骑队,也已经是非常惊人的战力了。当然了,这个耗费自然也是惊人的。 欧洲中世纪时期之所以衍生出封建的政治环境,就和骑兵耗费之巨有关。国家缺乏完整的政治集团,经济又被破坏,使得国家没办法,也没手段来收取到足够的税赋。最后,只能让骑士们到各个地方,靠地方上交的实物来供养。 现在张冲的这些骑军也是大致如此,目前供养主要靠缴获,同时后面有一个稳定的河济根据地,能恢复一定的经济活动,能筹措到满足人吃马嚼的物资。等日后如果中原打烂了,可能各骑军也要像欧洲人那样,分到各地就食了。 此时,潘璋等人都没骑马,皆牵着它们走到阵前。 望着已经抄击关羽部左翼的汉兵,潘璋深呼一口气,血腥气、屎尿味、皆随空气混入到肺里,但潘璋没有任何不适,这就是他喜欢的铁与血的味道。 他转头对众骑士道: “诸军,一会我每杀一人,你们可否就喊我一声名。” 这些骑士都是张旦的扈兵,自有身份,所以即便是现在受潘璋统带,他们都还调笑道: “潘兄弟想借此扬名,我等弟兄又如何会不帮。你放心,我们保让你潘璋的名,传到渠帅那里。” 潘璋见自己小心思被拆穿,嘿嘿一笑,然后倏得飞身上马,在阳光下,他横槊在全军之前,大吼一声: “潘璋!” 吼完转身就冲向了对面的汉兵。 人似虎,马如龙,卷起千层沙! 潘璋冲来时,有部分弘农杨氏的部曲兵已经反应了过来,都转开阵型,就要拦截潘璋。 潘璋猛冲,手上的矛矟只向下一点,就有三个汉兵被挑飞。随后身后袍泽大吼: “潘璋!” 潘璋气一凝,又用手上的断矛戳在一兵子的脖颈里,然后就是抽出腰间的环首刀,转开刀锋朝外,潘璋一提马速,刀锋利落的划过一汉兵的脖子。 “潘璋!” 居高临下,他手上的环首刀或砍或砸,有杀三人。 “潘璋!” 杨氏中有豪杰敢战,见此将如此,直接带了十人长戈手转了过来,在其一声“砍马腿!”,然后十把长戈就砍了过来。 这一招立马就有奇效,潘璋的环首刀够不着他们,而杨氏兵的长戈却直接砍断了潘璋坐下的宝马。 就这样,一匹价值千金的宝马还没怎么扬名,就已经断腿在这荥阳之野。胯下马倒了,但潘璋却披着甲撞在了那些杨氏兵身上,直接有一个被撞断了脖子。 然后潘璋手上环首刀乱舞狂劈,如疯魔般捅搠这猬集在一起的汉士兵,他杀疯了! 而他身后的半甲骑兵也吼疯了,他们高喊: “潘璋!” 然后就横撞入杨氏兵的阵线里,这些骑士如一道道耙直接犁翻着杨氏兵的阵线,但也有越来越多的骑士落马,然后几个就靠在一起在汉军中继续厮杀。 潘璋和两个半甲骑士围在了一起,有袍泽守护自己的后背,潘璋继续肆虐着他的武勇。 与他交手的是杨氏部曲里的一个屯将,一看就是勇士。一般人拿着刀都会情不自禁呼喝,既给自己壮胆,又能扰乱对手心智,但这屯将却一声不吭,双手右持环首刀,左脚尖在前,右脚朝外在后。这种剑术步伐可以既保证身体的稳定,又能发挥身体的敏捷,不论是移步上前,还是退步向后,都能迅速。 潘璋知道遇到好手了,也不大意,两人都直直的盯着对方,对周遭的战斗充耳不闻。 那屯将先出刀,脚下猛使力,直接一个弓步刺击,迅如闪电刺向潘璋的脖子。潘璋整个汗毛都竖立起来,下意识就将刀往上一撩,磕开这一刺,然后转手刀就朝下,一个转身抡击,直砍在那屯将的腹围上。 说实话,潘璋刚真的都没看到这刺,全凭自己的意识斩出了这刀。 但可惜,对面屯将也是披甲的,这一下要是放在日常比武上,可能对面已经是个死人了。但是在战场上,他披着甲,这一劈只让他一个踉跄,然后一点事没有,而潘璋自己的刀却磕断了口。 从这也看出,为何甲胄叫军国之器了。 见自己没事,屯将也虚了下汗,随即狞笑,猛然就给潘璋来了个跳斩,要劈潘璋肩颈之间没有甲胄的地方。 但忽然,潘璋一个矮身右撤步,然后右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拿着一个铁骨朵,对着屯将的脑袋就是一砸。对面没有带兜鍪,这一砸直接将他半个脸砸塌了,眼珠子都蹦了出来,死得不能再死了。 潘璋这边结束了敌人,他后面的袍泽同样如此。此人叫史兴,是老泰山人,以武勇选入张冲的横撞队,随后被分给张旦做扈兵什将。 说实话,史兴并不是一个好的扈兵,因为其人厮杀时最容易上头,经常只顾着杀敌,并没有有心保护张旦。其实像史兴这样的厮杀汉很多,都做不来看护的事,最爱沙场熬命。 也正是因为知道自己的扈兵都是群粗胚,张旦才有意让他们打前阵,做不了好扈兵,但不妨碍他们是好勇士。 史兴拿着一柄短矛,靠在潘璋后面,连捅两人。 这惹来了几个杨氏兵的注意,上来就有五个兵拦了过来,他们并刀子准备将史兴砍死,但被史兴一个弯腰横扫,就砸断了踝骨,歪在了地上。 后面几个杨氏兵看了大惊,就要将袍泽拉回去,但史兴先一步搠死了一个,然后直接上前,一脚踩在一个倒地的杨氏兵的脖子上,又是一人,然后见有人强击上来,史兴再不管地上的,回身一矛,捅在了对面的动脉上,鲜血随着内压狂喷,煞为恐怖。 但这会,史兴手里的矛也刺了出去,已经用老,还没抽回来时,就有两个杨氏兵挥刀砍了过来。 史兴刚要躲,就见到两支羽箭前后飞出,直接插在了那两人的脑门上。他回头一看,正是另一个什将,刘能,此时他手里的弓弦还在颤,显然是他救了自己。 史兴刚要感谢,就听到这可恶的人,淡淡说了句: “史大,你还是这么弱。” 史兴和这刘能自在新兵训练时就是对头,后来同入了横撞队也是如此。之后他因为认得字比那刘能少,就没能像他一样入随军学堂,以至于同时什将,这刘能反倒是首席。 所以此刻见刘能的嘲讽,史兴恨不得将手里的短矛砸在他的脸上。但刘能根本不给他机会,转过身,再次用弓箭点射着周遭的杨氏兵了。 潘璋、史兴、刘能相互配合,光他们就杀了十来人。但越杀他们心里越沉重,为何? 只因为,别看杨氏的部曲兵在他们手下不堪,但真的不是他们弱,反而他们还意外的强。潘璋、史兴、刘能他们都不是一般人。一个是江表虎臣,两个是泰山骁锐,尤其是史兴、刘能两人,可以说杀出来的悍勇之士,都已经是精锐的下层军吏了。要知道,张旦作为三校尉之一,其直属扈兵自然优中选优,而此二人又是里面的十人将,武力就可见一斑。 但现在呢,这些杨氏兵不仅有配合,自己单兵的战技也不错。每一个虽不说有多高大吧,但都敦实粗壮,膂力都不错,面上也都泛着有营养的油光。而自家泰山军,虽然也不错,但到底有很多兵卒早年太过饥孱,以至于现在怎么养都养不回来。 但三人也有理由自矜,因为这些豪势部曲兵虽然不少身体素质都很好,但相比于泰山军,这些人缺乏一种气质,那是一种为了某种理想或者使命献身,是为了他人和后人奉献的精神。 正是在这样气质下,泰山军就好像一个熔炉,每一个加入到其中的人,都被这个熔炉敲打锻造,成为一个愿为天下吊名罚罪的义兵。 三人还想发现更多,但可惜形势已经不容许了。只见不远处泰山军右校尉部五部兵正以排山倒海的气势压了过来。 显然,校尉张旦一上来就打算直接吞掉这左翼的两部汉兵。 第二百六十七章:金刀 左翼张旦部一上来就是全力以赴,山呼海啸的以三猛战术冲击了上去。 张旦部原先的军制依旧是过去泰山军的老军制,主体以花队为主,最重突击,善于在进攻中以小股精锐做迂回。 比如现在,其前部将郭亮猛攻时,正面就以少部分兵力佯动呐喊,另使两屯兵力从左右抄击,从对面刘氏兵的缝隙中穿插进去。在等到两翼兵穿插进后,郭亮又率领正面兵立即强攻。 郭亮部不愧是泰山军最老的营头之一,郭亮本人也不愧是被张冲称为军中大帐最爱动脑的战将,此刻,靠着娴熟的小股穿插战术,对面的刘氏兵纷纷溃退。 华阴刘氏毕竟不是以武立家的,麾下这些部曲也就是一般货色,面对同样兵力的郭亮部,顿时抱头鼠窜。 其实也不是他们有多弱,就是真的汉军主力碰到了郭亮部,也不一样就好到哪里去。 郭亮部因为是老营头,下面的很多基层军吏都是打了三四年硬仗的精锐,军中又重培养,是以这些带队的什将非常善于战术指挥,十人兵力既能合击配合,又能三三撒出去,各自为战。可以说散得开还能收得回。 就比如在和济阴刘氏兵冲战的时候,有些只是小问题,比如阵线稍微松动些,就立马能被这些什将抓住,然后果断乘隙突击。更难能可贵的是,能猛冲,但也不恋战,一什有突破就能稳住,然后后一什继续突进。这种分段分梯次交互进攻,是郭亮的拿手战术。 所以刘氏兵遇到郭亮部算是该着了,那边友军杨氏兵被五十半甲骑士搅得一团乱,他们这边又被一部兵打得节节溃退。 而更让人崩溃的时候,原先他们压着内线的关羽左翼,这会既然也和外面的贼军打起了配合。 仗打到现在,刘氏兵和杨氏兵的军吏们已经知道输掉了。现在放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个是继续坚守等后面的援军,另一个就是在全军土崩瓦解前,他们带着自家郎君先撤。 这是個选择题吗?从来就不是,他们郎君的性命比这些蛾贼珍贵一百倍,如何能在这里堵命,更何况指望后面的援军上来?他们自己就不大信。 于是,军吏们面对前面的节节败退,并没有挺身上前而是扭头就去寻各自郎君了。 实际上,刘氏兵的郎君刘松比他们下面那些军吏们更果决,更知机。见后面被泰山军夹袭过来后,他都没多想,把大旗原地插好后,就带着几个甲士悄然移动到了边缘,然后饶过大阵,直接奔回了汉军方阵内。 刘松打一开始就没想过要以自己为饵去给黄琬挣命。你是公卿,家父难道就不是?谁又比谁高贵! 这就是刘松的观念,自我以上人人平等,自我而下阶梯分明。 刘松带着甲兵匆匆撤回了汉军本阵,他料定黄琬不回拿他如何。但可惜,他料错了。刘松一回营,就被黄琬下令扒掉了衣甲,刘松的几个甲士还要反抗,直接被长戟士斩断了大腿,鲜血染红了战车前的黄土。而刘松自己也被割去耳朵和鼻子,然后被吊在了军旗上。 黄琬之所以如此辣手,根本不顾所谓的公卿子弟间的含情脉脉,就是已图了舍身报国的心思。 他很清楚,汉军此战若败了,京畿的有生力量将荡然无存。京畿的实力其实本质就是皇权的实力,京畿一空,那汉室的权威也就成了浮萍。 和那些朽儒张口闭口王道仁义,黄琬更实际。汉室说话能让地方听,除了靠汉室对地方上的累世胶固之恩,更重要的就是汉室手里的三河精锐、南北二军,甚至是京畿地方上公卿们的实力。 君不见,高祖都已经定鼎河山了,还要将都城定在关中,就是做了一旦东方有事,汉室能依靠京畿的实力直接扫平不服。 所以京畿的实力就是国家刘宏那胡床的床腿,没了腿的床榻,国家又如何能睡得下去? 而像刘松这些公族子弟呢?值此危难之际不思报国,竟然还敢弃军而逃?不杀他,他黄琬如何带军,不杀他,如何对得起蜂乱以来战死疆场的义士? 杀! 这边刘松耳鼻被割,惨叫连连,那边阵内,找不到自家郎君的吏士再耐不住,各自突围逃命了。 和刘松的怯弱怕死不同,杨氏的杨敢却不愧是赳赳老秦人。从最开始接敌,他就带着扈兵处在最前线,所进攻的正是李大目麾下的左曲将张南。 张南算智将,武力只能算一般,所以正碰到杨敢这种骁锐就颇为吃劲,一时阵线被那杨敢冲得摇摇欲坠,幸亏李大目看出不好,连带着扈兵上来支援。 当吏士们找到杨敢时,他们的郎君浑身是血正退了回来,那边正要换刀,厮杀一刻,杨敢手上的刀都砍崩了四把了。 突然看到麾下吏士过来,杨敢虎目一瞪,就骂道: “谁让你们过来的,你们不在,下面弟兄们如何安心厮杀?” 听自家郎君还说这些,有几个直接就哭了,一把抱住杨敢: “郎君,还哪来的弟兄们啊。败了,都败了啊!后面冲来的泰山贼漫山遍野,杀都杀不完,咱们赶紧走吧。” 杨敢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些吏士贪生怕死,所以他看了眼阵后,只见自家杨氏的小旗到处在跌落,再看自己友军,也就是刘氏阵内,那高挂的刘字大旗并那专属华阴刘氏的纹章族旗也在缓缓飘落。 此刻杨敢才醒悟,真的败了! 像他们杨氏和刘氏这样的公族子弟,在前古几乎就是类比诸侯大夫的规格,都有自家的族旗,纹章。每个纹章的图案都是自己家族的历史和典故。 比如他们华阴杨氏的族旗是一面雀鸟献草旗。这是当年他们这脉老祖杨宝的典故,是雀鸟献草报恩的事迹。而他们华阴刘氏的族旗是赤龙在田图。赤龙旗也是他们刘氏子孙专属旗,因为他们刘氏是上古帝尧之后,帝尧就是赤龙转生。而在田图,就示意他们华阴刘氏的源流是出自高祖之仲兄刘喜,其人就是好田业! 每一面族旗都是一个家族精神的象征,现在连刘氏的族旗都被砍倒了,看来刘氏真的败了。 但有些人偏就是在危难中更见英雄之气。 此困厄之间,杨敢仍然振奋道: “诸君,我杨氏世守汉室之恩,没有汉室就没有我们杨氏如今。如果大汉真的要亡的话,一定要用鲜血献祭的话,那必然就有我杨氏一脉血。” 在场八名吏士在郎君说这话的时候,就知道了杨敢的打算,众人皆不说话。 见大伙沉默,杨敢叹了口气说: “非我杨敢要逼死你们。只因我杨氏受汉四百年之恩,大汉飘摇间,岂能无一二仗义死节之士。再且,大丈夫留于天地之间,不过三十哉匆匆,而如能用一腔热血留名青史,我们的义烈必能流芳千古。” “死则死矣,为国而死可乎!” “二十年后,我们还是一条好汉!” “反正我这百十斤就是杨氏养的,现在送回去又如何。” “我不怕死,就怕杀得不够痛快!” 这些话,或是壮烈或是义气粗豪,但在场都愿意随郎君逆击。 正是那句话,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杨敢和八义士没一个孬的,死则死矣,不能堕了这身烈气。 是以,在众兵皆仓皇北归时,唯有杨敢和八义士奋身逆击,直直就撞向了李大目的扈兵中。 可惜,他们撞的是李大目的扈兵,也幸亏,他们撞的是李大目的扈兵。 那杨敢一马当先,向着一个雄壮异常的虎士猛一个跳斩,但被那人一个横刀给挡住了。 杨敢气力本就不是常人,又借助了自上而下的跳击,其力沛然岂是一般?但面前这虎士愣是刀都没抖一下,就挡住了,这是什么怪物? 没错此虎士正是关羽部左部司马,泰山军神将,李大目是也。 杨敢心里一紧,然后就被李大目一个拦腰抱摔给灌在了地上,李大目除了气力绝伦,最称绝的就是掷戟术和角觝术。现在杨敢被李大目这一摔,坚硬的铠甲在大地的反震下,直接震散了他的气力。 杨敢不服气,一咬牙,也抱住了李大目,但可惜李大目只用一手就掰开了他的手,然后一膝盖就压住了杨敢的肚子,让他再不能动。 这场景就仿佛森林中,一只猎豹被巨虎一巴掌给压在地上,就是这般压制。 见自家司马已经制服了此僚,边上的扈兵就要上前补刀枭首,然后就被李大目给拦住了。 李大目之前听到了此人在阵前励气的举动,心中欣赏,有心就留他性命。不过看到此人的华丽的腹围,李大目倒是不客气的一把扒下,正好送给丁大器,也省得他老被蔡确比下去。 杨敢被擒,剩下的八义士也或死或俘,汉军右翼第一阵的最后反冲就这样结束了。 之后,杨氏的雀鸟环草旗被李大目缴获,而刘氏的赤龙在田旗被郭亮缴获。 …… 当张旦全军奋击的时候,原先在中军的左校尉部甲士也在铁兽蔡确的带领下缓缓移动到了关羽部右侧,打算夹击正鏖战的汉军左翼第二阵。 张冲中军的四千甲士,一半都是原先颍阳之战,汉军投降的甲士,里面就有不少河东人,此刻听到不远处熟悉的乡音,不少人都有些唏嘘。 但同乡之谊说来也就是那么回事,他们为汉室卖过命了,现在他们投降了,那张冲就对他们有活命之恩,更何况泰山军分田的策委实对他们这些底层的厮杀汉们太有诱惑了。不论哪朝哪代,能付出这种代价去争取厮杀汉的,哪个不赢得了他们的效忠? 说来当年他们老刘家也是这么给麾下吏士分宅田而争取了关中几十万壮士,只可惜现在的刘氏再没有一分田土能给这些底层。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已经成了确确实实的笑话。 因为运动路线宽度有限,泰山军中军左校尉的两千甲士是分成四个整齐的方阵,前后依次排列,然后缓缓从汝颍黄巾军团的左侧通道开上的阵前。 汝颍黄巾看着这些源源不断上前的甲士,面上满是复杂,既有被小觑的难堪,也有不上战场血战的侥幸。 随着蔡确带着吴郁、宋禾、丁方、刘福四将加入到战场后,整个战场的节奏都一下子加快了。 因为张旦部击溃得太过迅速,等他们浮斩了汉兵后,蔡确这边才到。所以汉军主帅黄琬在意识到泰山军主力压上后,果断令两翼后备全部上前。 整个战场形势从之前的添油战术,直接加速到战场的主力对决。 随着对面汉军不断开来,整个战场的形势是这样的。 汉军战斗到现在多余的兵力还有左翼的三千人,右翼的四千人,然后中军还有兖州兵两千、河东兵两千。剩下的,不是被击溃就是已经加入到战场,再没办法指挥。 而泰山军这边,到现在还有三千骑兵,其中两千突骑依旧在战场的右侧,一千骑兵在中军,然后中军还有两千甲士,最后就剩下汝颍黄巾了,那里人数很多,足足有万人。 而现在战场上,整体形成一个大圆包小圆的情况。在最中间是已经丧失战斗力的关羽部。在这片广阔的平原上,这场数万人的战役,从午时最热时开战,打到现在已经两个时辰过去了。关羽部的将士已经精疲力倦,他们只能在步槊方阵的遮护下,勉力支持。 然后在外围的是张旦的两千兵,正护在关羽的左面,而在右面,蔡确带着甲士正在击溃汉军左翼的第二阵,很快也能和关羽部汇合。 所以,换句话说,在内阵中,泰山军的战兵大概在五千兵力上下。而在他们外围呢?是一万三千兵。黄琬那边已经将所有兵力都送了上来,正面是四千中军,左面是三千,右面是四千。三面合围紧紧的将泰山军的五千兵包围着。 而且为了防备泰山军外围的骑兵,这些汉兵都加大了阵线的纵深。其中最精锐的老兵都被安排在最外围,负责阻挡泰山军的骑兵。 黄琬的意图很明显,就是看,到底是你的骑兵先击溃我,还是我一把吞掉你阵内的五千兵。 战斗到了这个程度,什么战术计谋都抛开了一边,就是看谁够勇!也就是荥阳东的这片广阔平原才能容纳这样的会战了。 此战的胜负不论属于谁,此战都将会留名青史。而失败者,必然将被钉在耻辱柱上。 张冲这会也跨上了战马,已经不需要他这个统帅来调度了,现在都已经明牌了,就是看谁先到极限。 所以他在命令田俊带着两千突骑从右侧进攻汉军后,就自己带着中军的一千骑兵运动到了汉军的左翼。 随着小规模的接战后,田俊率先带着突骑攻进了汉军的右翼,他将精锐都集中在矛头,所以很快就击破了汉军的前阵。但正因为汉军采用了大纵深的阵线,田俊的突骑在击破几个小阵后,很快就丧失了马力,不得不下马作战。不过他们并没有离开战马,只等杀溃这波汉兵,就重新上马奔到外侧。 与此同时,张冲这边带着一千骑兵却犹如神助,在张冲横勇绝伦的带领下,他们像一个矛狠狠的插入了汉阵的胸膛。 而且张冲冲的位置也很微妙,因为他的那双眼睛,总能发现阵线里最弱的兵在哪里,然后就带着骑兵们反复冲杀。 越来越多的汉兵崩溃在张冲的反复蹂躏下,四散而逃,胜利的天平已经向着泰山军这边猛烈倾斜。 但也是这个时候,一直在外围游弋哨探的飞军背旗朝着张冲的大旗方向狂奔。好不容易找到渠帅后,告诉了他一个意外但又不意外的消息: “战场西北方向出现了幽州突骑,飞军大将蒙沮正率部阻击,但估计只能挡一刻。” 这意外的消息,让随张冲奔冲的众将大惊,有些都头晕目眩要栽倒,但张冲却毫不慌张,他拿出自己的配腰金刀,递给了这飞军,然后道: “你将我这金刀交给汝颍黄巾的何大力,曹大用二将。告诉他们:我不需三刻就能击溃汉军,所以你们给我顶住幽州突骑两刻,我就给你们记此战首功。顶住一刻,我许你们无过。但要是连一刻都顶不住,那这把金刀就会斩了你们首。而要是你们坚持了三刻,我这边还没击溃,那就斩了我首给你们请罪!” 得到这个军令的飞军背旗对着渠帅重重点头,然后就向汝颍黄巾的大阵奔了过去。 望着背旗远去,张冲突然就觉得口渴,他问边上些个将士有没有水,但大家都已经喝完了。 战斗到现在,哪还有水啊,双方将士都已经到了自己的极限,如交战最久的关羽部,甚至此刻渴的挖地里水,而汉军也好不到哪里去。 现在,就看谁能咬牙坚持了。 第二百六十八章:高见 光和六年,九月十五日,酉时。 日头渐渐昏了下来,汉军主力与泰山军主力的对抗也到了关键时刻,但他们都不是决定战场成败的要素,恰恰相反,从开战前就一直休息的汝颍黄巾成了此战的胜负手。 汉军的幽州突骑很快就要开到战场,这些乌合之军能不能顶住汉庭最精锐的骑军团呢?压力给到了汝颍黄巾这边。 当飞军背旗将金刀与渠帅的军令送到汝颍黄巾的万人大阵时,为首的两个小帅是绝望的。 他们一个叫何大力,颍川阳翟人。一個叫曹大用,汝南西华人,都是被张冲扶植起来的两方头面人物。 你要说两人多能战?那也不至于,因为他两能上位的关键就是最先表态追随张冲。但两人也不是普通人,要是武力都没,张冲也不会能容许他们上。 但有勇气归有勇气,他们还是清楚将要面对的幽州突骑是什么样的敌人的。在这片平原上,这种突击性骑兵军团的作用,与步兵相比,不说以一当百,当十也是往少了说的。 当年光武时期,河北铜马贼数十万都不能挡三千幽州突骑一击,我们汝颍黄巾何德何能啊,不仅要扛住,还要给渠帅抢下来两刻的时间? 但他们也知道现在只有按照渠帅的说法去执行了,不如此又如何呢?全军溃逃了,在这广阔的平原上,他们都是个死。 于是,何大力一咬牙,就接下了这金刀,他郑重的对这飞军背旗道: “渠帅万不能负咱们汝颍弟兄啊!” 背旗也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他亲自下马,对何大力道: “何魁,我家渠帅平生从未负了一人。一会,请一弟兄回报渠帅那,就说我小陈已经将军令送到,已经履行职责,后面小陈将与汝颍弟兄们一起,战斗到最后一刻!” 说完,就将缰绳送给了何大力,其人被这叫小陈的搞愣了,疑惑道: “小陈,完全没必要。我们自然是信渠帅的,还是由你回报,不烦二人。” 谁知小陈正色道: “何魁,渠帅的金刀和军令到底是我来送的,你也信了我的保证。那如此的话,我小陈就不能负各位汝颍的弟兄,但小陈寥寥无名一介,给不了大家什么,只能用这一腔热血与大家同生共死。” 说完,小陈对何大力,曹大用重重一拜。 何大力,曹大用也不说话了,有心的话,他们也能说,你小陈算个什么?他们又岂是在乎你小陈的什么保证才奋死?但他们又想过来,不正是因为这人什么也不是,其人的行止才显得如此烈气吗?位虽卑却义薄云天。 何大力与曹大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对这小陈道: “小陈,今日就在这荥阳,在这万人大阵中,由黄天后土一起来见证,你我三人阵前结义如何?” 小陈毫不犹豫,对两人重拜: “兄长在上,请受我一拜!” 何大力与曹大用欢喜极了,互问了姓名,才知道这个小陈叫陈诚,正取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自诩一生要像渠帅般不负人。 就这样,何大力与曹大用鼓足了气,就是一番招呼。他们调动各部移动到了战场的西北面,在那里整了阵后,便趁着时间赶紧挖掘工事,好能挡住幽州突骑的冲击。 就在汝颍黄巾这边加紧布置拒马,挖掘沟堑时,一只泰山军甲兵也移动了过来。 此军正是张冲最信赖的军团,中护军于禁麾下的两千甲士。 做事素来谨慎的张冲,从不将全军的生死只寄托在一份上,除了激励汝颍黄巾奋死外,于禁的军团也是张冲一直留下的后手,而且这个后手也将在拦截幽州突骑中担负最正面的任务。 于禁军团除了千人长戟甲士外,还有千人的弓弩队。因为是中护军的性质,这些甲士的素质特别高,他们不仅仅是长戟士、弓弩士外,还都是环首刀甲士,弃掉长戟弓弩,拿起刀斧就能再战。 为了能有足够的兵力调度到西北面,于禁甚至将之前破交战中俘获的三百幽州突骑也做主给放了。当时几个部将都说,与其放了这些突骑让他们返回汉军,不如现在就把他们都砍了。而其他人即便不如这几个血腥的,也建议可以砍掉这些人的臂膀或者大拇指,既能让这些人活,又能让他们上不了战场。 但于禁皆不取,这三百幽州突骑是非常宝贵的人力资源,不论是杀还是折辱,都无益处,所以他就与这三百幽州突骑立誓。 于禁站在这些串着的俘口面前,郑重许诺,他将会放了众人。但如果此战泰山军胜了,你们还要回来成为我们的俘虏。而如果我们泰山军此战不幸战败,那诸君就可以完全得到自由,随大伙去哪。 于禁告诉他们,按照两军的仇恨,即便杀了你们都是应该的,而现在我们选择不杀,就是我们对你们有活命之恩。你们已经用自己的武勇为汉室回报了忠诚,后面泰山军胜了,你们也需要用你们的承诺来回报我对你们的活命之恩。 说完,于禁就率先砍断了一根绳索,放幽州突骑们四散。 俘口们不敢置信的看着一切,等于禁真的砍断了绳索,他们才复杂的看着于禁。其中一个人排众而出,正是刘备的伴当牵招,他被俘虏后就送到了这。 此时,牵招郑重的对于禁道: “将军,你是位君子。你的承偌我们认了,如果此战你军要是胜了,我们不想再做俘虏,就做将军你的兵。而要是此战你们败了,我们也不会杀你们的俘口,而且我们还会为将军你收殓尸体,不使野狗分食。” 于禁笑了笑,点了点头,没其他话,然后就带着全军两千精甲出军了。 当于禁帅部赶到时,汝颍黄巾已经选择了阵地。就在汉军的右后翼的一处缓坡上,此坡沿着西北面有个长长的缓坡,虽然没多抖,但也算能抵挡一点马速了。 汝颍黄巾的万人大阵是按照黄巾军传统布置的,就是简单的五个大阵,前二后三,沿着缓坡一字排开。 然后两侧是兵车拒马,简单遮护了两翼,因为时间不够,拒马都是那些原先放在车上打造好的,只简单放了,并未锤入地里。 于禁看了这片战场和汝颍黄巾的布置,心里叹了口气,因为这些人虽然布置还行,但阵型散漫,披甲也低,显然不能直接抗住对面幽州突骑的突进。 鉴与此,于禁毅然决定,将麾下千余长戈甲士布置在汝颍黄巾的最前,充当全军的缓冲垫。所以,战场西北坡的军阵就呈现了前一,中二,后三的一个锋矢箭的阵线。 按照正常的情况,布置成这样的军阵,应该是一个冲击阵型。但于禁觉得汝颍黄巾的战斗素养太低了,根本不敢打反冲锋,只能让他们放在后面。不让他们直面汉军的高头大马,那样勇气还能在。 剩下的一千弓弩手,于禁没有放在阵内,而是布置在汝颍黄巾的阵地上,然后让汝颍黄巾在这些泰山军弓弩甲士的前方插满粗壮的木桩,防备骑兵的冲锋。 最前阵的一千长戟甲士,于禁排成了五列兵阵,这样的阵型长度无疑是短的,很容易被汉军骑兵两翼漏走。 但这就是于禁的打算,他就是要用这些甲士当成一个巨大礁石,抵挡住汉军最猛烈的冲击后,剩下的即便从两翼漏走,马速也已经弱了。最后他于禁就带着扈兵亲自守在这个五列兵阵内,做全军的压舱石。 当汝颍川黄巾为友军的弓弩甲士锤好最后一根木桩时,西北方的远处尘埃大起,地动山摇,所有人都知道,幽州突骑终于赶到战场了。 随后就是圈内的汉军爆发山呼海啸的欢呼,但很快又被泰山军打得哭天喊地。 在身后数万人厮杀煊沸中,汝颍黄巾和于禁部屏气凝神看着那些尘土,一动一静,是那么的紧张。 很快,他们就看到几十骑身背杏黄背旗的骑队不断与绛红色军衣的汉骑游射厮杀,时不时就有人栽落马下。 中间阵的何大力与曹大用难过的看着那些友军骑士被人数众多的汉军骑士围杀,伤感的对边上的陈诚道: “那是你的袍泽吗?” 小陈点了点头,他这会已经虎目含泪,只死死盯着战阵前方的袍泽,希望他们赶紧入阵。 阵前的飞军背旗们展现着优良的骑射水平,不断兜转绕击回射,但实在人数太少了。在一个为首赤幘大将的带领下,飞军背旗救出一只被围的小队,然后直直向着汝颍黄巾这边大阵奔来。 但这时候,从汉军阵内射出一箭,直直射中一个背旗,其人在众袍泽的惊呼下,重重摔下。 而这时候那赤幘大将已经奔到了前面,听到后面弟兄的呼喊,转首回顾就看到这一幕,此人想都没想,直接兜马折回,一个弯腰就将这弟兄捞起,就要撤走。 汉军骑军中冲出两骁勇,就要围杀这贼将,立下自己的武运。 这赤幘大将丝毫不惧,右首搭弦就射翻一人,然后抽出环首刀就与后一骑错身而过,那人的首级就飞了出去。 这还没完,瞬杀两人的赤幘大将,一拎缰绳,用染血的刀摇指幽州突骑大纛下的骑将,睥睨轻蔑。 而那边大纛下幽州突骑的主帅宗员脸色难看的看着对面逞凶的骑将,正是此人带着百多骑阻挡了自己一刻,使得这次突袭的效果大大折扣。 宗员带着幽州突骑于凌晨就在此间二十里外的密林潜伏,为了达到突袭效果,他命全军保持静默,谁敢违反,军吏没收甲具战骑赶出军中,骑卒穿耳游军。靠着严刑峻法,他们才躲开了泰山军在战前的巡弋的哨马。 本来,他应该提前至少两刻就能赶到战场,但都被对面可恶的贼将给破坏了。 不过宗员忍住了那人的挑衅,他要尽快观察眼前这军阵,看如何突破。 幽州突骑中,宗员这边恶感,就有人好感。 此时,白马白甲的公孙瓒,倜傥风流,他看着刚刚那赤幘骑将的行止不禁对边上的刘备道: “好个骑将,能横刀立马,是个豪杰!” 这话说得刘备边上的张飞脸又黑了些,但公孙瓒笑着安抚道: “阿飞自然是比那将更豪勇的。” 此时的张飞还没有字,所以军中都以阿飞或者燕豹来称呼他。 刘备和张飞自破袭战后失了部曲后,就暂寄在公孙瓒这里,已经算半依附的状态了。 刘备看着渐渐消失的赤幘将,叹了口气,想到了牵招他们。 阿招阿!你们此时又在何处呢?也会随我处在这一片战场吗? …… 那赤幘骑将正是飞军大将蒙沮,他带着全飞军仅剩下的四十三骑疲惫的从右侧绕入了汝颍黄巾的大阵。 他们刚下马,就有人因腿软而栽倒在地。赶来的汝颍黄巾将士们立马拿着羊毛毯给他们裹住,他们出汗太多,不隔风就要出事。 随着,汉军幽州突骑这边出现,汝颍黄巾这边也开始传来吟唱,他们在各军的道使的带领下,对着东方开始礼拜祷告,祈求黄天保佑祇的信徒。 万人的吟唱,尤其是生死之间的真心祷告,其肃穆庄严直接压盖了战场的所有声音,此时那只战前就立在泰山军大纛上的巨鸦被这巨大的吟唱惊动,直接飞到了汝颍黄巾的上空。 斜阳穿过云层,洒落金色的光辉,圣鸦在啼叫,信徒在咏唱,人世间最神圣的也不过如此。 这副场景落在对面的幽州突骑眼里,心里也是一颤,他们很多都是乌桓人,比汉军更迷信,这会心中都打鼓。 宗员发现了这丝松动,满心不屑,他在河北战场见过比这还虔诚的,但不还是在他们的铁蹄下化为尘土? 他纵马走到全军之前,对所有幽州突骑及乌桓侍从们放声吼道: “幽州的儿郎们?你们在怕什么?在怕你们的缴获不够多?怕敌人会伤害到你们?你们大可不用担心,对面的敌人已经瑟瑟发抖,我已经闻到了他们的恐惧。那是羊群对群狼的恐惧。还有此战的缴获都将属于你们,荣耀也会属于你们。我会让天下人都知道,此战是我们幽州突骑拯救了汉军的危亡。 二百年前是我们幽州突骑南下再造了大汉,二百年后的现在,也必然是莪们幽州突骑来拯救大汉于危亡。之后,我们会无数次回忆这个下午,会自豪的对子孙说,是我们拯救了大汉! 还有来自草原的弟兄们,请勇敢追随我们,用你们的行动向大汉的皇帝证明你们的忠诚。而陛下会回馈你们无尽的财富和衣帛,让你们能自豪的返回部落,让你们的妻儿再不会在草原的冬天受冻挨苦。 所以来吧,来吧,拿起你们手中的刀枪,追随我的旗帜,我将带领你们再一次拿下胜利!” 宗员的威信自然是高的,这些幽州突骑、乌桓骑士都是他组建的,在他的旗帜下拿下一个个胜利,所以他们从不怀疑此战的结果。 只是,在宗员那边励气时,公孙瓒却在和边上的右部司马崔钧小声调笑着。 右部司马崔钧是涿郡崔氏子弟,是前太尉崔烈之子。他们涿郡崔氏以经学传家,从王莽时期就以明经征诣公车,之后几代都以经法称名于世,甚至在崔寔这代更参与了汉室最大规模史料工程《东观汉纪》的编著,可以说是清的不能再清的经学世家了。 而右部司马崔钧这人却是异类,尤善武事,日后做到了虎贲中郎将的官位,此刻也是幽州突骑五部司马之一,前途无限。 说来公孙瓒本就讨厌那些经学世家的子弟的,但和这个崔钧尤其投缘。他们都深感他们河北一地被汉室压制的苦楚,都觉得,是时候发出他们河北人自己的声音了。 所以这会在听那宗员的说话,公孙瓒忍不住就讽刺道: “咱们这副帅啊,明明是个南阳人,倒是会替咱们河北人操心。” 公孙瓒的话实在刻薄刁钻,直惹得崔均笑了出声。 那边宗员说完话,听到公孙瓒这边声音,问道: “伯珪,你在说什么?” 公孙瓒立马郑重表态: “副帅高见,讲得太好了。” 得悍将的支持,宗员自矜的笑了笑。 实际上,公孙瓒心里瞧不上宗员这表演,他一到战场就抓住了此战的关键。 现在老帅黄琬的主力显然被泰山军猛烈攻击着,那呼啸驰骋的骑团看得他这个幽州人都咋舌,那些汉兵怎么可能当得住,崩溃是迟早的。 所以此战就应该这样打:不管前面的黄巾军阵地,对肆虐的泰山军骑军发动攻击。只要击溃了最外围的泰山军骑兵,那汉军就能歼灭最内环的泰山军步军。到时候胜负可分。 但这宗员反倒在这花功夫讲那些虚的,不知道每浪费一瞬,汉军就离失败近一步吗? 而且一看就知道这人是打算攻击对面的黄巾军,真的是虫豸!罢了,又不是他是主帅,他公孙瓒替他操啥心。 其实公孙瓒倒是刻薄了,他想的这些,宗员都知道。只是,他就是不想去打那泰山军突骑。 先不说对面黄巾大阵选的位置不错,正好护住后面突击的泰山军骑军,纵然要绕开,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但更重要的是,直接去打泰山军骑兵就好打了? 从之前的几次交锋,宗员知道对面的骑军并不差,要是直接与之冲锋,那是蛮夫,就是打赢了,幽州突骑也废了。 而打这只黄巾军就不同了,对面就是一只他在河北打惯的羸军乌合。 打不了泰山骑军,还灭不了你黄巾军? 不是他宗员要捡弱的捏,而是还是那句话: 战场从来不是兑子,不是搞兵对兵,将对将,首重的就是士气。有时候,为了打击士气,就需要捏弱的。 眼前这只黄巾军明显就是一只弱军,而且还是泰山军最后的预备,一旦击溃这支黄巾,那崩溃就在眨眼。到时候,泰山军那些骑兵就只能看着全军总崩溃,回天无术。 当然,这种战术有个问题,就是那些外围的泰山军骑军很容易就突围出去。 但这个问题对宗员来说就不是个问题,他就没打算一下吃掉泰山军,不让这些人跑出去,他如何继续立功?难道还回边地吃风沙? 这就是坐的位置不同,选择就不同。但这截然不同的选择到底谁对谁错呢?谁也不知道,因为选择从来只有一个,谁都无法对照好坏。 于是,宗员下令全军攻击前方黄巾军,而这一军令果然受到了各部的支持!显然他们也认同宗员捡弱的踩的战术。 看看咱们这边,一排一排高头大马,精甲曜日,手上的环首刀,马矟打磨得熠熠生辉,头顶上飞舞的是各家族旗,军旗,小旗。两翼是望之生畏的草原胡骑,张弓引射,露出嗜血的兽欲。而且,除了战马发出焦躁的响鼻声,整个军阵都静悄悄的,望之就是一只百战精锐。任谁看到了不说一声,国之柱石,汉室腹心。 你再看对面!与其说是军队,不如说是一群流民。 那旗帜破破烂烂,扭扭歪歪,满是污迹。大多数人都打着赤脚,连一双草鞋都没有,甚至宗员在这里都能闻到对面的肮脏臭味,就和屎味一样。 实际上宗员没闻错,这确实是屎味。汝颍黄巾自入了荥阳,因为水都没烧过,水土不服,直接拉了肚子,由于太过频繁,他们很多人甚至直接脱掉了犊鼻袴,轻装上阵,好方便直接排泄。 所以这身屎臭真的是扬风十里,熏得下风口的幽州突骑都有点受不了。不过,连那么远的幽州突骑都受不了,那些夹杂在里面的泰山军就更受不了了。 他们甚至祈祷幽州突骑赶紧发动进攻吧,他们再不想闻着味了,都辣目。 而黄天呐,你真的太仁慈了,真的就响应了我们的祈祷。 这些该死的幽州突骑终于冲过来了! 第二百六十九章:大胜 斜阳穿过云层,照耀在这片平原上,幽州突骑的前部开始做试探性进攻。 庞大的幽州突骑军阵,各色旗帜飘摇,有个人的,有家族的,有代表在汉室职位的,整个就是一片旗帜的海洋。 在对面轰鸣的号角声中,最前面的一部突骑在一面“心月狐”的旗帜下缓缓排出大阵,也不冲锋,就这么不急不缓的压过来。 但越是慢,那气势就越盛大,仿佛他们的马蹄每一步都踩在了黄巾军的心上,让人难受压抑。 这面高大的旗帜也非常有意思,不仅整面都是青色的,旗帜上还有個狐狸的面孔,然后一边还有个云台。让人摸不清头脑,不知道要表达什么。 这部幽州突骑人最多,齐齐排开,彷佛就是从地平线上涌出的赤潮,让人总联想到鲜血和死亡。 而在对面的汝颍黄巾中,压抑和恐惧加速弥漫。 最后三阵的黄巾军站的最高,自然也看得最清楚。看着汹涌而至的千骑压平岗,他们当中的一个道使忍不住祈祷: “黄天啊,请保佑我们驱散面前的敌人,因为我们在为你而战!” 说完,他就在恐惧和战栗中看向了天空,祈盼看到黄天的启示。然后他就真的看到了。 那是一个由云层组成的巨大面孔,云层在黄昏的晕染下彷佛一个漆着金漆的神将,怒目而视着人间。 道使看到这天启,不由惊呼: “看,黄天在看着我们!” 说着,不禁激动得哭了出来。 越来越多的人也看到了,他们抬头看着那边的云霞,彷佛在瞻仰圣迹,人人热泪盈眶。 越来越多的人不禁朝着那片云层跪倒,他们热烈的亲吻着脚下的土地,甚至还有些捧着泥土嚼进了嘴里。 三阵黄巾军里的道使们趁机鼓舞道: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生死间的恐惧激发强烈的虔诚,众信徒们或用汝南话,或用颍川话,振臂高呼: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而这些煊沸肃穆的场景全落在了对面汉军主将的眼里。 率领幽州突骑前部的司马是寇淮,出自上谷寇氏。之前那面怪异的青面鬼狐旗,正是他们家的族旗。 寇氏是当年辅助光武定天下的二十八云台功勋之一,所以旗帜上有一方云台高楼,而他们寇氏正是二十八星宿之一的心月狐。所以这面青面鬼狐旗正代表着他们寇氏的荣光。 只可惜现在这荣光早已暗淡寂灭了。寇氏因为属于河北系,开朝以后一直被打压,本就日渐凋零。等到了桓帝时期,他们又被宦官构陷,整个宗族都被撵出了京都,丧失了公卿之族的身份,沦落为地方的豪族。 好在经过他寇淮的努力,那面青面鬼狐旗,终于再次飘扬起来了。 为了恢复家族的荣耀,那年十一的寇淮就应募从军,开始了他的戎马生涯。之后的六年他都在边疆的烽燧中值守,十八岁那年,他杀了一个来互市的鲜卑小酋,终于入到了幽州突骑的序列,成了夏育的一名扈兵。之后的十四年,他一直都在北疆征战,去过草原,打过胜战,也在熹平六年那次数万人的大溃退中活得性命,历军二十年,战事无数,也是宗员现在的将吏中经验最丰富者。 宗员选其做试探,就是用其老练,让其发现战机。 而战机果然就来了,本在最后三阵的汝颍黄巾,在“黄天”的注目下,勇气倍增。最外围的一圈黄巾军直接呼啸的冲了下来,他们早就忘记了阵前各小帅的军令。甚至一些道吏也上了头,跟着乌央乌央的往下冲。 谁也说不清到底有多少人离开了阵地,向着幽州突骑的前部发起反冲锋。实际上,就是汝颍黄巾总共的兵力有多少,恐怕张冲都没底。 一般来说,想要精准估算麾下兵力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不是说将手下各军吏的数字简单加起来就行的,因为你不确定这些数字是否可靠。非得有大量的文吏和案牍统计工作才可行,而且还要经常统计。因为军队里每时每刻都会有人伤病、开逃、战死,这些数字不更新,那手里的兵册就是样子货。 张冲经过这么多年的积累和制度化,也只能说对自己的主力营头有比较准确的人力掌握,对外围的汝颍黄巾根本不清楚。当然,那些汝颍小帅们也不希望张冲弄清楚,手里的兵力虚实怎么能让别人知道呢? 那张冲是如何掌握汝颍黄巾的大概战损和人力情况呢? 张冲之前就用了一个办法。在攻打管县时,他让每一个黄巾军都拿一块石头从中军阵前走过,然后将手里的石头放到阵前的一个个筐里。等全部放完后,这些筐就被封存了。之后管城之战结束后,从战场下来的汝颍黄巾再从中军走过,每人走的时候再从筐里拿一个石头,最后筐里剩下的就是此战的战损人数。 可能有很多只是受伤了没来,但连走都走不了,也说明已经丧失了战斗力,是以在实际上也是战损了。这种方式虽然原始粗糙,却是最具性价比的方式了。 之后泰山军继续北上,并在荥阳岳岗大营与汉军决战。当时张冲对汝颍黄巾的兵力掌握是管城之战后的数据,兵力九千。但此时在战场上的,到底有没有九千,张冲也不确定了。 所以当后三阵的汝颍黄巾乌泱泱冲下来的时候,于禁脑子直接懵了下,因为视野的问题,他看到冲下来一片,只当是后三阵的汝颍黄巾全冲下了。 所以于禁当时的心就往下直坠。因为那里至少有六千兵力,本来依靠坚阵与工事,于禁还是有信心抵挡住汉军骑军的冲锋的,但谁知道! “竖子不足与谋!” 于禁恨恨说了句,然后就开始稳定被摇动的军心,大声呼斥让各屯队稳住阵脚。 而那边幽州突骑的前军部司马寇淮看到眼前这幕人海冲锋,大喜,他不禁对边上的小将阎柔道: “此战之机已到!” 阎柔皱着眉,问道: “这番下来的蛾贼太多,是不是等跑散了再冲。” 寇淮豪迈道: “你不懂,草越厚,越好割!” 说完,寇淮就吹响了号角,麾下四百骑士放下马矟,缓慢的马速再次加起,在很短的时间就到了全速冲刺。 前阵内的于禁就这么看着那些友军们在这些铁骑的冲撞中七零八落,他们根本不知道,面对冲锋的骑军,不结阵的话,便是有勇气也毫无意义。 但于禁已经顾不上悲悯了,因为在汉军铁骑下重挫的汝颍黄巾直接倒卷了回来,开始冲击着自家的军阵。 于禁大声下令: “敢冲阵者,杀无赦!” 随后各派的曲将都大声应喏。 五列的千人长戈甲士就开始在阵前捅刺着乱卒,一排捅累了,就是后一排。这就是军阵的作用,可以前后轮替,保持整个军阵的抗击能力。 连绵的刺击打垮了汝颍溃兵的最后疯狂,理智终于回到他们的头上。在意识到不能冲击自家友军后,他们开始从阵前两侧撤退,一路奔到了后阵。那里,依然有一半多的汝颍黄巾在有经验的军吏的维持下保持阵型。 同样保持阵型的还有中部的颍川魁何大力,汝南魁曹大用。他们亲自弹压着军阵,让各队都留在阵线上。 两阵内,望着越来越多的溃兵越过自家阵型回到后阵,曹大用担忧的说了句: “这下麻烦了!” 是啊,刚刚那场混乱,少说一两千的汝颍黄巾被击溃,死是没死多少人,但整个阵型都被打乱,原先后阵是总预备,现在反而成了最先失去战斗力的。士气可谓跌落到了谷底。 边上的小陈一咬牙,就建议曹大用: “二兄,现在这种情况,前阵的于校尉根本不可能顶住对面冲击的。我们要让中军两个方阵上前,遮护住前阵的两翼。” 曹大用脸上阴晴不定,最后一咬牙点头同意,于是他就要率领所部下来。 但就在这时,前阵奔来两骑送来了于禁的军令。 “各部依旧按照原定阵地维持阵线,没有任何军令,不许擅动。” 幸亏于禁的军令来的及时,不然刚刚小陈的建议直接就能让此战以失败结束。不是小陈的策略不好,而是执行不了。 开玩笑,现在这情况能站住阵脚就已经不错了,有拒马,有堑壕,大家都会安稳。但你一旦移阵,那阵线不就散乱了?到时候被汉军抓住机会一冲,大事皆休。 至于,于禁这边没有友军遮护两翼该怎么办?于禁说,谢谢,真不需要为他担心。 先前幽州突骑简单击溃了汝颍黄巾后,就驱赶他们反冲于禁阵线,但都被于禁部刺了回去。甚至,他们还以汝颍黄巾这些友军的尸体在阵前布置了一道胸墙,没准一会扛撞击的时候,这些尸墙就能救他们一命呢。 很快冲击就过来了,幽州突骑的前部四百冲击骑士并三百乌桓骑射开始趁胜突击。 他们并没有打算从正面冲,而是从一个斜处削了过来。幽州突骑打惯了战的,几个会傻的冲坚阵的正面?没看到那树的豪猪一样的前阵吗? 幽州突骑的幽州健儿都标配着马矟,环首刀,大部分还有铁甲,在各自突将的率领下,他们一下就撞在了于禁的阵角上。然后直接从撞塌的那一角灌入。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于禁根本都来不及下令变阵,就已经被幽州突骑凿了进来。但这时候,也显示出重装长戈大戟在结阵时是多么能扛骑军的冲击了。汉骑在冲到第二排时,就有长戈陆续砍断了这些战马的马蹄,然后将栽落的汉骑用环首刀给捅死。 落在后面的汉骑看前面袍泽纷纷落马,再不敢冲,马头一拨向左,顺势就绕开前阵,想灌入到中阵的两个黄巾方阵。 而那边,汉军的第二波攻击也发起了。 幽州突骑的左部司马盖彤在前部冲锋后,也吹响了冲锋号角。此阵同样有一面最高的旗帜,便是盖氏的黑面鼠目旗,旗上也有一个云台高楼。 盖彤是渔阳盖氏子弟,他们家和上谷寇氏一样,都是当年二十八云台功勋之家,所以有云台高楼标,然后他们家又是玄武坐下虚日鼠,所以有了黑面鼠目旗。 盖氏和寇氏偏文不同,他们渔阳盖氏自传下来就是以武立家,到了盖彤这辈,其人更是勇冠三军。 但也正是自负武勇,其人打仗也最好猪突战术,不管你前面是何阵都硬冲硬打,所以每战不是大胜就是大败,但不管结果如何,每一战就数他的战损最高。 盖彤的左部作为全军之首,战力非常高。不仅军中普遍都是渔阳子弟,有些吏士们的战马都批有马甲,可以说是地地道道的甲骑。 只是可惜,现在汉军还没有将甲骑聚起来用,还只是纯粹作为骁勇军吏的防护手段。 铁面下的盖彤挥舞着铁戟,一马当先。护在他两边的都是他的家生扈从,这些人牢牢护住自家郎君的两翼。然后渔阳突骑就在盖彤的家兵团的表率下,急速冲刺。 于禁部在经受了刚刚的混乱后,小有斩获,见对面又有骑军冲来,马上就整列好阵线。最前排的长戟甲士是完完全全的铁人兵,他们从头到脚都包裹在铁甲里,走一步都是浑身汗。 现在他们已经组成了一道坚实的铁壁,手里的长戟也已经放下,身后的袍泽们抵住他们的后背,给与他们无穷的力量和踏实。 但可惜他们遇到的是渔阳突骑,更有悍不畏死的甲骑吏士率先冲阵。那些包裹着铁甲的战马如冲车一般碾入了于禁部的前列,然后是更多的骑士追随着涌了进来。 率先冲入阵的盖彤,如铁兽一般在马上肆意挥砸着手上的铁戟。很快铁戟就被打弯了,盖彤又抽出一把加重铁骨朵,继续挥砸,每一击都是金铁之声。 就这样,于禁部的甲兵就这样苦苦鏖着。他们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敌人,那些全身包裹着的战马,刀枪不入,自己只有挨砍的份。 但泰山军这边苦熬时,渔阳突骑的吏士们何尝不是如此呢?他们也没打过这种全身都包在铁甲里的步卒,以往冲到这个程度,敌人早就崩溃了,还能这么鏖的?还有这些铁甲兵手上的长戟,经常就勾住他们的衣甲,稍不注意就被拖入阵内,乱刀剁死。 到处都是喊杀声,哀嚎声,这一战最惨烈的刃战可能也就是此处了。 这是真正的精兵对精兵,谁都不缺勇气,谁都不缺信念,谁也不缺甲械,就是你砸我一下,我搠你一刀,毫无花巧,还有些呆板,但全是最巅峰的对决。 厮杀的转折很快就出现了。 当寇淮带着幽州突骑的前部绕开于禁部,顺势要灌入中阵的汝颍黄巾时,大变故出现。 早就布置在这里的泰山军一千弓弩甲士,从黄巾袍泽的身后占了起来。自开战以来这些弓弩甲士就坐在地上,由黄巾军给他们遮护身形。当然,坐下来后,从友军空荡荡的衣摆下传来的屎臭味就更浓烈了。 此刻,汉骑终于来了,他们立马在军吏的指挥下站了起来,向那些懵着的汉骑发射他们久无法忍受的怒火。 一千名弓弩手在泰山军中护军左校尉部左部司马张达的军令下,发出连绵不断的箭矢。这箭雨是如此的密集猛烈,以至于天色都暗了一下。箭矢如乌云遮蔽了斜阳,穿过空气,挥洒在了汉军前部的四百突骑和不足一百的乌桓游射身上。 时间仿佛有一瞬的暂停,然后汉军阵上响起此起彼伏的哀嚎。箭矢穿过铠甲,刺入皮肉,坐下的战马也在暴雨中痛苦挣扎,或后退直力甩掉骑士,或直接歪倒连骑士一起砸在地上。 骑群中,部司马寇淮在扈兵的小盾遮护下狼狈的躲着箭矢。他已经懵了,谁会在这里布置射手?还都是硬弓劲弩。 打过这么多年仗的寇淮真没遇到过这种的,但烂战打多了也有个好处,就是不上头,不使气。打不过就撤呗,不争一时长短。 于是,寇淮就要吹号角,让麾下撤退。但等拿起来,他才发现,腰间的号角已经被箭矢射坏了。 寇淮气得将号角往地上一砸,正要说话,就发现后面的骑士们竟然开始要对那些泰山军弓弩手冲去。 原来,后面的汉骑们将刚刚主将的行为当成了攻击信号。误判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他们堂堂幽州突骑怎么能败在那些泥腿子手上? 中阵的这些汝颍黄巾是真的泥腿子,脚上没草鞋,摆下没大袴,就这样光突突的两双大泥腿。对了,他们还没穿犊鼻裤,胯下弟兄都没个遮护。 但再次的冲锋并不能挽回上谷突骑的败局。等他们冲上前后,又发现这些弓弩手都站在一个个斜刺来的木桩后,自己手上的武器根本够不着他们。 相反越来越多的汉骑因为冲得太快直接串在了木桩上,便是那些够机警,能躲避掉头的,也因为惯性滑到了泰山军弓弩手阵前,然后被那些甲士枭首了。 到处是大乱,受惊的战马抛开了主人飞奔逃出战场,只有少部分骑士成功撤了下来。 而这一变故被前阵的于禁发现了,他直接站在扈兵的背上,对熬命着的弟兄们大呼: “敌军前部已经败了!胜利就在我们手上!渠帅看着我们呢!杀!杀他个杀人头滚滚!杀!杀出个太平盛世!冲!” 阵内那些铁甲兵都苦苦与面前敌厮杀着,看不到后面发生了什么,此时听校尉说他们后面胜了,顿时无穷气力升起,他们怒吼道: “冲!” “冲!” 这一阵阵冲天怒吼彷佛就是喊给太平道冲天大将军,张冲听的。 此时,张冲正好割下汉军主帅黄琬的首级,那闭目自若的雕枯面孔,彷佛诉说他已经为汉室尽力了。 此时,张冲听到了西北面的怒吼声,那是弟兄们在呼喊他,是在问: “我们赢了吗?” 于是,张冲一刀劈断了汉军的大纛,然后用平生气力回应怒吼: “大胜!” 炸雷响过全场,厮杀的人一顿,随后是遍地的呼和: “大胜!我田俊讨杀贼将!” “大胜!我关羽讨杀贼将!” “大胜!我李大目讨杀贼将!” “大胜!我典韦讨杀贼将!” …… 此起彼伏的讨杀声传遍整个战场,便是身后离着数里的丁盛都听到了。 丁盛听到这胜音,猛然向战场的方向跪倒,放声嘶吼: “大胜!” 只是哭嚎后,他忍不住想到,此千古之壮举,我丁大器没参加,惜哉! …… 还在于禁阵中厮杀的盖彤,羞恼得看着那升起的于禁,就是此人弄出了这声势,愚弄他们渔阳突骑,愚弄他渔阳盖氏。 盖彤对边上的几个随扈一指手,便是四根箭矢射向了高举起的于禁。四个箭,三根都被甲胄弹开了,但正有一箭插在了于禁的额头上。 然后于禁一声惨叫就栽落下来。 听到校尉的惨叫声,厮杀着的中护军吏士们慌了,但就这时,阵内再次传出于禁的声音: “乃公没事!众弟兄们继续杀贼!杀贼!杀贼啊!” 低落的士气再次高昂并到达了巅峰,他们高呼“杀贼”不避刀剑,与前面的幽州突骑换命。 这下子渔阳突骑遭不住了。他们纷纷避让,想要撤回去,但每一步都是伤亡,彷佛陷入了死亡的海洋,怎么挣扎都是死。 看着麾下精骑纷纷倒下,盖彤恼了,这宗员咋回事,这援军怎么还不来? 就在他要打旗唤援军时,盖彤傻眼了,因为他突然听到幽州突骑的专属鸣金声,再一后顾,那驴日的宗员的华盖大纛在缓缓撤退。 那边五彩华盖下,宗员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这一战怎么就输?我还有三部突骑没用,对对对,让那白马将军带着他的白马义从再冲一次。于是,他转身回看后部司马公孙瓒的方向,但那里哪还有什么人啊!再看右部司马崔均的方向,他们也在撤退。 再看远处,那弥漫着尘土鲜血的贼骑军团,在数员骑将的率领下正向着自己奔过来,他们虽然看着疲惫,但却给宗员一副不可战胜的气势。 这下子,宗员真的绝望了。 他对着西边京都的方向呢喃道: “我非败军之将,皆因那些河北人误我。国家啊!河北人皆可杀!可杀阿!” 说完,一口鲜血吐出,伏马撤了。 此时,斜阳换成了落日,预示一个时代的落幕! 失败者已在逃亡,只剩下全场高吼着: “大胜!” 第二百七十章:咋整 我是泰山军军师董昭,你们现在看到的是我的一篇随军手札。上面记载了光和六年,那个最激动人心的下午,我们是如何战胜汉兵的。 在荥阳东二十里,我们野战大胜汉军,不仅歼灭了汉军的东面行营,更是重挫了汉军最精锐的幽州突骑军团。现将我在此战的一些小小经验记录下来,以使后人知之。 光和六年,九月十五日,午。我军与汉黄琬部大战于岳岗。 此战大胜,首要就在于渠帅高瞻远瞩,战前布下“中心开花”的战术,之后又审时度势调度中军替换了原计划中的汝颍黄巾。毫无疑问,庙算之胜就是此战胜利之基。而如我等幕僚,也在此庙算中做了一些微不足道的贡献。 其次,左军校尉关羽部能率二千甲兵就能抗住汉兵万人进攻,可以说关君及一干吏士的勇气、坚韧、忠诚,是能完成磨心任务的重要原因。而之后右校尉张旦能知耻后勇,率先攻破汉军援军,也为此战做了至关重要的贡献。 最后,中护军全军四千甲士,无论在何困境,都没有动摇过自己对黄天的信念,相信渠帅能再次带领他们走向胜利。他们在左校尉于禁、右校尉蔡确的带领下,顶住了数倍于己的敌兵,是此战功臣。 当然,也毫无疑问,此战最大的功劳当属于渠帅。是渠帅亲临一线,不避箭矢,激发了全军向死而生的士气。可以说,渠帅是我见过最出色的统帅、战将、便是光武都不及渠帅三四。 此战,我们的战果是辉煌的,汉军损失之大甚至都让汉室皇帝的床榻都榻了一角。至少有数千名汉兵横尸在这片岳岗战场。由于我并不是掌书记,汉军伤亡人数到底有多少,我并没有准确的数字,但从一些相关者的说法看,汉军甲士死伤三千六百人,有名有姓的豪强军吏死亡一百二十人。至于一些乡勇杂兵,死亡人数有多少,我就不清楚了。 还据我那位友人说法,就在此战中,京畿豪强兵力一扫而空,境内有姓有氏的豪强世家都有子弟死在此战。惜哉,多少衣冠之家今日就做了土。 至于我军的战损人数,友人并未告诉我,而是只说了一例,那就是中护军左部的战损情况。其部两千人在此战是负责在西北面阻击幽州突骑的主力,也是此战死亡人数最高的一部。 中护军的四千人的编制是这样的,左部两千人分两部十曲,千人弓弩,千人长戟。右部两千人是五部十曲的编制,三部长戟,一部刀楯,一部弓弩。而左部伤亡最大的一个长戟曲,战前满编二百零八人,战后一百零三人,折损竟一半。据说当时的校尉于禁得了这個战损后,直接哭了。 说来这于禁有番运道,据说战时他曾被敌将集射,有一箭正中其额头,但将将就射在了他那玉带抹额上,最后玉碎人活。而那玉带抹额据说就是丁盛送的,从这里可见中外军交通,不能不防。 此战还有个笑话。就是在此战中担任狙击幽州突骑的一位将吏叫昌豨,此人被埋在马尸下一晚都没人发现,后来被人救出时,竟然也没一人认出此是昌豨,反将他扔在了汉尸那堆,差点就被当做汉军尸体一起掩埋了。 当时那昌豨哭着哀嚎,大声呼唤于禁的名字。于禁正在收殓麾下袍泽的尸体,听到这声音,立马就知道这是昌豨的声音,连忙寻声将昌豨从尸堆里又拉了出来,还解开他军衣,让医匠救治才留了性命。 此事过于离奇,所以在事后,我又找到当时打扫战场的辎重兵们询问,才知道当时那昌豨外面套了件绛红色的军衣,那是汉军的军衣,是以那些辎重兵们才将他抛到了汉兵那圈,后面那军衣就被于禁给扒了。 为何一个泰山军将吏会在战时最激烈中披了汉军军衣?自然是懂得都懂。可叹,军中相庇护,沆瀣一气,彼辈武人到底还是太恣意了,且看日后我等手段。 最后,能参与到这么一场留名青史的战役中,深感荣幸。而我又在此战中,只不过做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工作,就得渠帅赞誉,就更让我惶恐了。 但我又想到,这不正是我辈的使命吗?协理阴阳,平定这乱世,让黎庶大姓都能各安。如能为此做一二贡献,虽死无憾了。 …… 我们这里不提某些幕僚的贪天之功,只说在大战后的那日傍晚。 战斗大概是在酉时结束的。 因为东面行营的汉兵及豪势部曲普遍将战马都留在了营垒,又与泰山军三个校尉的兵力犬牙交错,所以大败后根本来不及跑,不是战死就是跪地投降了。 此战唯一撤退的完整编制,是汉军幽州突骑的三个部,副帅宗员的五百中军突骑,右部崔钧的五百突骑,以及后部司马公孙瓒的白马义从。 这三部中,撤的最机灵的就是公孙瓒,然后是崔钧,至于宗员,因为还忸怩做态,被赶来的张冲及田俊率部咬下一大块,尤其是张冲血战一度杀到宗员前,骇得此人抛下华盖和节杖,纵马狂飙。 而张冲等突骑到底因为血战太久,人马皆乏,已无力追击,只能看着一半的幽州突骑扬长而去。 幽州突骑有马自然能跑了,但留在战场的大部分汉兵就惨了。 当时那不大的战场上,遍地都是汉军、豪势部曲、泰山军、汝颍黄巾的死伤士卒。 其中汉军人数最多,它中军本有兖州兵两千、河东兵三千,而躺在那的就有三千多人。然后是豪势兵,本有万人,躺着的有两千多,剩下的就是泰山军和汝颍黄巾了,也躺下了四千多,当然大多数是黄巾军的。只之前那次崩溃,就被幽州突骑杀伤千余人。 因为人数太多了,具体的数字是无法统计的。光泰山军自己,只清理自家伤重兵都需要数日,哪还有功夫清点敌部啊。 此战泰山军受伤的吏士们要再次感谢一下张冲。得益于张冲在立军之时就建立了一只医匠队。这只医匠队从最开始张冲亲自培养,到一路转战间吸纳的各色巫医,人数已经到了五百,甚至已经能自己开始造血培养。 就是靠着简单的卫生常识、清创、草药,泰山军最早期的卫生体系就这样开始了。 随军的担架手不断将前线战场收拢下来的泰山军和黄巾军吏士们送到医匠营治疗。 不过出战前,因为需要精简随军人数,好提高队伍战斗力。能随军的担架手并不多,所以医匠们直接征发了一批辎重营的大车,专门让他们用辎车运送伤员回营。 真的,此战死伤人数实在太多了,泰山军打了四年仗,死伤人数从来没过千。而这次呢?拿到全军具体死亡人数的何夔叹着对张冲说: “咱泰山军,再打几次这样的仗,直接就打光了。” 具体阵亡人数,泰山军也只有少部分高级将吏知道,就是担心人数公布后,折损士气。 这个晚上,穿梭在战场上运送伤员的板车不停,衣匠营也灯火通明。泰山军的中军也没有庆功宴,各部吏士返回军营后,吃了一顿马肉粟饭就倒头睡了。 但更多的人却还不能睡,就比如,正在战场拉着大车的郑大。 郑大是颍阳之战主动投降泰山军的荥阳徒隶。之后就随大军打回到了家乡,只可惜回到家时,家已经没了,之后就随泰山军一起过活。 他之前一直是辎重力夫,巧的是当时他们的那个屯副就是毛绍,那个自负勇武总要振奋家声的豪杰。 之后毛绍带着小乐走了,入了突骑,前程远大。而他郑大就依然留在辎重队,平平安安。就像现在,很多勇士都死了,就躺在他郑大的面前,而他还活着好好的。 战场到处都是篝火,是专门给郑大这些辎重力夫们借光的。 此时,郑大翻开一个绛红色军衣的汉军,先摸了下此人衣兜,摸出串铜钱。郑大一喜,忙看了左右,见大家都在干活,就顺势将铜钱揣在了衣兜。 有了彩头的郑大更卖力搬运了。但战场委实恐怖了些,到处是鲜血、残肢,无头的尸体。不是搬运忙碌的人多,郑大指不定就要吓尿。 在不小心踩到一坨不知谁拉的屎后,郑大摸到了个带气的。 他们出发前,吏长们就说了,先拉泰山军带气的,后拉战死的,最后还有位置就拉黄巾军带气的。全程都没提过一句汉军。 接着绰绰的火光,郑大仔细看了下这个带气的。嗯,有黄额巾,穿甲衣,有绑腿,还有黄胳缚。没跑了,就是咱泰山军自己人。 郑大刚要扒这人衣甲,突然手腕子就被那人抓住。黑夜中,一双杀气的眼睛盯着郑大,加上那满脸的鲜血,仿佛恶鬼。 郑大刚要跑,就发现,这人怎么眼熟?再一看,这不就是小乐吗? 没错,现在躺在尸推下的正是乐进。 此战中,突骑校尉田俊亲自带领两千突骑从战场右侧突入汉军右翼,乐进就是随队将徐晃冲杀的。突进很迅速,那些豪势部曲显然没有对抗骑军冲击的经验。 当时他们两千突骑分成五轮,每轮冲一个部,每次冲都是按队冲击。这种反复冲击,彷佛五堵墙排开压上,绕是右翼的汉军豪势部曲有五千多人,也没顶住三轮,就没阵型了。 但汉军整体溃,却不是说人家没勇士的,乐进就是在第一轮冲刺的时候被一个汉兵勇士给砸落马昏了过去的。 郑大没想到这里能碰到袍泽,呲着牙指着自己: “小乐,我!郑大!” 乐进也看清了此人,笑了下,又软了下来。 见到袍泽了,郑大也不想摸尸的事了,忙就要拉起乐进上板车,就要直接回去。 他听过那些医匠说过,甭管啥,越早拉回来,活命机会越大。郑大也看不清乐进到底伤在哪了,不过越早拉回去,准没错。 刚将乐进拉上板车,乐进就喘气粗声道: “老郑,你帮莪一忙,在我前面两步的有个汉兵,你帮我看看有气不。要是还有气,你也帮他拉上来。” 乐进一说,郑大就摇头,他道: “小进,你是不知道,之前好些个力夫就救过还带气的汉军,但你猜怎么着?那些汉军倒打一耙,不知道感恩还趁机杀了俺们好些个人。所以,吏长们说了,让我们不用管那些汉兵。小进啊,你太年轻,还不知道人心险恶。人呐,他坏着呢。” 郑大零零碎碎又说了些道理,但乐进苦笑道: “老郑,就当帮我这个忙,我会记得好的。” 郑大犹豫了下,他以前和乐进同在辎重营的时候,就很喜欢小乐,武勇绝伦不说,更是一副好心肠。但这,这万一对面要是个不识好歹的,要杀他,他怎么办。 乐进看出了郑大的犹豫,于是道: “老郑,那人之前和我斗战过,被我砸过一矟,不死也重伤,他一定伤不了你。” 有了这话保证,郑大才叹了口气,道: “小乐啊,你真的是个好人。” 说着,郑大就踱步去了,然后就看到一个绛红色军衣的汉吏,兜鍪、大甲,竟然还有双牛皮靴。这会此人紧闭着眉头,不是微动的鼻翼,只当是个死人了。 郑大拿起地上一个断矛戳了戳那人,见他不动,才小心走过去,然后一把背起就送上了板车。 不过郑大没先拉车,而是直接脱掉了那汉吏的牛皮靴,直接套在了自己的脚上,别说,也就大一点。 全程看着的乐进什么都没说,只一直笑着。 收获颇丰的郑大终于拉着乐进和那不知名的汉吏返回了,那里灯火通明,正是泰山军的岳岗大营。 半躺在板车上,乐进看着边上的汉吏,这就是此战自己的战利品了。 他又想着刚刚那郑大说的,汉军不愿救治,还杀了帮他们的力夫。真古怪,怎么有人明明能活还想着死呢? 这倒不是郑大在说谎,确实出现过好些起受伤汉兵杀害力夫的事件。 但各中原由也比较复杂。一方面这是汉军在恐惧泰山军,他们在营内就听多了这样那样的传闻,说蛾贼都是一群疯子,他们为何从来不需要补给?就是因为他们吃人,每一战都要吃掉俘虏,还会劫掠乡野的丁口充作军粮。所以这些汉兵恐惧自己要被吃,应激下杀了人。 还有原因是汉军对泰山军的仇恨。他们中大多数伤员都是京畿豪势的部曲,都是兄弟子侄一起从军东征的。现在郎君死了,家人死了,都是泰山军杀的,所以他们就没打算活,临死前也要杀两个泰山军报仇。 但这些都是泰山军军吏们揣度的。更真实的原因他们不知道,那些力夫们也不会告诉他们的。那就是,很多汉军之所以杀力夫是因为这些力夫盗窃他们的随身物品。 这些力夫只要看到东西,随手就从汉军的伤兵和尸体上拿走。就好像郑大一样,他不就这边拿了串铜钱,那边顺个牛皮靴吗?很多汉兵就是守护自己财物的时候,杀了那些力夫。 不过这也是无法避免的,让这些力夫去运送伤员,就已经默认让这些人贪图些小利了。本来这些都是军队亲自打扫的,但是这一战泰山军战到这个程度,哪还有气力收拾战场啊? 不过,之前丁盛部不是留守大营的吗?他不能打扫吗? 实际上,此刻的丁盛正占领着汉军的大营,打扫这里。相比于战场上的遗留,汉军大营才是真正的重地。 张冲一回营就给丁盛命令,命他占领汉军在荥阳外的营垒,然后什么不用做,守到天亮。 得了军令的丁盛喜滋滋的就带着两千兵北上了。 丁盛能不乐吗?这占了敌军营垒正是最肥的差,这倒和拿多少钱没关系,反正都上缴的。这里面重要的是,这代表着渠帅对他丁大器的信任。不是第一亲信,能做这事? 丁盛真的多想了,他已经忘记了,此刻全军就剩他一部能动弹的。不让他上,谁上? 趁着太阳还未落下,丁盛部穿过血腥的战场,占领了五里外的汉军大营。 在那里,他们不仅缴获了汉军留下的如山辎重,还在黄琬的帅帐里抓到了几个厨寺,这些都是黄氏自己家的,果然是讲究食不厌精的公卿,随军时都有这些配置。 除了这些,还比较关键的是黄琬的书信。当中有和京都的刘宏还有一些其他公卿的书信往来,还有的就是和汝南的张温、朱儁的书信,还有和河北的卢植的书信。 本来丁盛还在开仓验粮,因为泰山军的粮食消耗太大,人吃马嚼的已经超出了河济根据地的供养能力,所以丁盛第一时间就要开仓,先把这关系到全军生死的粮食给清点好。 但随后扈兵们将黄琬的信件送给了丁盛,丁盛只稍打量了两眼,就面色严肃的翻开,等将信件全部看完,饶是有点“城府”的丁盛,都忍不住呼了句: “这咋整!” 第二百七十一章:犒赏 黄琬的书信又多又杂。在给刘宏的上书中多是军情,捡好的说。给朝中公卿的书信是充满了悲观,又有舍身为国的悲凉。在给京中子侄的书信里,写的是长者的教诲,嘱咐子侄多读经,不要沉湎游猎,他还将自己在军中的一些治兵经验总结提炼给子侄,好希望他们能留心武事。 这些东西丁盛都是一带而过,这里面最重要的就是三封书信。一封是现北中郎将卢植送来的,里面明确说河北战事已经陷入僵局,原先调派给他的幽州突骑在战事结束后,请务必送回,让其北上。这封是说河北的,看来汉军与河北黄巾的决战已经到了关键时期了。 第二封是来自左中郎将张温的。其人在信中说,说自己已经和右中郎将朱儁一道整饬好了汝南的豪势,将提兵三万往荥阳这边赶,请黄琬务必坚壁清野不要与泰山贼人浪战。 让丁盛大惊失色的就是这封,谁能想到这边刚打了黄琬,后面还有三万汉兵?这汉兵就杀不绝吗? 而且丁盛也是意外,以他的军事素养,能看出那张温的计策是很好的,他自家知道情况,泰山军的后勤压力一直很大,要是黄琬选择坚壁清野,紧守不出,等南边的汉军赶到,没准这一战大败的就是泰山军了。 只是不知道,黄琬为何放弃了这。 其实黄琬又能怎么办?是刘宏一日三羽檄一个劲催问黄琬何时出兵剿灭泰山贼,而那些豪强们也埋怨说要在秋收前回去,不然就没人力收粟了。上下一给压力,黄琬没顶住,就无奈出兵了。 这还是第二封,更让丁盛心惊肉跳的是第三封。从信中内容显然就是来自泰山军中的一位高级军吏或幕僚,将军中虚实情况都写给了黄琬,而其中大部分的文字都在讲渠帅的性格、经历、决策。 看完这些的丁盛,当时就一个念头: “我们当中出了叛徒!” 泰山军自从经历过张狗驴事件后,就一直将叛徒的弦拉的很满。而现在出了一個比张狗驴还大的叛徒,这将给泰山军又掀起什么样的风暴呢? 想到这些,丁盛喊来金泉让其留守,然后自带着几名扈兵就带着书信,趁着夜色潜行回了大营。 此事过于重大,越少人知道越好。 …… 下午的大败,由于荥阳离着战场并不很远,是以荥阳县令杨瓒在傍晚的时候就知道了。 这次黄琬带兵出征,他们弘农杨氏在他那族侄杨敢的带领下也出军了。而现在,其部毫无消息,做叔叔的杨瓒痛彻心扉,不知如何与族人们说。本来,他应该选些得力的去战场看看,查一查自己的族侄是战死了还是被俘了。结果不同,处理的方式自然不同。 但这会会他已经顾不得自家族侄了,因为荥阳城已然大乱。 城内各家都有自己的门路,或有子侄在军,或检点快马游弋在战场左近探听战事。而且因为他们挑选的都是精干族人,比杨瓒的县卒更上心战事的发展,所以城内这些豪势倒先比黄琬更快知道了结果。 此时的荥阳城,一片大乱。各家都在套牛车,搬大箱,检点徒附就要往西面跑。那里有成皋和虎牢关,为天下第一大关,跑到那里了就安全了。如果这时候泰山军要是这会会乘胜攻击荥阳城,甚至可以打汉军一个猝不及防,以极小的代价就打下荥阳城。 但可惜,如果也只是如果。本来丁盛部是最有希望乘胜进攻的。但因为其人连夜入折回泰山军的岳岗大营,军中只有金泉指挥。 夜里,荥阳城那边火光一片,不断传来车马喧嚣的声音。当附近的哨探得到此情报告诉金泉时,因为没有军令,他也不敢妄自举兵,只能眼看着战机流逝。 荥阳城的混乱一直持续到了天明,此期间荥阳是一点防御能力都没的。荥阳的豪势已经对守住荥阳城不报希望了,那四面的城墙已经无法给他们带来安全感。所以即便田宅在此,他们也只能忍痛割肉,只有奔到虎牢关外,才有机会。 豪势们一走,带来的一个恶果就是荥阳城内的兵勇数量立时少了九层,全城紧剩下八百多的县卒,其他兵都随豪势西奔而被抽调走了。 说到底,这些兵还是人家豪势的。 这个过程里,荥阳令杨瓒完全冷眼相看,也不拒绝豪势们的出奔。有好友要劝他一起走,以他杨氏的身份,即便弃城而走,定夺就是革职,性命定能保全。 但杨瓒拒绝了,他说正因为我出自杨氏,我才更不能走。我的族侄已经为国捐躯了,我这个做叔叔的岂能还不如一个侄子? 天明,等荥阳城的豪势走了一空后,杨瓒立马让人将四门给封了。他对城内还留下的人说: “此战,我与城偕亡。我在,城在。城失,我死。有二三子敢投降者,斩立决。” 此时的杨瓒已经不指望用恩义怀柔了。他要用铁血来统合城内的这些人,管他们愿不愿意守?将所有粟米集中在手,只有上城头的才能有食。而一旦你上了城头,生死还能由得自己? 黄巾军能裹挟?我杨瓒裹挟不得? 就这样,张冲并不知道那荥阳城内会有这么一个疯子,这会给他后面的战事带来了何样的变数呢? …… 泰山军并没有攻城,张冲在得了丁盛的书信后,也没有去排查谁是叛徒。他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运送和救治伤员的事情上。 泰山军一直到九月十六日的下午才将受伤的泰山军吏士们全部运回了营地。 随后,休息一夜的泰山军重新返回了战场,开始打扫战场。那里有众多的衣甲兵刃都需要他们搬运,这些东西那些力夫根本不敢私拿。 这会的战场已经比昨日要安静多了。显然众多的汉军伤重员并没能熬到现在,还有些虚弱的只能发出呻吟的,这些显然就伤得轻了些。 他们看到泰山军回来后,纷纷求救哀嚎,请求他们能救一救他们。他们是幸运的,因为这次泰山军来确实是来救他们的,因为能活到现在的,普遍都是轻伤员,稍微治疗下就能康复。而这些人就将是泰山军新一轮的兵源。 汉军们要求最多的就是喝水,他们当中渴最久的,已经两日未进过水了。当然也有很多要酒喝,直招来了泰山军吏士们的无视。 笑话,他们自己要喝酒都要等大胜,哪来的酒给他们喝? 战场附近已经开始出现了飞鸟野兽,强烈的血腥味馋得它们一晚,不是昨夜到处烧着的篝火阻碍着它们,它们早就来这里大快朵颐了。而现在火焰没了,只有那些看着不那么威胁的两脚兽,附近的野狼、虎豹都冲了过来。最后,都成了两脚兽的盘中餐了。 没了黑夜的遮掩,战场上的恐怖直接暴露在所有人面前。到处都是碎块和尸体,人死的百态你都能在这里看到。有面带微笑的,有蜷缩着,满面苦楚的,这类死之前一定遭遇了巨大的痛苦。 如果还是昨夜那些力夫来打扫战场,没准这会已经吓得筛糠了。但这次来的是久经沙场的老卒,他们对生死已经麻木,这里就是屠宰场,而他们就是屠夫。躺在这里的也不是人,只是一头头两脚兽。 战场边缘还有一波伤兵,他们得到的照顾显然就比汉军要好。这些人就是汝颍黄巾们。这些人在泰山军的搀扶下,一瘸一拐的返回了岳岗大营,在那里有食物和清水,也还有基本的照料。 有一说一,泰山军对这些汝颍黄巾肯定没自家伤兵那样上心,不然也不会拖到第二日还有部分伤兵没转移。但和过去的经历,这些汝颍黄巾无疑要幸运多了。在过去,他们受伤了,只能被抛弃在战场上,自生自灭。 泰山军扒着汉兵的铠甲、这些是此战的最重要缴获。随着泰山军离开泰山地区越来越远,他们在外线的战斗中已经很难补给到自家制造的衣甲,所以每战从汉军扒下的衣甲成了泰山军唯一的补充。 此战汉军的甲士大概有四千多人,这无疑是一个非常庞大的精锐。现在留在战场上的铠甲,少说也有三千多领。有了这些衣甲的补充,泰山军这一战虽然伤亡不小,但整体实力并不下降太多。 扒完衣甲,清理完战场缴获,泰山军就回营了,今晚有巨大的篝火会,所有吏士们都要参加。他们要早点回去给自己清理清理,以一个体面的形象参加这次全军大宴。 泰山军回营了,留下了满地的尸体,这些已经不归他们管了。后面从河济地区和新战的管、索、新郑等地区会来一批民夫,这些尸体将由他们来掩埋。 …… 为了举办这次大宴,泰山军准备了很多。不仅有猪、羊、马这些平日难吃到的,就连酒水都每人有一碗。当然这些物资都是来自于汉军营垒的缴获。 也正是丁盛带来的缴获单才给了张冲有底气举办如此大规模的篝火会。此战为泰山军打的最惨烈一战,要想抚平将士们的躁气,非的来一场有酒有肉的大宴不可。 庖厨们忙碌着收拾那些猪羊马,那些来自黄琬的厨子帮了大忙,有他们的帮助,这场大宴开始有条不紊的准备起来了。 将士们想的自然是酒肉,但泰山军的吏士们却眼巴巴想着另外一件事,那就是此战的功勋定级。 渠帅对军功定的很严,但只要有功,渠帅又特别大方,从不会让吏士们失望或者受到委屈。比如,那于禁不过是山寮出身,还是战败投降,但历次大功,到现在已经做到了中护军左部校尉的职务。还有像左部校尉的曲将郭默,也是靠一刀一枪拿级功做到这个位置的。 总之,泰山军虽然平定军功非常严格,但晋升通道非常通畅。光让有功者有位就不知道比汉军强到了哪里。 除了功勋定级,吏士们还关心着一件事,那就是赏。犒赏,犒赏,所谓有犒有赏。今夜大宴全军是犒,那赏自然必不可少。 泰山军因为实行圣库制度,所以平日是没有薪饷的。不是张冲吝啬,而是对面汉军也没有薪饷,都是发粟发衣。但这些东西,泰山军实行的圣库制度早就包含在内了。 但没薪饷就不是说张冲不用发钱的。如汉军一样,泰山军大胜后都会发一批奖赏,或酒或肉,或衣或粟,总之要让有功者有赏,做到激励的作用。 这其实也是心里要素。就是平日的衣食供给是必须的,只发这些能保证泰山军吏士们不散。但如果大战后,什么都没有发,那在心态上就会出现一个这样的问题: 既然我卖命卖血和往日的待遇是一样的,那我为何要拼命?你让我上战场,我拒绝不了,但我混不行吗?打烂战不行吗?这你上面能管到我? 所以,战后的赏赐就成了让大伙满意的手段。尤其是这一次这么大的苦战,军中堕气与避战的心思越发弥漫,就更需要赏赐了。 而这些,张冲都想好了,这次他要给有功者发金。对,就是金子,而且还要被他熔炼成金牌发下去。 丁盛部从汉军营垒运来了一批金子,大概有数千斤。熔炼的款式张冲也想好了,就让匠人做个泥模子,内写七个字: “张冲赐金于荥阳” 这些金牌是张冲对有功吏士颁发的荣誉,是让他们将之传承给子弟,让他们世世代代的后人都能记住并缅怀他们祖先的功勋。 这就是张冲的办法,不仅物质奖励,精神奖励也要一步到位。 金牌那边已经浇出大半了,等宴后就能发。之所以如此之急,就是张冲吸取了后世宋太宗的教训。他在北伐时,一再将原定攻下太原的赏赐推后,非说要收复燕云再一并发,最后北伐失败,赏赐都没了。很难说,北伐失败和赏赐不及时有没有关系,但将士们不爽是肯定的。 张冲后面还要继续征战,如果学那赵二的做派,那真的是失人心啊。所以,张冲不仅打算宴后就发,还要将金牌垒好成堆,他一个个亲自发。非要把这赏赐的激励效果最大化。 就这样,各帐主薄书吏急忙统计功勋;厨子伙兵们忙碌收拾食材;吏士们提水洗漱,换上了干净的军衣;军吏们默默期待着此战的犒赏。 所有人都在期待这晚上这场大宴会。 第二百七十二章:宰执 光和六年,九月十六日,暮。 月色朦胧,夜风送爽,岳岗大营一片欢腾。 随着一声: “渠帅有令,全军大飱,与尔同欢,与弟兄们共乐。” 随后便是军鼓三十六响助威,惊得这片旷野鸟声一片。 这一场大飱宴就开始了。 在营地的最中央,是张冲等军吏的军宴之所。这里本是张冲的幕府,为了吏士一体,他专门将幕府四周的车营给撤开,只简单布置了灯火,好让附近的将士们也能看到张冲。 这一夜注定是欢乐之夜。无论在何时代,何样人,都喜欢宴会。人类热爱烹饪的关键从来不是因为营养,而是一种享乐,那是食物带来的欢愉。所以宴会也就成了一个重要的仪式,都是用心准备的。 比如汉室举办宴会的时候,所有公卿都盛装出席,食羔羊之美,猩猩之唇。觥筹交错间,汉室的威仪和君臣的联系得到了巩固。是以,即便一宴所费千金,历代宴会都不止。 而这种享乐又岂止停留在朝廷大宴,在私人之间,世家通宵达旦,纵情声色,那膏腴的烛火照亮黑夜,不夜之京都也由此而来。 但你要是觉得这种宴会只是一群人举办的就错了。如我们的豫州刺史王允,作为太原之衣冠,即便是自己独自用食也要以宴会的规格而准备。曾有庖人只是为王允准备了一人食,就遭来王允的咆哮,其人说: “岂曰无宴,今日便是我王允与王子师之宴。” 而这一次张冲的大宴在本质上和汉室朝庭举办的没有区别,都是彰显大胜,维系吏士们的纽带。只是在具体的食物上,泰山军的胜宴肯定是比不上汉室的,不说张冲本来就不喜欢奢华,就是真要好好准备,在战时又能准备到什么呢? 不过饶是如此,当一头头烤得金黄的马、牛、羊、猪整个被送上时,所有人都忍不住咽着口水,可见大伙有多馋肉了。 整场宴会,没有采用过去公卿之间的一案一席,而是在中央摆满的条案,所有食物都统一放在上面,也没有草席,所有人都站着,让所有人可以共同分享食物并交谈。 这会,条案上已经摆满了各色食物,在两边是煮的喷香的粟饭、稻饭、麦饭,供所有人自用。 食物在前,但泰山军和汝颍黄巾的将士们都没人上前,他们静静得看着坐着上位的张冲,等候他。 坐在马扎上,张冲一身单衣,头发简单用木棍束着,只像個乡间的老农而不是一个峥嵘杀场的帅将。 张冲满意的看着这场宴会,拿汉军之缴获,犒劳全军大胜,是个好主意。满眼望去,所有人都笑容满面,士气不错。 当食物都准备好后,两个横撞士搬来了一个大案几,上面摆着两牌,一牌为无上中黄太乙,一牌为泰山府君。 很显然,张冲决定在大宴之前对这两位祭祀。 这两位到底存不存在,张冲并不知道,但他知道当全军都觉得两位在,那他们就是真实存在的了。 此战,无数人看到那如神将的云霞,也看到巨鸦啼阵,这是黄天和泰山府君共同保佑着他们。 张冲率先下来,然后是两列文武,所有人庄重严肃,手上三根香,面两神牌三拜。 此时,太平道的神上使马元义金冠黄衣,将一篇早写好的黄词竹简扔到了火堆里。那上面写的是泰山军对黄天和泰山府君的感谢以及祭品的数量。 诸如:马百头,牛六头,羊千只,猪三百口,狼三十只,虎两只,熊一只,牡鹿,雄鹿,雌鹿,三头。 这些都是惠而不费的东西,马是大战的死马、牛是汉营伤了的残牛,猪羊是汉军的补给,狼虎熊鹿是打的野味。 当食物的香气混着信香的味道,袅袅送到神牌,也意味着祭祀已经好了。剩下的这些肉就是泰山军和汝颍黄巾们的食物了。 而这就是重头戏了,因为张冲要确定谁为大家分肉。这非常重要,因为在这里分肉不是只是分肉,它代表着谁会成为张冲的宰。 这里的宰是分肉,也是辅助君主的宰相。 这种重要意味源自成汤时期。当时汤武革命之前曾做了一个怪梦。说自己在梦里梦到一个怪人背着铜鼎、抱着砧板,冲着他傻笑。当时汤武醒来后就说了句一语双关的话: “鼎是用来烹饪煮食的器物,砧板是用来砍割鱼肉的器物,天下有谁愿意当我的宰呢?” 从此宰也就被赋予了这种强烈的意味。后来,有莘氏女与汤武联姻。伊尹作为有莘氏的媵臣,背着铜鼎、抱着砧板面见成汤,后辅助汤武成功革命。 此便是梦中贤臣助圣君革命的强烈象征! 而现在泰山军的这些谋士们都眼巴巴的看着,看张冲要将手里的分肉刀交给谁。 这些张冲不知道吗?张冲当然知道,但他谁也没给,因为他心目中的人选是那个为他守住泰山的伴当,度满。 度满的重要性,即便是何夔相比都差些。 所以张冲手中的刀谁也没给,而是打算自己亲自来分肉。 张冲的举动落在那些智谋过人的谋士们自然意外深长,好些个不禁看向了何夔,何夔脸上不动声色,但内心到底有着一丝苦涩。 张冲既然亲自来分,那就需要承担分肉的后果。为何会让宰执来分肉呢?就是让宰承担分肉的后果。肉分好了,大家都欢喜,那没问题。但这肉要是分不好,大家闹起来,那也是宰的问题。只要换个宰,怨气也就没了。 但分肉真的就这么好分吗?所有人都喜欢那最肥嫩的,但最肥的肉就那一块,最嫩的也只有一块,你分给这人,别人就没有。又如何让所有人满意呢? 所以分肉从来不是分肉,而是政治! 那张冲是怎么分的呢? 他分的是一头猪。猪的肉可以分为四级。最好的是里脊;次之是通脊肉,后腿肉;再次之是前腿肉,五花肉;最后是血脖肉,奶脯肉,前肘、后肘。 张冲先将猪头剁掉,放在一边,然后从脊骨下面切出了里脊。 张冲拿着最嫩的里脊道: “云长,请上前。” 面若重枣的关羽全程都半眯着,之前的弯弯绕绕,他心里明镜着呢?他看着那些或翘首以盼,或自矜还休的,心里一阵腻歪。 彼辈文士皆蝇营狗苟,汲汲禄位。 但他没想到张冲第一个喊的就是他,稍一愣,就大步向前,单膝跪地,听令。 张冲朗声对全场吏士道: “左军校尉关羽,为此战第一功。以两千之兵深入万人之众,临危不乱,为此战大胜奠定基础。关羽为人,默然深藏,从不许激烈之言,但忠果之色,见于行事。云长,这块里脊你收下。” 随着张冲话落,后面数十名扈兵就大声重复着张冲的话: “关羽,功高第一。” 声震如雷,传遍全场,然后就是热烈的欢腾呼号,那是左校尉部的吏士们,他们大呼: “此战,功第一!” 在弟兄们的欢呼中,关羽的脸涨红了,他接过这块里脊,然后一字一顿道: “愿为渠帅效死,愿为大业效死!” 话不多,但张冲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有些人的诺言之重,将用生命去履行。张冲有点感动,拍了拍关羽,然后扶起他。 张冲从扈兵手里接过一碗酒,递给关羽,然后自己也拿了一碗。 关羽刚接过,就看见渠帅已经一饮而尽,也忙端起来饮尽。 “好!” 张冲壮烈道: “是我神将!” 然后,张冲让关羽退回去,他开始切第二块肉。这一块是通脊,这肉是在里脊的上部分,是外脊的部分。 刚刚三军为关羽欢呼的样子已经让众将们都上头了,谁不想在众人的见证欢呼中,从渠帅手里接过他们的荣誉。 所以,当张冲拿着通脊的时候,众将都眼巴巴的看着。 张冲大喊: “阿旦,上前!” 此言一出,在人群中不苟言笑的张旦立马上前,他单膝下地,重重跪下: “右军校尉张旦,听令。” 张冲满意的看着这位伴当,阿旦总不负自己对他的培养,现在也是一名出色的将帅了,行走如风,刚毅果决。 张冲再次对全场道: “右军校尉张旦,在此战中统兵两千,率先击溃敌军右翼,又与左校尉连兵一道抗住汉军反扑。此战大功!这通脊是脊与排之间的美肉,恰如你在此战的作用,现在我将之赐给你,你可满意?” 张旦先叩首,之后敛衣接过,肃道: “愿为渠帅解烦,愿为大业负背。” 同样的,在这个过程中,后面数十名扈兵就大声重复着张冲的话: “张旦,我军背脊。” 同样的欢呼,那是右校尉的吏士们,他们撸起袖子,振臂高呼: “张旦,我军背脊。” 之后,张冲照样拿出一碗酒给张旦,只是这次没等张冲先喝,张旦就自己先喝光了。 看到张旦这样,张冲笑了,满意的点头。 分完里脊,通脊,这一次张冲分的是后腿肉。 这一次,张冲喊的是于禁。 众吏士们明显一愣,显然是意外的。 不怪乎大伙愣,是,他确实挡住了幽州突骑的进攻。但他带的是什么队伍?是中护军左部,是全军最精锐的甲兵。但这么精锐的甲兵呢?在于禁手里,死了六百三十二人。可以说,左部除了千人弓弩士完好,余部已经再不成战了。 这还没结束,战后汝颍黄巾的不少小帅都埋怨于禁部见死不救,在阵前杀了数百的自家弟兄。是,你有道理,那些人确实冲了你于禁的阵线,但你非要杀吗?总之,你于禁不是没错吧。 正是有这些怨言在,又有这么大的战损,军中将吏们之前都猜过,此战于禁的战功不会有多大。毕竟,不能不考虑汝颍黄巾的情绪吧。 但谁知道,渠帅依旧表了于禁第三功。虽然,渠帅只报了首功的关羽,但大伙已经从顺序和赐肉的部位知道真实的功劳排次了。 很显然,即便汝颍黄巾有怨言,渠帅还是选了于禁,果然是我们的渠帅。 人群中的于禁听到渠帅的通报,直接愣住了,眼眶一下就红了。最后还是后面的张达搡着他,才排开人群,走到张冲面前。 张冲望着这个泪眼婆娑的虎将,笑了,用拇指给他擦拭掉泪水,调笑道: “怎么,我铁壁将军面对幽州突骑的冲锋都没哭,受一点委屈就哭了?” 于禁努力控制自己,学着关羽和张旦的样子,单膝跪地,哭道: “末将于禁,参上!” 张冲举着后腿肉,对在场所有人道: “他就是于禁,是我军的铁壁。此战,就是有于禁带中护军左部奋死,挡住了幽州突骑的奔袭。可以说,正是于禁在,我的屁股才坐了稳。现在,我将手里这块后腿肉分给他,你们谁反对!” 自然没人反对,所有人都在高呼: “于禁,铁壁将军!” 此刻在欢呼中,于禁的所有委屈化为流水。他的肩膀上扛着太多了。这两日他就睡在了医匠营,每当一个中护军左部将士死了,他的腰就矮了一点,他从不觉得自己此战有过失,但看着弟兄们死在面前,那是怎样的自责。 而现在,渠帅认可他,懂他,于禁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于是,他双膝跪地,重重叩首: “某将于禁,愿为张家世代,赴汤蹈火。” 这话让张冲一愣,总觉得于禁这话可能会成为事实。 分完里脊、通脊、后退。可以说最好的肉都分完了,于是张冲对众人道: “这猪有四蹄,趟沟壑、涉水溪皆赖与此。而我军也有四柱,此四柱,为我军臂力勇猛之将。所以这四个蹄子,就要分给这四人。” 随后张冲就让李大目、典韦、蒙沮、蔡确四人上来拿猪蹄。这四人就是张冲选的军中四柱。 最后剩下的前腿、五花、脖颈、奶脯,这些肉最多,也被张冲一一分给了各军中级吏士。特别说了句,张冲专门将一块奶分给了丁盛,没说什么,但丁盛却脑补了一切。 一次次的割肉,一次次的欢呼,直接让宴会的氛围拉满。 最后猪肉全部分完,张冲正式对所有人道: “剩下的还有三件事,吃,吃,还是吃。弟兄们敞开吧!” 然后又是一阵欢呼,大伙终于围绕着满是食物的案几大快朵颐。 这时候就显示出泰山军个地方人的差异了。 如泰山人就爱用肉盖在粟饭上一起吃,这叫肉饭。而鲁地人就喜欢吃羊肉,他们说这辈子都没吃过羊肉,说这是贵人才吃的,他们今日非得要尝尝是个什么味道。而汝南人爱吃野味,鹿肉、虎肉都尝了个遍。 但无论哪地方的人,他们又都爱吃牛肉。只可惜,牛肉太少,也就尝了个味。 万人的大宴,食物消耗的速度可想而知,庖人们只能不断烹饪。他们用巨大的锅和烟囱,用的钳铲都是巨型的,非得数人一起使劲才行。往往一只羊就整锅的下,煮到半熟就被送上去了。 整个空气中的肉香味,能传十里,单是闻着就有一种满足。相信即便是数十年后,这些泰山军的吏士们都不会忘记这一晚的肉。 中帐的将吏们也笑声不断,吃肉喝酒。幕僚们兴致来了,击节作赋,歌咏着这场宴会的欢乐。武士们不懂这些,总之谁来了就是一个字: “喝!” 对他们来说,都在酒里。 田俊个子小,但却是海量,他到处劝酒,喝趴了不少人,便是关羽都被他喝得趴着案几上假寐躲酒。 而像丁盛的,肠子太直,吹捧一句喝一句,这会喝的已经趴在了案几下,不断嘟囔道: “我说吧,我丁大器,功高第一。嘿嘿嘿!” 李大目要扶起他,反被他拉着手一个劲的说话。 这里面少了飞军背旗一系的将吏,他们都跟着蒙沮在外面游弋,这就是他们的责任。全军松懈,他们也不能松懈,即便汉军已经被完全击溃。 这会,张冲也喝得有点高了。 张冲刚刚分肉的时候,就一连喝了数十碗酒,即便是低度酒,也顶不住这么喝。放了第六次水后,见张旦又上来敬,张冲忙推: “阿旦,太多了,太多了,要炸了。” 醉意的张旦抓着张冲的手: “阿冲,时间过得真快啊!一眨眼,咱们就从大桑里走到了这里。谁能想到,我们大桑里的顽劣能有这番光景。” 张冲眯着眼,意味深长道: “阿旦,好日子还在后面呢。现在,咱们才刚起了个步,后面有更多困难还等着我们。如到功成之日,我再和老弟兄们喝一次。” 张旦还要说些什么,但这时候,不知道谁突然起头,唱了起来: “起刀兵,换太平,只教天下复清明。” “耕有田,居有屋,只把安康遗万民。” 众人相互抱着,反复唱着这首歌,很久很久。 张冲望着夜空中闪耀的群星,喃喃道: “这样的世界,一定能实现。” 第二百七十三章:水火 光和六年,九月十八日。 在十六日那夜大宴后,张冲又在第二天上午举行了赐金仪式,下午举办了阵亡将士的招魂仪式。 一连串的仪式下来,泰山军和汝颍黄巾的军气稍微恢复了些,但实力想恢复到战前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了。这一战,因为过于惨烈,各军减兵都很严重,而此战的俘口也因为精神受创严重,也没了战心,算半废了。 在这种情况下,军中一干幕僚都建议赶紧打完荥阳,然后返回河济修整。很显然,这个时候,军中大部分人都不愿意再北上河北了。 这是军中幕僚们的看法,张冲不置可否,随后他又问了军中几个主要将吏。 其中关羽是这么回答的: “渠帅,现在军中的厌战情绪是确确实实存在的。从今年四月我们出泰山,到现在九月,整整五個月,万人以上的规模,打了三次。千人以上的规模,我们打了六次,剩下小战更是无数。这五月以来,我不知道其他校尉部的情况,只拿我左校尉部来说,伤亡到了一半,后面是补充了不少兵力。如部分主力部的队将、什将都换过三次,甚至屯将一级的都换过一次。这些部队伤亡都不小,不经修整已难作战。” 见张冲虚心在听,关羽便照实说: “渠帅,现在咱们转战千里,除了在濮阳修整过,之后几乎一直在赶路。部队非常疲惫,很多投降吸收的汉兵走一半就坐那了,说就是打死也不再走了。还有军中也有怨言,说骑兵那些弟兄有四条腿多舒服,哪像他们两条腿要跑断。” 张冲皱着眉,问了句: “那左校尉的吏士们情况如何?” 军中管理主要的抓手就在军吏,军士们肯定有怨言,但一般当不得真,人受累难免会说些怪话。但如果军中的吏士们也是这种想法,那堕气就真的有的。 关羽点头,直接说了军中吏士们的情况: “左校尉部的大部分军吏都来自老泰山地区,这些人觉悟高,身先士卒,军中制度都赖他们维系。但也因为都是来自老泰山地区,也颇思乡。咱们现在在荥阳,离家日久,谁都在担心泰山的情况。咱们主力在外,也不知道泰山有没有被汉军攻打,又联系不上,是以内心都颇忐忑。” 见关羽问了泰山老家的情况,张冲简单说了下: “四月咱们离开泰山,当时留下负责的是度满和军副杨茂。虽然咱们将主力带走大部,但因为老泰山地区的基层工作好,大部分地区都分了田,拉起了护田兵,所以实际上根据地的防守并不弱。而且我们走之前,几乎将泰山周边的汉兵清扫一空,所以泰山的压力并不大,从度满给我的书信看,目前只有徐州琅琊做了一次试进攻,但因为度满他们守住了沂山山口,对面又撤回去了。” 关羽点头,但话到嘴边,就听张冲道: “你是不是问我为何不将这些告诉军士们。” 张冲解释道: “度满那边的书信并不是直接送到我这的。因为我们转战太多,他们总落在我们后面。之后我们打下濮阳,在河济地区建立稳定的根据地后,两边才正式通了。后来咱们不都南下了嘛,就这些情报还是阿旦从封丘带来的。” 坐在关羽边上的张旦,闻此言,连连点头。 没办法,这就是此世的通讯情况。在后世一个电话的事,在这里就需要数月甚至数年。承平时期,各地方联系也是借助驿站系统,不过也只有官面能用,民间就只能靠专人跑腿或者行旅顺带。第一种专人太费,第二种不确定性又强,经常有在半道就丢失信件的事情发生。总而言之,异地联系不容易。 这不是多大的关节,关羽说完后,张冲看向了张旦,听听他的看法。 张旦摸了一下嘴边的胡子,想了想,也照实说: “右校尉部的情况和左部有相同,但又情况不同。相同的是,军中也有堕气,但没左校尉部严重,得益于在封丘地区的修整,各部士气都不错。但我部的成分又和左校尉不同,左校尉大部分吏士都是老泰山人,将士们也普遍是打老了仗的。但我部因为之前分拆过,大量的兵员是来自河济地区的。这些人在打了两仗后,见识了战场的血腥,都出现了一定的退缩。比如伤病好了后不愿归军的,还有找法子想回河济地区做分田吏的,就是贪后面安全。除了那批漕运的纤夫,吃苦耐劳,河济地区的兵普遍要比泰山地区差一些。” 见张冲没有问,所以张旦自己做了总结: “渠帅,就目前这情况,实不益再兴兵戈。那些河济兵在荥阳这个家门口都厌战,更遑论将他们带去河北再与汉军大战了。” 张冲没有说什么,反而是欣慰军中的高级军吏们普遍能真实表达想法,能说真话,没有汉军那种报喜不报忧、文过饰非的那一套。 有问题不怕,就怕眼里看不到问题。 关羽和张旦虽然没有说,但张冲已经知道他们的看法了。 就目前形势,他们的看法是不建议在流动作战,在外线作战日久,军中补给和人员补充上非常难。应该返回河济修整,将分田拉护田兵这套体系再扩大。 这些都是切肯之言,但张冲还在犹豫。 他在犹豫什么? 因为说实在的张冲自己也有点迷茫了。 他有点看不懂现在的局势变化了。前几日丁盛送来的那些封黄琬的书信,让他认识到那边仍旧有汉军三万,他不知道里面有多少豪势部曲,但这兵力依旧比泰山军要强。然后军中还有汉军的内应,张冲为了不打草惊蛇,也不想弄的人心惶惶,所以就没公开,但这依旧是个刺,随时可能就扎到肉里。 内忧外患不说了,就说他如果现在不管河北之战的情况,而是返回河济地区。以他的推演,南来的这波汉军一旦加入到河北战场,黄巾军十死无生。那黄巾军被灭后,他在河济地区就能坐得住了? 到时候河北、中原的汉兵全来围攻,张冲以一隅之地如何能挡?挡不住,河济地区丢了。那撤到哪?撤到泰山?那泰山周边的根据地就守不住。 而那里,泰山军已经扎根很久,分田都落实了。一旦泰山军守不住,那数年努力毁于一旦,更让这些地区相信泰山军的黔首们损失殆尽。到那时候,他恐怖只有带着残兵躲在泰山这一条路了。 但泰山怕也是护不住他们啊! 所以,不管河北,直接回河济地区修整,看似一条生路,但却是死路。那真正的生路在哪里呢? 去河北战场?先不说泰山军现在厌战,战力下降严重,即便他张冲靠着往日的威信说服部下们北上,但这种状态下的泰山军能打得过汉军主力吗? 而一旦失败,他张冲的威信将真正扫地,可能就真被人当成草头王了。 也就是兴也勃焉,亡也忽焉。 那退不行,进也不行,张冲真的有点迷茫了,不知道怎么办。 说真的,他现在是知道打天下有多难了,尤其是像他这样底层起来的,几乎举世皆敌。他这还是打赢了,都头疼后面,更别说要是荥阳这战打输了。 张冲继续想着泰山军的出路,而泰山军这个机器还继续按照之前的惯性行动着。 …… 光和六年,九月十八日,荥阳城外。 白日的喧嚣取代了夜的安静。 荥阳城外,一队队泰山军从后方开了上来。这里已经是满野的帐幕,提前开来的泰山军,趁着空,用城外沁凉的河水洗着脸。还有些个对着初升的大日,做着祷告,显然是汝颍黄巾的人。 后面上来的力夫们,在辎重队的带领下,吱吱呀呀的拖着大车,上面都是各种已经整好的圆木,一会扎营,直接用这些就行。后面一些车上,放的是辎重补给,成捆的箭矢,一袋袋粟米,堆得满满当当。 负责这次攻城的是泰山军后校尉部,其部两千人以东城仓为工事,扎营筑垒。 用过朝食后,士气饱腾的后军校尉部吏士雄赳赳、气昂昂的对荥阳城发动了进攻。 …… 两刻后,后军校尉丁盛对麾下众吏士发着火。 此刻的丁盛怒火中烧,直烧得虬髯戟张,他大骂: “城内的不怕死,你们就怕了?不就是玩命吗?杀进去,统统杀光。” 金泉是这次带部主攻的将吏,这次攻城失败,他有必要回复: “校尉,不是弟兄们不敢玩命,而是城上头的都是城内黔首,弟兄们不好杀!” 丁盛发火: “他们拿没拿刀?” “拿了” “捅没捅过咱们人?” “捅了!” “那你废什么话,那就不是黔首,统统是敌人。敢和我们拔刀的,统统是!明白了吗?” 金泉还要在说: “可是……” 就被丁盛打断了: “没什么可是的,一会还是你带头杀上去,这次城破不了,你就别回来。你就想看到,左部和右部一直压在咱们头上?你是不是孬?孬了,我就换别人。别给乃公拉稀!” 知道校尉发了狠,金泉一拍胸脯,狠狠道: “校尉,放心。这次咱一定拿下荥阳。” “那还不快去?” 金泉一招手,就带着军吏们杀气腾腾的出帐了。 望着金泉离去,丁盛对边上一位黝黑精瘦须发灰的老军问道: “向翁,这荥阳城难破吗?” 向翁就是之前在管县投军的老募士,战阵经验异常丰富,此刻专门被丁盛请来替他观军。 向翁对丁盛抱拳: “后校尉,之前金部将攻城的时候,我也在后面看了。荥阳城内的敌军数量并不多,城头上多是城内百姓。这门道我也看得明白,准是城内的县令以这些人的子侄家眷要挟,裹挟他们守城。这法子,我在北疆的时候看过,鲜卑人攻城时候,会先打附近乡社,裹挟驱赶汉人攻城。能攻自然好,不能攻入也消耗城内的器具。我没料到这荥阳县令也是个像胡人般狠毒的,不杀不足平愤。” 向翁还要说,就已经被皱着眉的丁盛打断了: “向翁,我是问你,咱们这次攻入的把握大不大,咱别扯别的。” 向翁听到这话,暗自唾了一口,内心道: “真是个不懂得尊老的恶游侠。” 不过他面上还是恭敬道: “问题不大。上一次金部将被赶下来,是因为束手束脚,毕竟军纪放在哪里。但现在有校尉你的激将法,相信金部将很快有所获。” 就在这时,一个泰山兵飞奔入帐,手里捧着一节血淋漓的首级,报道: “城内暴乱,杀了县令向部将投降了!” 果然,那首级正是荥阳县令杨瓒,荥阳城就此破了。 …… 在荥阳城破的时候,远在百里外的长社,留守长社的泰山军陈焕部,终于挡不住汉军的围攻,在任峻的突骑队的遮护下,向着北面的嵩山撤退。 光和六年,九月十四日,汉军左、右中郎将携汝南豪强,领兵两万在击溃汝南黄巾后,终于赶到了长社。 在和汝南黄巾大战后,汉军的兵力并不是没有损失的。此时,左中郎将张温部有兵六千,右中郎将朱儁部有兵七千,而战后汝南豪势的部曲兵在七千左右。 十四日,汉军出现,率攻泰山军在长社城外的五里亭壁垒。陈焕率城内精兵一千,任峻率突骑五百出城救援。但战不利,五里亭壁垒失陷。 十五日,陈焕部与汉军接战,双方血战,但陈焕部兵力过少,最后在任峻的突骑部遮护下撤回长社城。 陈焕发闾左游侠、黔首成军,依托城外的四座壁垒工事继续抵御汉军。但汉军在别部校尉孙坚的猛攻下,城外四座壁垒工事相继失陷,城角望楼也被焚毁。 十六日、十七日,汉军右中郎将部别部司马孙坚、护军司马傅燮、左中郎将部前军司马曹操,猛攻长社三门,双方血战,陈焕甲不离身,终挡住汉军猛攻。 是夜,已知城不能守的陈焕,率部趁着夜色,在任峻部突骑的遮护下从北门突围。 十八日,天明,汉军发现泰山军撤走,也不入城,直追泰山军残部,并在长社西北的葛丘追上。汉军别部司马孙坚一马当先,猛冲猛打。泰山军突骑将任筠大怒,披甲三层,匹马持矛而上,刺伤孙坚坐马,但自己也不幸落马阵亡。 突骑部吏士见失了主将,猛回头攻,夺下主将尸体,然后护着陈焕部继续向着西北的新郑撤退。 汉军还要进攻,但守在新郑的吕翔、吕旷部早已得到消息,乘机伏击在山道,孙坚部丢了数百人,仓皇南退。 最后,陈焕部和部分突骑成功撤回新郑,但此战也丢了突骑将任峻。任峻是泰山军老人,一直就是突骑将中的悍将,此次丢了任峻,无疑对泰山军是一个重大的损失。 汉军见陈焕部突围走,并没有继续进攻,而是返回长社开始劫掠。 得益于泰山军北上时,将城内钟、韩两大世家一并带走,此时长社城内已经没有任何能让汉军顾忌的存在。 此时的汉军已经征战日久,又因为在汝南鏖战,远离中枢,一直没得到补给。所以,为了维持军中士气和战斗力,众将帅默许了麾下汉兵的劫掠行为。之前在汝南,军中都是汝南的豪势兵,这些人彼此相亲,汉兵根本放不开手劫掠,只能抢一抢比他们还穷的黄巾军。 而此时的长社城就不一样了。这里面谁不通蛾贼?不通蛾贼你是怎么活的。也就是说,此刻在城内的,统统都是乱党。 于是,九月十八日,两万汉军开始分批、分区开始劫掠长社城内百姓。他们杀掉任何敢于反抗的,从这些人家的地窖中起出酒水,一边狂喝一边在妇人身上发泄着兽欲。 钟、韩两世家的老宅也没有逃过毒手。汉军冲入这些美轮美奂的宅邸,抢掠着里面的各种铜器,长信灯。他们还在钟氏的家庙里,在钟氏各神主牌下凌虐着抢来的妇人。 这些闹剧在左中郎将部的曹操赶来后,在杀了数人才刹住了风气。但曹操也只能保住钟、韩两氏的宅邸,城内的其余惨状他就爱莫能助了。再管,没准他曹操都要死在那些老革的黑手下。 此时的汉军已经失控了。 在经历过长久的大战,尤其是颍阳之血战,这些汉军实际上已经没有了战心。按道理是要撤到后线修整的,但此时的汉庭哪还有多余的兵力来替换他们。 就这样,长久崩的弦,在长社城内彻底崩坏了。 也不知道谁率先在城内放火,然后疯狂的汉兵有样学样,纵火烧城,整个长社就在火光冲天中毁于一旦。 历史上的长社就在汉军的大伙中焚毁,而现在,即便历史已经改变,但在这一刻,历史彷佛得到了修正,这座古城到底是毁于汉兵一炬。 因避火而匆匆逃到城外的曹操,看着火光中的长社,还有不断逃出城外的长社百姓。讥讽道: “看呐,咱们汉兵真的是救民于水火啊。” 第二百七十四章:风波 光和六年,九月二十日。 荥阳既不能守,那北边敖山上的敖仓自不能守。在丁盛部攻下荥阳后,泰山军全军移师荥阳,并北上敖仓。 当时敖仓有徒隶郭兴,暗结死徒十八人夜攻敖仓库门,执敖仓长向仓外的张冲投降。太平道冲天大将军张冲开敖仓库,散民粟米,威震大河上下。 …… 此时,汉室大将军何进就带着一干幕僚,在荥阳西面的虎牢关凭望着那敖仓外的海海人流,悲叹道: “命符既降我炎汉,又何生冲天大将军!” 堂堂汉室大将军,竟然说这么败气的话,可见此刻何进内心的失据。 但何进的话惹一人不快,其人器宇轩昂,望之英雄气,他就是汝南袁氏的袁绍,此时正任大将军府掾。 袁绍挺刀上前,排从众前,大声劝谏: “主公禁声,此番话,我等都可说,但偏偏就是主公不能说。主公为汉室大将军,总戎天下军机,怎可涨贼人气势,灭了自家威风。彼辈蛾贼,我望之如猪羊,又有何惧?” 袁绍本就姿貌威容,再加之身高足足比何进高了一头。雷霆之气直接让何进愣在那了,只能讷讷称是。 何进到底是小家出身,这副样子实在是德不配位,但在场的到底都是何进征辟入大将军府的,按照传统就是他的家臣。袁绍刚刚的样子,实在不是一个臣子该做的。 所以就有一人出来呵斥了袁绍。 此人高冠博带,配黑绶,是大将军府千石长使王谦。王谦出自山阳高平,祖父为顺帝之太尉,父亲为本朝之老司空,可谓公门贵胄。日后建安七子的王粲就是他子。 所以王谦一出来,毫不客气呵斥袁绍: “本初还不退下,此可为人臣之礼?” 袁绍板着脸,对何进一拜,就退下了。 此时何进反倒替袁绍开脱道: “本初说的壮气,我也受教很多。不说这些,不说这些,不知道诸位如何看关外的泰山贼呢?” 何进问的是武事,长史王谦说不上话,也拜退了。 那边大将军司马范曾上前道: “刚刚本初说对面是犬羊,我看就过了。主公,昔年安帝时的老尚书虞栩也曾遇到过差不多的事情。当时朝歌有贼乱,老尚书就视之为犬羊。为何?他说彼辈处朝歌这样的韩、魏之郊,背太行,临黄河,去敖仓不过百里,而青、冀之民流亡万数,贼不知开仓招众,劫库兵,守成皋,断天下右臂。也就是此辈是真正的犬羊相聚,只求温饱。” 司马范曾说的前朝典故这些人群中很多人都是知道的,只是一时间没想到这事,此时听得他说,不由点头。 于是范曾继续道: “但是呢?现在有贼号泰山贼者,就绝不是寻常之贼。寻常之贼怎可转战千里?寻常之贼怎能屡破汉家虎贲?寻常之贼又怎知荥阳之重?寻常之贼又怎会开敖仓,济饿殍,收人心?” 四个怎,说得全场人心沉重。 是啊,还逃避什么?承认对面是能颠覆汉室的反贼很难吗?还是那句话,解决问题的第一步从来就是承认问题。 从这里,也看出这位司马范曾并不是一般人了。确实,他虽然在后世不名,好像不如汉末的豪杰们,但实际上他在历史上就曾大破长社的黄巾军,甚至在这洧水立祠树碑。在此世,因为黄巾军比历史上早一年发动,很多人的轨迹都发生了变化,范曾不过是其中一位吧。 有范曾打开局面,于是何进乘机问众吏: “那如何破此贼呢?” 这话一出,又是寂寂无声,包括刚刚侃侃而谈的范曾这会也不说话了。 为何? 只因他们当中没人认为现在能破对面泰山贼的。荥阳外一战,汉军已经将京畿的武力全部丢了,大将军何进说是汉军最高总机,但是呢?他现在麾下无一兵一卒。他只带着自家幕府和府上三百铁兵,持节入的虎牢关。 此时的虎牢关只有城关校尉兵八百,铁兵三百,合计一千一百人。而对面泰山贼呢?简直不可胜数。谁知道开了敖仓后放粮的泰山军这会得有多少人了。 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再智谋之士也变不出兵,是以何进话落才无人回答。 何进等半天,看有没有人接他的话,但半天都没人,他也就只能自己接自己的话,总不能真把话砸地上吧。 于是,他对着众吏中最外面的一武吏,温声道: “鲍司马,你家就在泰山,不知道是否与那关外的泰山贼打过交道。” 这個叫鲍司马的武吏,是我们的老熟人鲍信。 鲍信自泰山军入主泰山郡后,就举家迁移到了郡南三县,但这一折腾,鲍氏也丢了田宅奴婢,家族实力大损。 不得以鲍信就只能上洛做了个寓客,好弄个门路出仕,这样家族也能挺过难关。但可惜,鲍氏虽然祖上也做过司隶校尉的雄职,但那都是八代以前的事了,他们家在洛阳早没什么关系了。 其实历史上鲍信家也已经是乡豪了,其家能再次发迹靠的就是从泰山边不断狩猎泰山寮吸纳为部曲。当然,现在他的部曲早就丢了,已经没有以武立家的基础了。 所以鲍信这番在京都不断跑门路,钱使的不少,但没一个办成事的。他甚至跑到张让府上使钱,也想学着当年凉州刺史孟佗的故事来抬高身份。 孟佗就是日后三姓家奴孟达的父亲,当年孟佗也来京都跑官,在知道张让家的监奴典和自己是同乡,他就倾尽家产结交监奴典,最后送钱送的人家监奴典都不好意思了,人家就问孟佗有何事相助。 最后人家孟佗没让监奴典为难,就说你等我出门的时候,拜我一下就行。那时候跑张让这里求官的人在宅邸外排的人山人海,水泄不通的。孟佗来的晚,正好堵外面,然后张让的监奴典就奔出迎拜孟佗,并且共同抬着他的车子进门。 至此,孟佗声名大震,谁都知道人孟佗是个关系通天的人,皆拿珍宝奇玩贿赂他,然后孟佗分了大半给张让,张让就给了个凉州刺史的官给他。看看,最后人家钱也挣了,官也捞了。 但可惜这种空手套白狼的事情,第一次做的是天才,第二次还这么做就是把人家当傻悲了,所以鲍信被轰了出来。 但走投无路的鲍信恰恰就被袁绍遇到了。袁绍在京都本就是孟尝君一流的人物,听这是个泰山的土豪,连忙引入室内相谈。 袁绍在京都并不缺上层消息渠道,让满朝公卿头疼的泰山贼他袁绍自然也关心。现在来了个泰山地区的土豪,还和泰山军交过战,袁绍立马就上心了。 这一谈,袁绍就发现这人是个人才,便引荐给了大将军何进入了幕。 从这里,我们实际上已经看出袁绍是非常清楚泰山贼实力的,也不知道今日在虎牢关城头,他为何要在何进面前说那番话。 此刻,当何进问起鲍信关于泰山贼的情况,鲍信挤开同僚,上前拜道: “回主公,仆与泰山贼可谓不共戴天,我弟就是重伤于泰山贼之手的。此贼出自泰山,但却并不只是泰山一地之寇,融鲁山、沂山、蒙山之山寮成军。之后以分田妖言利诱黔首投靠,仆家的田宅就是被泰山贼瓜分的。” 鲍信这里话一出,全场哗然,他们万没想到这些贼寇竟然以豪势的田地来集众,那这些贼寇可以说死一万遍不嫌多。 袁绍边上搭腔了,他问道: “阿信,主公问的是有何破贼之法?” 鲍信立马对何进道: “主公,我等如今应该问的,不是如何破贼,而是要确定泰山贼下一步如何?” 鲍信这话有意思,何进立马问道: “鲍司马,此言何意?” 鲍信顿了顿,弯腰道: “主公,荥阳为天下之中,也是不宜盘踞的四战之地,所以泰山贼不会久据以此,也不会等敖仓粟食尽才走。那他下一步会去哪呢?” 这下何进正色了,敛衣对鲍信道: “鲍君,请说。” 于是鲍信以地为图,开始画荥阳四周,他请何进看。 “主公,你看,这是荥阳地理山川。它北是河北,东为河济,西为虎牢,南为郑国地。现在河济已沦,南为我汉军主力,北是北中郎将鏖战之所。现在,如果泰山贼北上,那北中郎将危,但京都安。如不是北上,而是直接攻我虎牢,那后便是京都,意味泰山贼是直奔洛阳而去的。但现在,京畿无兵,如此就危险了。” 在场的人都是聪明人,哪个不知道危险了是什么意思。 而且这事不能深想,什么叫北上了,北中郎将危,但京都安?这不是变着法说,努力让泰山军北上嘛,祸水北引嘛。 鲍信像是没看出氛围的古怪,而是继续道: “从我们在敖仓附近得来的情报,泰山军在打下敖仓后,就使人担仓谷米入船。这表明泰山军最近就会采取行动。就是不知道这舟船是北过大河,还是转道直接入洛河了。” 此时人群中,同样是幕僚的刘表说话了,他现在还未成那个荆襄八郡之主,还蛰伏在京都,此刻他道: “鲍校尉,你也不用危言耸听。太山贼其自泰山一隅,不过跳梁小丑,数月之内穿过兖州,扰入中原,未受官兵惩创,即有轻视天下之心。现不过居荥阳一地,兵不满万,岂敢有觊觎京畿之野心?” 然后他对何进道: “主公,虎牢关为天下之雄关,只要我们紧守城池,贼兵纵有百万也入不得。昔年,战国齐王连纵诸侯,数十万雄兵攻打虎牢都打不破,更何况对面区区。请主公,无忧。” 这时候,从荥阳之战侥幸得活的蒯越也上前建道: “主公,刘府掾所言极是。此刻我等不虑泰山贼不攻我,就虑泰山贼北上。贼攻我,我有虎牢雄关,彼辈只能顿兵城下。而左右两位中郎将已经提兵到了长社,不出十日便能赶到,到时候,内外夹击,泰山贼必败无疑。” 谁知蒯越说完,袁绍就呵斥道: “你一败军之士,如何敢称主公?你主公是黄琬,已经战死了。你作为其幕僚为何不追随而去?还在这里狺狺狂吠。还有你说,在这里以守内外夹击,全是腐儒之见。需知再大的雄关也不是我们这千人能守的。而且你觉得河北汉军撑得到吗?要知道,敖仓作为转输河北大军的粮仓,这会已经被贼占了。你觉得,要是对峙,是我军先败还是贼军先败?” 蒯越还要说话。直接被袁绍止道: “还要说什么,还不下去?” 蒯越气得面红耳赤,看了眼何进,见他一点没反应,只羞得掩面下了城。 袁绍的话,直接让场面凝固了。最后,还是何进说道: “各位说的都有道理,城头上的风也大,不如我们先下去。后面再议,后面再议。” 最后何进带着幕僚下了关,等人群都散了后,他又单独留下了袁绍和鲍信。 很显然,之前鲍信那套所谓的祸水北引到底是打动了何进。在他看来,他实在没有信心能有千人守住关隘,如能让泰山贼北上,那可不正好?至于河北汉军会不会就此危险,想来应该大概是不会的,吧。 三人一入静室,何进不卖关子直接问鲍信: “鲍司马,你那祸水北引,到底有何计策,赶快道来。” 鲍信看了眼边上的袁绍后,反先问了句何进: “主公,你说这河北汉军实力如何?” 何进回答: “兵强马壮,其部本就有五军万人,后又有幽州南下骁勇六千,再加上河北、河内两地的豪势部曲和郡县兵也有万人上下。这就已经是两万六千人了。之后前些时候河东太守董卓带三千河东兵、一千西州兵入援。所以,河北方面汉兵满打,正好三万人。” 鲍信点头,正色道: “如此,主公可就不能说是什么祸水北引,于名节有亏。” 何进不想绕这么多,再一次问道: “你有何策,说来。” 这下,鲍信将计划全盘脱出,直吓得何进再次讷讷不言。 第二百七十五章:颟顸 鲍信说的到底是何计呢?能让何进惊成这样? 原来,鲍信说了三个字: “焚敖仓。” 这三字如何让何进不惊? 要知道敖仓积粟不知多少代,自秦代以来就是东方粟米转输西边的中转站和储备地。里面的粟米到底有多少,谁也说不清。正是靠着山积的敖仓粟,汉室才有底气控遏东方,无论剿抚都从容有余。 而现在这小小的司马,竟然敢烧敖仓粟?真可谓狗胆包天。粟这东西是地里长出来的,不是天上掉下的,这一烧,就真的烧没,汉室再想积累如此庞大的仓储可不知道要多少年。 于是,何进下意识的就呵斥: “狗奴,尔好大的胆!” 何进到底是汉室大将军,此刻一怒几若雷霆。 鲍信说出这话的时候本就惴惴不安,此刻见主公大怒,立马就跪下叩首请罪。 边上晏然的袁绍皱着眉看着鲍信的惊慌样,暗骂果是偏地土豪,沉不住气,于是就要亲自下场。 正在这时,将头埋在地上的鲍信说话了: “主公,仆此策不以公家计,只为主公虑。如今泰山贼开仓散民,恐怕得胜兵不下二十万。但彼有粮能聚,那无粮自然散。只要将敖仓粟焚尽,那泰山军那招徕的杂兵还不是一朝散尽?到时候,彼辈只剩下老卒万余如何敢有觊觎京畿之心?” 袁绍没想到这鲍信有两下子,本以为都吓慌了,这时候还能说个囫囵几句,可用! 那边何进,还在想这事,突然他反问道: “既如此,何不遣精兵夜袭敖仓。只要重新占了敖仓,泰山贼不照样要散吗?” 鲍信愣住了,他愣不是因为不知道如何回答,而是他万没想到汉室大将军就是这般货色?难道汉室真的气数已尽? 但很快鲍信就回过神,他沉着道: “主公,现在不是我们要不要拣精兵袭敖仓,而是咱们能不能?如今关内不过千人,便是拣选勇士又能得几人?这些人如何能夺下敖仓。既然夺不下,与其资敌不如焚掉。主公,我们焚敖仓,不是因为这個办法好,而是目前我们只有这个办法,别无选择。” 听了这话的何进,喃喃道: “是啊,咱们别无选择啊,不能资敌啊。” 何进的做派全落在袁绍的眼里,他心里冷哼: “这何进到现在还沽名钓誉,内心其实早就决定,不过是等下面的鲍信给他个借口吧,还别无选择?哼!这就是汉室的公卿,颟顸不能。这汉室早就应该改朝换代了。我袁氏为帝有虞之苗裔,刘氏为帝尧之苗裔。上古时尧禅让于舜,正应命刘氏禅让于袁氏。我袁绍就是这天命之人。” 没错,这一切都是袁绍安排的。从他吸纳鲍信开始,就引为私人。随着天下局势的发展,袁绍已经不满足做一个佐汉功臣了,他滋生了取而代之的心思。 一有此想法,他就以削弱汉室实力为思量。 那汉室的权威和实力是什么呢?就是那南北二军和京畿公卿衣冠。现在南北二军大创,京畿公卿扫地,就剩下那河北的万余汉兵主力。所以他就想到了祸水北引的方式,让泰山军与河北汉兵互相消耗。最后不管如何,汉室的实力都将大衰,到时候,一鲸落而万物生,他袁绍的机会就来了。 而现在,他小试牛刀,这何进果然入彀,但袁绍一点也无自矜意,只因这不过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罢了。 他在京都能成为孟尝公一般的人物,不仅是因为他家世好,更因为他知道任何人都能被说服,只要知道对方要什么,满足它,这人就会为你所用。 鲍信如是,何进如是,这天下人皆如是。 …… 虎牢关上波云诡谲,长社城上空的烟灰也在飘荡。 因为长社城已毁,两万汉军只能扎营在城外旷野。 营盘中间,巨大的帐幕中,汉军左、右军两部联席军议正在召开,包括豫州豪强在内的上百位军吏,将这巨帐坐得满满当当。 此时,左中郎将张温、右中郎将朱儁分跪上首左右,听着一名京都来的谒者宣诏。 只见这谒者郎朗道: “……着左中郎将张温为镇东将军,专办青徐兖豫四州讨贼事。着右中郎将朱儁为建威将军,辖六郡团练主办,速速北上防堵泰山贼西进。……” 京都的刘宏在得到荥阳之战的情况后,一日三惊,再顶不住压力,飞诏给河南的汉军主帅们。在刘宏的构想中,张温、朱儁和河北的卢植互为声援,或密行札商,约期会剿,三路并进,将泰山军围歼于荥阳城下,诛杀此大贼。 刘宏和一干公卿在一连串的战事中,开始转变思路,不再以河北黄巾作为主剿,而是将目光放在了泰山军身上。他们发现贼中最能战,威胁最大的就是这股。与其打河北,不如聚集兵力,先灭了这波,余下的黄巾军就不足为患了。 所以,刘宏那边也已经去旨给了卢植,让他不要再管河北黄巾了,直接率主力南下,与南来的左右汉军一起围歼泰山军。 实际上,汉军这一重大的战略转变是张冲等人绝没有料到的。 他们的观念还停留在汉军把黄巾军当成大敌的,他们是给黄巾军援助去的。但现在人家是把他们当成主攻了,看来泰山军要是真的留在河济地区,那就真的惨了,是给黄巾军挡刀了。 回到长社大帐,谒者念完,张温带着朱儁接旨了,但全场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这是怎么回事?不是给大伙封官许愿了吗?这还不开心? 但事情哪有这么简单。这次除了加官外,一个重要的变化就是编制划分变了。 这一次,左中郎将张温升为镇东将军,原先的左右部汉军全部隶属于他。也就是说,朱儁手里的兵被夺了,要交给张温的镇东军。 那张温就高兴了吗?也不高兴,因为他手上的豫州六郡国的团练也被夺了,移交给了朱儁。 他们都知道这又是国家相制衡的手段,但都这时候,国家就不能对我等有一点信任? 实际上,不是刘宏不信任他们,而是不信任他们的下属。张温、朱儁能守人臣之节,他们下面的人就能?不想攀龙鳞、附凤翼? 所以就这样吧,这样大家都相安。 但刘宏根本不知道,他这只是政治上的考虑,在军事上这一改变是彻头彻底的昏招。 朱儁手下的兵随朱儁日久,突然隶属给张温,岂能没有寄人篱下之感。而朱儁自己家世不够,又如何能号令的了自成一体的豫州六郡国团练?最后,搞成这样,汉军的战斗力根本发挥不出来。 张温回座,稳稳了心思,朗声对全场道: “诸将,就议议吧。” 张温这边落话,前部校尉曹操就率先质疑: “国家远在京都,不清楚前线的情况,现在临近大战,怎可易帅?” 曹操反对,自然有人赞成,那就是和曹操交了恶的中军校尉赵融。 其人嘲讽道: “国家明见高远,你什么身份?敢质疑国家?你以为你是你爷爷呀。” 曹操最嫉恨别人提他是宦官子孙,现在赵融说这话,他直接踢开案几,拔出佩刀就怒骂: “狗奴,安敢辱我!” 赵融哈哈大笑,突然一脚踢翻案几,跳起来大骂: “五寸丁,辱你又如何?你奈乃公何?” 眼见着曹操已经气得双眼圆瞪,下一刻就要真砍赵融,上首的朱儁忙打圆场: “都是袍泽弟兄,成何体统?” 朱儁不是这两上官,说不上狠话, 那边张温早脸色铁青,他是欣赏曹操,但也不能在军中如此放肆,竟敢拔刀?这让右部的那些司马如何看?没看到那边的叫孙坚的,已经冷哼数声了。 于是,张温一拍案几,大呵: “帐外牙将何在?” 话音刚落,两雄壮吏士掀大帐而入,他们对张温拜道: “末将在。” 张温怒令: “前部校尉曹操,哗乱中军,几无体制,拉出去鞭十。” 二吏士,目不斜视,齐齐唱道: “喏。” 这两人皆是膀大腰圆的壮士,尤其是右者更是长八尺余,腰大十围,容貌雄毅,望之就是勇力绝伦之人。 所以这两人一手一搭,就将曹操给拖了出去。 边上正乜笑,看左部汉军笑话的孙坚,见这两牙将进来,大为惊讶,不由对边上的傅燮问道: “这两人望之不是常人,南容,你可知这二人何跟脚?” 傅燮想了下,摇了摇头,也表示没见过。 孙坚意味深长的看着两牙将远去,感叹好汉子如何能给人守门。 …… 那边,曹操被脱出去后,就被两牙将粗暴的扒掉了衣甲,那曹操混不吝笑道: “莫急,莫急,又不是啥白肉,有甚好看的?” 那边上的牙将唾了口,正色道: “曹校尉,你怕是不知道,别看大帅只罚了十鞭,但咱兄弟一鞭下去,你可能就没命了。所以,说说吧。” 曹操奇怪: “说啥?” 牙将有唾了口,恼怒道: “当然是说说你能给咱两弟兄啥啊,你也不想咱这一鞭子下去,就送了命吧。” 曹操苦笑不得,好家伙,这里竟然还有人索贿的。他也起了调笑意: “这位兄弟,我是来军议的,身上能有啥。你看这样,我告诉你我家在哪,你写信直接给我家人,就说我曹操送给好汉的。” 那牙将红了下脸,嗫喏道: “你可以给我代笔吗?我,我不会写字。” 曹操大气道: “这算啥事,我给你写,但到时候你要猪血印一下。” 牙将纳闷了: “为啥要猪血印呢?” 曹操还要说,就被边上那长八尺余,腰大十围的牙将打断了,只听这人道: “人家当然是要抓你的罪证啊。这谯郡曹氏的子弟果然一派作风,在本地就巧取豪夺,仗着宦官的关系,吞并良家田产。现在还要以计害我这位弟兄,可恨。” 曹操一愣,看了这位异常雄壮的牙将,问道: “你认识我?敢问兄弟何名?” 本来在知道自己被耍的那个牙将,正要抽曹操,听曹操问起他弟兄,他反倒自豪道: “你也是谯郡的?我这弟兄也是,他可是谯郡鼎鼎有名的豪杰,许褚。” “许褚?谁?没听过。” 曹操不识相,不仅不恭维,还直接摇头,只说不认识。 那牙将急了,他这弟兄这么厉害的人,怎么可能没听说过呢?他还要说,又被曹操打断了,只听曹操说: “哦,他是许褚,你又是谁?” 那牙将显然不是个聪明的,完全没发现从头到尾都在被曹操掌控主动,现在听这人问起自己,于是此人步子一开八,挺胸昂首,拍着自己,自矜道: “俺乃沛国史涣?所谓横推睢水无敌手的不败史涣。” 听了这名字,曹操明显有了反应,他盯着史焕道: “哦?你就是……” 史焕笑晏晏,对,没错,你没认错,嘿嘿嘿。 但谁知曹操,脸一变,再一次摇头: “没听过,不知道。” 这下子,史焕哪还不知道此人在耍自己。这就要鞭子抽下,要知道这一含怒,加之史涣的气力,曹操不死都残。 但这鞭子到底没抽下,边上的许褚拦了下,他对史焕道: “阿焕,这人咱惹不起,我们随便抽十下,就不要管了。” 史焕梗着脖子,不服气,问: “为啥,他不就是个校尉嘛。咱们就是抽死了,就和上面说他没抗住。要是上面非要罪咱们,咱们直接弃军走,你和我回沛国。真的,我在睢水认识多少的好汉,哪个不卖我不败史涣的几分面子,到时候咱们回去,照样逍遥自在。反正,这鸟汉军莪早就当够了,都干的什么唔燥事,还屠城?比咱们游侠都脏!呸。” 显然,前两日汉军屠城,是真的伤了咱不败史涣的游侠气了。 之前,豫州各郡国豪强募团勇,他和几个家乡少年一并投军来。之后汉帅黄琬抽调六郡国豪勇者充为帐下执戟,他和许褚都因为身型异于常人,高大威猛最适合做样子兵,就被选了。 这些人中史涣和许褚最对脾气,都是那种豪气人。 显然在史涣的概念里,傻气其实就是豪气。他觉得他和许褚都是那种傻里傻气的,但实际上,真傻的就只有他史涣,人许褚是看着憨傻,但内里却是狮虎的暴烈。 所以,便是想出奔,义气当先的史涣也想着带人许褚一起走。孰不知,人家许褚偌大个宗族在谯郡,会和你史涣跑睢水当水匪?混江湖? 所以史涣傻气十足的发问,许褚只说了一句: “你认识曹仁吗?” “认识啊,谁不知道纵横江淮的豪侠曹仁啊。好像那个你们谯郡的团练副使好像就是曹仁吧。我早就仰慕他了,只可惜到现在没能一见。” 刚一直不说话的曹操,古怪的看着史涣,不说话。 许褚点头,直接坦白: “那曹仁就是这人的族弟,你就说他啥背景吧。你杀了他,便是跑到睢水,曹家人也会把你揪出来的。” 这就是许褚,他外憨但颇有智慧,他知道对史涣这样的游侠,你和他提什么公卿什么的,那就是说废话,他知道也不在乎。但你要是和他说什么同游侠的头面人物,他就懂了。 没看,得知曹操是曹仁的族兄,那史涣早忙不迭的扶起了曹操,不仅殷勤的掸着灰,还直呼兄,显然就把曹操当自己人了。 曹操看史涣这样,哈哈大笑,别说这人倒是天真浪漫。所以他打趣道: “如何?那十鞭还抽不抽。” 史涣点了点头,老实道: “抽阿,这不都下了令了吗。你我兄弟归兄弟,但事归事。抽完你,我们再论兄弟。” 曹操气笑了,他是不知道这史涣是真傻还是假傻,他反问: “你都抽了我?怎么当我兄弟?” 史涣还反问了: “兄弟抽你几下就不认了?还是兄弟吗?” 你还别说,曹操被这话一套,也愣了下,然后狐疑得看着史涣,这人不傻啊? 见躲不开这十鞭,曹操也爽快,直接脱掉上衣,露出发达健硕的胸背,豪迈道: “来,给乃公使劲抽,乃公叫一声就算我输。” 史涣再次确定: “我来了哦?疼你就忍忍!” “费什么话,说了,叫一声,就算我输。” “啪~” “嗷~嗷~嗷~” 史涣抽完一鞭,疑惑问道: “你不是说叫一声,算你输吗?就这?” 曹操斗大的汗从额头滴下,他回骂道: “是啊,所以乃公叫了三声!乃公什么时候输过?” 曹操的操作让史涣震惊了,原来人可以这样无耻!于是,史焕一咬牙,连抽九鞭,但他知道轻重,没一鞭重的。 但饶是如此曹操还是一个劲嚎叫,直喊得帐内正议事的同僚们频频侧目,皆可怜曹操。 这边一抽完,曹操就和没事人一样穿上了单衣,然后抓住史涣、许褚,乐呵道: “走,去我帐里喝酒。” 史涣疑惑道: “你不回中军大帐了?” 曹操乜笑道: “那帮颟顸废柴,聊一天都聊不出个啥,今日能遇到两位好汉,不比和那些老叟枯坐强?走,喝酒去。” 史焕迟疑道: “我和许褚还要值守呢,不能走。” 曹操拍了拍史焕,大叫我欣赏你。然后曹操就说自己先回帐休息,然后等史涣、许褚下值就去他那喝酒。 史涣、许褚看了眼,点了点头,就和曹操拜别了。 那边二人一走,曹操立马腿抖着,龇牙咧嘴,显然那十鞭抽得他那叫一个痛的。 此时的曹操还是游侠气很重的浪荡公族子弟,但聪慧如他,也看见了现在天下大乱,汉室即便平定了黄巾军,但核心武备已经损失殆尽。这种情况下,各地方与中央离心离德将成必然,在这种情况,他曹操也需要早做准备。 这里的准备不是说和袁绍一样,认定了要取汉室而代之。此时的他只像一个溺水的人,下意识抓住浮木,而史涣、许褚这样的勇士就是浮木。曹操知道,不过日后局势发展如何,集天下智勇之士总是不错的。 今日他虽然被抽了十鞭,但没想到认识了史涣、许褚两豪杰。 那许褚他是看明白了,是个外粗内细的狮虎之士,而且有野心。没野心不会帮忙搭腔救他!这许褚什么背景他现在还不知道,后面可以让人打听一下。至于另一个史涣,嘿嘿,曹操纯觉得此人颇为可爱。 最后,曹操到底没回中军大帐,呲着牙回帐让人给他上药了。 …… 此时长社大帐的形势确实和曹操说的没差,在他被拖走后,讨论没少,但却没个进展。 要知道这是不该的,因为大帐内的这些都是汉室精萃,如何议不出头绪来? 但这事的关键不在议,关节是在这事没人扛,怎么说? 张温可能在军事上还差些,但如朱儁等,哪个不打了老仗。他们之前本就在泰山军手里吃了大亏,现在不少汉兵听到要打泰山军都胆寒,现在还要分编制,整的帅不知将,这如何能开上战场? 但他们又为何不说呢?之前曹操说了,被以咆哮罪撵出去抽鞭子了。张温难道就想分吗?但不分能如何呢?君没见豫州刺史王允的下场。 原来,就在谒者到长社送来诏书的同时,豫州刺史王允也被槛车送京了。理由就是此人有意迁延。本来刘宏给王允下令,让他在汝南打完,就即刻北上援荥阳。但当时王允以汝南为钱粮重地,需要兵力镇抚,而且如果兵力抽调走,又会让打散的汝南黄巾死灰复燃,所以就请命留抚汝南。 本来刘宏不说什么的,但等荥阳一丢,刘宏立马就拿办王允,以其拥重兵为自卫之谋,甘心失机,大负委任,即刻拿办送京。 说白了,荥阳不丢,刘宏还能自若一点,对下面的异见还有容忍的底气。但荥阳大败,泰山贼兵临关外,刘宏慌了,他最担心就是汉室权威大丧,下面大吏开始阳奉阴违了,所以王允就成了鸡,杀一下给各帅臣看一下。 刘宏的手段效果很显著,这会满帐文武就没一个敢承认刘宏的旨意是乱命的,就这么枯坐着,不想多说。 最后,张温望着这满帐文武,见他们一个个都装着,没一个能扛事的,大失所望。 这会牺牲一下自己,给国家上个表,让国家重新考虑命令不就行了?但愣是没一个人主动站起来。 罢了,罢了,他们都不说,我来! 于是,张温面众人,一字一顿道: “国家明见万里,我等自当听从。就这样吧,两日内各部归列,之后便北上与泰山贼决战!” 本以为你张温是扛事的,就这? 第二百七十六章:北上 就在汉室朝廷和各方面帅臣都在揣度泰山军下一步动向之际,泰山军的张冲也在审慎思考这个问题。 随着泰山军拿下敖仓后,招徕大河上下的贫苦,顷刻间就成军十万。当然,没人真数过这人数。张冲也从不会依靠这些仓促成军的乌合,张冲放粮就一个目的,让所有来领粮的人都知道他们泰山军的主张。 所以这段时间各宣传队昼夜不停,沿着取粮长龙歌唱: “穷人为奴,穷人为婢,穷人住地洞,穷人穿褴衣。泰山军来了,打土豪,分田地,泰山军来了,开敖仓,发粟米。” …… “手把犁头犁野草,犁去野草好长苗!五千万穷人要出头,犁头底下要奔头!天生冲天做救星,唤醒犁头来反抗!革命的成功靠犁头,革命的成功靠大家。” …… “松柴烤火千里香,穷人骨头坚如钢。死了要埋黄土地,活着就跟泰山军。” …… “过新年,过新年,今年不比往常年,泰山兵一到,土豪哭连连,你分谷子我分田,打倒孬汉室,活捉刘皇帝。” …… “黄潮澎湃,晓霞飞动,惊醒五千万沉梦。万里故土,男耕女织,歌颂神圣劳动。猛翻!猛翻!犁遍这腐朽荆棘丛。奋勇!奋勇!解放我牛马奴隶种!” …… 这一首首歌,在数里长龙边反复唱诵。军中大量荥阳人、河内人都被紧急征召,他们一人学一首,然后三五個就坐一车,然后沿着人群反复唱,这个唱哑了,那个就上。 总之,从九月二十日开敖仓开始,发粮发多久,泰山军就唱了多久。闻讯而来的黔首们喜气洋洋,整个敖仓附近都是欢乐的海洋,直比社戏都热闹万倍。 质朴的人,质朴的歌,质朴的善举,所有人都认同泰山军是咱们穷人的队伍。 无数孩童在长龙中嬉闹,学着刚刚那些威风的人的歌,唱着: “穷人为奴,穷人为婢,穷人住地洞,穷人穿褴衣。泰山军来了,打土豪,分田地,泰山军来了,开敖仓,发粟米。” 正在敖山一个山头观望的张冲,看见这热闹的场景,嘴角的笑容就没消失过,他转首对边上的陶黯笑道: “陶君,我泰山军得人心否?” 陶黯恭敬回道: “渠帅承天应命,济民水火,自然得人心。” 张冲只着下面的黔首们,正色道: “陶君,如果我说我张冲来这一世走一遭不是为了所谓荣华富贵,不是为了打所谓的千秋江山,就是想看到这天下老百姓家家能有饭吃,有衣穿,能过得像个人。陶君可信?” 陶黯毫不犹豫,敛衣而拜,郑重道: “渠帅说的每一个字,仆都信。仆也愿为渠帅之理想,赴汤蹈火。纵入阴府,也愿追随渠帅,树旌旗十万,再杀出个太平之世。” 张冲双手一合,壮道: “好,那我们就生生世世做君臣,非把这太平之世杀出来。” 陶黯后退一步,便对张冲深深一拜,然后两个男人哈哈大笑。 二人笑完,张冲请教陶黯对现在局势的看法。 在诸多幕僚中,陶黯是张冲认为在大局判断上最优秀者,所以在了解了军文武的看法后,张冲想和陶黯如何破局。 陶黯果然不负张冲器重,其人倒真的对现在的局势有一点看法,而且还有破局之道。 陶的整天看法和何夔、关羽、张旦等人一样,就是全军到底是向西,还是停留在荥阳地区就行。 目前,军中几乎没有多少人支持继续战斗,尤其是还要跨过大河北上再与一只强悍的汉军主力决战。现在西进,也是很多人觉得都已经打到洛阳门口了,冲一把的话,没准就能打下洛阳,那是何等的功业? 但张冲知道,无论是荥阳地区还是稍东面的河济地区都不是可守之地。而所谓西进洛阳,在前有虎牢阻路的情况下,能不能打下另说,就是打下了,此时的京都也不是张冲能占据的。 洛阳地狭人稠,没有各地转运粮食入京,实难养活数百万人口。再加上这些京畿地区的人是最拥护汉室的一批人,他们的利益都和汉室一致。此时汉室虽然衰落,但还不是张冲能代替的。 最好的入洛时机是拯救者的身份,而不是征服者。在张冲的时间节点中,凉州的董卓乱洛,将汉室最后一点权威都丧尽后,那时候就是他张冲上洛之机。 所以,西进、留守都不可取。张冲内心知道唯有北上,但他一直没想好怎么北上,他的目标到底是什么?就救河北黄巾军?这理由显然无法让众将士们接受。 当张冲将这些所虑的都告诉陶黯后,陶黯说出这么一番话: “渠帅,我曾听你在随军学堂讲: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无。这同样的道理也适用在如今的局势。渠帅,你认为咱们要是退,能退到哪里,哪里又能守住?” 张冲摇头,这也是他明白的,就是此时张冲的泰山军不论退到哪里,下一步都会是汉室全面反扑,根本守不住根据地。最后只能如历史上黄巢等人一样成为流寇,最后在围追堵截中覆灭。 于是,陶黯继续说道: “渠帅,那汉室为何能号令各方呢?” 此言一出,张冲豁然开朗。是啊,他之所以觉得坐不住根据地,就是因为他是以一隅对天下,无论是人力物力的差距都太绝望。但如果汉室也四分五裂呢?换个说法,就是当这天下不是铁板一块时,汉室的号令没人听了,天下开始到了群雄逐鹿的时候,那泰山军岂不就是压力大减了? 思路一打开,那下面紧接着问题就是,如何让汉室号令没人听? 汉室能号令天下的因素在张冲看来,有三。一个是图谶所神话的天命在刘。这种天命在四百年,尤其是光武还能再造大汉时,渗透到了天下人内心中。二个是,各地方大族与汉室的利益关系,这些公卿之家受汉室恩养,无论是利益还是情感上,他们都拥护汉室权威。三个就是选拔天下良家子打造的南北二军。 本来这三个因素互为表里,在名实力三层都有保障。但汉室自己出了昏招,就是发动了党锢。两次党锢行动伤害了大批原先拥汉的公卿世家的情感和利益,家人枉死,子弟流奔江湖,而这个损害,又破坏了汉室构建的天命观。 因为相信天命,构建天命,维护天命的就是这些公卿世家。现在当中大量人都开始用理论构建反汉的舆论,可以说像太平道的理论构建也是得益于这些党锢分子构建的。 所以,此时的大汉说白了,真正能依靠的就是他那核心武备,可以镇压不服,才能稳住摇摇欲坠的天命。 那问题就越发清晰了。此时大汉统合天下的就剩个武备,那他张冲打汉室核心武备不就行了? 其实,张冲之前就一直这么做。只是过去从来没这么清晰过。 他再一次想起了那句话,谁是我的敌人,谁是我的朋友。 从长远看,豪势们的部曲必然是泰山军的敌人。但现在阶段呢? 从历史上,张冲是知道想要颠覆汉室的就有这些势力。一个就是边地武人集团,包括凉州的董卓,幽州的公孙瓒。一个是公卿之族,代表的就是袁绍、袁术兄弟。剩下的都是趁乱而起之辈,真正乱天下的推动力量就上面两股。 那这时候,张冲和这些人的利益就一致了,都是要颠覆汉室。这些龙蛇之辈现在还在蛰伏,那他张冲何不就帮他们一把,我就专打汉军核心主力,灭了这些,整个天下的形势立马反复。 张冲越想越觉得清晰,看来他的确要上河北,这一次不是救河北黄巾,反而是借助河北黄巾的实力,与汉军主力真正的决战,消灭掉这剩下的数万汉军,整个天下直接进入群雄逐鹿的进程。 所以,他一拍大腿,大叫声: “好!” 陶黯这边还道: “大一统分裂有两次,一为秦汉之际,一为新莽之末。仆细查这两代故事,发现都有一个共同,那就是非得消灭大一统的主力,天下才得以改貌。如,楚霸王巨鹿一战,破降秦军主力二十万。又如光武昆阳一战,打破新莽主力十万。这都是决定天下的一战。” “所以河北之战,便是我们的昆阳之战。此战后,天下再不属汉!而我泰山军则龙游入海,天下再无人能制。” 张冲大喜,对陶黯大拜: “卿真为吾之子房,我真的是豁然开朗。” …… 全军统帅一想定,遂召开全军大会,张冲将自己前前后后所想的皆与众军吏细说,统合人心。 结果众军吏皆表态愿追随渠帅北上。 人就是这样,当你问他们意见时,他们都会用自己的理性给你建议,但他们说的都是现实的分析,这种分析最后分析下来都是投降主义。比如后世抗日,越是了解中日差距的都会给你理性的建议,告诉你现实的差距到底有多大。所以给你的结果要不绥靖要不就是所谓的曲线救国,再不就是指望国外干涉。理性告诉他们,咱们不行。但越是逆境中,需要的不是理性,而是一种信念。 此时张冲就代表着全军的信念,泰山军军吏们永远相信在渠帅的带领下,他们必胜!所以,便是北上又如何呢?乃公们照样追亡逐北,这就是泰山军的军气。 于是,各部分好,原先驻守在新郑、密县、苑陵、京县、管城、衍氏各城的泰山军陆续收缩到荥阳。各城愿意随泰山军走的,一律随军。 九月二十三日,全军军议定,张冲命辎重军给军中各营分猪一头,作为北上壮行。 全军吏士在军中军吏的讲解下,知道北上的目标就是击破汉军主力,赢得此战最后的胜利,于是斗志昂扬,皆满怀信心迎接那最后的大胜。 此外,军中圣库除了自己储备的外,给各营又支一月粮,好让军中各营有各多的独立机动能力。 九月二十六日,泰山军陈焕部、吕旷、吕翔部在击退汉军前部的骚扰后,汇河南郡东部各县兵丁辎营,装车北上到达荥阳。 此时荥阳外的汴水上,舟船相连,满是敖仓粟。前头部分舟师已经北上,他们将要沿着汴水入黄河,然后在黎阳转入清水,再入漳水到邺城。邺城就是张冲选定的在河北的驻军之所。 隔此不远的虎牢关,大将军何进以下皆默许泰山军的行动,幕府中有识之士皆扼腕叹息,但徒之奈何。 于此同时,在泰山军陆续收缩,并表现出明显的北上态势。张温、朱儁等汉兵也开始慢慢北上。 此时的他们也不敢冒险拦截,因为担心泰山军在声东击西,也不敢分兵。曹操、孙坚等战将数次请战,也被张温拦了下来。对他来说,如果泰山军真的北上河北,对他也是好事,既能对国家有交代,还能保存实力,让各部有时间磨合。 于是,南来汉军缓慢尾随,陆续收复了河南东部的数县,也进逼到荥阳外。 光和六年,九月二十八日,午。 泰山军诸将文武皆向张冲辞行,率队陆续北上。在泰山军大部都北上后,张冲带带着幕府和中护军开始登船。 此次北上,泰山军举军水路,以左军校尉关羽部为先锋,张旦部继之,丁盛部再次之,最后中护军上下。 九月二十九日,夜。泰山军基本撤出荥阳地区。 荥阳外的汉军就看着泰山军这么撤走,直到泰山军撤了一空,他们才开入荥阳城外的营盘。尔后,不动一兵,就收复荥阳。 因为当时深夜,率先入荥阳的汉军又没忍住,再次纵火劫掠荥阳。此时还留在城内的基本都是对汉军拥护的,之前开城投降的和活不下去的穷苦都随泰山军北上了。 这些心里有大汉的黔首再一次被汉兵伤透了心,也丢了命。最后,城内万余百姓,除了数百人逃出,其余皆死兵火。 而这一次屠城,在汉军军报中: 此为泰山军撤退焚城之举,属实丧心病狂。 第二百七十七章:服妖 随着泰山军北过大河,汉军收复河南地,一时间往来京都的驿道上捷报频传。但不论是大将军何进还是河南汉军的诸多帅将心里都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汉军所谓的大胜不过是在人家后面捡钱匣子,根本没出力。 但可惜,所有人都知道,就刘宏被蒙在鼓里。他在收到这些捷报后,知道泰山贼寇被击溃后已经逃窜北上和河北太平军合流。于是,雄心再起的刘宏一番庙算,便让河南汉军紧随其后,非要在河北歼灭黄巾,真正毕其功于一役。 不过有一说一,汉军虽然选择性汇报了战果,但并没有懈怠战事。 实际上,张温早就采取了反制行动。他是了解刘宏的好大喜功,张温知道那种捷报送过去,刘宏一定会让汉军再接再厉的。 因为汉室实在拖不下了。朝廷内曾参与主持过平羌战的公卿大佬就惊呼,内战平乱比外战还要费钱。与羌人的作战范围大致就在凉、雍、并等地,这些都不是钱粮重点,所以耗费都不大。而平黄巾的主要战场,都在青、冀、豫、荆,是整个天下最富饶的地方。 汉军平叛半年,这些地方就打烂了,收不上钱粮的汉室正面临难以想象的崩溃。 正是有此认识,张温在收复荥阳后,果断采取了行动。因为泰山军已经将汴水、济水两边的槽船都征用了,所以汉军缺乏足够的舟船来做水上堵追,于是张温以镇东将军幕府的名义让北面的河内太守李敏统带河内大河舟师在怀县堵塞泰山军入大河水道。 怀县是河内的郡治,也是大河分出汴水的水道口,所以张温的意思就是让河内水师去阻击泰山军,不让其借助大河水道顺流而下。 这边移文河内太守,那边张温又传檄给北面河北的北中郎君卢植。虽然现在张温的品秩要比卢植高,但他镇东将军的范畴并不管辖河北战事,所以檄书中,张温依然措辞得贴。 他在檄书中大致说,泰山贼寇侥幸逃窜,正北上大河,他希望河北汉兵可以抽调精锐,回撤河内与河内太守李敏一起堵截泰山军。同时,让下游黎阳津的黎阳兵在大河做浮桥铁索,阻挡泰山军可能的南下。 这就是张温的规划。以河北、河内舟师在水道要口设防堵截,而他帅着河南汉兵北上尾追,争取将泰山军歼灭在汴水这条狭窄的水道上。 你泰山军不是野战厉害吗?不是百战百胜吗?但你现在上了船,我看你如何厉害?到时候我两边火筏下来,给你来个火烧连舟数里,看你死不死。 这一招确实狠辣。泰山军的水上作战能力近乎于无,如果真的被汉军堵在大河水道口,然后两边火攻,没准真的就折在这里了。这里面的风险确确实实是在的,张冲知道吗?知道,但张冲反复考虑了利弊,还是选择了走水路,为何? 历来撤退,转战,最困难的是什么?就是随军非战斗人员和辎重。泰山军这次在河南东部因深入民心,至少吸纳了数万心向泰山军的黔首民众随军。然后荥阳东城仓和敖仓的辎重山堆海积,除了散大河上下的贫苦外,剩下的,泰山军也起出了一批,用来给河北黄巾的援助。 如果北上走陆路,上述的情况就比较严重,费时费力不说,沿途还可能遭受地方宗族的袭扰。而现在走水路,就解决了,只两日,泰山军吏士、家属、随军将近八万人,就安全撤离了。这就是水道的优势。 而且张冲也不是随意赌的?他从来不会拿自己和数万人生命冒险。即便选择了水道,张冲也不是坐着赌汉军会不会堵截,相反,他先让关羽带着前部校尉率先北上,其目标就是先攻汴水在大河的汇流点,广武城。 广武城是当年西楚霸王项羽屯城所,依山而建,易守难攻。汉军要是堵截,最方便的地方就是在广武城设伏。 也确实没错,河南汉兵主帅张温也确实令广武城关长守御,但可惜,其人在看到关羽舟师北上的壮丽场面,直接弃城而走,这一处要隘就这么被泰山军掌握在手里。 张温不知道这些,在布置了北堵南追的战略后,他就为此做准备。 他先是让之前皇甫嵩的幕僚团留在了敖仓,组建新的粮台,专司负责河南汉兵的北上攻击。 此时敖仓粟在经过泰山军散粮和启一批随船走后,剩下的也不多了。但这没关系,这些粮只要还在那些黔首手里,自然有一万种办法再拿回来。以钟繇、荀攸等为首的皇甫嵩幕僚团被留下来就是做这個事的。反正,对张温来说,这些豫州人用得并不顺手,不如留之作为粮道供给。 之后,护军司马傅燮也被张温留在了荥阳,作为京畿外围的防备。傅燮有勇有谋,性子也够沉稳,适合做这种事。至于如孙坚、曹操等,张温还要在后面的战事倚为重任呢。 然后,建威将军朱儁,也带着万人豫州团练先道与张温分别,他们要东进黎阳去卷县,在那里渡口大河,策应河内军。 就这样,张温在布置了诸多手段后,就于十月一日启程,率两万河南汉兵走陆路,缒在泰山军水师后,临机应变。 而此时,远在河北的赵国邯郸的北中郎将卢植也收到了张温四日前发来的檄书。 …… 邯郸,古赵之都,现在的北中郎将驻节之所。 邯郸既为当年赵国设为都城,其地理位置分外优越。他左为太行,东南漳水环绕,北通燕、涿,据一城,可控遏整个冀中南。 不仅如此,当年邯郸作为赵的都城,赵人还专门在邯郸的外围营建了四座小城塞。分别是西大门的武安,守太行山道口;南大门少阳,临漳水;东大门的列人,漳水西。最后是北大门巨桥,此地有一座粮仓,叫巨桥仓,也是河北最大的粮仓。正是有了巨桥仓的供应,河北汉兵才能在南面敖仓粟断供后,还能继续战斗。 正因为有粮又险要,所以邯郸才为历来兵家必争之地。此地之重,单说一件就能知道。汉高祖十一年,赵国相陈豨谋反,刘邦率军平叛,见这陈豨竟然没占领邯郸,而是去守漳水。于是,就知此为无能之辈。 所以,和当年赵人先祖选定邯郸的原因一样,现在的卢植也以邯郸为总台。在上个月更是在这里与河北黄巾大战一场,虽然此战大胜的重要原因是河东太守董卓帅军四千及时加入战场,才取得的。但大胜就是大胜,此战河北黄巾人公将军张梁更是被斩,可谓汉军在河北前所未有之大胜。 之后,汉军继续在邯郸修养,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卢植就是用这种办法将大军的士气维持在一个较高的水准。 当张温的羽檄传给卢植前,邯郸城内的北中郎将幕府正继续着歌舞。 赵国风气豪迈。这在男的表现为豪侠勇武,轻生重义。在女表现为率性冶游,善歌善舞。邯郸的女舞者一直就是最顶级的舞者,也只有那种真正的鼎食之家才能豢养一支邯郸舞者。 同历史异位面的曹植,就曾对此做评。他说: “名都多妖女,京洛出少年。宝剑值千金,被服丽且鲜。斗鸡东郊道,走马长楸间。我归宴平乐,美酒斗十千。” 此名都者,邯郸、临淄也。由此可见邯郸,歌舞华美之盛。 此时,城中幕府的大厅内,北中郎将以下一干军吏并河东太守董卓军团的吏士们一起,就欣赏着邯郸歌舞。 只见,大厅内,伴着琴瑟,舞女们扬长袂,蹑利屣,盛饰冶容,赏心悦目。那动人的舞姿,妖娆的身段,暧昧的氛围,无不让汉家军吏们如痴如醉。 坐在上首的就是卢植,在曼妙歌舞中,他依旧正襟危坐,与坐下一干军吏的放浪形骸相比,可谓君子。此时的他,虽年已四十,但身型依旧高大健硕,充分展示了汉儒出将入相的风采。只是,他颔下的那一口花白胡须可知道,这次平叛河北到底有多心累。 歌舞酒乐,卢植并不排斥。因为他认为这就是手段,他要的是目的。年轻时,他曾在大儒马融坐下受学,马融因为出自外戚马氏一族,走卧之间都讲究贵戚排头。他讲学的时候,前面是莺歌燕舞,两列是门下诸生,身后是持扇美姬,唯有他自己常坐高堂,施绛纱帐。 卢植年轻时受学的时候,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学习的,但他目不斜视,数年如一日,苦治经学。因为那时候,经学就是手段,莺歌燕舞只会影响他的目的。 但孔子所谓,食色性也。卢植并不排斥享乐,他也认同自己师兄郑玄所谓的上下之定,就是从这些章服礼乐区分的。什么样的人就看什么舞,听什么歌,不要逾越,这天下就不会乱了。 而且,现在的歌舞也是他维系军中将领情感的手段,就比如现在,他和这位叫董卓的憨厚太守,就很熟了。 于是,卢植笑着问道董卓: “仲颍,觉得我北地歌舞如何?” 这个叫董卓的,现在没不叫肥肥,而是一个具备过人怪力,能马上左右开弓的豪杰。杏仁大的虎目,茂密的髯须,粗大的脖子,肌肉膨胀的两臂,还有那半圆球的腰腹,无不展示出一个关西壮汉骇人的武力。 董卓听着卢植这番问,单说了一个字: “妙!” 卢植听得哈哈大笑,他就喜欢这种边地人的赤诚,看来这董卓就是这样的赤诚人啊! 于是,卢植问道: “仲颍,我也是去过关西求过学的,羌女艳舞之妙,我看是比邯郸女有过之而无不及。” 董卓哈哈大笑,连比手给卢植,意思就是你老是个讲究人。 董卓一边比手,还一边道: “昔年,俺老董也曾去过济南,都说齐地之风貌不比赵地差,但可惜,那时候忙于战事,如何有闲,能如今日欢歌笑语,酒肉不断?这一切都感谢北中郎将啊,来!我建议大伙举杯,为北中郎将贺。” 说着,董卓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那边他的河东系和凉州系扈将皆举杯饮尽,北军吏士们也欢呼着饮尽,氛围欢快酣畅。 上首的卢植笑晏晏的看着场面的热切,顺嘴问了董卓: “仲颍还去过济南平乱?” 董卓砸吧了下嘴,摸掉胡须上的酒渍,笑道: “嗨,老董当年不懂事,年少成名就飘了。俺少时就与羌帅交结,稍有薄名就被辟为兵马掾,之后又被辟为刺史从事,再后来俺老董就上洛做了羽林郎,在后面随张帅讨羌,顺风顺水,一路做到了秩比二千石的戊己校尉。那会俺老董才二十多,说一句年少有为不过吧。但后面老董就飘了,犯了事,直接被褫夺了,还成了罪军隶属到了段帅帐下。二十年前,泰山不是有个公孙举的叛逆嘛,俺老董就在那一战又站起来了。” 说完这些,董卓有明显的停顿,似是追忆着那段岁月,那时人。 没错,我们的董卓就是俺们孙逊孙亭长当年的袍泽,就是他救了孙逊,并影响了这个孙婆婆。二十年后,孙逊又因在巨野泽外救张冲而死,命运的莫测就是在于此。 同样停顿的还有卢植,他在听到董卓谈到泰山叛逆,也顿了下,明显想到了现在祸乱朝庭的泰山贼。 这里,他正要询问董卓对泰山贼的看法,那边堂下突然传来一阵大笑声。卢植转头看去,正是幕文吏巨鹿人田丰。 卢植见其穿葛衣入席就有点不高兴,这时候又见到他高笑打断他的话,更不乐了,他闷着声问道: “元皓,何故有此大笑。” 卢植这话一出,全场寂然,大伙都听出了老帅的不乐。 但这田丰却依然我行我素,他像是听不出话里的意思,突然站起身来,大笑: “我是笑这邯郸舞啊,是太妖。” 妖? 这个词可不是什么好词。何谓妖,就是异。在汉室重图谶中,通常将穿得不妥贴的,叫做服妖,而一旦出现服妖,就会被视为天下大乱的前兆。 卢植自己就是硕儒,这田丰话一出来就知道他指什么,于是,他阴沉着脸问道: “我看你不是在说舞妖,是在说服妖吧。” 这田丰一拧着头,对卢植拜道: “不错,主公。我就是在说服妖。昔更始诸将军过雒阳者数十辈,皆衣妇人衣。时智者见之,以为服之不中,身之灾也,是服妖也。其后更始遂为赤眉所杀;后桓帝元嘉年间,京都妇女仿梁冀妻,描愁眉,化啼妆,这亦是服妖,其后梁氏举族被诛灭; 再往后,延熹中,京都显贵又脚着木屐,这亦是服妖,其后党锢横起,祸连妻女,这些妻女也被带上了木枷,正应木屐之兆;再稍后,国家宴游西园,身为商贾服,此亦是服妖。尔后,张角作乱称黄巾,天下大乱。而在今日,我见这邯郸舞姬亦在服妖,就是不知道应在谁之身了。” 田丰这话实在难听,全场凡是听到的无不脸色铁青,尤其是当首的卢植,更是脸色阴黑,看得吓人。 卢植心里骂着田丰真是中山狼。此人虽然有些才器,也算博览多识,也曾被太尉府征辟过,做过待御史。但在遇到他之前时,此人早就沉沦下僚,是他卢植看在此人到底有几分才华,才不以其卑鄙,简拔他入幕。要知道,能从这场河北平叛事中混个资历,以后前途又岂是等闲的? 但这人就这么报答自己?我举杯你摔箸,我开宴席你翻桌。真是和自己对着干。而且此人刚刚不就是在咒自己? 卢植多久没受过这样的羞辱了,但顾着体面,卢植还要做出虚怀若谷纳谏的样子,他正压着火气,突然一声暴和就从宴会上的一个角落传来。 这次卢植再看,竟然是自己的门下弟子刘备。 此时的刘备双目血红,整个人都如焰火一般燃烧,他对着田丰怒骂: “好个卖口之辈,竟然敢羞辱我师?还服妖?你等文士才是真的妖言惑众,一张嘴里说的好似天下道理都在你辈手里。但实际上呢?你上过战场杀过贼吗?在我等弟兄浴血的时候,你怕不是躲在辎车下躺尿。鼠辈。” 刘备特有的幽州口腔加上那粗鄙的话,直接让下面的军吏们哈哈大笑,众人拍着案几,纷纷喝彩。 卢植也欣慰的看着刘备。 实际上刘备并不是自己看重的门徒。在他们讲学中,按教学空间的远近,将弟子由疏到亲分为,门外弟子,门下弟子,坐下弟子,入室弟子。 其中门外弟子就是在门墙外坐着的,是最不计入的门徒。如他卢植这种硕儒每次讲学,都会有数千人围听,这里面大部分都是这么门外弟子。 比门外弟子稍亲一点的就是门下弟子,意思是听课的时候是坐在院里的,这种呢,就是刘备这样的,一般家里和他卢植有些关系,就在他这里长期授学的。 比门下弟子重的是坐下弟子,这些弟子就是已经坐在舍内了,有单独的席子。这些人和院里的那些,每一个都是要录名字到门墙上的。告诉后继者,这里曾有哪些门下弟子。 但比以上更重要的就是入室弟子。这里的入室可不是入舍内了,而是入老师的私室,可以随时耳提面令,这些入室弟子的名字录的就是各师传的屏风。这些就是本系最重要的学术传人。 而之所以如此划分,全因为讲学时靠老师越近听错的就会越少,理解的也会多。而且门下弟子天然在学术上会对门外弟子有压制。因为前者只要对后者说,我听老师说的是这个,你离得远是不是听错了。 那时候讲学是不会给你有记笔记的时间和条件的。如之前度满在伏氏精舍求学时,就是白天上课,晚上记笔记,这有这样刻苦的才能将老师白日所言记录下来。即便这样还有记错,记漏的,甚至理解错原义的。所以,度满第二日晨,必定要到老师那里请教,这样才不走歪路。 不如此的,几乎都走了一条自己的邪路。比如当年佛陀入灭,作为经传的迦叶曾经就在偏远地方听到有人歪解佛陀经典还成了当地的僧团领袖,于是与他辩论。迦叶能赢,靠的就是他与佛陀互换僧袍的身份,迦叶就是佛法解读的权威。 所以,此刻卢植的心情还是激荡的,我以门下徒待玄德,玄德却以恩师报我。于是他偷偷将这份情放在了心里。 也不怪乎卢植感激刘备。因为这田丰确实说的过分,在汉室的意识形态里,图谶为重之重,如果被田丰怪这次宴会为服妖,那后面这战要是败了,他卢植就一定会遗臭万年。所有人都会认为是他造成了服妖的灾异,乱了天下。 实际上,服妖真的有这么神奇吗? 其实,这不过是倒果为因了。确实,每当天下之变时,服妖的现象就特别多。但实际上,不是服妖造成了大乱,而是大乱造成了服妖。 在此世,历代都将服侍看为秩序构建重要的仪式。不同等级配不同衣服,所以看你穿什么衣服,就知道你啥身份。也就是说,身份与服侍是一体的。 但这是在皇权有控制力的时候,这种礼制才会得到维护。而一旦一个朝庭衰弱,他原先构建的礼就没有人去约束了,这时候随着人爱美之心的生起,各种标新立异的衣服就出现了。而这也就被正统士人视为僭越,诬名为服妖。 而现在,刘备这大闹,加上众人的起哄,卢植顺势就退了田丰。于是一番哄笑下,田丰在所有人的不欢迎中,落落下场,只有某些个河北籍军吏神色暧昧。 就这样,一场本该欢乐无比的宴会,因为田丰这一闹,成了滑稽戏。正当卢植想用什么借口终段宴会时,那封四日前就从荥阳发出的羽檄终于到了堂上。 第二百七十八章:武运 却说卢植收到了张温的檄书后,冷哼数声就递给了董卓。 此时董卓的河东军团是仅次于河北汉军的主力,卢植的军报是有必要和此人分享的。 于是董卓揽目一遍后,不动声色,也往下传。就这样,军报你传我,我传你,最后所有人都知道了情况。 卢植心里埋怨,他本来是不打算公开讨论的,只是让董卓知道下,谁知道此人如此憨,竟然将军情告诉了在场所有将吏,但事已至此,那就议议吧。 卢植清了下嗓子,先问董卓: “仲颍,你如何看张镇东之策。” 董卓不动身色,拍着自己浑圆的肚皮,笑道: “卢帅,俺老董如何懂得这些庙算?不过,以我来看,看着是不错。” 卢植哼了声,不做评价,然后又问下面坐的宗员。 宗员从荥阳战败逃回后,就有些落落,他将河北系的突骑将在战场上的表现都和卢植提了,但卢植说,不利于团结的话不要讲。 于是,宗员只能默默咽在肚子里,因为他也才恍然,咱卢植卢帅也是河北人啊。 此时听卢植问起他对此事的看法,宗员沉声道: “张镇东此策还是颇有见地的。泰山贼不善水战,而非以水路行军,此为自取祸端。如我等能南下将泰山贼堵在水道上,未尝不能歼灭此一巨寇。” 然后其余众将也纷纷发表意见,基本上维持三种。 一种是无所谓,听老帅吩咐,这类都是卢植带的部分北军军吏。他们南北军从来就是认符不认人,现在只要卢植还拿着国家授的符节,那咱们就唯他马首是瞻。 还有一种是不做理会,先将河北黄巾讨平。持这些意见的都是河北籍军吏,河北黄巾每多在河北肆虐一刻,他们的损失就大一分,所以哪有功夫管南面。到时候河北汉兵南下了,他们的家园还怎么收复?所以不行,万万不能南下。 最后一种就是南下堵截,这是河内军吏,以及曾与泰山军接战过的幽州突骑将们的态度。前者是利益悠关,如果泰山贼从荥阳北过大河的话,那一定会从河内过,到时候惨的不就是他们?自己子侄田宅还都在家乡呢?所以一定要南下。至于后者,纯是对泰山贼的战力有清醒认识,想抓住这个战机拿下此巨寇。 总之,幕府下,一派人一个观点,都在为了自己的利益吵吵闹闹。 最后还是董卓看不过眼,哼了句: “都吵什么吵,轮到你们决策了?都给俺老董安静,都听卢帅的。” 别说,董卓这身形加上那粗野话,就有一种蛮荒的强者,军中这些军吏就吃这种强者的味,所以董卓一说,场面上的吵吵闹闹就真的陆续安静了。 众人目不转睛,皆盯着上首的卢植,听到定夺。 卢植满意的看着众人,冷哼一笑: “那张镇东这举措好不好,我先不说,单只说这泰山贼北上,我就视之不过尔尔?” 下首一直沉默的公孙瓒突然问了一句: “卢师,不知道如何这么一说,那泰山贼的战力,我们是见识过的。可以不夸张的讲,为我大汉前所未有之劲敌。” 公孙瓒自上次临阵而走,并没被卢植申饬,因为这就是卢植的意思。在南下的时候,卢植就提点过公孙瓒等河北籍突将,让他们多注意保护幽州突骑的实力。因为,他还要借助幽州突骑打赢河北黄巾呢。 实际上,卢植在借兵给黄琬的时候就想过可能黄琬会有借无还。因为他对宗员稍微有点不放心,因为宗员籍贯是南阳,与黄琬正是同州人,没准真的会带着幽州突骑下死力。 结果也正如卢植所料,这宗员在幽州突骑已经遭受重要打击后,依然选择留在荥阳帮助黄琬。明摆着就是用河北人的血给荆州人染绶带。 卢植表示这么做也不是不可以,虽然他就是幽州人,但他更是国家公卿,利益与汉室的利益更一致。但问题是,这些幽州牛马我卢植还要用呢?你现在给我消耗掉了,我咋打河北黄巾? 于是,他让公孙瓒将人带了回来。 此时公孙瓒捧哏,卢植继而挥斥方遒: “泰山贼强则强矣,但强弱转化有时候就在一瞬,就在一個决策。而我观泰山贼由弱转强就是在这所谓的北上。为何?只因为此时泰山贼唯一的破局之道不在北而在西,也就是并兵西向,或可有一线生机。此时京畿地区我兵空虚,能战之兵不是在河北就是在河南,或在关西。苟若泰山贼能乘战必胜攻必克之威势,率敖仓集众的十余万人西进。我宗庙社稷才是危了。” 卢植说的为众军吏描绘了一个惨烈的后果,众人皆屏吸,继续听卢植说道: “而一旦泰山贼能占据京畿,甚至攻破京都。那国家能去哪?无非西走,北上两条路。” 讲到这里,卢植不讲了,而是话锋一转。继续道: “那时候泰山贼继续或西入关中,或南下南阳与黄巾余党汇合,没准就真的成了事。” “然后你们再看,这泰山贼却选择了北上。河北有我汉兵精锐两万,南有河南汉兵两万后继。这泰山贼纵是北上,也会深陷泥淖。这还不说他还要处理和河北黄巾的关系。总之,我这里撂下话,这河北就是泰山贼的葬身之所。” 卢植一番话说的众将恍然大悟,皆觉得这胜利就在眼前。不由对老帅高瞻远瞩甚为钦佩。 但坐在边上的董卓却从刚刚卢植那未竟之意听出了些意思来。 刚刚卢植在讲到泰山贼一旦占据京都,国家就会外狩,还说不是北狩就是西狩。董卓细细一想,怕这没说的,才是卢植整段话的核心。 如果不是向西就是向北,那国家一定会北狩。为何?因为刘宏就是出身河北,且此时的河北兵力充沛,而如果向西,那就正好被羌贼和泰山贼堵在里面了。 那一旦刘宏北狩,谁最得利?那无疑就是河北籍的豪强军吏呀。他们到时候扶着刘宏,再效光武故事,再杀回来。但时候,他们河北人不就有一次占据权力中央?而这一次,谁还能撵他们走? 想明白这些的董卓,深深瞥了眼卢植,原来此人怪泰山贼舍西就北是错的,是怪泰山贼没给他们河北人创造机会啊。 董卓砸吧了下嘴,再一次感慨关东人心眼真多,看来以后要防着点,不然被人卖了还觉得人家是对自己好呢。 场上除了董卓听出来了,类公孙瓒、崔钧等人都听出了卢植的未竟之意,所以那一声声赞同中未尝没有几分惋惜。 卢植说完这些,也意犹未尽,又要继续道,但这时候又有人岔话了,卢植再一看,又是巨鹿人,这次是沮授。 只见沮授抱拳道: “明公,我看泰山贼北上也未尝不是没有道理的。” 卢植淡淡说了句: “哦,是何道理。” 沮授少有大志,擅于谋略,最喜欢与人讨论这些大战略上的事情,本来他见之前田丰之鉴,也不想打扰了卢植谈兴,但奈何这个事情正骚在他的痒处,不吐不快。 于是他真的就认认真真在分析道: “泰山贼如果真的继续西进,可能反会大乱。一个是泰山贼入京畿,所到之处根本不会受到京畿豪势们的欢迎,因为此为贼,非王师也。所以,可见的是,如果泰山贼入京畿,每一城都要硬攻硬守。泰山贼入了京畿非但不会实力增长,反而会陷入真正的泥淖。此其一也。 其二是,泰山贼如果继续西进,其众虽号十万,但能征善战者不过两万。一旦入京畿,正入彀中。京畿八关将京畿正好围成铁捅,等泰山贼入了后,各地勤王之师只要将这八关一围,就能困死泰山贼。而泰山贼没有根基之地,只能在京畿地区飘零,越打越少,而汉军则越打越强。 再说,泰山贼也不一定能入京畿,没准在虎牢关就被阻挡住了。到时候,泰山贼在雄关下受阻,背后又是我河南汉兵虎视眈眈,败亡也是在顷刻。 其三,也是更严重的。就是京畿为天下繁华之所,如泰山贼这种从穷山出来的贼寇,几个能不乱的?到时候,军纪荡存,军吏腐化,这样的泰山贼又有何难对付的。” 最后,沮授淡淡一笑,自信道: “明公,所以在授看来,这泰山贼有高人啊。知道入关是一条死路,现在是死中求活啊。明公,如此巨寇又由此般见识,万不能放过。请明公速速发兵,将泰山贼歼灭在入河水道上。” 沮授的三个理由真的很有说服力,所以一说完,下面就窃窃私语,都在交谈着。 但实际上,沮授真的比卢植差了不少。因为他只懂军事,不懂政治。卢植这一切的手段,都是在凝结军气,在政治上发出他们的胜利宣言,而沮授呢?还是太年轻了。 就这样,卢植运作军议想恢复军气的努力就被沮授这个聪明人搞崩了一半,卢植也太难了。 卢植这次没生气,他点头示意沮授落座,然后扫视全场军吏,叹了口气,继而双手撑着案几,整个身子前倾,如噬人老虎,散发着熊熊斗志,他道: “不管他泰山贼到底是昏是贤,现在都是敌。而我们要做的也不是在这里揣测其人虚实,或者将时间浪费在讨论是否南下。而是要在泰山贼北上与河北黄巾团营之前,一举先击溃河北黄巾。” 说完这些,卢植直接站起,以手中箸指着后面的地图屏风,下令道: “现在河北黄巾驻扎在东面的列人。我意分兵三路,会攻河北黄巾。” 他抽出一令箭,道: “宗员何在?” 宗员掀起下摆,小碎步到厅前,拜道: “在。” “宗员,你带幽州突骑并我麾下扈兵三千,直插列人广宗之间,遮断两地援兵。” “喏。” 于是,宗员弯腰低头,手举过头顶接过令箭后,躬身退下。 “董卓何在?” 此言一出,董卓哗一声站起,大步走下厅前,对卢植抱拳: “末将在。” “我令你带河东军团,作为先锋,东进咬住列人方向的青州黄巾。没有我令,不许放一兵北返。” “喏!” 董卓抱拳接过令箭,雷厉风行的就带着河东系和凉州系的扈将退下堂,但被上首的卢植叫住,他还没说完。 虎目扫射众将,卢植一字千钧,道: “莪将带领北军、赵国、魏国、河内军团随董卓军后,一旦咬住青州黄巾,就对其发动总攻。此战,各将务必全力以赴,我也知道此战艰苦,但不如此,如何别你我忠勇?此为我等立功之秋,我先在这里祝诸君武运绵长。” 众将也吼道: “祝卢帅武运绵长。” “那就散了吧。” “喏!” 于是,军府内一声雷鸣。众将齐齐撤下,返回军营,准备后面的战事。 …… 在河北汉兵摩拳擦掌的时候,离着不远的列人,青州黄巾军济南渠帅祭孙正充满哀伤的看着手上的黄巾额带,这上面还有一摊血迹。 这额带是已经战死的太平道人公将军张梁带的,那血迹也是人公将军的,他在临死前将自己的额带传给了门徒祭孙,让他继承自己的遗志,不要忘黄天之业。 这两个月发生事情,让祭孙都有点恍如隔梦。 自四月起事,青州黄巾军因为扎根乡野,人力资源和势力都很深。所以一旦起事,先后拿下了东平陵、高唐、临济三座郡城,控制了各城周边的乡野社亭,在各路口建立了壁垒,可以说将整个青州北部地区连成一片。 那时候是祭孙觉得最快意的事情,每天都会有人来投奔,每天都会开豪势的乡坞,到处是分田分粮,好不快意。济南、平原郡、乐安都是铁官富集的地方,黄巾军一旦打破县城,立马就能武装一批兵力,所以起事只三个月,青州北部三郡国的黄巾军就拥兵十万了。 他们还和度满、杨茂的泰山军一起,先后攻打了临淄等城,大有讲整个青州都化为地上道国的趋势。 也是在这种如火如荼的时候,七月河北总道来了谒者,让青州黄巾组织兵力北过黄河支援河北战场。 当时各方渠帅稍微讨论一下就决定出兵了。反正建立黄天之国是他们的理想,北上也是去推翻汉室。而且现在他们在青州处于绝对优势之中,留在这里的兵力也过于浪费了,不如北上支援河北战场,既能帮助总道应对难关,又减轻了青州的外线压力。 于是,由临近冀州的济南、乐安、平原三郡作为北上的主力军。当时北上的一共九个军,共计七万人上下。 在济南的祭孙、平原郡的张饶、乐安的徐和共同率领下,青州黄巾七万人开始北过黄河。 青州在大河一线的防务主要由高唐一地驻守。原先大河在前汉的时候,还不在此处,后来新莽时期大河改道,就从高唐北面而过入海。也因此这里专门有一只河兵守护高唐津渡口。但可惜,这只河兵人数并不多,并没有能抵挡住青州黄巾汹涌而来。 全军渡过大河后,后面最紧要的就是清河国的重城鄃城。此城在大河以北,是入冀州清河国的必经之所。所以,青州的黄巾也做好了在此城浴血的准备。 但在青州黄巾渡过大河,三路并发直袭鄃城时,城内汉军见其烟尘就崩溃了,全军弃城而走。等青州黄巾赶到时,城内已无一兵。就这样,这座河北重城就落在了青州黄巾之手。 之后祭孙下令摧毁鄃城城墙,然后继续北上,准备深入清河国境内。 如果说青州黄巾在鄃城是旗开得胜的话,那在西北面的夏津,就是青州黄巾从未有过的大败。 夏津是古赵国地,齐晋在此会盟,但因为大河改道的原因,此城早就衰败,大部分人口也从这里迁往了不远处的鄃城。但偏偏就这么个斗大的小城,却让青州黄巾损失惨重。 守卫夏津的是我们的老熟人,审配。此人在当年阳球出事后,就外放做了夏津长,一个残破的几乎是废弃之城的守长。 但审配到底是审配,处逆境而志更坚。上任后不断招徕流人,开垦土地,倒将这一小城打理的不错。 今年四月太平道起事,又是在随着河对岸青州局势的日渐败坏,审配预料到青州黄巾必定会北上加入河北战场。而夏津虽然破败,但濒临大河,是黄巾军北上的必经之地,于是他募集壮勇,打造器械,重点是将夏津的城防又一次修缮了。 夏津城很多人都是审配招徕的失地流人,他们在审配的帮助下定居于此,重新拥有了土地,自然乐意为审配效死。 所以当祭、张、徐三渠帅率兵逼近夏津的时候,迎接他们的就是一座内外相和,城防坚固的坚城。 此战一开始非常顺利,青州黄巾进抵夏津南的葛塘时,正击溃率壮勇出城的审配。审配仓促应战,不敌败退回夏津,青州黄巾乘胜追击,兵入城内。 但这一切都是审配设下的圈套。其人早就在城内南城堆满柴草,灌油,等黄巾军一入城,审配等人早已进了内城坞壁。 于是在审配的一声令下,火箭四发,南城火光冲天,冲入进城内的三千余黄巾全部被烧死。 不仅如此,审配还有一只百人的马队,是他变卖家业打造的,以自己族弟审岱为骑将。 开战前,这马队就被匿在北城根,等城内这边大火一起,审岱就带着百人骑队捆着树枝,惹出烟尘,向着城外的黄巾军狂飙。 城外黄巾军本就被城内滔天大火惊骇,猝然看到北面烟尘四起,又以为是汉军伏兵来了,惊惧之下四处狂奔。 要不是祭孙亲自带着扈兵挡在最前,击溃了审岱的袭扰,黄巾军没准就要崩溃了。但饶是如此,此战黄巾军也损失惨重,再不想费力攻打夏津了。 他们匆匆收拾了部众,一路又烧杀掠劫了些坞壁作为报复。之后就放弃夏津,继续向着清河国的郡治甘陵进发。 而夏津城内的审配到底是兵力有限,也不敢出城与青州黄巾硬碰硬,也就看任黄巾军继续北上了。 夏津城之败也打醒了青州黄巾的过分乐观的心态。原先他们在青州顺风顺水,一方面是积累够多,汉军矛盾又大。另一方面也是有留守泰山的泰山军作为攻坚部队,屡屡正面击溃汉军。 而现在离开了本土优势,又没有泰山军攻坚,青州黄巾的成色立马就在夏津一战试了出来。说明现在的青州黄巾实际战斗能力并不强,而且军纪不好,稳不住军阵。一旦遇到像审配这样的对手,兵力再多也是被人打。 正是有此认识,祭孙、张饶、徐和三人紧急磋叹,在祭孙的主持下,两渠帅都很坦诚面对自己一方的真实实力,于是他们决定,一路上能不攻城就不攻,非要攻,也是佯攻掩护主力北上,绝不恋一城得失。 正是有此机动战略,之后青州黄巾顺风顺水。他们越过甘陵,一路北上百里,然后在界桥被拦住了。 界桥是广宗城外清河上的一座永固桥,当时守住界桥的正是一只围困广宗黄巾主力的汉兵。 彼时,河北汉兵已经将河北黄巾主力围困在广宗。双方在城外工事反复焦灼战斗,彼此都差最后一口气。 而这时候青州黄巾的率先赶到,直接让河北汉兵以为大势已尽,贼援兵已到。所以界桥上的汉兵未战先溃,随后溃退传染全军,河北汉兵知难抵敌,四处逃散。这一退就退到了巨鹿。 之后,青州黄巾就成功的与城内的河北黄巾汇合了。两军合兵,热切高涨,真的是人人充满了对未来的向往,孰不知他们大部分人的的武运还未开启就魂断巨鹿城下。 在乐观情绪推动下,三张一同出兵,带着河北、青州十余万黄巾以排山倒海的气势,一路追杀汉军到了巨鹿。 之后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了。关键时间董卓从太行山道杀出,直攻巨鹿城下的黄巾军。黄巾军大败,人公张梁战死。 此大胜,汉兵本乘胜追击,但就在巨鹿修整的时候,敖仓粟被泰山军断了,不得以,河北汉兵只能移军到了邯郸就食,一直到了今日。 而在此期间,黄巾军也缓了过来,也试探性的将军力排布到了邯郸东面的列人,这座漳水上的坚固城塞。 于是,可见的,在泰山军到来之前,一场河北大战也要开启了。 第二百七十九章:列人 在北中郎将卢植率军东进之时,堕气正弥漫在河北黄巾军中。 自人公将军张梁战死,太平道的士气肉眼可见的衰落着。 天公将军身体素来不好,往日军政都是由张梁负责,现在张梁战死了,全太平道的重担就压在了地公将军张宝身上。 但地公将军张宝也只是中人之资,应付繁复的战事就已经应接不暇了,根本抽不出精力去关心道徒们的精神士气了。所以太平道的士气也就逾为不堪了。 巨鹿之战的大败不仅让河北黄巾军损失了一位领袖,数万道徒,更可怕的是,军中弥漫着汉军不可战胜论。在“善战赫赫”的青州黄巾的帮助下,他们十余万大军都没打得过汉军,这汉军还能战胜吗? 这次大败这还造成一个直接的后果,那就是原先太平道打下的城市,里面还是有很多豪强势力的,原先在太平道连连大胜的时候,他们还是小心翼翼的向太平道表示效忠,各项人力物力的支援不敢有一丝懈怠。 但现在呢?他们的胆子开始大了起来,一些离广宗较远的城市甚至已经反正,重新挂起了汉军旗。即便距离较近的,一些豪强部曲也开始在夜晚行动,袭击黄巾军,劫掠他们的军需。 面对这种紧张情况,张宝没有办法,只能加强对各地豪强的监控。他不是没想过对这些豪强一不做二不休,学青州黄巾一样,将他们统统抄家抄田,但河北黄巾实在没这个统合力能完成这样的事情。 巨鹿的张氏兄弟自己就是河北的豪强,其家巨富。所以河北太平道从一开始就和本地的豪势们关系密切。河北豪势们因为缺乏上升之路,也乐意借助宗教色彩浓重的太平道来结社壮大影响。而太平道也需要这些豪势的资助和传教,于是两者越走越近。 当年,张梁与张冲在济南鹿首坡的桃树下探讨太平道的发展方向时,张梁就认可了其破豪势,分田地的战略。所以其一返回河北就开始在巨鹿附近行动。一开始张梁还是打击的一些地方小土豪,都是有明显恶迹的,但即便如此,张梁的行动还是遭遇到了强烈的反噬。不仅行动被制止,其人也被张角给申饬了。总之最后河北的破豪势,分田地的行动就取消了。 现在巨鹿之战败了,汉军又从邯郸杀来了。河北豪势们的气焰就更嚣张了,根本不管太平道所谓的监视。一些乡豪赌性重,已经开始和汉军取得了联系。 卢植本就是河北名士,与河北的豪势们都熟悉。所以,那边一来人接触,卢植立马表示既往不咎,还封官许愿,直接委任了数名乡豪做校尉,让他们带着汉军的符节返回家乡,招兵买马随时接应河北汉军的到来。 河北的豪势们彼此沾请带故的,这边一得了汉军的保证,那边几人回去后就联络了河北的头部世家,东武城崔氏,也就是所谓的清河崔。他们围绕在清河崔氏身边率先在河北黄巾后方树旗。 而巨鹿郡的乡豪们也用牛车向汉军送去辎重,一些乡豪还凭借自己熟悉地理的优势做了汉军的谍报。甚至一些本地的盗团也挥舞着刀戟,纠合盗一起袭扰各壁垒的黄巾军。 可以说,此时的河北黄巾颇有点风雨飘摇的意思。 而青州黄巾这边呢?他们也无暇顾忌友军。在被任命留守列城后,青州黄巾就整体驻扎到了这座漳水河畔的城塞。 众所周知,整個华北最重要的地缘形式就是太行山。它仿佛一条巨龙划分并州与冀州。而在太行山左侧的就是上党高原。所谓上党者,高与天为党,可见地势之高。也正因为上党高而冀州低,所以从冀州大部分河流都是源头都在上党。 就比如这漳水就是如此。漳水可分清漳水和浊漳水两支,他们都是从上党高原发源的。上党高原北部地区的山流汇合下山,这就是清漳水。而上党南部地区山流汇合下山,这就是浊漳水,两水相和绕与邺城到列人。 实际上,河北有两条重要河流,可以将河北分为三个重要区域。这两条河就是滹沱河与漳水。滹沱河可将冀州分冀州北部,主要是常山、中山地区。战国前期,此河也是中山国与赵国的分野。其次就是漳水,分出冀州中部和南部地区。冀州中部地区是赵国、巨鹿、清河三地。而漳水以南的就是魏国,也是冀州南部地区。历史上,战国中赵、魏两国就以此为分野。 在古代运输能力有限的情况下,从山西到河北靠八陉。而河北内部转输就靠滹沱河与漳水,及其他清水水系。所以,此时青州黄巾驻扎的列城,这座漳水边的重要城塞就是汉军必须要攻下的城塞。 只要汉军打下列人,就可以继续依托漳水水道,一路北上攻击河北黄巾军盘踞的安平国一带。 但列人显然不是好打的,因为此地本就是当年赵国邯郸的东部门户,从建立之初就是为了军事目的。这里的一切,码头,津渡都透出着古典军事主义的简约。望楼、鹿砦,烽燧等守备设施一应俱全。 而且此时的列人还有青州黄巾五万人驻扎于此。为了补给这五万黄巾,河北太平道不断征发船只运送补给,所以漳水上到处是舟船。由于漳水直接从列人穿城而过,所以,这些补给船直接停在渡口就能将补给送入城内。 列人城并不大,被漳水穿过后,分为北城和南城,中间是漳水的渡口,两城面漳水的一面又都有城墙,所以这两城又好似两个三角城。 因为列人的主要防护是守护西边的邯郸,所以,列人北城,也就是漳水北岸的那半城最具防护作用,军砦林立,旌旗招展。而漳水南岸的那半座列人就主要是民舍,青州黄巾的后勤和随军都在这里。 相比于北城的肃穆,南城就随意的多了,就好像一处大里社。城内到处开辟的菜田,养着些猪羊鸡。一些随军的女眷们更是将自家男人的衣物浆洗后就随意晾晒在城墙上。 在董卓带着四千河东兵、凉州兵出现在列人城外,城内的青州黄巾还在享受着宁静的午后。 如果汉军看到城内的情况,可能真的会感慨,这些青州黄巾与其说是一只军队,不如说是一伙游民团。 青州黄巾的武备不可谓不精良,从青州武库起出的精良甲械完全不输汉军。但不是说他们拿上这些甲械就是一只军队的。青州黄巾也不是没勇士,十夫之内必有勇士,更何况五万多青壮?但这都不能让青州黄巾成为一只军队,因为他们缺少军队必须要有的纪律。 在董卓军团出现的时候,济南渠帅祭孙正和本方数位悍将商量着一件事。 那就是人公将军张梁到底是怎么死的。 巨鹿之战的时候,青州黄巾作为侧翼进攻汉军主力,人公将军张梁指挥河北汉军作为先攻。后来董卓援军到来的时候,河北黄巾先崩溃撤离战场,而青州黄巾则因为距离较远,得以徐徐后撤。 当祭孙撤下来后,就听说他老师张梁死了。等他匆匆赶到的时候,其师已经被换好了干净衣服,勉强拖到祭孙来就咽了气。 当时祭孙还沉浸在悲伤中,没有多想,后面也一直料理老师的后事。但随后等青州黄巾被安排到列人驻防,空下来的祭孙怎么想都有点觉得不对劲。 按道理人公将军作为当时实质性的领袖,其防护怎么可能少?但其他大将都没怎么死,反倒是在战场稍微靠后的人公将军死了。 而且他们青州黄巾为什么会被安排到列人这里,这里是与汉军接触的最前线。即便他们青州黄巾的确是来支援河北的,但那是支援,不是来挡刀的吧。 如果这些都还是怀疑的话,军中一则流言的兴起就让祭孙难受万分了。 那则流言说,人公将军的致命伤是背后中的一箭。 了解老师的祭孙知道,如果军队大败了,以其师的秉性必然会正面迎敌,稳定军心。那这背后的一箭定然是身后友军放的。如果这流言是真的,那凶手竟然就是自己人。 这让知道太平道上层倾轧细节的祭孙,不寒而栗。 所以祭孙就将这事和众亲将谈了,让他们多长个心眼,也留意留意。而这一留意,确实发现不少问题。 此时,一个亲将就说: “渠帅,这此送来的粟,又有大部分是陈的。少部分都烂了,不能吃啊。” 祭孙皱着眉,问到: “这是第几次了?” “第三次了。” 这边反应补给质量差,那边又说要的几次冬衣都没要到,眼见着寒冬要来了,他们青州黄巾出发时还是夏天,就穿了个单衣就来河北了。后面没有冬衣他们怎么在河北的酷寒中守住列人。 这些亲将都是祭孙的心腹,里面还有好些个是当年和张冲比武的十勇士。所以他们都明白祭孙在怀疑什么。 其中有个索性就道: “渠帅,要不咱们回青州吧。咱们在这河北真的是后生的,不光看人脸色,还没个保障。下面的弟兄们都有点寒心,都想回青州。” 其实青州黄巾中不只是寒心,更有几分被汉军杀的胆寒。他们之前从来没和汉军主力打过,都是与一些地方上的豪势兵或者郡县卒战斗。猝然遇到了卢植带的河北主力汉兵,尤其是北军五校,直接被杀的有点慌。 军中时常能遇到向着东面青州跪拜的道徒,他们祈祷自己能活着返回家乡,都不想做一个客死异乡的孤魂野鬼。 祭孙也常在军中行走,军内的士气如何,他也一清二楚,他不是没想过从列城撤离,甚至不管不顾返回青州。但他不将其师的死弄清楚,他就过不了自己那坎。 就在祭孙等人继续讨论的时候,另外两位青州军的渠帅,张饶和徐和联袂而来,一来就说了,城外出现了汉兵。 祭孙一惊,忙带着众将走上城头,向西面初望去。 …… 董卓军团到了列人西面的时候,并没有打算进攻,而是开始构筑工事。因为从邯郸到列人这四十里的区间一马平川无险可守,所以董卓修筑的工事就在一片旷野上。其后不远就是鸡泽,取水方便。 本来董卓还要根据他在凉州作战的经验,上来就打算给城内的断水。但一看那浩渺到能并行巨舟的漳水就穿过列人城,就知道城内是无缺水之虞了。 既然不能断水,董卓就老老实实扎砦。他让秦胡兵督促着那些沿路投效的乡豪们,让他们挖堑筑砦,这也是他在凉州的经验。驱民为役,驱民填壑的手段,顺手就来。 董卓又从周边抓了一批,聚了差不多一千多人都在给他挖沟壑,造土墙,还有营垒。董卓考虑到后续卢植又会带着主力部队赶到也需要营壁,就驱赶乡豪民众们继续修造。 那些乡豪们都有点傻眼。本来他们以为是来投奔王师的,谁知道被当成牛马一样用。其实这些人现在还只是傻眼,等后面董卓再驱赶他们去填沟壑的时候,他们估计哭都哭不出来了。 不管如何,在后面那些羌胡义从的监督下,这些人只能老老实实干起徒隶的活。这些异族人都听不懂他们河北人的话,只要看到有人停下了,上来就是一顿鞭子,根本不管你是谁,又认识谁。 反正这帮蛮夫是治得这些河北乡豪们叫苦不迭。 干了大半日,这些乡豪和民众拖着疲惫的身躯准备回营就食的时候,却被告知,他们根本没有饭吃。 于是他们不干了,就要闹。然后就被粗暴的秦胡兵直接砍了脑袋。当数颗血淋漓的脑袋被挂起来的时候,所有人才知道,这些汉兵根本不会管他们死活的。 在城外的董卓修筑工事的时候,城内的祭孙、张饶、徐和也在巡视城头。他们都是各方第一代的渠帅,军中大多数信徒都认识他们,有些还是这三人亲自传道入教的,所以三渠帅在军中威望自不用多提。 三人神色自若的巡视着城头和城外的工事,不断激励军中士气。尤其是祭孙本就是道使出身,自会一套得人手段。 只见他每遇到一个认识的,就会大声喊出他的名字,拍着此人的肩,问他怕不怕。 青州人好面,就是真怕的,在这情况都涨红脸大叫: “不怕。” 然后祭孙就大呼: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为了黄天大业,咱们就在这列城好好杀一通。” 于是众将士高呼: “不孬!” 第二百八十章:苍雷 董卓建造好堑壕营房后,并没有立即选择进攻。 他实际的兵力只有四千,与城内数万黄巾一比那是少的可怜。但他通过故布疑阵,成功使得城内的黄巾以为汉军的主力已经赶到。 他在晚上偷偷将四千兵马潜出了寨,然后在天明的时候再返回,如是三日,城内的黄巾军们就看到每日都有数千兵马投入城外的汉军壁垒。那茂密如林的旗帜,谁又能说不是主力已到了呢? 列人城内的黄巾心情摇曳之际,漳水下游上来一叶舟,那是来自大贤良师张角的谒者,送来了良师最新的檄文。 在得知汉军从邯郸出动,向着漳水上的列人而来后,张角专门写下了这封檄书,鼓励青州黄巾全体道徒及吏士,在黄天的庇佑下你们一定能守住列人,守住河北地上天国的门户。汉军背后的苍天已经死去,而黄天正在笼罩世界,在这一天际转换的神圣时刻,众将士去用自己的死战来证明你们对黄天的忠诚吧。 念完这封檄书,那谒者午食都没用,又急急忙忙的驾舟南下了。不知道是不是担心再晚一点就走不了了。 精神的鼓舞到底是有魔力的,有大贤良师这个黄天在人间的使者的祝福,青州黄巾的军气在肉眼可见的增长。 与此同时,董卓故布疑阵,让麾下将士来回跑了三天,也不是白折腾的。他扮做主力的原因就是掩护真正的主力行动。 在董卓出发没多久,卢植就带着主力两万,直接进攻了在邯郸东北面的黄巾军据点,曲梁。 曲梁是大河的古河道边的一座小城,由河北黄巾小帅黄龙率兵五千驻守。黄巾驻守这里就是要和东面的列人互为犄角。 换句话说,如果不打下曲梁,汉军直接进攻列人,那粮道补给线就会直接暴露在黄龙部的眼皮下。 是以,卢植打算引蛇出洞。他先让董卓扮做主力直接到列人,引诱北面的黄龙部南下,然后卢植再从后面将其一网打尽,将曲梁这座威胁自己补给线的小城给拔掉。 但谁知道引诱了半天,扮给了瞎子看。那黄龙部压根就不管青州黄巾死活,一兵都没出,只让同道之谊成了笑话。 最后不得已,卢植只能直接进攻曲梁。 在汉军突破曲梁城时,黄龙等一干军吏都喝得酩酊大醉。河北黄巾入城不过三月,就已经腐化到这个程度,不禁让为黄天战死的烈士们磋叹啊。 城破后,黄龙等人被执到卢植面前,没等人家拷打就已经投降了,还将河北和青州黄巾的虚实一应说出。 看来,这黄龙不是龙也就是算了,那好歹也是個蟒,是个蛇吧?谁成想就这个气节,直直就是条虫。 黄龙是河北汉军俘虏的第一名黄巾军高级军吏。得益于黄龙的情报,卢植很快就知道此时驻守在列人的就是从青州北上的黄巾军,而且士气低落。 知道这些情报后,卢植立马率军与董卓汇合,他决定速攻城内黄巾军。 卢植的赶到,让列人城外的董卓大松一口气。别看他玩的一手增兵计,但也就是短时间还行,时间一长,城上的黄巾军只看炊烟的数量就能大概猜到汉军实际人数。 而一旦让黄巾军知道城外的汉军只有四千,那他董卓就完蛋了。城内黄巾五万,他四千,他是能一个打十个还是怎的。 卢植一赶到,饭都来不及吃,就带着高级军吏上了营地后的土坡。这土坡也是董卓令那些乡豪堆的,就是方便军中统帅好观阵。 卢植看了一会就带人下去了,他决定立即向列人发动进攻。军副种拂也赞同,其人就是之前在濮阳津与泰山军大战的种劭的父亲,其子因为卢植的决策而战死,但种拂却不因私废公,仍然秉持公心支持卢植,这就是纯臣。 卢植点了头,然后示意公孙瓒说,公孙瓒也和卢植一样建议立即攻打,这位白马校尉朗声道: “之前我们于坡上观列人北城防备。城上的防御布局稀稀拉拉并不严密。我看他们还在加固工事,想增加城墙高度。但现在列人北城的高度只和寻常城邑一样,显然这座列人军塞并没有得到很好的修缮。所以如果我们现在进攻,直接将兵力部署在北城的西面,我肯定,在日落之前就能拿下列人。” 虽然卢植、种拂、公孙瓒都先后持速攻之策,但董卓并不同意。 他的意思是现在敌人士气不弱,也才围城,状态一定很好。此刻攻城,汉军必定伤亡惨重。所以董卓的态度就是先将列人围起来,先消耗贼内敌人的意志和储备,尔后再进攻。 董卓的态度得到了军中大多数人的支持。能少死点人还是好的,不就是多围一围嘛,时间他们有的是。 也是奇了怪了,素来不看重伤亡的董卓这会竟然在乎起来了,也不知道背后有什么猫腻。 即便围攻论得到了军中大多数人的支持,但卢植依旧坚持自己的决定,他乾纲独断,以汉室赐予他的旌节的权力,命令全军生火做饭,一个时辰后对列人发动进攻。 一个时辰后,先一批被送上战场的是新附的豪势部曲,他们要用鲜血来交投名状。他们顶着城上的箭雨,扛着云梯飞奔到城下。然后各种金汁、热油、滚石从城头下不断砸下,城下的豪势兵们损失惨重。 这就是打头阵的惨处,此时他们既没有冲车遮挡箭雨,黄巾军的储备也最充足。这些豪势兵唯一的作用就是消耗城头上的储备,没人觉得他们能攻上城头。 豪势兵苦鏖了一阵,再承受不住伤亡,直接在城头崩溃了。然后立马就有一队扈兵从阵内冲出直接砍了这些逃兵,人头都挂在竹竿上传首全军了。 汉军根本就没把这些和黄巾军暧昧的豪势部曲当成自己人,现在多死一点,后面还省得他们杀。 豪势部曲被这么一通消耗后,汉军出场了。他们推着楯车有条不紊的开到城下,然后按各自编制分攻各个地段。汉军批甲士就这样在同袍的遮护下往城头上攻。 但可惜,汉军的结局与之前的豪势兵们没有什么不同。青州黄巾如果摆开阵与汉军对攻,赢得可能性不大。但要是像这样守城,靠个人武勇和士气,那汉军就不够看了。 这些来自青州北部地区的黔首们有的是气力,不断将落石退下,砸得汉军叫苦不迭。那甲衣能挡住箭矢,但可挡不住落石。 就这样,汉军各部轮换进攻,纵有一二部伍冲上了城头,但还是被淹没在黄巾军的人海里。 一个时辰后,铁色铁青的卢植下令鸣金收兵。 望着狼狈逃走的汉军,列人城头欢呼一片。 …… 汉军战术调整的很快,在得知已经无法速攻下列城后,卢植果断下令对列城进行围困战。 在夜色中,八百汉军携带着锄、铲、筐,在夜幕的掩护下偷偷从营垒中摸出,在距离列人城不足五百步的距离开始挖造堑壕。 军吏们用石灰撒好线,然后各士伍就开挖,然后将所有土都推在了汉军这面。到时候,城内黄巾如果想爬过堑壕,人在壕底,对面土又高,根本就爬不过来。 那个夜晚,月明星稀,围着列人北段的地方,到处是挖堑壕的声音。 第二日,等城头上的黄巾军睡眼惺忪时,就看到一条近千米的堑壕就从天而降出现在城外。 之后的时间,汉军又顶着楼上稀松的箭矢又继续挖掘,随后三日,直接在列人北城外挖了三条堑壕,紧紧将列人包围着。 城内的黄巾军曾组织过几次进攻,试图想填掉沟壑。但白日黄巾军刚填,那边汉军晚上又给挖了出来。 最后,祭孙也下令让黄巾军出城挖堑壕,将土都堆在自己这面。这样,前有堑壕阻路,上有箭矢袭扰,汉军也没办法主动进攻了。 十月四日,汉军在围困城内三日的情况下,军中有豫州籍军吏献上发石车图册助军攻城。 十月十二日,汉军出动造好的八辆发石车,开始对列人城轰击。 八辆发石车携万钧之力,如雷霆一般砸在列人城上。汉军上下充满了乐观情绪,有此利器下,列城必然化为齑粉。 他们甚至在战前开起了博戏,赌列人能在这发石机下抵挡住多久。 军中从来最好赌,任何由头都能成一场博戏,赌狗赌鸡赌老鼠都行,更不提赌敌人何事被灭了。所以这盘口一开,立马让汉军们闻风景从。他们用随身的战利品和军饷一博,甚至有拿割下的黄巾军的左耳一赌的,但马上被人骂了回去。 人家骂道: “辣娘,这东西几日后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从这就可看出,汉军们对于拿下列人城是多么胜券在握了。 实际上也本该如此的。从春秋传下来的城墙都是版筑,总体上都是下宽上窄的结构。这种结构在面对从上到下的惯性冲击,非常脆弱。 但汉军万万没想到,列人城尽管遭受着石块的撞击塌了几处,但整体城墙都还是完好。 原来列人作为当年守卫邯郸的卫城,在建造一开始就采用的是宽厚度的双层版筑。发石机早在春秋时期就已使用,在战国的时候,已经使用的非常频繁了。当时重要的军堡都考虑到了发石机的情况,是以都会用双层版筑建造城墙。 而那名豫州籍汉军献出的家传发石机就是战国时期遗留下的,所以肯定是砸不塌列人的。 最后,汉军只能失望的看着列人城依旧矗立在漳水外,满满沮丧。 在看对面城内的黄巾军,其情况却要比汉军想得要难。 当清晨的薄雾刚散去,值守在城头上的黄巾军就发现对面汉军阵上出现了八架奇怪的东西,他们不敢怠慢,立马去喊自家吏长,但吏长们来看了,也弄不清这是什么东西。 正在他们还讨论这些是什么东西呢?就看到有汉军正搬运的石块,然后也不知道怎么的,这些木机就将这些石头给发了出去。 这直接就冲击了黄巾军吏士们的信念,皆以为是汉军的苍天在发怒。那巨石抛射到城头,先是发出穿过空气的尖叫,砸到城头上,又是雷鸣般的轰鸣,这可不就是苍天之怒吗? 所以在发石机开砲的时候,列人城上跪了一片。 这就是宗教,让你勇气倍增的,也会让你恐惧到极致。石块虽然没有砸塌青州黄巾的城墙却已经摧毁了他们的心防。 一些石块因为发的比较远,直接落在了列人城内,将一只正在支援城头的小队砸给稀烂。这一血淋漓的惨状直接就呈现在众黄巾面前,冲击着他们脆弱的神经。 这小队有一个半幸存了下来。半个的,是整个下半身都被砸成泥了,一时半会还没死,还努力扒着地,嗷嚎着众人救救他。 而那个完整幸存下来的,整个面目也都被血肉给覆盖了,一堆不知是谁的血肉整个溅射在他的脸上。他丧魂一般看着刚刚还和自己有说有笑的袍泽成了一堆血肉,整个人都崩溃了。 他大哭大叫,嚎叫着: “苍天发怒了,它在打雷,要杀了我们这些黄天信徒。” 一边喊,他还一边跑,嘴里不停: “苍雷来了,快跑啊。所有人都要死的,桀桀桀你们都要死。” 然后一只箭就射了过来,正插在他的脖颈上,最后这人一副解脱的样子,死了。 射箭的正是闻讯而来的祭孙。 祭孙射死这位已经吓疯了的道徒,内心只有一阵哀伤。不是哀伤此人意志不坚胡言乱语,而是哀伤此人如此祸害军气,却没有一人来制止。 祭孙望着周边的人,他们眼里都是躲闪、无助、恐惧,没有一丁点战心。 他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祭孙本就是北军军吏,知道有个东西叫发石机,他之前在兰台还见过图。这东西失传很久了,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到。 看着众人丧魂的表情,祭孙苦想着安抚的办法。 与此同时,城头上黄巾军惊慌失措的样子,也都被城外土坡上的卢植看到了。 他若有所思,想到了破城之法。 第二百八十一章:举义 祭孙无法在语言上说服众信徒相信这只不过是一种工程机械,并不是什么苍天之怒,但他却可以在行动上让众人信服。 信徒们愚昧肯定是毋庸置疑的,但他们又心里都很亮堂,知道是非好坏。在祭孙亲自留在城头,与众将士同吃同住稳定人心下,青州黄巾也从最初的恐慌中走了出来。 他们也发现那八架所谓的发石机就是雷声大,雨点小。砲也轰,但实际上就不死啥人。于是,青州黄巾的士气又逐渐恢复过来。 人嘛,其实就是这样。只要不直接弄死,后面该怎样就怎样。日子再如何,都照旧过。这也是为何,不论是极度的喜悦还是极度的恐惧,都只是一阵,这阵过去了,就会再恢复原来的情绪水平。 之后为了从汉军身上找到信心,祭孙决定出城夜袭汉军壁垒,鼓舞军中士气。 十月十三日,夜。 为了端掉城外的八架发石机,祭孙亲自带百人缒城而出。这百人都是来自泰山附近的山寮,跋山涉水如履平地,又何况是对面三道堑壕。 他们踩着架好的木板,悄无生息的翻过堑壕,直接摸到了汉军壁垒下。 此时汉军壁垒灯火通明,汉军欢声笑语,呼朋唤友。 白日的战事让汉军非常放心,再加上原先构造的三条堑壕,汉军并不认为城内的黄巾军能夜袭到他们,于是放松了警备,在各壁垒中烤着火,聊着军中趣事。 一些放肆的,还私拿出从附近掠来的酒水,然后一口酒一阵牛皮,要的就是这种大战前的放肆,这就是老兵作风。而一些新兵,只能羡慕的看着老前辈们在那吹嘘,自己只能在那默默的给铠甲上油。 很多人都没接触过兵刃或者铠甲,总以为这些东西不会坏。实际上,这些东西都是非常不经用的,比如铠甲很容易就生锈,一定要将铠甲埋进沙子里,并定期抛光上油做养护。 但即便如此,铠甲还是容易锈。因为在披甲剧烈活动后,汗渍会留在铠甲上,会腐蚀铠甲。所以在军队修整后,这些披甲士还要继续保养着甲械。当然有些富贵的,直接将这些活丢给徒隶就行。 同样的道理,还有弓箭、弓弦和箭矢。这些东西首先就要保持干燥,然后不用的时候,还要将弦放下来,不能老张着,会折损弓弦的韧性。 这就是武士的日常,他们从拿起甲械的那一刻起,就被耳提面命教育要像对待你的生命一样去保养你的甲械,因为他们真的能在关键的时刻救你的命。 外营的汉军在作乐保养武器,内营的中军大帐正开着一场紧急军议。 数只牛油火烛将大帐点的灯火通明,不断有高级军吏们急匆匆的赶到。他们交头接耳,显然也不知道为何卢植会突然将他们召集起来。 众人入座,上首的卢植之前就和雕塑一样一动不动。等众人都定当下来,卢植咳了一声,于是他边上的军副种拂就率先开口。 种拂年岁不小,这时间早就该睡下了,但自从出征以来战事不断,他就没睡个好觉,更可怕的是,他一闭眼,脑子里都是战死的儿子的面貌,揪心。所以,此刻他的双眼血红,慢慢将一件军报告诉了在场之人。 原来,在今日汉军收兵回营的时候,从邯郸后方传来一封加急羽檄。檄文中说,赵国相王芬带人在襄国反了。 这王芬是兖州名士,之前还出过兵助过胡母班讨伐过张冲,此前他一直宦居京都,最近才被刘宏起复到赵国取代前赵国相向栩,作新的赵国相。 赵国相向栩不是朝庭褫夺的,他是自己扛不住战事压力独自弃印挂绶,单车返回了河内老家。虽然向栩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守土官,但对此时的汉庭来说,别管能力不能力,你能守在境内,就已经是好吏了。但就这样低的要求,向栩都达不成,以一句家母老病,回去奉养为由作了逃吏。 之后王芬就被刘宏甩到了赵国做了这個烫手的赵国相。因为邯郸已经成了河北汉军的驻地,王芬作为地方长不愿意留在邯郸做小,就将国治迁移到了襄国。 襄国,是赵时营建的,当时也叫信都,也是赵国的别都。一般来说邯郸失守,赵国还会跑到北面的襄国继续战斗,自古就是赵地的重要城池。 王芬将郡治搬到襄国后,在故赵国的信宫的塬台上招徕流民,训练国兵,干得非常不错。 但王芬错就错在,酒后误了事。前几日,他在一次宴饮中,和当时国中的郡尉聊到现在的政事。 当时王芬脱口就是一句: “当今阉竖横行,我等为何斗不过这些人?还不是因为他们背后有人。所以我看啊,要想解决阉寺,就必须先解决他们背后的人。我和合肥侯,嘿嘿嘿,不可说,不可说。” 第二天王芬酒醒了后,当时就想起来昨夜说的事,立马就让人去喊赵国尉,但当时赵国尉直接就消失了。 在独自惴惴了几日后,王芬一咬牙,决定在襄国举旗,以“清君侧,奉合肥”的名义,以赵国相印传檄而下了赵国北部诸县,并直接威胁着河北汉军最重要的粮仓,巨桥仓。 邯郸的守军在得知了这个消息后,飞书传给在列人前线的卢植,请其定夺。 卢植当时是眼晕和不解的,他这边都已经想好如何破城了,后方竟然出了这么大的疏漏。更让他担心的是,王芬和合肥侯到底是汉室上层人物,他们在这个关键时刻起事,还是以清君侧的名义,那必然对汉室的政治造成巨大打击。 而且不仅如此,在敖仓粟断了后,巨桥仓的积储已经成了河北汉军最重要的补给,所以不仅是从政治还是从军事考虑,卢植都不能放任王芬不管。 但此时列人围城就在紧要处,卢植需要在这里主持大局,于是只能让董卓带兵去评叛了。 董卓听完这些后,也不犹豫,直接领了命。但他有个条件,就是他现在本部只有四千人,实难平定赵国北部叛乱,所以让卢植调拨五千北军给他。 卢植想了想,同意了。 这时候,汉军营砦突然煊沸,还在讨论细节的汉军高级军吏们慌忙出帐观看。只见前砦火光冲天,尤其是那八架高耸的发石机,这会宛如大型的火炬在夜色中吸引无数飞蛾共舞。 慌忙跑来的扈兵禀告众将,一只黄巾军小队趁着夜色用火油烧毁了那八架发石机,不过前营的将士说了,他们已经击溃的贼军,这会在组织救火。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卢植脸色更难看。 边上他的学生公孙瓒知机的一声冷哼,对那扈兵骂道: “让人家跑了就说跑了,还击溃?而且这都烧成这样了,救火救个屁啊。让弟兄们都撤回去休息,明天还要攻城,今晚折腾这些,明天上战场去送命吗?” 那扈兵也是老实人,听了这话,也颇赧然。他看了眼卢植,见其点头,然后急忙跑去前营传令了。 半天后,前营的喧嚣结束了,只留下那八架巨型“火炬”在啪啪作响。 望着这一切的卢植,呢喃道: “真可谓多事之秋啊。” …… 第二日,董卓带着两个军,九千兵马走了。 卢植的确拨给了董卓五千人,但里面属于北军五校的就只有千人,剩下的都是河内、赵国的郡县卒。 不是卢植抠,而是他手上的核心武备就是那万人左右的五校,要是都给董卓,他怎么办? 其实这种将兵丁视为己有的心思是任何掌兵者都有的。因为逻辑很简单,兵越精,越容易立功,主将就越容易升迁。而那些已经沦为军阀的,就更是如此,手里的兵就是他们存在的本身。 从列人到襄国的距离大概在一百二十里左右。董卓带了一份补给后,先是率军北上到了曲梁,在那里过夜。然后过了洺水、湡水,然后在?水南岸落了营。 此时过了?水,就是襄国。董卓并没有立即选择过河,担心自己会被半渡而击。相反他在?水南岸驻扎后,又以北中郎将的名义,调发了襄国东面的巨鹿兵一千,平乡兵五百,任县兵五百与他汇合。他还特意要求,让他们征发属地四千人民壮,带着相应粮草。 总体来说,对于这次平叛,董卓觉得问题不大。因为襄国作为当年赵国的副都,即便城池建造的非常坚固,但是在整体防御上却有漏洞。 在围绕襄国的一系列卫城中,如中丘、内丘、柏人、临城等,统统都集中在襄国的北面。而在襄国南边到邯郸之间,却只有檀台和苏人亭两座城塞。这是为何呢? 原来襄国在赵国时期被建立的目的就是作为抵御中山国的据点。中山国是春秋时期戎人在河北北部建立的国家。后面赵人开拓到河北一带,最主要的敌人就是北边的中山国。 这里面有个特别要指出的地方,那就是河北中部,在巨鹿旁边有个巨大湖泊,大陆泽。所谓大陆就是瀚海的意思,可见这湖泊在当时人眼里有多巨大。 因为大陆泽的存在,直接就将河北之地,分成了北部和中部两块地区。而在太行山到大陆泽之间的窄面,就是中山国入侵赵国的最便捷道路。所以赵人也因此在这一线上建立了数座军塞,而襄国就设立在这些军塞后,方便指挥抗中山国的前线。 数百年后的现在,中山古国早已不存在,成了现在的常山国和中山国两个郡国,但前人的地缘优势却依旧影响着现在。 这就是历史的魅力,一切皆有原因,万物皆有联系。 董卓在扎好营盘,就试探性的让人渡过?水,却发现叛军竟然都没有守这条河,于是董卓放心了,知道王芬是个草包。 于是,在带着大军并巨鹿、平乡、任县的兵勇,董卓移军涉过?水。 十月十八日,董卓在襄国城外打造工事,准备做进攻叛军的准备。 根据卢植的命令,董卓在襄国城外修建了三座烽燧。 卢植的意思是,如果攻克了襄国外城,就点燃一座烽燧,如果攻下内城,就点燃两座,如果是擒拿了王芬就点三座。 从襄国到列人大营之间的县城,只要看见烽火,就点燃相应的数量,务必将烽火及时传递到卢植手里。很显然,对于卢植来说,准确把握襄国战场的形势至关重要。 不得不说襄国作为河北重镇,其城池守备非常完好。但可惜,叛军主帅是王芬,同样不知兵。是以,仅一日,董卓就将襄国外城的沟壑相继填平,还开辟出一条攻城大道。 当然,这还得感谢巨鹿等地的民夫壮勇,他们在董卓兵的刀刃下,冒着箭矢上去填沟壑,命如草芥。 为了压制城头上的叛军弓手,董卓又按照在列人那样,依法堆了三座土山,然后卢植拨的河内兵就被董卓驱到土山上,用弓箭与城内对射。 就在一切向好之际,意外发生了。 十月十九日,襄国城下突发暴雨。大雨磅礴而下,直接让匆忙赶造的土山成了稀烂。当时在土山上扎营盘的三百河内弓兵,直接被土山淹没,无人幸免。 此事一出,河内兵哗然,皆坐在壁垒中,表示无论如何不会再上战场。 不得以,董卓将襄国城下的情况悉数汇报给了卢植。 卢植得到书后,边上的军副种拂献计给卢植,说自己可以写一个罢免董卓的奏折给国家,然后让卢植扣下,发给董卓。这样既能给董卓压力,又能刺激他在襄国猛干。 从这里也看出种拂此人的确是一心为公,要知道董卓算现在汉室将帅中代最头牌的悍将,让此人嫉恨上,那真不是说笑的。 尤其是像董卓这种西州边地的武士,哪个门下没有死士。甚至都不用董卓用自己人,类凉州的亡命穷汉那不要太多,后面让种拂出个意外也不意外。 所以,卢植也劝种拂何必用此险策。 但种拂慷慨而曰: “苟能有裨益于国家,拂又何敢以身念。” 最后,卢植到底还是将种拂写的弹劾表送到了董卓那里。 董卓大怒,气得直接砍掉了案几桌角,大骂: “好个老狗,本念咱们都是关西人。还尊敬有加,谁成想,这样害我老董。” 董卓这边发狂,边上他的女婿牛辅就闷闷道: “大人,那姓种的是京都人,不是咱们关西人。俺们关西才不出这种二五。” 牛辅没看到在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像樊稠、李榷、王方、李蒙等亲将都默默退到了一边,只想和牛辅拉开距离。 果不其然,牛辅话音刚落,一案角就冲牛辅砸了过来。 随后就听到董卓咆哮: “好儿,既然你这么豪气,你就给我亲自带队先登,别给我们关西人丢人。” 知道说错话的牛辅大气不敢出,匆匆抱拳,就赶忙率二百甲士先登。 别说这牛辅是真的悍勇,别人先登将是让麾下甲兵先登,而他是真的身先士卒,亲冒矢石,咬着环首刀就杀上了城头。 有此悍将作表率,两百凉州甲兵精锐士气大涨,他们死不旋踵,紧紧跟着牛辅扎在城头上。 原先在城头观阵的王芬本还乐呵呵的看着城下汉兵嗷嚎,但突然就看到一个披发蛮子带着一帮甲兵就杀上了城头。 王芬压根没多想,立马就要下城避让。 实际上,人牛辅是地地道道的汉人,之所以披发是因为凉州风气所染。凉州总共汉人不过五十万人,而生活在这里的羌人何止百万,所以凉州汉人无可避免的沾染胡风,这也是他们不为中原士家所容的一个原因。 王芬下意识避让恶汉,不想见城头鲜血淋漓。 但谁知道牛辅军中的那堆甲兵中有个小将,叫张绣,其人颇有急智,在看到那边华盖下的文吏在后退,于是放声大喊: “叛贼王芬被阵斩。” 声音若洪钟,震得城上襄国兵皆引颈北顾,果然就见到那面代表赵国相的华盖正匆匆下了城头。 于是,士心大哗,再无战心,襄国的外城就这样丢了。 城外的董卓也没成想,自家这个女婿竟然真的就攻下了襄国的外城。他本想点燃一座烽火,但转念一想,我老董,为何要对卢植俯首听命?这北地人也不是好人。 于是,董卓带着大军入城,将襄国的内城团团围住。 此时,内城上的王芬绝望的对城下的董卓高喊: “董将军,你远道而来想来也是累了。我这里有赵国特产,特送给董将军一尝。” 然后就见内城上,近百名美貌宫姬被缒下城,显然这就是赵国的特产。 董卓本还要呵斥王芬,但一看到这百人美姬眼睛就直了。不仅是董卓,他麾下众将有一个算一个都呆若木鸡,不是碍于董卓的威严,早上来抢了。 他们本就是渔色之人,又久在军中旷得很,虽然也有贴心扈士送上民女,但那些如何和这些美姬相提并论? 确实,这批美姬并不简单,他们是赵怀王的宠妾。 赵王一脉是当年光武皇帝的叔父刘良一系,他虽然名是叔父,但实际上亲自抚养光武兄弟两人成长,几若其父。所以赵王一系分封的时候尽得赵国膏腴之地。 而这些美姬就是襄国赵王宫中的,王芬走投无路,试图想用这些美姬换一条生路。 所以城头上,他见凉州众将的反应,欣喜若狂,喊道: “我这里有份奏折,你为我送给北中郎将那里,他会明白我的。” 董卓听了,沉吟了下,问道边上一个文士: “送不送?”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行。” 于是,董卓肃然回应城头: “王芬,你已不是汉家大吏,在你竖起叛旗的那刻,你就是贼。我作为汉家大将,杀你都来不及,又怎会给你送信。不如你袒膊出城投降,没准你这信还能送到北中郎将手上。” 董卓的不近人情让王芬失了理智,他破口大骂: “好个羌蛮狗庸,毫无信义。” 自觉死期将至的王芬再也不顾体面,他指着京都的方向狂骂: “国家昏庸无道,荒淫后宫。小人堵路,忠良无门。如你这种猪狗也能指骂我这样的名士,如我生在光武,必能留名青史,造碑云台,又如何会受辱于羌蛮之手。” 还没完,他又点着下面的凉州诸将: “你们这些腥膻在身的人,也想沾染下面的美姬?我实话告诉你们,这些都是赵王宫人,你们现在沾染她们,犯了天大的忌讳,后面也是个死。我先到下面,看你们怎么死。” 说完,王芬看向边上一个仆隶,叹了口气,然后从城头一跃而下。 但因为姿势不对,王芬一时还没死成。 城下本就被骂得上头的凉州亲将就要提刀剁死王芬,谁知道董卓淡淡道: “急啥,他不是要看着咱们怎么死吗?阿多?” 叫阿多的是董卓另一个部曲将,郭汜。 听到董卓叫他,他立马出列听令。 “一会你先让嚎,等他血流干了就将他眼珠给我挖出来放在盒子里,后面就带在身边。还有这王芬看着肉也蛮多,多上好的油膏,晚上你就给插个灯芯到他肚脐上,再将他妻女拿来,咱们就围着他这‘人灯’好好乐乐。他不是说咱们羌蛮嘛,让他见识见识羌蛮都是怎么做的。” 郭汜听到这话,狰狞一笑: “主公你就放心吧,保证让这灯亮堂着。” 随后凉州籍将领哄堂大笑,在董卓同意下,上去抱着一个美姬就抱在了马上,这都是晚上的快乐源泉。 那边襄国内城上,随着王芬一跳,整个军心也没了,到处乱做一团想要逃命。入城的董卓兵,立马去索王芬家眷,包括妻女妾婢都被收监到窝棚,但王芬有个小儿没抓着,谁也不知道他怎么逃了。 但董卓不以为意,直接拥着十名美姬来到一片空地。 他的扈兵们用帷幕就四面一围,简陋弄了个野幕,然后董卓就在这幕中白日宣泄。那曼妙和狂野的身形在帷幕中结合,靡靡之音。 主帅如此,下必效焉,整个襄国陷入一片哀嚎。 与此同时,远在列人的卢植哪里知道董卓已经攻下了襄国。他左右都等不到襄国的烽火,担心襄国这边的汉军兵力是不是不够。于是他就给魏郡的邺城发去羽檄,令魏郡调兵三千北上支援董卓,务必守住汉军的粮道重地。 也正是因为这三千邺城兵北上,点燃了后面一系列变故,之后的河北战场更加扑朔迷离。 第二百八十二章:邺城 光和六年,十月二十日,旦,邺城。 邺城东的漳水上,新一批的军资被整备好,发船送到漳水下游的列人。卢植的河北汉军大营,部分的供给就是来自这里的。 因为邺城数十里外就是滏口陉,它连通着上党、平阳、晋阳等农耕盆地。源源不断的军粮就从这蜿蜒的山道送到了邺城,再转输到汉军的列人大营。 但陆路运输的效率和成本都不及水运,所以邺城供给的并州军粮对汉军也只是部分的补充,大部分还是要依靠邯郸北面的巨桥仓。 邺城东城头上,一袭华盖下,魏郡太守张则神色萧索的看着漳水上千帆竞度,感慨道: “战事迁延日久,不知道多少百姓已经被征发破产了。只希望卢帅能再快一点平定蛾贼,给百姓们喘一口气吧。” 张则边上一老吏叫冯防,出自魏郡繁阳大豪之家。其祖上是前汉宣帝时期冯杨,不仅自己是二千石,自己八个儿子都是二千石,所以也称呼万石之家。到现在,冯氏已经没有了过去的煊赫,但依旧是名传赵魏之间的豪族。 尤其是这个叫冯防的,更是张则倚为心腹的重吏。 此时,听得自家太守说这般话,冯防笑着道: “府君你多虑了,我以为,纵是卢帅能速平河北蛾贼,我看这帮黔首都喘不来。” 张则被此论吸引,好奇问道: “为何?” 冯防指着北方,对张则道: “府君,你看看如今这天下。幽冀、青徐、兖豫、关陇、荆扬,哪处没有烽火。纵是河北贼被平,还有泰山贼、羌人、鲜卑人,这些哪一個不是大患。所以我看哪,这黔首是歇不了了。再加之,府君你以为这些黔首如何就会从贼的?还不是已经活不下去了。只要没法让这些人安定下来,那这贼就会越剿越多,只要漏一两个贼头,到其他地方,又能拉出一只祸乱天下的变军来。所以,府君你说这天下还定的了吗?” 张则被这番话说得沉重,叹了声,不说话了,只望着漳水上的人忙忙碌碌。 但冯防却继续谈着: “府君,你倒不必感伤。这黔首便如这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只要野火烧一把,来年又是满原青翠。这治乱的道理和这是一样的,不大乱哪有大治。所以啊,我要说,这天下乱的好。乱了,才有之后二百年大治。” 实际上冯防这话说的有点大逆不道的,但从张则的神色中却并没有多少意外,显然两人就这个话题肯定不是第一次谈了。 那是不是意味张则要造反呢?也不是,张则虽然不是种拂这样的不顾福祸的纯臣,但也是心向汉室之人。但心向汉室不是就说要忠于一人的,他们这类能力强的汉臣其实心里都清楚现在的汉室就如被腐蛀的参天巨木,看着大,但已经病入膏肓。 但他们并不想推翻汉室,而是要在天下大乱中,再一次辅助刘姓效访光武故事,三兴汉室。所以,他们很自若的谈着治乱的道理。 此时的冯防就大胆的对张则道: “府君,这邺城有龙气。我料天下大乱中,必有龙蛇据此而起。当年光武初入河北,首到的就是邺城,这不能说邺城王气自属。” 张则不信这些龙气之说,不过他倒是认同冯芳说的这邺城确实是乱世营建基业的大好之地。 首先从外围城防上,他左边就是绵延数千里的太行山脉作为屏障,然后不远处就有滏口陉通并州的几处产粮区。 不过即便有这些优势,张则还是觉得不够好。 在他看来,如果要让邺城追上洛阳这样的帝都,必须还要挖掘一条通向大河的运河,这样就能通江河联络天下各地。而现在的邺城还是过于狭隘了,没有王者气。 张则在魏郡不是白做的,他一直就在勘察水脉,划定了挖掘运河的方案。他计划挖一条渠沟,连通漳水、洹水、淇水、然后直入大河,这样就能形成一个水上交通网络。 但要挖掘这样的运河,不是他一个假太守能做的,这里面的人力物力的耗费,没有朝庭允许是不可能完成的。 但洛阳的朝廷又怎么会容许河北的邺城成为一个威胁呢?所以,这一水道只能由一个从河北崛起的割据势力来完成了。 实际上,张则对未来的大势的思考比冯防这个河北土著要想的深多了。 冯防眼里的天下不过就是河北,望到的根基就是邺城。但来自汉中,又转任天下的张则更是知道。这天下能成割据之根基的至少有五所。 一为天下之中的洛阳。凡是控制大河流域,中原地带,必以洛阳为中心。二为长安。凡是于西部崛起的势力,无不以长安为根基,其有四塞之固,进可攻,退可守,制内御外。 三为离他老家不远的成都。从西南崛起的势力,必于此建都,据此天府之国,或北上长安,或东向长江。四为秣陵,现在的秣陵还不够注目,但南方如有势力能起,也多半会以此为都,皆因为这里虎踞龙盘,地形险固,进可规图中原,退可划江而治,可谓王霸皆可。 至于五,那就是他这里的邺城了,凡从山东而起者,无不以此为都,有河北饶富,幽燕大马,又背靠高原,定都于此,居高临下,有建瓴之势。 只是这邺城虽是好地,但他张则知道自家事。他一个汉中人如何有威望据此名都呢?到时候天下大乱,恐怕他也要迎一位汉室宗室据此了。就是不知道,谁又是这邺城之主了。 就在张则这边遐想时,城南处漳水外,突然骚动一片。 这时候城南尉带着数人飞奔过来,他一来就禀告: “府君,城外漳水外突然来了无计其数的舟船,正一路向着我们而来。” 张则大惊,他怎么也想不通这是哪里来的?但顾不得多想,张则带着扈兵飞奔到城南墙,在那里他看清了。 这是不计其数的小舟,他们在一艘巨舟的率领下,从漳水上游顺流而下,再看那巨舟的上的杏黄大纛,左写替天行道,右写吊民罚罪。 不用想,这定然就是贼中巨寇泰山贼了。 但不是说泰山贼被河内那边的人堵在汴水上了吗?他们怎么就飞渡到这里了呢? 是啊,泰山军是怎么到这里的呢?从九月末到十月二十日,这二十天,泰山军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关羽作为全军前锋拿下大河口的广武城后,其部直接率舟师上了大河,随后很快就遭遇了小部河内大河舟师的拦截。 但张冲军中有水战的行家,他就是原先混迹大河的水寇罗纲。其人带着三十艘漕船顺水而下将河内兵撞得稀烂,一举打开了南下通道。 然后,泰山军兵并没有在河内上岸,而是继续顺着大河南下。最后在魏郡的黎阳,泰山军分了兵。 其中关羽部继续架大船带着原先随军的荥阳民南下到濮阳,然后在那里修整,继续扩展河济地区的根据地。 张冲还任命关羽为河济地区的总帅,领濮阳地、河济地俩处,并使持节。原先河济地的奚慎、黑夫、王罕都受其节制。 从中也看出张冲对关羽到底有多信任了。 要知道外军驻屯在外时,一般都会授予节杖。但这节杖和节杖的权限是不同的,其中大概可分两类。一类是假节,这也是最常规的,就是说假节大将可以在战时不用向张冲通报,有权直接斩杀违令吏士。但这也仅限在战时,在平时的时候,你还是要通报后才能杀人的。 但是呢?第二类权限是使持节,也就是张冲授予关羽的,这权限就吓人了。它是允许不经请示,有权专杀自己管辖范围内的任何二千石以下吏士。 要知道,刑罚之权尽在上。而现在张冲授予关羽使持节,换句话说,张冲是将大河以南的全部根据地交给关羽,全由他定夺。此可谓古之帅臣从未有之待遇。 在将历战最久的关羽部轮换回河济后,张冲大军就在黎阳上岸。 黎阳本来是汉室控遏东方的一处兵站,著名的黎阳兵就是驻防于此。但可惜此前,卢植因为历次大战兵力损失严重,早就将黎阳兵抽调到作战序列了。 所以,此时泰山军上岸,根本没有任何阻拦。 最后在河北上岸的,一共有泰山军的中护军四千人,突骑四千,右校尉部两千、后校尉两千,汝颍黄巾两千,合计一万四千人。 其中两千的汝颍黄巾都是被再次减汰剩下的勇锐。可以说,荥阳一战,泰山军在事实上吞并了汝颍黄巾。原先近万人的汝颍黄巾只选出两千,可以说是优中选优。 这两千汝颍黄巾也正式换装上甲,在编制上被命为泰山军前军校尉部,校尉董访。 没错,董访被再次起复了。 大军上岸后,就直奔邺城而去,那里是张冲选定的河北的据点。这并不意外,张则能看出邺城的优越,他张冲又怎会看不出呢?而且此时邺城处在河北汉军背后,袭击这里还不会遭遇汉军剧烈抵抗。 十月十八日,泰山军赶到漳水边,袭击了一处津渡,并拦截上游下来的所有舟船。将能征调的舟船都征完后,泰山军步师上船,突骑骑行在沿岸赶路,终于在二十日这一天出现在魏郡太守张则一干人等的眼里。 作为此战先锋的是泰山军的后军校尉丁盛。 此刻他意气风发的站在一叶小舟上,对众人大吼: “弟兄们,让这些邺城北伧看看我们后校尉部的厉害,杀!” 漳水上,密密麻麻的叶舟,皆高吼: “杀!” 萧杀之气直逼南城上的张则。 此刻张则额头见汗,他也是宿将了,之前还以一城独抗整个河北黄巾,让对方在邺城下撞得头破血流。所以,按理他不应该慌的。 但可惜,就在前日,张则刚遵从了北中郎将卢植的军令,将三千邺城兵送上了邯郸那边,此时邺城只有兵丁三百,都是他的扈兵,连这面城墙都站不满。 更可怕的是,此刻这三百兵还分散在城内各处。这泰山军从水路顺流而下,速度太快,张则根本就没来得及收拢兵力呢。 这还没完,就在前面舟船密布,铺满漳水的时候。左岸上又起一波烟尘,风声雷动之间,少说有数千的骑军军团正高速移动,很显然他们正打算从城东过桥。 危!危!危! 但张则果然不愧是汉家一流的将领。 此时张则快速反应,他立马让扈兵敲响城上警备鼓。然后令人出城东,烧毁漳水的津桥。 …… 而这边,意气风发的丁盛带兵顺水而下时,突然就遇到了问题。 他这边脚踩舟头,正虎视城头。突然最前面的三叶小舟突然一顿,然后舟上的甲士猝不及防就摔下水。 附近的袍泽大惊,就要捞,但可惜这些甲士都穿上了铁甲,正在飞速下沉,一时间众人手足无措。 却在这时,突然有一人就如游鱼窜进水里,向着下沉的甲士游去。一船上的扈兵们大惊,原来刚刚跳下去的正是后校尉丁盛。 丁盛就是在水边长大的,水性娴熟。见袍泽掉入水,他想都没想就跳了下去。 丁盛的扈兵见自家校尉做这种事,十几个水性好的,一咬牙也跟着跳下去了。 救溺水的人是很危险的,因为他们会挣扎,这也是丁盛扈兵们开始迟疑的原因。但现在校尉都跳了,能怎么办?干! 很快,丁盛就夹着一个昏迷的甲士浮出水面。吐了一口水,丁盛将这人扔上船,正打算继续潜下去,就被扈兵们七手八脚的拦下了。 他们是真的怕校尉出个意外,那他们这些扈兵不仅良心难安,更是难逃一死。 这就是泰山军,既讲义,也讲法。而且法大过义。 丁盛看了不少人已经跳了下来,也就不再坚持,于是他一抓船舷就翻入船,立马就有人给他换上干衣。此时已经是十月,入了水不保温的话,真的能冻死。 这会负责最前线的屯将是张虎臣。此人是兖州济北国蛇丘人,原名叫张雀,自觉得名字不威风,就找人改了名。那人也不知道什么意思,给这人弄了个三名的,还说你日后就是要做虎臣的。 没文化的张虎臣哪懂这些,反正比自己原先好听多了。 泰山军在打到蛇丘的时候,此人就投了军。后来随军北上东郡,一路积功升到什将。之后在濮阳津,隶属于禁麾下,再次积功做到队副。 之后转隶到丁盛麾下,随军颍阳,获级三级,再一次升迁做到掌五十人的队将。后面,泰山军北上荥阳,这过程中丁盛部扩编成校尉部,张虎臣也因此升迁为屯副,真正成了泰山军中级军吏。 此后,在荥阳大战中,丁盛部没参战,是以积功不多。但随后在攻打荥阳城的时候,张虎臣随部将金泉先登,终于做到了屯将一职。 这就是张虎臣这样小人物的奋斗,也是泰山军中大多数中低级军吏的缩影。 刚刚落水的就是他屯的,张虎臣立马就意识到这里的问题所在。很显然,汉军在城南这道水道下放了拒马之类的。也幸亏,泰山军驾驶的是小船,除了个别正中拒马的,其他的因为吃水浅,划了过去。 张虎臣高喝: “弟兄们,稳住,这水道的障碍并不多,让甲士都坐船中间,其他弟兄们和我一起划。” 说着就率先摇起船橹,喊着号子一起上。 到这里还是不得不说一下,张冲建立随军学堂真的是一个大举措。因为培养了像张虎城这样的中基层军吏,使得泰山军前线就能自己做决策,加快了部队反应速度。 张冲有句名言: “让听得到敌人呐喊的军吏做决策。” 这一截然不同的决策系统大异于汉军的自上而下的决策。在灵活变动上,泰山军已经吊打汉军了。 有张虎臣稳定前线军心,后部校尉的前军顺利划到了邺城的水门下。 随后,数十个抓索就扔上了城头,这些来自沂蒙鲁山区的战士们如猿猴般跃上了城头。 此时邺城南城头上,张则的扈兵在听到警备鼓响起后匆匆赶到。这些魏郡太守的扈兵,是张则从板楯蛮和羌人中精选的勇士。他们或用钩镶,或用标枪,人人顶盔带甲守在城头上。 攀上城头的张虎臣部因为方便攀爬都未着甲,是以虽然人数多,但还是被堵在了城上一角,施展不开。 下面观战的甲士有性急的,再不顾其他,抓着绳索开始攀附。但可惜有些绳索没顶住甲士的重量,直接崩了。那甲士一下就栽落到漳水里,然后被水下暗流直接卷入了水门。 但更多的甲士用不怕死的决心攀上了城头。 就这样,城下的丁盛就看到,自家士伍凭借过人的武勇成功压住了汉军的反扑,越来越多的吏士攀上了城头,显然破城只是时间问题。 但就在这时,丁盛突然看到,城东那头的泰山军突骑不知道怎么的就杀入城内了。明显是快后校尉部一步,率先攻破了邺城。 当时丁盛的脑子就一懵,然后整个跳起来。 他对着东面田俊的方向,大骂: “辣娘,个四寸丁又抢乃公血功。弟兄们,随我杀进去!没人能在我丁大器的眼皮下抢我们后校尉部的功!” “随乃公冲!” 第二百八十三章:告破 光和六年,十月二十日,邺城外城告破。 率先攻入城池的是突骑骑将徐晃。他是此战突骑之先锋屯,之前荥阳一战,他因阵斩汉军校尉一人,豪强部曲长三人,汉军军旗六面,从队将超拔为屯将。 在率领先锋疾驰过漳水津桥时,他敏锐发现有几个汉军吏士正堆着薪柴、浸着油膏,准备焚烧津桥。 徐晃手如闪电,在马上就连射三箭,直接射死了准备焚桥的汉兵。然后马不停蹄,带着屯部冲过津桥。 城门口的汉兵正用力关着门,但徐晃等人来的太快了,在面对高速疾驰的战马,门口的汉兵不战而溃。 汉兵还在逃,徐晃这边麾下的乐进就如猿猴一般荡下马,随后带着几个人冲到城门口,就要为后面的徐晃突骑屯打开通道。 就在这时,突然有两個汉兵跳出来,一个用戈一个用刀,左右夹击乐进。显然,在袍泽都弃门而走的时候,这两人选择留下忠于职守。 面对突来的袭击,乐进一点不慌,左手抓住戈矛,一脚踹翻对面,右手就用环首刀打掉对面刀,然后就用刀环砸翻这人。 后面追上的泰山突骑吏士立马就将这两汉兵执了,显然在乐进手下久了知道自己什将能不杀人就不杀,还特别欣赏这种敢战士。 其实这种癖好,不仅是因为乐进的秉性如此,更也因为他就受此益处。 当日,他被郑大从战场的死人堆里检出来。乐进还让郑大巴拉了一人出来,此人就是汉军的河东吏毌丘兴。 毌丘兴在关羽阵前宣威的时候,战场右侧的乐进恰恰就看到了这人。后来在随徐晃冲锋汉兵左阵的时候,他的战马将将就将毌丘兴给撞飞了。后来他自己也被人砸翻,晕了过去。 所以乐进在被郑大救出后,立马就想到了此人。因为他明白,这人就是自己的运道了。 果不其然,因为以士伍的身份俘获了有身份的敌将,乐进在战后不仅没有因为被砸晕掉队受惩处,还因此迁升到了什将的位置。谁不称一声好运道。 但可惜了毌丘兴了。他被活捉后,不仅大骂泰山军,还咬伤了一个救治他的医匠,然后这人就被执行了。 其实这人即便不这样,估计也活不了。 为何?因为他在关羽阵前杀俘。他之前猛打猛冲,让吴资部损失惨重,这关羽一点不会多介怀,因为这就是战场,各为其主。但敢在关羽阵前杀俘?关羽非活剐了他。 乐进随手解决了两个忠勇的汉兵,就和手下推开城门,然后退到两边。 之后徐晃一夹马腹,一马当先率领先锋屯鱼贯而入。 其中有个军吏在路过乐进边上的时候,顺手就将马脖子上的水囊丢给了乐进,然后头也不回冲入邺城。 乐进一看,那骑士正是自己的老吏长毛绍,边上的正是他的亲随伴当贾苞。这贾苞还有闲扭头冲乐进笑。 乐进心里温暖,拿起毛绍的水囊就是一大口,然后就递给了自己的那几位手下。 看着毛绍、小贾能杀入城,乐进只有心羡的份,他得的军令就是守住城门,人在门在。 在徐晃带兵杀入后,很快乐进就看到突骑部各营头也陆续从城门杀入。他乐进也才有机会真的看一遍他们突骑的威武身姿。 那飞龙旗帜的是骑部将李虎,也是他的顶头部长,老长官据说是当年随渠帅七十五人聚义之人,带的也是突骑军中最善战的一部。 见李虎看向自己,乐进下意识挺胸行军礼,李虎对他赞许的点头,就带着扈兵和旗帜继续入城了。只留下满脸涨红的乐进继续留在邺城东门。 随着飞龙将李虎入城后,紧跟着的就是一面猛虎旗帜,显然来的就是骑部将严纲部。 这部骑军就和他们的部将一样高傲,他们理都没理守在城门口的乐进什,只留下满蹄子的石沙给乐进他们吃。 乐进的手下对着严纲部的骑士大骂,但没人踩他们。 很快,一面巨蛤旗帜的骑兵部也随严纲部之后入了城,这是骑部将许仲。 这支骑队是新组建的,大部分兵员是来自颍阳、荥阳两战的俘虏。而许仲是颍川的豪杰,颍阳战后就率颍川游侠投军,现在成了突骑将。 看着这些绣着各色图样的旗帜,乐进心里也充满了雄心。 泰山军最基层的作战单元是什。比如执行一些特定任务,都是以什为单位的。比如他乐进推城门,就是以什为单位。 再往上,最重要的就是部将了。泰山军一部都是独立的营头,都有自己的番号,军旗,金鼓。在泰山军中每一部都能执行独立的作战任务。 所以对于乐进这样的基层军吏,最大的梦想就是升到部将,能独领一军,在战场上升起他们的旗号。 现在从乐进身边走过的已经有三种图样的军旗了,那就是说有三部突骑攻入了城内。一部是四百骑,那就是整整一千二百骑。这才多久?咱们突骑的真的是迅如闪电啊。 突然,乐进看到了一面高写“狂飙侵略”四字的大纛,他整个就支棱起来了,知道这是泰山突骑大将田俊来了。 果然,这大纛下立着一重甲大将,虽然看着身形矮小,但顾盼间杀伐四溢。正是张冲倚为柱石的大将田俊。 四年前的田俊不过是一个骑奴,身形猥琐,别说杀伐气了,就是存在本身就是一个笑话。但现在呢,为何人人都能看现在的田俊有龙虎气呢? 这一方面是居其位,养其气。如田俊这样杀人杀多的,自有一股漠视生命的冷峻。人也是从自然中杀出来的,这种天敌野兽的气质,不闻自觉。 除了这个外,还有上位者自带的一份光环。下位者看到上位者时,心里再如何桀骜,还是会觉得上位者定然是豪杰之流,不然怎么能居此高位?所以心里到底还是有一份不如人的自惭。 此时,乐进就带着这样的色彩看着田俊,内心敬重仰慕,这一次他再不敢像之前看李虎一样直视,而是自觉低着头。 田俊的大纛立在城门口后就不再进了,在这个位置刚刚好,既能鼓舞士气,随时知道城内情况好调度兵力,又比较安全不犯险。 田俊立在大纛下,马鞭随意的挥着,然后一边扈兵指着乐进的方向和田俊说着什么。 再然后,就有扈兵喊乐进上前来,田大将要见他。 乐进赶忙上到大纛下,恭敬拜见田俊。 然后就听到田俊爽朗笑道: “你就是乐进?” 乐进受宠若惊,赶忙称是。 随后田俊就勉励了一番乐进,还将一把环首刀赐给了乐进,然后就让乐进下去了。 乐进这边激动的回去守城门,田俊则赞许的看着他下去。实际上,田俊早就知道了乐进此人。 渠帅手里有个册子,上面记载了军中一些人名,有些是军中已经显名的悍将,有些还是和乐进这样不名的,也搞不清楚渠帅选人的标准是什么。 总之,渠帅那边特意就关照过田俊,让他多注意培养乐进。也正有渠帅提点,田俊才将这次夺城门的任务交给了乐进他们什。不然你以为,这战功是随便就能落在人头的吗? 举凡上位者用人,都必然会给下面的人机会立功,这样升起来的时候就能服众。这就是刻意培养。当然,如果要拿办某个人,那也会给人机会做事。因为做事了才会犯错。 所以说啊,做事可以是立功,也可以是按罪,这就是用人的虚实之道。 很快,入城的三部骑兵陆续送来战报。最先攻入城的李虎部击溃小股敌,成功拿下城东北处的粟仓。然后他们绕开了郡守府,这是给稍后入城的丁盛部的。 田俊不是一个吃独食的人,不然他在军中人缘也不会这么好。 城内有一批被紧急征召的壮勇,他们见南门和东门都陷落的情况下,再不堪驱用,四散而逃。 魏郡太守张则在南城门失守的时候就被扈兵们拥着退到了内城。 内城有足够的积粟和甲械,原先河北黄巾攻打邺城的时候,也曾打下过外城,但是最后还是在内城下败了。 这次张则是打算故技重施。 但是郡吏冯防见自家府君还要回内城坚守,苦劝其暂退出城,先北上去邯郸,追上调动到这里的三千邺城兵,然后再与邯郸兵一道南下剿贼。 现在敌我力量太过于悬殊,不能拘泥于一城之得失,还是赶紧退出这死地。 很显然,这是非常务实的建议。让张则留有可用之躯,后面再杀回来。 而张则显然也是心动的,但他自觉是魏郡太守,守土有责,不敢弃城遁逃,只是令一扈兵速速从北城门冲出,去追上两日前出发的邺城兵回援助,而他打算就在内城坚守。 但战事之绝望,超出了张则的预料。他这边刚入内城,正准备以重金招募内城的徒隶成军,内城所住的几乎都是官衙,这里除了官吏就是数千官府徒隶了。 但还没等张则传令,守在城北的城北尉带着城门吏士百人,直接弃门而走,剩下的也对着奔袭过来的泰山军突骑弃甲投戈。 因为北城空虚,城内各家族也不想抵抗,直接带着亲眷从北城跑出,一时间城内人心惶惶,乱成一团。 张则回奔内城的时候,东南城区的官衙郡吏们根本不知道。他们见东门失守后,各自寻出路。 守护郡库的金曹长以要解饷去内城的名义,率先出逃。但实际上,他并未携带一金一钱,甚至人在经过内城后,还看到了城头上的张则,其人也没入内城,而是径自出城,毫不留恋。 很显然,城内的聪明人很多,他们知道这一次和之前不同,再守内城一定是死路一条。 有金曹长打样,其他大小吏百余人有样学样,或换上了单衣潜入民宅,或架着牛车带着家眷北逃,一时间往北城门而去走者如奔流入海。 而这些末日景象统统被内城上的徒隶兵们看到了。看见昔日煊赫的大人物如丧家之狗,这些徒隶兵们也不愿为汉室卖命了。汉室的精英都不愿意为之流血的时候,指望这些牛马卖命岂不是可笑?徒隶兵一哄而散,更是打开内城门迎接泰山军入内。 城头上的张则绝望的看着城下的闹剧,他惨笑对边上的冯防道: “悔不听君言,使你我要遭此厄难。” 冯防叹了口气,对张则重重一拜,然后解印下绶,脱掉博袖,也匆匆下了城逃命去了。 张则望着京都的方向,仿佛看到了芒砀山,叹了口气,转身就从内城头上一跃而下。 那边,击溃了一波窜得晕头的民壮溃兵后,严纲杀到了邺城的官衙区。户籍、金仓、钱仓都在这里,也是城内一片重点。 官衙区还有一些郡吏。他们倒是有礼义廉耻,但手无缚鸡又能对局势如何呢?只能一死以谢君恩,有吞金自尽的,有引药自戕的。至于官寺内为何会有鸠酒,那自然是给一些罪吏体面用的。 但生死之间有大恐怖,多少艰难抵得上一死。不少郡吏服药一半,抖若筛糠,直接昏厥过去。家里仆隶要带着自家郎君逃跑,但刚出官寺就遇上杀来的严纲等人,一干人尽数被杀,弃尸道边。 严纲一杀入,就要找仓曹长,在几个哭喊的小吏指引下,严纲凿开夹壁执出仓曹长,并得了府库的钥匙。 战后,经清点,在邺城仓中,泰山军一共缴获钱三亿,府仓、常平仓中缴得粟米六万石,还有大批甲械、军辎无数。 未时,泰山军击溃了城内最后一波豪势部曲乱兵,最终拿下了城内所有要地。之后,入城的各部开始划定营区,招榜安民。 一直以来,泰山军的军纪都特别好。这次在邺城也再次展示了义兵秋毫无犯的王师风范。 甫一定城,各部就找来邺城籍的向导开始向各坊区的百姓宣讲泰山军入城政策,不仅承偌不征百姓一粒粟,更是许诺一视同仁,各吏民均赋三年。 凡宣讲一坊,即贴一黄布,然后有自告奋勇愿意投效的当即便委任为坊长、闾长,以保甲相互监视。 申时,泰山军中军大纛入城,张冲定军府于郡府。主心骨一到,泰山军正式开始开仓放粮,对城内穷苦开始接济。 城内一些活不下去的,还有之前那批官寺徒附,在知道泰山军都是他们这些穷苦人的军队后,果断投效入军,为泰山军麾下第一批河北人。 此时的泰山军名为泰山,却各地方的都有。有兖州的、有青州的,有徐州的,有豫州的,有司隶的,现在也有了冀州人。总有一天,这泰山军将秉四海之志,囊括天下穷苦,再开此世之太平。 邺城城破的消息也迅速传遍了魏郡周边,尤其是正主持列人攻城战的卢植得到此消息后更是惊骇。 泰山贼用兵何其迅速啊。中间转战数百里,只历时二十日,用兵方向神鬼莫测。本以为人会出现在河内,人家直接飞渡攻破了邺城。直让卢植怀疑这冲天大将军几有那西楚霸王之威,恍若当年彭城之战一样。 实际上,张冲能在运动中保持如此高效的行军,是因为泰山军就是以运动战见长。 张冲讲究着在运动中发现战机,在运动中消灭敌人。所以无论是两河之战,还是颍阳之战,还是这次邺城之战,泰山军都疾行数百里,在关键时刻穿插到敌薄弱紧要之处,时刻讲究将战斗主动权抓到手里。 而且这次他们利用荥阳敖仓两地停泊的近千艘漕船,以河朔地的水网为交通,顺水而下,充分保留了将士们的体力,船上又有充足的敖仓粟以供饱食,使得全军士气高昂。之后,泰山军又在黎阳换掉了已经疲惫的关羽部,在精简队伍的同时,战斗力得到明显提高。 也正因为泰山军永远比汉军快,原先镇东将军张温布置的所谓北堵南追的战略完全成了纸上谈兵。 卢植的感慨是一方面,惊惧是另外一方面。他知道列人这仗他是输了。他不是输给了城内的青州黄巾,而是输给了邺城的泰山兵。 因为邺城在漳水上的地位太重要了。它就在列人的上游,只要泰山军顺着漳水倾军南下,他卢植就挡不住。 如果卢植现在不撤,让城内的青州黄巾知道了上游的邺城被泰山贼攻破的消息,青州黄巾一定会出城咬住他。 到时候等泰山贼下到列人,与青州黄巾里应外合,河北汉兵必输无疑。 实际上,随着泰山军出现在河北战场,卢植已经清醒的认识到河北战场上黄巾军已经在军力上完全压倒了汉军。 只从数量论,河北黄巾有十万,青州黄巾有五万,泰山贼人数不清楚,但万余也是少的,这就有十六万兵力了。而在兵员质量上,只那泰山贼一部就能与河北汉军相当,怎么论,河北汉兵都是绝对的下风。 所以,不仅是立马从列人撤退,甚至要直接退到邯郸固守,坚守到河南汉兵赶到战场。说个再难听的,如果事有不济,他们还要从邯郸撤退从太行山撤退到上党,在那里构筑第二道防线。 总之,邺城这一丢,汉军大麻烦了。 第二百八十四章:东征 打下邺城后,泰山军各部主将都喜气洋洋的往张冲所在的军府赶。 泰山军初入河北的第一仗就赢得漂亮,不得不说,胜利永远是最提振士气的方式。 此时军府内,各幕僚也很高兴,因为他们终于说动了渠帅,长驻邺城的战略,要改过往的流动作战为根据地作战。 当然各幕僚们以为是自己之功,但实际上张冲早就在想这个问题了。 流动作战的优势和好处在荥阳的时候,张冲就讲过很多次。 实际上,流动作战首要一个好处就是能传递火种,扩大斗争范围,还能积蓄各地方人才做储备。 但它的坏处也很明显,就是没有根据地做依靠的是时候,仗越打越难,部队越打越少,因为没得补充修整。 之前张冲也想定下来,但当时形势并不允许,因为汉军的兵力优势太过突出了,只要部队一停,汉军立马就四面合围上来,那就不是扩大根据地了,而是变成突围战了。 但现在张冲对战争形势有了新的判断。 随着颍阳、荥阳两次大规模的决战,汉军主力的实力已经大不如以前了。 而现在在河北地区,黄巾一系的兵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后面按照他的战略设想,他与河北、青州两方黄巾军一同攻灭河北汉军,那河北的广阔地方就能任他们驰骋。 到时候,他们南有大河为阻,北有燕山为固,东是大海,西是太行山,在地缘上就有充分的割据条件。只要守住各要隘,未尝不能在河北先建立黄天之世。 正是基于这個判断,张冲决定在邺城扎根建立根据地。到时候,南下与河济地区的根据地连成一片。 如时机合适,再出兵东向,便可以将泰山、莱芜、鲁中南等根据地再打通,那时候基业就稳了。 等各军吏都陆续到齐后,张冲就将这一决定告诉了诸将。 果不其然,军中立马就有将领表示不解。其中丁盛就疑惑道: “与青州黄巾、河北黄巾会师,合攻河北汉军。这一点我能理解,但后面一句要建立冀东南根据地,我有点想不通。之前渠帅你不是说,现在是以运动战,流动战为主,寻机歼灭汉军吗?” 丁盛就是那个丁盛,永远都是最敢唱反调的,也就是在张冲手下了,换任何一个地方,早弄一个莫须有的罪解决了。 当然丁盛大冤种的存在还是有必要的,就比如现在,泰山军是有不少军吏都如张冲一样不解的,他们倒不是反对渠帅,而是在对不断变动的战略既不解,也不适。 其实也不怪他们不理解,在他们的观念里,他们自四月从泰山地区出发,虽然一路也建立了几个根据地,但总体依旧是流动的,而且汉军的压力那么大,万一定下来被汉军包围了怎么办? 还有很多人的心声是,他们不是青州就是河南的,要建立根据地那也在那建啊,在邺城建什么根据地,本地人说话他们都听不明白,留在这里有甚意思。 倒是张旦若有所思,于是张冲鼓励他先说说看法。 张旦的理解是,泰山军打下邺城后,至少在河北地区,敌我之间的强弱对比发生了转换。 河北汉军自本年四月开始进入河北征剿黄巾军,到现在快半年了,师老兵疲是肯定的。原先汉军还有点气势如虹的味道,但随着这次顿兵列人城下,又黯然撤退,此为堕归,在兵法上就可击。 所以,恰恰是此时,而不是非要等汉军有明显的颓势再开始战略反攻。 而至于为何要在邺城附近建立根据地,无非是此地为王业之基,河北又有山河之固,在这里能高屋建瓴以观天下形势。 张旦说的这些,张冲刮目相看,看来阿旦是真的历练出来了,可以委以重任了。 有张旦做补充,张冲再不多讲,直接就做下列安排。 以张旦为东征军主帅,组建冀中挺进队,沿漳水一路向东与青州黄巾汇师,尔后在魏郡东北部、巨鹿郡南部建立根据地。 以丁盛为西征军主帅,组建河内挺进队。先行占领太行山滏口陉,然后在魏郡西南和河内北部建立根据地。 至于张冲的中军和新组建的前军校尉部就留在邺城,在这里发动黔首,破灭豪势,建立根据地。 张冲的战略是布置下去了,泰山军上下也按此开始准备相应的军需。 这里面仍然有很多问题需要解决。比如伤员安置、后勤补给,本地向导的招募,这些泰山军都做老了的,是以事虽多但井井有条。 所以很快,张旦的东征军和丁盛的西征军就开出了城外,向着各自的目的地出发。 …… 光和六年,十月二十二日。 此时,漳水上千帆竞渡。看着漳水沿岸的风光,这些来青兖豫地区的将士们分为稀奇。 河北地区的风物自和河南地不一样。如果说河南气候湿润,山葱林郁,那河北就有一番肃杀。辽阔的河北平原上,杨林金黄一片,水泊星罗棋布。 这时候众多泰山军战士们才恍然,原来自己已经离开家乡这么久了,他们出发的时候,叶子都还是绿的,草还是青的,莺歌还在啼叫,百花还在盛开。 而现在呢?想来家乡的枣树此刻已经结满了枣子了吧。 就这样,伴着思乡之情,东征军的舟船漂橹在漳水上。 此时在一艘大舰上,泰山军东征军的主帅张旦正和幕僚范常闲聊。 张旦望着漳水两岸风物,感叹道: “先生,这次咱们右校尉部全师东征,我颇有如履薄冰之感。随着我军成功渡过大河,转战到河北地区,一切都要重新开始。” “咱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军中普遍又都是外乡人,而且我看这河北黄巾的纪律并没多好,我沿路遇到的百姓黔首看到咱们的旗帜,望风而逃。现在,我军是既不谙熟地情,也没有黔首基础,渠帅让我们在冀中建立根据地的任务怕是不好办啊。” 范常也在点头,他也是这样认为的,而且他一直对渠帅入河北后的战略规划有别的看法,只是他之前已经改隶右校尉部了,人微言轻,也不愿多说。 此刻见自家主将这么清醒,他不由吐露心声。 范常颇有几分忧虑的对张旦道: “校尉,渠帅这次的战略,学生颇有几处看不明白。” 张旦素来敬重范常,于是恭敬请范常说来。 “第一个就是这分兵。咱们现在既然已经做出河北汉兵堕归的判断,那更是应该出击啊,此才是当年汉兵击楚兵的战术。但现在呢?渠帅让我们将有限的兵力分兵三路。这恐怕不妥当啊。” 张旦皱着眉没说话,而是继续听范常讲。 然后范常继续道: “还有第二点,就是咱们选择邺城作为根据地当然是极好的,但有一个事不得不考虑。那就是缀在咱们后面的河南汉兵。” “如果我们驻扎在邺城,那正好要被河北、河南两面的汉兵夹击,到时候我们腹背受敌。更要命的是,渠帅还让后校尉部西进南下河内北部,到时候可不是正当河南兵锋吗?” 范常是耿介之士,一旦发现这些问题,说的毫不留情。但你要说他耿介,此人又为何不在军议之时说呢? 张旦内心浮出这个念头,然后压住,他想了想,为范常解释: “先生,你觉得光靠咱们泰山军,能一举歼灭河北汉军吗?” 范常老实道: “学生还未见过河北汉军,其实力如何,还不好揣度。但想来他们能将冀州、青州黄巾十余万人压着打,那战力肯定是不弱的。” 于是张旦道: “先生说得没错,此时河北确实攻守易势的。但这不是咱们浪战的时候。这恰有一比。” 范常躬身请教。 张旦笑道: “这就好比当年小邦周是如何翦除大邑商的。很多人总以为当年小邦周是趁着大邑商主力征发东夷的时候,偷袭朝歌,覆灭了大商。但我却从渠帅那里听过这一故事。” 范常虚心听。 “实际上,在周武东过大河,向着朝歌进军的时候,周就庵有天下三分之二。在实力上,不输商。在此基础上才抓住战机,倾兵而出。有这个基础,那就不是冒险,而是一举定胜负。渠帅有个话说得好,这羹越是要熟的时候,越是要文火。” “咱们现在在两翼开拓根据地的原因也是如此。” “现在汉军由胜转衰,但实力犹在,靠咱们泰山军一时也攻不下。所以一定要与河北和青州的黄巾联络,从三路共同出兵。不然只有我们主攻,岂不是为河北黄巾做嫁衣?” “而一旦彼此协同作战,那出兵就不是一日两日的,这时候我们正可扩大在河北的根据地。有根据地做依托,我们泰山军每过一日就强一日,汉军每过一日就弱一日,这才是王道。” 范常听到这些,才恍然,忙说受教了。 张旦又继续说: “至于你说,等河南汉兵北上,我们泰山军会腹背受敌。但你不知道,渠帅正是考量这些,才定下后校尉部到河内北部建立根据地的决策。其目的就是在邺城南部地区建立较为深的纵深防御。” 说完,张旦莫名说了句: “而且先生有一句话说错了。” 此时话说到这里,范常额头都有点汗了,但他还是继续听张旦讲解。因为他发现自己作为一个幕僚的思维水平好像已经落主将太多了。 于是他郑重请教: “还请校尉明示。” 到这里,张旦豪迈道: “先生说我们是腹背受敌是错了。因为腹背受敌的不是我们,而是河北汉军。偏偏是我们将河南与河北截断,使他们不能合并一处。有我们在河内挡住河南汉兵,随后我们三部先吃掉河北汉兵,到时候一举南下,那河南汉兵还能跑得了吗?” 到这里,范常终于弄明白上面的战略了。他内心感慨,果然渠魁就是渠魁,一举一动皆有深意,所以有时候不理解上面意思的时候,先想想自己是不是没理解到位。 但真的是这样吗?真的就是如张旦解释的那样吗?时局的发展最后到底会如何?恐怕是所有人都掌控不了的。 谈完这些,张旦将目的换到了下一步的工作上。 后面范常会带着老营的一些分田吏和庄吏一起到漳水沿岸发动黔首,打击豪势。 所以张旦交代道: “这一次咱们在漳水沿岸的魏郡东北部,咱们要想站稳脚跟,怕是不容易的,没个半年这个根据地怕是建不成。所以你这次下去一定要注意团结魏郡的黔首,找到他们的诉求,为他们解决问题。” 对于这一块范常道是颇为乐观,他为张旦解释道: “河北地区是咱们太平道的老地了,以之前河北太平道在河北当地的人口所占,怕是每一家都有个沾请带故的。所以咱们只要分好田,拉好护田队,这根据地问题不大的。” 见范常有信心,张旦也不多说什么消极话,具体情况也是到地方才知道,所以他就为范常定下了几个工作的基调: “咱们分田前最重要的就是要打消黔首的疑虑,要让他们知道,我们来魏郡就不会再走。他们分的田是能有保障的,他们的安全也有莪们泰山军保着。” “然后是,尽量在月内不要做大的动作,先摸清各地土豪的情况,肃清掉。然后再分田搞护田兵。” “最后是一定要注意纪律,要打出咱们泰山军的名号,你千万要记住。太平道在河北有深厚的影响是他们的,咱们要让大伙明白,咱们泰山军是他们穷人的队伍。” 就在张旦与范常交谈着工作,一匹快马从东方飞驰而来。 骑士沿着河岸飞奔传檄,大喊: “前方已破葛城。” 葛城是邺城与列人之间的,在漳水上的一座城邑。此时葛城一破,意味着东征军将要在这里修整,开始着手建立冀中南根据地了。 而队伍中都是河南、青兖人的泰山军,真的能习惯北方的生活,操着异乡口音在这片肥沃的土地上扎下根吗? 这一问题,恐怕谁都没办法回答,最后终究是看东征军如何做,黔首们才能如何看了。 第二百八十五章:包围 巨鹿郡,列人城下。 此时城外旷野上已经人去营空,只留下了满地的粪便无人料理。 汉军撤退了,但城内的青州黄巾却无人欢喜,只因为他们也伤得不轻。 汉军自董卓部率兵九千出寨,就开始对列人进行猛烈的围攻,而且其烈度并不因为分兵而有所减弱。 自十四日起,河北汉军各部轮番攻城,连续六个昼夜不停,想趁着城中黄巾为发石机威力所吓的空隙,一鼓入城。 但战争是讲究节奏的,一开始城内的青州黄巾的确被发石机打得大沮,甚至还将之膜拜为苍雷。所以原先卢植看到这些后,就打算在第二日,继续狂轰,同时招募敢死冲城。 这种步砲协同的战术,对下面冲锋的军士心理素质要求太高,非死士不能为之。 如果情况真的如卢植打算的这样,列人估计是真的扛不住的。但谁让在当夜,城内济南方大魁祭孙带着敢死缒城而出,一把火焚了八架发石机。 这时候情况就变了,战役的节奏也乱了。次日汉军再攻城,遇到的可见不是丧胆的青州黄巾,而是一群为主将豪勇所激烈的虎狼。 所以,即便这六日,卢植各营部将亲自负薪填濠,连自己带对面,六道堑壕都填了,甚至有些还一度率先攀城,但还是做了无用功。 城内的三位渠帅,祭孙、张饶、徐和皆是意志坚定的太平道信徒,这六日来日夜吃住在城头,亲临第一线,各自的六节杖就稳稳的定在列人城三面城墙上。 纵然再多的悍勇汉兵争先想斩落这面节杖,但都被节杖下的护节兵给杀退了。尸山血海中,杏黄节杖纹丝不动。 此六日直接击破了卢植速攻列人的幻想,只能继续选择坐战,而这一坐就坐到了泰山军攻下邺城,他们只能含恨撤离。 但卢植也不是好撤离的。一直就在西城楼上观阵的祭孙,敏锐发现了汉军壁垒的异动,知道汉军多半要撤离了。 因为汉军将列人围了三重的缘故,祭孙等人并不知道泰山军攻下邺城的消息,但不知道并不妨碍他打算出城咬住汉军。 具有战阵经验的祭孙知道一个朴素的道理: “敌人要做的,你要偏不要让他做。每与其反,事乃成。” 于是,祭孙和张饶、徐和商议后,决定出城反攻。张饶、徐和二人在这一路的战事中已经对祭孙的军事能力心服,于是没有多犹豫,就定下了。 光和六年,十月二十一日,午。 列人城内黄巾军三路军各万人,从三门杀出,奔袭汉军壁垒。 此时汉军刚在壁垒内用饭,猝然听得寨外喊杀声,大惊失措。但卢植以中军的北军五校为中坚,出壁垒与青州黄巾对峙。 虽然青州黄巾军力较多,但在阵战中还是不敌精锐汉军。两军相持半日,黄巾军死亡千人,最后祭孙只能无奈撤回城内。 但就在北军五校疲惫的要撤回营内时,从列人城内又杀出一只黄巾兵,而这部显然是精锐,披甲率堪比汉军主力。 而这支黄巾军就是祭孙的拣选的精锐,里面甚至还有很多军吏是他从泰山军借来整训军阵的。 之前守城战,这些人从来没被祭孙投入上战斗,这时候一放出恰如出匣猛虎,势不可挡。 汉军五校没想到对面用兵如此之狡,这会还能杀個回马枪,猝不及防之下,大溃,二百石以上军吏死十六人,好在已经修整好的汉军其余各部出寨接应,才杀退了青州黄巾的反攻。 这一仗,青州黄巾恶气全出,心气上升。余后两日,青州黄巾数次出阵,或偷袭,或阵战。但几次下来,都被汉军击溃。 如此青州黄巾倒清醒的认识到了自己与汉军的战力差距了。 但自十月二十三日,青州黄巾就再不出城。卢植直接就趁着这个机会,将剩下万人不到的汉军从列人大营撤下了。 卢植还担心城内黄巾还给他来个反攻,所以就在撤退的路上布置了三路伏兵,但谁知,等他们撤的干干净净,城内还是一点反应没有。 就这样,河北汉军成功从前线撤退,为后面之合战留得了有生力量。 为何城内的祭孙等人要放任汉军西返呢?是因为久败后锐气丧了?还是没有意识放走汉军的严重性? 都不是,最根本的原因就是,他们没粮了。 而没粮则暴露出一个更严重的问题,那就是负责供应军需的河北黄巾本部要不也没粮了,要不就是要放弃青州黄巾。 这里面哪一种情况都是吓人的,所以祭孙再顾不得城外汉军,忙令人缒城顺漳水去后方的广宗探明情况。 …… 而在范常这边,泰山军东征军的下乡队也遇到了艰难的问题。 原先他以为河北作为太平道传教老区,在知道泰山军到来后会欢迎、接待他们。但现实是,黔首们见到他们后非躲即藏,就是请来一二老乡也是支支吾吾不吭声。 原来魏郡东北部和巨鹿郡南部原先确实是河北黄巾主要活动区。这些坐落在漳水两岸的里社哪一家不供奉烧香。但这是战前了。 随着今年四月张角一声令下,太平道徒蜂拥而起,这漳水两岸就乱了。原先这里的道徒在几次被本方抽调后,在几次大的合战中几乎损失殆尽。 而之后卢植率领北中郎将部从河内北上,也陆续对此地区进行清剿。大的里社都被烧光,能走能动的青壮都跑去了西边的太行山,到那里躲避汉兵的残杀。只有一些腿脚不便的妇孺被留在了此处与狐兔为伍。 在这种情况下,范常又怎么会迎来他预想中的夹道景从呢? 如果这还是外部困难,内部涌现的问题才是要命的。 泰山军大部分都是河南地区和青兖地区的人,因为没有当地人做向导,范常等人的吃住一时都成了问题。 而且这时候河北十月,天寒地冻,他们随身带的冬衣并不能为他们抵御多少寒冷。夜晚只能以干草御寒,下乡队的士气很低。 这种内外交困的情况,是之前下乡队从来没遇到过的。在疲劳、饥饿和寒冷,各因素夹杂,不少分田吏拿着刀开始搜野外的里户,也好找一些物资来缓解困境。 但孰不知他们这样做,在那些流落野外的黔首们眼里,和那些汉兵虎狼没什么分别,所以也就更害怕,更躲藏起来。 范常还是明白轻重的,他立马将十余支分田队的队头召集过来,严厉强调: “最近下面干的一些事我都听说了。不想干就滚回去,谁敢坏了我们泰山军的名头,我亲自割了他脑袋。” 范常算个谦谦君子了,但和兵子在一起久了,再加上被形势弄得焦头烂额的,现在嘴上还一个大的血泡,所以说起话来是杀气腾腾。 下面这十来人被这话一激,赶忙保证回去一定整肃纪律。 但这些话到底有几分能落到实处,范常心里没底,他已经意识到现在建立根据地的策略要发生大的变动。 如果说泰山军以前是在解决分配问题,那现在他们面对的是一个被兵火犁了数遍的白地,他们要解决的重建问题。 他们不再是分田吏、护田兵,而是要努力在这片空白的废墟上重建家园,而这难度比前者要高太多了。 最后,交代了诸多事后,范常赶回了葛城,他要去那里寻找张旦的帮助。 …… “什么,校尉已经率军东进了?” 一身风尘的范常此刻在葛城的军府内,听到了这个消息,有点猝不及防。 他没想到自家校尉动作这么快,他们这才打下葛城多久,就着急东进了?这里,范常心里倒有些阴影。 毕竟后方未靖的情况下着急东征,并不是好事。 但现在张旦已经率军东进了,他范常再急也只能无可奈何。他将在漳水一带的残酷情况飞书给了邺城幕府,好让渠帅也了解到现在一线情况的艰难。 随后,他就从葛城军府的粮仓中支取了三千石军粮,还从城内招募了一些愿意到下面开垦土地的流人。之后牵牛赶车带着流人们重回漳水岸建立家园。 范常解决问题的关键很直接,既然现在分不了田,那他就带着漳水人经营田庄,拾起荒废的土地,重新建立秩序。 范常本是一个文吏出身,一开始也不懂庶务。但泰山军就是个大熔炉,有太多的办法让他们脱去博带,穿上单衣去下乡了。 而范常就是最早一批下过乡的幕僚。他之前在莱芜地区、河济地区都参与过分田分宅,是个精明强干的。 类范常这类从上面到下面历练的幕僚,比一般主事要更有大局观。如果一般的分田主事在遇到漳水两岸的荒芜情况,早就带队回城了。 他们可以一句话就应付上面的任务,那就是人都没了,分什么地。 但范常有大局观,知道邺城幕府对此地区的看重,也明白在这里建立根据地的布局深意。 漳水沿岸自古以来就是肥沃之所,物产丰富。昔光武得之,军食不乏。之后也一直是汉室重要的钱粮重地。 虽然这里经过战火,人民流散,但土地还在。只要招徕流民,稳定外部环境,就能将隐匿在太行山的流人吸引下山,重新耕种。 现在泰山军趁着河北局势逆转,得以占据此处。只要击溃剩下的河北汉军,这王业之土就是天赐给泰山军的宝地。 所以范常一定要在这里站稳脚跟,即便这很艰难,但也要做。 有时候,不论做事成不成,都先要有排除万难的决心时。人不能自己被自己先吓怕了。 在范常带着一批物资重返漳水两岸时,泰山军东征军的主力正在去列人的路上,他们要到那里会合青州黄巾。 两支同源流的青州弟兄就将要在河北这异乡相见了。 …… 十月二十四日。 张旦东征军的前军先锋屯正在沿着漳水北岸行军。 这支前锋屯的屯将叫杨典,汉军降兵出身,是在颍阳一战的时候被吸纳的两千汉兵甲士之一。 之后杨典在泰山军北上过程中,数冒锋矢,积功做到了张旦校尉部的屯将。因为此人就是河北人的缘故,张旦点了此人作为这次东征的先锋屯。 这次东进,东征军采用的是步舟共进的行军方式。舟船虽然机动性强,但对地方无法建立统治,而东征军这次的主要目的是扩大根据地,所以将部分兵力分散到了两岸行进。 杨典以前来过魏郡,当年殷饶的乡间景象让他记忆犹深,而这次再回故地,这里的破败萧条触目惊心。 经过白日的行军,杨典需要找到一个宿营地,最好就是有人的里社。 和大家以为宿营都在野外不同,大多数情况,小部队宿营能不露宿就不露宿。因为扎营繁琐费力,还蚊虫众多,很容易就被咬的生病。 但这里社真的不好找,杨典带百人屯沿着成型的道路一直走,终于在夜黑的时候找到了一处土洞群,在这里遇到了几十个野人。 很显然,这些人逃避战火,扶老携幼躲在了这里。 在杨典用家乡口音反复和这些人说,自己是太平道的,对他们没有敌意,还送了两袋粟。 这粟米起到了关键作用,这些人颤颤巍巍的出洞,在收下粟米后,就热情的邀请他们入洞居住。 但杨典一看你们的狭蹙,只能婉拒,只能以这些个土洞为中心,开始扎帐篷。在和这些洞民分享了一些粟饭后,杨典问这些人这里是哪里。 这些野民只告诉杨典他们,这里都叫西门围,其他的也说不上来。 杨典之前只按着小道走,实际上也不知道走到哪里了。于是,他就想从这些野人中招募向导。 最后杨典以半袋粟的酬劳雇佣了个据说来自巨鹿郡的憨厚汉子。此人说知道如何去列人。之后,杨典就带人休息了。 这一觉就是半夜,杨典就被值夜的什将给推醒了,部下告诉了杨典一个坏消息: “我们被包围了。” 第二百八十六章:会兵 杨典睡懵了,当什将朱南告诉他们被包围的时候,他有点没反应过来。 但很快外面的煊沸越来越大,外面的敌人显然举起了火炬,在黑暗中各种啸叫。 杨典再不敢耽误,穿上衣甲,连忙带着扈兵们走到营帐外围。 到这里,他才知道围着他们的究竟是什么人。 透着火光他看到一些披头散发,衣甲也破破烂烂的武团部曲,估计是几次大战中被打散的溃兵,然后在野外游荡成团。 但这些没了心气的残兵败勇不是只敢狩猎小的聚落吗?自己这里百人军士,他们竟然有这个胆子来捋虎须? 黑暗中,杨典也看不清到底来了多少敌人,后面是不是还有埋伏,所以他也只高声呵斥: “别不长眼,咱这里的刀都比你们人多。不想死的都散开,不然撞在乃公刀山,保叫你做个枉死鬼。” 杨典雄厚的声音让对面的狩团明显发生了骚动。有些在虎视眈眈后,见这些兵子不好惹,只能不甘的退入了黑暗。 但有些显然饿慌了,或者有其他依凭的,不说话,但就是围着杨典他们不散。 见这些游团还不死心,边上的什将朱南恶狠狠的问杨典: “屯将,我看这些人是饿疯了,不杀一批,不见血是不会散的。” 杨典摇了摇头,对朱南道: “不行,太冒险了。黑里头谁知道这些狗奴后面还有什么人?不能让弟兄们冒这個险。” 想了会,杨典对朱南道: “这样,我一会将队伍分成五个队,每队值半个时辰。现在到天亮差不多也就两三个时辰的样子,我先带扈兵守第一轮。就这样吧。” 朱南点了点头,就去喊几个队将去了。 一夜无事。很显然,对面的游团也吃不准这些兵子到底是什么来路,又有多少刀,也没敢进攻。 十月二十五日,天刚佛晓。 杨典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来到了帐区外,这时候对面的虚实他才看清了。而这一看,他不禁倒吸一口气。 只见他们帐区外,密密麻麻的挤着人,此刻皆倒在地上酣睡。而昨夜的些许篝火这时候也化为袅袅,显得格外荒凉。 杨典咽了一下口水,这些游团怕不是得上千啊。到底哪来的这么多人? 就在杨典惊诧的时候,对面也醒了,显然也看到了他们昨夜围的兵子的真实人数,一时间都大胆的围了上来。 杨典也是个凶人,这会被逼到墙角,狠劲也上来了。他率先拔出刀,然后全屯开始排列阵型,准备对这些游团发动进攻。 就在两边剑拔弩张之际,突然从游团的后面传来一阵虚弱的声音: “对面可是太平道的黄巾兵?” 杨典他们泰山军的军衣都是一身黑,但为了展示他们和黄巾军的关系,他们也都一直头抹黄巾,所以不怪乎对面看到他们会这么问。 杨典朗声道: “我们是从河南来的泰山军,你们是什么人?” 谁知道这句话直接引起了巨大的骚乱,很显然对面发生了很大的争执,随即就在杨典看不明白中,这千人的游团立马就分成了三股。 刚刚还结成一片和泰山军对峙的游团因为杨典的一句话给弄分裂了。 然后杨典看见有一股,明显还有残破衣甲的游团率先出走。然后又一股上来对杨典道: “泰山军威震大河上下,谁人不知。弟兄们饿得急了,也不知道是贵军。所以冲撞了,我们这就走。” 杨典想了想,让扈兵去拉一车军粮来。 扈兵推着军粮到了对峙的中间,然后就撤回了。 杨典高声回对面: “这是我们泰山军赠与各位好汉的军粮。我泰山军以后就留在本地了,正在漳水两岸建立屯点,各位好汉要是信得过,想给家里人个安生日子都可以去。而且你们去多少,收多收。” 杨典给这些人军粮是这样打算的。他虽然是本地人,但泰山军大多数人都不是,如果初来此地就给当地人一种逞威的感觉,那不利于他们和本地人打好关系。所以杨典就想出了怀柔的办法。 他们这些军粮都是从敖仓起出来的,这次为了去寻列人的黄巾部队,带了不少。所以用一车粟换一个宣传,不亏。 这朋友是怎么交出来的?就是出手阔绰,为人四海。 有这车粟开道,那伙游团明显热络了起来,甚至原先躲在后面的几个领头的也露着一口残牙,对杨典他们说些捧场话。 最后这些人赶忙推着粟车走了,至于杨典说的什么回漳水边去种地安家,这些领头的听了就忘了。 开玩笑,好不容易聚拢了这些人,要是去那劳什的屯点,那人不立马散了?他们没那么傻,不费一条命就拿一车粟,不亏。 但泰山军扎根邺城的消息,终落在所有人耳里。而这终究会传遍漳水沿岸的聚落,相信只要泰山军做出样子来,那人口重新回到屯点是早晚的事。 就这样,三拨人走了两拨,最后一拨人,从众排出一个带着黄巾头的粗壮汉子。他红着眼,蹬着杨典,颤巍巍道: “你们真的是泰山军?” 杨典点了点头,然后他就见对面这个粗豪的汉子突然就哇哇大哭出来。 正在杨典纳闷之间,这汉子将自己来历说来了。 原来此人正是人公将军张梁的扈从将张谔。自从巨鹿城下,张梁战死,张谔就带着十几个扈兵逃出了军队,就在这漳水北岸浪荡。 原先,他是要去列人找张梁的弟子祭孙的,但因为卢植的河北汉军将之围了三重,他没办法入城,只能继续带着滚出来的游团浪荡。 经过大哭的发泄,张谔缓了过来,他对杨典说: “带我去见你们的渠帅,我有要事禀告他。” 杨典为难的看着他,摇了摇头道: “这恐怕不行,我也是有任务的。而且渠帅远在邺城,咱们没人手送你去那。” 这是杨典的回复,但他没说的是,我哪知道你是不是人公将军的扈兵啊,要是汉军死士,他将之送到渠帅那里,那不是完蛋了? 所以杨典直接拒绝了。 但这个张谔还是不死心,进一步紧逼道: “你们是要去列人吧,那行,带上我,我要去见祭渠帅。” 见杨典还要否认决绝的样子,张谔直接威胁道: “我有大事在身,你百般推诿,就不怕误了大事?到时候你百死莫赎。” 杨典暗骂一声麻烦,然后在要求张谔为他带队做向导后,也只能同意了。 就这样,张谔带着数百人的流团来就跟着杨典的先锋屯继续朝东开进。在路上,杨典也从张谔那里弄清楚了昨夜围他们的游团的来历。 自从河北乱战开始,这冀州就乱掉了,到处是活不下去的乞活游团。这魏郡北部的这一只本来都是附近活不下去的小游团报团取暖。 但后面随着巨鹿之战、列人之战几次大规模战事,不少汉军的逃兵和河北黄巾的逃兵都流落到这些游团中,并逐渐靠武力取得了指导权。 就像昨晚包围杨典的千人游团就可以分三类。当时率先跑掉的那股就是汉兵逃兵主导的。他们担心泰山军知道他们来历后,会歼灭他们,是以率先逃跑了。 而拿了杨典送的一车粟的那批是附近乡豪。他们和汉军的关系也不睦,因为他们有一批人就是从列人战场死里逃生出来的,知道汉军是如何不把他们命当命。 而最后一批就是张谔带的,他们多是穷苦或者亲太平道的。 听到这些,杨典还疑惑的问了下张谔: “你们这些人,彼此都有怨,还能联合一起围我们?” 张谔悠悠说了句: “还有什么过去的恩怨啊,能活着就已经要我们倾尽全力了。这次,不是我们实在没粮,也不会来寻你们这百人的晦气的。但没办法,人不吃饭,就会死。为了求活,谁还顾得了这些了。” 杨典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毕竟他对这个自称人公将军扈从将的人还是有很大疑虑的。 单说一个,你作为人公将军的亲将,现在人公将军战死了,你还活着。这不就是逃兵吗?甚至严重点说,这就是弃主之辈。 对这种寡义廉耻之辈,他杨典没什么好谈的。 于是就在这种沉闷下,泰山军先锋屯大概走了十来里,来到一处土寨。 这土寨坐落在一片平坦的开阔地上,内里还有菜地。杨典一看这样子就知道这土寨肯定有来历。 你说为何? 这附近都被战火破坏成这样了,这寨子竟然还能安然无恙,这不正说明了问题? 杨典从张谔那了解到的也是这样,这家据说是一家姓冯的土豪,和邺城的冯家不出五服,所以河北汉兵都给一份体面,无人骚扰。 但这算落在杨典手上了,这种土豪正是他要打击的。 于是,杨典下令攻击,只两刻不到就杀进了寨子。这让边上观战的张谔有点咋舌。 这种传家的坞壁,虽小但坚。他们过往不是没打过,但也总是将之一围然后靠人命填,什么时候破的如此轻易的。 也正如此,张谔对泰山军的战力有了更直观的认识,也再次坚定了他的决心。 之后,泰山军先锋屯从这冯家寨里缴获了数十只羊,百只鸡,还有几百石粟。杨典也不亏自己人,忙让弟兄们杀羊宰鸡,弄一顿快活的午食。 张谔的那些游团也被杨典使唤来帮忙,在料理食物中,两队人关系亲近了不少。 炊烟袅袅,肉味混着粟饭味到底有多馋人,只让那些靠茎块草根果腹的乞活们幸福得直以为在天上。 很快,人人分得数今羊肉,两个鸡子。一大锅混着羊肉汤的粟饭传下去,众人用瓢吃个痛快,酣畅。 游团的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辈子值了。 一个时辰后,杨典带着队伍继续出发。而这一次,众人的士气饱腾,不少人还唱着本地的民谣野歌,顺着风,传得很远很远。 路上,他们又遇到了一个里社,但早已成了废墟,在路过里社中央的一处祠堂时,队伍内的人发现这祠堂还是一座祭祀黄天的祠堂。 于是,众人入了祠堂,拔了拔野草,稍微祭祀了下黄天,就继续出发了。 众人一走,几只野狐就从神岸中钻出,消失不见。 这次他们没走多久,后队的什将就奔向杨典,说原先那批游团又跟上来了,为首的就是之前的汉兵逃兵。 杨典望了望天色,让那什将继续警戒,然后他带着队伍继续往前赶,张谔告诉他,列人已经不远了,杨典不想在这里和那些残兵败勇浪费时间。 队伍继续走,很快后什就回报,说他们打了个反击,将那些人都撵走了。于是杨典就更加不管那些游团了。 尔后,杨典带队走到了一处溪河,这是漳水的一个小分支。像这类河流小溪在河北是星罗棋布。 汉时的河北还不全是平原,有很多低洼处。从太行山分下的水脉在低洼处汇聚就成了河流、湖泊。 而且河北边上还有黄河,黄河因为从源头向东流时经过黄土高坡带出大量泥沙。导致到了河北一带的平缓地区,水流下降,泥沙就沉积下来。这就导致下游河床高起,一旦黄河泛滥,就从两翼侧流,导致了黄河常常改道。 只东汉黄河就大改道一次,入海口从河北改道了山东。也正因为黄河时常泛滥,才为河北留下了丰厚的泥沙作为土壤,塑造了肥沃的河北。 杨典带人勘探了下水溪流,见才及膝,便决定队伍直接涉水过河。 可这人刚过一半,就从对岸杀来一波人,高喊: “杀贼!” 杨典听到这声,以为还是之前那批妄为胆大的残兵游团,于是怒火中烧,拔出刀大骂: “真当乃公泥捏的,今日不杀个血流成河,他们是不知道怕的。” 但就在他带人涉水要过的时候,边上的张谔突然奔到前面去,然后边走边喊: “自己人,都是自己人。” 却是原来张谔眼神好,看到对面也缠着黄巾头,赶忙上来制止。 就这样,杨典的先锋屯终于联系上了列人的青州黄巾,一场火拼就这样消弥了。 第二百八十七章:洹水 相比于泰山军东征军的成功,丁盛的西征军就要艰难多了。 自泰山军拿下邺城后,为了拱卫这一河北要地,泰山军迅速攻下了西边的小城武城,和北处不远的滏津。尤其是这滏津,对于邺城的外部防御特别重要。 此刻,河北汉军的主力聚集在邯郸地区。邯郸距离邺城不过百里,大军行军,三日便到。这么短的距离,泰山军继续在北部地区构筑防御纵深。 但好在邯郸与邺城之间有一条滏水。滏水发源于滏山,然后在列人东处汇入漳水,直到幽燕。是以此处也是赵魏之间的一处通渠之所,商肆茂盛。 邺城破后,前魏郡太守的僚属冯防投降,便为泰山军献计率先拿下滏津,好作为邺城北部的防御。 之后,泰山军以魏郡太守的官印先后拿下了武城和滏津。并以这两城为邺城的围外据点,成犄角之势,遥相呼应。 邺城失守的消息并没多久就传到了镇东将军张温的手上。 张温大汗淋漓,知道自己原先北堵南追上战略是彻头彻底的失败了。而现在邺城丢失,他已经预感到从京都来的申饬书已经在路上了。 邺城扼控的漳水,是汉室联络河北地带的最重要的交通线。邺城失守就意味着,汉室无法再从河北地区再获得兵源补充,京畿地区的资粮也无法输送到河北。 至于那几处太行山间的通道,只能聊胜于无。 在惊骇之下,张温一改之前的慢慢吞吞,迅速越过大河,登陆到河内,并在朝歌立下大营。 就这样,河北汉军在北处邯郸聚集,河南汉军在南处朝歌聚集,以漳水为界,将邺城从南北两路夹攻。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丁盛带着西征军开始南下河内。 …… “队将,前面就是洹水了。” 此时,在邺城向导的带领下,泰山军西征部终于赶到了洹水边。 率领这只前军小队的队将是路招。他是陈留封丘人,之前泰山军打下封丘后,此人就入募从军了,之后从丁盛部转战河南、司隶,积功成了队将。 此时的路招寂寂无名,但历史上却是曹魏一员悍将,是曹操在陈留举兵的时候入帐的,而现在此人入了泰山军,依然靠着他的悍勇崭露头角。 有些人是因人成事,有些人锥处囊中,其末立见,路招显然就是后者。 路招出发前,专门被校尉喊去布置任务。路招作为全军前锋探路,丁盛有必要给他一些嘱咐。 丁盛告诉他,这次咱们需要到淇水沿岸建立根据地和防线,前军小队沿路除了标记好附近的聚落,尽量不要和汉军或者豪势发生冲突,他们的任务就是探而不是战。 正是有这嘱托,路招等人一路避开有敌意的聚落和坞壁,直接赶到了洹水。 因为河内郡一直未遭遇战火,所以路招等人沿路所见的风物和东征军完全不同。 东征军见到的是漳水两岸圩市破败,人民流散。而路招等人见到的是防务森严的乡间。 河内虽然因为一直供应河北大军的征伐,很多河内黔首为了逃避征辟都四散到了乡野,但总体上,河内秩序还在,汉室在此地的统治依然有力。 所以这一路,路招等人早就被附近里社乡亭的汉卒给盯上了。 路招等人赶到洹水,正做休息,从北上河北之后快半月了,这些人都没怎么好好洗过身子,身上都结了壳,最重要的是他们的军衣太脏了,他们心疼。 实际上,他们这些习惯也是入了泰山军后才有的。不是所有人都住在有井水的体面居舍的,像他们当中很多人,在加入泰山军前都是住在地洞中,可能一辈子都和野兽一样,没洗过澡。 但在泰山军这个大熔炉中,他们第一次洗了澡,第一次穿上了干净的衣裳,也第一次知道人与野兽的区别。 所以,路招等人到了这洹水,就打算清洗清洗。但就当他们衣服都脱,还没下水。 从东边就传来一阵喊杀声,就见二十多个亭卒带着几十個穿单衣的黔首持着戈矛网杈冲了过来。 路招恼了,连衣服都不想穿,裸体拎着一个巨斧就迎了上去。 他对着一名亭卒就是挥斧斜撩,直接开膛破肚。之后就是一地下水,热腥扑鼻。后面那几个正奔着的亭卒哪见过这血腥场面,直接就傻了。 然后被路招上来一个个砍了脑袋。 这一下,后面的亭卒和征来的壮勇直接一哄而散,再不敢多留。 他们原先就是些大胆无知的,也没和泰山军接触过,只当这些人是流传的蛾贼,还想领这些蛾贼的脑袋弄个富贵,谁成想倒是将自己命搭在这里了。 路招杀了三人后也不追赶,望着那些鼠辈仓皇而逃,只唾了口就晃荡着回去了。将衣甲穿好后,路招招呼小队弟兄: “大伙赶紧收拾一下,咱们直接过河,这附近不安全。” 路招担心后面还会有追兵,想带人尽快过河,等过了岸有洹水阻隔,小队就安全了。 过了河,路招留了一什兵潜匿在岸边。令他们如有敌人追过河,务必牵制他们,为小队转进留得时间。 之后,路招就带着剩下的人继续赶路,务必将到淇水这条路探明清楚。 后面这十人队并没有等来预料中的追兵,于是他们也在夜色中追上了路招他们。 …… 路招小队前面探路,泰山军西征军主力也在行军中。 这一路,西征军已经破了不少沿道的坞壁聚落,而且每破一豪势坞壁,便起出大量粟米物资送回邺城。 丁盛在出发前就得张冲面授机宜,知道这次西征最重要的目的就是在河内北部构筑抵御河南汉兵北上的防御纵深。到时候,防线就会以淇水、洹水两河做第一、第二道防线。 而如果是这样的话,洹水北岸的这些乡豪坞壁就需要统统扫除,因为他们正堵在西征军的后方,为了后面西征军的粮道安全,这些壁垒都是不能留的。 丁盛出发前,西征军是吏士四千人。因为需要担负阻击河北汉军的任务,张冲还给西征军配了两千骑,一共六千人的大军。 他们在先锋屯标记好的地图帮助下,迅速攻克沿路坞壁,得民六千多口。丁盛都将之送到了邺城一带安居。 之后丁盛加速行军,但因为西征军打扫壁垒之故,三日后才赶到洹水附近。在这里,丁盛留下一部四百兵清剿地方,并在洹水构筑工事、壕堑。 之后在赶往淇水的路上,前军报告前有一岗坡,上有坞壁,正控遏此条官道,前屯已经率兵攻打。 丁盛留下这部,然后命全军继续行进,一定要在明日到达淇水。他已经从游骑的哨探中得知,汉军已经到了朝歌,随时可能继续北上。 为了争抢时间,丁盛只能连夜赶路。 十月的朔风冷冽,军中有不少都是来自汝南的,直接冻得有点受不了。一开始走路还好,还暖和,但刚刚在过洹水的时候,他们是涉水而过,这会在夜里扛不住了。 一路上,已经出现了不少人病倒掉队。 一直在前面领军的部将金泉连忙赶回了丁盛的军部,直接将部队减员的情况告诉丁盛。 金泉苦着脸对丁盛道: “校尉,部队不能再赶路了,你看这路上倒了多少,都是咱的子弟啊。” 丁盛板着脸,一锤金泉胸口,怒骂: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金泉我告诉你,你就是只带一兵,也要给我明日赶到淇水。别和我说困难,我困难比你多。我只要一个结果,明天你能不能带人到淇水?” 金泉是丁盛老部下了,在他下面从来不拉稀带把,这时见丁盛激他,金泉立马保证: “我部一定完成。” 说着,金泉骑上马再次奔回部队,号召全部加急行军。 金泉这个部相当于一个校尉,直接有两千人的编制,普遍都是泰山军老弟兄。在友军增援了批冬衣后,金泉就率部加急行军。 终于在半夜赶到了羑里小城。 羑里是当年周文王被商王幽静的地方,他也是在这里修出了《周易》,这里仍然还有周文王的碑祠,当地人还时常供奉。 但羑里听着久远,但实际上非常破败,因为这地方以前也就是一个监狱,用来流放用的,能繁华到哪里。 半夜,当金泉千人部进入羑里,里中的百姓纷纷躲避。而且因为语言不通,金泉下面的吏士找了几个当地人都交流不来。 此刻,金泉急需一个当地的向导带他们走夜路。 在淇水与洹水之间还有一条河,叫荡水,也叫汤水。千百年后,有一个叫岳飞的武圣就将出生在这里,续写一个跌宕起伏的故事。 要渡此河,尤其是在夜里,没有当地人作为向导是不行的。 就在金泉一筹莫展之际,一个赶羊的娃子自告奋勇,说愿意带他们过河。 …… 随着万余汉军入得朝歌,这座千年古城再次被唤醒,人声鼎沸。 此时的河内并没有泰山军认为的那么严密,实际上随着河北数次大战,河内的兵源大多被抽调一空了。 河内太守李敏,此时手上只有东拼西凑出来的两千壮勇,自号“虎勇”。但名号叫得再响也没用,随着泰山军攻破邺城,李敏这两千人根本就阻挡不了泰山军可能的南下。 于是,李敏只能仰仗镇东将军张温的帮助,守河内土。但殊不知,他此刻和河南汉兵在一起才是危险。 随着张冲将矛盾集中在汉室中央,他已经命前线各帅将主要攻击对象聚焦在汉兵主力上,暂时放过豪势部曲兵和地方郡县兵。 只是李敏不知道这些,这回专门将部队移动到了朝歌,以图温暖。 这回在幕府中,谒者正怒斥着张温,不仅是口谕,表上的申饬更是严厉。 许是真的上心了,刘宏这次申饬来得特别快。他在得知泰山军攻下邺城而且明显要与河北黄巾河流的时候,就特别不安。 因为包括他自己,还有他祖先的坟陵都在河北。他一方面担心自家祖先受辱,一方面担心两贼合流后,再不能制。 于是他在旨上,痛批张温丧尽天良,不能为国家分忧。他愤懑于张温的无能,但又找不到人替代,最后他只能让张温再次激发天良,务必要迅速北进,与北面的卢植部一起对泰山军前后夹击,一定趁其立足未稳的时候,先除此大患。 张温诚惶诚恐的接受了训斥,并将谒者安排到了自己的座边,这次谒者宣完旨意后就不走了,说白了就是来监军的。 张温直接开军议,开始将最近的军报统合出来。 军报言,泰山军一部已经南下,其前部已经到达朝歌北部的淇水,并在那里沿河修筑工事,显然要与汉军做长久对峙。 随着这条军报后的就是前线各将的应对。 张温的前部校尉曹操驻扎在淇园。此地是当年殷商时期修建的竹箭苑陵。后来也是卫国产竹重地。 淇园是汉军距离淇水的第一线,所以在淇水北岸出现泰山军的游骑后,曹操便率所部移动到了淇水一线,好压缩泰山军游骑的游弋空间,给后方减缓压力。 同时,在朝歌西面的鹿肠山一带,原先屯驻在这里的赵融部、孙坚部也纷纷前移到了淇园,打算以这里为前进基地,抵御泰山军可能的南下。 没错,就是抵御。 在朝庭谒者来之前,张温的战略还是保守的,就是以守代攻,在对峙中发现战机,抓住战机,绝不浪战,犯和黄琬一样的错误。 而果不其然,前几日张温去曹操屯驻的淇园准备激励士气的时候,就差点被一支泰山军骑队的抄击。这贼骑大概在五百人上下,许是从淇水的浅滩处过河,然后绕击汉军背后。 不是曹操用兵谨慎,真的就会被这五百贼骑所趁。 那五百贼骑也并不知道不远处就是汉军主帅张温的所在,在烧了一把火后,也不恋战,扬长而去。 但随着朝庭谒者的到来,张温只能更改原定计划,让各部终止挖堑筑垒的行动,他们要全军出击,一举击溃洹水北岸的泰山贼。 一时间,洹水上空战云密布。 第二百八十八章:冬雪 河北的第一场大雪就在这十月末飘飘洒落在这河朔大地上。 而就在这鹅毛大雪前,泰山军西征军已经和河内汉军主力大小战了三次,小的接触无数,在这淇水上双方杀出了血海深仇。 十月二十六日。泰山军西征军日夜兼程,终于在此日赶到淇水立砦。同日,河南汉军前部校尉曹操部也赶到淇水南岸,在距离水边二百步距离立砦。 十月二十七日,镇东将军张温军令,曹操率前部两千吏士涉水攻击。曹操不接,打算继续以守代攻。但镇东将军羽檄飞传,一刻一令,送往曹操军中的羽骑夹道不绝。 最后曹操下面的各部将也纷纷请战,说无论如何至少要打一仗。在这种情况下,曹操只能无奈出战。 午时,趁着天暖,曹操部两千人出砦渡淇水。对岸泰山军望楼发现曹操部的动向,直接敲响了警钟,于是,淇水北岸警声大作。 对岸的泰山军西征军主帅丁盛面对曹操部的攻击,沉着应对,乘敌半渡,督前部金泉部回击。 双方激战半时,突然从淇水上游杀来一只突骑,领头的正是飞龙骑将李虎。在那冲天飞龙骑下,李虎部五百突骑直插曹操部腰部。 还在淇水南岸的曹操部猝不及防,被这贼骑冲了侧腰,顿时大乱。 正艰难跋涉的曹操部前军看到自家身后大乱,一下子就慌了,或加紧渡河,或直接撤回南岸。 而后路一抄,早就率亲军渡河立阵的曹操脸上难看。 此时在曹字大纛下,一身戎装,身着盆领铠的曹操,把兜鍪重重往地上一掼。 他对身边众吏士道: “此战有前无退,有死无生,今日不是我们一起活着击破蛾贼,就一起死在这淇水岸。” 曹操血勇上来,他身边如许褚、史焕、许定等都是血气勇士,见曹操如此豪气干天,各个血脉偾张,大声应诺。 曹操原先为了显示身先士卒,所以率亲部第一个到了北岸。他的两個部就在后面做后继。 其中左部司马夏侯渊正在渡河,右部司马夏侯惇值守南岸。李虎率领的突骑冲的就是夏侯惇部。 夏侯兄弟两和曹操是真正的本家兄弟,他们和曹仁曹洪兄弟还不一样。曹氏兄弟本就豪雄,自有部曲,独立性很强,所以这会正在朱儁麾下。 而夏侯兄弟早就依附曹操这支,所以曹操初一起兵就投入麾下,此刻也是曹操最倚重的腹心将。 夏侯惇部在被李虎冲击后,在阵另外一边夏侯惇高声大吼,他让岸边的鼓手敲打四面牛皮大鼓为全军壮气。 然后自己带着扈兵直接从阵前绕击,直冲李虎。 飞龙大旗下,李虎跨坐战马,横槊冲击在第一线。每杀一人则断一槊,然后就有扈兵递来新的,就这样李虎连换了六把槊,杀得血透双衣。 李虎作为最早随张冲的七十五老弟兄,在薛氏壁就做了骑卒。之后血战无数,是军中仅次于田俊的骑将元老。 此刻,李虎刚将断槊贯进一汉卒眼眶内,边上的扈兵就大喊: “部将,左边冲来一敌将,正冲我们来。” 李虎杀发性,一揽胡须,接过扈兵递来的马矟,大喊: “跟乃公来,搠了这帮死剩。” 众扈兵嗷嗷大叫,随后一兜马头,直接以锥子阵型冲击。 夏侯惇穿着三层甲,刚斩杀一名溃兵,然后举着溃兵首级,高吼: “我乃夏侯惇,全部稳住阵脚,士卒乱,伍长杀。伍长乱,什将杀。什将乱,队将杀。敢后退者,杀!” 他后面的扈兵也高吼: “敢后退者,杀!” 此时见那飞龙骑将冲着自己杀来,夏侯惇大笑: “好个狗奴,正要杀你。” 说完,大步狂奔,即便披着三层甲,夏侯惇依旧迅捷如风。 风在狂飙,人在呐喊。 李虎持槊在马刺击,夏侯惇持刀在下斩击,大日下,龙争虎斗。 却在这时,一箭西来,直插夏侯惇兜鍪上,夏侯惇刀一顿,还在怕,前头李虎这槊就已经扫来。 这一槊直接抽在了夏侯惇的脸上,直接砸飞了数颗血牙,然后其人直接就栽倒在地。 见自家主将栽倒,夏侯惇的扈兵们大惊,正要抢,就被对面李虎的扈骑冲散。至此,留在淇水南岸的曹操部再不能稳住阵脚,纷纷溃退。 李虎边上的扈兵正要下马去剁夏侯惇的首级,就被李虎拦住了,其人道: “这汉将首级就留给徐晃吧,我们走。” 说完,带着扈兵继续穿插,追亡逐北。 确是原来李虎看到刚刚射来箭的正是他的爱将徐晃。其人担心他有失,直接一箭干扰了这汉将。 李虎也自矜,不愿意抢手下的战功,于是大方让过。 但他这边一走,那边徐晃也不知道这还有个汉将首级等他来割,就还在继续追击其他人。 随着夏侯惇被抽晕,曹操部在南岸的军队崩溃,这反应在渡淇水的夏侯渊部就是再无退路。 此时夏侯渊见自己兄弟生死不知,虎目含泪,挥着铁矛对众军说: “此时后方生路已断,只有挺身向前,与校尉合兵一处,死中求活。” 说完,夏侯渊带着军旗向着北岸跋涉,最后终于带着所部不足千人,深一脚浅一脚,登上了淇水北岸的土地。 这一上岸,原先本就狭窄的滩涂地就更狭蹙了。 曹操的亲军被金泉的两千人压制在滩涂上,上面是箭如飞蝗,前面是千人步槊阵排山而来。 曹操绝望闭眼: “难道我曹孟德今日就要死在此处吗?” 这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许褚突然戴上了铁兜鍪,然后将加重环首刀一倒,就对曹操拜拳: “校尉勿忧,我许褚为将军解烦。” 说完,也不等曹操说话,许褚就带着自己五十多家乡子弟,持楯顶着箭雨逆奔到金泉部阵前。 也就是在这大阵排开前,所有人见证了一场人类体能和武艺的绝巅。 铁兜鍪下,抿着嘴的许褚大步迈开,在距离泰山军前阵还有五步的时候,他整个人就卷成一个球,撞进了泰山军步槊阵上。 披着三层甲的许褚以奔冲如野象的撞击力直接砸榻了最外一圈的军阵。泰山军这个位置的伍长被许褚这一撞直接撞榻了胸膛,尸体还成了许褚的垫子,缓冲了砸地的力道。 前面的泰山军步槊手一榻,后面的步槊手立马就顶上准备刺击还在地上的许褚。但许褚直接一跃而起,手上的宝刀东砍西劈,那些步槊手上的步槊皆碎。 随后,许褚就如一个旋风,直接在泰山军前阵卷起血雨。许褚的那些家乡子弟也在这时候裹着铁甲冲入军阵。 只一刻,泰山军这只百人屯,屯将战死,屯副重伤,什将死了六人,队将战死两人。没有军吏贾勇的军阵,崩。 但混乱还没有停,许褚撵着溃兵,倒卷到后面泰山军军阵。 半刻,泰山军第二个百人屯,崩。 之后就是更短的时间,第三个百人屯,崩。 …… 一直在金泉部后面观阵的丁盛,早早发现了金泉阵前的骚乱和崩溃。 他指着许褚的位置,大惊: “我以为渠帅已经是天下绝伦了。此是何人?竟然有此万夫不当之勇。” 丁盛的话,让身边的泰山诸将无言以对。 他们当中也不少是自负勇武的,但谁都不觉得靠几十人就能连崩三个百人阵。这百人阵可是泰山军的严阵啊,就靠自己武勇打成这样,这是什么人啊? 此非天人哉? 众将心情摇曳,但丁盛当然不能让这人就这样肆意下去。他没想过自己上,开玩笑,贼将那勇力,他上去是送死吗? 丁盛也没打算让手下去填,他也不是这样的人。他丁盛是什么人?泰山军第一智将,打仗是用脑的! 丁盛一挥军配,令中军帐下二百大黄弩士上前。同时,命鼓士敲分阵鼓。 于是,六名赤膊黄巾大汉,喊着号子,急促敲起牛皮大鼓,鼓声一直传到了前阵的金泉处。 此时的金泉双眼血红,咬着牙看着前面的许褚肆虐在阵内,但只能无可奈何。大阵排开是军阵杀法,一般来说个人武勇在大阵前是没用的。 但这只是对大多数人,但对于如许褚这样的万人勇士,尤其是在他身披三层甲的情况下,大阵是这样的无力。 因为不论泰山军多少人,因为空间的限制,许褚当面只有三四人,这如何够许褚杀的。 这时候,阵后的鼓声传到了金泉的耳中,他大喜,立马给旗兵打旗,令遇许褚的各阵从两边分开。 旗帜飘摇,各队应旗,随后左右各变阵,在中间袍泽的嗷嚎中,从中间分开。 正在阵内虐杀的许褚突然就发现自己面前空了,就好像大海被从中劈开,只留下了他和自己的家乡子弟。 然后他就看到对面正本来一群人,下意识的,许褚就大吼: “举楯!“ 五十家乡子弟,立马从背后荡出大楯,然后就在许褚面前结成楯阵。 猫在盾阵后的许褚等一会都没遇到预期中的箭雨,正纳闷,就从细缝观望。 就见那些奔来的贼军竟然并不停,而是向着他们继续奔来,直接奔到了距离他们只有二十步不到的距离。 然后他就见这些人从背后拿出一物,他许褚正认得,是汉军大黄弩。 这一刻,大日都不能给许褚温暖,他彷佛身在冰窖。望着对面数百大黄弩士,许褚下意识骂了句: “辣娘。” 然后就是沛然巨力砸向了许褚前的楯阵。 太力了,也太近了。 许褚第一排的持楯甲士抵不住冲击力道,大楯歪斜,然后越来越多的箭雨砸在了他们身上。 即便披着甲,许褚的家乡子弟也死伤惨重。但他们即便死,都抓住手上的大楯,因为后面就是许褚。 他们可死,但许褚不能。 丁盛的两百大黄弩士分成四阵,连射了四轮,直接将许褚所在的这处空地插满了箭矢。 半晌,五十人的楯阵再无人站着,就在众人以为已经全灭此波悍兵时,尸体堆一阵晃动,然后就见许褚披头散发,身上插了三箭,状若厉鬼。 其人一站起来,就看到自家子弟皆死尽的场景,大吼一声,悲如夜枭。刚刚放下大黄弩的泰山吏士们被这声悲嚎骇得后退。 这声惨叫也传到了滩涂上的曹操,他听到许褚的悲叫,双目血红。 曹操拔出刀,直接推开扈兵阻拦,大叫: “愿意和我老曹一起死的,向前一步。” 曹操是人杰,人杰的魅力从不因为其家世背景,而是一种不论身处何地,不论困厄,总有人愿意永远追随他,即便是去阴曹地府。 于是,曹操的亲军们皆上前一步,无人说什么,但表明一切。 曹操大哭,他一把割掉自己的发髻,然后咬在嘴里,大哭: “我曹操今天要是不死,我带你们子子孙孙荣华富贵!” 然后曹操就咬着自己的发髻,拎着刀发动了决死进攻。他身边的史焕和许定将他护在中间,然后数百人,人人都恶鬼,不为生,只求死。 曹操部的进攻大出泰山军的意料,前部纷纷避让,使曹操的兵锋直抵许褚厮杀处。 曹操杀来时,正看到已成血人的许褚如野兽一样哀嚎,他立马抱住许褚,将大氅脱下给许褚裹伤。 许褚躺在曹操的怀里大哭: “都死了。” 曹操轻声道: “仲康,你先睡,回营了,咱们喝酒,带上这些死去弟兄的份,一起喝。” 说完,曹操将许褚送到阵后。 此时北岸,中军中的丁盛正要调度后阵的赵镕部,准备将这股悍部歼灭在北岸。 但就在时,他看到南岸的李虎部游旗,扛着一面红色旗帜正在对岸来回跑动。 丁盛知道这意思,这是南岸汉军援军到了,李虎告诉他拦截不了。 看着已快被合围的曹操部,丁盛气得摔掉了兜鍪,大骂: “辣娘,就差这一步。不行,乃公今日非得吃掉他。” 丁盛的浑是在泰山军出名的,也正因为他是泰山军游侠气最重的重将,丁盛自己给自己安排了个谒者,就是在他上头的时候,来提醒他。 于是这个他本家子弟丁隆,大声一唱: “丁大器,你忘记了渠帅的信重了吗?” 这一声唱,直接将丁盛的理智喊了回来,他复杂的看着远处正出现的汉军赤潮,叹了口气: “鸣金,收兵。” 就这样,西征军与汉军的第一战就这样结束。 战后,曹操亲军只有三百余人活着回到了淇水南岸,丢下了六百具尸体。 尔后,闻战而来的孙坚和赵融部在扫清淇水南岸的混乱后,再次渡河进攻泰山军,前后三次,皆被丁盛阻挡,双方死伤枕藉。 然后,十一月的这场大雪来了,掩盖了战场的鲜血,也逼得双方不得不停战对峙。 第二百八十九章:冰封 河北大地,山舞银蛇,银装素裹,天地一片白茫。 一只被征召来的民壮正艰难的在雪地中跋涉,他们要尽快将这批冬衣和粟都运上汉军的淇水大营。 在那里,因为大雪纷飞,汉军只能与泰山军夹河对峙。但这种对峙显然不会有多长,等到淇水冰封后,可预见的血战必然爆发。 所以也就是趁着这场大雪,汉军正加紧从后方调发物资和丁口,积蓄实力。 这只民壮是从武陟县来的,领头的是当地的亭长张晟,受河内太守檄文,各亭遣发民壮百人支前。 张晟也算当地小乡豪了,但这年头,朝廷催逼日甚一日,就连他这个亭长这日子也过得难堪。 而现在,他就要带着百余人在这大雪天中往百里外的淇水送粮。他们冻冻索索的走着,即便车上有冬衣都不敢取下来保暖。 这一路上,张晟也见识了其他地方的破败,而且越是靠近北面就越是如此。 本来他还以为就他们武陟县如此呢,谁成想这一路皆是如此。饶是张晟这种无知无识的乡野小豪内心也萌发了一个念头: “这天下看来是真的大乱了。” 这场大雪来的猛烈,张晟等人要找一处地方好好避一下,但沿路的里社不是紧锁戒严不让外人进入,就是已经坍塌在荒芜的废墟中。 很显然,河内虽然没有遭到河北黄巾系统性的进攻,但因为常时征发,造成大量民壮逃逸到乡野为寇。 这些人为了生存,也为了逃避汉室捕杀,纷纷劫掠乡野的里社。就张晟所见的,沿着官道上而建立的亭舍、里社都破坏消亡,只有狐兔占据着这些地方,寥无人烟。 但还是有事物在彰显着汉室对河内仍然具有统治能力。 在张晟等人的面前,有一株高大的槐树。槐树的叶子已经凋零,但横生出来的枝干却依然在风雪中粗壮有力。 而在枝干上,有三具冻僵的尸体被吊在槐树上,脖子上套着一块木牌,上写: “通贼者,死。” 众人中只有张晟识字,但即便不识字,这些来自武陟的民壮们都知道这里不是好地方。 于是,众人商议了下,决定冒风雪继续赶路。 好在他们距离淇水南岸的汉军大营已经不远了,在这日的午时,他们终于赶到了淇水大营。 此时的淇水大营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先只有曹操一军的营壁,但随着后续汉军不断开到,淇水大营不断扩建。 此时大营绵延十里,至少四個校尉部驻扎于此,兵力达到一万多人,还有不计其数的民夫、徒隶在忙碌,都挤在这片营区内。 在张晟等人推着辎车,正要入营时,一彪骑军从辕门左侧的奔马道冲出,向着淇水上游而去。 很显然,曹操部大败的关键因素就是那伙活跃在淇水南岸的泰山军贼骑,汉军自加固营砦的同时,不断散外游骑,就是对其的反制。 有这些游骑巡视,不说抓住对面踪迹,也至少能做两翼的巡逻,不至于再重蹈曹操部后辙。 这些行动效果很明显,那些贼骑的踪迹至少在方圆二十里内已经消失,想来对面自知不敌已经回撤到北岸了吧。 张晟等人避让着外出游弋的巡骑,一番折腾后,才在辕门的军吏不耐的眼神下入了大营。 等到入了大营,张晟等人才知道军队聚集到底是一个什么概念。 到处是营帐,到处是巡视的戟士,高耸的箭塔上如鹰隼一般看着下面,只要有不对,立马射杀。 张晟等人在一个仓吏的带领下入了营砦西南角的仓区,那里是全军储备的辎重。 交割完冬衣和粟米后,那仓吏用红笔在竹简片上写了一个条子,然后就让张晟等人走。 实际上张晟运送来的物资,库吏们根本就没有清点,以往的任何卡拿做假账的手段也都没有用,不是他们改了性,而是真的忙。 这不那张晟交割完物资还想和仓吏讨一桶姜汤驱寒,但话都没说完就被人家哄了出去。 你一牛马命,还要使唤我?你是牛马,还是我是牛马? 当然,抛开这身份,人库吏们也确实是忙。 此时不仅是汉军主力正在到淇水大营汇聚,便是河内的豪势们也自带部曲武装赶来淇水大营投效。 河南郡的情况,河内的豪势们清楚的不能再清楚了。他们知道这些泰山军不是只要汉军命,更想要他们豪势的土地。那还不如要他们命呢。 所以这次,他们不是被催逼着,也不是被枷锁绳套绑着来充军,而是自告奋勇,自带干粮来投军。 河内豪强本就是汉室武备重地,虽然已经被前番战事征走了两拨,但这些豪强部曲中依然存在不少有力。 他们在淇水大营稍微一整训,就整编出了三个营头。其中河内豪杰韩浩有营千人,有豪杰杨丑有营兵千人,还有河内豪杰郝萌,也为一千人部曲长。 当然这三人实际皆是勇武将,并不是真的有这千人的指挥权。因为这三千人的补给几乎都是由河内各家豪势共同资助,所以实际上这三千兵还是掌握在他们手里。 他们之所以选了这三人,就是吸取了京畿豪势在荥阳之战大败的结果,很多家族子弟实际上并不适合带兵征战,与其兵败身死,不如将之交给有勇豪杰。 这三将并没有立砦在淇水大营,而是被分在了淇水的上游和下游,作为汉军主力的外围防线。 韩浩在其叔父杜阳的举荐下,带新营驻扎在两河口。 两河口是淇水和沾水交汇处。更北面的沾水在穿过河内北部区域的时候,在这两河口的地方和南面的淇水一并汇入东面。 所以换句话说,实际上汉军与泰山军西征军所对峙的河流已经是淇水与沾水的交汇河流,只是淇水流量更大,文化更久,才以此统称罢了。 正因为这两河口是交汇处,河道由窄到宽,往往也是北岸泰山军贼骑涉水处,所以将韩浩部安砦此处,控遏此河道要地。 而杨丑、郝萌两部则作为巡河军,沿着淇水西岸巡视游弋。淇水上下游有不少野渡,这两部都要巡视到,好第一时间发现敌军动向。 这些调度说着简单,实际上千头万绪,十分考验着镇东将军的幕府的筹措能力。 但好在原先设立在敖仓的粮台干得非常得力。 在荀攸、钟繇等人的调度下,发往北方的军粟络绎不绝,只是可惜因为被泰山军截断道路,更北面邯郸的汉军到现在没收到过南来的一粒粟,也是凄惨。 当然粮道之顺畅更大的贡献者是类张晟这些基层的小吏和黔首,是他们冒风雪,受冻寒,一车车用脚运来的。 但对于这些人,汉军竟然连一碗姜汤都不愿给。可能比冬雪更让他们寒冷的就是心寒吧。 在汉军于南岸积蓄力量的同时,邺城的泰山军也在对北岸的西征军提供补给。 相比于汉军,泰山军的补给要科学多了。 汉军因为缺乏统合能力,在敖仓粟送到河内怀县的时候,河内各县乡亭征发的民壮就要在那里起粮,然后再由他们直接运输到前线。 这种长途补给的方法虽然省了仓吏们的精力,但让黔首们苦不堪言,要走太多冤枉路了,再加上这严寒天他们好多人脚都冻坏了,都还要催逼运输,所以补给线上,黔首怨声载道。 而泰山军采用的是分段运输。仓曹在邺城到淇水北岸大营的六十里路上,每二十里作一个兵站。然后每一兵站的运输只征召附近乡里的黔首,还分成三班。 比如,从邺城出发的转输队白日行了二十里后,就将补给存放在此处的兵站,然后他们在兵站休息一晚,第二日再返回邺城,这时候再休息一日,第二日再运输第二波物资。 但是呢,因为三班倒的缘故,泰山军的补给线却是一刻不停的。这就是统筹调度,非数才不能为也。 而这一调度方式是张冲提出,然后由军中分田吏统筹行动。这些分田吏因为时常丈量土地,是军中最善于筹算的一批人。 这个过程中,有个之前的降兵展露头角,那就是牵招。 此君之前在汉军破交战中随刘备伏击泰山军,之后兵败被俘。之后在荥阳大战的时候,中护军左校尉于禁为了集中兵力就释放了牵招这批战俘。 于禁与这些人君子约定,战后泰山军果然大胜。潜伏在四野的牵招等人没有二话就回到了泰山军中,履行了他们与于禁的承诺。 汉人一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诚哉斯言! 牵招算学天赋惊人,因为成功统筹了这次军需调度,他被推荐入了随军学堂,受更高一层的培养。 当然,比培养更重要的是,泰山军高层显然将牵招保持了一定的信任。这对于降人出身的牵招,可能更加重要。 从邺城到淇水北岸大营,六十里,中间两处兵站,源源不断的粟、衣、盐、酱被送入前线的西征军将士手上,维持着他们的体能和战意。 但这种高消耗的补给,泰山军并不能持续多久,因为邺城的物资也不丰裕。 泰山军虽然从敖仓起出数十万石军粮,又从邺城缴获了六万石,但他们一路散粮消耗也大,还转输了一大批粟到列人的青州黄巾,那边已经断粮了。 此外邺城之前作为与河北黄巾阻击的最后一道防线,惨战月旬,乡野残破,泰山军在收复附近聚落、乡社的时候,不仅收不到补给,还要消耗物资来建设。 所以这种高强度的补给,汉军扛不住,泰山军也扛不住。 换句话说,河南汉军与泰山军西征军的大战就在这大雪后。 但谁也没想到,这场大雪一下就下了五日,直接就让淇水冰封了起来。 这下子,淇水再不成泰、汉两军的阻碍,直接成了战场。 光和六年,十一月六日。 从上党转道而来的信使,带着邯郸方向卢植的军令,送达到了镇东将军张温的手里。 卢植之前也收到了来自洛阳的旨意,令其与朝歌方向河南汉军南北夹攻泰山贼。卢植不敢怠慢,忙派信使从上党转道朝歌,与张温定好夹攻的时间。 但因为这场大雪,太行山大雪封山,这信使就被困了,直到现在才将书信送到。但也正因为这场大雪,河北、河南两方也能定好约攻的时间了。 那就是,大雪融化的第二天,南北夹攻泰山贼,共灭此贼。 张温收到这个信的时候,非常踌躇纠结,因为他对此战有不好的预感。 这从前两日他收到朱儁的军报中才有的。 之前,从河南卷县过河绕击河内的朱儁军团,到现在都没能赶到。所以张温就发文催促其速速率军北上与他在朝歌合营。 朱儁手上还有一支万余的豫州六郡国豪势部曲,是一支举足轻重的力量,之前张温之所以一直克制进攻,就是打算等这只援兵。 然后前两日,张温收到了朱儁的军报,然后大惊失色。 此刻的朱儁军团压根就不在大河北岸,他们竟然直接折回到了荥阳。 朱儁说,大军在卷县准备过河时,以汝南袁氏为首的六团帅直接找到朱儁,说荥阳空虚,他们最重要的是守卫京畿东面的安全,不愿意过河。 朱儁在军报里直接了当的讲了,他已经是无可奈何了。因为这六团臣同气连枝,直接架空了他这个空头节帅。朱儁说,这些豫州世家所谓守荥阳是假,不愿意上河北是真。 他们都是河南士,起兵之初就是守卫乡梓,压根就没想过离开家乡。甚至朱儁还说,这次近似逼军的行动,就是由汝南袁氏窜连的,其意难明。 总之,朱儁说,河南后续的豪势部曲不要想了,他们不会北上的。 这种情况下,张温如何心头不有阴影,如何敢放手与泰山军一攻?但现在由不得他了,因为北面信使到来的消息,军中皇帝的谒者也知道,这合击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苍天呐,庇佑炎汉度过此劫吧。 第二百九十章:龙卵 既然合击不可免,那张温只能在他的能力范围使这场急促的战役努力使之向好。 于是,在光和六年,十一月七日,也就是这场冬雪融化的第二日。 朝歌河南汉军军府鼓声大作,令兵持羽檄飞传淇水南岸大营。 原在军府开会的各路主将也在各自扈兵的簇拥下回到了大营,主持接下来的战事。 这场大雪的出现,汉军得到了短暂的休整,但整体的士气却并没有上升。 原因有不少,有久战堕气,有面对强大敌人心生恐惧。但更多的实际上是对未来的迷茫。 目前大营内,作为主力的汉兵是当时随皇甫嵩出关的南北军,他们战力强,心气高,对汉室也最忠诚,但说实在的最迷茫的也是他们。 你就说吧,从四月出关征伐,他们顺利过吗?剿灭的贼是不少,但却越剿越多。 他们当中也有读过经,有家传的,心里都知道什么情况才会遇到这样的情况。 那是秦朝末年和莽新末年乱世中揭竿而起,所有人都活不下去的末世。 当觉悟到这一点后,这些守护汉室最后的武力内心岂能不有波动?岂能不心有戚戚焉?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做那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的孤忠,随汉室一起陪葬的。 他们也是有家族的人,家族也都指着他们选择奔出路呢,任性不得啊。 所以汉军大营的氛围颇为诡谲。 一方面类曹操、孙坚、赵融、淳于琼、郑泰、鲍鸿、皇甫郦、冯芳、张超等九校尉求战心切。 但另一方面,中下层军吏和底层士卒却意气消沉。 九校尉自然也对士气消沉有察觉,按道理这时候应该是主帅亲临激励士气。 但可惜,咱们的主帅张温这会还驻节在朝歌呢。 是不是怕死?在场军吏谁也不敢说,谁也不知道。 张温将持节转交给了曹操,令他负责调度此战。 说实话,其余八校尉是不服的。这曹操刚打的败仗,军中士气大沮有一半原因就是因为此人。 还有,不是我等率军及时赶来,这曹操早就死在对岸了。 所以,就问一句凭什么? 但八校尉再不服,曹操还是获得了持节,假节行中军,督淇水九校尉部。 一获节,曹操就召集全军屯将到校场。 风寒中,他对众人道: “我真的非常惊讶,我从来没有想到我们百战的南北军竟然会因为面对一群羊聚的盗贼而害怕。 这还是我从小听的那支传奇士伍,那支赫赫战功、封狼居胥的虎贲吗? 别打了,你们回去吧。回到妇人的怀里哭泣,回到坞壁的高墙苟活,回到京都继续醉生梦死,但一切只要你们抛弃父祖的荣光。 是的,只要抛弃你们父祖的荣光,让他们在阴土看看,自己骄傲的子孙就是这么玷污家族、玷污对汉室的忠诚。 所以我给你们机会,你们当中愿意再战的,袒露左膀,想回去的,就袒露右膀。 没关系,没人会嘲笑你们的,因为你们已经不是我们的袍泽,内心没有战意的武士也不配再称为武士。 所以,你们露出你们的肩膀,告诉我你们的选择。是战是走?” 非常老套的激将但非常有效。 这些军中屯将皆是从父祖开始就在南北军为汉室征讨四方,也确实是如曹操说的,是沐浴着祖先的荣耀长大。 他们可以死,但祖先和家族的荣耀不能折在手上。是以,近一百二十名屯将,皆袒左肩,振臂高呼: “战!战!战!” 曹操的头发因为之前淇水之战的时候自己断发了,现在就草草扎着,但这毫无影响他那英雄奋武之气。 其人踩着马扎,一挥臂,大吼: “好,这就是我汉家的魂,这就是我汉士的气,这就是我汉人的傲。” 随后,他一捶胸,继续道: “我知道你们当中很多人听说过我曹操,你们一定会说,呦,这不就是那个浪荡京都的恶少年,那个和袁绍一起抢亲的混游侠嘛。甚至你们当中还会有更恶毒的,個没卵的阉寺也想做我们的帅。是不是!” 然后曹操就用他那鹰隼的目光凝视着台下的众人。 这目光是如此的犀利和穿透,不少做此想的军吏顶不住压力,纷纷低头避让。 曹操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但他显然低估了下面军吏的混。 在曹操正要发表下面的话时,一个粗壮的关西军汉粗野的打断了曹操。 只见这人在人群中大骂一声: “小曹,你是个有卵的,但你爷爷没卵。我王忠没别的长处,就是卵大,倒是可以分点给你。” 众军吏听得这话,哈哈大笑。 这话已经近似于羞辱,站台上的曹操此刻面色铁青。 而人群中最前的史焕、许定、夏侯渊也已经双目赤红,正推开人群就要揍这嘴欠的狗奴。 就在众军吏越发瞧不起曹操的时候,曹操哇呀一声跳下点将台,然后狂奔到刚刚无状的王忠面前。 王忠七尺,曹操六尺,曹操用额头顶着王忠的鼻子,如蛮牛一般不断锤顶大骂: “来,来,让乃公看看你卵在哪?来,今天你不让乃公服气,乃公把你卵摘出来塞你嘴里。” 王忠是扶风的一个小亭长,后来转叙从军,一直到了现在的屯将。 本来大伙都看不上这曹操,但只有他说了出来。 此刻见这个公卿子弟如乡野的蛮夫游侠一样冲顶,王忠心里直接矮了两尺。 原先他七尺,现在内心只有五尺,比对面的曹操还矮。因为他知道,曹操这种混横的,最是睚眦必报。 所以王忠讷讷道: “没啥,没啥,曹公的卵大,曹公的大。” 曹操一把推开这个懦夫,也不回台上,直接就在人群中继续高声道: “我曹操是阉寺之后,这不论怎么说都是变不了的。但又如何?我曹操照样骑得烈马,杀得贼人,哪次大战我老曹不是厮杀在最前。” 说完,曹操就将自己大氅撇掉,直接裸身在众屯将眼前。 然后曹操就挎着鸟,兜着卵,肆意在众人面前,豪气道: “来,上酒来。” 这空挡,边上的王忠偷偷看了眼曹操的下半身,然后再次羞愧的低下了头。 “还是你的大。” 这时候,许定和史焕一人抱着一瓦瓮酒,放在曹操脚边后,就护在了他两边。 曹操舀出一勺酒,指着自己胸膛的一道疤痕,对众屯将道: “你们看这道,这是我在长社的时候受的一道,当时贼头以一双刃头长槊刺穿我的甲衣,差点穿胸而过。” 说完,就将手上刚舀出的酒一饮而尽,那溢出来的酒水划过他浓密的胸膛,气概无双。 一饮完,曹操大吼一声: “老曹配不配这勺酒?” 他边上的军吏们都是烈气汉子,之前他们看到曹操那伤痕交错的正面,就已经对此人心怀敬意,再受他行止意气一激,更是心慕。 何等样的豪杰,便是五湖四海,都盛不满此君的豪气啊! 然而老曹还没完,他打了个酒嗝,然后就指着自己腹部一道狭长的刀痕,虽然不深,但长度险些逼向胯下大龙,不寒而栗。 曹操指着这刀疤,大笑: “你看这就是我老曹的运道,这刀只要再往下一顿,乃公大龙就要被斩杀。此果然,天妒之,欲毁之,但我老曹争之,斗之。不仅将那贼人一刀搠死。那战后,老曹就枪挑六人。服不服,你们。” 众军吏皆鼓噪,高吼: “服老曹,服老曹。” 然后老曹就又喝了一大勺酒水,然后转过身,露出光滑的后背,对众人道: “来,都上来看看,老曹这背,滑不滑,润不润?当然恁娘的,看归看,别摸!不然让你们明白,老曹那日长枪挑了几个桃。” “哈哈!” 众军吏再忍不住,纷纷涌上来,举起手就摸向曹操。 众军吏都明白曹操说的什么,原来这曹操不仅女人玩得,男人也玩得。 但又如何,真辣娘的对乃公脾气。 于是,曹操又一次大吼: “老曹我胸前千刀万剐,背后无一伤一痕,老曹有没有欺诸君?曹操彩不彩?” 这下子,众人再不多说,将曹操热烈的拥起来,将之抛起,又抛起,再抛起。 曹操就在众人高呼“彩”中上上下下,放肆大笑。 最后,曹操晕了,他落地后,对众人道: “还有人在乎老曹是谁的子孙吗?还有人会觉得老曹不是勇士吗?还有人不愿意做莪老曹的弟兄们?还有人不愿意随老曹一起征战沙场,马革裹尸吗?” 他指着那两瓦瓮的酒水,对众军吏道: “来,看得起老曹的,就和老曹满饮,咱们都辣娘的在酒里。从此咱们生死相契,同甘共苦。” 曹操话音刚落,一直在点将台上端坐马扎上的八校尉,脸上皆难看。 他们看不得曹操在军中邀买人心,结契兄弟。以后这些屯将都是他曹操的弟兄,那他们这些主将如何自处? 但无论孙坚还是赵融都没有出来制止。 前者是有自信自己部下铁板一块,水泼不进。后者是觉得,到底还是需要曹操这样来激励士气的。 至于义气?谁信? 你信吗? 不管台上八校尉如何,在这么热烈的氛围带动下,众军吏纷纷上来舀酒水,然后与曹操相拜,大吼: “匡扶汉室,铲除黄巾,义之所在,虽死无悔。” 曹操也振臂高呼: “生为汉士死社稷,死为汉鬼护龙庭。” 众军吏千言万语也汇成一句: “生为汉士死社稷,死为汉鬼护龙庭。” 台上的孙坚也涨红脸,跳起来跟着大叫: “生为汉士死社稷,死为汉鬼护龙庭。” 最后八校尉也站了起来,高呼。 但当中的赵融指着人群中上窜下跳的曹操,不屑得对淳于琼悄声道: “个阉竖,像不像一条狗。” 谁知淳于琼正色反驳了赵融,然后吐出: “不,是活像个大马猴。” 说完,两人哈哈大笑,就和下面的军吏们笑得一样开怀。 是啊,这曹操可不就是大马猴吗,身个五寸丁,使气用力,上窜下跳,但脖子上的绳子不还是系在他们手里? 哈哈,好,这大马猴真的好。 …… 曹操以其出色的演讲和个人魅力,振奋了三军,也提高了自己在中下层军吏的威望。 也正是有此威望,曹操终于能实施对此战的规划和调度了。 此战,曹操并不打算和之前一样全军猪突,而是决定只发动小规模的袭扰战。 他先是在军中实行演武大比,还以军中缴获和辎财做赏金。曹操这样做的目的是一方面能提高士卒们的士气,另一方面能从中拣选真正的善战勇士。 汉军的演武大比就在淇水南岸边,就是要向对面展现他们的昂扬斗志。 这大比,一比就是三日,曹操也从中选出了三百冠绝各队的勇士,充入了他的麾下。 这三百人和之前从淇水北岸撤回的三百弟兄,统归由伤愈的许褚统帅,其部也号“虎士”。 曹操还专门向后方的张温请来军旗、金鼓,正式为这“虎士营”授旗。 之后,曹操就带着虎士营消失了一日,然后在众心皆疑的时候,曹操带着虎士营回来了。 同时带回的还有两百颗首级。 原来,他们半夜就潜伏出营,浅匿过淇水,一路饶过泰山军的水营鹿砦,直插北方二十里外的一处兵站。 这就是曹操的计划,以小部精锐穿插泰山军后方兵站,破其补给。只要得手,就返回,之后再做下次的插袭。 为了尽可能提高虎士营的机动能力,整个部队六百人皆配马,还有骡背负补给。他们带了六天的饲料、军粮,一天的水,每人还佩刀三把,箭矢百支。 然后曹操就带着这全副武装的虎士营,直接夜攻了泰山军最近的一处兵站。因为这些日汉军的疲态,多少使得泰山军有些懈怠了。 这处兵站有三处粮仓,各驻兵百人。 曹操虎士营来得太快,猝不及防下,最远处的粮仓被烧毁,仓内驻守的百人皆战死。 曹操还想继续夜攻剩下的两仓,但附近游弋的泰山军突骑看到冲天火光,火速来援。 最后,曹操只能砍了一些民夫和那些泰山卒,裹着这些脑袋,甩脱了泰山突骑的疯狂报复,终于在第二个白日回到了大营。 也是借着这两百个首级,曹操的威望在军中到达了高峰! 人人都称呼曹操为: “曹龙头。” 第二百九十一章:虎视 光和六年,十一月七日,同样是这场冬雪融化的第二日。 邯郸的卢植大军也按期南下了。 先头部队是河东太守董卓的四千河东兵。他们在行军两个时辰后,前头骑哨就遇到了泰山军的飞军。 自荥阳大战中,飞军因为阻击幽州突骑,损失惨重。 战后,虽然张冲给蒙沮编补了一批汉兵精锐和军中武勇,但侦查哨探和武艺是不同的,这些都是训练的。 所以,战后蒙沮花了很大心力在培训新的突骑,但便是如此,飞军的侦查哨探遮拦能力也没能恢复到战前。 蒙沮也因此知道飞军训练不易,所以这次和董卓的前哨骑军短暂接触后,就脱离了战斗,返回了梁期城。 梁期城距离邺城五十里,是泰山军最新打造的北部防御重镇。相较于滏水上的滏津小城,梁期城更坚,也离邯郸更近,更能打造较深的防御纵深。 但梁期城也有缺点,就是它四周没有河流,所以邺城方面的泰山军对梁期城的供应是比较艰难的,也因此,梁期城的守军并不多,拢共千人。 梁期城的守将是韦贤。其人是泰山军在打下濮阳东面的燕县的时候,和兄弟韦昌,带着暴动的六百乡民奔濮阳投奔了泰山军。 之后韦氏兄弟就被选入了横撞队,之后随军学堂,外放屯将、再后面又是高级军吏培养学堂,再之后又外放做了曲将,可谓进步迅速。 这实际上也反映了泰山军吏升迁的一个风气,那就是讲究根正苗红。你越是出自劳苦,越是有暴动经验,甚至还有领导才能的,就会被泰山军大力培养。 自荥阳战后,泰山军已经逐渐在战略发展上走一条自主发展的路线。也就是说,泰山军在重力培养属于自己价值观的基本盘。 而韦氏兄弟就是属于这样的基本盘。后面两人一個带着两百战兵,并八百护田并戍守梁期。一个作为作训吏,留任随军学堂,各自都有美好的未来。 在蒙沮带着二百飞军返回梁期城后不久。 北面的董卓部逶迤而来,随后直接就在梁期城下排成一个品字大阵。 城头上的韦贤和蒙沮在城头往下看,就在这融化的大地上,只见董卓部各色军旗纷舞,竖着“胡”、“杨”、“牛”、“董”、“刘”、“华”、“李”、“郭”、“樊”、“张”、“王”。 军威赫赫,战将云集。 韦贤和蒙沮并不知道,城下的这些西州悍将,日后哪一个拎出来不是时代的弄潮儿?可以说,下面的这些悍将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乱汉的枭杰。 但个人总与时代相合,如郭汜、李傕等,还能不能如历史那样,一人质公卿,一人质天子呢? 谁也说不准。总之,不管怎么样,现在这些人在城头上韦贤和蒙沮眼里,也就是寻常人,便是如他们的主将董卓,也不过是汉室一个稍厉害的悍将罢了。 在韦贤和蒙沮观阵的时候,城下的董卓军也已经将大阵立好了。 只见董卓骑在一匹雄壮的凉州宝马上,在大阵前一路奔驰,他举着马鞭指着一阵,一阵就高呼,骑过一阵,这阵就举旗。 就这样,董卓胖大的身体在阵前左右纵马,饶是十一月的严冬,董卓和麾下的战马也还是大汗淋漓。 董卓骑着战马返回大纛下后,早就准备好的扈兵连忙为董卓卸甲,用虎皮大氅裹住董卓。 董卓推掉大氅,直接脱掉外面单衣,然后胡乱擦了下汗,就裸着上身,露出那肌肉偾张的壮阔身躯。 他对边上的扈将李蒙道: “如何?军气可用否?” 李蒙恭敬拜道: “主公,神威赫赫,末将看主公沐浴在金光下,只以为天人临世。” 董卓伸出粗壮如蒲团的肉掌随意挥了挥,假意道: “这些话私下说说就行了,诸将心气如何?” 李蒙作为董卓的扈将,专承各将的请见,所以他对董卓道: “主公,主将皆争先登,特别是樊司马和郭司马还因为抢先登而打了起来了。” 这倒不是李蒙在给樊稠、郭汜两将上眼药,在别的地方,这两人在中军私斗必然是要被军法处置的,但在董卓军中,这却是勇武的象征。 果不其然,听到这话,董卓粗豪大笑,打趣: “一个贩马贼,一个庸狗儿,倒学人摸样使气逞威,找打。” 虽然说着找打,但董卓那满脸笑容,显然对军中众将的心气很是满意。 之后,李蒙正要问董卓何时攻城。 却见董卓披着虎皮大氅,转过身往回走,下令道: “令全军扎营,埋锅做饭,再令人去给后面的卢植说,受阻在梁期,等他援兵来再做其他计较。” 李蒙听着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刚刚不还在宣威城下呢吗,怎么就又扎营了? 他正要不解的问,就见前面董卓停下了步伐,身子不动,然后只脖子就转动侧目看着李蒙。 李蒙当时就跪下,大声回令: “末将,遵命。” 然后董卓就又转回了脖子,淡淡道: “去吧。” 于是,李蒙汗涔涔的去传令了,自家主公虎威也太盛了,只一眼,他就差点漏尿。 董卓对麾下可谓如臂使指,所以接到军令后,众将即便不解也老实遵令。他们在城外五里外选了一处傍坡地,落了营。 之后,董卓各部就和过去一样,落完营,各部都派骑队外出打粮,抓丁口。然后各主将就继续在大帐里玩女人了。 李傕从弟李桓这次自告奋勇,也带着二十人小骑队出砦打粮。因为过往打粮从来没出过事,所以李桓出砦的时候,也大意的没带甲。 结果在距离大营数里外的一处小聚落,李桓这二十骑直接遭遇了泰山军的伏击。 这只泰山军是附近几个聚落的护田兵。 自泰山军打过滏水后,就在滏水北岸一带开始了分田。他们打击附近乡豪,将成熟的田土都分给游荡的穷苦,直接拉出了护田兵。 而且河北人本就久闻边警,常习武备,战斗素养都不错。当年,袁绍拒此,率十万河北精甲南过大河与曹操决战天下,最后官渡大败,十万精甲只有八百而还。 就这样,袁绍和他几个儿子还依然靠着河北饶富和胜兵在曹操的进攻下维持了七年。 这就是河北的底蕴。 而现在泰山军就享受着这样的底蕴,这些护田兵虽然饥馑孱弱,但拿上刀,就敢战,燕赵之地的豪勇果然名不虚传。 李桓面对的是大概二百人的护田兵,他们在十几个泰山军兵长的指挥下,将李桓等人围住。 李桓落在最后,还未被围,就夹马狂退。见主将跑了,剩下二十骑也没了拼死心,连忙追随李桓后撤。 但他们被围的这片地方,灌木厚集崎岖,仓促奔逃时候,直接有七八骑跌倒,被追上来的护田兵直接给搠死了。 有五个董卓部骑兵见逃不出,索性就以战马为拒,结成圆阵,准备抵抗。但可惜,在如潮水涌来的护田兵的冲击下,他们即便手杀数人,还是被分了尸。 李桓完全不顾后面袍泽,向着军营方向纵马狂奔。 他后面七八骑,看着李桓一骑绝尘的背影,再看看后面奔来的追兵,一咬牙,掉头冲向了狂暴的护田兵们。 李桓一到大营,大叫: “阿维、阿应,带着弟兄们跟我来。” 李维、李应都是李桓从弟,听得兄长大叫,赶忙带人冲来。他们什么都没说,直接跟着李桓杀出砦外。 在北地,他们李氏就是如此。一人有事,全族上阵。正是靠着这份团结,北地的乡豪们才能抗住周边虎视眈眈的羌胡。 所以他们什么也没问,反正有事上就得了。 当李桓带着二百精锐赶到之前护田兵伏杀他的那片灌木丛时,只见到护田兵们早已人去地空,只留下十八具被扒成肉猪的尸体。 还有些死马,被砍去大部分肉块后,血淋淋的铺在冻土上,热气腾腾。 面对袍泽的惨状,李桓狂怒,冲天大吼: “痛煞我也。” …… 当日,出砦打粮的董卓各小队,都或多或少被伏击。最后回营,这次打粮一无所获不说,还折掉了六十四人。 董卓军都是骄兵悍将,哪吞得下这恶气,当时就大兵倾出,开始对周边聚落开始扫荡。 但附近的聚落早被泰山军安排撤往了南面的赵魏古城墙。那里是当年魏国与赵国在长期对峙而修建的城墙烽燧。 这些防护设置因为近五百年的风吹雨打,只剩下一处处土坡。但也成了上好的藏身处。 所以,当董卓部的众将气势汹汹的将兵扫荡时,只有一处处人去舍空的聚落。最后,他们只能烧掉这些庐舍,不甘回营。 但当夜,董卓的大营就遭受附近没散的护田兵的进攻,他们向大营扔着火茅,宣泄着家园被毁的仇恨。 大营内不少董卓军士,怒火烧头,结着伴就杀出了营砦外。 但黑夜吞噬了他们,这些人再没回去。 直到第二日要樵采的董卓军士小心翼翼出营后,才看到这些袍泽。 只是他们再认不出来这些人了,因为他们都被割掉了脑袋,拔成精猪垒成了高观。 这时候,这些董卓军士们才察觉,情况好像有些不同了。 这些孱弱的乌合黔首好像再不是那些被他们予取予求的羊群了。显然,他们在泰山贼的组织下,蜕变成了饿狼。 他们因为熟悉地情,时不时伏击出营的董卓军士,他们往往以令人意外的方式伏杀着汉军。 甚至一些出营打水的军士,都被从水里探出的双臂无情的拖进了深湖。 这些来自荒芜边陲的秦胡吓得大叫,皆以为自己面对的是一群水鬼。 这些情况都被送到了董卓手上。 从裸女群中爬起来的董卓,想到了一个彻底解决此事的办法。 …… 十一月十日,照旧和往日一样在梁期头巡视的韦贤,突然发现城下的董卓军团撤围了。 韦贤正纳闷,连忙喊来城内的飞军大将蒙沮。 蒙沮赶来后,望着那散乱撤退的董卓军,笃定道: “此为诱攻。故做散漫,好引我等出城袭扰,不必管他。” 韦贤沉思,实际上蒙沮无论是功勋、地位还是资历都比他老多了。蒙沮是泰山军四庭柱之一,功勋卓著。而且,人家蒙沮说得也甚有道理。所以,于情于理,都当听从。 可同样的话,在不同的人听得,不同的时候听得,效果是不一样的。 韦贤沉吟片刻,反身对蒙沮道: “校尉,你说得在理。但我作为守土将,不发一箭,就任敌来去自有。以后汉军还不是小觑我等?所以,我打算出兵追击,如胜自然好,如不胜,也请校尉能带着飞军为我压阵。” 听了这话,蒙沮沉默了。 理论上,他确实比韦贤位重,但他对韦贤是没有节制之权的。邺城之所以选韦贤做梁期守将,那自然此城一应战守皆由此人主任。 他确实可以越俎代庖,以他在军中的资历,拒绝韦贤不是难事。但这会激化他和韦贤的关系,更难堪的是,这种插手外将决策的事情,是为下者的大忌。 但,就是那个但。 以上这些都不是蒙沮讨论的,他被渠帅从泰山寮简拔培养,早就视泰山军为家。所以,他要为泰山军的事业负责。 于是,蒙沮摇着头,淡淡地对韦贤道: “这城还是不要出了。你的责任就是守好梁期,其他的事自有人为之,你就不用管了。” 一直顺风顺水的韦贤万没想到蒙沮直接就拒绝了他,脸上有点挂不住,但知道蒙沮是军中元老,所以还在解释: “城下汉军来势汹汹,这时候却突然退兵,必然是后方有变。兵法道,致人而不致于人,说的就是这时的情况。敌军既然要退,那我就偏不让他退,这才是用兵之道。” 但蒙沮直接挥手打断了他,他很反感这批随军学堂出来的,动辄就什么兵法有云,全然一副用兵大家的口吻。 蒙沮这些元老都是实战派,所有的战阵经验和意识都是从生死中磨砺出来的,自然看不得纸上谈兵的大言之辈。 本来他还克制着,对韦贤还算客气,此刻听这人话,顿时粗暴打断。他指着韦贤后面的副将,金晟,命令道: “带韦贤下去,我说不出就不出。” 金晟是老泰山兵,自然听蒙沮元老派的军令,于是一声唱喏,就卸掉了韦贤的佩刀,然后请下城头。 韦贤涨红着脸,嗫喏说着老革狂悖的傻话,被拖着下去了。 说到底,这泰山军还是他们老泰山人的。 解决了韦贤,城上的蒙沮叹了口气,望着撤退的董卓军,不屑一顾。 “技止此耳,徒增笑话。” 第二百九十二章:佞人 董卓军退了,然后蒙沮对了。 因为董卓确实是有意诱城内追兵,好打一个伏击。 但蒙沮也错了。 因为董卓打的这个伏击不是诱兵伏击,而是撤退伏击。 董卓在闻知各部遇到的情况后,决定直接撤走。 他虽然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人民战争的海洋,但也不陌生这种问题。他之前西边作战的时候,也遇到这种。 他们在湟水河谷作战的时候,行军、扎营、夜宿,哪刻不是周遭羌人部落虎视眈眈?而征羌汉军解决此办法并不复杂。 一個走,一个用奸,一个就是狠狠的杀。 董卓选择了走。 不利则走,他本就有异心,如何愿意拿自己的兵去填这个无底洞。而且,原定本该赶到的卢植大军,到现在还没踪影,摆明是拿他董卓做消耗。 之前董卓在信都平叛的一战,因为未及时给列人城下的卢植烽火传信,以致卢植做了错误的决定,让邺城的三千兵北上支援。 就是因为邺城兵力被抽调,才让北来的泰山贼乘虚而入,不仅丢失了邺城这一要地,还丢了魏郡太守张则这一宿将。 而董卓呢?不仅没有悔意,还自矜战功,大掠信都,奸淫妇女。 于是,卢植和董卓的关系急转直下,这次以董卓河东兵为前军先锋南下,未尝不有消耗此人的意思。 卢植多少看出董卓此人多半是个祸害。 国朝向来喜欢以西州人为将帅,既因为他们能征善战,也因为朝庭需要这些人作为中枢和西州的联系。 没错,像段颎等这些老帅确实也脾性爆烈,杀伐过盛,但对中央还是忠心的。但卢植却看出这个董卓却是个狂悖,段颖这些老帅的爆烈不仅学了个十成十,但对朝庭的忠体却一点也看不出。 有此忧思,不是顾忌大战在即,他早就斩杀此僚了。 而董卓估计也是看出了这个苗头,不仅在邯郸的时候住在军营,就是这次南下了,也只是城下演武,不做一点实际。 不过,董卓是撤走了,但他难道真的会灰溜溜? 不,董卓亲自带着骑军,头扎黄巾,开始在附近开始劫掠。你泰山军不是把心向你们的黔首都拉走了吗?但不还有这么多剩下的? 董卓军冒充黄巾贼开始沿路劫掠乡社,不仅败坏泰山贼的名声,还砍了这些黔首的脑袋充作级功,补充了军资。 这就是西州外兵的残暴,只把河北当作敌国,残民如猪狗。 …… 邯郸的卢植在董卓军出发后,也出城了,只不过军队的方向不是南面的邺城,而是往东而去了。 在那里,来自列人的青州黄巾以及泰山军联军正在向着邯郸方向进攻。 而同时,广宗的河北黄巾也在向着巨鹿行军。 巨鹿太守郭典一日三檄书,直传邯郸,请求援兵。 巨鹿大战后,因为敖仓粮断,河北汉军只能撤退到赵国一带就食,留给巨鹿太守郭典的只有三千郡兵。麾下有高览、赵浮、程涣、魏亮四将。 而这次郭典说广宗的河北黄巾倾巢而出,他这三千兵一定挡不住。 这就是祸不单行,在卢植和南部的汉军联兵夹击的时候,泰山军也在纵横士四出,先后联络了青州黄巾和广宗的黄巾。 当然这里面自然也不是多顺的。首要一个就是,原先张梁的扈将张谔成功随东征军进入了列人城。 然后张谔就泣血告诉济南渠帅祭孙,当日巨鹿大战人公将军张梁陨落的真相。 谣言说的没错,射死张梁的致命箭就是来自后方,正是河北本道的人。 但具体是谁射的,张谔也不知道,当时张梁还有气,让张谔归野,不要回后方,也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别人。 在张梁临死前的威逼下,那时候张谔哭着同意了,之后他就带着十几个嫡系弟兄换掉了军衣,在漳水附近流浪。 本来张谔已经熄掉了怒火和仇恨,被漳水乞活的困苦都磨灭了。但直到,他那一天再一次看到那一群头带黄额巾的人,他才知道自己的仇恨是多么的浓烈。 果然,当得知自己恩师就是为教内人所杀后,祭孙怒火中烧,当时就要带兵杀回广宗,为恩师讨回公道。 但祭孙到底是祭孙,他爱其师,但更爱这黄天大业。所以他克制住了怒火,加紧整饬所部。 列人一战,让他看到了青州黄巾和汉军真正主力部队的差距,也让祭孙下大决心好好按泰山军模式来编伍军队。 祭孙明白,无论是为自己恩师讨回公道,还是建黄天大业,都离不开手上这刀。 之后,他就从张旦的东征军借调了四百人的作训队,专门教青州黄巾明旗帜,懂金鼓,甚至还选拔特壮也学泰山军那样编练大阵。 但这些举动引来了青州军的另外渠帅的反对,他们隐晦的和祭孙表示,担心这样做,泰山军在青州黄巾的影响力太大了,终归不是好事。 但祭孙直接问了三个问题: “不练兵,何以存身?” “不练兵,何以回乡?” “不练兵,何以光我黄天大业?” 这三个问题,让张饶等人无言以对。是啊,他们现在在河北,面对精锐汉兵的刀锋,早已捉襟见肘,不练兵,不习阵,难道真的要在河北做个异乡鬼? 两渠帅中,徐和与张冲在济南的时候就打过交道,原先徐和还打算邀请张冲与他一起出海去辽东劫掠,但张冲因为被泰山附近的豪强联攻而错过了。 所以徐和对练兵一事并不反对。 但张饶就不同了,之前因为他和唐周的关系,他和张冲的关系是比较僵硬的,所以原先张饶也顾虑到这个心结,才反对。 但张饶又不是一个自私的人,之前他带着一万家乡子弟北上过河,损兵折将,就已经自觉愧对家乡父老了。这要是再因为他的个人恩怨,再让子弟涉险,他真的如何也接受不了。 就这样,三渠帅都同意,青州黄巾的大练兵正式开始了。 青州黄巾本来兵源素质就高,反抗意识也强。之前之所以屡败于汉军之手,就是缺乏战阵技艺。 现在,有东征军的四百作训队编伍战阵,又有东征军带来的敖仓粟,精兵足食,青州黄巾战力突飞猛进。 而且因为东征军大多数人都是泰山、济南人,和青州黄巾算同根同源,口音相似、习俗相似,所以融入也特别快。 所以,当邺城张冲的信使,带着书信到达列人城,邀青州诸将共伐河北汉军。 而祭孙也不负所望,只带信兵给张冲带去一句话: “大雪融化时,必与弟共猎赤龙,不负黄天不负师。” …… 如果说,青州黄巾的联盟是出奇的顺利,那与河北总道的结盟就一波三折。 说起来,当日张冲在荥阳时,也确实是张角主动邀请张冲率军北上共击汉军的。而现在泰山军真的来了,还派了谒者带着会攻信赶来了广宗,但却发现不对味了。 代表泰山军来广宗的是董昭。其人自请作为使臣联络河北黄巾一起出兵,与邺城的泰山军,列人的青州军一起,从南、东、北三面夹击卢植部。 本来事情是很顺利的,主持庶务的地公将军张宝,冒着雪出城迎接董昭等泰山军信使。 以其之尊,这样做,可谓屈尊降贵了。 但很快董昭就发现了不对。他们自入城后,被安排在了广宗的驿馆,虽然酒肉不缺,更有薪柴取暖,但就是见不到大贤良师。 问交结的黄巾军道使,但每次都说已经上报了,静等时日。这还没完,董昭的副使钟演,悄声说自己等人已经被河北黄巾给监视了。 果不其然,董昭上楼,观楼下街上,不时就有行人往来。这都下雪,谁会出门? 于是,董昭喊来护将史阿,令其悄悄抓个人来盘问。 史阿自向吕翔、吕旷二人投军后,还展示出一出空手夺白刃的巅峰技艺,很快就在军中有了名气。 之后飞军大将蒙沮重组飞军,闻得这史阿有这般胆气和技艺,顿时觉得此人是难得的哨骑人才,所以直接向吕翔、吕旷要了人。 还是那句话,蒙沮既是军中元老,从各军选拔精兵重组飞军也是渠帅点头同意的,所以吕氏兄弟再不愿,也只能放人了。 史阿入了飞军后,果然力拔头筹,成了全军最勇的尖兵,一跃做了飞军的队将,可独当一面。 这史阿也是运道来了,不是飞军编制大,又伤筋动骨大换血,史阿便是头等,也不能直接外放做队将的。 以泰山军的制度,基层军吏向中高级转任的时候,必须先入随军学堂深造,然后由教授、长官、同学、原下属四方核验成绩合格,方可出任队、屯以上军职。 所以这史阿算得上超拔。 这次护送董昭、钟演来广宗,就是由史阿带着五十人的飞军负责。 史阿得了董昭的令,片刻就用麻袋套着一人回来。 之后这个俘口就在威逼中说出了背后的主使者。 …… “魏收?” 当董昭从这俘口得出这个名字后,喃喃说了句: “麻烦了。” 是啊,大麻烦了。因为这魏收是个有来头的,而且还不小。 董昭自觉得张冲奇货可居后,就心思放在了泰山军上。而他作为中军幕僚,自有很多信息渠道,这本身就是幕僚提高决策的必要途径。 而河北黄巾作为泰山军最大的盟友,其人事关系自然也是董昭这些幕府幕僚们关注的重点。 太平道最重要的自然是巨鹿的张氏三兄弟。其下自然是各军主将和各方渠帅。但在这个中间的,却是一批河北总道的道吏,是他们维持着全国太平道的联系和运转。 而这个魏收就是现在河北道仅在张氏兄弟之下的道使,全负责河北道的日常运转,可以说是三号人物。 魏收能有此权力,一方面是因为他是张氏三兄弟的内弟,本就是一体。 张角并不是什么穷苦出身,他出自巨鹿的豪富之家。巨鹿魏氏就张氏的妻族。张角等人的母亲就是出自魏氏。 而另一方面,魏收之重,也和他的家族分不开关系。 巨鹿魏氏可以上溯到战国七雄之一的魏国,是信陵君魏无忌之后。其孙魏无知是刘邦的谋臣,也是巨鹿魏氏的高祖,之后数代都是汉之大吏。 也因为这原因,张氏兄弟都倚重于魏氏。其实,从这个层面也侧面反映了,在河北太平道的上层,和巨鹿豪强的纠缠是多么深了。 而现在呢,河北太平道的三号人物却在监视他们,这说明什么? 感受到严重性的董昭默默消化了这个消息,他让史阿处理了这个俘虏。 这人只能消失,因为董昭不可能与河北太平道闹翻。而这人消失了,即便那魏收知道没了一人,但却没有其他消息爆出,就知道董昭什么意思了。 从俘口得到的口供董昭并没有分享给副使钟演。 这倒不是董昭吃独食。而是他很怀疑这个长社钟氏的族人。 钟演他们是泰山军从颍阳北上长社时俘获的,其一族基本都被泰山军带走了。这钟氏也很乖顺,一直没有表现任何不满,颇有点打不过就加入的味道。 钟繇的弟弟,钟演,就加入进张冲的幕府,做了赞画。 那董昭为何怀疑呢? 就是直觉,一种同类的直觉。他一直觉得这钟演就是身在泰山营,心却在汉室那里。 还有之前丁盛从黄琬大帐缴获的书信,里面的一些信息就是他们这些幕吏才知道的,所以董昭一直知道,他们当中有内鬼。 而这个内鬼,董昭怀疑就是钟演。 至于会不会怀疑错?那又如何? 这是董昭第一次方面之任,他将之视为鱼跃之机,任何影响任务成功的事情,即便只有一丝可能,他董昭都要将之扼杀。 只是将钟演排除在决策团之外,这已经是他董昭最温柔的手段了。 君不见,他连自己弟弟都能牺牲。 这董昭是个干大事的人,不怪乎在另一个位面中,在多方势力间横跳,直接干了把大的,成功为曹操迎立到献帝,博得几代富贵,即便被时人以为佞人。 而现在,这个能干大事的佞人,要怎么替张冲干这把大事呢? 第二百九十三章:纵横 “丢了一人?” 此时,在广宗中心位置的一处华丽广厦中,河北太平道的三号人物魏收从手下知道了一个消息。 原先监视泰山军使者的信徒有一人没回来。 负责禀报这个消息的是一個精悍的年轻人,他叫陶升。是魏收手下得力的扈将,也是这次监察小队的负责。 此刻听魏收问了这句,陶升稍慌,但还是沉着声答道: “卑职办事不利,该死。” 魏收摆了摆手,无所谓道: “我什么时候让你死了,你是我的腹心,以后不仅要共前程,还要共富贵的,说什么丧话。” 陶升脸一红,稍安便接着答话: “道首,那丢的同道会不会被泰山军的人抓走了?” 魏收沉吟问: “知道人是在哪丢的吗?” 陶升点头: “问了和他一个队的,说只是过了个路口,人就不翼而飞了。还吓到了那几个同道。” 魏收听了有点不满,皱着眉道: “这群愚昧,整日就是惊神吓鬼的,靠这帮人能干成什么事?” 实际上,魏收这话说的就有点过分了,岂不知种何因,结何果。他魏收就是靠着宗教鬼神来集的众,现在又要求下面的人能独立思考,不是缘木求鱼? 陶升没敢搭话,因为他也是这愚信中的一员。 魏收没理陶升,自顾自道: “我看多半是让人家给拿了,看来这泰山军有点东西呀,飞檐走壁的强梁都有。” 陶升有点慌,他担心泰山军去找地公将军,到时候地公将军问责起来,他多半就会被自己道首给推出顶罪。 不是他对自家道首没信心,而是人家以前就这么做过,所以他们这些一众才这么如履薄冰。 于是陶升,故作决绝,往地上一跪,泣道: “道首,是属下办事不力。后面我就去公府请罪,将所有事都揽在自己头上。只是希望道首能看在卑职久随周身,能善待我的妻子家人。” 说完,就往地上一顿首,便要做势出去。 本来陶升还指着道首劝一下,但谁知他已经转身了,后面都没传来魏收的声音。 此时他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向前,但内心已经打定主意,只要出了门,立马就投到泰山军入驻的驿站内,他有很多东西都是泰山军感兴趣的,相信一定能得到庇护。 但魏收的狠辣他是知道的,纵是逃入驿馆就能活命吗?陶升说不准。 但好在,只走了三步,魏收那夜枭般的笑声就传来了,然后就听到: “阿升,你还是那样,不信我。我说了带你共富贵,那自然就会做到。我不想再说一次,后面你是知道后果的。回来吧!” 听到这话,陶升才暗嘘一口气,然后转过身,垂着头听魏收吩咐。 只这一会的功夫,陶升汗透后背。 魏收想了会,对陶升说: “到现在也没人从公府来,说明那泰山军应该是没执人去参我。看来,这几个泰山军的人,有点意思啊。” 陶升为转移注意,忙帮腔: “那他们为什么没执人去地公将军那里呢?现在地公将军那里早将泰山军视为重要臂助,亲自在城门迎接使者。如果他们去地公将军那里?那……” 魏收粗暴的打断了陶升,训斥道: “你懂什么?不懂的就不要说,只会显得无知和可笑。” 陶升吓了一跳,忙不迭点头,称是。 好在魏收并没有放心上,而是问了一句: “那泰山军使者叫什么?” 陶升还是精干的,作为这次探报,基本已经将泰山军的几个主使的身份都弄清了。于是,他赶忙道: “为首的叫董昭,是冲天大将军信重的谋士。” 魏收念了道: “董昭?” 恰在这时,厅外传来一声唱喏: “道首,董昭求见。” 说完,一信徒持着一符节送到了魏收手上。 魏收一看,却正是“定陶董昭”的身份符节。他当时就讶异,此人来这干什么?兴师问罪了? 这董昭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就怕这人进的来就出不去了。说不得厅外的槐树下又要多一死鬼了。 想了想,魏收将陶升喊来,耳语了几句,就让人将董昭请进来。 这边,陶升匆匆下去,那边就有人带着一黑胖汉子入了厅来。 魏收上下打量着董昭,暗想这黑胖子就是董昭?像是个有福的。 魏收和张角学过一些相术,倒是会看些人,见董昭这面相体态就知道是有福的。 但魏收也知道这相术说破了也就是那回事。 这董昭能吃成胖子,显然是有家底的人。眼神清凉,显然又是有智之人。面色沉稳自若,又是个能兜住事的。有这些,岂不有福? 但这也就是可能,要是此人说不好,便是有福也无福消受了。 于是,魏收施施然坐在胡床上,先声夺人: “你就是董昭?你是地方渠帅的使者,可知无故交结道内重人,是何等之罪?” 董昭心思敏锐,暗道不好。 他当然不是被这句话给吓到的,他什么人?敢孤身到泰山军河济根据地策反董访的人,会被这句话吓到? 董昭道不好,是从魏收那句话听出了杀意。之前他来魏府根本没想过会有性命之危,毕竟他也是代表泰山军的,再如何还能杀他? 但现在,董昭显然低估了魏收的桀骜和专横,更低估了河北太平道此时上层斗争的激烈程度。 董昭果是智者,一叶知秋,只从魏收一句话就嗅出这么多信息。 知道形势和原先预估的不同后,董昭光电之间就换了原先的腹稿,调整了游说的策略。 原先他是想以纵横士标准开场的,就是先给对面制造恐慌,再步步引导。但现在知道对面已有杀意,再去激怒对方,只能自取死路。 于是,董昭施施然的对魏收一拜: “魏道首就这么想杀我吗?我孤身而来,宛如鱼肉,生死早在魏道首之手。但我可以知道,为何魏道首要杀我呢?” 董昭直接点破这事,反出乎了魏收的预料,董昭没说监督的事,他自然也不会说,那他能说什么杀人理由呢? 但魏收也不愿意弱了气势,随意想了个理由: “我自掌枢机以来,夙兴夜寐,常睡不好。就刚刚你进来,就扰了我难得的清梦,你说你该不该死。” 董昭暗道,这话好生霸道,虽然这话是魏收随意想的理由,但下意识吐露的往往就是他惯常的行事,可见此人视人命如草芥。 又掌握了一点魏收的性格特征,就这样,董昭在不断完善着魏收此人的行为模式,好针对性游说。 这董昭就是一个天生的纵横士啊,要是放后世那岂不是年薪百万的金牌销冠?屈才了。 魏收说的杀气腾腾,放一帮人早就跳起来说自己是什么什么人了。就比如他董昭就完全可以说自己代表着泰山军,杀了他,冲天大将军是不会放过他的。 但董昭会说这些傻话? 这魏收敢杀他,就说明不看重他是什么人?说这些,除了显得自己浅薄愚昧,一无所助。 所以董昭像是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他淡淡对魏收道: “我既已是砧上鱼肉,早杀晚杀,岂不是都随魏道首的意吗?但如果能死前,魏道首能有耐心听仆几句话,想来会有一番收获。” 董昭的胆气让魏收有点刮目,但这不妨碍他杀此人的决心。但正如此人说的,早死晚死都一样,就是让他说几句又能如何? 于是,魏收夜枭笑了几声,就道: “好,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董君既然想多说几句,那就多说点,想来也有几分裨益。” 达成目的的董昭没有一点喜悦,因为他已经知道这个魏收是铁了心要杀他。 董昭的大脑飞速的转动,手心里攥着汗,就那种杵在那里一言不发。 一开始魏收还脸上挂着笑,但见董昭半天不说话,不屑道: “董君,不是有言教我吗?怎么现在讷讷不发一言?你不会就贪图这瞬息光阴吧,就这么怕死?” 说着,魏收已经没了耐心,就要拍掌。 在厅边壁后,早就有陶升带着一班扈兵掩在那里,只要这巴掌一拍,董昭必死无疑。 就在这时,董昭开口了,他突然就问了魏收一句话: “地公将军是不是要杀魏道首?” 此言一出,一直安坐胡床的魏收再端不住了,他皱着眉不说话。 他在想董昭是怎么知道这事的。 没错,他那姑母的好二郎,真的要杀他。 那为何张宝要杀魏收呢? 一个是魏收作为河北太平道的道使,是仅次于大贤良师的经师,在教内道徒中有着很高的威信。 自张角身体越来越差,不得不将大部分事务分作两份,一份是军务,主要由张宝负责,一个是教务,就是由魏收负责。 按道理,这么分的话,张宝应该和魏收的矛盾是不大的。但谁让黄巾军并不是什么简单的武装,它是太平道的护教武装,军内大多数人都是太平道徒。 这种情况下,魏收掌握着军中意识形态,实际上在分他张宝的权,尤其是此人还屡次和张宝对着干,那就更不能忍了。 但张宝也不是为了权力就要害血亲的人。实际上,张宝和祭孙一样,都在怀疑他弟弟张梁的死。 张宝和张梁的关系是非常要好的。年轻时,因为其兄张角要到处传教,常年不在家,基本上都是他和三弟一起过活,可想而知二人情感。 巨鹿大战中,张宝并不在军中,他那会正负责另一路兵在曲阳。等他得到三弟的死讯后,他才匆匆赶回广宗,但那会三弟已经敛好,他看到的只是一具僵硬的尸体。 之前军中关于张梁死的传闻他也知道,而且他还特意拨人调查,既调查谣言的来援,也调查当日张梁的情况。 实际上,张梁到底怎么死的,根本就瞒不住。 当日,张梁就是组织撤退事,突然后方就有一冷箭射中其背。然后这位人公将军就当着众多溃兵的面,倒下了。 所以,张梁的人只是稍微一打听,就确定,当日确实是自家人暗害了人公。 于是,张宝就开始了轰动的大调查,但查了半天,不仅没抓住人,还激得军中豪势们的反弹。 说什么他张宝要清洗他们,说大贤良师还未死,你张宝就要揽权夺位了。甚至最后,久在高楼养病的张角都被惊动,给了一纸申饬给张宝,让其顾全大局。 就这样,张宝含恨停下了调查,只把心思用在与河北汉军的战事上。 但还是那句话,凡有行止,必有痕迹。 当日豪势们那番折腾,虽然成功压制了张宝,但终究暴露了太多。于是,张宝顺藤摸瓜,一直就摸到了他这个母侄兄,魏收。 开始张宝还不信,但他的直觉告诉他,此人不能留。 就这样,张宝开始了翦除魏收羽翼的行动,但魏收也察觉到了,所以双方都在互相试探。而泰山军的使者就是在这一背景下进入了广宗。 这会,当董昭说出魏收最顾忌的事后,魏收就知道此人杀不得了。 为何? 因为,原先他之所以视这董昭如草芥,是因为他是太平道的道首,是代表着太平道。 泰山军再如何实力了得,都不敢与河北总道正面冲突的。只要魏收到时候给泰山军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这董昭杀了也就是杀了。 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这董昭说出了河北高层最大的抵牾,那说明什么?说明,人家泰山军是非常知道现在河北总道的情况的。 那时候,泰山军就会迅速和张宝靠拢,一起对付他魏收。到时候没有大义,内有张宝,外有泰山军为敌,他魏收就真的难了。 所以魏收此刻很难看,便是刚刚董昭说了话,他也不回答。 可他沉默了,董昭却没有,这个佞人黑胖子更是紧跟着就说了一句: “我能救魏道守,就是不知道魏道守愿不愿意听了。” 早就为此事心焦得睡不着的魏收,听到这话,下意识就脱出一句: “快说。” 此言刚出,魏收立即就后悔了。 因为他知道,自此,主客互易。 第二百九十四章:外安 此时在广宗城内的魏府。十一的寒冬,火塘烧得火热,厅堂温暖如春。 但魏收却有一点寒意。 看着面前这个总挂着谦卑微笑的黑胖子,魏收已经收起了之前的小觑。此人是个人物,能在这种情况下,三眼两语下,就掌握了这次的主动权。 如果有可能的话,魏收想轰走这個董昭,不想听他说后面的话。因为他明白,这种人的话,不能听,也不能信。 但他魏收不能,因为,此刻的他不说山穷水尽,也是走投无路的。 张梁的死不是他干的,但和他脱不了干系。现在张宝咬死了他,他虽然有教内拥护,也团结了一批教内的豪势派,但说实话与张氏三兄弟的威严差距颇大。 实际上,这也是最让魏收愤懑的。 因为,早年张角传教的时候,是他魏收毁家纡难,慷慨解囊,甚至还与张角一起深入疫区,送药送粮。可以说,是既卖家,又卖血。 而当年也正是靠着这些物资和悬壶救人的本心,太平道才能迅速扩张,成了天下有数的势力。所以,这太平道是他和张角的。 是属于他们的! 但这帮愚昧,将张氏三兄弟视为一体。在这些人的眼中,张宝、张梁既然是大贤良师的亲弟,那自然也是黄天在人间的代言,也享受同样的神秘。 所以,即便是他魏收是那个太平道的大功臣,但地位还是要屈居在张宝、张梁两个纨绔之下。 现在张宝这个顽劣就要仗着这身份要杀自己,这岂能忍? 而更可气的是,他魏收还真的就没什么兵权来反抗。 正是这样,他魏收才有苦难言,沦落到被这个黑胖子拿捏。 此刻,魏收心中苦涩,面上却雍容道: “敢问董君有何教我?” 董昭施然然一拜,道: “不敢有教大家。只是不知道魏道首可曾听过一句‘重耳在外而安,申生在内而亡’。” 董昭这话一出,魏收直接跳了起来,他抓着董昭的手,引到胡床边,激动道: “董君,真的,你这一言真的是救了我的命了。你对我有大恩,有大恩。” 董昭的手被魏收抓在手里,黏黏糊糊的,不留痕迹的抽出后,董昭抚着胡须,直谦虚不敢。 魏收礼贤下士的做派显然有些生硬,但其人不在乎,只继续问: “董君的意思是让我学重耳出留外事,那不知道是怎么个出法。” 果然,魏收这句话才是关键的,他让董昭来点实际的,他魏收不是什么嫩茬,一句虚话就想哄他? 董昭领教了魏收的难缠,但好在他是真的有办法,于是董昭就细细与魏收说了。 意思说,现在魏道首你为何在地公将军的压制下毫无还手之力吗?就是因为没有兵权。只要有兵权,再打几个仗,自然能聚拢一帮人在羽下。到时候,地公将军便氏再不耐魏道首,又能为之奈何呢? 魏收缩回手,捻着胡须,在权衡这事。 出去带兵?去哪带?打输了怎么办?会不会离开广宗,更方便张宝下手了? 就一瞬,魏收脑子里已经转了七八个念头。不愧是教内有九曲大肠的称号的阴沉人。 董昭不说话,只等魏收出招,片刻,魏收像是想定了,便问: “我不善战事,这战阵厮杀非我所长,看来董君所说的外安策,不适合我啊。” 董昭脸上依旧挂着笑: “魏道首,我有一桩买卖,保证只挣不亏。” 魏收怀疑地看了眼董昭,虽不信,但示意他继续说。 这会,董昭终于图穷匕见,只见他道: “魏道首,我这次来,就是奉我渠帅之命,与河北黄巾共击邯郸的汉军。” 魏收疑惑的问: “哦?这事我倒不知?还有,这就是你说的稳赚不赔的?我不是看不上泰山军,而是那卢植的北军主力岂是好相与的?” 魏收一听董昭是要诓他去打卢植,已经熄掉了心思,这黑胖子全然是个当他傻的。既然这人杀不得,那就送走吧。 正当魏收准备喊人送客。那董昭又说话了: “没错,这买卖只挣不赔。魏道首,你莫急,让我为你细细道来。” 之后,董昭就为魏收和盘托出,而魏收越听,眉头越舒展,最后完全被这黑胖子给说服了。 原来董昭说,他们已经和列人的青州黄巾约好了一同出兵,到时候等魏收带着河北黄巾从北面出发,就是三路兵齐击。 而到时候,魏收压根就不需要带着河北黄巾赶到战场,只要顿兵在巨鹿就行。剩下的合击就交给泰山军和青州黄巾。 此战出力的是他们,得功劳的就是魏收。只要此战功成,魏收作为太平道道首,少不了一个调度经略之功。 到时候凭借着这力挽狂澜的大功,别说张宝动不了他,即便那不敢想的事,最后也不是没可能。 而且,纵是退一万步来说,这战要是输掉了。你魏道守也是带着数万大军远在巨鹿之外,到时候不还是毫发无损? 而到时候,三路出击,只有你魏道首全师而还,岂不是一下就赢得全军军心?到时候,麾下数万黄巾将士谁不感激你魏道首的活命之恩? 所以,无论此战是赢是输,你魏道首都赢定了呀。 魏收听到这些,真的是大喜。抛开董昭夸张的部分,这事不就是这么个事吗?当下,心里就已经有了倾向。 但魏收真的太过谨慎了,面对此诱惑,他仍然问了句董昭: “这泰山军为何要替我做衣?就这么公忠?但我看你们家渠帅不像是这样的人呀,不然也不会几次征调而不来了。” 董昭脸一苦,对魏收做坦白状: “魏道首,真的服,真的是什么事都瞒不住。没错,我们家渠帅这次让我来也是有私心的。咱们这次来河北是仓皇而来啊,后面一直就有河南的汉军尾行。侥幸占了邺城后,才发现更惨。” 董昭的卖惨,引得魏收好奇,其人捻着胡须,内虽疑,但面上还一副智珠在握道: “哦,你倒说说,怎么惨了。” 董昭脸色阴晴不定,见躲不过,索性一发狠,就道: “话都说到这了,昭是真的不敢瞒道首。说来我家渠帅虽然战功赫赫,但到底出自灌园犁夫,眼里没得大局。” “灌园犁夫者,眼里有的就是地上的蝇头小利,看不到方圆十里外的风起云涌。就说咱们打邺城吧。渠帅就是贪恋邺城粟多兵少,于是就占了。但这一占才发现,咱自蹈险地啊。因为咱们正好被汉军夹击了。” “随着河南汉军北上到朝歌,咱们泰山军是北有卢植的河北大军,南有张温的河南大军,可谓命悬一线,危如累卵。” “咱们能怎么办?只能请河北同道做势出击,好让河北的卢植投鼠忌器,为邺城方向减轻压力。所以我给魏道首你交个底吧,不是河北太平道需要我们,是我们需要河北太平道啊。” 魏收就这么听着,捻着胡须的手一直僵着没动。 没错,他被董昭说服了。而且,他还从董昭的话里,看到一个可能。那就是这黑胖子和那灌园子好像不是一个路数的。听其言,有怨。那是不是可以笼络过来作为心腹谋主呢? 又是心腹! 刚刚魏收对那陶升也说是腹心,现在将董昭也要当成腹心。这魏收的腹心是真的多。 不过有一说一,对陶升这种蛮勇武夫,魏收也就是笼络罢了。他脑子非常清楚,只有像董昭这样的人帮助,他魏收才能更好的成事。 至于类陶升这样的牛马,那还不是车载斗量? 于是,魏收和董昭又问了些细节,就送董昭走了。 只在最后,魏收看着董昭,意味深长的说了句: “董君,你我还会有再见之时的。” 董昭看着魏收的眼神,想到之前那黏黏糊糊的手掌,不寒而栗。 …… 就这样,因为董昭的纵横捭阖,河北太平军竟然真的就出兵了。 那魏收是真的在教内有威望,也不知道背后用了什么办法,真的就在大议上让张宝不得不同意了魏收带兵出征巨鹿的请求。 最后,同样在这冬季第一场大雪融化日,河北太平道道首魏收,号“神上将军”,领兵四万,进攻巨鹿。 光和六年,十一月七日。 四万河北黄巾再一次踏上了巨鹿。 数月前,他们就是在这条路上一路败退回来的。而今天,他们又将踏上这条伤心路,去一雪前耻。 之前沿道丢下的袍泽道友早已经化为枯骨被冬雪掩埋。所以这一次,河北黄巾又是一个新的开始。 他们自十六日出发,在漳水边上攻灭了几处小的汉军坞壁,然后十七日就赶到了大陆泽边上的巨鹿。 高戴法冠的魏收看着眼前烟熏火燎,刀斫斧砍的巨鹿城,感慨万千。 他们太平道就是从这巨鹿发展起来的,这本该是他们太平道的圣城,但现在却落在了汉军的手里。 而现在,他魏收就要拿下这巨鹿,让太平道再回到这城。 没错,魏收并没有完全遵从董昭的计划,他不是只顿城巨鹿做个枯木,而是颇有雄心,决定收复此城。 这样,他魏收才能真正有军功,真正名正言顺掌控太平道。 于是,在众悍将的扈从下,马上的魏收看着巨鹿,然后马鞭一挥,兜头返回了大营。 不急,这巨鹿非他莫属了。 光和六年,十一月七日,河北太平军扎营巨鹿东城。 随后,四万黄巾先后进攻汉军在巨鹿外的壁垒。十一月七日,两万黄巾夜围东城门三壁垒,次日晨攻克。 之后河北黄巾再接再厉,午时攻其余三门外壁垒。众黄巾悍将心里有气,经过月余修整,正是气势最盛的时候。再加上,巨鹿太守郭典因为兵力过少,早就将城外壁垒的大部分兵力都调入了城内。 于是,河北黄巾一鼓作气,只半日,将巨鹿城外的壁垒尽数拔出。 这下子,巨鹿城内的三千郡县卒被黄巾军切断了外出的交通线,只能坐困愁城。 也是受了河北黄巾这次气势如虹的进攻。巨鹿附近乡里的太平道信徒也纷纷起来相应。 原先这些太平道徒都因为巨鹿之战的惨败被打散流落乡野,和广宗的太平道失去了联系。 不过这也就是体面的说法,实际上巨鹿距离广宗也就是几十里路,再断了联系又能断什么样? 实际上这些人就是做了逃兵了,因巨鹿大败,河北黄巾中很多人就动摇了信念。他们本来入教就或为了抱团取暖,或借太平道的势力,或者其他投机的心思。 一旦遇到大挫,这类人是最先逃跑的。 而现在,太平道又杀回来了。这些隐匿在乡间做了盗贼的前道徒们又起了心思。他们或杀乡长,或烧亭舍,纷纷拿投名状来投奔魏收。 而魏收也来者不拒,因为日后有用的到这些人的地方。 但也有一些原先不是太平道的小乡豪,这些人甚至之前还抗拒太平道的,这次也带着粟米来劳军了。 这些人改换门庭的原因也不复杂,就是因为他们发现,这汉军啊,比太平道还狠。 巨鹿大战后,汉军虽然大胜。但各方面折损都特别大。无论是人力还是物力,都需要极大的补充。 但中枢运往河北的补给线已经被切断了。而并州运送到河北的军资也因为太行山的存在而补充困难。 没奈何,即便巨鹿太守郭典再不愿,也只能加紧盘剥治下。黔首早就没了盘剥的余地,只有这些小乡豪还能榨干几滴油水。 于是,这些乡豪们惨了。在巨鹿东北部的乡豪还能逃进大陆泽隐匿,但其他地方的只能任汉兵宰割。至于敢反抗的,早就被破壁擒杀,一应家资皆被充公了。 就这样,活不下去的乡豪们,只能哭喊着寻求太平道的庇护。 望着投营入流的乡豪们,魏收喜不自禁。他是真的没想到,太平道退离了巨鹿,再回来时,还能成了王师? 果然,我魏收,自有天命! 第二百九十五章:鬼胎 “将军命君统筹淇水,为国干城,其任至重。但君就任多日,耗饷无数,土一寸未复,贼一部未破。自北岸百姓闻听我王师将渡,谁不引颈而盼?但将军坐守北岸,倦怠消极,岂不是蹉跎士心?所以,将军令我来,再问问曹君,这兵它还发吗?” 此时,在淇水的南岸大营,奉镇东将军命来传令的荀攸,正声色俱厉的对假节校尉曹操训斥。 荀攸之前一直在敖仓的粮台抚镇,其凭借出色的军需调度能力成功让张温刮目相看。这次淇水对峙,张温将镇东幕府驻节在朝歌,也将荀攸调来统筹幕府粮秣。 说实在的,荀攸本该有更好的前程。因为他的叔叔荀爽与张温是同道好友,他入了张温幕府,自然受提携。 但问题是,荀氏这两年时运确实有些背。之前荀彧的父亲以自己儿子声名来抵,好不容易成了家族里唯一一个初仕的。 但谁知道遇到了个泰山贼破城,不仅荀彧父亲畏罪自焚,荀彧自己也因成了此乱之源头,被拿送牢寺,至今还未被营救出来。 张温确实是想提携荀攸的,但奈何荀攸和之前皇甫嵩的那帮幕僚走的太近。张温几次让他和这些人切割,荀攸都不愿意,那只能让他蹉跎几年了。 而现在,荀攸却改了性子,不仅主动要求来朝歌的幕府,在知道张温要遣人去淇水大营训斥曹操,其人也主动请缨。 对此,张温只觉得是荀攸想清楚了,到底谁才是他的贵人。 所以在淇水大营,荀攸声色俱厉的讲,曹操老老实实的听,其余众将则或喜悦,或嘲讽,或羞恼,不一而足。 最后,荀攸将口令一一说完,然后最后问了一句曹操: “曹校尉,咱这兵就这么难发吗?” 曹操脸色难看,他犹豫的看了眼帐内的众将,难为道: “谒者,不知道能否让众将暂为避让?操有几句难言之隐。” 荀攸看了眼众将,缓缓点头。 于是,孙坚、赵融、淳于琼、郑泰、鲍鸿、皇甫郦、冯芳、张超等八校尉,相互看了看,便告辞退出帐外。 这八校尉一退出帐,就自动分成了几個圈子。 其中孙坚、张超一个圈子,郑泰、皇甫郦一个圈子。剩下的赵融、淳于琼、鲍鸿、冯芳一个圈子。 这三拨圈子可谓大有说道,甚至直接将淇水汉军大营的派系和矛盾讲得一清二楚。 其中赵融、淳于琼、鲍鸿、冯芳四人没什么问题,这四人是原左中郎将部的四位校尉,他们一起从颍阳战场侥幸生存,虽然也有矛盾,但还是能抱成一团的。其中领头的就是赵融。 而郑泰、皇甫郦这个圈子有点不同,他们是不同系统的,却聚在了一起。其中郑泰是原右中郎将朱儁的麾下校尉,而皇甫郦作为皇甫嵩的侄子,在其叔父养病期间,继承了其扈兵,也成一别部校尉。 这两人碰到一起,除了皆是高门子弟外,是否还有其他原因?这不得而知。 至于剩下的一圈,就是孙坚和张超了。实际上,这组人也颇为有趣,孙坚是南人寒素,但张超却是北地世家。 这里的张超并不是我们以前的那位老朋友张邈之弟张超,其人在兖州败给泰山军后就泅渡汶水回乡了。 这里的张超是出自河间鄚县张氏,是本地一等一的大族。其族是当年留侯张良所传,他们这族还有个族人叫张郃,此时也参加了平黄巾的战事,就在他的军中。 张超之所以与孙坚相善,理由不复杂,因为他两之前同在朱儁麾下,原先在攻灭汝南黄巾的时候,孙坚更是屡次营救张超军于危难。张超也在长久的战事中,对这个来自江东的勇将,钦佩至极。 两人甚至各自为自己的子女约为婚姻,袍泽情谊就是这么牢固。 所以,孙坚和张超一同出帐后,就聊起了刚刚帐内的事情。 张超问孙坚如何看待刚刚的事。 孙坚说出了独到的看法: “那曹孟德何人,我一眼看透,其人就是典型的矜骄公族子弟,又有些游侠气,倒显得另类。这种人,天不怕地不怕,会因为几十里外的镇东将军的一条申饬就这么诚惶诚恐?” 到这里,孙坚一顿,用非常笃定的语气对张超道: “所以,那曹操就是在演!” 张超不解,疑惑道: “在演?他要演什么?” 孙坚一摊手,为张超分析: “这事不复杂。子并,你看。原先咱们镇东将军给咱们定的是以守待攻之策。这策在我看来,虽然稍微保守,但不失为一个稳妥的。毕竟咱们九个校尉部来自不同系统,还为凝成一军,不如以守练军,练气。” 然后孙坚看了看周围人,见其他几个校尉也都各自说着话,没关注到他这边,于是他低着声音继续道: “子并,但你看。自从那朝庭的谒者来咱们这后。那镇东将军说得还算个啥?只能从头到尾应诺。现在军中都传了,人家那谒者才是真主帅,咱那镇东将军呐,不过是个传声盖印的罢了。” 张超皱着眉,反问了句: “文台,你也是这样想张帅的?” 孙坚整理了下自己的腹围,满不在乎道: “子并,我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军中都是这么想。你就说,大军临战,主帅却缩在几十里的后方,那弟兄们还能有心气?还能不谣言四起。” 见张超要说,孙坚摇了摇头: “子并,我明白你要说什么。你多半是说,张帅自有韬略,不是什么虚应的傀儡。没错,实际上,我也是这么认为的。甚至,我还猜到了张帅的打算?” “什么打算?” 大聪明孙坚,悄悄道: “所以就回到刚才了呀,那曹孟德为何演戏?根子就在这。他为何能持节统军前线诸兵?多半就是配合张帅的。你想呀,此人来持节,但所做的还是和之前张帅所定之策一样。除了耍了些花招,打着选精兵的名义扩充自己实力,就没干啥。” 张超也赞同的点了头。 之前那个军中大比,他就颇有微词。之前大比的善战武士,哪个不是各部的选锋排头?现在被他曹操纳做麾下,还请来张帅授旗,号虎士营。 吸他们的精兵,给自己补充实力,真的是打的一副好主意。后面又拉出去打了几次胜仗,倒真的让此人消化了这批勇士。 这曹操啊,太奸! 张超之所以如此愤怒,还因为他的族弟张郃,是那次大比的第三名。那曹操还握着张郃的手不放,不是他差点和曹操翻脸,这五寸丁的白脸贼,真的敢抢他这个族弟。 这曹操,太视我张超如无物了。 张超这边激起愤懑,那边孙坚继续道: “所以到现在就很清楚了呀,就是张帅依然是要实行以守代攻之策的。只是现在朝庭的谒者在侧,张帅只能面上屈服。实际上,是将那曹孟德推到台前,让他顶。所以,子并你就看着吧。那曹操啊,后面还是不会改,依旧会执行坐守之策。这就是咱张帅之智,他对付那谒者也是以守待攻啊。既不改其策,又不担其责,岂不妙哉?” 一通话说完,张超对孙坚真有点刮目相看了。 于是,张超忍不住夸道: “文台,我本以为你在战场上是江东猛虎,没想到这揣度人心上,也堪称江东智狐啊?佩服!” 孙坚自矜的摆摆手,意思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只是可惜,孙坚这一通分析,看似头头是道,但终究不过是以他的视角和位置所得。他不是不智,在另一个位面,孙坚在北伐董卓的过程中,以大义之名,接连火拼掉荆州诸多大郡官长,一度彻底掌握荆州这个大州。 但为何却被刘表匹马入襄阳给坏了大好局面? 终究是因为他事业格局太小,眼里看到的东西太窄,终究是不如刘表这个宗族子弟知道权谋运作的真实逻辑。 不提孙坚这个大聪明和张超这里一顿分析,只说在他不远处,同样有一批人在说着刚刚帐内的事。 却说赵融、淳于琼、鲍鸿、冯芳四人出帐后,最会活跃氛围的淳于琼率先问道: “稚长,你说张帅会让咱们什么时候出兵?” 稚长,赵融之字也。 淳于琼问这事,素有团体老大哥自居的赵融,想了想说了另一个事: “我是觉得现在时局有些不妙。” 冯芳是大宦官曹节的女婿,其利益和宦官们的利益高度一致。而宦官作为依附在皇权的势力,对汉室的利益高度关心。 于是,冯芳听赵融说这局势不妙,略关心道: “赵兄,这话怎么说。” 对于冯芳的身份,赵融不怎么在乎。军中到底是讲能力的,背景再大又如何?他赵融背后还有国家呢? 不过看在冯芳这么乖觉的份上,赵融将自己的分析说给其余三人听: “在我看,张帅不知兵。” 此言一出,让淳于琼三人颇有点哗然,没想到这赵融这么敢说? 赵融继续道: “原先张帅定的所谓什么以守代攻之策,于我看来可谓大大败笔。须知道,此时时间不是在我们这,而是在泰山军那里。因为泰山军的机动偷袭,直接拿下了邺城。我们已经陷入了非常危险的局面。” 说着,赵融蹲在地上,以指在地上作画。 “你们看,现在泰山军正正插在了咱们的北面,堵住了我们和卢帅那边汇合的通道。那这时候,如果我们按照张帅原先的计划,坐守。那局面会如何?那泰山军一定会联络其余两路的黄巾军,三路出击,先行击败邯郸的卢帅。等那时候,我们这一万多的人马,要面对的是整个黄巾军,我们再能打又如何?” 赵融说的,大伙明白了。 但团体中的鲍鸿有点不确定道: “会不会那泰山贼也想坐山观虎斗,等其他黄巾去攻打卢帅呢?” 赵融摇了摇头,他虽然颇恨泰山军,但心里不得不也佩服。所以他就告诉三人: “这泰山贼不是我们以前见过的任何蟊贼,其兵之精,其将之勇,其帅之智,其军之仁,其上下之义,都是我平生仅见。所以他们打下邺城,就不是什么昏招,就是打定要南守北攻,和我们抢时间。而这也从莪们现在对岸的贼部可看出来。” “其部要不是打算北上,为何会在淇水做营垒?其就是做了加深防御纵深的打算。所以这一次,朝廷的谒者来此,要我们速攻,我是赞成的。真要按咱们那位张帅的策略,咱们死无葬身之地。” 果然啊,最了解你的,永远是你的敌人。 这赵融不愧有日后曹魏之军中宿将的地位,其眼光之老辣,真的颇有见地。 不过,赵融话音刚落,一直不说话的淳于琼突然插了一句话: “这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赵融明显被这话说得一愣,但马上就反应过来,拍着淳于琼的肩膀,大笑: “是啊,只要咱们四校尉同气连枝,是战是守和咱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下子,鲍鸿、冯芳也明白过来了。 原来,淳于琼的意思是指,咱们手上有兵,又在南面。何苦为了河北汉军的死活去卖力?至于什么河北汉军覆灭,剩下他们河南汉军独木难支?那又如何? 他们四个只要团在一起,照样可以弃军南下,重新回河南。到时候,汉军一垮,朝庭能战之兵就剩下他们,那朝庭又能奈他们何? 不仅人头落不了地,还会高官厚爵。 那赵融、鲍鸿正是明白了这话的所指,才哈哈大笑。至于冯芳,只能勉强苦笑的看着这帮不将朝庭利益放在眼里的跋扈悍将。 但他也没勇气呵斥他们,说到底,他冯芳现在也要仰仗他们,更何况,真那时候,他冯芳也不亏啊。 就这样,在赵融四将各怀鬼胎的时候,大帐突然传入一声令: “令校尉孙坚入帐!” 这句话打破了众人的遐思,内心皆在问一句: “喊他进入作甚?” 第二百九十六章:命歹 此时的孙坚也满脑子这个问题: “喊我做甚?” 不过其人到底还是在一众同僚的讶异中入了帐。 孙坚入帐后,就见偌大的中军大帐内,只有曹操和荀攸二人。孙坚内心就一凛然,暗觉这两人关系应该没有自己想得那么简单。 但已经不容孙坚多想了,就见到曹操上前揽着他的臂膀,一边拉到马扎边,一边对荀攸介绍: “荀君,这就是我之前说的江东猛虎,孙坚,孙文台。” 中军谒者当面,孙坚还是表现的非常恭敬的,于是他赶忙给荀攸行礼。 荀攸笑吟吟道: “文台兄,你不用紧张,且先坐着聊。” 孙坚内心已经笃定,这两人定然是有什么事让自己干,面上还是恭敬的坐在了马扎上的一角,整个屁股都没敢坐满。 人人都道他孙坚任气,但他比谁都知道什么时候该恭敬。 这边孙坚坐定,荀攸就先发话了: “孙君,你如何看待现在的局势呀。” 孙坚一凛,双拳报道: “谒者,坚就是個武人,张帅所指就是我的目标,唯张帅马首是瞻。” 荀攸哈哈大笑,手上麈尾一摆,笑道: “文台兄,你还是太过拘谨了。咱们就当老友私下攀谈,没什么谒者不谒者在的。你就以你久于戎事的经验告诉我,这时局你如何看。” 听这荀攸说什么当好友私下攀谈,孙坚就腹诽,真当他孙坚无知?你们这帮世家子弟,惯会以言语拿人。我要是真的肆意说了些不该说的,必有后果。 但这荀攸既然将话堵在这了,他孙坚不说些厉害的,倒也让他小觑了咱江淮武人。 于是,孙坚颇露峥嵘,洋洋洒洒道: “荀君,现在的局势大不妙啊。” 荀攸深深的“哦”的声,忙请教: “文台,快快说来,我也觉得现在时局不堪,但奈何不熟戎事,也说不出个仔细来。正要请文台细细为我讲来。” 孙坚下巴一抬,抚着长髯,道: “不知有舆图否,那样讲来更直观。” 实际上,中军大帐已有舆图,而且就明着挂在曹操后面不远处。这孙坚问此,就是要拿捏一下曹操,让此人敢吸他的虎贲精勇。 曹操一听孙坚这话,爽朗一笑,赶忙亲自为孙坚搬来舆图送到孙坚边。孙坚又伸手,曹操又递上一竹仗,可谓贴心。 孙坚倒小瞧了曹操,此人能屈能伸,也是个豪杰。于是,也不再拿捏曹操,而是为二人正正经经讲现在的局势。 孙坚,先用竹仗点着舆图上淇水的位置,对二人道: “二位先看这里,也就是我们所在的淇水大营。” 曹操、荀攸探首而望,认真在听。 “如今淇水冰河封冻,我大砦与泰山贼壁垒,可谓畅通无阻。按道理,以贼之敢战能战,这会早与我等鏖战冰上了。但你看现在,除了少部分低烈度的冲突,泰山贼就几乎仅守大砦不出。这才是大问题。” “说明,贼在南方是采取守势的。那他们采取攻势的地方在哪里?自然是在北方,所以我料现在河北汉军处境艰难啊。” 孙坚说到这里,见曹操和荀攸二人还在听,想到这两人是张帅的心腹人,所以就稍微表露了些意思。 于是他继续道: “如一般情况来说,在知道北面将要被攻,我们在南方的守军高低也要攻一攻,给北面分担些压力,但这不过是庸人之见。” “我河南大军现在的情况,谒者不清楚,孟德兄和我孙坚还不清楚吗?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我军大部转战都超过半年了,师老兵疲不是开玩笑的。不修整,我估计咱们别说分担河北汉军压力了,就是再成功撤回来,怕也是不易。” 那边荀攸听得孙坚说这话,目光看向边上的曹操。那曹操稍犹疑了下,还是老实点头,承认刚刚孙坚说得的确是实情。 于是荀彧无奈道: “那咱们就看着河北汉军覆灭而袖手旁观?” 孙坚沉默了,不继续往下说了。 于是,大帐里除了柴火啪嗒啪嗒的声音,一片沉默。 荀攸叹了口气,从袖口中滑出一道檄书,递给了孙坚。 孙坚讶异的接过檄书,只看了眼,默默盖上了。 这是一封来自邯郸的军报,和孙坚说的一点也没错。此时黄巾军正三路进攻邯郸,邯郸城岌岌可危。 孙坚看完后,不说话,而是直直的看着篝火发呆。 边上的曹操突然说了句: “难道我大汉真的就要亡在我等手里吗?” 说完,曹操突然站起,他对荀攸抱拳道: “荀君,我曹家累受汉室大恩,操愚钝无能,没有匡汉之策,但一死以报君恩的决心还是有的。我即刻带本部攻击贼大营,也让这帮泰山贼看看,咱汉兵是不是孬种。” 曹操说完,就要转身出帐,荀攸急慢慢要去拉曹操,就听到孙坚道: “我也办法逆转乾坤。” 于是,曹操和荀攸都直挺挺的定在了那,曹操反应快,忙回到马扎边,急切道: “有何办法?” 孙坚一字一顿: “直捣邺城。” 曹操和荀攸都明白了孙坚的这个策略。 说白了,就是擒贼先擒王。而且说实在了,这个策略确实非常好。此时泰山贼的兵力他们基本也都清楚。一大股所谓西征军的,现在正和他们对峙在淇水。还有一大股号东征军的,去了列人。还有一股正北上邯郸。 那此时的邺城说来必然是相当空虚的,所以如果有一部能穿插到邺城,是直接能斩杀贼头,一战逆乾坤。 从此时看,那个号冲天大将军的贼头,也自骄意满,目空一切了。 要知道,凡用兵,最好从一个方向发动,那样兵力更足。而多路出击,看似更有艺术,但在实际执行上,往往会陷入每一路兵力都不够的窘境,各路的协调也会出现问题。 不过也正是贼头志得意满,才有汉军的可乘之机。 但怎么说呢,就是孙坚说的这个策略好是好,但最大的问题就是太过弄险了。敌后穿插,长驱直入,斩杀贼魁。这说出去多壮阔?但实际上却太过危险了。 从绕后,到奔袭,再到袭城,中间哪一路不危险重重,只要任何一处出了问题,被贼发现,穿插之军,十死无生。 所以谁能担负此任,谁又愿担负此任? 然后曹操和荀攸的目光皆看向了孙坚。 而孙坚也当仁不让,直接站了起来,然后对二人道: “此策是我孙坚定的,就自然就由我孙坚来行。坚愿从本部简拔精兵千人,袭拔邺城。” 荀攸和曹操皆激动的站起来,对孙坚大声赞赏。 “雪夜下邺城啊,此汉四百载,未有之壮举。如君功成,留名青史是等闲。” 实际上,孙坚到现在已经明白过来了。 他不信曹操和荀攸两个人想不出这办法。之前曹白脸那一番表演,想来想去就是要激他入彀,真是奸猾。 但孙坚对带兵奔袭邺城并不排斥,说到底,这种决定天下成败的壮举,舍他孙坚外还有谁人? 但对于曹操和荀攸,他只觉得恶心,于是也不愿意和二人多说什么,只拜了拜拳,从曹操那讨了符节,就回营准备粮秣、甲械、战马和突袭的人员了。 这边孙坚一走,一直微笑的荀攸才苦着脸对曹操道: “这次倒是做了番恶人了。如此诓孙文台,真的有些羞煞啊。” 但曹操满不在乎,他说了一番话,让荀攸大感意外。 “公达,你道那孙文台没看出莪们这局?那你就小觑他了。这个江东侉子,可能对朝堂上的东西看不明白,但绝不缺脑子。咱们刚刚一番作态,他一开始可能还未察,但最后一定明白了,不然他不会沉默不应。” 荀攸疑惑: “那他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应呢?” 曹操大笑,他用手指着自己,又指着荀攸,然后脸一沉: “公达啊,你要明白,这孙坚和咱们不一样。他这种下僚武人凭什么能立功?那些轻巧的,安全的,哪个不是被主帅们安排给家里人了,能轮到他一个卖瓜子?他这样的人,要想出头,就只有打别人不愿意的仗,不水火里死几回,能到这个位置?” 曹操顿了下,语气稍微萧索: “有时候,咱汉室对如孙坚这样的无门子弟确实刻薄了些。这孙坚是个豪杰,但可惜,生错了地方。所以,公达,你也不用愧疚,这就是孙坚的机会。便是我们主动来说,他也会争取这个任务的。” 曹操的话,并没有能开解到荀攸,其人反而更加焦虑,道: “这次咱们做的事情,是关系到大汉,也关系到你我家族的大事。我荀氏自然没有什么好说的,但孟德,你真的想好了吗?这事一干,你再无可能与你父相容啊。” 曹操从鼻子里重重哼了声,不满道: “公达,你也小觑我了。我曹孟德是曹孟德,就是我自己。不要老觉得我家族如何,我便要如何。从我读经读史,越发明白了些道理。知道这天下出了什么问题,宦官一党里面有没有好人,我可以很直白的讲,有!而且还不少。但乱天下的就是此辈,不倒宦,如何救大汉?所以公达不要在疑我,我曹孟德想得很透也很清楚。” 荀攸听曹操说这个话,内心一安,也不再劝,开始说下面的事: “现在,咱们将孙坚调走,军中九校尉中,咱们的把握是不是已经很大了。” 曹操点头,然后为荀攸解释: “军中除我以外的八位校尉。皇甫郦、郑泰是咱们自己人,赵融、淳于琼、鲍鸿是老帅旧部,至少明面上不敢反抗。张超是文人领军,素无定计,只要大多数人同意,他就同意。至于剩下的那个冯芳,是宦官一党安排在军中的,正是我们要杀的鸡。孙坚原先是最大的变数,现在也被咱们调动出去。所以,现在万无一失。” 到这里,实际上有些明白了。 就是曹操和荀攸以及皇甫郦、郑泰秘密在军中结成了某种团队,准备执行某项大计划,而原先的孙坚是这个计划中的不稳定因素,所以曹操和荀攸二人才要做局将此人掉开。 所以孙坚只看到了人家第一层,孰不知,人家背后还有更深的目的。可怜孙坚,到底是做刀的命。 之后,曹操和荀攸又聊了一下军中的情况,为之后的计划查漏补缺,突然曹操来了句: “这孙文台可惜了,只怪命不好,没生在世家里。” 那边荀攸听这话一愣,也为孙坚可惜: “是啊,可惜了这一好汉子了。” 为何两人会有此对话呢?原来不论是曹操还是荀攸都不认为这孙坚能带兵打下邺城,换句话说,这孙坚此去,死定了。 …… 那边,已经被曹、荀二人认为是苦命人的孙坚,这会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壁垒,一入帐,他就气得抽出环首刀,将帐内屏风统统斩断。 外面,程普、韩当、孙静、吴景、徐锟、孙贲、吕范等一众将吏问讯而来,就看到自家主公正疯狂砍斫,面面相觑。 和颍阳之战前,孙坚部将吏匮乏不同,此刻孙坚营,可谓将吏如云。和之前比,孙坚现在的独立性更强,兵力更多,所以有不少豪杰来投奔他,孙坚为了掌握住这些兵力,又让人将他富春老家的弟弟、侄子、外甥统统喊来到军中历练。 所以,这会光入帐的统兵官就有二十多人,挤得满满当当的。 孙坚这边暴怒,程普、韩当直接给孙静使眼色,意思是让他问问啥回事。 孙静是孙坚的三弟,也是军中和孙坚关系最亲的,正该他来问。 孙静这会已经长成,而且因为孙坚发迹早,能有足够的资源培养家族子弟,所以孙静文成武略都颇有说道,他也自然受孙坚喜爱。 这会,孙静在一边问: “二兄,咋了,谁欺负我们,咱们这就带兵弄死他去。” 好着,这孙静一开口也是游侠味道,比他哥还烈。 一直讲手里的刀都劈磕了,孙坚才反过来对众将道: “谁欺负我们?是这该死的世道,是这讲究阀阅的规矩,是那一切不公的狗屁!而且,他们不是还欺负我了,是你们,你们有一个算一个,都被欺负了!” 这下子,众将面面相觑,是真的不明白孙坚说什么了。 第二百九十七章:鹿台 孙坚并没有为大伙解释其他,而是对众将道: “这次朝廷要来一名谒者巡营,张帅令我等拣选出千人左右的精锐做仪仗净道,一会我点几将,然后你们就从各部选精勇千人出来。” 于是,不等众将反应,孙坚便点了程普、韩当、吕范三将。这三将都是与他一路征战下来的勇将,也是他孙坚赖以信任的体己人。 其他人也没有奇怪,因为也确实是这三部的精锐最多,选他们并不意外。 但这会,众将中年纪最小的孙贲站出来了,他一脸激动的要加入到孙坚的选兵中。 孙贲是孙坚大哥的长子,孙坚的大哥早亡,这孙贲就一直养在富春的乡下,一直没见识过什么大场面。所以,在听说朝廷的谒者要来巡营,那一颗躁动的心早就按捺不住了。 但这小子刚请缨,就被孙坚一脚踹地上了,不是吴景拉住,孙坚手上的鞭子就抽过去了。 最后,孙贲到底是没入选,被骂了一顿后,蔫了。 随后,这一场摸不着头脑的军议就这样结束了。 会后,程普、韩当、吕范不约而同的留了下来,因为他们知道孙坚一定有事要交代他们。 果不其然,孙坚在散会后就杵在那愣神,后面看到程普三人都没走,刚要问,然后又苦笑道: “还是你们懂我孙坚。” 程普性子烈,最先忍不住开口: “主公,这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绝不相信是为了给什么劳什的谒者做仪仗,就惹主公发这么大的气。” 孙坚叹了口气,便将中军大帐发生的事情告诉了自己三位大将。 将这龌龊事说完,最后孙坚一拍案几,大怒: “我最恨的还不是这两人算计我,而是他们算好了,就是我孙坚猜到了,也会乖乖入彀。辣娘,咱江淮武人的命就这么贱?上赶着给他们豫州人送死?” 说实在的,孙坚这话说的不妥帖。在场的程普、韩当是幽州人,吕范是汝南人,都不是孙坚的江淮武人团体,说这个,这三人没啥关系。 但所谓主辱臣死,而且孙坚的遭遇他们又怎么会没有相同的感悟呢?说到底,这汉室对他们底层的武人太苛刻了。 孙坚望着三人,略不自在的道: “这次我选你们三人与我一同袭击邺城,说到底是有了私心。” 然后孙坚沉默了下,还是老实道: “像吴景、孙静、徐锟、孙贲等人,皆是我孙坚亲族。说实话我孙坚自认为不是什么好人,手上沾得血也不是真有多少是该死的。但最后了,反倒有些妇人起来,开始爱家了,不想负了一众亲人,所以私心作祟,留了他们在营内。” “但我也知道,谁没有宗族子弟,谁家中没有稚子要养。就准我孙坚爱家人,不准你们爱?没这个道理的。所以这次你们选兵,家中长子的,独子的都不要选。还有,这次选完兵,你们三個也回各自家乡吧。” 程普、韩当、吕范开始还认真听,但等到孙坚说让他们各自回乡就绷不住了。尤其是韩当直接就哭了,他抹着泪,对孙坚哀嚎: “主公,我等既已奉主,便早就是孙家的人了,如何还有什么家乡?就让我等随主公一起征战吧!那邺城再如何龙潭虎穴,只要与主公在一起,又能如何?” 边上程普也是这个意思,但吕范的行为就让大伙困惑了。 此时吕范带着武弁,听到孙坚的话,直接就走到了孙坚面前,然后将头上的武弁脱下放在了地上,又对着孙坚磕了三个头,就转身准备出帐。 程普、韩当看着吕范这一幕,瞠目结舌,而孙坚也忍不住说一声: “子衡,汝之为何啊?” 吕范转过身来,对孙坚拜道: “主公,范这是在听你的,准备回乡啊。” 吕范话一落,他的老长官程普跳起来就给吕范腮帮子一拳,大骂: “狗奴,你忘了是谁活你的吗?是谁苟延残喘之际说要为主公出生入死的?这些你都忘了?” 程普这一拳,真的是重,直接打的吕范晕头转向,但吕范还是努力稳住身子,颤颤道: “吕范不曾忘,也不敢忘。但我追随的是那时的主公,不是现在的!” 之前一直不说话的韩当正拉着程普,不让他再打吕范,但听到吕范这话,也忍不住了,怒气道: “吕范,你讲清楚,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吕范含着眼泪,突然就对愣在那里的孙坚大声道: “我知道,我太知道自己说什么了。那时的主公位虽卑,却有凌云九霄之气,气吞湖海之志。我吕范是个低到尘埃里的人,但也有攀龙鳞,附凤翼的想法。但现在呢,主公你看看自己,意气消沉成什么样,不就是被那两个膏粱子弟给恶心了?不就是要带弟兄们去奔袭邺城。这又如何?” 吕范大力拍着自己的胸膛,眼泪都崩出来,继续吼道: “我吕范,自从跟了主公,这条命就是主公的。只要主公刀锋所指,捐家弃土在所不辞。但我吕范也想跟着的是一个百折不挠的英雄,而不是一个垂头沮气的庸才。这些,主公你明白吗?” 说完,吕范就重重的跪在了地上,对孙坚顿了首,抽噎着再不说话。 而一边的韩当和程普也明白了吕范的意思,也沉默了。 这时候,孙坚站了起来,他一步一脚印,迈到了吕范面前,一把就捞起吕范: “子衡你骂得好,骂得好啊,直直把我孙坚给骂醒了,也把那个勇猛精进的孙坚给骂回来了。你说的不错,纵是前面山阻水险,我自当一路平之。更何况,这次还有你们一班弟兄,那就让莪们一起,好好看看,他们泰山贼到底有多硬!” 说完,孙坚揽着吕范,韩当、程普,哈哈大笑。 而吕范、韩当、程普也是,泪中带笑! 一时,四人尽显兄弟同契。 …… 这就是河南汉军的情况,可谓错综复杂。曹、荀二人的计划是什么还不清楚。孙坚奔袭邺城的生死也不好说。但他们依然不是河北这场乱战的漩涡中心。 漩涡的中心出乎所有人意料,那就是河北黄巾的大本营广宗。 自魏收离开广宗的三天内,广宗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故,这不仅将极大的改变了整个战事,甚至将改变整个历史。 十一月八日,也就是魏收帅军出城的第二日。 在前一日盛大的出征仪式后,广宗又重复着往日的节奏。 广宗原只是河北一座小邑,但自从太平道入驻广宗,便开始了城防的加固和扩建。太平道加上黄巾军还有各自家属,十余万人将广宗建设得直比巨鹿。 此时广宗城四门紧闭,随处可见的巡兵在游弋在街上。广宗城内几乎商业断绝,一切的活动都和军事和宗教有关。 广宗城并不是随意可进出的,为了杜绝可能的奸细和叛徒,太平道除了特定时段给特定的人,可以进出城,余众都被约束在城内。 广宗也没有外人。原先城内的百姓,几乎都加入了太平道。至于城内的豪族,也多被查抄,府邸也被太平道各小帅给占据。 说实在的,河北太平道在广宗确实没有多花精力在治理上,此时的广宗到处是荒凉,颓垣残壁。原先攻破城内的废墟,至今还没有人料理。倒是小帅们的宅邸是越修越大。 但也有一说一,广宗的黄巾兵们也不全都是颟顸或是腐败。实际上,广宗城之所以不像邯郸、巨鹿、邺城一样商肆繁盛,只因为大多数人力物力都用在了营建壁垒上了。 广宗城之前为汉军攻打过一次,在青州黄巾过界桥来援后,广宗城才解了围。 也因为此,战后张角令人在广宗大修营垒。其城防并不是以城墙为防守,而是只当其为最后一道屏障。 太平军在城外一共构筑了三道防线。 首先第一道是环绕在界桥西面的半弧形的二十里长的堑壕,堑壕后就是营砦,每隔四里就是一座,所以在第一线光营砦就有五座。 尔后在五大前砦后的第二道防线是清水的护城河防线。广宗边上就是清水,其四城的护城河就是从清水挖掘来的。之前人公将军张梁在主持广宗战事的时候,还专门给城防又加宽了一倍。 在护城河前,是密布着河北黄巾的各小帅的营垒。他们以城内豪室的庭柱做营垣,夹以熟土,建造绵延的连砦。于氏根部、张白骑、刘石、司隶、椽哉等诸多小帅,连营十里,煊赫如威。 所以,广宗外的第二道防线也就连砦防线。 至于第三条防线就是城墙了。在各门上终日驻守四只军团,分别是张牛角的常山国军团,黑山的赵国军团,左校的清河国军团。 城内还有一支骑军团,为首者左髯丈八,有精骑两千,专司负责机动镇压城内混乱。 同时在城内的坊区也进行军事化重构。在每一条街道两边,相邻的里舍都要打通,构建运兵甬道。既能出其不意的调度兵力,还能为兵勇遮风挡雨。 换句话说,此时的广宗城整个就是一个固若金汤的城塞。汉军要是再来攻打,不打个年余,怕是城墙都碰不到。 但这大军营,也不是没享受的地方,这广宗城至少有两处。 一处就是道首魏收的宅邸。一处就是大贤良师隐居的高台。前者原址是广宗县衙署,后由魏收扩建,专门作为日常教务办公之所。 虽然这府邸四周高墙耸立,外人看不到内里的风貌。但从每次进宅的人口中得知,此种乐,不思家。 但如果说魏收的府邸虽然华贵,但到底还有几分办公的属性。那大贤良师的望鹿台则是奢华到超过人的想象。台高六丈,榭耸凌云,只与青天势必高。 而所谓望鹿台者,既是望那巨鹿,也是望这山河之鹿。 所以,当日大贤良师给此台取名为望鹿的时候,军中还颇有几分振奋,只道大贤良师真的是百折不挠其志。但可惜,最后终究是众将想多了,大贤良师还是如以前那样,高卧九重,不与他们这些凡人见面。 城中第三大建筑群就是军府了。军府是专司黄巾军处理军务的地方,距离望鹿台来说,并不远,也就是四五里的地方。如果大贤良师有心,登望鹿台,就能看到众黄巾军每日晨日点卯的情景。 …… 十一月八日,晨光微熹。 广宗城内各坊区壁垒的黄巾军家属们纷纷踩着厚雪,涌到了每个坊区的库头处,到他那里领取今日的薪柴和粟米。 河北太平道自起事以后,就将一应配给收拢到了手上,然后按人头统一发送,这样更能节省物资。 所以后来即便是入了广宗城,这种配给制仍然还在。只是原先都是每月或者每旬一发,现在已经到了每日一发的程度了。 这一日,黄巾军的家属们来领物资,看着带内粟沙各半的补给,内心的所有不满都只能化成一句重重的叹息。 他们不敢多说什么,因为只凡有不满,那库头必然要污他们是假太平道徒,吃不得苦。到时候别说这还有半袋粟呢,就是全是沙,他们也要认下,不然就要被打成叛徒处死。 如果到那份上,也别指望边上的邻里帮衬几句。说不得人家还认为,少一个人和他分,他没准袋里还能多发三粒粟呢。 这就是底层太平道的情况。 而这些,那高高在上的大贤良师并不清楚。至于地公将军,他是有心的,但奈何他现在正全力执行一件事,也只能先苦苦这些家属了。 众人麻木的领取着补给,除了踩在积雪上的吱吱声,没有人愿意多费体力说话。 就在这时候,这些麻木的人突然喧哗起来。 只见那高耸九天的望鹿台突然就冒起了黑烟,然后就是熊熊大火,最后满城的人都看到了。 那望鹿台,竟然烧起来了。 所有人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出大事了!” 第二百九十八章:八日 当巨鹿台燃起大火来时,很快附近的道徒就开始去救火。 但时值隆冬,水塘、清水都已经冰冻起来,只有少数几处水井还有地下水。道徒们就用这点水徒劳的救着巨鹿台的大火。 在这些道徒忙碌救火的时候,一些忠心于大贤良师的道徒们已经冲进了火场,准备救出大贤良师。 但他们冲入火场,急切的要找大贤良师,却如何也找不到。而最后,这些人已经错过了撤退时间,葬身火海。 就在外围的众人绝望的以为大贤良师已经葬身火海之际,在不远处的军府内,打着杏黄旗的张角突然出现在人群前,向众人挥手示意,尔后又回到了军府不再出现。 在知道大贤良师安然无恙,众人就舒了一口气,然后在鹿台附近建立起了隔离带。但望着那熊熊燃烧的鹿台,所有人都在问,这把火是意外还是有人故意放的呢? 一些斗争经验比较灵敏的人已经猜到,无论原因是什么,一场大风暴势必要来了。 大火是晨时燃起的,在城内一直休息的各部小帅都被这大火给惊醒了。这些人皱着眉胆战心惊的前往军府,要去给大贤良师请安。 左髯丈八前一夜刚喝了酒,这会宿醉被小妻拉起,刚要暴怒,突然就听到小妻说: “大贤良师出事了。” 这一句,直接吓得左髯丈八醒酒了。之后大略听了下小妻的转述,左髯丈八就披着大氅匆匆往军府赶。 这一路,他看到不少熟人,都心事重重的低头走路。左髯丈八见他们这样,心里也紧张,也没了和他们打招呼的心思。 左髯丈八虽然是个领兵帅,但政治嗅觉并不差。鹿台失火本就是大事了,但再结合一下道首魏收出兵才一日,这事就更大了。 左髯丈八看着地上厚厚的积雪,直晃眼看作是血雪了。 就在他愣神之际,一人突然拍了下左髯丈八的肩膀。左髯丈八下意识就往后擒拿,掀飞后面的人。他的角觝动作就被后面一双粗大的手给抓住了。 然后一声豪爽的笑声就传来: “小八,怎的,要和乃公动手啊!” 听到这声音,左髯丈b1松,回身就抱住这人,激动道: “郭大渠,你怎么回来了?” 这位被左髯丈八抱住的就是并州头面渠帅郭大贤。 郭大贤并不是一般人,他本名叫郭泰,是阳曲郭氏子弟,本来也是有前程的,但奈何盗嫂事发,不容于宗族,只能流亡并州。 后来其人加入太平道,很快就成了并州方面的大豪,麾下兵马万余,常掠西河白波谷,也号白波贼,是太平道下面又一有力大渠。 郭大贤这次来广宗,是四个月前大贤良师下令的,主要是斥问并州黄巾为何不起事。 原计划在四月的时候,并州黄巾就应该起事了,然后直接攻入河东杀入洛阳。但张角那边等了半天,也没见到郭大贤他们起事,这才有此一问。 本来郭大贤也不需要亲自来的,毕竟现在河北战事混乱,他来广宗没准就出了意外。但郭大贤觉得还是有必要亲自来一下,说明并州黄巾的情况,这样才能安张角的心。 在他这边安顿完诸事,就带着十来名扈兵辗转太行山,费劲艰辛万苦终于到了广宗,然后第一天就遇到了鹿台被烧这么個大事。 郭大贤初到广宗,一时还不了解情况,正好就看到当年集训的老友左髯丈八正在那发呆。 他和左髯丈八当年都因菁华优秀,被举荐到大贤良师座下听经,所以有一段缘分。 于是,见到左髯丈八后,郭大贤忍不住问了句: “这事你知道多少?” 左髯丈八吓一跳,忙捂住郭大贤的嘴,小声道: “我的好大兄,这话万不能乱说。总之这事我知道的并不比你多,咱们现在就多听少说,一会咱们去见大贤良师,一定别再乱说话了。” 说到这,左髯丈八怕郭大贤不懂,又忍不住补了一句: “郭渠帅,现在咱们太平道和以前不一样了。咱们的大贤良师,也和往日的不同了,你可千万要记住我说的呀。” 说完,左髯丈八就拉着郭大贤,一路走到了军府。 这路上,二人又看到不少袍泽,那些袍泽看到郭大贤的时候,也一副惊讶。有喜悦,有嘲讽,有可惜。 这些表情将郭大贤看得好不自在,他就低着头随左髯丈b1路绕进了军府。他们到时,军府内已经挤满了各路小帅,两人不原声张,找了一角就匿了起来。 这时候的诸小帅明显心情压抑,一些性子急的正焦躁的来回踱步,更有直接就冲台阶上的小侍臣喧嚣,为何大贤良师还不出现。 陛阶上有四个小侍臣,皆面目姣好。两人打扇,一人持鞭,一人托着个案,都是军中有名有姓的将帅招收的假子。 河北黄巾军将帅最爱招收假子。原因也不复杂,因为在长久的转战中,他们的宗族子弟往往都被汉军屠戮殆尽,为了继承家名,这些将帅招收假子无可厚非。 但还有一个说不得的理由,那就是河北诸多小帅皆有保留实力的趋势了。有这些假子在,这些小帅们也能大大增强他们对军队的掌控。 那陛台上的四个小使臣虽然也有背景,但如何顶得住下面这些久经沙场的悍将鼓噪,有两个直接抖若筛糠了。 倒是有一个眉清目秀的,持着长鞭,镇定自若道: “各渠帅稍安,一切都有大贤良师安排。” 听了这话,下面的小帅们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焦躁踱步。 人群里,赵国的渠帅黑山正和边上的常山国渠帅张牛角说着话: “你这义子不错,有胆色。” 张牛角看着台上的张冀,也是一脸欣慰。那持着鞭子的小使臣就是他在邺城大战的时候收下的。 当时就见他果敢纯孝,就收他做了义子,取名冀,有全取冀州之意。现在一看,果然虎父无犬子。张牛角表示很欣慰。 黑山接着和张牛角小声讨论: “牛角,你觉得之前出军府露面的是大贤良师吗?” 张牛角迟疑了下,反问道: “黑山,你是觉得大贤良师出了事?还是说有人搞事,已经挟持了大贤良师?” 黑山摇了摇头,然后再用手指了指厅边的帷幕,意思是,那背后有人。 于是,张牛角也不再说,只是越发惴惴。 这好不容易等到泰山军会师来了,正要一鼓作气消灭河北汉军的时候,怎么就出了这一档子事。 这一刻,张牛角,对未来充满了不安。 突然,所有的喧嚣都消失了,大家看着仪仗送着两人从幕后上到了陛阶,大惊失色。 这二人他们都认识,一个自然就是现在全权主持军务的地公将军张宝。但另一个人却是怎么也没想到的。 此人就是久已不见的神上使马元义。 这一下,众人再忍不住了,纷纷交头接耳。 这马元义怎么会在这里。他们对马元义的消息还停留在此人在洛阳起义失败,败退汝颍,之后就是他们与泰山军合兵了,然后就再没接收过此人的消息。 难道此人是随泰山军一起来的?那他来做什么? 所有人心中都在困惑,也都预感有大事发生,气氛凝重而压抑。 “啪~啪~啪。” 就在这时,执鞭的小使臣张冀突然挥舞着长鞭,在陛台上抽了三下,示意安静。 然后晏坐上位的张宝就示意了站在一边的马元义可以了。 随后,头戴法冠,一身法袍的马元义上前一步,锐利的眼神突然就巡视了一遍众小帅,尔后突然一声爆喝: “魏同何在?” 那些来回踱步的小帅们,一听此言,都僵在那呢,而且都把目光放在他们当中的一人身上,显然此人就是魏同。 魏同单看名字就知道他是魏收的族人,此时被马元义点名,魏同内心狂跳,他恭敬上前: “末将在。” 马元义对魏同残酷一笑,便问: “你可知罪。” 众人哗然中,魏同业抖了下,但他还硬挺着,回道: “末将不知道有何罪。” 马元义大吼一声: “好大的胆,现在还敢嘴硬。黄巾力士何在?给我索了这悖逆。” 马元义话音一落,从两边帷幕后就排出数十名昂臧披甲武士,他们一出来,就按住了魏同,然后手枷、脚枷统统给魏同拷上了。 这数十名武士的突然出现,让在场所有小帅都分外紧张,他们因为入厅前,佩刀配剑已经被解掉了,这时候可谓是手无存兵,要是这些武士弄他们,他们还真的危险了。 小帅们不理解的看着上首沉默着的张宝,其中有个和魏同相善的,就大声质问马元义: “马元义,你不会是叛了汉军吧。不然你是如何到广宗的,又为何不分缘由就执拿我河北黄巾的重将?” 好家伙,这人是懂栽赃嫁祸的,反手就给马元义安了个罪。 但这人刚说完,就有一人从角落中站出回应: “这位严渠帅,你不要急。我知道你很急,但能不能先退下。” 然后众人就看到一个眼生的黑胖子从众排出,然后施然然的就站在了刚刚出言的渠帅前。 此人叫严政,巨鹿土豪出身,是魏收一系的将领。 严政盯着这个黑胖子,大怒: “你是何人?如何出现在军府重地,定是奸细。来人,将这人拷了。” 那黑胖子笑道: “严渠帅,都说了不要急。我乃定陶董昭,是这次泰山军出使的使者,不是什么奸细。或者,严渠帅是知道城内有奸细的咯?” 严政被后面那句话说的额头冒汗,只岔开话题道: “你便就是泰山军使者,那这里又有什么你说话的份。咱们河北黄巾的事,还轮不到你这个外人说道。” 严政想断了董昭的话头,但董昭笑眯眯道: “你刚刚不是问神上使是怎么来的吗?我现在告诉你呀,和咱们使团一起来的广宗。不过,严渠帅,你是好胆色的,敢当众污蔑神上使叛教,是个好汉,董昭服了。” 严政脸色涨红,他看着几个平日与他相善的渠帅都默默后退,内心慌乱,忍不住对马元义道: “神上使,你知道我的,我严政不是那个意思。” 马元义并不理会严政,而是对趴在地上挣扎的魏同道: “你不是不知道自己何罪嘛?我来告诉你。你一罪是,欺瞒不报。你弟魏乾前些日叛逃投敌,你为何不报地公将军?你二罪是,擅忽职守。你作为鹿台守御长,鹿台失火,你难辞其咎。” 魏同听了这话,气得浑身发颤。 他弟弟魏乾是去巨鹿探亲去了,这就投敌?还有,他只是名义上的鹿台守御长,起火了和他有什么关系? 所以这分明就是迫害。于是魏同大声道: “大贤良师在哪里,我要见大贤良师。” 然后他还声色俱厉得对马元义道: “你有何资格对待我。你不过是我太平道二代,我魏氏与张家创这太平道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刨食,你如何敢这样对我。” 于是马元义沉默了。 但就在魏同以为自己已经拿住马元义的时候,从上面悠悠传来一句话: “拿下去吧。” 此言一出,全场无人反对。只因为说这话的并不是那雍坐台陛上的地公将军张宝。 而是从张宝的屏风后传来的,这声音虽然有气无力,但无人敢怠慢,因为他们知道这就是大贤良师的声音。 原来大贤良师一直都在,也一直都看着他们。 作为太平道唯一的精神领袖,也是黄天在人间的唯一意志,张角的权威非但没有一丝下降。反而因为他高卧九重,不与人间琐事烦心,似神更甚于人。 所以张角的权威反倒深入人心。 而张角的这句话,也决定了魏同的结局。 随后,一场大清洗迅速在张宝的主持下开始进行。清洗的对象就是魏收留在广宗的余党。这些人除了个别是领兵将的,其余多是教中道使。他们在如狼似虎的黄巾力士的捕拿下,只能束手就擒。 但偏偏有一人从广宗逃出,直直就奔向了几十里外的魏收大营。 魏收会束手就擒吗? 第二百九十九章:抓捕 魏同被押出去斩首示众,然后更多的魏党被纠出也步了魏同的后尘。 魏同等人作为太平道起教元勋,这般被清洗,免不了一番大动荡。 为了控制局面,张宝将各小帅都留在了厅内不得外出。然后张宝自己调了自己在曲阳的旧部入城,开始按名单拿人。 张宝并没有用城内的兵马,而是专门掉的自己外面的旧部,就是因为魏氏扎根太平道日久,不知道多少人受其恩惠。如果用城内旧部,可能这边出击,那边消息就走漏了。所以,一般执行这种清洗任务多是用外兵来为。 所以从这个事来看,另一个位面中,袁绍建议何进调外兵入京铲除宦官一门的建议还是非常中肯的。因为宦官们掌权已经一百多年了,京都上上下下谁和他们没点关系? 而且历次斗争中,宦官们从来都是那個赢得最后胜利的人。那些长在京都的人谁不知道? 所以,如果何进真的听曹操的建议,想只用两三人就拿下宦官们,那才是做梦。只要何进这边一下令,立马就会有人出卖给宦官们换取富贵。 而相比于用南北军,外兵的优势就太大了。他们既不懂政治,也不认识什么宦官,上头有令,杀就是了。 但用外兵执行也有坏处,就是一个不好就会屠戮无度。 此时,曲阳的张宝旧部就是如此。张宝的旧部们厮杀在曲阳的前线,平日生活都很艰苦。 一旦开始查抄魏氏一系的宅邸,见其纸醉金迷,骄奢淫逸,尤其是那魏收的府邸更是醇酒美人,遍是燕赵女子。 这些苦汉子,既不忿,也眼红。他们在前面浴血厮杀,这些号称道使的上层人物却在后面快活。于是,一场系统的屠杀就开始了。 原先下令的张宝可能如何也不会想到,当这些信仰坚定的黄巾军将士看见上层人物的骄奢,信仰会崩塌得如何迅速。而仅靠信仰来约束自己的底层士卒在信仰崩塌后,又会变得如何疯狂。 这些张宝都不知道。 彼时,张宝旧部入城的有三千兵。他们在各自军吏的带领下火速突袭了魏收府邸,将魏收的一干党羽皆斩道边。 开始的时候,全城道徒黔首听闻魏氏伏诛,举城欢呼。因为负责管控供应全城补给的就是这些魏氏党徒。这些人平日克扣口粮,不知道中饱私囊了多少。早就人人皆怨。 这还不止,当日营造这个魏府的时候,征召了不少人,当中的抵牾多着去了。是以,魏氏党徒被抓,全程欢声鼓舞。 但渐渐的,附近观望的道徒们发现事情不对了。 那些执行拿人的张宝旧部,杀人杀起性子了。从最开始只杀魏氏余党,到株连整个家族。这些黄巾兵们既是激情屠杀,也有自己的心思在。 他们都杀了那些魏氏余党了,那这些余党留下的亲戚子弟会不恨他们?日后万一掌权,会不报复他们?索性日后被打击报复,不如现在斩草除根。 于是,屠杀开始扩大,牵连到的人也越来越多,热血融化了冰雪,满城都是腥臭味。而魏氏剩下的余党自知难以活命,各个奋起反抗,与张宝部鱼死网破。 这一日,尸体塞满了护城河,鲜血顺着流淌,只将结冻的清水都融化了。 …… 就在广宗城内肆意捕杀魏氏党徒的时候,夜晚,城内一坊外,泰山军的飞军在护将史阿的带领下,翻壁破入,直接抓捕了此间的主人并其宾客十余人。 这间房舍的主人还要反抗,但直接被史阿削掉了拇指,甩在了地上。 那主人捂住断指,恶狠狠道: “你是何人?知道我是谁吗?” 史阿并不理他,而是有一个黑胖子从舍外入内,踱着步道: “我可太知道你是谁,不就是卢中郎将的扈将卢循嘛。” 这个叫卢循的汉子,听到这话,脸色发白,然后就要咬舌自尽。但可惜,他想在史阿面前自尽,委实有点难啊。 最后,下巴被卸掉的卢循和一干党徒皆被扭送到密闭的厢车内,送往了城内一地。 随后,飞军将士们麻利的打扫完此地,就随着董昭和卢循一起离开了。 在路上,董昭和史阿在一个车内。 史阿忍不住对董昭道: “主使,这次副使交通汉军奸细的事,要告诉河北太平道那边吗?” 董昭想了想,还是摇头道: “这事不宜声张。我们只需要将此人交给马元义那里就行了。” 史阿点头,这段时间他已经对董昭心服,所以对其决策也不再多说什么。 然后就这样,董昭在车内闭目养神。 说实在的,董昭这些日子是真的累。他万万没想到,这次出使广宗会被卷入如此大的漩涡,不过董昭也乐在其中,并在其中也扮演了举足轻重的角色。 而一切的开始就是那马元义自告随使团入了这广宗。到了广宗后,马元义就离开了诸人,入了军府。之后他与张宝到底聊了什么,没人知道。只是那马元义请来董昭,令其演了一出戏。 之后董昭成功的游说了魏收率兵出征巨鹿,张宝也因此趁机将魏收调离了广宗为后面铲除其羽翼做了准备。 但这个过程中,出了一个大变故,就是今日早上那场鹿台大火。这不是张宝等人的计划内的,他们即便要清洗魏氏余党也不会选择拿大贤良师的安危去冒险。 而魏氏更没可能对张角下手了,因为张角依然是偏向于魏氏的,不然张宝也不会投鼠忌器。 所以,张宝等人知道,城内必然还有一股势力,而且多半就是汉军的奸细。他们放火烧了鹿台,要烧死大贤良师,这位全太平道的精神领袖。 而这股势力是谁呢?他董昭恰恰知道。此人竟然不是别人,正是他那副使,长社钟氏族人,钟演。 他安排监视钟演的史阿恰恰就在鹿台大火前的一日看到此人与城内的一伙人交通。而就是这些人烧了鹿台。 原来,这钟演真的是汉军的奸细。 随后董昭带着史阿顺藤摸瓜就找到了汉军在城内的据点,然后一锅端了。 …… 董昭等人将卢循带到了一处私室。 此刻,室内炉火烧得火旺,神上使马元义亲自坐镇,准备拷打卢循。 卢循被挂在木架上,看了眼恨不得寝其皮的众黄巾,轻蔑一笑,但说不出话来,因为下巴已经被卸掉了。 马元义也不问卢循,而是喊来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叟,让其炮制卢循。 这老叟看着猥琐,但一面对卢循,就有一种莫名的热切。卢循是军旅人,对气质很敏感,只觉得此人阴气森森。 这老叟对卢循笑了一下,然后就开始打开一匣子,然后里面遍是金针。老叟琢磨了下,取出一个最细的,吹了一下,声音清脆。 然后卢循就看到这老叟将这针插在了自己面部某处,然后就是钻心的疼痛涌来,直冲得他额头冒汗,意识昏沉。 但这没完,之后又是一针,又是一阵,卢循最后已经浑身湿透,下里也是屎尿都出来了。但这老叟还在折磨他,而他却想死也不得。 最后,卢循绝望的闭上了眼,呜呜呜的叫。 全城一直观刑的马元义,慢悠悠道: “是想好了要说了?” 卢循绝望的点了点头。 于是,马元义给老叟一个眼色。然后此人就体贴的给卢循拔了针,然后边上的黄巾力士就给卢循的下巴安好。 马元义意味深长的说了句: “机会给你了可要抓住,可不是每次都能遇到我心善的。” 卢循闭上了眼睛,不说话。 马元义也不急,就这么看着。 半晌,卢循终于冒出一句: “你们想知道什么?” 马元义问: “你叫什么,怎么入城的,又是怎么潜伏的,和谁接头的,怎么烧的鹿台。总之,你知道什么,我都有兴趣知道。” 卢循已经不做挣扎,将这事前前后后都交待了。 他叫卢循,是北中郎将卢植的家奴,也是其中军扈将。他入广宗是要刺杀太平道的精神领袖张角。 卢循在很早前就在广宗了。或言之,当时太平道攻打下广宗的时候,他卢循就被卢植差遣来辅佐广宗长守城的。 城破后,卢循准备随守将一起殉城,但跳入护城河后却未死,被人捞了上来。之后,卢循就一边抚慰原广宗诸殉城县吏的遗孀,一边积极和外面的汉军取得联系。 很快汉军攻势席卷到了广宗,卢循和卢植取得了联系,约好内应外和。 先前卢循靠着武勇,投募到了严政麾下,做了队将,管五十人。卢循又将原先散在城内的汉军精勇集合起来,一起入了黄巾军,各自加起来也有百十号人手,夺一门也是能夺了。 但夺门计划因为意外加入战场的青州黄巾而取消了。此战,汉军大溃,卢植率军溃到了巨鹿,卢循也和汉军失去了联系。 就在卢循绝望准备趁机出城的时候,汉军时来运转,竟然在巨鹿取得了大胜。之后,河北黄巾龟缩广宗,汉军那边也重新联系上了他,让他潜伏广宗,乘机刺杀张角。 为了方便卢循拉拢黄巾将领,卢植还给卢循送上了十几封空白告身。千石以下,任卢循填,填了就生效。 就这样,卢循开始了在城内的潜伏和招安。 他找上的第一个人就是自己的渠帅严政。 严政是太平道的老人了,年三十多,器宇轩昂,面白长髯,颇有狡智。在和汉军的几次大战中,严政都有所功,尔后一路迁升到一路小帅,这会负责把守广宗的东门。 虽然东门距离汉军攻击方向较远,但这已经是卢循能接触到的最合适的黄巾军将领了。 实际上,卢循找严政是非常危险的。 因为严政矫捷机警,军中号为能者,是小帅中第一梯队的。原先广平大战,河北黄巾本是打算以严政代替杨凤镇守广平要地的。 但还没等严政去,广平便已经被卢植大军攻破,时人尝叹息: “如严政在,广平必不失。” 有此,可见严政之善战,在军中颇有盛名。而且,当时卢循找到严政的时候,其人正势头正盛,如何会倒戈? 但事实上,卢循赌对了,严政真的被他策反了,代价就是一檄邺城尉的告身。不过严政也很狡诈,他并没有实际参与卢循的事,而是对他的行动睁一只闭一只的默许。 不阻止,不出首,也不参与。但一旦汉军成功破城,这该有的功劳还是属于他严政的。 这就是典型的黔首的狡猾,两头都吃,两头都想要。但孰不知,默认了也是参与了。 严政之所以能被策反,也不仅仅是因为那一封告身,而是他不自安。作为军中上层,他知道河北太平道腐化的程度,也知道汉军的强大。 和下面的人疯狂信仰太平道,要建立地上道国,开黄天之世的热情不同。严政对太平道说的一句话都信,他本就迷茫未来前途,而卢循的出现正恰时候,他终于可以在黄巾军这条船下沉前,先跳船走人了。 这就是为何仗义每多底层的屠狗辈,反而失节的多是上层,只因后者距离权力太近,也更绝望。 之后有了严政的默许,卢循开始在军中大肆策反军吏。十六张告示用得干干净净,连自己的那张都没留。 而很快,卢循就找到了一个机会,那就是严政的靠山魏同正好调任鹿台守御长。卢循想到了一个办法。 那就是火烧鹿台,直接将张角给烧死。而且此举还能栽赃给魏氏。他在广宗交游,对魏氏和张宝的矛盾知之甚深。知道两派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程度。 之后无论行动是否成功,张宝必要铲除魏氏,到时候,广宗大乱就在眼前。 而实际上,这一切也确实按照卢循的预想发生着。鹿台大火,那张宝果然就在军议上当场拿下了魏同,随后就对魏氏一党大清洗。 会后当严政胆战心惊的告诉他这些时,他卢循的心情岂止是爽?是爽到通透! 然后全城大乱,遍是厮杀,他卢循耳听这些,直接沉醉其中。 直到那黑胖子带着人破壁而入。 第三百章:九日 幽暗的囚室内,火烛将众人照得森森恐怖。 马元义打断了卢循的回忆,语气如数九寒霜,冷峻得可怕: “鹿台的火,你是怎么放的。” 卢循咽了下口水,问道: “我可以喝一杯水吗?” 马元义点了点头,随后就有力士给卢循送来一杯水。 只是可惜,这水没有蜜! 卢循是真的渴了,即便是没有蜜的清水,都一饮而尽,然后老实回答马元义的问题: “我发展了鹿台的一个庖子,他每日出来采拿薪柴的时候,我们都会见一面。从他那里知道,这次冬雪,鹿台薪柴消耗不少,现在融雪了天更冷,对薪柴要的就更多了。现在城内都急薪柴,又因为四门紧闭,出城樵采太不方便,就问我有什么想法。” 马元义打断了,插话道: “这庖子怎么就被你发展了?这类人惯是教内的老人,你怎么发展?” 说起这个,卢循也有点自矜,他的确在这方面颇有才能。 他告诉马元义,这庖子有個缺点,就是好赌。而这又是太平道最禁止的,所以此人也就私下里玩玩。后面卢循打听到这个事后,专门为此人设了局,使此人输了大笔钱给他们。 而他也没和这个庖子说过行刺张角的事情,只说要用他的门路做鹿台的供给的生意。 说完这些,卢循还不自禁总结道: “所有人都有弱点,只要你抓住了,谁都能为我所用。” 说完这些,卢循就继续讲这事: “于是我给鹿台进了一批石炭。” 卢循还要再说,又被马元义打断。很显然马元义不是来做一个倾听者的,他要从卢循的口供中获得更多的细节。 所以马元义追问道: “石炭?那是什么?” “哦,是一种可以直接燃烧的黑石。说是济南那边传出来的,原先都没人注意到,后来突然就有人说,这石头能烧,比木炭好使,就传开了。” 马元义咀嚼了下济南这两个字,默默看了眼边上的董昭,没多说什么。 他示意卢循继续说。 卢循就像讲一件和他无关的事,平静地接着讲: “这石炭被进献上去后,很快就通过了。后面我带人扮着力夫送了十车石炭,就储藏在鹿台下的仓里。然后,十一月八日晨,我就由那庖子带领下入了鹿台,之后就是一把火点燃了石炭。” 马元义脸上已经浮现了怒气,但依旧板着脸道: “参与这事的有多少人?” 卢循道: “前后参与这事的大致千人,多是一些织人。那为首的叫吴四,专给太平道供应织衣黄巾,有关凭符节,可以出入广宗。我一些紧要的事都是托此人联系邯郸的汉军。” 马元义听了这话,大怒: “荒缪,你还敢欺我?你做这种事还能集千人?还想攀连他人,我看你是真的不怕?来人啊!” 卢循大惊,哆哆嗦嗦道: “不敢欺,那些确实都是些不知道的帮佣。真和我一起动手的,不满三十人,都已经被你们一并擒了。” 卢循实际上也真的没欺骗马元义,之前只是有点不好意思说细了。 毕竟在执行火烧鹿台任务前,他的确召集勇士硬攻鹿台的,因为手杀张角更稳妥。但奈何,现实给他一记重击。一清点,愿意与他硬攻的,人不满三十。 最后他才无奈选择了只放火。 卢循这会觉得自己说的差不多了,舒展了下脖子上的锒铛,祈求道: “这锒铛环得太紧,可否给我松一松。” 谁知马元义冷哼一声: “还是环着吧,你之前那些告示都交给谁了,先把名单写下来。” 卢循都交待到这了,也不犹豫直接将名单报出。 边上的书吏飞速记下,然后交给了马元义。 马元义看了份名单,怒气都抑不住,但他不想在董昭面前失态,就硬生生忍住了。 后面,卢循就被带了下去。 从头看到尾的董昭这时候才对马元义道: “神上使,这名单怕有诈,这卢循前面交待的太顺了,怕就是打算在这里离间呢。” 马元义想了下,觉得董昭说的有道理。 他对董昭的急智也信服,也不忸怩直接问了董昭有何策,将这些余党抓住。 董昭这种黑胖子,一步就是三策,只稍微思索便为马元义想出了一计。 …… 光和六年,十一月九日,晨光微熹。 广宗城的清洗已经结束,但疲惫不堪的道徒们又听到了一个消息。 神上使抓获了火烧鹿台的元凶,凶手果然就是汉军在城内的奸细。 众道徒义愤填膺,恨不得寝其皮,食其肉。竟然敢对黄天在人世间的意志下手,百死不能赎其罪。 这些人纷纷涌到了军府,群情汹涌,纷纷叫着处死此人。 然后有个道吏就出来和大伙说,现在还杀不得,此人在城内还有其他内应,但此人竟然是个顽固,如何拷打也不说。没奈何,只能押送到军府,由大贤良师使法撬开此人的嘴。 就这样,这消息就如飓风席卷了广宗城。 两个时辰后,一处夹道上,一队黄巾兵护着一蒙着的马车走在去军府的路上。 车队在经过一处亭舍的时候,突然就从壁内跳出一队蒙面武士,他们矫健跳下墙壁,就杀向这队黄巾军。 这队蒙面武士为首者赫然就是黄巾悍将严政。 自卢循等人消失后,严政就惴惴不安。后来,总算知道卢循是被马元义的人抓走了,更知道卢循被拷打经日都没有松口,正要送往军府。 严政即便不信大贤良师说的那些神鬼话,但其人的手段,严政见不过不少。什么空中变蛇,隔山打牛,唤风唤雨,神乎其神。 所以严政知道,解决自己后患的只有这一次机会。 于是,他找来自己的心腹和当日收下卢循告身的十五人在家中集会。 严政为了哄住众人与他一起行险,大义凛然道: “卢君被捕,到现在也没吐露半字,就是等待我们救援,而救卢君就是救我们。等他被送入军府,我等性命再不属己,所以我意放手一搏,救出卢君。” 此时众人已经被堵死在墙角了,知道广宗城已经呆不得了,只有投靠汉军一条路。而这条路非得有卢循带不能入。 所以,无论如何,这卢循是非救不可的。 最后,在场一共五十二人,歃血为盟,组成敢死队,伏击押运队。 他们从可靠人那里得知,午时押运队的必经地。于是就在这里潜伏准备袭杀。但可惜,终究都要枉死的。 只因,这一切都是马元义设下的计策罢了。 这边,严政带人杀奔出来,道路前后就涌出数百黄巾力士。他们直接将严政等人围住,然后就开始屠杀这些人。 就这样,汹汹而来的严政等人,就这样草草收场。 最后,被剁了两臂的严政被拖到了马元义面前,留下一条血印子。 马元义看了眼严政,冷哼了声,就抽出刀砍掉了他的首级,连多一句话都不愿给他说。 就这样,城内汉军奸细及被策反者就这样被马元义和董昭解决了。但他们都知道,广宗真正的危险不是城内的这些奸人,而是那巨鹿城下的魏收。 …… 当家仆衣衫褴褛的拜倒在自己面前,告诉自己,广宗的魏氏被灭,他留在家中的妻儿皆死光的时候。 魏收直接喷了一口血,但他没有栽倒,而是立马喊来扈将陶升,从怀里掏出一册子给他,命其带扈兵千人去按名单拿人。 这是魏收自出广宗后就在军中摸查的,名单上都是张宝一系的人。 但没等魏收这边先砍了这些将吏,这些人反倒是带着各部将魏收中军围住了。原来,这些人自出广宗,就得地公将军张宝密令,只要缇骑一到,立马围杀魏收。 不过魏收也不是白给的。出城的四万大军,其中他能掌控的就有两万,剩下的一万是各路小帅,本就犹疑。 两万对一万,他魏收还有机会。 他喊来自己一党,对众人杜鹃啼血: “吾与诸君,披荆棘,从大贤良师建立了这太平道。本该竭力以报黄天,建立黄天盛世。但奈何张宝小丑,嫉恨我等,不能相容。非要做亲者痛,仇者快之事。我死可以,但诸君何辜?不如斩我头,献与张宝,也免了同道相残,骨肉相离的惨剧。” 这时候,他一干心腹皆哭泣: “大贤良师病重不能理事,地公将军又不慧,必是为左右群小所为。若使此辈得志,我道安能张黄天之志?我等愿随魏公回兵自诉,荡涤群丑以清广平。” 如此,魏收叹气: “罢了,事已至此,我若再惺惺作态,岂不是辜负了你们?那莪等便先击乱军,再杀回广宗,为我等枉死的宗族妻小讨个说法。” 在场的都是魏党,他们在广宗的家人都被屠戮,早就和张宝血海深仇,于是听得魏收此话,众人群情激奋,大吼道: “喏。” 于是,巨鹿城上的郭典就看到,城外的黄巾蛾贼突然就在城下摆开了阵势,然后冰天雪地间,厮杀一片。 郭典看得莫名其妙,他边上的巨鹿尉高览就劝郭典乘机出兵。 但郭典看了看城下的混乱,摇头道: “不急,现在看不明白局势,稳着点。咱们手上的兵太少,容不得咱们浪战。” 郭典说的有道理,于是高览也不再劝,就和郭典一起趴在城上看下面厮杀。 城上郭典等汉军将吏脑子乱,下面的黄巾士卒们脑子更乱。 之前还是一家的同道,怎么突然眨眼间就刀兵相向了呢? 实际上,张宝原先的计划并不是如此。 本来,擒杀魏收,只要三五人在大帐内就能成。不仅更容易成功,混乱的影响也小。 但军中一干人没有愿意冒险去魏收大营的。他们宁愿在军队的簇拥下,围杀魏收,也不愿意孤身犯险。 就这样,一场本来是军中斩首行动,愣生生被执行成一场战阵厮杀。 很多黄巾军心里接受不了将刀兵对准袍泽,纷纷曵兵东返,打算自行回广宗。越来越多的人效仿,脱离了军吏的约束,如奔流到海,径往东方而去。 而一直在城头上的观战的郭典看到此情,大喜,下令全军出击。 于是,其部将高览、赵浮、程涣、魏亮四部出击,直接涌出巨鹿,对撤退的黄巾军追杀。 军心大丧,无人狙击,自然是兵败如山倒。 一路上,黄巾军丢盔弃甲,再不管巨鹿,只求逃出生天。 而那边高览等人大杀特杀之际,突然听到混乱中一人大叫: “高县尉,我巨鹿魏收愿降。” 高览闻声看去,可不就是当年巨鹿豪富的魏收嘛。 就这样,自诩天命,有凌云之志的魏收就这样带着残兵部曲向巨鹿汉兵投降了。 此战,河北黄巾损失不大,但却因为魏收带头投降,有数千人放下了武器向汉军投降。 之后,郭典因为城内兵乏怕镇不住这些降兵,索性就将之赶入了大陆泽的冰面上,尔后汉兵凿空了冰湖,数千黄巾军绝望得沉入冰湖,与泽中的鱼虾作伴。 而一切魏收都看在眼里,失魂落魄。 现在,黄图霸业转瞬成空,还凭生造了几千条杀孽。但也正因为如此,郭典才不杀魏收,毕竟这人还有的选了吗? 就这样,河北黄巾气势磅礴的出阵,因为广平事变而草草收场。 广平事变并不仅仅是一场河北黄巾上层的内斗,实际上其影响之深远,当代人是很难清楚的。 只有后人作史才能从中发现这场斗争意味着太平道这个总纲反汉事业的势力,至这一刻在道义上彻底破产。 大量的底层的太平道徒信仰崩塌,因为他们发现一个教内掌握意识形态的最高道使竟然叛节投敌,还连累数千同道枉死。谁还相信他们说的黄天理想? 他们还发现,广宗上层的那些道吏,好像也只是将天下同道是一家只当成了口号,真要杀起来,与那些汉军没什么不同,都是视之为草芥牛马。 也就是众多底层黄巾踌躇惶惶之际,泰山军随后一次石破天惊的行动,将这些人的目光又拉了回来,也让这些仿徨无措的普通黄巾军们找到了新的归宿。 因为当广宗忙着清洗异己的时候,张冲带着泰山军再一次行动了。 而这一次,他们让天下所有人都认识到,他张冲,天下无敌! 第三百零一章:夜雪 光和六年,十一月九日,夜,星色暗淡。 雪越下越大,老天经过前几日的试探后,终于摸清了人间的虚实,开始尽情地宣泄着无穷的冰雪,冻煞人间。 听钜桥驿的老人说,像这么大的雪,冀州也有二十年没遇到过了。如此瑞雪,来年本应是个好年景,只可惜,这世道……。 钜桥驿由来已久,据传是当年商纣王酒池肉林屯粮之所。历经千载,旧时在这里享乐的王侯将相早作了土,但这山河却依旧如故。 此时的钜桥驿是朝歌北面的交通驿,原先是朝歌联系冀中南的要驿。往日商旅不绝,是河内数一数二的大驿。 但今年,河北黄巾起事,天下大乱,四方不靖,商旅早就断绝了。这钜桥驿也就自然的萧条下来。 纷纷大雪中,钜桥驿一灯如豆,在这个寒冷的黑夜是那么的温暖和安全。 “嘎吱” 一名驿夫套着肥大破烂的冬衣出了外。 之所以在如此寒冷的夜还要出门,只因为驿站内有三匹驿马需要他照顾。它们是比他还精贵的存在。 瘦小的驿夫先看了下马棚,见没被雪压塌就放了一半的心。 他先将半棚的积雪清扫,就给这三匹马加了些干净的刍草。所谓马无野草不肥就是这個道理。 驿夫叫小韩,是驿长捡的沟壑遗子。之所以被遗弃,不是因为小韩哪有缺陷,纯粹就是活不下去了。 驿长是老韩,世代都在这钜桥驿做驿长,但到了他这代偏就没生出儿子。于是,就收养了小韩做了自己义子。 不过老韩并没打算就这样将位置以后留给小韩,毕竟他今年才四十,还想再努力努力,生个儿子来。 小韩没想过这么多,这个驿站中,他最关心的就是这些驿马。他觉得它们比人更有人性。 随着战事吃紧,驿站内的好马早就被汉军征收送往了淇水大营,所以此刻留在驿站的实际上是三匹不堪驱驰的老驽。 驿站的马匹消耗量是非常大的。因为京都的汉室如何统治这万里疆土,除了靠那些忠心的官吏,更多的就是靠这遍及四方的驿站网络。 而想要维持信息的通畅和及时,每座驿站都要常备多匹马,而且这些马至少也是中等以上的。 有一句叫,“所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但实际上,伯乐可能是有的,但这千里马是真没有的。那种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的千里马,是不存在的。 一般而言,就单匹马来说。一匹普通马,可以日行一两百里。上好的马匹可以日行到三百里左右。而那种千里无一的名驹就可以日行四百里,但最多也就是五百里了。 所以,马匹的速度极限就是在这里。 在平时,驿站间为了快速传递消息,要给传递军令的信使换马不换人,经常极限驱驰下,驿站的马跑废的自然就多了。 但即便如此,这写驽马也是非常宝贵的财产,可以租赁给乡里拉犁。钜桥驿也是如此,现在这三匹驽马就是补贴驿站的重要途径。 所以,无论是情感还是经济上,小韩对三马都尽心尽力。 就在小韩给三马梳着毛的时候,突然三马齐齐嘶鸣,小韩还在奇怪。就见到北面的黑夜中,一群人牵着马黑影绰绰地踏雪而来。 小韩一惊,再看,不那不是一群人。 那绵绵的望之不到尾的长龙,这是一支军队!而且都是骑兵。 福临心至,小韩并没有大喊,而是就僵在那一动不动,渴望那些人看不到他。 但可惜,这些人就是直奔这驿站来的。 风雪中,大部分的黑影停了下来,只有百余人闯进了驿站。 他们为首的是一个头戴斗笠,眉眼都是霜雪的汉子。 此人怎么说呢?小韩说不上来,只觉得此人不是普通人。 这人还没进来,他边上的扈兵们就如虎狼跃进了驿站。随后,一阵混乱,驿站内的,包括小韩在内的四名驿夫就被执出。 小韩迷茫的看着那贼头,听其发落。 驿长老韩比小韩懂太多了,此刻他浑身发抖。 因为他知道这些人是谁?他们就是此刻和汉军对峙的泰山巨寇。 那黄色的缠头,那特殊的臂章,的的确确是泰山巨贼。 再一想这一支骑兵军团就在这夜雪纷飞中天降这里,就可想而知他们所为何了?不就是那不远处的朝歌嘛。 而既然是隐秘行动,他们这些人撞见了,岂有活路? 老韩鬼精,懂得这些,所以才抖成这样。 老韩没想错,这支冒雪而来的骑兵军团,正是咱们的冲天大将军张冲和他的二千突骑。 他们是八日就从邺城潜出,准备夜袭朝歌的汉军。但一场意外的大雪,不仅延误了一天,还让他们迷了路。 所以他们才来到这驿站,就是要问一下他们此时到了哪里。 众人最前的,带着斗笠的就是张冲。 他看着抖索如狗的老吏,温言道: “老汉,不慌。只问你个事,咱们这是到哪里了?那朝歌距此还有多远啊?” 听到这话,老韩哆嗦的更甚了,他都听到这个贼头说要去朝歌了,那焉有活路在了。 此刻,老韩只委顿在地,想到自己还无一子,就要赴阴土,辱没先人。一时,老韩泪如雨下。 张冲见老韩在那只哭不说话,笑了下不说话。 边上的郭祖就要呵斥这老汉,那边上的小韩突然说了句: “咱们这里叫巨鹿驿,离朝歌还有十多里。” 围绕在张冲边上的骑将们听了这话,再忍不住,笑容满面。他们终于要赶到朝歌了。这该死的路,这该死的汉军,这该死的大雪。 张冲并不打算杀这些人,有些人能不杀就不杀了,这大雪下,他们又能去哪呢? 于是,张冲就准备带着众将冒着霜雪继续赶路,但他还少了个向导。 念此,他将目光看向了小韩。 但没等张冲问呢,这小韩猛然就抬头,望着张冲说了他人生最重要的一句话: “将军,我想带你们去朝歌!” 此言一出,自在那抖动的老韩急了,刚要骂小韩,就看那贼头边上的恶汉子凶煞的瞪着自己,于是又把话憋回去了。 张冲听了小韩的话,反问了句: “你不知道这是从贼吗?留在这驿站,你没准过得会不错。” 小韩摇了摇头,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吐露出来: “我是这驿站的驿夫,照顾着三匹老马。它们几年前也是能日行百里的好马,但现在走一步腿都在抖。这几匹马,原先也是能上战场的好马,但在这个驿站里,就废成了这样。所以我在想,要是这几匹马有的选,可能会选择做一匹战马吧。” 张冲觉得这人有点意思,问道: “所以你想上战场?不想老死这里?” 小韩还是摇了摇头,他老实道: “我也不想上战场,实际上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只是我觉得将军是个大英雄,就想随将军。” 这小韩的话,让众将哈哈大笑,这人看不出还有这个眼光,知道咱渠帅是大英雄。 没错,咱们冲天大将军就是这世道最大的英雄! 众将的哄笑中,小韩脸色滚烫,他有点手足无措。 张冲没直接答应小韩,而是问道: “你知道如何去朝歌吗?” 小韩点头,道: “以前义父常让我去朝歌沽酒,这路头熟的。” 张冲再一次问小韩: “很多时候你现在的安宁虽然平凡,但可能会是你最幸福的时候。你如果跟了我们,以后这些安宁可能一辈子都遇不到了。所以,你真的想好了吗?” 小韩还要说,边上的老韩突然对着张冲磕了个头: “将军,请你善待小韩。他是个娃,恋将军高大大马的威风,所以说了些没头脑的话,但老朽并不觉得小韩就没想清楚。” 说到这,老韩看向一边的小韩,神色复杂,但坚定道: “这孩子我从小养大,看在眼里。他就和那些马一样,有些骏马混在劣马中,只当自己也是一劣马了。但只要落在真正的伯乐眼里,千里马终究是千里马,终究是要跑到更广阔的天地的。” “所以……” 老韩这时候对着张冲重重磕头,祈求道: “所以,就请将军收下小韩吧。他就是那千里马,终究不属于这驿站。” 边上的小韩愣了,他从来没从自己义父口中听到过这些,他好像有点明白了,为何义父每次喝着他沽来的酒,都会摇头晃脑的告诉他,这驿站是不会传给他的。 想到义父对自己如此看重,小韩热泪盈眶。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牛马一样的尘埃在义父眼里竟然是一匹千里马。 小韩噙着泪,嗫喏的要对义父说什么。 老韩没看见,只扣着头继续说: “拜托了,将军。” 这时候的张冲,突然有点恍惚,他彷佛看到了四年前在薛氏壁外的田老汉,这位田俊的父亲,这一刻好像和这个老吏重合起来。 张冲明白了,他扶起了老韩,转首对小韩道: “既然你想定了,就跟着我们吧。你有名字吗?” 小韩看了下边上的老韩,然后摇了摇头: “我自小就被叫小韩,还没得名字。” 张冲点头,先是对老韩道: “老汉,要是觉得我不僭越,我就给这孩子起个名字。” 老韩突然就哭了,他弯着腰对张冲哭道: “谢将军赐名。” 说着,他就拉着小韩一起跪了下来。 张冲看着这漫天大雪,他对小韩一字一句道: “孩子,你以后便叫韩冈。你要记住这片养育你的冈驿,知道你义父的苦心。” 至此小韩,现在叫韩刚的孩子,随着他的义父一起对着张冲重重磕首。 而同时,张冲望着那南方隐没在黑暗中的远方,眼神锐利。 …… 张冲的眼神穿透着时空。 此刻,朝歌城头上,张温也正好望向北方。 当然,他是看不到张冲的目光的,这位镇东将军这会正披着厚大氅,在华盖下默默的看着城北外站着的一队马兵。 这队马兵看着就善战,即便在风雪中,也无人喧哗。 他们看着一竹篮落到城下,然后他们当中一个为首的就跨上了竹篮,然后就在吱吱呀呀的声音中,升上了城头。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此时夜已黑,朝歌四城已落。这队马兵入不了城,只能用这种方式才能入城。 但又因为此人过于紧要,张温为了不让此人感到被怠慢,直接冒着大雪在城头亲自接待。 此时,当这名汉吏被拉上城头,城上的所有人都发现此人的双手竟然过膝,真是怪异。 张温冒着风雪,亲自将身上的大氅撇下盖在了此人身上,然后温言道: “玄德,我已经收到你老师的书信,知道你来此的目的了。” 没错,此人就是咱们的老熟人,刘备刘玄德。 此人这次来就是奉了他的老师之名,特带一只骑兵马队一路穿插通过泰山军的防线,几次生死才赶到了朝歌。 接到刘备,众人再不用呆在城头吹风,张温自带刘备入了城内静室。至于随刘备一路而来的马兵,在后面入城后也自有人温酒送上。 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刘备君子如玉,又出现在了张温的面前。 张温不自觉的就站起身来,对刘备赞叹道: “玄德英气勃发,无怪乎你师在信中如何如何称赞你。” 刘备不敢当张温赞美,甚至就现在来说,此刻刘备还有点忐忑。 只因为张温是何等人?汉家之镇东将军啊。他刚刚冒雪在城头等他,那都已经不能说是折节下士了,而是大大不符合礼法。 他刘备又是何样的人,斗食大的小人,受如此大礼,必要承其重。而能让镇东将军都担不住的事情,他刘备又如何不诚惶诚恐。 果不其然,张温这边把臂邀坐,这边就和刘备吐露了一事。 刘备面上晏然,但内心早已翻江倒海。 …… 《世说新书》-《捷悟篇》: 将军韩冈旧本槽卒,雪夜遇上,乞留随军。父问其故,冈曰:“汉室将颓,有奸诈之士,无英雄用武。得我何用?能用我者,只张大将军乎!” 第三百零二章:选择 盆火温暖着净室只似如春,但刘备却如坠寒窖。 只因张温直白的告诉他,他要带着一队人去京都,将一封檄书送给国家。 这就奇怪了,这是好事啊,为何刘备会心寒呢? 明明去京都不是很好吗?既能面圣,也能暂时脱离河北战场这个漩涡。当然,刘备自然也很高兴。 但这镇东将军不仅说的这些,还说了一事,那就是最近的叛逃名单已经出来了。 这叛逃名单到底是什么呢? 原来,早先汉庭和黄巾军交战的时候,不说战无不胜那么夸张吧,但肯定是没什么军吏叛逃或者投降对面的。 可能底层士卒如浮萍,哪给活命给谁卖命,也就投了。但军吏们都是有一定的社会基础的,他们知道黄巾军不过是一时霜雪,大日一出,早晚融化。所以,往往为了家族计,纵是被俘,也能舍生取义。 但汉军自和泰山军交战后就变了,就没打过一次胜仗。初时,军吏们还能依照惯性就义,但战场态势越来越清晰后,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泰山军的不凡,心里的想法就多了。 于是,越来越多的军吏被俘后,选择投降了泰山军。本来,汉室还是有自信的,纵是些许不识时务的投贼,也无关大局。 但随后,泰山军在荥阳之战只靠自己就攻灭了汉军一路主力。刘宏的底气就一下被抽空了。他已经不能向中下层军吏许诺利益来让他们保持臣格,那就只能用屠刀杀到这些军吏不敢投。 于是,叛逃名单应时而出。 那这名单是怎么来的呢?很简单,就是战后军吏按册点名,除了准确报了牺牲的,凡是没在的,皆按叛逃论。 那这不是很离谱吗?没准很多就是战场失踪,或者明明为国尽忠了,只因尸体被找回,就被当叛逃了? 没错,就是这么离谱,谁让汉军也没办法筛选呢。不过,汉庭也不是不讲情理的,也考虑到确实有很多的确是战场走散的,所以就给了一个十抽一的标准来定最终名单。 所谓十抽一,就是从所有漏掉的名单中抽出一人作为叛徒者。一旦被定为叛逃,那其子女家人统统发为奴,为前线转输粮秣。 不过说是随机抽,但谁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嘛?被抽出来的往往都是那些没家世背景的。就比如之前温县司马朗也是失踪了,但其家族就好好的什么事也没。 刘备心寒就在这里。 因为荥阳一战,他部曲全失。以前在蓟县老家积攒的兄弟大多都丢在了荥阳。而当时为了给牵招一個前程,他就专门给牵招的名字记在了汉军军吏的册籍上。 但现在,这反倒要害了牵招的家人了。 刘备想请张温将牵招的名单删掉。但看着张温炯炯有神的看着自己,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竟然就没能张这个口。 实际上刘备是真的不知道吗? 除了他自己,别人不得而知。 不过如果他真的要请张温帮忙,张温帮忙的可能性也不大。因为这名单上少一个就要补一个。这边给你刘玄德的故旧删掉了,那补一个,就不是谁的故旧了?所以,他张温不会做这种得罪人的事。 但张温也确实欣赏刘备,如果刘备真的请求了,他也可能真的删了。但这刘备的前程可能就受影响了。因为这样的刘备,他不够狠,是不能替他张温办事的。 实际上,这就是张温对他的考验。之前张温看了名单上的籍贯,就有涿县的,他就知道多半和这刘玄德有旧,所以专提了这件事。 这就是忠诚测试,而显然此时的刘备,过关了。 而张温之后对刘备果然更加亲切,在得知刘备还未婚配,还说要将家族的侄女许给刘备。 最后,刘备接过两封檄书,一封是给国家的,还有一封竟然是给张让的。看到这个,他刘备终于明白了。 原来正是因为这第二封檄书,这镇东将军才做了这出戏。但知道了又能如何?他刘备已经错过了机会。 于是,喝了杯温酒,刘备再次戎装出城。这次张温没有送,就让这些人自己缒下城了。 那边,一直和众人喝酒喝得上兴的张飞,看到自家兄长出城后就一直发呆,于是关心道: “兄长,这是咋了,魂不守舍的。” 此言一出,牵着马一直走的刘备,突然就停了。 他望着后面的朝歌城,对张飞说了句: “翼德,我可能办错了一件事。” 翼德,张飞之字呀。就在前些日,张飞满了十八。他家中书信与张飞,给他起字为翼德。 所谓翼德者,何也?为有德者羽翼。 很显然,在张氏等人眼里,张飞追随的刘备,就是这样的有德者。毕竟,作为老涿县人,谁不知道楼桑里那亭亭如盖的大桑树啊。 那句“必有贵人乘此车盖青云直上”的谶言,早就传遍了涿县。 张飞听了刘备这句话,一愣,不自觉就问: “哈,什么事?” 刘备再不说话,他直接翻身上马,边对张飞等人道: “你们先去京都,我后面办完事,再追上你们汇合。” 然后其人就骑着一匹白马,向着北方而去。 张飞等人一脸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张飞嗓门大,大喊了句: “兄长,你是去哪啊?” 然后一句话飘飘而来: “我去弥补我办错的事。” …… 刘备这边走,咱们的镇东将军张温才翻看了刘备加急送来的军报,这一看,张温大喜。 原来卢植那边送来的军报,正是黄巾军广宗事变的信息。 军报中叙述了这事之外,卢植再一次请张温带领河南汉军与他汇合。现在河北黄巾已经残破,只要消灭泰山贼,这场战争就结束了。 甚至,卢植写到这,还不禁苦求: “吾等身居大职,世受汉恩。义当为国讨贼,以安社稷。仁当弥平兵乱,以活万民。值顿首,请将军不以身计,统大兵过淇水,灭那乱汉之贼。” 看完这些,张温不禁老泪纵横,感念卢植拳拳心意,再忍不住,对外面的门吏道: “去召集一干幕僚,我们稍后就去淇水大营。” 没错,张温终究下了决定,此皇汉兴废在此一举,他张温要带着大军为大汉打赢这仗。 而且,他通过种种手段,终于让河南大营的汉军得到了十余日的休养和整编。他派曹操、荀攸去,就是配合他演戏,好应付城内的谒者。 而现在,一切就绪,他张温就要去他忠诚的汉军大营了。 但等到众幕僚们纷纷入府后,听到张温要去汉军大营,都在劝。 一个劝现在下大雪,将军冻到了怎么办。一个说此时已是黑夜,大营必然刁斗森严,便是去了,也多半不会开壁。到时候,天寒地冻,又能去哪? 望着厅外那鹅毛大雪,张温也觉得众人说得对,那就等雪停后再出发吧。 不过既然都已经将众人召集来了,张温就命徒隶们准备食材、酒水,他们就在这雪下开宴,也雅兴一把。 毕竟戎马这么久,就不能享受享受吗? 就这样,张温失去了最后离城的机会,然后和众人在城内举杯高歌,笙歌燕舞。 …… 大雪还在下,见不到停。 积雪太深,刘备已经下了马牵马走路。 此时,天地间一片寂静,万物之声都被这大雪给掩盖了。也正因为在这样的人间寂静中,刘备的念头也越发清晰。 他要去涿郡解救牵招的家人。 牵招为国许身,更是因为信任他刘备才离开家乡一路追随到的荥阳,然后战死的。他刘备不能就这样负了牵招。 万籁俱寂,刘备也在反思为何之前在城内就沉默了? 是你刘玄德看不懂镇东将军的手段吗?不,是你刘玄德想抓住这个机会,想往上爬! 这个寒冷的夜,年轻的刘备就这样拷问着自己。 曾记否,刘玄德你骑着竹马与玩伴们一起在楼桑里的大桑树下,你指着亭亭如华盖的桑树,壮气道: “我必当乘此羽葆盖车。” 其言虽阔,但却饱含着着兄弟之间的情谊义气。 但现在呢? 你为了一个机会,你就抛弃了为自己弟兄的家人争取命运的机会。 你刘玄德是什么时候变的呢? 是荥阳大战后,你觉得要掌握自己命运,不愿意再被人驱驰死地吗?还是你有意无意去听师兄公孙瓒说什么天下将有事,然后激出了几分不安分呢? “不!” 我刘玄德不是这样的人。 突然,刘备自己就打断了自己的拷问,他坚定的对自己内心道: “不,我刘玄德既要出人头地,乘华盖,留青史,也要这一班弟兄善始善终。” 内心再次告诉刘备: “刘玄德啊,刘玄德。你以为你自己是谁?便是天纵神武的高祖都有长乐宫囚韩信,你是谁?能说善始善终?这世道从来就是,人不狠,站不稳。义气,从来只会成为你的弱点。” 内心的杂念再次袭来,但这次的刘备是终于想清楚了。 他对内心大喊道: “不,没有什么做不到。做不到就是你才器不够,那就去找有此才器的人辅助自己。我刘玄德,义字当先。天地宇宙,山移海覆皆不能改此志。” 此念一出,一时间,天地、内心、宇宙皆清如光明。 人的种种成长,其实就是在选择中的成长。愈是困境,你的每一次选择,实际上都在回答自己到底是什么的人,你的价值和追求到底是什么。 而这一雪夜,刘备就知道了他要的是什么,他又是何样的人。想通这些,刘备脸上挂着微笑,念头通达,也对这次北上去解救牵招的家人再无疑虑。 却在这时,他突然听到异响。 开始还不太清晰,但很快就汇成密集的悉索声,最后刘备都感觉到了积雪在震动。 从战争中几次生死磨炼出的刘备,立马就意识到这是一大群骑兵在赶路。他飞窜出去,三两下就上了一颗树,然后寻声望去。 果然,在大概数里外的地方,皎月映照下,一支规模重大的骑兵军团正缓步向着自己这边而来。 这千军万马披白袍的场景只震撼了一会刘备,然后其人就飞速下树,贴着地上了马。 他要赶回去,将这个消息告诉朝歌的汉军们。 最后,他望了一眼北方,那是涿县的方向,那里有他要去解救的牵招的父母。你们等我,我刘玄德一定会来的。 但现在,我要先救朝歌的袍泽们! 等等,那远方的人怎么那么像阿招。不,不会的,他早死在了荥阳,如何会在这里呢? 念头一闪而过,刘备夹马向着朝歌再次返回。 …… 远处,风雪中,泰山军突骑的一只前行小队已经跨马而来。风霜交加,这些泰山军吏士的眉眼都已结冰。吐气间,都是呵气成云。 二十人的小队中,为首军吏赫然就是刘备的伴当牵招。 牵招因为几次算功得以进入了随军学堂,此时已经是泰山军横撞队的一员。这次张冲带人袭击朝歌,牵招因为是北人,更耐寒也更熟悉地理,便带着二十人的骑队作为全军的前哨。 走了一会,牵招突然对全队下令: “休息一下,将脚上的雪清一清。” 众人没有多说,纷纷抖开着罩衣上的积雪。尤其是脚上的雪,他们特意拿干草打掉,就是怕融化了,湿了脚。 脚一湿,到时候在结冰,这脚就要和步履冻在一起了。到时候,即便脱下鞋,这脚也要烂。 所以,泰山军众人都是走一路歇一路。到这个时候,时间已经不是最紧要的了,身体状态和士气反而更重要。 这边,众人都在打理自己,然后给自己和马匹喂了干粮。只有那牵招望着南方黑森森,心里默念: “兄长,弟只能帮你到这了,毕竟你我各为其主。” 片刻后,牵招等人继续赶路。 突然,身后一骑冒雪奔来,高喊: “各军各部,大将军有令,就地换衣。然后全军奔袭朝歌!” 随着这声令,整个队伍开始停了下来,然后众吏士就从背囊中翻出干净冬衣开始就地换起来。 这边,牵招也换上了冬衣,温暖再次包裹着他。他蹲在地上,抓起一把雪塞进了嘴里,然后望着南方的黑暗,低声下令: “上马,杀!” 第三百零三章:血雪 光和六年,十一月九日,夜。 皎皎寒月,朝歌城上的汉军站在城头上,望城外万籁寂静,思乡之情全部涌向心头。 铁衣征程半年,他们远离家乡,抛弃田园家宅,本报王事。但现在,暑去寒来,贼未灭也就算了。上官们还醇酒歌舞,袍泽们尸骨畏寒,家人就要被充奴。 岂能不让这些心中只有王事忠义的好汉子们,内心凄怆难过。 朝歌作为河内一大要邑,又作为河南汉军主帅镇东将军张温驻节之所,整体防备是非常严密的。 首先朝歌城西有一处坡地,本是朝歌世豪们游园之所。这里每当到傍晚时分,远望游园,但见雾蒙蒙,雨霏霏,树摇柏晃,幽深莫测,林上是空雁鸣鹤,一派故园胜景。 但这会这处坡地已经被营造成一整片军事壁垒,号“鹿头砦”。张温募集的兵马和后方大部分兵力都驻守于此。 在此砦的周边,又连八砦,与这鹿头呈掎角之势。 同时这里又是河内各县县卒集结之所。所以,张温的军力在城外大概到了万人左右。但显然,这些军力的善战程度肯定是比前线淇水大营要弱很多的。 前些日,镇东将军巡城的时候,远望鹿头砦的时候,觉得在防卫上还是有漏洞,就令部属在鹿头砦附近的制高点得胜丘上,又建立了一处据点,以图扼守。 所以到十一月九日的时候,整个朝歌的防务其实就是得胜丘、鹿头连砦和巨鹿城墙三位一体结合的。 当城头上的汉军远眺家乡,春伤秋悲的时候。 得胜丘上的木栅,有几个荡阴县兵正冻得发抖的戍守在望台上。 荡阴在朝歌北面,还要在淇水以北。换句话说,此时的荡阴已经算是在敌后了。而这些荡阴县兵被河内太守征召来的时候,荡阴都没陷落。 而现在荡阴城陷,这些县卒就成了无家之人了,只能继续羁留在朝歌。但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这些人会是什么待遇。 最差的补给,最苦的任务都在他们头上。 就比如值守这得胜丘,天寒地冻,他们又在丘上,那就更冷了。而且因为补给不便和后方的人不上心,这些人还都是饥一顿饱一顿,就更别说有冬衣了。 所以此时望楼上,三個新卒正围着他们的伍长,拥抱取暖。 伍长姓岳,人叫老岳头,此时一边哆嗦,一边对三个手下道: “值了这轮,咱们就下去了,真辣娘的冷啊。” 边上一个黑瘦的小卒,闻言嗤了声: “就是下去又如何,下面就不冷了吗?咱们这些荡阴来的,真的都是后娘的,不都是养的,妈的,不把咱们当人。” 黑瘦小卒说的,其余两人频频点头,显然早就满腹牢骚。 老岳头实际上也要骂人的,但作为小领头倒也不好和这些手下们一起骂,也就不咸不淡的呵斥了两句。 黑瘦小卒性子显然是桀骜的。并不作罢,他继续道: “岳头,要我说汉军这么不将咱们当人,咱不如投对面泰山军。咱听说,带刀投那边的,直接升甲士。带甲投的,直接做伍长。便是啥也不带的,直接去,也有两升粟。这不比留在汉军这里好?” 见黑瘦小卒还不依不饶,老岳头,作色道: “说的什么浑话,什么叫汉军不将咱们当人?你不是汉军?” 黑瘦小卒听到这话,好似莫大嘲讽,他夸张的指了指自己: “我也配?” 其他两卒子也纷纷大笑。 说到这了,黑瘦小卒也摊牌了,他对老岳头道: “老岳头,我黑虫也直接说了吧。我们几个小弟兄们已经商量好了,都要一起去投泰山军。而是不光是我们,军中大部分好汉子都要去投。老岳头,你要不要和咱们一起走。” 为了增加自己的说服力,黑瘦小卒还悄声道: “我还听说,咱们老家那要开始分地了。咱们还呆这的话,家里可就分不到了。” 老岳头眼睛闪烁了几次,这次不说话了。 他沉吟了下,看自己三手下虎视眈眈的样子,突然展颜: “投,不投不是好汉子。” 此言一出,紧张的氛围顿时消融。然后那叫黑虫的激动的对其他两人道: “你们看,我就说吧,咱老岳头肯定跟咱们一起走。” 此时,老岳头呵呵直笑,只是那手已经不知不觉就摸在了刀上。 正当这伍长准备手刃三叛逆的时候,突然就听到了黑虫指着北面道: “你们看,那是什么?” 所有人都看向了那边,那是何等之景? 只见漫天飞雪中,一只白袍骑军正向着他们高速移动。那翻飞的积雪,卷起了厚厚的雪幕,直似一条雪龙冲来。 见到这景,望楼上当时就有人要高呼,但马上被黑虫制止了,他激动对大伙道: “这肯定是泰山军袭城了,咱们不要示警。” 听到这话,其他两人纷纷点头。 但老岳头却说了另外一番道理来: “现在这泰山军的马速已经加起来了,很快就能席卷入城。我们便是不示警,其余各砦的人也会知道的。但如果我们不敲警钟,那咱们就是擅忽职守,上面肯定是不会放过我们的。别忘了,咱们现在毕竟还在营内,那些人要杀我们,就是一句话的事。” 听了老岳头的话,黑虫纠结了一下,然后看到两个袍泽的脸色,也只好同意了。 就这样,老岳头拿起棒锤哄得一声敲响了警备钟,然后就连敲了十余下才作罢。 之后,雪夜中,众汉军直接被密集的钟声敲醒,他们惊慌的看着四周,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此时已经来不及了。 最先冲锋的泰山军前队这会已经冲锋到了城墙跟。这些优选出来的精锐,靠着飞索攀爬上了城墙。 守在西城上的守军非常少,毕竟天寒地冻着,又有几个人会留在外面吹风呢?所以,大多数汉军士卒就是在暖洞中被泰山军俘虏了。 只是当泰山军冲到北城的时候,他们却遭遇了汉军大规模的反抗。 原来,在他们来之前一刻不到的时候,刘备就已经纵马在城下大喊贼袭。 彼时城上的大多数汉卒是不相信的,还有几个要张弓射刘备。但当中有个军吏,恰恰就认识刘备,就在此前不久,他还送刘备缒下城的。 知道刘备是镇东将军都折节的人物,这军吏不敢怠慢他的话,忙喊起众军吏起来。也因此行动,北城众人性命得以保全。 虽然北城守住了,但其余三门皆已被破,人马如龙的泰山军从三门迅速入城。 此时,被围在中间的张冲,斗笠下神色坚毅,他不时对边上的郭祖吩咐道: “入城后,大军要不扰民,不破壁,不拆屋。” 这些东西,本不用张冲再次强调的,但奈何这次冒雪奔袭,突骑们显然吃了不少苦头。张冲就担心,突骑中会有人扛不住,动了不该动的事。 当泰山军入城的时候,张温等人酒喝得正高,宴会也正浓兴的时候。 突然,外面属吏突然奔来,告诉众人: “城破了。” 当时张温还揉着脸,嘟囔道: “必然是城外的县卒兵吵嚷着要冬衣。” 扭着身子就要站起,但到底酒多了,直接一个踉跄就扑倒在地。 那来报信的属吏连滚带爬跑到张温边上,一边扶,一边哭: “将军,不是啊。入城的都是马兵,已经杀散了宅外的扈兵将宅邸围起来了。” 张温困惑了,喃喃说了句: “马兵?哪来的马兵呢?” 但不管哪的兵马,现在还是要去看看。 于是,张温在仆隶的搀扶下到了外,就要攀上壁看看外面谁敢围镇东将军节府。这些老革喝了几杯,也敢在这里撒野了。 镇东将军节府算是一个小坞壁,四围壁都是砖石结构的。所以别看不大,但还是很坚固的。 张温被搀扶着上了壁,只往外一看,整个就酒醒了。 这外面哪里是汉兵啊,那黄巾额带那么醒目,除了黄巾军还会有哪个?再仔细一看,张温的手心全是汗,因为他发现下面围着的就是他视之为大患的泰山贼。 这时候,众多幕僚们也随张温上了壁,也看了外面这副景象,几个胆小的直接委顿在地嚎啕大哭。 他们都后悔,为何之前要劝张温等雪停了再走。如果那时候就走,这会他们早已经逃出升天了。 有几个还镇定的,又细看了一下,转身对呆傻着的张温道: “主公,入城的兵马并不多。只要我等坚守此地,城外的汉军缓过来后,必然入城支援。所以,主公勿慌,当务之急就是先给众人分发武器,咱们要自救。” 张温已经六神无主,听这人说这,忙点头。 于是,几个幕僚将宅邸内一清点,料出二百多丁。然后打开武库,就武装这些人。 就在张温等人还在负隅顽抗的时候,下面就传来一阵喧哗。 然后他们就看到一个肥胖的白净人,面无胡须的,双手被系在绳上然后被拖到了地上。 此人正是汉室派到河南汉军这里的谒者。 这人本来还以为能敲诈一笔钱财,舒舒服服的回京呢。谁能料到,就在他吃着热锅,喝着酒的时候,就被泰山贼破壁而入拖到了这里。 人群中,张冲就在其中,他望着宅邸壁上的张温,内心也有些唏嘘。 上面就是汉帅张温了。这是他遇到的第几个汉帅了?皇甫嵩算一个,黄琬算一个,这张温也算一个。 皇甫嵩生死他不确定,那黄琬是死在他的刀下的,剩下这张温也多半也是这个结局了。 张冲没有强攻这宅邸,而是让各部继续占领城内各要点,然后在这里汇合。至于城外的汉军用不用管?到这时候,那些人都未出营,不已经说明了他们的选择了吗。 于是,张冲命扈兵烧起火盆,然后温了壶酒,就对城上的张温道: “上面的可是汉室之镇东将军张温吗?我是济南张冲,不知道可否出来一见。我们就在这漫漫大雪中,温酒话一话这天下如何?” 张冲的话飘进壁上,引起一片大哗。他们没想到,下面的就是那巨匪张冲,而且还那么视他们为无物,就当真吃定他们了? 人群中的张温这会已经恢复了冷静,他望着那西面煌煌灯火,又想到自己听闻下面的那些流言蜚语,内心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在劫难逃。 他推开了众人的簇拥,突然下令: “开壁,我今日就去会一会这个欺世盗名的巨寇,问问为了一己之私,祸乱天下到如此,他真的就心安吗?” 壁上的人都在劝,但张温早就已经有死志了,他整了整衣冠,对众人道: “都看看四周吧。围了一刻了,见过一兵来援吗?一切都有因果。今日之果,就是昨日之因。正因为你们过去如此苛待外兵,才有今日人家做壁上观。所以,诸君,请体面吧。国家在京都看着我们呢?” 说完这些,张温施然然的下了壁。片刻后,一些幕僚神色痛苦,但也追随着张温下去了。终究是君臣大义压倒一切。 “吱~吱~” 镇东将军的节府就这样洞开了。 然后张温在前,领着一干属吏大步无畏的穿过恶意满满的泰山军戟道,走到了张冲面前。 没等张冲说话,张温一把就拿过酒,一饮而尽,然后对张冲大骂: “这天下啊,就是被你这样的野心家给祸乱的。因为你,这天下多少百姓横死道边。因为你,多少骨肉相离拜别。你们这些道贼,口口声声说为民请命,吊名罚罪。但因你而死的却十倍于过去,皆拜你之功。” 张冲笑了,这笑的是多么轻蔑。 他淡淡对张温道: “我请你下来喝杯酒,不是因为敬重你。实际上,你们这些所谓公卿有什么可敬重的,举凡问心一下,你们可有一二心思放在咱们黔首老百姓的?每天不过蝇营狗苟,争权夺利。” “翻开史书,你们所思所论所斗争的,哪有一条是为了底层的黎庶的?又想过一条能让治下百姓不受冻,不挨饿的?没有,一条也没有。这就是你们这些公卿的所谓心忧天下!简直是可笑。” “既然你们这些贵人不为民着想。那咱们百姓就自己为自己操心。但这时候呢?你们又开始说我们乱了天下!难道这天下不正因为你们的贪得无厌而大乱的吗?所以啊,就你这样,还想乱我心智?” 张冲的话,直充得张温脑门冒血,他呀的一声,突然就从袖口拔出一把割肉刀,对着张冲就捅了过去。 而对面的张冲呢,只是将张温往前一带,把他的手一别,然后那割肉刀就自己插到了张温的喉咙上。 张温“嗬”了下,倒在了地上,鲜血染红了白雪。 随后,两边的泰山军甲士也抽出刀,将随张温一同出来的幕僚们也搠翻在地。这下子,白雪就更红了。 最后,泰山军如潮水般涌入了军府,也将那面杏黄大旗插在了军府上。 朝歌城,易。 第三百零四章:变军 光和六年,十一月九日的夜是那么的漫长。 就在张冲率两千突骑雪夜下朝歌,阵斩镇东将军张温的时候,远在淇水的汉军大营,一出大戏也落下了帷幕。 一场大雪,纷纷扬扬,整夜在下。 淇水两岸周围三百里旷野,一片银白,掩盖了这白日的喧嚣。 战马嘶鸣声,人群的煊沸声统统消失了,一切就和天地原初的那样干净。 但只要看到汉军淇水大营的景象,就不会被这种万籁给迷惑。只因为此刻,不下数百人的甲士倒在大营的血泊中。 只有十来名军将模样的正披头散发,手拿断刃铁戟双目充血地看着外面一遭敌人。 这些敌人在这一夜前,还是他们的袍泽,但只一晚,一切都变了。 雪越下越大,不仅落满了在场这些人的甲衣,也渐渐掩盖着满地的尸首。 这副场景就宛如一副风景画,突然画动了。 困兽犹斗的甲士中,为首一个人,脸上被砍了一刀深深的伤口,他似野兽一般,以刀指着外围中的一个六尺军将,咆哮道: “曹操,你要给那些清流做狗?你忘了你凭啥到的这個位置?” 没错,那六尺的军将就是曹操,此刻他神色复杂的看着被围的这些人。 这些人都是宦官一党安插在河南汉军的故旧,其中为首的就是曹节的女婿冯芳。 就在这一夜,曹操和荀攸等人终于开始了他们的计划。 他们以紧急军情的理由将众将召集到了大帐。然后,曹操等人图穷匕见,直接以汉室衰亡全赖宦官党徒败坏。 他们直接打着清君侧的名义,革新朝政,再肃皇道。 当时曹操刚说,大帐就大乱。 如赵融、冯芳等立马就起身要呵斥曹操的大逆不道。但很快他们就发现不对了,在场的校尉,除了孙坚已经带兵袭击邺城不在,其他校尉中,只有三人站了起来。 他赵融,冯芳还有一个是鲍鸿。而一直和他们同进同退的淳于琼这会自顾自的喝酒,竟然理都不理他们。 这些都让赵融内心狂跳。 站起来的有三位,坐着的有五位。除了那叛徒淳于琼外,皇甫郦、郑泰、张超也没站。 赵融是心思最巧的,他立马意识到这事情已经完蛋了。军中九校尉,要清君侧的就有五位,这背后一定不是曹操这样的人能完成的。 赵融突然哈哈一笑,揽着边上兀自发愣的鲍鸿,大笑道: “如此盛事,如何能无我二人。融和老鲍早就看那些祸国的宦官们不顺了,恨不得手刃之。现在有曹校尉举事,如何不喜得发狂。” 说完,赵融就拉住还没反应过来的鲍鸿一起坐了下来。 见赵融如此乖觉,全场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冯芳脸上。 此时的冯芳气得发抖,他指着全场这些大逆不道,突然一脚踢开案几,然后从怀里抽出一把衣刀就划开帐幕,奔了出去。 曹操等人大急,万万没想到这冯芳竟然随身就携带一把刀,本来入帐前这些人就被解了兵刃。 冯芳这边一跑,很快就遇上了他自己的扈兵。 这冯芳是个狠人,知道自己唯一的活路就是立马带兵绞杀这些乱党。于是,冯芳就带着二百多甲兵又杀回了大帐。 但荀攸早就在中军大帐中布下重兵,冯芳等人只是徒劳无功。 就这样,一通乱杀,冯芳等人就剩下了十几个人,而对面已经将他们围的水泄不通。 冯芳知道自己死定了,但最后,他还是不甘,问道: “曹操,你到底是吃了什么迷魂药。你不知道你父也是宦官党徒吗?你这边举清君侧,不光对国家不忠,还要对你父不孝。你这样不忠不孝的人,纵是一时苟且寄身于清流,那些人就真的会将你当成自己人吗?” 这番话,说的在场好些个校尉眼神闪烁。 有如郑泰的,显然是被戳中了心思。他确实对曹操起着这样的心思。这种能叛父的不孝人,如何能信? 还有如之前一直反复的赵融,他也紧盯着曹操。赵融倒是希望曹操能及时跳船,这样他就能带着鲍鸿也跟着跳反。 不是他赵融就这么墙头草,而是他看得分明。那就是他之前一直未被荀攸等人联络,实际上就已经被他们视为不被信任的了。 那这次兵变,他虽然靠着不要面皮及时跳船。但赵融知道,这次他就是不死,也会被剥夺兵权。而这个年代,没了兵权还有什么前途可言?所以,他赵融还是期冀曹操跳反的。 但可惜,赵融终究要失落了,只因这曹操比他想得还要果决。 那边,当冯芳大吼出声的时候,曹操轻蔑一笑,他排开众人,走向前: “没错,我曹操是父母所养,你说我是不孝之徒,我曹操说不出个话来。但我如何舍亲弃父?是因为我曹操是个禽兽吗?不,因为我曹操不仅是曹家子,更是汉室臣。而今,大汉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际,万千黎庶嗷嗷待哺,究其根本就是宦官一党。我可以爱我父,但谁爱汉室。我可以救你们,但谁救那万民?” 最后,曹操指着自己,掷地有声: “所谓,知我,罪我,其惟《春秋》。就是说能评判我曹孟德的,只有历史,只有后人。而不是你们这些蝇营狗苟。” 说完这些,曹操摘下自己的幘头,放下了自己齐肩的断发。 他将幘头摆在地上,然后对着西面叩首,那是京都的方向。 叩罢,他对着西南方向大声吼道: “国家,自古忠孝难两全。我舍孝就忠,非是忠你一人。而是忠这煌煌汉室,是这满天下人的秩序。今日,我曹操舍小忠,就大忠。” 曹操这边跪,那边许褚、夏侯渊等人也跟着跪倒。随后,众将纷纷对着西南方向跪倒,一时也也成了他们的誓师了。 那边,冯芳看到曹操的做派,大笑,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他一把抹掉泪,对这曹操大声嘲讽: “曹阿瞒啊,曹阿瞒。我本以为你是个人物。现在才知道你是如何的幼稚。你以为你是可以选的?你是谁,早在你出生就决定了。你不能选,就如我现在不能选。你以为给清流做狗,就是忠了?你以为这天下就是我们宦官一党祸害的?你以为这朝奸人都是我等?你今日杀尽了我们,明日汉室就要亡。” 冯芳在那讲,曹操却抿着嘴,一句话不说。 这下子,冯芳才真的死心了,他不知道这个曹操是真的傻还是假的傻,罢了,今日是死定了。 念此,冯芳将手上断刃往自己脖子上一横,然后对着前面的曹操,声色俱厉: “曹阿瞒,我先走一步。我在下面就看你如何死!” 说完,刀刃划破了气管,砸倒在地。 冯芳既已死,剩下的十几扈从也不想活了,皆拿起刀自戕死了。 曹操沉默了,看着冯芳躺着的雪地,变得越来越红。 而这时候,一句杂音冒了出来: “哟,这冯芳还是个有高洁的。那田横死,有宾客殉于墓。没想到今日,这阉竖小儿,还能如田横一样,死了还能带几个。不凡,不凡。” 说这话的是另外一个校尉郑泰。他嘴上说着不凡,但在场谁都知道这话里的嘲讽和不屑。 但在场人没人指责郑泰,反正这冯芳也死了,说几句又如何。 曹操背对着郑泰,听到郑泰这话,尤其是那句阉竖小儿,就知道此人话里有话。他背对着郑泰,悠悠说了句: “能得壮士效死,便是个好汉子。反倒是有些人,只能对死人犬吠几句。” 郑泰闻言大怒,抽出刀就要砍曹操。 但边上的皇甫郦和张超拉住了他,只劝大事还未做,如何自相残杀。 但曹操那做派,属实气到郑泰了。 他都拔出刀了,那曹操竟然还敢继续背着他,真的是蔑视他到了尘埃里。郑泰本就是矜骄公子,被这般羞辱下也上了头,这次是真的拿刀要去砍曹操了。 而那边,背对着郑泰的曹操,手已经放在了剑上,只等看到郑泰的影子,就要给他来个后斩。 “咚~咚~” 突然的,就在郑泰和曹操要死斗的时候,一阵金鼓声传来。 然后众人就看到,一彪军吏,高举旗帜,节杖,华盖,抬着一步辇而来。而那上面的,端坐着一老者,虽然弯着腰伏在步辇上,但其气势却宛若卧虎。 如曹操等一干校尉,看到此人后,直接在大雪中拜倒,然后口呼: “拜见左中郎将。” 左中郎将?没错,入营的步辇上,正是之前的北中郎将皇甫嵩。 其人竟然没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原来,这次军变夺权,曹操等人只是执行人。背后的策划,涉及到的人物主要是何进、袁绍、皇甫嵩。 皇甫嵩原先被张冲一箭射中额头,本奄奄一息。但其人竟然命不该绝,曹操从老家找到的医者华佗,竟然真的是个有本事的,真就将皇甫嵩给治好了。 但即便皇甫嵩从鬼门关逃脱,其也没了兵权。因为新调配的张温不仅升到了镇东将军,更是国家和宦官一党们都信任的人选。 所以张温牢牢的就将汉兵垄在了手里,而皇甫嵩只能退居幕后。 本来退居就退居吧,但突然钟繇一帮人却造访他,说要请皇甫嵩出山主持局面。原来,这些人在袁绍等人的窜连下,已经结成了同盟。 他们拉着大将军何进,说蛾贼不可猝除,要徐徐图之。可以放弃河北之地,与贼军夹河对峙。 他们解释,河北虽然左山右海,是天生的形胜,但也是天生的牢笼。只要将贼军困在河北,到时候汉室在励精图治,选拔贤人入位。大汉依旧占据天下十州,以千万人口,那蛾贼根本抗衡不了多久。 而要励精图治,要选拔贤人,那自然要扫清朝廷上的奸人。那这些奸人是谁?不就是那些祸害朝堂的阉竖吗? 所以要铲除国家身边的宦官,攘外必先安内。 实际上,这些河南籍的公卿世家子说的,何进并没有很强的动力。因为宦官们也算是他妹妹何皇后在宫内的臂助了。所以何进没有多强烈的动机去铲除他们。 但袁绍早就摸透了何进的心思。 在只有二人的私下,袁绍就对何进说了这次铲除奸佞的厉害。 他指出,这次河南地的公卿世家们联合起来,已经形成了自己的主张。他们有人、有钱、有兵。现在他们还是在汉室的旗下,只是要清除宦官。 但如果这个主张都得不到实现,那这些人必然离心离德。他们不会投贼,但必定拥护一个能代表他们利益的宗室子弟。要知道,陈王现在还在河南呢,听说和河南世家们相处甚恰。 而你大将军何进的全部权力都来源于刘宏。如果河南那边立了一个皇帝,你何进不是抓瞎了? 所以与其到时候两汉对立,不如将河南世豪们笼络在麾下引为臂助。到时候,清君侧一旦成功,他何进作为盟主,又是汉室大将军,那岂不是权倾朝野? 就这样,经过袁绍半是威胁半是利诱,何进同意了这次行动。 然后一次早已预谋的军变就这样开始了。 计划是这样的。先是由河南汉军中的曹操等人铲除宦官在军中的势力,然后请德高望重的皇甫嵩来主持大军。之后率领大军南渡大河,与朱儁的河南豪势部曲联兵一道。 之后,由驻守在虎牢关的何进和袁绍等人一起开关放大军入关。然后直接杀到京都,对宦官们实行大清洗。 杀完宦官后,就组建以大将军何进为首的幕府,将刘宏虚君起来。之后,大将军幕府就将成为汉室的新的权威,统一调配全国资丁,最后对泰山军这样的大逆不道斩尽杀绝。 这一计划既是是饱受党锢之患的河南世家们的反击,他们要这些宦官们血债血偿。也是这些世家党人精英们想到的唯一可行的救汉路径。 到时候,这大汉还是大汉的。 但这大汉又不再是只属于刘氏一族的了,它还属于来自河南中原的数十位公卿们。 他们也将是这汉室的主人! 而现在,这个计划已经成功了第一步。他们掌握了河南汉军这一绝强武力,旗开得胜。 第三百零五章:无畏 河北局势已经乱成了一锅,随着战事的发展。汉军原先那种猝拔恶疮的想法已经不现实了。越来越多的有识之士都发现,平贼事开始成了一场持久战。 既有这一认知,汉庭的精英们想的不是众志成城、和衷共济,而是转先就铲除敌对势力,将斗争交点从外转向了内。 同样的逻辑出现在了太平道手上。这个位面,因为泰山军的异军突起,黄巾军并没有短时间就被汉军攻灭,但原先他们计划好的三路并起共攻洛阳也几乎失败。 汝颍路或灭或残,南阳路已不听掉,只有他们河北黄巾仍然保有实力。 知道一时间无法覆灭汉室,河北黄巾的上层也开始相互倾轧。最后的结局是以张氏兄弟武力铲除了教内的豪势派,魏收出走巨鹿汉军而收场的。 这个过程中,泰山军都被动的参与到了两方的内乱中。 前者在汉军内变中,冲天大将军张冲雪夜下朝歌,再斩一汉军名帅,使得城外汉军纷纷丧胆,或走或降。而河南汉军主力也在一干河南世家的运作下收为己用,现在正准备卖掉河北人南下上洛。 后者,泰山军的出使广宗的使团在董昭的纵横捭阖下或主动或被动的使得广宗之变引爆到不可收拾的局面。现在广宗的河北黄巾其赖以统帅全教的精神号召几乎已经在底层破产。 所以,这一次泰山军反而成了这一系列事情的大赢家。 雪夜下朝歌,使得泰山军在南部对峙防线中直接占据了主动,于淇水驻扎的河南汉军正处在半包围中,他们如果不趁早南下,可能就走不了了。 更要命的是,对于这些,河南汉军一无所知。 此外,泰山军在河内的一系列战事的胜利也传到了河北黄巾那里。大量的,已经对高层失望的底层黄巾军,对泰山军越来越感兴趣。在了解了泰山军的战无不胜的军功外,也知道了他们的主张。 尤其是那条分田到户,一下子就得到了底层黄巾军的拥戴。 所以,这一波泰山军,赢麻了。有人赢麻,就有人输麻了。这一次,大输特输的就是两人,一個是北中郎将卢植,一个就是孙坚。 卢植因为本贯河北人,正是河南世家要抛弃掉的,他们在密谋此事的时候,直接就将卢植排在了外面。 可以想象,当河南汉军撤离河北后,卢植的河北军团将要面对何样的打击。这还不止,河北汉军的主力,是以北军五校万人精锐为主的。 这些人可不是河北人! 当这些人意识到河北将成为朝廷的遗弃地,这些五校军想来必定是要趁着机会从太行山的通道撤回去的。他们可不想死在河北。 所以,可以想到的,卢植军团这一次是完蛋了。 卢植这边大输特输,孙坚也不例外。 他是被当成了局外人的弃子,带着千人勇士就要奔袭邺城。他本江淮豪杰武人,但现在却在河北与一群素不相识的人厮杀,但这一次他不是为国尽忠,而是为自己和一班弟兄们搏命。 …… 光和六年,十一月十二日,林县东北十几里的地方。 一只骑军正走在原野上。 这支骑军就是七日前便从淇水大营出发的孙坚部,拢共一千三百骑。 此次的行军路线,孙坚谁也没告诉。只让马队出营后,一直顺着淇水往西走。直走到见到群山坡崮后,孙坚就带着他们开始转道向北。 这一走,就走了五日。 今天他们刚从山道崮中走出,开始疾驰在一处大平原上。 此时,孙坚望河北大地,山舞银蛇,惟余莽莽,几日的憋屈之情一扫而光。 他在想,凡有大气运、大成就的大豪杰,哪个是一番风顺的。高祖有彭城之败,中祖有蓟城之逃。但最后呢?两人都历经劫波,共同创建了这四百年汉家天下。 所以,真应了那句。命运不会辜负那些百折不挠的人。 孙坚也承认,对面那位他素未谋面的泰山军渠帅张冲就是这样的百折不挠的人杰。其人以万众出征,转战汶水,北征河济,南袭中原。最后还提师北上大河,在这里与汉军角逐。其人不仅没捉襟见肘,还越来越强。 真英雄人杰也。 但可惜,他孙坚这次袭击的就是这样的人。如果易地而处,他必然能与此人把臂相谈,引为知己。但现在,那张冲就只能是他的敌人。 而他孙坚呢,说个不羞的话,也自诩为一代人杰。天下英雄,唯他与冲也。至于余者,或名不副实,或祖上荫庇。总之,都不如他二人白手起家。 现在如曹操、荀攸之辈以家世权威拿捏他。他孙坚就如蝼蚁一般,毫无还手的能力,但也就是如此了。 彼辈靠的是什么?是家世,是汉室的权威。但孙坚已经预料到天下将要大乱,太平盛世的上下逻辑在乱世中统统要被推倒。乱世中谁还在乎你多清贵?不还是看谁的刀硬。 既然孙坚知道这些,那为何不保存兵马,以待后日?还非要陷险袭邺? 真实的原因并不复杂,孙坚就是为了邀名。 说到底,大汉四百年余威在,能举汉室大旗的豪强天然就会比其他野心家更容易获得人心认同。 孙坚他有什么?是有兵,还是有钱?统统都没有。孙坚在乱世中唯一的机会就是这次的邺城战场。 当诸军顿兵淇水,只他孙坚轻兵独进,他不是忠臣谁是?他不是百折不挠的雄主,谁是? 所以别看曹操和荀攸算计他孙坚。但人家孙坚内心也透亮着呢! 他雄武奋发,通晓兵法,自底层打磨上来的冲劲,只要时势一到,立马就是鱼跃龙门。 就这样,蓝天白雪,身后千骑扈从,孙坚他挥着马鞭,指着远方邺城的方向,豪气万丈: “那里就是龙门。” 边上的韩当等人一头雾水。 但孙坚没和他们解释,而是继续对众将道: “天下英雄出我辈,值此大争之世,正该我等烈武扬鞭,澄清宇内,还天下一个安宁。也让后世万代传唱我们的功勋。” 这下子,韩当等人懂了。他们皆护翼在孙坚周边,高喊: “愿与主公,布武天下。” 呼喊的人群中,孙坚的侄子孙贲也赫然在列。原来,他虽然被孙坚呵斥下去了,但内心并不甘,混入到了选拔中。 等到孙坚带兵出营,他才知道孙贲已经在了。孙坚虽然怒,但也不好将孙贲再送回营,那样不小心就会泄露这次出阵。 众人呼喊了一会,将内心的压抑排解了不少。 他们很多人已经知道自己等人这次是去袭击邺城,这是什么样的任务,他们当然知道。毫不夸张讲,要不是带兵的是孙坚,这一道就要跑散三分之的人。 不过,说到底他们多是孙坚招徕的,与孙坚早就荣辱与共,在孙坚带头的情况下,他们倒也保持着一定的斗志。 这边,军中智将担当的吕范,侧着小声问着孙坚: “主公,现在局势是非常明朗的。我们这次袭击邺城,成则海阔天空,汉室在河北还有后续。而败,那后果不堪设想。” 吕范说的后果不堪设想,是他们的后果,还是汉室的后果,他也没说。但孙坚明白吕范的意思。 他对吕范笑道: “你是说,如果这次袭击邺城咱们没成功,有没有退路。是这个意思吧。” 吕范点头。 但孙坚却摇头了,他直接坦白: “实话说,子衡,我真的没想过什么退路。” 这句话,直接让马背上的吕范僵了一下,好不容易挤出个微笑,要对孙坚说。但孙坚举起马鞭挥了挥,制止了。 孙坚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无非就是那套为虑胜,先虑败。但子衡,我和你讲个我的亲身故事。” 吕范侧耳恭听。 “我那会还给我父卖瓜。一次我担着两筐瓜走山路,直接闯进了一座猴山。子衡,你是汝南人,可能不知道咱们那的凶猴有多厉害。这么和你说吧,你与其掉入虎山也不要入进猴山。因为虎有傲气,饱腹时是不会杀你的。但这群猴不同,只要闯入,就会一拥而上把你撕碎。” 吕范还在听,他知道主公不会随便讲一个故事的,这故事背后定然有隐喻。 所以孙坚继续讲: “那时候我误入了猴山,刚过一个山崮,然后直接看到下面坡上一大群山猴密密麻麻,那会我十二,身量也就顶三四个猴吧,所以可想而知,当时我有多凶险。” “我日后几次搏命也算浴血,但每次回想起来,还是那年十二在猴山中狭路遇到群猴是我这一生最险的时候。” “我当时很慌,我知道我肯定打不过这些山猴。但我也不敢跑,因为我跑不到几步就会被这些畜生抓住撕碎。所以我怎么做的呢?” 说到这里,孙坚停了下来,侧首询问着吕范。 吕范很聪明,他想了会道: “主公和那些群猴们干上了。” 闻此言,孙坚哈哈一笑,然后告诉吕范: “聪明,不过我没下去与这些畜生搏杀,而是慢慢蹲下,捡起了一块石头。” “然后你猜怎么着,就这么一个举动,对面群猴呼啦呼啦的全部跑掉了。” 最后,孙坚语重心长对吕范道: “这就是莪的故事,而这些你又听懂了吗?” 吕范迟疑了,问道: “主公是说,敌人有些时候只是看着大,实际上怯如鼠?只要我们猪突猛冲,对面必然丧胆?” 孙坚笑着摇头: “子衡啊,你的确有智谋,但也因此心思多。实际上,我哪有那么多的意思。我告诉你,我那会蹲下去拿石头,想的从来不是去吓唬那些山猴,而是我孙坚真的已经要和它们死斗了。最后,不是我孙坚杀透出去,就是我孙坚埋在这猴山里。” 孙坚对吕范道: “这就是我孙坚的做事。无畏,遇到敌人宁可死在冲锋的路上,也不苟活于后。但也正因为我的这份无畏,最后活下来的都是我。” 孙坚说完了这个故事,吕范也开始真正懂得了自家主公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如果说为将者当有仁义智勇严,那自家主公就已经将勇这个字吃到了骨髓里。 “无畏,无畏。” 吕范默默的咀嚼着这两个字,感觉自己的思维和格局都在上升,原先一些想不明白的事,也开始陆陆续续有了点自己的感悟。 主公这一次,是真正的置之死地而后生。便如当年韩信背水一战一样,在险地绝地,激发出上下决死的勇气。 吕范这边还想着呢,却不妨边上孙坚说了句: “这次也是蹊跷。这次奔袭邺城,虽然是我主动说出的,但总感觉是在那个叫荀攸的人引导下说的。” 吕范不确定道: “他们是想激主公?” 孙坚开始在点头,然后又摇头,他不确定道: “说不上来,我反而有一种,这些人是要故意将我调开大营的意思。但为何要调我走呢?” 孙坚不明白,吕范掌握的信息比孙坚更少,就更是想不明白了。 最后,孙坚和吕范二人一时无话,就这样随着部队走着。 突然,一群冬鹿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直接成群结队的在孙坚队伍前奔行。 军中的孙贲从来没看到过这样的景象,带着十来个扈兵,顶盔曵弓,呼啸高喊着就要去围猎那群冬鹿。 这些冬鹿这一路不知道躲过多少围杀险阻,又如何会将那十几个四脚两头兽放在眼里。 鹿群中,有一个特别雄壮的雄鹿,它就是这只队伍的首领。它一个呼哧,猛然加速,随后就要带着族群冲过此地。 突然一支翎羽铁箭穿破空气,直接就扎在了雄鹿的脖颈上。 射这一箭的,正是孙贲,他雀跃的带着扈兵们捡起那鹿尸,就回奔献给了孙坚。至于剩下的群鹿,在首领死后就四散而逃了。 孙坚高兴的收下了孙贲的猎物,勉力了一番,就率军继续走。 而孙坚边上的吕范,看了眼孙坚,又看了眼孙贲,对无畏的认识就更深了。 孙贲这是无知无畏,而孙坚却是无罔无畏。后者不知道比前者,高到了哪里。 于是,吕范对主公孙坚的钦佩就更深了。 就这样,走了半日,他们终于停了下来。 却是前头已到“邺城关”。 第三百零六章:死地 眼前的邺城关,并不是邺城,而是邺城外围的一座关垒,由泰山军修筑以为西南向壁障。 孙坚率一千三百骑,赶到这里的时候,时值午后,天气温暖,不远处的漳水上是流动的薄冰。 然后不远处就是一座坚固的壁垒,此时已经警备声传,两道烽火也被燃起。 小将常雕已经带着五名游骑突前绕砦,时不时冒前试探泰山军砦的箭矢,最后将整个大砦绕完,常雕就带着人回来了。 常雕是河东骑从出身,是河东汉军中的菁华。但颍阳一战后,河东骑军团损失惨重,再不成军。其余部大部分都被各军瓜分,常雕等人就是这样改隶在孙坚麾下的。 此时,常雕还是一个年十八九的少年,但已经有很深的战阵经验了。就刚刚一圈,他已经带人试探出泰山军的壁垒虚实了。 他驭着枣红马,气息稍喘的对孙坚禀报: “校尉,刚刚我们冒前十次,贼发矢八次,皆是硬弓硬弩。又绕营一圈,四壁皆是长戟甲兵,但站的并不密,一步才有一人。贼大旗有四面,曰张,曰牛,曰郭、曰何。” 赤幘下,是坚毅的孙坚,他对常雕点头,然后示意此人回阵。 看着常雕的背影,孙坚有点复杂。 常雕能力强不强,强!弓马娴熟,有勇有智,最重要的是还非常年轻,少说还能在战场上厮杀二十年。 但他孙坚用不了此人。 这从刚刚常雕对他的称呼就可以知道了,如吕范等人,称呼他是主公,也就是以其为主。而常雕称呼他的是校尉,是汉官品秩,也就是说他孙坚之所以能调动此人,是因为汉室的权威。 这种现象不仅是常雕一人,反而是军中大部分骑吏的普遍情况。说到底,此时他孙坚带的一千三百骑,有一半都是北人,或是幽州人、或是并州人,甚至还有些杂胡。 他本兵的江淮子弟多不善马,也就是勉强编伍出来了七百子弟。 不过,孙坚并不多想,他知道,只要带着这些人久了,便是北地人又如何?照旧会成为他孙家的忠勇。 常雕那边试探出壁垒虚实,边上的程普,就对孙坚道: “主公,这砦虽坚但兵少。我们可以迅速掩杀上去,好速拔此砦。不然再迟,敌军援兵就来了。” 程普说完,韩当也补充道: “德谋说的不错,那两道狼烟要是没猜错的话,是告诉后面泰山军我们的兵力数量。想来对方的援兵就在眼前。” 但孙坚摇了摇头,他道: “这砦不攻,我们这里等对面的援军过来。” 随后,再不听众将,便让人下令全军下马休息,用食。 …… 吃着干粮,韩当找到了程普,悄声问: “咱们主公是不是太托大了。咱们本就是轻袭,打的就是一個快。现在咱们非要在这里死斗,一朝不慎,就是全军倾覆。你要不再劝劝主公?” 程普用力咬了一口胡饼,不乐意反驳道: “你咋不去。我不去!去了,除了被骂一顿,啥也没用。” 程普不配合,韩当有点急了,他指着正休息的全军吏士,急切道: “被骂了咋了,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你就忍心看这么多人跟咱们一起死?” 韩当还是不理程普,不管他说什么,就在那自顾的吃饼。 直到将饼都吃完,韩当才慢悠悠说了句: “急个啥,我问你几个问题。” 程普梗脖子对韩当道: “你问。” 韩当抹了下手,问: “你和主公谁能打?你和主公谁更在乎弟兄们死活?你和主公谁更有军略?” 这三个问题直接问的程普哑了火。 他几次要说些什么,但还是没说成,最后他将马鞭砸在地上,大骂: “驴求的,你们这样是要让弟兄和你们一起赌命啊。驴求,驴求。” 已经有点发狂的程普,用力的剁着冻土,发泄着内心的胆怯。 说实话,程普怕了。他理解不了孙坚说的置之死地而后生。在他看来,此行唯一的生机就是避开各壁垒,祈祷袭击军不被发现,然后趁机冲入邺城,不然死定了。 之前,孙坚和吕范说的这次没有退路,他的心就凉了一半,现在又等到孙坚说什么要坐等贼军援军到来。程普的整个心都凉了。 不要说什么绝对的忠诚。要知道他程普加入孙坚的江淮武人集团不过才半年不到,他还不是日后那位仕奉孙家三人的江表第一虎臣。 程普的心态是只他一个吗?不,恐怕并不在少数。但正如孙坚说的那句话,他们深入敌境,而且已经被泰山军发现,现在结军在一起还有一拼之力,要是单独跑,只能是个死。 也许,这就是孙坚的目的吧。 此时的孙坚并不知道部下们的内心彷徨,但即便他知道也估计不会在意,他将自己的赤幘摘了,然后又系上,又将马袋里的武器仔细清点了。 然后,就在这紧张的氛围中,西北面果然锦旗摇曳,一支骑兵已经来援。 此时,万众瞩目中,孙坚纵马来到军前,望着士卒们各样的情绪,饶是孙坚这样的百折不挠的性子,都有了分忐忑。 但望着对面的千军万马,孙坚复又万丈豪情。 此刻,就是这里,他孙坚将要创造传奇,他举起刀,在阵前纵马,热血澎湃。 大日下,赤幘赤氅赤马,孙坚就彷佛一团热烈的火,在这个寒冬中燃烧着。他的激情,他的勇气,催发着同样绛色军衣的汉军,他们高举着手中的兵刃,欢呼着回应着对面的这个男人。 这就是一将之威,不经历真实的战场,不会知道优秀的将领对整个军心士气的作用,也不会明白,战争从来不是早注定! 热烈的欢呼中,孙坚抽出小盾,然后以刀拍楯,高喝: “威!” 三军齐呼: “威!” 一夫求死,三人辟易。三军求死,五岳倾覆。这就是人的力量,这就是勇气的力量,这就是信念的力量。 与此同时,率军而来的骑将正是赐巨蛤旗帜的严纲。 当邺城西南的两道烽火传来的时候,留守邺城的于禁,立马召集诸将议事。在冲天大将军走后,邺城内的兵马只有三千多。 其中于禁的中护军左部两千,突骑部五百,别部五百。 所以当西南方烽火传来时,众人都有点惊慌。显然他们是没预料到这个方向为何会有敌军。 为了保险,于禁令严纲帅骑军先行出发,然后他再率领甲兵千人在后缓缓压阵。严纲出发前,于禁特嘱咐他,此行重在探敌,千万不要折损了骑军力量。 因为之后野战,他的甲兵军团是需要严纲的骑队遮护的。 就这样,严纲率着五百骑兼道而来,一来就看到了孙坚那一幕! 看到敌军士气大振,而且从数量上就比自己军多,严纲的副将李铎不禁劝道: “部将,敌众我寡,彼盈我竭。不如先退到后面,与于校尉合军。这样更为稳妥。” 严纲闻言噗嗤一笑,他反问道: “你随渠帅厮杀过吗?你知道,要是渠帅在这里,他会退吗?我跟随渠帅日久,就得了一句,狭路相逢勇者胜。再说,我们撤了,那壁里的弟兄们怎么办?他们看援军都撤了,还能守住此壁?” 副将李铎非常想说一句,严大部将,你也是能和渠帅相比的吗?但奈何,严纲说的后半段确实有道理。 壁垒内的弟兄要是看到赶到的援军不打一仗就撤,如何还能有士气在? 所以,不管如何,到底还是要碰一碰的。 所以李铎也不再劝,开始回到队列,整备军吏,开始冲锋。 对面孙坚有鼓阵手段,严纲作为老练骑将也自有手段。 他举起自己的铁戟,横在阵前,高喝: “鼓!” 突骑们携带着小面马鼓,随着严纲的一声令,就拿起棒锤开始敲鼓面: “咚!” 严纲觉得不够,又喊: “鼓!” 然后是全军鼓手都在敲击,而这一次直接绵延不绝。 就这样,十里冻土,两军挺枪挂戟,一触即发。 之后,人群前的严纲大吼一声: “冲!” 然后五百突骑就对着汉军狂飙而去。 严纲这边一冲,对面的孙坚一言不发,直接挺槊冲锋。然后就是程普、韩当紧随其后。 就这样,以邺城关垒为中心,近两千人的骑军团开始冲撞厮杀。 纷乱如麻的马蹄,踏破冻土,残雪披靡。连绵不绝的鼓角,响彻天宇,震动人心。 孙坚果然不愧江东猛虎,照例一马当先。他举着圆盾,遮挡着对面射来的箭矢,整个人都弓伏在马背上,将马速拉到了最高。 对面的贼骑的箭矢真的是又准又狠,是孙坚打的骑战中遇到的最凶狠的箭雨。只冲锋这一路,己方已有数十骑落马。 孙坚这一波骑军,大部分都是汉军的冲击战法,只有十来个杂胡带着弓箭射出零零散散的箭矢。 而对面的骑军,竟然是远用弓弩,中距离用短戟,近距离才会举槊。所以,在第一轮交锋冲撞还未开始,汉军这里就减员数十人了。 但好在,他们已经与对面贼骑近在咫尺。 “嘭~” 人马翻飞,惨叫嘶嚎,骨断筋崩,战场有一瞬是整个都安静的,但两军那一错后,人世间最悲惨的声音就接连四起。 孙坚在冲击的第一瞬,马矟就挑翻了对面的骑兵。但这一冲,孙坚才发现自己这边的阵型竟然不如对面的严密 别看他们有千人,但在冲锋的狭小空间中,对面的人更多。孙坚顾不得去弄清,为何都是锋矢阵,为何对面能排这么密。 他现在只能靠自己的武勇带人一鼓作气。 骑兵对撞,靠的就是不怕死。这的不怕死不是其他意思,而是说,骑军最重要的就是冲击速度,但冲得越快,只要撞上了,那也死的最惨。所以只有最不怕死的骑军勇士才有胆子将战马飙到最快。 而不怕死,他孙坚有,他麾下的江淮儿郎更有。 他们早早就将马速飙到了最快,就是要用高速冲击,碾翻对面的阵型。 所以,孙坚一咬牙,用手蒙住了胯下坐骑,随后向着对面的其余骑兵撞了过去。 此刻的孙坚,将自己就当成了一个兵子,这一撞就是为后面的冲击骑兵撞开道路。 但这刻,一场戏剧性的局面发生了。 就和孙坚遇到的那场群猴一样。当孙坚突死猛冲的时候,对面的突骑竟然怂了。或者更准确的说是,对面的战马怂了。 对面的战马眼见着孙坚的马傻不愣登的就撞自己,它立马乖觉的把脖子一歪,从边上的细缝穿了过去。 但这一穿,不是它穿孙坚,而是孙坚就单枪匹马穿透了泰山军突骑。 众多战马随着前面的马扎进了细缝,直接使得孙坚整个穿凿进来,搅得阵型大乱。 这一意外使得孙坚狂喜,他大吼: “勇者生,怯者死。今日都随我孙坚赴死!” 后面的韩当、程普也都杀发了狂,各领一队骑兵穿凿进来,直接遮护到孙坚的两侧。 而在不远处,更机智的吕范早已经带着五百骑兵绕到了对面贼骑的左后方,直接绕了一个大圈,然后直直插在了泰山军突骑的腰部。 泰山军突骑确实是善战,但他们也是人,也符合物理原则。当他们看不到的侧后翼被人凿入的时候,其实此战的结果就已经决定了。 一时间,泰山军被凿的人仰马翻,吕范的骑兵直接将他们拦腰切断。 骨朵砸破头骨的声音,断刃砍在铠甲的金铁身,战马失蹄倒地声,一切的一切,都遮住了泰山军的斗志,也遮住了他们的生机。 此时,骑头厮杀着的严纲体力衰竭,他用力推开三支搠来的马矟,然后斜边上就有一骨朵砸在了他的坐骑上。 他的战马这一击,直接悲悯一声委顿在地。硕大的马泪流过眼槽,满是生的眷恋。 严纲在最后滚下了马,将一个扑上来的敌兵勒死,然后就看到了自己的爱马死在他的面前。 严纲大吼一声: “你们都要死!” 第三百零七章:折蹄 雪原冻土,大日孤悬,邺城西南不到十五里的地方厮杀一片。 战斗最激烈的的地方,就三个地方。 一处是严纲和扈兵们所在的锋矢头。一处是副将李铎所在的中部。最后一处是孙坚等人的凿击处。 严纲爱马被锥杀,其人狂抗,他举起一具汉军尸体就砸向了要蜂拥上来的敌人。随后他的扈兵就趁机冲了上来,将自己的马换给了严纲,但自己随后被涌上来的敌兵剁翻。 严纲虎目含泪,但他不能被困在这里。他作为全军锋矢头,现在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穿凿对面的汉兵,这才能给后面的弟兄们争出活路。 于是,严纲奋起十二分武勇,手上的铁戟都砸的弯了形。到底是当世一流骑将,奋死之下,所当汉兵无有可挡,而孙坚部因为分兵绕击的缘故,阵型也不密。 就这样,片刻后,严纲带人杀透了敌阵,但只往后面望一眼,稀稀拉拉的几十骑,严纲就悲从中来。这一冲,至少百人没冲出来,长眠在此。 严纲很愤怒,但知道此战已经无力回天。他忍着痛,没有掉头回去救阵内的弟兄,而是带着这几十骑狼狈逃到了不远处的壁垒。 严纲自认为忍辱包羞,要活突阵出来的一班弟兄。但那些被拉下来的人,尤其是副将李铎率领的中部,就只能在阵中求活,等待最后的判罚。 此时李铎等人已经下了马,他们已经被团团围住,现在还坐在马上就只能是個活靶子。 李铎这人,人如其名,就是嗓门特别大。铎是军中响器,这李铎的嗓门就堪比响器。 他今年三十二,是泰山军的老资历了。他原是蒙山寇,后面山内乏粮,他受奚慎招徕带着群寇出山加入了泰山军。 之后李铎便长期留任在突骑,先后参与过两河之战,兖州之战,封丘之战、颍阳之战,可谓战功拔著,以功一直做到了现在的副部将。 本来按照他的资历和战功,也是可以和严纲一样,作一部将的。但李铎志不在此,他知道自己也能到一个非主力部队做个部将,但那些都比上不突骑军。所以,他还是选择留在了突骑巨蛤部,给严纲做了副手。 此战之初,他就劝严纲不能与汉军硬碰,但被严纲以军队士气问题给堵回来了。 严纲是主将,且决策的也有道理,这一战就这么打起来了。 开战之初,按照泰山军突骑的战法,前为锋矢阵,后为叠浪阵。由严纲凿破汉军阵内,他率领中后部突骑灌入。 于是当鼓角声起,他带着三百突骑就紧随前头的严纲锥形阵冲锋。 叠浪阵顾名思义就是进攻时如波浪奔涌层层叠叠。在具体战术上,是三百突骑成六排五十人骑队的阵线发冲刺。 只要前面锥形阵破敌,这六排冲阵就会以六次排阵扫来,对敌形成六次打击。一般来说,只要反复冲两次,基本对面就崩了。 但这一战这一战术却出现了巨大的问题,那就是首先前头的锥形阵没能冲凿进汉兵,反而不汉兵的锥形阵给凿了。然后对面因为马多,还排了一个较松散的阵型,使得冲击时,对面横面更宽。 所以泰山军的突骑就没看到在自己的左前方有一只汉骑正向着自己的侧后高速运动,最后,被这只骑兵部队拦腰一击。 那支冲击来的骑军,虽然战马杂色不同,但军容却非常齐整,战术风格是典型的汉家骑战,皆持马矟,只一撞就将李铎前面的阵型结合处给撞散了。 随后,其后的骑军就如滔滔洪水泄开,惊得泰山军突骑战士心胆发寒,就这样泰山军的叠浪阵破了。 …… 但所谓的惊惧胆寒只是本能,但人之所以是人,就在于时常能克服惊惧而升腾出决死的的意志。 突骑军作为泰山军善战之师,无论是斗志还是纪律都是佼佼者。此刻,面对绝境,他们内心中的荣誉和血性整个就激发出来了。 他们在前路被堵,马速都不能加上的情况下,果然下马,开始以战马、沟壑、土坎等构筑防御。 李铎作为最后被围部队的最高军吏,高举巨蛤旗。他那响亮的声音直接盖过了金鼓,随时调度手下去堵防阵线上的漏洞。 三百精勇,着甲者五十,皆是军吏。危难中,这些军吏挺身而出,以自己血肉和铁甲作为了第一道防线。 他们安抚着焦躁的战马伙伴,在它们的耳边低声安抚,然后一刀就将自己朝夕相处的伙伴给捅杀了。 血气腥散,激得其他战马们焦躁不安。但它们好像知道此刻它们的结局,马目含泪,然后就是一阵阵嘶鸣。 最后这些马尸的血肉就成了泰山军的拒马,也是他们最疼痛的防线。 数十匹战马同时被杀,这场面非常震撼人心。 已经将这三百突骑团团围住的孙坚部,也被这场景有点摄住了。这颇有点春秋时期,吴国兵对阵越国兵时,对面突然跑出来一群人直接自杀在阵前的震慑。 这是一种死亡的震慑。 汉军最前的孙坚讨厌这种,他皱着眉,低吼: “杀!” 于是,孙坚部的勇士下马持刀就涌向泰山军。 泰山军的马矟此时放成了步槊,如一个巨大的刺猬坚阵,不断捅搠着冒死冲来的汉军。 一面置之死地已经求死,一面是临门一口吃不下的羞恼。 那自然就是一场龙争虎斗了。 金铁交加,疯吼如雷,声震耳膜。巨大的声浪不仅仅是震撼人心,更是天地为之颤抖。 山川草木,飞禽走兽,都在这一战中从冬的寒冷中复苏。无数沉寂的野兔从窝洞中钻出,晕头转向,散魂落魄,没头乱窜。 在接连几次进攻都被打退后,孙坚恼了,他将凝血的大氅摔在地上,大叫一声: “不怕死的,都跟我冲。” 说完,孙坚再次一马当先,这一次孙坚决定带着骑兵直接硬冲,就是踩折了马腿也要撞崩对面。 此战到现在,已经不是歼灭这三百骑的事情了,而是他孙坚部的军气和泰山军军气的对决。 他以大兵力优势都碾不碎这三百末途残兵,又如何让下面的弟兄们相信他们能成功奔袭邺城? 所以孙坚再次带头拼命,可能对他来说,他的命真的已经是最大的武器了。 就这样,战事的烈度直接拉到了最满。 马蹄下是呻吟惨叫,金铁下是撕心裂肺,奔袭是阴风刮骨,乱箭是乌云盖顶。 泰山军的体力不支,阵线已在崩溃。 战一刻,突骑军巨蛤营左屯将张英被韩当阵战。 战二刻,突骑军巨蛤营右屯将吕琼被马踏死。 战三刻,突骑军巨蛤营中屯将高功发疯…… 高功是汝南黄巾子弟,此刻杀到现在真的出现了幻觉。 他彷佛看到了诸多已经战死的汝南黄巾袍泽。他们皆在战场的一边背对着自己。 高功呼唤着他们的名字,但没人回应他。 他要努力追过去,他们就喊到: “别跟来,别跟来。我们正要回乡,我们正要回乡。” 高功热泪盈眶,他呼喊: “等等我,我也和你们一道。等等我!” 说着,他就跑出了残阵,向着昔日袍泽的方向奔跑。 但可惜,只跑了十余步,就被追来的程普一刀砍掉了脑袋。 当高功的首级被程普挂在马脖子上的时候,他的脸上都还挂着笑。 …… 看着越来越多的部下战死在自己的面前,李铎悲伤到了极点,他迷茫的看着邺城的方向,不知道自己等人是否还有活路。 但就在这时,孙坚等人的背后突然杀出一阵喊杀声,一支马步联军直接冲到了自己的阵后。 原来是附近泰山军壁垒的五百坚兵和严纲的数十骑,倾巢而出来救李铎等人了。 壁垒内的主将叫张祯,是大桑里张氏族人,也是随张冲一起去服役的同伴,自然也是林中约誓的七十五老弟兄之一。 此刻,张祯并严纲,在孙坚部全力进攻李铎的时候,突然从砦内杀出。 早前,当严纲只带着数十残骑要入砦的时候,张祯让人放其入内。但等严纲一进来,张祯一马鞭就将严纲的脸抽破,然后对其大骂: “你丧师覆军已经是奇耻大辱,还敢弃阵内弟兄苟活?你怎么敢!” 张祯作为军中元老,当然能抽严纲,更何况是严纲弃军这种事呢? 严纲脸上皮开肉绽,血肉模糊,但一动不敢动,也不敢争辩。他只是等张祯发完怒,才弯着腰对他道: “我非是苟活之人,只想让我一班弟兄不随我虚掷了性命,才将他们送来。我也不入营,人也送到了,我这就是随阵内的弟兄们一起死。” 说完,严纲再次跨上了战马,就要杀回去。 他这要走,那随他冲出的六十多骑也纷纷不顾伤势,也要上马。 严纲的话和这些突骑的行为,让张祯怀疑了自己是否武断了。当然,主要不是严纲的话,而是那些突骑不顾伤势还要追随严纲冲阵的行为。 毕竟能得士死力的人,不应该是贪生怕死的人。 于是张祯打算给严纲一个机会,他拦住了严纲和要突出去的突骑,对他们吩咐了一句,就将他们留在了砦内。 随后张祯就在砦壁上观望不远处厮杀的战场,最后就在孙坚部的全部注意力已经到了阵内的突骑上时候,他突然下令: “弟兄们,跟着乃公出去杀!我要让那些狗奴知道,没人能在乃公面前杀咱的弟兄!” 砦内的五百坚兵同仇敌忾,举着兵刃高呼着,随主将张祯向着远处的孙坚部狂飙突进。 就这样,在李铎等人已经等死的时候,他们的援兵杀来了。 自截破泰山军突骑后,吕范就带着五百骑游弋在外围。 所以当张祯要奔袭孙坚后背的时候,吕范立马带着五百骑斜着拦了过来。 张祯性子不是那种严密的人,此刻倾巢而出也靠的是热血武勇。所以冲得越猛,兵力撒得就越开。 而众所周知,旷野上散兵对骑军团的结果,那就只有一个: “败!” 吕范在马背上意气风发。 此战之功皆赖他截断,本就已经涨气了。这一刻,他又带着所部要击溃敌人的援军,这又如何不使得他张狂! 他单脚踩着马蹬上,惊人的腰腹力带动下,整个人直立在奔冲的战马上。他放声高吼: “杀!” 披着孙坚赐的黑色的羊皮大氅,吕范整个人都散发着让人生畏的自信。 高速冲击中,他将环首刀斜放,直接割了一敌军的首级。 那喷涌的鲜血直接淋在了吕范的脸上,然后他咧嘴一笑,狰狞道: “杀了这帮猪狗!” 但他刚抬头,就亡魂大冒,只见对面奔袭来的甲兵们手上拿的竟然是大黄弩。 吕范张嘴就要说话,然后对面就有三根箭矢射来,直接贯在了他的嘴里。 巨大的力道直接带飞吕范,然后锐利的金属箭矢就将吕范连头带人扎在了这方冻土上! 战四刻,有大司马位格的吕范死! 吕范像是具蜡像被钉在了地上。尔后,绵绵的三轮箭矢,又有百人继了吕范的后尘。 一刹那间,整个战场到处是套蹬的尸体。他们就这样脚悬在马蹬上,后脑着地,被失控的惊马拖着乱跑。一路血,一路尸,哀号不绝 …… 而目睹此情此景的张祯部毫无悲悯,只有复仇。他们纷纷拿出环首刀割掉了这些残杀他们袍泽的元凶。 尤其是那位吕范,更是直接被五马分尸。 而吕范一死,军力重挫,这组织起来的汉军再形成不了冲击,纷纷饶过了张祯的五百人,甚至更多的人,直接向着西南方向逃离了战场。 这下子,狂飙的张祯部就再无人能挡了! 下一个就是那孙坚! 但早有人已经先张祯部一步,率先咬上了孙坚。 那就是报仇雪恨的严纲! 只一出营,严纲的眼中就只有孙坚。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冥冥天意,就在严纲寻觅着孙坚的身影的时候。 成群结队的雄鹰,拍翅凌空,它们俯瞰着下面的战场。 然后就是马蹄声作,战场上的所有人内心都一紧,知道是一只大规模的骑军正敢来。 但这是哪一方的援兵呢? 所有人都屏息等待命运的安排。 第三百零八章:冰雨 此时战场中率兵冲杀的孙坚并不知道他的爱将吕范折在了一无名之辈的手上,也不知道原先优势的局势正在被逆转。 在杀掉一名上来搏杀的贼军甲士,孙坚终于来到了李铎的面前。 这会的李铎已经在浴血厮杀了,手下已经斩杀了少出四五人汉军。他本就是老贼出身,斗杀技能是非常精湛的。再加上,已经有死志,一刀一刀都是以伤换死的打法。 孙坚却不同,其性虽烈,但一搏杀起来,整个人都分外冷静。其刀法如羚羊挂角,无处可寻,总以一个不经意的角度就取了泰山军甲士的性命。 甲兵实际上最怕这种。人家都说莽汉的以力破甲是甲兵的克星,但甲兵们也防着这种。但孙坚这种速攻型的厮杀汉就可怕了,其人双手持环首刀,上下翻飞,挥砍挑斫,总在甲片的细缝中刺入。这些甲兵在孙坚手上有甲和没甲已经没区别了。 而孙坚这火红的飓风卷到李铎面前,看到这般武技后,李铎就知道这次自己死定了。 但李铎已经没有了畏惧,毕竟都死了这么多袍泽了,我李铎有什么不能死的?此般他与弟兄们入阴土,那就再招旧部,在阴土也追随着冲天大将军,誓要实现那人人平等的黄天之世! 所以李铎曳着刀就扑向了孙坚。 但勇气在孙坚的刀下毫无意义。只是一交击,李铎的左手腕筋就被挑断了。随后孙坚就反身回扑,直接抡起环首刀就从上到下一個掼斩。 血色的刀锋在阳光下是那么的腥臭。 李铎闭上眼睛,感叹这就是死亡的味道吧。 但一声刺耳的巨响唤回了李铎的意识,也换来了他的生。 李铎睁眼一看,就见一身盆领铠的严纲一矟就挡住了孙坚的斩击。那严纲本就携奔马之速,又是怒火一击,直接将孙坚的刀都磕飞了。 孙坚知道不好,整个人立马顺着那后冲的力倒退。 看那铁盔铁面,铁衣铁甲的骑将,孙坚感受着手腕的疼痛,眼睛迅速扫视战场。然后他就发现那面代表吕范的旗帜已经不见了。而越来越多的敌军甲士已经冲了上来。 孙坚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而这时候战场西面马蹄声动,孙坚的不祥感也越来越重。他知道自己一方就派出了他们来执行奔袭任务,所以这赶来战场的马兵多半不是自家人。 果不其然,随着马群越来越近,泰山军的战马们纷纷长嘶短鸣,声震旷野,它们在彼此诉说打气,因为正在奔来的是自己的同伴。 而此情此景下,原先还趾高气昂的汉军战马们纷纷闻声屏气,不出一声,因为它们也知道来的不是自己的同伴。它们低着头,嘶鸣似笑似哭,有的甚至咬着自己的主人的衣袍,示意他赶紧走。 人靠着理性的思考从动物中走出,但从走出的那刻后,他们也就丧失了动物的敏锐。 此时灭顶之灾降临,多半人无知无觉,少部分祈祷是自己友军,至于一些想走的,看见袍泽们都不动,也不敢动。 就这样,所有人都被动的等待着命运的到来。 “呼隆隆……” “嘭,啪,隆……” 天空中突然阴云密布,转眼间白日就换成了黑夜。 那低垂的铅云愈压愈低,厚重的云层里,冬雷炸响,整个气氛恐怖而压抑。 然后终于在东雷炸响的时候,那西面的骑军团终于露出了面目。 “飞龙骑!” 望着那高举着飞龙旗帜的骑军,泰山军所有人激动落泪。 飞龙骑者,正是飞龙骑将李虎之五百骑。 这部骑军之前一直游弋在淇水上游,并不断对汉军淇水大营做袭扰。但后面随着汉军对上游区域兵力布置的越来越多,兵战卡栅也越来越密,李虎只能带着飞龙骑回到了淇水东岸蛰伏起来。 当孙坚带着一千二百骑沿着山麓潜行的时候,李虎部的飞龙骑因为距离较远并没有发现。 但一千二百骑的行踪如何能真的掩盖,那每日的马粪都要堆积成山,更不用说那冻土上遍地的马蹄印。 所以李虎部很快就知道有一支汉军骑队已经潜行到了泰山军的后方。李虎一开始是命乐进将消息送到淇水北岸大营的丁盛处的。 乐进因为陷邺城时有夺门之功,后面因功升迁到了左什将,也就是所谓的首席什将。下一步,要是能再立几功,就能做队将了,可谓前途无限。 丁盛得了李虎的情报,迅速派军中的飞骑侦查后方,但并没有发现所谓的潜伏敌骑。 而李虎在得知丁盛的回报后,一点没有喜悦,反而大惊失色。因为他知道,那支骑军可能真的去袭击邺城了。 他们怎么敢? 但随后越来越多的军报放在李虎面前,他才知道,对面是真的敢。 于是,李虎再不犹豫,带着全军五百飞龙骑,向着邺城方向迅速回援。他们沿着那只骑军留下的踪迹,一路追击,终于在这一刻赶到了战场。 此时,那巨大的飞龙旗下,李虎的额头汗涔涔的,很显然这一路跑来,他们也追得不轻。 李虎正要下令冲击。 边上的军副王当就拦了一下,他建议: “部将,咱们赶到战场实际也已钝了,实不宜立马投兵战场。反不如就压在战场边缘,对敌部形成威慑,这样我军也能得以修整。” 王当是当年张冲在阵斩泰山豪强王匡时,率甲兵投降的扈从。后来王当转隶突骑军,一路升迁到了如今军副的位置。 而且因为前些日淇水大战中,飞龙骑因出色的表现,王当终于熬过了最关键的一关,从军副到一部主将的改变。 要知道,一个人可以靠努力做到位置可能就是军副了。能成为一部主将的,没有一个不是上面有人有背景的。 因为部将有非常高的独立指挥权,是所有中低级军吏都梦寐以求的,但部将的位置又是有限的。除了原部将升迁,战死、病退,或者军队扩编,不然一个军副就是再多军功,也只能先熬着。 说到底,此时的泰山军和过去毕竟是不一样了。以前是军吏少而位置多,只要功一到,立马升了。但现在,泰山军也成长到了数一数二的势力了,其势力范围从青州到兖州到河北,横贯大河上下。 这势力一大了,就有体制,有了体制,那就自然存在论资排辈,爬格子。这些都是张冲不愿意见到的,但又是他无法改变的。 但好在他还有自己的主观见识。在知道王当的军功已满,张冲特意吩咐选吏曹拔擢王当到部将的位置。 王当的任书早就在身上了,只是因为这次要追击汉军,他又跟着李虎回军了。 现在,王当劝谏李虎暂不加入战场,而是先在战场边震慑。 李虎捏着鞭子的手紧了一下,到底是没和王当翻脸。 李虎的性子是那种很不好相处的,说难听点,就是翻脸无情,动辄鞭挞的暴烈性子。他带兵打仗,要的就是令行禁止,从来就是说一不二。 他这边刚要下令冲击,这王当就敢有异议,以李虎过往的手段,早一鞭子抽下去了。但李虎忍住了,能忍住的原因不复杂。 一个是这王当在军职上已经不是他的副级,而是同级。另一个就是他知道选拔王当做部将的人就是冲天大将军。 李虎是烈,但他不傻。他虽然是张冲的七十五老弟兄,但从不敢因此颐气指使,至少是不会让张冲知道的。 因为王当背后有张冲做靠山,李虎再不满,也忍住了。 不过,虽然鞭子是忍住了,但李虎到底还是冷冷回了一句: “君已是别部主将,我这飞龙军就不劳你操心了。” 说完李虎就不理王当,吹响了攻击法螺,之后带着扈骑一马当先对汉军发动了迅猛攻击,只留下王当脸色难看。 王当的决策不能说不对,李虎的决断也不是没风险。毕竟以飞龙军现在的体力和马力,现在就冲阵,也是有可能马失前蹄的。 但王当到底还是没考虑到此时此地汉军的心理状态。此时的汉军已经颇有风声鹤唳之感,实际上内心的恐惧才是他们最大的压力。 如果李虎听从王当的建议,先缓军在一侧,那以孙坚等人的意志,能很快就统合全军的士气。 那些汉兵们见泰山军在有优势兵力在的情况都没有进攻,就肯定知道这些所谓的敌军援军也就是那样的成色,到时候没准真就被人家打个逆风翻盘了。 但现在不同了,李虎率军甫一赶到,当即就吹法螺全线进攻,在气势上直接就是排山倒海。 汉军弄不清援军数量,见对面如此疯狂的冲击,当时内心就胆怯了。于是,在李虎率军进攻后,汉军的挽歌就奏响了。 …… 孙贲很恐惧。 他发现原来战场并不是家乡的游猎,这些泰山军也不是那些羸弱的山越。他们的刀更利,甲更厚,斗志更锐利。 但这些都不是孙贲恐惧的源头。 此时的他,绝望的看着一位身形魁梧巨大的骑将,他正高举着一面巨斧,在冬雷炸响中向着自己的脖颈劈来。 “噼啦,噼啦。” 冬雷阵阵中,这冰冷的冬雨终于倾盆而下。 跪坐在地上的孙贲,满面血污,仰着头任冷冷的冰雨砸在脸上。此时的他,整个右肩膀耷拉着。 在和对面那个持斧巨汉骑将的第一轮撞击中,孙贲持刀的右手整个就被撞折了。他整个人也被带飞离了马,砸在冻土上浑身散了架。 说实话,别看孙贲只有十六,但也许是他们老孙家这一代开始真的勃兴了,孙氏子弟们已经长成的,不少都小小年纪就展现出过人的武勇。 就比如孙贲,在十二就被留在家里孙氏部曲带入山内,手刃山越了。在以山越开了刀之后,孙贲短短四年间,斩杀了至少四十多山越,可谓一时之勇。 但在这一日,他绝望的发现自己屠杀山越训练出的杀人技在眼前那巨汉面前就是一个笑话。 冰雨打在孙贲的脸上,冲刷着他脸上的血渍。他平静的看着那巨汗,说了句: “好汉,我孙氏子弟可以死,也不怕死。但请让我能面对着家乡的方向死去。拜托了。” 说完,孙贲将头埋在了地上,对巨汉请求。 持斧巨汉者,正是飞龙军屯将徐晃。 此时,他看着眼前这位小将的郑重请求,没有多少犹豫就答应了。因为此时的战场,在飞龙军加入战场后,汉军已经全线崩溃了,到处都是追亡逐北。 徐晃自然也不急着杀眼前这人。 汉时,去古未久,还存在一定的古风,还讲究着义。 义,从形成文字始就成为一个重要的行为准则。上到君主,下到黎庶。无论是商周还是秦汉,义都是一以贯之到社会各个阶层。 只因为义从三代始就被告知是来自天的,是天对人间万民言行的奖惩。所谓,合乎义则长命,不义则绝命、中途夭折。 正是这种对义的敬畏,整个社会都在讲究和维护着这套伦理秩序。 此时,孙贲临死的请求,正是一个武士的义道,他徐晃作为一个武士,自然心里敬重。 于是在徐晃的同意下,孙贲坐北朝南,面对着江东老家,他虎目含泪,喃喃道: “今年家乡的鲈鱼,看来是要少了我孙贲的一份了。” 说完,徐晃对准孙贲的脖颈就挥了下来。但就在斧锋要碰到孙贲的脖子时,徐晃硬生生的止住了,他对两个赶来的扈兵道: “把这人擒了,是个汉子。” 孙贲听到这句话,眼里的泪再止不住,混着冰雨泪流满面。他面对着家乡的方向,重重磕了一头。 因为他知道,自此后,想再回家乡那是遥遥无期了。 当孙贲被捆着送到壁垒的时候,整个战场,胜负已定。汉军不断向着东南面奔逃,那里是整个战场上唯一的生路。 北面是冰河,东面是飞龙军,南面是围上来的张祯部甲兵,只有东南面无人。所以越来越多的汉军丢盔弃甲,抽打着战马落荒而逃。 但在他们慌忙奔逃的时候,却有一骑逆流而上,他就是孙坚。 他要干什么? 第三百零九章:赤骕 千军溃退,却有一将逆流而来,他就是江东勐虎,孙文台。 此时孙坚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在李虎部全军出击的时候,孙坚还在和严纲缠斗。二人一个是北地豪杰,一个是江淮武人,各自都是一时翘楚。 严纲是弓马娴熟,孙坚是技艺精湛。但前者到底还是不如后者更能善战,要不是孙坚已经有了去意,严纲几次都可能被其斩落下马。 后来,在孙坚部已经不支,出现溃退时,孙坚知道再不能拖延下去了。 他用胸前铁甲硬生生受了严纲一矟,然后一刀就斩掉了严纲的战马,随后刀直接上撩,对着严纲砸下的身躯就是一击。 这一击要不是严纲带着铁面,直接就能将其脸颊斩半。而现在,虽然有铁面护着,严纲还是被斩得满脸鲜血。 这一击没杀得严纲,孙坚也不再理他。而是直接回到他的战马赤骕马上,开始策马赶往还在奋勇的程普、韩当二部处。 但只看一眼,孙坚目龇,原来程普、韩当二将已经不见,就连代表着他们建制的旗帜也缓缓飘落。 战场上,最后两只成建制的孙坚部也在崩溃。 一时间,孙坚整个人都在恍忽,他望着自己积攒的兵马就在这漳水边分崩离析,看着自己熟悉的人被屠戮,他痛苦嘶吼: “难道是天要亡我孙坚,使我与众弟兄葬身此所?” 说完,他直接一口闷血就喷了出来。 这一吐,也让孙坚委顿伏在马上,再无之前的意气风发。 就在孙坚萧索,准备与袍泽一起葬身这漳水边做个鬼雄时,他坐下的赤骕马突然发狂奔起。 赤骕马载着孙坚一路狂奔,竟然直接向着战场北面的冰河上狂奔。 “卡察察……” 赤骕一到冰面上,就传来一阵冰河开裂般的声音。 此时,孙坚已经绝望,他回想起自己这匹赤骕马的由来,心中有了一丝悔恨。 那是孙坚还在做下邳令的时候,他招募江淮子弟从军时从下邳的马市买来的。 当时他看这马雄健壮硕,于是花了千金买下了此马。买完马后,他就回了军营。当时恰逢下邳的同僚金曹长皮寔来拜访,为其壮行。 皮寔是下邳有名的相马专家,听到孙坚花了千斤买了一匹良驹,自然要多看看。于是孙坚就请皮寔上去端详。 但谁知道皮寔只上前一看,就默不作声,孙坚知道有异,就让人将赤骕拉下堂,然后与皮寔重新落座。 二人一落座,孙坚就迫不及待的问: “皮君何故沉默?” 皮寔捻着自己垂胸的长髯,稍犹豫了下,还是照实道: “这马是匹千里马,还是难得的战马胚子。只要稍加调教,必是勐将鏖战沙场的利器。” 皮寔越是这么说,孙坚越知道后面此人还有但是。 果然,皮寔稍微铺垫了一下后,就道: “孙君,你有没有发现他的唇鼻之间是黑的?而且鼻唇之间还天然长了个火字?” 孙坚赶忙出堂,看那系在马桩上的赤骕,这一细细端详,立马就发现这马的鼻唇之间真的有个纹,形似火字。 这地方太隐蔽了,要不是皮寔点出,他就是骑了几年可能都注意不到。 此时皮寔也已经出堂,孙坚赶忙问道: “皮君,这火纹有何说道呢?“ 这次,皮寔再不支支吾吾,而是直截了当道: “马有此纹者,妨主。” “妨主?” 孙坚一惊,再次问道。 皮寔捻着长髯解释: “这马我劝孙君还是退掉吧。君不日就要鏖战沙场,这不吉的事情,能避讳还是要避讳。” 孙坚听了这话,一时有些失语。 半晌,他强颜欢笑: “既然此马妨主。我要是退了,岂不是让别人遭了殃祸?到时候,我不杀其人,其人却因我而死。我孙坚虽谈不上大仁大义,但义这个字,孙某自认还是能得的。” 这话说的,倒让皮寔有些不高兴了。 他本来是好意劝说,谁知道这孙坚竟然和他装起来了?他这番话,岂不是说得他皮寔是那种嫁祸于人的小人了? 心有此念,皮寔的兴头也澹了,他最后就只讲一句,全当是这同僚一场。 他澹澹道: “我非是妄言,而是这马本就不是驮马,更不用做战马了。实际上,这马命里注定就是做挽马的。它不适合在战场,只适合在农田,这就是它的宿命。” 孙坚听着皮寔的话,心里也不舒服。 什么叫天生只适合做挽马不适合做战马?此人莫不是在点他孙坚?意思是他孙坚命里就是瓜农子,不要奢望什么封侯拜相? 孙坚想到这些,再看这赤骕马,反倒一下子喜欢上来。这马类他,都是不信命的。 于是,孙坚哈哈大笑,抚摸着赤骕马,豪迈道: “那虎有王纹,这马有火纹,想来都是好意头。你说这马命里注定是要老死田间的,但我孙坚偏偏就不信这套。皮君,今天就到这里,我还有军务在身,不敢多留。” 说完,孙坚就跨上战马,扬长而去。 望着孙坚远去,皮寔喟叹: “惟天监下民,降年有永有不永,非天夭民,民中绝命。孙坚,你的命早就注定。” …… 此时,赤骕狂奔在冰面上,四周的冰层都在断裂,孙坚命悬一线。 漳水上的冰层实际上是很厚的,但于禁留守邺城的时候,考虑到漳水的防务,就让人在两边凿了兵,好使得漳水仍然能成为邺城的外部防线。 赤骕载着孙坚在冰面上狂奔。冰面打滑,但赤骕却能驮着孙坚一路稳稳当当。 冬雨倾盆,越下越大。 孙坚脱掉了外面的衣甲,赤着胳膊,紧紧搂住了赤骕的脖子,他已经将命运寄托在了这匹马上,他猜到了点什么。 “呼隆隆……” 又是一声炸雷响起。 也是这这声炸雷中,一道红色的闪电也一跃而出。 那是赤骕载着孙坚在腾跃,很显然它要带着自己的主人逃离此地。 凌空而跃的赤骕,仰天声嘶,仿佛都能将低沉的云层都给吼散了。 它一跃就跃到了漳水北岸。 但可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体力衰竭的原因,还是这段距离确实有点远。赤骕只是前蹄落了岸,后半截落在了水上。 赤骕用尽力气扒拉着岸边,对孙坚不断嘶鸣,仿佛催促他赶紧上岸。 最后,孙坚落着泪,从赤骕的马头上了北岸。 他这边一靠地,那边赤骕就无力的滑落到了水里,消失在寒冰波涛之中。 孙坚望爱马如此,声嘶力竭,大哭。 也是这时,突然天地就在晃动。 这片战场,竟然发生了地震。 所有人都趴伏在地,停止了厮杀。在天地的威力下,人类还是那个蝼蚁。 …… 地震很快过去,泰山军等人很快收拾了惊惧,打扫着战场。 但地震结束后,孙坚就消失不见了。 此战,泰山军拿下了孙坚的大部分军吏,除了吕范战死外,余者或力战而降,或绝望弃兵。 但当李虎和张祯得知孙坚消失不见,后面赶来的于禁也未能在北岸找到孙坚人影时,此战的大胜到底还是蒙上了一层阴霾。 十一月十二日这漳水边的战事就这样结束了,但这一天,在朝歌修整的张冲部也在开展一场激烈的讨论,这军议的讨论结果也决定着河北战场最后的演化。 十一月十二日,朝歌。 这里已经是泰山军陷城的第三日,得益于泰山军出色的军纪,城内各姓都已安堵如故。 在九日雪夜,泰山军破城的时候,淇水大营发生军变的消息也在前一日送到了张冲手上。 送信来的是泰山军西征军主帅丁盛的扈兵。 这信中言说自十日开始,淇水南岸的汉军大营就有异动,不断有附近驻点的军队被召回大营,然后就未再出过。 汉军收拢军力的行动让对岸的丁盛大感意外,随后就时刻紧盯对面的行动。 之后在十一日,对面突然就开始撤退,丁盛立马率部尾追,但因为对面已经将淇水冰面凿了,遂被拦于水北。 丁盛也不敢倾出,只能先将情报送给了朝歌的张冲处。 淇水南岸汉军的异常举动大出张冲意料,也打乱了张冲原先的计划。 就在他开军议准备与众将商量此事的时候。 风雨中,一辆牛车从西北方向慢慢驶入了朝歌。 他就是汉军派来的使者,荀攸。 荀攸来朝歌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代表河南汉军和朝歌的张冲议和的,想让泰山军放开南下通道,他们愿意回到河南,与泰山军隔河各安。 没错,河南豪势这帮人已经胆大到敢私下和叛军议和了。 实际上,在九日夜军变那晚,他们本打算第二日回师朝歌,准备拿下汉军在城内的武库和粮秣。 但很快朝歌城破的消息随着刘备到来而传开了。 刘备九日夜风雪中将军情传递给朝歌城后,并没有能阻止朝歌城破。 其后,刘备知道城破无法挽回,遂带张飞等人火速奔向淇水的汉军大营,准备向大营请来救兵回援朝歌。 但刘备等人一入营,就被控制起来,最后也被曹操等人裹挟清君侧。 实际上,刘备等人一开始是要被拉出去斩首的,只因为他们都是河北人,注定和他们河南人心不在一起。 但他们被曹操给救了下来,他看刘备、张飞二人是个好汉子,尤其是知道刘备声援朝歌的义举就更是敬重。 于是,曹操作保,救了刘备、张飞等人。但条件是,那张温的书信一定要当着众人面烧毁,包括那封送给张让的也要一并烧了,权作投名状。 尔后刘备和张飞等人才被押到了后面的营房看管了起来。 刘备这边一被拉下去,曹操、荀攸和皇甫嵩一系人就开始商议之后的局势。 现在,回击朝歌的计划因为泰山军雪夜袭朝歌而破产。 不仅粮秣和甲械无法得到后续补充,现在连南下大河的通道也要受到东面的侧袭。形势不可谓不危急。 他们也不是没想过直接攻击朝歌。 比如赵融就建议,趁着泰山贼入城未久,还没能弹压全城,即刻选轻兵南下。 甚至赵融还暗示可以选孙坚余部作为死士,反正死了也不心疼。 但赵融的建议被包括皇甫嵩在内的诸校尉都拒绝了。 皇甫嵩是觉得泰山军一系列的军事行动已经是相当成功了。 只拿这雪夜奔袭朝歌的战例来说,数百里的穿插奔袭,然后直捣敌人的要害。 这种战术都能留名青史了。 面对如此的强敌,谁到现在还认为靠着一两个小计策,小聪明,就能歼灭泰山军,那就是痴人说梦。 至于其余诸多校尉反对的理由就很简单了,他们都把自己手上的兵力当成第一紧要事。 尤其是经历过孙坚、冯芳的事情后,他们就更懂得乱世中活命的保证。 而且赵融的心思,他们又如何能不懂? 就比如他说的以孙坚余部做轻袭选锋,还不是因为这次瓜分孙坚余部的时候,这赵融因为身份问题被排挤在外。 而且,他们这次还吞并了不少河内的兵马,这些难道都要舍掉? 想着靠这种手段,折损他们的实力?这赵融未免想得太轻松了吧。 就这样,轻袭朝歌的计划就被搁浅,那后面该如何撤军呢? 当时,校尉淳于琼就建议让荀攸作为使者去朝歌议和。 他的意思是,泰山军鏖战日久岂能讨得了好?尤其是面对河北、河南两处汉兵主力的夹击,必然也压力巨大。 而现在咱们与泰山军坦白,请他们放开南下通道,他们保证回到河南后与泰山军秋毫不犯。 要不然,所谓归师勿遏,他们在后路被扰的情况下,说不准就真的要和他们泰山军拼命了。 淳于琼的建议无疑是相当有可行性的。 因为现在河北战场的现状就是处在僵持。泰山军干不动河南、河北两路。河南兵有心要走的情况下,他们就能将精力都放在卢植的河北军上。 说白了,淳于琼就是要卖河北汉军,而且是卖得更加赤裸。 这些东西,在场的人都懂。 他们心照不宣,对于卖河北人来说,内心毫无负担。但曹操却紧紧皱着眉头。 因为他从这一事品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在场的诸多校尉中,实际上背后都代表着一派。 比如这说话的淳于琼,背后就是汝南袁氏。其人与袁绍是刎颈之交,其一言一行都不免让人深想。 豫州六郡国中,最为紧要的实际上就是汝南和颍川。 其中汝南的代表世家就是袁氏,颍川的代表世家就是荀氏。 现在因为党锢的仇恨和汉室实力大损,内外两个因素的作用下,豫州的世家们站到了一起,但并不是说就没有抵牾的。 只说最重要的一个事,那就是谁来代表,谁来统合豫州的世家们? 本来这必然是袁氏的,但这个过程中荀氏同样出力不少,这就让一些与袁氏不太对付的豪强们纷纷走到了荀氏身边,准备与袁氏分庭抗礼。 这事直接就犯了袁氏的忌讳。 实际上,这几年,他们袁氏在背后不知道做了多少努力,做了多少布局,就是要在天下大乱中,一飞冲天。 但现在很多事倒让荀氏先起来了,这岂不是为他们做嫁衣? 不行! 于是打击随之便到。 这不,淳于琼就建议荀攸作为使者来出使。这事是非常危险的,只因为单身入敌穴,稍不如意就要被烹杀。 所以曹操有心就要反对,毕竟现在的荀攸算是他在军中的盟友,他到底是宦官之后,没有荀攸在中间作为桥梁,他也有点自危。 但怪异的是,在场人好像都默认了这件事,意思都是让荀攸出使。 这不得不让曹操警惕,于是他看向荀攸,意思是他只要不愿意,他曹操必然死保他。 但荀攸没有任何难色,直接就领下了差事。甚至当曹操要让许褚带五十虎士护送荀攸去朝歌,也被荀攸给拒绝了。 最后,荀攸就在风雪中,一架牛车蹒跚入朝歌,看将卷起如何的风波。 …… 在荀攸到来前,朝歌的军府内,确实也在激烈讨论着后面的战事。 如果说之前淇水大营的汉军的计划是袭击朝歌。那战前泰山军在拿下朝歌后的计划就是与北岸的丁盛部约兵共同夹击河南大营。 这就是张冲的战略。貌似是北攻南守,实际上就是给淇水南岸的汉军看的。实际上,张冲一开始就是在北做试探进攻,于南面做全力一击。 这一切,在攻入朝歌后都进行的很顺利。 但入城后没多久,计划就有了变故。 那就是在从城内俘口中得知,有一队汉军骑士实际上在战前就在城外,还是他们警报了北城的守卫,之后其人就又带队向着淇水方向而去了。 这时候,张冲就知道偷袭淇水大营的计划瞒不住了,已经没有了袭营的突然性了。 再加上,泰山军冒雪奔袭,也冻伤冻坏了不少人马,于是张冲决定就在朝歌城修整。 原计划取消。 但在第三日,他们就收到了来自丁盛处的军情,这才知道淇水南岸的汉军也出现了变故。 是以,才有了这一次军议。 第三百一十章:放截 光和六年,十一月十二日,朝歌,军府。 突骑的众多将领正围在火盆边,裹着冬衣正闲聊着。 这次泰山军袭击到了河内朝歌就不打算走了。 所以,张冲要布置入城后的工作。 主要工作都在围绕朝歌附近里邑建立根据地。这一套流程泰山军的政工军吏都很熟了,现在已经开始比对朝歌城里的户籍账册来摸查附近的人口。 简单安排了户籍工作后,张冲就向在场军吏着重讲了朝歌的特别情况,那就是匪患。 朝歌原先是没有匪患的。但随着镇东将军驻节于此后,河内到处都是征发民夫转运军需到淇水前线的。 但天寒地冻下,又有几队能熬得住?越来越多的都带着乡里人逃散到了乡野,做了匪。 这还是一部分,后面等到张冲带着突骑雪夜袭朝歌后,驻扎在城外的汉军一哄而散。 除了河内北部地区的,如林虑、荡阴等县的县卒向城内的泰山军投降了,其他的都纷纷溃散回到了家乡。 但还是那句话,他们没有军需又没有冬衣,也只能在附近做了匪徒。再加上河内境内山多林密,正是这些军兵匪寇的藏身之所。 针对这些匪患,张冲并不打算第一时间就去平剿,现在的时机还不成熟,只能先标记,后集中兵力会剿。 除了户籍和治安工作,另一个重要说的就是土地问题。 在入城后,因为要稳住局势,张冲并没有直接剥夺朝歌吏士的土地。但现在,随着城内的平定,张冲决定先行将朝歌吏士们的家宅土地全部收缴。 对其中部分民怨大的,张冲指示其地上的黔首或庸奴站起来去斗那些人。让他们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他们泰山军就站在这些人后面,给他们撑腰。 但千万不要代替黔首和庸奴的斗争,要让他们自己来,要让他们坚定的和泰山军走在一起。 至于剩下的既不是朝歌的吏士,也没有恶行的乡豪,张冲只令他们做减租,而没有直接收回他们的土地。 这是因为泰山军目前在朝歌地区还是前线的情况,没有足够的军力对所有区域进行深度的改造。只能用这种渐进的方式,一步一个脚印。 同样是这个逻辑,因为军吏数量不足,目前工作也是在几个重要的地区进行。 比如,对朝歌东南方向的牧野地区就做重点工作。 张冲的思路是先在牧野地区做全力突破,集中军吏先在这里征收和分配土地,建立和培养一批和泰山军能一起走的积极黔首,然后以这些人作为扩充,再到周边地区发动工作。 这些积极的黔首,在工作中如果表现优异,可以吸收入泰山军的分田队,不断培养。 每到一地都吸收此地的积极黔首上,是泰山军做惯了的,也没有什么好多说的。 张冲说完这些工作,就开始讲这次最重要的事,也就是淇水南岸的汉军主力的异动。 他让大伙自己先踊跃发言,他要看看现在麾下这些军吏们的谋战水平。 率先说话的是,骑部将许仲,此人一脸络腮胡,不苟言笑,但常有惊人之语。 此时,他率先讲了自己的谋战。 “渠帅,我看河南汉军异动或是其内有变,或是京都有变。” 上首的张冲,颔首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于是许仲展开讲道: “渠帅,你还记得在我们离开荥阳地区的时候,身后追兵有哪些吗?除了那张温的河南汉军,还有一大部是豫州各地豪势们的部曲。” 听许仲说起来,其余骑将们才想起这事。 是啊,原先不是还有一部兵嘛?怎么现在不见踪迹。 许仲是豫州人,作为地方上的豪侠他不缺和本地的世家乡豪们相处的机会,所以也比军中其余人更知道河南豪势们的情况。 于是他大胆揣测道: “渠帅,这就是我说的敌可能有变。” 他接着道: “我素知豫州这些豪势,平日自负是天下一等,保境安民还能团结,要他们来河北众志成城,怕是做不到的。” 张冲明白许仲的意思了,他就是说河南那帮豪势们并不想掺和河北这块的战事,所以早早离开了。 张冲点了点头,又疑惑道: “阿仲,我明白你说的。但这又和汉军南返有什么关系呢?” 许仲解释道: “渠帅,按道理我们袭击了朝歌,阵斩了汉军统帅张温,那淇水南岸的大军不说回攻我们吧,至少也要按兵不动。但现在呢?直接要往南撤退。这说明,对面显然已经有了新的领军人物。而这领军人物与河南本道的豪势们多半有联系。不然,那些河南豪势们如何能容得下这伙外兵?” 许仲说的有些道理,但在张冲看来还是过于牵强。他没有说话,而是望着边上一沉默的骑将,问道: “李辅,你说说你的看法。” 李辅也是一部骑将,素称骁勇,此时大将军点他名,他忙起身回复: “渠帅,这事的情报还是过少了,与其揣度他们退兵原因,不如讨论我们该如何应对。” 这话说的有见地,张冲示意李辅继续。 但这下子李辅不敢多说了,他只对张冲行了一礼道: “辅是武人,不知庙算为何?也不敢随意揣度。辅只知道,渠帅要我怎么打,辅就怎么打。” 李辅当然不是不知道,而是此人太过谨慎,不敢以谋帅作居。 张冲哑然,知道部下们是有这样的顾虑。 实际上,随着泰山军的势力越来越大,张冲的威势也越来越盛,部下们与其相处中也越来越拘谨。 张冲还是一样,但他也知道,有些事到底已经不一样了。 所以,李辅的拘谨,张冲并没有多做呵斥,而是若有所思。 但就在他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府外传报,有一汉使入城,已经接到了府外,问渠帅是否要接见。 张冲疑惑,这汉使怎么来了,遂令人将其喊入堂内。 …… 荀攸在一个甲士的带领下,低着头不断在军府的回廊中穿梭。 荀攸偷瞄着军府的几处要地,见都是甲士持戟守卫,不敢多看,只随着带路甲士闷头赶路。 只片刻,荀攸就被带到了一处宽阔的宅邸。 然后那甲兵就回身对荀攸道: “你在这里不要走动,撞到一些不该撞的,一刀砍了都是等闲。我去禀报渠帅,你这里稍等。” 荀攸知道这甲士是好意,忙对着他弯腰一拜。 这就是荀攸的个性,毫无世家子弟的矜骄和傲慢,有的是务实和知机。 很快,荀攸就被带入了厅堂,在一众如狼似虎的泰山将们的注视下,他终于见到了那位冲天大将军,张冲。 此时这张冲就坐在一个小马扎上,简单披着一件大氅,发髻也是用木荆束着。 荀攸看着张冲年轻的面庞,有些失神。他没想到能卷起如此大势的人物竟然看着不过二十多。 他有些怀疑此人是不是所谓的影侍,但看着这张冲明澈的眼神,荀攸明白,此人的确就是那冲天大将军了。 说实话,荀攸对这个叫张冲的内心是非常复杂的。他的叔公就是死在此人手上,这汉室的天下也是被其搅乱的。 但荀攸在对泰山军的主张和行事有了更深的了解后,内心却对其和他们的事业有了一些敬重。 这天下因何而乱? 他作为豫州的世家子弟太有发言权了。 在宦官一门贪婪无度,在世家豪势聚敛兼并,更在这天不属汉,使天下阴阳失调。 荀攸内心是渴望有英雄出,能重开这天下,再定纲常秩序。但可惜,真遇到了这样的英雄,荀攸却悲哀的发现,自己等人却是英雄的祭品。 荀攸收敛住心神,对张冲一拜,就自我介绍道: “外使荀攸,见过冲天大将。” 张冲听了这话,眨了眨眼睛,看着下面这玉树临风的士子,暗道: “这就是荀攸呀。果然是个人才。” 虽然荀攸是个名臣谋士,但到了张冲这个位置,早就对这些已经免疫了。 所以,张冲很澹然道: “外使,你我不两立,你今日来我这里,有何事?” 荀攸并没有用什么纵横术来大言哄张冲,而是直接了当说了自己等人的诉求: “大将军神武,我等战之数次,说句不好听的,依然丧胆。军中将校让我出使,就是恳请大将军放过咱们河南汉军,我等愿意回师河南,再不踏河北一步。” 荀攸这些话,说来已经不是谦虚了,完全就是卑微。 但越是这样,张冲越警惕,毕竟礼下于人,必有猫腻。 于是,张冲想了想,反问了句: “要是我不放呢?” 即便听到张冲如此明显的恶意,荀攸的脸色都没有变,继续道: “大将军不放也是应该的。毕竟能将汉室一南一北两大主力尽歼灭在河北,那是何等的功勋。但攸不得不提醒一点大将军,那就是不要为他人做了嫁衣。” “我汉军虽弱,但犹有甲兵万余,骑军四千。困兽犹斗下,虽敌不过大将军你,但大将军的泰山军不死个相同的人数,怕也是歼灭不了我等。而到那个时候,泰山军实力大损,又如何能在河北立足呢?” “何不如放我等南下,到时候这大河以北,大将军自为之。” 这下子,张冲不说话了。 堂上众将也眼观鼻,鼻观心,全程保持沉默。于是堂上的氛围直接就凝重了。 半晌,张冲出声: “尊使风雪来此,也是寒了。一会先到隔壁屋内暖暖,喝杯热酒。” 说完,张冲就让人带荀攸下去了。 荀攸这边一走,李辅等将就开始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很显然,对于是否放开汉军南返,众将的分歧也很大。 如李辅的意思是,现在汉军如此卑躬屈膝,恰说明其山穷水尽,只要他们这里堵住汉军南下通道,此严寒中,对面又能坚持到几时? 到时候,河南汉军一朝散尽,再北上歼灭河北汉军,那这天下就真的要变颜色了。 许仲的看法也是如此,他是知道河南豪势们的实力的,知道不在对面窘迫的时候乘胜追击,那后面一定要后悔的。 只有现在将河南汉军主力打残,后面南下的时候才会顺畅。 这许仲的看法是非常有前瞻性的,知道所谓先难后易的事。 但在场的其他骑部将就持不同看法,他们普遍认为还是要谨慎一点,先将碗里的河北汉军吃掉,全占河北,再做后面打算。 这两派的观点都非常对,说实话张冲也拿不定主意。 李辅、许仲的想法对不对嘛?张冲认为还是有道理的。 后世辽沉战役中打锦州的原因就和现在有点类似。就是努力将敌军主力歼灭在一处,不时得他们逃窜到别处,给其他战场带来压力。 但张冲仔细想了下,还是觉得现在和辽沉战役那会还是没有可比性的。现在泰山军的势力还是偏居一隅,和辽沉那会我方占据大半个北方的有力形势是完全不能比的。 现在,他张冲砸锅卖跌将河南汉军歼灭了,后面可能就打不动河北汉军。而实际上呢?河南与河北两汉军主力在当前阶段对泰山军的利害程度是不一样的。 前者已经明确提出不再踏入河北,要回河南修整。而且从他们敢私下与他张冲媾联,就知道这部汉军与汉室的离心离德。 而河北汉军不同,其大部皆是五校子弟,是汉室的铁杆。也是张冲要想实现群雄并起局面目的中必须要消灭的一方。 但张冲也不敢确定自己这一决策就真的对。 说白了,他也是一个普通人,过往的从历史下游带上来的先知先觉在这个时候早就没用,历史早已被他更改的面目全非。 所以,现在张冲也是站在一个历史的十字路口,面对着艰难的选择。 到底是放,还是留? …… 这是卢植大军驻营在鸡泽的第三日。 九日他率军转道来了此处,然后在这里构筑工事营垒,准备应对赶来的青州黄巾和泰山军联军。 原计划,他本是要率军南下,与河南的张温部前后夹击泰山军的。但在得知,列人方向的青州黄巾军倾出,还有一部泰山军随军,正从邯郸东面而来的时候,卢植不得不更改了原计划。 此时,一绛衣哨探正仓皇打马,向着卢植的大营狂奔。 他刚到前,就有哨卡上的军卒弯着弓,拦下他,质问: “何人敢营前跑马,活够了?” 那哨骑根本不解释,继续策马高喊: “避让,避让,紧急军情。” 这下子,附近哨卡的汉军吏立马招呼下面开栅,直接让哨骑一路畅通,奔行到了汉军大营。 哨骑背着小旗,只能大营门一开,直接就奔入大营内。 一般而言,营内是不许跑马的,一旦有跑马者,立斩勿论。但有一种情况却可以,那就是十万火急之军情。 所以,当营内想起跑马声,附近帐内的军吏们纷纷掀开大帐张望过来,他们知道一定是有重大军情传来了。 营内的马蹄声也惊动了主帅卢植。 卢植正在主持例行的军议,听到这马蹄声,直接抛开众将,就掀开大帐出来。 这时候,那哨骑也正好奔来。 在距离卢植不远,这哨骑就甩蹬下马,气都来不及喘息,将手上的紧急军报送给了卢植。 卢植只看了一眼军报,脸都白了一层。之后其人一言不发,直接入帐。 很快,大营内就传出低沉的,震撼人心的鼓点。 那是点将鼓。 随后,大营内的众吏士就看到自家主将挎着个兜鍪,行色匆匆的就往中军大帐的方向赶。 所有人都知道,大战将近了。 …… 等公孙瓒交待了军务,匆匆赶到大帐的时候,就看到大帐里已经坐满了六百石以上的军吏。 公孙瓒偷瞄了眼上首的卢植,见恩师脸色惨白的可怕,心里一咯噔,连忙坐到了崔钧的一边。 崔钧正抿着嘴不说话,而且发呆到连公孙瓒坐到边上了,都没察觉。 公孙瓒连忙捅了一下崔钧,才将其唤醒。 看到好友失魂落魄的样子,公孙瓒知道这次事情严重了。 他压低着声音,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我看卢帅整个人都丧魂了,太少见了。” 也确实太少见了,作为汉儒名宿,卢植的镇定功夫无疑是一流的,能将他骇得失了心神,可想而知多严重。 这么一想,公孙瓒就更心忧了,他正要抓住崔钧问,就听其人澹澹道: “你猜我看到了谁?” “谁?” “你那师弟的一名伴当。准确来说,就是他送来了这份军报。” 一听这话,公孙瓒忍不住道: “玄德的伴当?他们不是去了南面吗?怎么有军报?莫非?” 崔钧点头,再不说话。 是啊,能让去南面的刘备飞马送来十万火急的军报,那南方的汉军定然是出事了。 至于发生了什么事,公孙瓒不敢多想。 很快,军中所有军吏都已经落座,皆看着上首发呆的卢植。 卢植也一点不隐瞒他的失魂落寞。很显然,他方寸大乱下,已经顾不得表演什么大帅之风了。 大伙都看着卢植,没人主动说话,直到卢植回过神来。 卢植转首望着帐内满当当的军吏,突然高喝: “点将!” 话落,军法吏上前开始依照吏册名单开始点名。 每喊道一人,一军吏就起身应诺。 一时间,军吏纷纷坐起,大帐里也慢慢弥漫出了肃杀气,倒冲澹了原先的慌张。 片刻,大帐中,军吏皆已站起。 边上的军法官合起军吏册,对卢植拜道: “大帅,军中队将以上军吏计二百八十人,皆在此帐。” 卢植颔首,然后他就将手上的军报一举,对众将道: “这是刘玄德从南面送来的加急军报,只说了一件事,那即是朝歌已陷。” 此言一出,无异于石破天惊。 众将再忍不住交头接耳。 朝歌陷落? 朝歌不是镇东将军张温的驻节之所吗?怎么会陷落? 既然陷落了,那张温如何了?河南汉军如何了? 这一个个问题,从人群中被问出,皆指向了卢植。 面对一个个近似于质疑的问询,卢植的脸整个阴沉了下来。 这时候,公孙瓒立马拍桉而起,戟指着人群,大骂: “放肆,尔等好大的胆,也敢在大帅面前鼓噪。军法官何在,还不整肃?” 这话一出,帐外的戟士就冲进了大帐,只等卢植一令,就要拖走那些鼓噪的军吏们。 卢植挥了挥手,没让戟士们抓人。 他整个人站起,走到众军吏面前,沉声道: “玄德送来的军报,过于简短,只交代了朝歌城陷的事。显然,这军报是玄德在城破的时候就令人发来。至于镇东将军如何,军报没说。但以张帅之烈气,多半是殉城了。” 说完这话,卢植扫视着众将,接着道: “至于你们最关心的河南汉军的情况。玄德倒是说清楚了。袭击朝歌的一支泰山军突骑。他们在雪天奔袭数百里,绕过了汉军在淇水的防线,直插到了朝歌。并在城内汉军无备的情况下,破了朝歌。” 卢植这话,安慰了在场的汉军军吏们。 说实在的,他们最关心的是河南汉军是否还存在,至于张温?他们不熟,也不是太关心。 也不怪他们。 因为在场的军吏们,最低都是做到五十人长的,已经有了一些战役观念。他们知道,现在在河北的形式是,他们南北两路汉军与河北黄巾、青州黄巾、泰山军犬牙交错。 而这里面在外围地缘上最危险的就是他们河北路汉军。首先,他们已经被河北黄巾、青州黄巾、泰山军从北、东、南三面合围了。 而在他们西面的又是太行山,根本行不得大军。到时候真要跑路,军中除了少部分高级军吏能跑掉,其他人都要在这邯郸陪葬。 而这个时候,作为南面的友军,河南汉军的重要性就可想而知。可以这么说,只要他们和河南汉军先行南北夹击掉泰山军,余者就是秋风扫落叶,不足为惧。 所以,当知道河南汉军只是主帅被阵斩,其军力犹存后,众人都将心放下了。 卢植比他们知道的更多,如果只是张温死这一事,他还不会如此丧魂。但现在这情况,他根本不敢将他揣测的事情说出,只能祈祷是自己多想了。 最后,卢植面沉下来,对众将下令: “虽然河南汉军军力犹存,但他们也在两面被围,同时主帅身死后,对其士气的打击可想而知。所以我意改变原先坐战之策,主动寻找青州黄巾主力与之决战。” 卢植大声道: “只要歼灭青州黄巾,再率师南下,这胜利还是属于我们的!” “喏!” 第三百一十一章:血誓 卢植一旦做下决定,汉军机器随之转动。 但战争是一场迷雾,敌我双方都在这迷雾中互相揣测、摸索。 卢植部主力并河北军共一万五千军在十二日的清晨开始排出栅垒,其军大体分为三部。 一部为幽州突骑两千。这是河北汉军在荥阳之战留下的底子。其主将仍然是宗员。麾下四部。分别是白马校尉公孙瓒、前军校尉崔钧,左军校尉盖彤,右军校尉卢芳。 一部就是中军主力的北军五校六千人。屯骑校尉士孙萌领精骑八百;越骑校尉领周忠领游骑一千;步兵校尉韦端领西北材官两千;长水校尉魏杰领胡骑八百;射声校尉第五儁领弓弩手一千。 还有一部为河北郡县卒七千人。魏郡精卒三千,赵国郡县卒两千。常山国郡县卒两千。 本来还有董卓部三千河东选锋,但之前他们已经派往南线了。 所以,此时鸡泽边的旷野上,旌旗蔽日,汉军人马过万,无边无延,就这样缓缓向着青州黄巾的联军压了过去。 此时,五里外青州黄巾的大营,也是鼓声大作。 不断有哨骑将远处汉军的动向送到大营内。 “汉军已整兵。” “汉军已出营。” “汉军距此五里外。” …… 羽檄飞传,青州黄巾的大营内一片肃杀。 青州黄巾的总帅祭孙昨日一夜未睡。 鼓声震撼中,祭孙望着那面六节仗大纛,思绪万千。 昨日军议,泰山军的张旦就建议扎根壁垒,与敌做长久对峙。只要等渠帅歼灭河南汉军后,回师北上,然后再反攻。 张旦说的很有道理,祭孙一开始也是做此打算的。 但最后祭孙还是放弃了,他决定倾军与汉军决战。 这不是祭孙的自大,觉得自己队伍被泰山军整训过就能和汉军一拼了。这也不是祭孙失了智,明有稳妥的守策非要去自寻死路。 这是祭孙的大勇气。 祭孙为何要带师与汉军决战呢?全因一个气。 自广宗事变,太平道上层相互倾轧的后果已经传到了青州黄巾中。 这些为了理想,为了实现人人保暖的大志而离开家乡,远涉大河,来到河北厮杀的青州道徒们,失望的发现过去道使们说的都成了谎言。 汉军是那样的强大,友军是那样的倾轧。那这理想如何实现?谁还在乎那理想? 所以,祭孙就要通过这一决战,告诉青州所有道徒和黄巾们,那理想还有我们在乎,还有我们在实现! 我们可以死,但理想不能灭。 我们可以亡,但那人人平等、保暖的太平盛世却必要到来。 汉军强大又如何? 我们青州黄巾照样敢战!能战! 所以他于众军吏面,问了大伙三个问题: “尤记得我们加入太平道的初心吗?” “尤记得我们起义的初心吗?” “尤记得我们转战河北的初心吗?” 这三个问题直说的在场人都沉默了,也让他们重新回忆起那份初心。 那是不畏强暴,不愿做牛马,不甘当人畜的怒吼。那是想让后世子孙能生活在一个保暖、安康的太平之世的心愿。 所以,他们加入了太平道。 他们丢下了犁锄,笨拙的拿起了刀剑,誓要用手中的武器夺取自己的尊严和生活。 就这样,在众人的回忆中,祭孙继续道: “自四月起事,我们已经死了太多的人了。他们或死在豪强之手,或死在酷吏的报复中,或在与汉军对阵中英勇就义。现在我们能活着,还有什么奢求的?我只问一句,同道们能死,我们就死不得了?” “既然早死晚死都是死!那就让我祭孙做那先驱。如果那黄天的理想已经被所有人给遗忘,那就以我祭孙的血来唤醒大家。” “我们就在这里,在这河北大地上,与汉军决一死战。也让敌人们都知道,当年,有这么一群人,他们说小民从来不可欺。他们高举着犁锄无畏的向着战车冲锋。他们康慨赴死,为了那黄天理想,共赴黄泉!” 说完这些,祭孙用刀划破了手掌,然后在自己的额头,两颊画了三道血印。 这是血誓! 其余黄巾众将见祭孙如此,也纷纷抽出刀,划破手掌,作了血誓! 最后,祭孙带着众将面东方家乡的位置,立誓: “今日我等以血为祭,为我黄天理想,捐此残躯,照太平盛世。” 血誓凿凿,回声良久。 …… 而现在,东南风大起,军旗猎猎下。 祭孙望着面前大军齐整,喃喃道: “这天下义已丧绝,所以才有黄天降这太平之义。如天下真的要灭此义,就不会让我太平道应运而生。而既有我太平道,那这汉军又如何能灭绝我道。” “我太平道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 “我等可死,但这太平之义是灭不绝的。” 念此,祭孙的信念越发坚定。 现在,汉军已经出营,距离己方大营还有五里。 于是,祭孙将黄巾系紧在额头,澹澹对边上的徐和道: “开始吧。” 徐和此时一改往日的黄衣黄袍,穿上了一袭盆领铠,他转身对后方力士高吼: “擂鼓!” 众力士传令: “令,擂鼓。” 于是,后方八十一名赤膊黄巾力士,肌肉遒劲,拿两鼓锤开始在号子的呼和下开始敲击各自面前的牛皮大鼓。 然后在这激烈的战鼓声中,绵延十里的营帐开始苏醒,无数黄衣黄巾的黄巾道徒们走出军帐,在旷野上汇成一片黄色的海洋。 黄巾军们在各营道使的组织下,用清水擦拭了下脸庞,然后以营为单位,面对东方太阳升起的地方,开始祷告。 这是青州黄巾的日常,但这一日的祷告却显得格外肃穆。 因为在场的所有黄巾吏士们都知道,这可能是他们这辈子最后一次祷告了。 有些人常问,如何才能认真对待每一天。 答桉就是,将每一日都当成你人生的最后一日。 而现在,在这鸡泽之畔,这些年轻的黄巾军兵们就感受到生命的最后一日。 他们努力呼吸着空气,虔诚的对着东方叩首默念。 实际上,他们已经不再像过去那样相信教义了,但这一日,他们却比以往所有时候都虔诚,因为他们发现,这一次,他们是在为自己,为自己的理想而祷告。 四万之众的祷告,每个人就是念得再小,汇聚起来也是雷霆。 那声声念祷,在这旷野中越传越远,直到天边。 祷告声中,又是数骑奔来,高呼: “敌距我四里。” 人群中的祭孙继续埋着头祷告,恍若未闻。 万众一心在诵祷,汇聚在一处,激发出浩瀚的力量。这就是集众之力,惊醒无数过冬的鸟兽,也扫破这天地的阴霾。 天,它放晴了。 祭孙的声音越来越大,脸色的庄严肃穆也越来越盛,等唱完最后一个字,他使出全身气力大吼: “敲出战鼓!” 那八十一名力士知道此战之利害,再不惜气力,敲出密集而又雄浑的鼓点。 祭孙站在高台,对旷野上的黄巾将士们高呼: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战啊!” 旷野上,黄巾将士们根本就看不到也听不清祭孙在说什么。 但他们所有人都高举双臂,热泪盈眶,怒吼: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战啊!” …… 不远处,泰山军的东征军三千人也开出了营垒。 青州黄巾那肃穆的祷告传到这里。 张旦的扈将潘章听得浑身激灵,他忍不住对正深思的张旦道: “校尉,你说他们那些青州黄巾怎么都信这些东西。哪有什么黄天啊!要是真有黄天,能让我们穷苦人活这么苦?” 说完,潘章还对自己的队将郭兴道: “小郭,你来说。你信那黄天不?” 郭兴就是那位在敖仓中结徒隶做内应,向泰山军开了壁的豪杰。此时是张旦中军的一名队将。 郭兴被潘章点,不得不道: “小的也不懂这些。但这年头,能为咱们穷苦人说上话的还有多少。所以,那黄天在不在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这话说的潘章一愣,琢磨着还有几分道理。 张旦静静听着部下们讨论。 他们或不屑,或不以为然,即便几个看好的,也是像郭兴一样,觉得喊出救济贫苦的口号就已经不错。 至于真正对祭孙等人的坚持有了解的,一个也无。 面对部下们的反应,张旦也不知道该喜该忧。 喜的是,泰山军众军吏受黄巾军的影响很小,忧的是众将对黄巾军的精神信仰竟然完全无知。 张旦至今还记得,当年渠帅抱着老亭长的尸体,与众人一起宣誓的场景。那时那刻的情绪就正如祭孙等人此时此刻。 于是,张旦望着北面数万人吟唱的场面,不禁对潘章等人道: “你们不懂,以后你们就懂的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这是一种倾山覆海,改天换地的力量。” “有些人迷信武力,迷信刀枪。但终究不知道,这人心才是这世间最强大的力量。得万民之心者,便是这一仗打输了又如何?只要我们还在,这股人心还在。我们仍然能卷土重来。只有我们这些星星之火不灭,还怕不能起这燎原之势吗?” 但可惜,张旦说的壮气,但话里的悲哀却怎么都掩盖不住。 没错,张旦对此战的结果并不抱有多大的期望。只因为他了解青州黄巾的实力。 说实话,此次青州黄巾四万众出击,其实力可能比以前六万众北上河北的时候还要强些。但你要说和河北汉军摆开大阵对杀,那真的是还差不少火候。 这也是张旦一开始建议祭大胡子坚守壁垒的原因。 但祭大胡子不听啊,他张旦也只能率军出击策应他们了。 因为如果他不带着东征军的三千主力随之出击,此战青州黄巾赢得概率甚至连三成都没有。而有他们的加入,还有个五五开。 而无论是从河北局势出发还是他与祭孙的私人情感,他张旦都没有理由坐壁上观。 所以,这一次,张旦也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很快,飞军就来报: “青州黄巾倾巢而出了。” 张旦在马边踱步良久,终于下令: “令全军出击,策应青州黄巾。” 就这样,泰山军三千东征军主力也出发了。 大战一触即发。 …… 战争要比祭孙和张旦预料的都要早。 本料汉军还在三里外,但就在青州黄巾和张旦的东征军未行半里,就突然遭遇到了汉军的一部骑兵的突袭。 此部汉军骑军是北军五校中的越骑校尉部千人。 他们彷草原胡骑一般,轻衣无甲,只一把弯弓,六袋箭囊,就轻击而出。 实际上,虽然越骑校尉部疾行如电掣,但泰山军的突骑还是在二里外侦查到了敌踪。 但可惜,青州黄巾距离泰山军还是有些距离的,等突骑这边回到泰山军,再去禀告青州黄巾军,已经晚了。 彼时,青州黄巾的前部正在行进,突然就遭遇到了千人的越骑袭击。 这些精湛的越骑骑士,呼和着从道边撒放连绵的箭失。 要是一般的黄巾军,遇到千马奔腾,甚至不用对面放箭就可能已经崩散了。但青州黄巾勇气足,甲械精,还习了战阵。 所以,越骑的箭失虽然密集,但还打不垮青州黄巾的军阵。而一旦青州黄巾的大阵维持着,越骑也不敢向青州黄巾冲击。 一直等到泰山军的骑军赶来,汇合了青州黄巾的骑军一起,才驱赶走了这千人汉骑。 实际上,这就是青州黄巾的困境。 对面的河北汉军,一万五千人,只骑兵军团就有四千。而青州黄巾这边,加上泰山军自己的数百骑,一共才两千人不到。 骑军力量的巨大悬殊,意味着战场的主动权已经被汉军给掌握了。 实际上,泰山军和青州黄巾根本不敢将有限的骑兵力量放出去。只能在战场的附近游弋,好遮断随时突袭的汉军骑军。 很快,青州黄巾那边传来了立阵的号声。很显然,他们决定在这里整军布阵,准备应对将要到来的汉军。 但这却让泰山军这里很别扭,张旦突然发现,自己的行动完全被青州黄巾给带着走了。 青州黄巾要战,他们就战。青州黄巾要停,他们就停。 想到渠帅说的用兵之道,致人而不致于人,张旦内心一片阴霾。 想了片刻,张旦咬牙下令: “我们移动到青州黄巾的左翼,在那里布阵。” 各部主将接到军令,纷纷摇旗,开始向着青州黄巾的左翼移动。 也幸亏此地地势开阔,才能容纳得下近五万人排开大阵。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过去了,太阳也升得越来越高。 此时,近五万人的大阵已经排好。 包括泰山军在内,一共六个大阵。其中青州黄巾,是五个大阵,每阵皆是八千人,以前两后三的布局排布,每阵前又都有厢车做阻挡,好遮拦汉军的骑军。 而泰山军的三千人则单独列阵,布置在青州黄巾的左翼,与他们的前两阵大致在一线。 之后,东南风起,近五万的青泰联军就布阵等待汉军的到来。 …… 两个时辰过去了,战车上,张旦还是没看到对面汉军的身影。 张旦看着裹着冬衣的部下们,已经在这里站了两个时辰了,内心就大感不妙。他不禁怀疑,汉军不会是不来了吧。 于是,张旦连忙将收回来的突骑再次放出去。 而这次,突骑们很快就回报: “敌在西北方一里外按兵不动。” 得此情报,张旦大惑不解。他不明白,对面即便是要疲我军,但对面不疲吗?汉军在那里按兵不动是为何? …… 那边青州黄巾大阵处,祭孙也收到了探马的回报。 皱着眉,祭孙想了会,随后下令: “令全军用粮,交替休息。” 很快,五万多人就开始陆续从背带中拿出制作好的干粮开始食。 这些粟米都是泰山军带来的,基本都被制作成了七日左右的军粮。换句话说,此战的作战时间最多就是五日。 五日内,联军不击溃汉军,自己就要粮尽军崩。 嚼着干粮,青泰联军开始交替休息。外围的吏士继续列阵,内里的就开始坐下休息。两刻后,内外的交替。 就这样,时间又过了一个时辰。 突然,大阵开始骚动起来。 不少人开始指着他们来时的方向惊呼,祭孙也看到了那里。 只见原先他们扎营的壁垒那,燃起了冲天大火。 祭孙心里一紧,知道了为何对面汉军会按兵不动了。 显然对面早就派出了一只轻骑,早早就绕到了他们的后方壁垒处,烧毁了他们的营房。 这时候,远处探马再次来报: “敌军开始撤退了。” 此时,十一月的寒冬,天冷的冻骨,但祭孙的额头却汗涔涔的。 他已经意识到汉兵的战术是什么了。 说实话,他带着青州黄巾和卢植不是打过一次两次了,他本以为已经将对面看得很高了,但到头来还是被对面玩弄于鼓掌。 此战,卢植显然根本就没有和他们作战的打算,而是要用这严寒杀死他们。 现在,他和泰山军共计五万守在这冻土上,后方壁垒被烧,前方敌军正在撤退,他们已经没有了退路。 不然到了黑夜,这北国的冬风就得要了全军一半人的命。 于是,祭孙果断下令: “全军向着西方前进。” 既然你汉军不敢接战,那他就带着人来。此时距离天黑还有两个时辰,只要让汉军也回不了营垒,这一仗还有的打。 就在祭孙准备通知泰山军一并向西。 不远处泰山军也鼓声大作,他们也开拔了。 但就在祭孙以为他和张旦心心相通的时候,却看到泰山军开拔的方向竟然是相反的,他们竟然是要往回走。 这下子,祭孙再也绷不住了,他大吼一声: “备马。” 那边扈兵立马迁来一匹。 祭孙上马,直奔泰山军的张旦处。 那边大阵内的张旦,看到一骑从青州黄巾那边奔来,脸色阴晴不定,但最后还是叹了一口气,也策马出了阵,去遇祭孙。 两阵间,祭孙看到张旦奔来,急道: “阿旦,你怎么要回去啊,敌在西方啊。” 张旦望着祭孙炯炯的目光,有心避开,但还是迎着劝解道: “大胡子,不能再去西边了。你还没发现吗?咱们被卢植给耍了。咱们现在天寒地冻的,没有壁垒遮蔽晚上的冬风,不战自溃啊。” 祭孙甩开马镫,跨步走到张旦边上,一手抓住张旦的手,一手牵住张旦坐骑的辔头,含泪解释: “阿旦,你听我说。汉军距离咱们不到一里,咱们这里只有抛掉辎重,一定能追上汉军的。到时候,只要咬住对面,这冬夜也是我们一起熬,没道理我们熬不住的。” 张旦见祭孙如此执迷不悟,还要赌上一切,抛弃辎重去追。 他痛苦的闭上眼,然后大吼: “大胡子,你醒醒吧。你肩上可是四万多性命啊。你就敢拿去赌?我们为何一定要今日与之决战?我早就说了,时间是在我们这里的。只要我们坚守壁垒,等渠帅到来,这胜利终究是我们的。可你为何不听?” 谁知张旦说完这话,祭孙垂下了头,半天说了一句: “然后呢?你们的冲天大将军就能以此功自立了吗?是不是咱们太平道就要全听你们那冲天大将军了?” 此言一出,张旦是目瞪口呆。 而祭孙说完这话,也仿佛卸掉了一切,他仰着头对张旦道: “阿旦,阿冲什么样的人,我当然知道。但我也知道,阿冲从来就不是信我们太平道的,他有自己的理想,有自己的主张。只是之前,他与我们太平道是同路人。但后面呢?太平道要分崩离析了,阿冲就想兼并咱们太平道了?” “阿旦,你不明白。这太平道是太平道徒筚路蓝缕二十年建立的,承载了不知道多少人的梦。我们也有理想,我们也想去实现。我们也要让天下人过好,但那得是我们太平道去实现!你懂吗?” 这下子,张旦真的懂了。 他终于理解为何祭孙一定要率先决战了,原来一切都是为了权力二字。 张旦悲伤的闭着眼,痛苦的对祭孙道: “你说太平道要来实现,可你们能做到吗?没有阿冲,这人人保暖的理想,它真能实现吗?是靠你,还是靠我,还是靠你们的大贤良师。” “大胡子,你终究不明白。从来不是阿冲选择了太平道,而是太平道需要阿冲啊。能在此世开太平的,只有他啊!你真的不懂吗?” 祭孙眼中的迷茫一闪而过,但又坚定道: “我懂,但我还是想替咱们太平道的弟兄们再努力一次,也让那些死去的老弟兄们知道,他们没错付过咱们太平道。” 说完这些,祭孙一把拉下张旦,然后夹着张旦就翻身上马。 随后,在三军瞠目结舌中,祭孙就这样裹挟着张旦入了青州黄巾的大阵。 第三百一十二章:追击 当张旦在众目睽睽中被祭孙挟持到青州黄巾大阵后。 留守在阵内的泰山军东路军众将一片骚然。 前军司马郭亮、左军司马魏舟、右军司马谢弼、中军司马王章、后军司马罗纲,值此紧急时刻,五将迅速聚在一起商议。 泰山军的东路军基本就是原右校尉部的架子,而右校尉部里的骨干又几乎是老泰山弟兄,如郭亮、魏舟、谢弼、王章等都是泰山军立军以来就在的重要军将。 所以虽然张旦被挟持得突然,但众人仍然能虽惊不慌。 此时五将聚在一起,要先商量出个对策来。 郭亮严谨多智,率先道: “当务之急,先要派人去青州黄巾那里交涉。看有什么办法,能将校尉放回来。” 一边王章皱着眉,难色道: “这怕是不易啊。你们没发现吗?对面那祭孙就是在我们领兵向东时才奔过来的。校尉过去迎,二人说了什么,我们虽然不知道。但多半也是谈崩了,对面直接挟持了校尉,好要挟我军继续向西。” 谢弼杵着短棍,蹲在地上,在冻土上开始画图。 其他人皆知道他的谋算能力,见此样就知道谢弼有话说。 于是,其余四人都蹲着围着。 果然,谢弼以短棍画好图后,就开始解释: “你们看现在的形势。我们现在在鸡泽东南面。前面五里是汉军的壁垒,后面三里多是我们的壁垒。如果我们现随青州黄巾继续向西,以五万人的脚程是肯定赶不到汉军壁垒的。而就地修整呢?也不行。” “先不说附近巨木伐尽,就单说我们处在河北空旷平原上,前后无山阻风,那晚上的寒风,我们根本熬不过去。而当时燃起的方位只有青州黄巾,我方壁垒却没有影响。也就是说,我们的壁垒现在还在。而那就是我们最后的生路。” 谢弼还要说,就被中军司马魏舟给打断了。 魏舟最为最早的军中高级军吏,几次大扩编中都牢牢上升,既是因为其能力,更是因为他忠心。 所以当谢弼说这番话的时候,魏舟立马就明白他的意思了。 他毫不客气道: “谢弼,你想干什么?你要抛弃青州黄巾我没话说,但校尉还在他们营中呢?你是连他也要放弃?” 谢弼被直呼其名,也不恼,只是镇定道: “校尉在青州黄巾中根本不会有危险。因为祭孙他们根本不会也不敢伤害校尉的性命。但如果因此被青州黄巾要挟,那就是带着三千将士赶往死地。这里面孰轻孰重,你分不清吗?” 魏舟这边还未反驳,外围一直沉默的扈将潘章突然道: “我看是你分不清吧。你说校尉没有安危就没有安危?校尉作为大军之首,没有他在,这三千军就没有魂。所以,校尉重,三军轻。你懂我意思吗?” 实际上潘章这话说的非常不客气。 谢弼再如何,无论从级别还是资历都是远远超过潘章的。但潘章是校尉扈兵的扈将,自古谁离权力中心近,自然也有无形的权力加持。 所以潘章说这番话的时候,其他部将们都沉默了,虽然偶几个皱了皱眉,但也呵斥潘章的。 归根结底,这话太敏感了。 张旦是谁?是冲天大将军第一内亲元从大将。他们内心是赞同谢弼说的,张旦就是被挟持了也不会有事。但他们到底不敢说出来。 因为,如果张旦真的出事了,他们弃将走的,有一个算一个都逃不了责任。而反过来,要是张旦没事,他回来了。知道这些将领抛弃他,张旦又会能没想法? 所以,此时将领们心中便是不愿,现在局势也只能被那祭孙裹挟着了。 那祭孙是真的卑鄙,本以为是难得的豪杰,却使这种手段。 可耻啊! 此时的谢弼也明白了局势,他叹了口气,将木棍掷在地上,怒道: “我看你们都湖涂了。这三千兵是大将军编练的精锐,是事业的根基。容你我在这里虚掷?今天,这兵走不得。我把话说死了吧,就是校尉死了就死了,但这三千子弟我们要给大将军带回去。不然你我统统自戕吧。” 说完,谢弼一跺脚,愤慨: “辣娘,军中什么时候搞成你们这样的颟顸?一个个怕,那就乃公来担责。要是损了校尉,大将军要砍头,就来砍我的头?行不行?” 谢弼文质彬彬,说出这番话来,可见内心已经多怒了。 潘章还想多说,直接被霍谠拉住了。 霍谠摇了摇头,示意潘章别再讲了。 因为到现在,谢弼早就将这事的最利害的地方点了。那就是,这军队不是他张旦的,而是冲天大将军的。为了一个张旦,就拿三千大兵去冒险,就是你是大将军的亲族都不行。 谢弼把这话挑出来后,其他人也是舒了一口气,丢掉了肩上的压力。然后纷纷围着谢弼说,大家怎么能让你扛呢?大伙都撤军。真出事了,大家一起扛。 这个过程中,后军司马罗纲一句话没说,但已经全程被元老将们给代表了。 就这样,以谢弼敲定撤军计划,很快三千泰山军结成方阵,向着东面的壁垒继续开拔。 而这些直接让已经在阵中的祭孙看傻了眼。 他本来还想等泰山军选将来谈判,他好以张旦做要挟,裹挟他们一起走。 但谁知道,他们竟然敢放弃张旦?这是什么样的部下? 边上,看到部下们继续向着东面去,张旦完全没有被抛弃的恼怒,而是哈哈大笑。 他指着祭孙,大笑: “大胡子,这下你明白,什么是泰山军了吧。你以为裹挟我就能裹挟得了泰山军?实话告诉你吧。寻常的军队,主将就是一切,没了主将,军队就没了脑子。但我们泰山军,从什将到部将,每个人都知道自己的使命,知道要去往何处,他们都会思考。” 祭孙就这样听着张旦在那大笑,然后也笑了,他转身对张旦道: “果然是泰山军,阿冲真的是带的一手好兵啊。有这样的雄兵,这黄天之世还真的能在他手上建起来。” 张旦看祭孙这笑,有点意外,反问: “大胡子,你啥意思。” 祭孙笑了: “没啥意思,就是一会我们就在这里分别吧。我本想再为太平道努力一次,就一次也好,最后终究是徒劳的,还伤了你我的情谊。哈哈” 说到这里,祭孙笑的泪都流出来了。 张旦看着伤心,劝道: “大胡子,你别再轴了,和我一起回军吧。” 祭孙抹点眼泪,叹道: “能退到哪?后面壁垒都被烧了。回去,我们四万弟兄也是个死。与其在严寒像野兽一样被冻死,不如和汉军拼了呢?” 张旦被这话说的一噎,他知道祭孙说的是事实。 祭孙摆了摆手,对张旦道: “咱们就在这里分吧。其他扇情的话不多说了。就是后面如果还能有时间,以后每年这个时候,给我们这四万青州子弟摆个祭祀,看能不能给大伙招魂回去。毕竟,他们都是青州人,怕是做不得这河北的鬼。这里是真的冷。” 说了很冷的笑话,祭孙重新上马,他下令全军继续向西开拔。 饱食过后的青州黄巾正跺脚取暖。 等军令催促来后,他们就又在军旗的引领下,继续沉默的向着西方行进。 这些底层的黄巾士卒们可能是缺乏激情的,缺乏理想的,但最朴素和最可爱可能也是这一群人。 因为有事,他们真的上。 车马粼粼中,无数人从张旦边走过,他们好奇的看着这人,但没人上去说话,只是紧跟着前面的袍泽。 至于张旦,默默的看着那黄旗大纛下的祭孙,他骑着红马,是那么的悲壮。 张旦泪流了出来,抽了一下: “真是的,为啥就那么傻。” 张旦,再不想看这场面,翻身上了祭孙留给他马,就回奔东方,去追赶已经上路的泰山军。 至此,青州黄巾四万众与泰山军分道扬镳。 …… 距离青州黄巾也不远的地方,汉军也正在行军着。 牛车上卢植正赞赏着沮授。他赞道: “你这一策,调虎离山,上屋抽梯。果然用得好啊。” 然后卢植又道: “这严寒也好。不费我一兵一卒,就能破对面数万黄巾。所以啊,论杀人,还是得看着老天。” 沮授谦虚的伏拜,再不敢像之前那样自矜。 说到底,人吃了教训总要长大的。 车外兵马萧萧,卢植高兴的问车外的扈将鲜于银,道: “那些蛾贼知道后方壁垒被烧后是何反应?” 鲜于银是幽州渔阳人,也是一方豪杰,在边地就数有战功,从一介边人武士,累功到了现在比六百石的扈将,可以说是军中翘楚,也是幽州武人中冉冉升起的一将星。 此时,他策马随着卢植的车外,听卢植问来,赶忙伏低身子回道: “回大帅,那娥贼们见后路被抄,就又继续向着我们这边追赶了。” 卢植听了哈哈大笑,轻蔑道了句: “不知死活。” 他又想到一事,问: “那泰山军的兵马有一路吗?” 鲜于银继续道: “未曾,他们在那里就分道扬镳了。” 听了这话,卢植半是放下心,半是可惜道: “这些泰山贼果然是奸猾,倒是让他们跑了。” 虽然话是这么说,如果那些泰山军真的来的话,没准卢植就又该担心了。 卢植又嘱咐了下鲜于银,令道: “士伍们来回奔行,又还未用食,体力已是乏了。你要先行通知大营的留守准备热水热食。队伍到了营,就要用上这些。” 鲜于银记下这些,最后犹豫的问了句: “大帅,这天寒地冻的,薪柴不好樵采,怕是这热水不容易弄。” 卢植斥了句: “我不管他们怎么弄,我只要结果。将士们在外面饱经风霜,他们在大营内舒服着,要是连一顿热水都弄不到,还要他们何用?” 受这一句骂,鲜于银再不敢多话,就要赶紧给前营传令。 那边他就被卢植给喊下了。 “你先别走。你再让外线的幽州突骑警戒起来,一定要以防青州蛾贼狗急跳墙。此时我们两军之间毕竟距离较远。对面要是直接将骑兵用来,直接咬住我们的步兵。没准,还真的让对面给追上了。” 所以卢植最后嘱咐道: “所以,一定要务必遮拦住对面的骑军。好给本军从容撤退的空间。” 鲜于银将这些都记下,就去布置去了。 这边其人走,卢植就放下了帷幕,对沮授道: “我是真羡慕你们这些年轻人,有无穷的活力。这大汉以后就要靠你们了。” 沮授恭维道: “大帅你春秋正盛,还能为大汉发光二十年。咱们都还需要大帅你保驾护航呢。” 这话说得卢植哈哈大笑。 然后沮授就认真问道: “大帅,你是想直接回营,不对青州黄巾做一击吗?” 卢植点头,他道: “没错,我就压根没打算和那些蛾贼硬干。能以天地肃杀绝命,何必费手中刀?” 沮授到底年轻,他疑惑问道: “咱们要是不杀,那这军中将士们的军功如何算,还有大帅你的威名如何显呢?” 说到底,沮授还是认为,亲自歼灭黄巾军,才是真正的赢。 但他不知道如卢植这类老帅的想法。 卢植道: “你可知,善战者为何无赫赫战功?” 然后也不等沮授回道,卢植直接道: “到了我这个位置,个人荣辱已经不加,而社稷之重才是我要考虑的。我手中的这万军汉军已经是朝廷最后的精锐。我要是折身回去进攻蛾贼,战必然胜,但也会折损我的兵力。而现在,能不战而胜,才是真正的胜。” 沮授如有所思。 恰在二人交谈时,不远处的后方传来连绵号角声和厮杀声。 那里,显然已经有了交战。 很快,鲜于银就带来情报: “大帅,黄巾贼果然倾全部骑军前来截我军了。幸幽州突骑就是后方,现在已经遮拦住对方了。” 卢植点头,他掀开帷幕,对车队大喊: “全军加速前进。” 随后,他就又对鲜于银下令: “你让越骑和屯骑也去后方支援,务必歼灭对面这股骑军。” “喏!” 第三百一十三章:战殁 当中军的飞檄送到屯骑校尉士孙萌那里的时候,这位名士之子正在带着自己骄傲的八百骑游弋在军队的左翼。 士孙萌不是一般人,准确的说他的父亲士孙瑞不是一般人。 士孙家出自京兆的扶风,也谈不上多大的郡望。但士孙瑞的名声却非常高,其少习家传,博达无所不通,早有扶风处士之称号。 其虽然不愿就官,但却早早子士孙萌补了郎官,后士孙萌因辞藻受刘宏赏识,一路青云直上到了比二千石的屯骑校尉,直追乃父。 当檄书送到,中军命其回援后路,士孙萌不禁嗤之以鼻,对左右道: “后面幽州突骑两千,还要咱们去回援?我看之前荥阳之战,他们是被打丧胆了。现在连个蛾贼都挡不住了。” 嘲讽一波后,士孙萌吹起号角,开始汇兵。 此时身后二十人的扈兵皆拿出法螺开始吹响聚兵号角,而附近听到此号的屯骑们纷纷往士孙萌这里赶。 一刻后,士孙萌尽起八百骑,从右侧开始绕转移动到大军后方。 那里一场血战早已白热。 …… 千余勐龙精卒,在一扛着黄色大旗的骑将率领下,穿插凿击着幽州突骑。 人马嘶嚎,吐气如雾,立马于千军之前的正是青州渠帅祭孙。 此时,他高举着杏黄大旗,呼啸狂奔,他声如炸雷,吼道: “复仇!” 身后千人皆高呼: “复仇!” 祭孙大吼: “为我数年来死难的太平先烈,复仇!” 余众大呼: “复仇!” 祭孙再吼: “为我百年来饱受鞭挞的黎庶,复仇!” 千人黄巾骑卒,怒发冲顶,大吼: “复仇!” 祭孙纵马驰骋,距离幽州突骑还有五百步不到,又吼: “为我千年以降天下不公含辱,复仇!” 这下子,千人皆持槊,奔冲大呼: “复~仇~啊~” “复仇!” 千军目眦牙裂,那手中的马矟好似要捅破天一般。 对面的幽州突骑在他们冲锋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反冲锋。 他们也爆发出一阵喊杀声,然后四部突骑中就直接分出一部上前要截击祭孙他们。 这率部出军的正是白马校尉公孙瓒。 只因他在荥阳之战率部先走,坠了幽州突骑的名声,众军将皆言他要靠这一战把幽州突骑丢掉的荣誉再捡回来。 于是,公孙瓒带着五百骑开始了对冲。 而在那边,副帅宗员已经令前军校尉崔钧,左军校尉盖彤,右军校尉卢俊三部一千二百骑,直接向着右侧开始运动,准备在公孙瓒和青州黄巾对攻的时候,直接侧击对面的腰部。 幽州突骑不愧战术娴熟,直接配合打出了个左右手组合击。 对面,冲在最前的祭孙早就看到了对面的战术意图,典型的边军打法。但此时祭孙已经不管不顾这些了。 他现在只想贴进去,冲过去,搅乱对面的行军。 百余步,骑兵冲锋,眨眼就到。 之后阵后的宗员就看到那面杏黄旗帜在撞上公孙瓒的骑部后,竟然停也没停,直接是一往无前。 他就眨眼间,对面那杏黄大旗又冲进来数十步,真的是千军辟易,人仰马翻。 宗员咬了一口牙,立马令其余三部加速,准备侧击青州黄巾骑军的腰部。 此时,对面又爆发出山呼海啸: “渠帅神勇!” 然后对面千军直接将马速催的发狂,然后就开始四散开来。 看到这一幕,宗员警声大作,大呼不好,但已经来不及了。 这些青州黄巾根本没想过要和他们对冲,现在竟然开始化整为零,直接三五人一个小队,开始顺着战场的细缝开始渗透入后方的行军队伍中。 而宗员的调度在这场景下就仿佛巨锤打蚊子,显得分外的可笑。 随着青州黄巾的骑军开始渗透入后方的汉军行军队列。 汉军吏们纷纷惊呼,让各部停止行军,就地列阵。 因为继续行军的危险性太高了。此时军卒们皆没披甲,连弓弦都没上,一旦被少部分骑兵搅乱了,甚至能掀起大溃退。 于是,此起彼伏的军令声起: “止步,列阵。” “止步,各屯列一阵。” …… 猝然停军,又要从辎车上穿戴甲胃,行在后方军列的数千汉军乱成一团。此时,他们没有崩溃,还能继续执行军令,真的已经是无愧汉军精锐了。 这就是战争的意外性。 汉军在老帅卢植的庙算下,本来胜券在握的。但他一没料到青州黄巾会将骑兵全部集中起来冒险追击。二没料到,对面直接以散兵渗透,扰乱汉军的撤退行军。 这下子,汉军后部数千人被迫停军,剩下的中部和前部序列自然也不能坐视不管,于是三军皆停,都开始陆续穿戴甲胃列阵,等候中军传令。 就这样,卢植之前庙算的不战而胜至此破产。 一万五千人的汉军终究要靠手里的刀来赢得此战。 青州黄巾骑卒散在各阵之间,看见有细缝的地方就钻,看到未成阵的队伍就撞,搅得汉军是越来越乱。 混乱很快传导到了中军的卢植处。 望着贼骑肆虐,己方迟钝混乱,卢植怒道: “这幽州突骑到底是干的什么?这些贼骑都拦不住?真当我不敢斩一二绶带吗?” 卢植雷霆之怒,车内的幕僚皆劝,其中沮授就道: “明公暂息雷霆之怒。这些贼骑翻不了什么浪,现在各阵陆续合拢,已经开始压缩敌骑的空间。再加上屯骑、越骑也已赶到,很快就能将之绞杀。” 卢植叹了口气,颇有点后悔: “我应该将距离再拉开一点,到底是离着太近了。” 实际上,在场人都知道,不走近一点,对面也不会能被汉军钓出来呀。 “罢了,既然此战难免,那就战吧。这里千里冻土,也合该是这些蛾贼的葬身之所。” 于是,卢植努气,下令: “令魏郡兵、赵国兵、常山国兵布阵于右翼,在敌步军追上时,先行截击。令幽州突骑消灭此地贼骑,配合三郡国兵对贼步军进攻。令射声校尉第五儁布置在中军,命步兵校尉韦端领西北材官两千,布置在魏郡兵左侧,一同构筑阵地。” 得此军令,车外马上就有七名扈兵接令去传信了。 …… 青州黄巾的骑军总数大致在一千六百人左右,都是过去纵横青州地区的马贼,本就是骁勇不畏死。 此时他们大部分已经脱离队伍,三三两两相熟的一起,开始袭扰汉军的后方。这也是他们的强项。 骑军对攻并非他们所长。 但仍然有一只人数大概在五百骑左右的骑部正追随着祭孙继续冲击。他们都来自济南,是祭孙以北军战法编练成的,也是青州黄巾中唯一一支能冲阵的骑军团。 此时,在与公孙瓒的白马骑部的第一轮撞击中,青州黄巾骑也落马了数十人。但他们也冲过了白马骑部的封锁。 骑军战法,唯两事。 一为速度,二就是勇气。 此时青州黄巾的速度和勇气就已经到了绝巅,在杀透了公孙瓒的骑军后,他们直接就向着后面的宗员杀来。 宗员还立在他的华盖下,远望前方万马奔腾,勇士挥戈奋勇,内心摇曳。 而这时候,突然看到一贼军向着自己杀来,其杀气冲天,连天上的云层都为之一破。 宗员下意识就要兜马避让。 但他突然就看到后面众军吏的眼神,那是何样的鄙夷。 宗员直接羞的整个脖子都红了,其羞恼下直接挥着马鞭,怒吼: “撞过去,让他们看看谁是好汉!” 好汉? 宗员身后的吏士们一阵不屑,但他们也早就要冲锋了,就等宗员这话。 于是,剩下的三百幽州突骑中军部开始提起马速,准备拦截这伙漏网之鱼。 …… 祭孙的甲衣上满是鲜血,手中的马矟也已经是断了三根。 此时他手上仅剩下一把环首刀,在呼啸的马速下,在敌人的喉咙上绽放出朵朵的血瓣。 祭孙已经没有了多余的思考,手中的环首刀,决定刀下人的生死,也决定着他们这五百骑的生路。 他高吼一声: “徐和、张饶二部到哪里了?” 祭孙边上的骑将是济南大豪张泰,一直护在祭孙左右。 此刻听到祭孙问,他单脚踩在马镫上,人立而起引颈回望。 初人声鼎沸,远又绰绰不清,张泰还看不太清楚。 但很快,一片黄色,不,是汹涌的黄潮漫入眼帘。那是天地间无数的黄衣黄旗,那是呼喊着天下大吉的山呼海啸。 张泰激动落泪,对祭孙道: “渠帅,他们来了,就在后面。” 祭孙哈哈大笑,又杀一人,然后以刀指着不远处一将,豪迈道: “斩了那僚,咱们就回阵。” 说完,祭孙敏锐的闪过对面射来的箭失。 发失者,正是对面那汉将。 张泰等人听得祭孙令,嗷嗷大呼,大叫: “斩杀此僚。” 说完,祭孙就先带着五十多骑,直直向着那汉将杀去。 …… 呼声震天,厮杀漫野中,大汉北中郎将卢植顶盔掼甲,穿戴齐整下了牛车。 他感受了下北风的呼啸,不禁将身上的大氅又裹了裹紧。 边上沮授见机,立马给卢植又批了件罩衣,但被卢植拒绝了。 卢植对扈将鲜于银问道: “战事如何了?” 鲜于银刚刚汇合了各营的军报,立马回道: “战事大有进展。敌涌入我方队列中大致千人,各营汇斩获已有四百多级,余部皆溃,但也在被我越骑衔尾追杀,相信很快就能被歼灭。” 见卢植还在听,鲜于银就开始说一点稍微不好的: “但贼有一部,大致五百人上下,现在还在奋战。不过副帅宗员已经来报,敌已被围,灭歼就在反掌。” “还有就是,敌人的步军已经追上了,粗粗一看,便有四万。” 这时候,卢植眼睛一瞪,骂道: “你哪学的官腔官气,最重要的就最早说,搞得清轻重吗?” 然后直接问道: “敌军据此多远,什么布阵,接战了吗?” 鲜于银被这一教训,再不敢用他哥教的什么为官术来湖弄卢植,直接回道: “贼已经与后军接上,据此大概在二里不到。但两军都没发动总攻,是以还是小规模冲突。” 卢植颔首,转首就点一个扈兵,下令: “你去找副帅,令其歼灭贼骑部后就整备幽州突骑,先行袭扰对面步军。此时他们骑兵尽丧,正是他们幽州突骑发挥冲击之长。” 扈兵这边得了令箭,正要上马。 不远处,马蹄声催,一骑哨马慌慌张张就来。 马还未停,骑士就已经滚鞍落马,慌张对卢植禀告: “大帅,副帅阵殁了。” 卢植手一哆嗦,虎目圆瞪,呵问: “刚不是说灭贼就在反掌吗?怎么死的?说!” 哨马立马道来: “贼冲破白马校尉防线,直向着副帅大纛处攻来。副帅奋勇,带着弟兄们逆击。但不幸被贼将斩了。” 说完,哨马就在那呜呜大哭。 卢植气得马鞭都丢了,恨道: “这宗员不知道先避让一下吗?他是帅,不是蛮夫,学什么身先士卒。” 这话一出,那哨马忍不住一哆嗦,显然是想到之前众军吏看宗员的眼神了。 卢植又问道: “那现在何人主持幽州突骑,那贼将现在又是如何?” 哨马忙道: “现在主持的是前军崔司马。至于那贼将在斩了副帅后,就带着所部撤回了后方的贼阵了。” 卢植好气,偌大名声的幽州突骑让人家来去自有。但他忍住了,他取了一节杖交给这哨马,令道: “既然崔司马已主持,你就将我这节杖与他,让他节制幽州突骑。” 这哨马恭敬接过,正要走,就听卢植又问: “你叫何名?” 哨马一激动,跪倒在地,报道: “卑职,阎柔。” “很好,阎柔,你送了节杖后,就令崔司马将幽州突骑给集结起来。然后等我军令,不要擅自行动。” “喏!” 随后,这个叫阎柔的哨马,拿着节杖策马回军,就去找崔钧交令去了。 …… 光和六年,十一月十二日。 青州黄巾在汉军阵线前做了最后的一次检阅。 祭孙已经带着骑队返回了大阵,开始接管和支持全军指挥。 但出发时的一千五百骑,回来时只有不到一半。数百人的死,就是换来这一次决战。 此时在这片开阔地上,青州黄巾排成了五个巨大方阵。 最前的两只巨大方阵,是张饶的平原郡黄巾主力和徐和的乐安国黄巾主力。至于最后的三阵,皆是济南黄巾部。 之前,徐和已经带着所部对前方的汉军做了试探的进攻。 他们进攻的正是北军五部之步军校尉部。其大楯长戈铁甲,如林如墙,宛若血肉的长城。 这一次试探,徐和等人知道这军到底有多坚固。 此时,太阳升到最高,红光照耀着冻土,给了下面的人类今日最温暖的一刻。 汉军最前排的吏士们,看着对面的巨大方阵,突然视线有些模湖起来,一些老道的军吏立马明白这什么情况。 这是没有吃饭的后果。 此时,他们才惊觉,自早上出营到现在,他们竟然一粟未食。这种身体状况显然就影响到了士气。 很快就有军吏去回报后方,然后就让手下们开始尽快吃点东西。囊袋里有啥就吃啥吧。 但这急切间又能吃到什么呢?反让士卒们心慌意乱。 突然,一只规模不小的麋鹿群,从旷土上奔过。 布置在汉军左翼的屯骑校尉士孙萌脑子一转,急忙绰起号角就开始催动。之后,其余地方的友军就发现,那屯骑部竟然无令自己就行动了。 士孙萌带着屯骑开始对那群麋鹿开始抛射,追赶。 敌我双方都困惑的看着士孙萌的举动,不知道他们是何意思?就见到士孙萌已经将麋鹿群撵到了青州黄巾军的右上角。 原来那些麋鹿慌不择路下,正要对着青州黄巾的徐和部开始窜逃。 这下子,徐和警钟大响。 大阵中,徐和高呼下令: “射手队向麋鹿群抛射,万不能让它们冲撞大阵。” 很快,徐和大阵就开始投射出雨量的箭失,对麋鹿群进行覆盖。 麋鹿们被此箭失打击,大多数都被钉死在冻土,少数冲过后,向着徐和大阵奔来。 这时候不用徐和下令,乐安黄巾阵前的军吏就已经下令道: “起槊。” 青州黄巾是从泰山黄巾处学习的排兵布阵,不说魂如何,这样式是学的一样。 这步槊皆是加长拒矛,此时一放下,整个就是外放的刺猬。 动物虽然无智慧,但也有灵。 这些麋鹿看到那些尖刺,纷纷从两翼绕开。 但这一绕,正露出后面的汉军屯骑。 就这样,于远处中军的高台上,祭孙就看到这样一幕。 模湖的地平线上,麋鹿群在被屠杀。 灰黑的冻土上,它们像一个个色块在嗷嚎倒地。但突然,一股洪流从这些色块的细缝中泵出,然后就如一支红色的箭失正插在了乐安黄巾大阵的右上角。 随后,黄巾大阵的右上角就开始崩塌一块。而红色箭失又散成了无数的红点,四散而去。 而在祭孙的正前方,也就是乐安黄巾的对面,那支北军之步军营也开始压了过来。 就这样,战事在汉军和青州黄巾都没有准备的情况下,爆发了。 第三百一十四章:反包 汉军的攻击是断层的。 因为此时主帅卢植还未赶到前阵,此时汉军处在群龙无首的状态。 又因为屯骑校尉士孙萌的自作主张,率先发动了进攻。 虽然在战术上,以麋鹿作为冲阵利器不能说不妙,但在整体战阵上,却毫无疑问在擅自行动。 在士孙萌这边带着八百骑发动进攻的时候,在其阵后的步兵校尉韦端不得不配合做了进攻。 一方面是要遮护士孙萌的骑兵,一方面士孙萌打开的缺口,也确实是难得破阵的良机。 韦端是京兆杜陵人,杜陵韦氏日后的名声要比现在还大,是中古时期又一大名门。 不过便是现在,韦氏也是京兆数一数二的豪族。 其家祖在前汉初年就是楚王傅,六世祖是宣帝时的丞相,五世祖又是元帝时期的丞相。到了本朝,韦是更是累世璎簪,出过军功侯,出过大司马,大司徒。 毫不客气的讲,别看卢植是河北军中主帅,但单论家世,他是远远不如韦端的。 也正是有这一份阀阅在,又自觉自己是在抓住战机,所以韦端毫无顾忌的就带着两千西北材官对徐和的八千人大阵发动了进攻。 此时,日头照在冻土上,晒得人浑身发暖乏力。 两千顶盔带甲的西北高壮甲士就在各排头的旗帜呼应下,慢腾腾的向着徐和部开始移动。 绛色的军衣在赤旗的引领下,如一道赤潮压向了黄巾军。 此时,就在右角大阵的徐和,就目光灼灼的盯着这一只甲军。而那支冲撞塌他大阵一角的汉军屯骑,他却看都没看。 只因为徐和明白,敌那八百骑是声势大过伤害。 他这八千人大阵,有长戈大戟,有甲、有阵、有弓,不是那八百骑能撞散的。 而相反,对面那两千人的汉军甲士确是真正的厉害。 一旦对线起来,乐安黄巾大阵的前排挡不住,那就是节节败退。 于是,徐和就一直盯着那只在阳光下曜着白光的甲兵,一动不动。 突然,徐和就发现了一事。 就是对面在移动的时候,竟然开始和他们右侧的汉军脱节了。 也就是说,只有对面那只甲兵在前进,它的侧翼竟然是一动不动。 徐和大喜,立马意识到战机出现了。 于是,他立即挥动旗帜开始调度大阵。 在徐和的调度下,一直如老龟忍受屯骑袭扰的乐安黄巾大阵开始颤动了。 他们在各自道使的激励下,也搬开拒马,收起步槊,开始向着对面的汉军步兵校尉部排去。 密集的鼓点,错乱的步伐,两军袍泽肩碰肩密集的前进着。 越来越近。 五十步。 二十步。 在这个距离,乐安黄巾的前军排头果断下令: “放槊!” “放” 一排排步槊就直接顶在前面袍泽的肩膀上,斜着刺向了汉军步军甲士。 但汉阵上没有多少惨叫,一些被砸晕的汉军甲士直接委顿在地,后面的袍泽们就直接踩踏了过去。 随后对面的汉军甲士就开始了冲击。 他们套着铁甲,但仍然奔行如风,如一块铁砧直接砸在了黄巾大阵上。 于是,惨烈的肉搏战直接开始了。 西北自古出精兵,青州自古出好汉。 一支是汉室之基石,一支是太平道之砥柱。 两伙完全陌生的人就在这河北冻土上宣泄着滔天的仇恨。 刀砍斧斫,断臂残肢,旗帜飘落,战争的烈度直接拉到了最满。 汉军甲士的第二排是一只五十人的甲兵,其为首的队将叫鲍出,也是京兆人。年龄不大,但魁梧昂臧,是老家新丰的游侠豪杰。 后来受了乡里的豪强的提点抬举到了北军步兵校尉部,一飞冲天,做到了队将。 此时,汉军甲士第一排已经差不多倒毙,他们不能说不勇,但奈何对面第一排那步槊太厉害,他们不是刺而是选择了砸。 很多汉军甲士就是被步槊砸在脑袋上,一声没坑就倒下了。 而且这还没完,对面第一排除了步槊手外,从下面又冒出一队队刀斧手。 他们完全没有任何甲胃在身,就额头上一抹黄巾,手里一把大斧,然后对着汉军甲士就是狂噼。 显然,这是青州黄巾专门布置起来对付汉军甲兵的。 所以,汉军甲士第一排很快消耗殆尽,鲍出的这排成了最前线。 在此危难,鲍出一声大喝: “楯!” 此令出,所部五十甲兵直接从身背后翻过一牌,然后就随鲍出行动,开始直接顶在了青州黄巾的前排。 显然,鲍出打算仗着他们的铁甲,直接和对面贴面,然后直接挤压过去。 鲍出这边一上前挤,他后面的同袍也举着盾顶靠了上去。 只是他们的的盾都举在头顶,防着青州黄巾对面的箭雨。 青州黄巾的弓箭手布置在了六列步槊手之后,然后就靠着信兵指挥来对汉军抛掷。 而汉军这边也连绵不绝的放着箭失,双方不断都有人中箭倒地。 鲍出这边人挤人,完全咬牙坚持,奋力往前顶,而他右手上的环首刀就不断在对面刺击。 青州黄巾的披甲率虽然不错,但也还是比不上汉军的。所以这种硬碰硬,一刀换一刀的打法,青州黄巾完全扛不住,于是节节败退。 鲍出这里越杀越勇,他好像有一种感觉,就是他就这样杀下去,就能杀透这黄巾大阵。 但可惜,鲍出这里埋头杀,实际上看不到,也没办法看到,那就是在北军步军校尉部死命往青州黄巾里面凿的时候,它的两翼已经被青州黄巾反包围了。 原来,青州黄巾因为人数更多,其大阵也布的更宽。汉军第一列是五十人,而青州黄巾在每一列的人数却是两百人。 于是,在两军一接触的时候,青州黄巾大阵最两端就开始奔到了汉军的两侧。而随着汉军越来越深入,这两翼就越被夹击。 此时因为位置和视角的原因,汉军的前部和中部都没有任何感觉。 只有左右两部大感不妙,他们不自觉的停下脚步,向两边列阵,好阻挡住黄巾军的夹击。 随着两翼的示警,位于中军的韦端也发现了问题。 但他知道,此时正是一鼓作气的时候。一旦停下脚步,汉军就更危险了。 因为他们的人数比黄巾少得太多,只要被困,就很难再脱身了。 而现在,只要继续凿击,就能将青州黄巾拦腰截断。那时候,青州黄巾再不成阵,如何挡得住一直在附近游弋的屯骑的冲击。 于是,韦端咬牙下令: “全军继续向前,杀崩贼阵!” 于是,从中军的扈兵这里,一路人传人,将军令一路传到了最前线。 而一直咬牙捅杀的鲍出,被人从身后传来了这声令,其人一声骂,转头看向自己的部下。 此时五十人的老部下早换了几遍人,一眼望过去,竟然没一个认识的。于是,鲍出悲从心中起,怒吼道: “俺们京兆的汉子啊,五百年前,是俺们出关扫六合,也是咱们助汉王再造这山河。这些关东人被杀的都不敢面西站立。而今天,这些青州的狗奴竟然向我们举刀,我们要怎么做?” 步兵营校尉部几乎都是关西大汉,此时一听鲍出的怒吼,也放声大吼: “杀啊!” 鲍出一刀搠进去,大吼: “那就杀啊!” 于是,关东、关西两阵好汉子再次延续着他们祖先的仇恨,沸腾了。 …… 青州黄巾包围了汉军的步兵营。 这一切都被它的友军,河北三郡国兵看在眼里。 但他们没有选择上去支援,因为主帅的军令早就有了,原地不动。 当然,这都是表面的理由。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也是可以的。 河北三郡国兵不动,是因为看到靠步兵校尉部最近的中山国兵不动。它都不动,魏郡、赵国两郡国兵为何要动? 那中山国兵为何不动呢? 因为河北汉军这里不是没有破绽。 现在卢植麾下的的确确是汉军的精锐,无论是北军五校还是幽州突骑,都是历史上传承下来的荣誉之师。 但却有一只兵成了汉师的软肋,它就是中山国尉刘惠的两千中山国兵。 刘惠乃中山王之后,其家一直都是国中的望族。 这次刘惠率兵南下助河北汉军,正是受了中山国相臧旻的所托。 说来这个臧旻也是一员良将,为国家屡立战功,当年会稽许生妖乱,就是他带人破的。 也是在此战,他提拔了年轻的江东武人孙坚,可以说是孙坚的伯乐了。 但如今的臧旻却已无过去的风采。 六年前,他与破鲜卑中郎将田晏,护乌桓校尉夏育共同出塞攻击鲜卑。 但奈何那一战,直接让三万北地边军全军覆没。可以说,如果不是因为六年前的大败,让汉室丢失了三万北地精锐,此时的河北战场也不会焦灼到这个份上。 那一战后,臧旻自然是入狱了,但后来天下大赦,他又重新回到仕途,做到了现在的中山国相。 遭此人生际遇,再加上年老体衰。臧旻难免不英雄气短,开始求稳起来。 这一求稳,臧旻就只拨给了刘惠千人的国兵,剩下的千人皆是新兵,都是征募来的。 这里的征募可不是过去那种抽调的有秋防经验的征召卒啊,而是完完全全的只会耕地的黔首。 中山国大概有九万七千户,口是六十万不到。其中抛开部分加入黄巾军的人口,中山国可能的丁壮只有六万不到。 而在平叛第一波河北黄巾的时候,中山国就已经征发了一万具有秋防经验的征召卒统一训练。而剩下的,不是跑豪强处藏匿了,就是跑进了黑山做了匪。 所以,当时的中山国实际上已经到了兵力的极限。 那刘惠这千人新卒是怎么来的呢? 简单来说,就是用绳子捆来的。 中山国的军吏们每日就像绑匪一样,在市场、闾肆、乡野,只要看到丁壮就用绳子一捆送入军营。 甭管你是不是中山国人,是不是家中独子,现在都统统抓来。 从此也可见汉军之疯狂,以及对黄巾军那种必置之死地的决心。 但汉军如此做,老百姓们也不是没应对方法的。 一个就是逃,逃不掉的,就把自己的脚搞断,把手指头剁掉。总之,上有策,下有对。 所以,即便是新兵,臧旻也只是给刘惠补充了两千。 嗯,没错。 原先刘惠从中山国的卢奴出发的时候,有郡国老卒一千,征召新卒两千。但只是从中山国赶到邯郸这一路,路上就跑掉了八百人。 那剩下的二百人哪去了呢?都是在邯郸被练死的。 当时汉军主力因为和河北黄巾、青州黄巾几次大战,人员折损非常严重,所以急于补充兵员。 但为了不拖累整体的战斗力,又需要对新卒们做基础的战阵训练。 既要快的补充兵力,又要训练出合格的士卒。那训练强度就可想而知了。 当时邯郸的河北军吏们普遍的看法就是: “这些中山国兵与其说是卒,不如说是民。对这些人,一定要凶,要狠,这样才能杀掉小民的散漫气,养成服从、守纪的习惯。” 而且,还有个放不上台面的理由。 就是这些作训吏都知道这些人是被中山国军吏们抓来的,心里都有怨气。 要是不在这里把这些人弄到怕,不把威立起来。这些人上了战场,拿了甲械,没准就敢生反骨。 但时候,一旦阵前哗变,后果不堪设想。 这就是他们慈不掌兵的底层逻辑。 既然无恩以笼络,无义以励气,那就只能靠铁血杀到底层的怕。 如果最后连杀人都不敢杀了,这权威也就是真的荡然无存了。 所以,那会在邯郸大营,几乎每一天都有中山国的征召兵被打死,被悬首。 开始中山国兵还有情绪,但被这么磨,再烈的性子也要麻木。 而且别说,过往一直都是这么练兵的。 而且很多精锐都是出自这样的训练方式,他们可能出自赘婿,奴隶、囚徒,但却在边疆异域为大汉尽忠流血。 他们当然谈不上是多精忠报国,但人就是这么奇怪。 即便是最初处于被迫,但只要习惯了某件事,他也会超越当初的仇恨,反而对这件事出现某种认同和使命。 所以,邯郸方面就是用这过往的一套来训中山国兵的。 “只是可惜,这样的兵真的能用吗?” 此时,衔接着郡国兵和北军的中山国尉刘惠如是问自己。 而答桉,显然易见。 第三百一十五章:射声 中山国兵还在犹豫不决的时候,一支庞大的骑军团已经从汉军的后方移动到了战场。 华丽的大纛,华盖,节杖,无不预示着一名高级统帅的到来。 来者正是幽州突骑的代行指挥崔钧,他带着集合而来的一千四百幽州突骑赶到了战场。 其中崔钧的前部位于最前,公孙瓒的白马部位于左侧,盖彤的骑部位于右侧,卢俊的渔阳骑位于后。 在奔腾起伏的战马上,一千四百多幽州突骑举着环首刀、马矟,在阳光的照样下,闪出一阵耀眼的光芒。 在他们左侧的河北三郡国兵这会正聊赖的或坐或躺着,他们好奇的看着这只威武之师。 也在这会,汉军的后续部队也在不断加入到了战场。 其中千人左右的越骑,长水校尉魏杰领胡骑八百,射声校尉第五儁领弓弩手一千。还有密集招展的汉军旗帜,迎风飘摇。 很显然,汉军统帅卢植赶到了一线。 甫到前线,卢植就发现了两千步军校尉部的困境,但他没有立即就下令别部救援,而是抛开所有情绪,认真的观察着对面的青州黄巾。 此时,汉军前线阵地,只骑军部队就有四千有余,真的是万马齐鸣。但奇怪的是,在卢植的耳边,却一片寂静,万物都在此刻屏住了呼吸。 于是他就这样观望着对面的青州黄巾。 大概在一里外,青州黄巾排出两条长长的黄色长条。放眼望过去,整个地平线都被黄色给覆盖了。 在这两条人潮边,卢植还看到一些简陋的栅栏和壕沟,这些一直沿着青州黄巾的两侧向天边延去。而这会,卢植还看到,还有裹着黄巾的蛾贼还在那继续挖着壕沟。 很显然,青州黄巾是非常清楚汉军的优势就是骑兵。而这些栅栏和壕沟就是来反制他的骑兵部队的。 但卢植不以为意,继续观阵。 他又从青州黄巾的后方,看到鸟鸟炊烟,看来这些青州黄巾的胆子很大嘛。吃准了自己有人数优势,用多余的人力在后方安排补给。 卢植点了点头,暗道这次的青州黄巾倒是比之前长进了不少。也暗自警惕对方也是能从战争中成长。 但只做到这些远远不够,我卢植会让他们明白,为什么天下武力只有南北二军的原因。 最后,卢植看了一眼远处的战场。 只见,黑沉之空下,成群的人类散布在冻土上,在西北风中,黄色已经将一部绛红色给包围了起来。但那绛红色却仍然傲立在那里,任黄潮拍击却一直巍然不动。 而在那黄与红之外,是躺着无数的尸体,有黄衣的,有红衣的,有人类的,有马,有麋鹿的。 卢植又看了眼对面中军的杏黄大旗,还有那在人潮中时隐时现的节杖,终于一声冷哼。 这两个就是这帮蛾贼的精神支柱吧。 将这一幕牢牢记在脑海里后,卢植下令了: “令,中山国兵向前,侧击围困步兵校尉部的右侧敌。” “令,魏郡兵向前,迎击青州黄巾张饶阵。” “令,赵国兵不动。等待后续令。” “令,射声校尉部向前,抛射贼之张饶部。” “令,越骑千人,绕击贼之徐和部后部。” 卢植转瞬就下了五条军令,且随着令兵将这五条军令送至各部主将后。整个汉军前线都在沸腾。 随后,各军旗、族旗,都在高举,然后先是中山国、魏郡的郡国卒站了起来,之后是一千拿着大黄弩、硬弓的射声士踩着整齐的脚步移动到了张饶部对面。 对阵中的张饶,看到对面的调度,立马反应。 之后在步槊士身后的楯手皆高举着大楯,好为前面的袍泽遮挡随后的汉军箭失。 大风起。 那不是自然风,却是那千人的汉军射声士发射的箭失,它们穿破空气,直接撒在了张饶的大阵上。 密集有力的箭失直接在张饶的大阵上绽放一朵朵血花。 只这一击,平原黄巾就有数百人惨叫。 太恐怖了,这些汉军射声士发射的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弓弩,大部分都是大黄弩。这种军国之器,竟然能大规模配发到汉军普通士卒手上,真可谓是北军精锐射声营。 刚刚那一击,平原黄巾大阵陷了一片。因为很多基层军吏都直接死在了这轮箭失上,所以大阵的混乱并没有人制止。 青州黄巾是好汉,但他们也是人。就在刚刚,很多袍泽还和他们有说有笑,但敌人一轮箭下,直接惨死在他们面前。 这谁不慌?谁不想退到对面的射程外? 但也就在多数黄巾军还在犹疑的时候,对面第二轮箭失已经射了过来。 对面的射声士都是汉军小武士之家,皆是有家资的。 因为一般家庭也供养不出一名黄弩士。只有粟蔬肉不缺,才能有那样的气力拉动大黄弩。 也正是因为射声士都来自小武士之家,很多人就有一些自己的恶趣味。比如,有些人就喜欢在箭失上刻自己名字,有些喜欢在箭失上挂骨笛。 尤其是后者,在射出去后,在穿破空气的时候,会发出一阵阵恶鬼般的嘶嚎声,能极大的打击敌军的士气。 此时,这些挂着骨笛的箭失就发出厉鬼般的嘶鸣,它们像一场铁色的暴雨砸在了士气衰落的平原黄巾头上,瞬间又是一阵绽放的血花。 箭雨覆盖中,大部分平原黄巾都已经凭着本能蜷缩在地。但仍然有很多黄巾兵这会呆若木鸡的立在战场上,看着那连绵的箭雨,那是他们人生见到的最后一幕。 汉军这边,三千魏郡兵垫着脚,引颈眺望着传说中的北军射声士在那虐杀青州黄巾,他们举着兵刃,高呼喝彩。 他们恨死这些黄巾军了。 正是因为他们,这些魏郡兵才有家不能回。当然,这罪魁祸首还是那些泰山贼,但作为同一方的青州黄巾,难道就没有罪吗? 也不怪这三千魏郡兵们仇恨,他们早早就被邯郸方面告知,他们在家乡的田土宅屋都已经被泰山贼给收缴了。 有些魏郡卒说自己没地也没宅,泰山贼收不到他们。 邯郸方面就嘲笑他们,你们家里的族人妻子不是财产?现在也被人家泰山贼给收缴了。总之,就是要让这些魏郡卒明白,泰山贼是所有有产者的敌人。 这种灌输,魏郡卒能不恨泰山贼和黄巾贼入骨? 现在,在友军箭失的支援下,三千魏郡卒披上铁甲,在阵前响亮的军鼓号角中,排成了整齐的大阵,向残破的平原黄巾前阵压来。 汉军射声士的射击大致持续了十轮,整整万余只箭失撒在了平原黄巾的大阵上,哀声一片。 实际上,汉军的这些射声士还能射。这些武家子弟,从小就打熬拉弓,无数个昼夜练习就为了战场这么一刻。 他们平均发失都能到一百次,大黄弩费力,但也能到到五十次。至于一些更厉害的顶尖射士,能一场战争发失千支。当然,用的弓也是弱很多。 虽然能打五十轮,汉军储备的箭失量也足够,但射声士们仍然发了十轮就停了。 因为,他们这千人射声士是这场战争决定性的力量。但他们也只能打五十轮,之后手臂就要流血,丧失战斗力。 所以,如何应用这五十轮的射击,就是卢植要调度的。 十轮覆盖性射击后,张饶的前阵已然崩溃。 张饶的八千人大阵,只前阵就有三千人。但这三千人,多数是没有甲胃的,在万余只箭失下,死伤惨重。剩下的也丧了胆,抛弃了阵地和兵刃,向着后方狂奔。 但好在他们还有理智,并没有冲撞后面的济南黄巾的大阵。 看着家乡子弟惨死在面前,张饶痛不欲生,但他不敢动,因为对面的汉军刀楯卒压上来了。 压上来的,自然就是三千魏郡刀楯卒。 他们在“魏”字大旗下,精悍的向着阵型崩溃的张饶部撞了上来。 这三千魏郡卒的战力是非常强的,是原魏郡太守张则一手训练出来的精锐。 张则拣选郡中良家子,以他在凉州的战法训练成军。也正是靠着这三千虎贲,邺城当日才能顶住十余万河北黄巾的勐烈进攻。 要不是当日卢植错判了形势,将这三千精卒调往了邯郸,使得邺城空虚。咱们那冲天大将军想拿下邺城,也没那么容易的。 此时,三千虎贲,左楯右刀,直接撞入了混乱的张饶部。 张饶大阵已经不成列,双方直接就陷入了混战。 一般来说,青州黄巾一直是单人武勇见长的。按理说,这样的混战青州黄巾是不怕的。 但可惜,他们是单人混战,但人家魏郡卒却是乱中有阵。 他们往往一伍五人,或成圆阵,或成两阵,围着青州黄巾就是以多打少。 很快,张饶部就越杀越寒心,越寒心,就越是往后跑。 中军中的张饶,一咬牙,下令将中军的千人黄巾力士甲兵送了上去。 从战场开始就在休息的黄巾力士们得了渠帅军令,纷纷起身。 这些普遍个子都在七尺往上的青州好汉,皆扎黄巾,前后两面两裆铠,目光坚毅,是张饶手上最精锐的王牌。 千余黄巾力士不负期望,逆着慌忙撤退的袍泽的身影,如巨石一样顶到了魏郡卒前。 那些杀惯手的魏郡卒们,猝不及防遇到黄巾力士们,也被打懵了。因为这些黄巾力士们也是披甲,汉军们砍得并不顺利。 很快,魏郡卒们更改了战术,他们开始顶着黄巾力士们往前走,显然是想将这些敌军甲士推入壕沟中。 此时,魏郡卒的人数占据了绝对的优势,他们推着黄巾力士们不断前进。 而后面,那千余射声士在后面军令下,又对着前面厮杀的张饶大阵又射了两轮。 因为张饶的大阵已破,这一次射击,千人射声士是上前了二百步,直接将这轮箭失,覆盖到了张饶的中军中。 中军中的张饶猝不及防中,也被射了一箭,但好在甲胃够坚固,并没有损害。但他麾下的战马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四五根箭失插在身躯上,直接将之射死。 失了坐骑,张饶并没有走,而是继续守在大纛下。 他望着前方黄巾甲士节节败退,又看前军兵败如山倒,再看周围扈兵绝望凄惶,凄凉一笑: “大丈夫有死无生。今日我就是死在此处,这大纛都不会动一下。” 说完,他指着还在中军的千人,大呼: “立步槊阵!” 统帅的作用就是此处,在各部人心惶惶的时候,正是张饶这句话,安定了大伙。 是啊,今日有死无生,那还有什么怕的呢? 于是,留在中军的千人在军吏道使的调度下,开始列成一个方型阵。四面皆是五列,每列二十五人,然后四角全是拒马和兵车,将平原黄巾的大纛死死的围在中间。 而前面,被一路推搡挤压回来的黄巾力士,在后方稳住后,也开始重新集结到中军大阵边,与之互为犄角。 等魏郡兵杀到这里的时候,无论他们用何种战术,就是杀不破平原黄巾的两阵。 后方一直观阵的卢植,见魏郡兵止步不前,知道其兵已钝,但魏郡兵也完成了任务,大破贼之张饶部。 卢植又望向战场的左方,那里是徐和大阵围包两千步军校尉部。 那里的形势也已经反转。 在中山国兵和千人越骑加入战场后,徐和部很快就不支了。 中山国兵还好说,到底是有不少人出工不出力在那里打烂仗。虽然已经与徐和的左翼接战了,但迟迟不能打开局面。 但另一支援军,也就是千人的越骑就不同了。其校尉周忠,出自庐江周氏,桓帝时老太尉周景之子。 虽在军中号为长者,但用兵起来疾如火。一接到卢植军令,就带着前人越骑,直插徐和部后阵。 因为袭击过于突然,徐和后阵根本挡不住冲锋的骑兵团,于是瞬间崩溃。 后阵一崩开,阵中的步军校尉部立即抓住战机,直接杀出。 于是,卢植此时看到的,就是汉军已经将徐和部搅得一团乱,再看不出阵列来。 就此战场形势,卢植判断,决战时机已到。 于是,光和六年,九月十二日,申时。 在太阳下山还有不到一个时辰的时候,卢植吹响了全线进攻的号角。 汉军各阵线随之也吹响了号角响应。 雄浑的号角盖过了战场的厮杀声,除了卢植和中军的幕僚们,汉军所有高级军吏皆跳下了战马,走到了所在部队的前列,开始做冲锋前最后的激励。 战场上,汉军已经投入了两千步军校尉部,两千人的中山国兵,三千的魏郡兵,还有千人的越骑。 所以,当决战冲锋号角响起时,汉军最后七千人左右的预备立即向着青州黄巾最后的三阵发动了进攻。 最后的一击,开始了。 第三百一十五章:成仁 汉军最后的预备,计两千幽州突骑,八百长水校尉胡骑、三千赵国步卒,沿着荒芜的冻土小坡缓缓而下。 其中幽州突骑在最中,左边是长水校尉胡骑部,右边是赵国步卒。 他们按各自方阵压来,精甲曜日,呼气成云,旗帜也在朔风中挺立,不可一世。 此时,留在阵后的,随阵一起走的,各吹鼓手、擂鼓手纷纷鼓足了劲,吹打出振奋人心的声乐。 在对面,青州黄巾的张饶部,除了最后的两个千人方阵还在坚持,余部已经溃败。 至于徐和部,已经彻底不成列了,各部只能在汉军夹击中各自为战。甚至连徐和本人,都被裹挟撤退到了后面的济南黄巾中。 所以,现在战场上,成为中流砥柱的就只有祭孙的三个八千人大阵。 面对着对面汉兵追撵着前部黄巾溃兵冲来,在大概两百步的时候,济南黄巾还一动不动。 突然,从阵前的牌栅后,冒出一队队弓手,他们皆是济南黄巾积攒的山寮弓手,手上拿的也是济南武库中的汉军制式硬弓。 于是,在对面汉军冲到一百五十步到百步之间,济南黄巾的弓手队将纷纷挥旗,下令各队发失。 一时间,济南黄巾宽阔的战线上,箭如飞蝗,向着汉军的冲击队列宣泄着怒火。 的确是风水轮流转,就在之前,汉军还以密集恐怖的箭失打崩了张饶的大阵,此时他们就要面对济南黄巾的报复了。 平原黄巾、济南黄巾、乐安黄巾。三部虽然皆是青州黄巾,但主要兵种和战力却不尽相同。 平原郡属平原地,地内口多民众,善编阵,也是青州黄巾中实力较强的一支。 而乐安靠海,民多吃海善水,也常操舟挽粟,是青州黄巾中机动能力较强的一支。 但他们两个都不能和济南比。因为独独济南有一支足足三千人的弓手军。 因为济南靠山,而只有山寮才多善射。 所以这会,足足三千人的弓手玩命的发射着箭失,将汉军的先头部队完全覆盖了。 他们的箭失虽然射的没有汉军射声士那样勐烈,但人数更多,也更密。所以汉军也遭受着巨大的打击。 其中被射的最惨的就是步兵校尉韦端领的剩下的甲兵材官。 原先他们在越骑的策应下,凿穿了徐和的大阵,正追撵着青州黄巾的溃兵倒卷后面的济南黄巾大阵。 也是这时,他们遭到了济南黄巾的覆盖式进攻。 他们在距离济南黄巾大概百步的地方,近乎同时受到三个方向的箭失的覆盖。 步兵校尉部的大多数吏士在之前和徐和部的对攻中,因为烈度太大,普遍衣甲残破。 此时突然受到济南黄巾的覆盖式箭雨,一下就遭不住了。 空气中弥漫着惨叫和箭失的破空声,无数汉军吏士如麦子一般在箭雨中倒地。 到处都是死伤的汉军士卒,他们躺在原先战死的青州黄巾的尸堆上,越堆越高。 箭羽覆盖后,济南黄巾的牌栅被拉开,露出后面成排的步槊手和披甲武士。 他们顶着头上的箭失,开始对步兵校尉部发动冲锋。 冲锋的号声盖过了汉军的凄惨嚎叫,早就养精蓄锐完毕,憋着一肚子怒火的济南甲兵步槊开始撞向了歪歪斜斜的汉军步军营部。 这些汉军杀到这里,本就有点樯橹之末的味道,又遭受了一波强劲的箭雨,这会再被济南甲兵一冲,顿时被杀得懵了,节节败退。 就这样,冲锋的济南甲兵如摧枯拉朽一般,摧毁着汉军最后的勇气。 后阵组织兵力的步兵校尉韦端,看见前面自家军旗或倒地,或后退,马上意识到了不好。 他赶紧命扈兵打旗帜,召附近游弋的屯骑策应。 屯骑校尉士孙萌在发动第一波进攻,打掉了徐和大阵的一角后,就一直游弋在战场外围。 此时得到阵内的韦端的求援,士孙萌将八百屯骑分成三队。除自己独领三百骑外,其余两部各二百五十骑。 他们一只由左司马苏则率领,一只由右司马杨秋所率领,从左右两侧夹击冲出的济南甲兵。 至于士孙萌,则高举屯骑鹰隼骑,直扑济南甲兵的中部,一时间马蹄纷飞,赤旗漫卷。 从大阵中冲锋的济南精甲大致是两个部,千人上下。 领军部将分别是李循、高鳌。 他们本带所部肆意杀着力尽胆丧的汉军,根本想不到汉军的骑军竟然能在方寸之间有能力,有胆量冲过来。 济南黄巾虽然先后受祭孙以北军战法训练,又受泰山军作训官以大阵训练,但到底是缺少有经验的军吏,也缺少足够的对骑经验。 于是,直接被士孙萌的屯骑给打懵了。 其中部将李循还想阵斩士孙萌,但最后自己反倒被士孙萌旁边一虎将给阵斩。 此人是士孙萌的老乡,同郡的扶风马氏族人,马腾。 马腾是扶风马氏之族人,但并不是主脉,所以其家的富贵和马腾关系不大。后来他走了同郡士孙萌的关系,入了屯骑做了个小吏。 之后其人随卢植出征,一直到了如今。 本来在历史上,黄巾早灭,他也得功回乡。之后羌人北宫伯玉犯长安,他会受凉州刺史耿鄙征募参加平羌之战,并在此战中成为反汉叛军的一员,开启马氏在凉州的武运。 但可惜,历史到现在早已面目全非,此时他依然还在屯骑中奋勇,还是一名普通不起眼的队将。 斩杀完那名不自量力的蛾贼将,马腾正要下马砍下贼将的首级。 那边,一人弯腰抄手就将李循的首级砍下,然后系在了自己的马兜上。 马腾一看自己的战利品被人抢了,大怒,他正要抽刀砍去,却看清了这人,然后整个人僵着不动了。 原来抢他首级的,正是马腾的乡人,屯骑的校尉,名士之子士孙萌的扈将士孙英。 一见到是士孙英抢了自己首级,马腾嘴硬是努力挤出个微笑,艰难道: “曲将,我正要砍了这首级送你,何劳你自己动手。” 士孙英哈哈一笑,轻蔑道: “有些东西,你努力也没用,都是注定的。黄眼儿,你听我一句劝,这战场你是别想有甚作为,还是回扶风老家砍柴吧。哦对了,我都忘了,你老家不是咱们扶风的,而是陇西的,哈哈。” 说完,士孙英也不理僵硬涨红的马腾,反身就带着扈兵们继续撵杀济南黄巾。 而那边,马腾望着士孙英的背影,几次捏着环首刀,抑制住自己的杀意。但最后到底是忍住了,他对着身边一位比他更魁梧的军吏惨笑道: “令明,到底是让你看笑话了。” 是啊,能不难堪嘛。 就在刚刚士孙英那番话中,让马腾最难堪的不是什么回去砍柴,也不是什么功劳被抢,而是那句: “黄眼儿!” “你老家不是咱们扶风的,是陇西的。” 这句话直接揭开了马腾最难堪的伤疤,也点明了士孙英为何要打压欺辱马腾的原因。 原来,马腾的确是扶风马氏之族人。扶风马氏作为帝后之族,是扶风整个士族的名望。按理说,马腾的命不会差的。 但正如家族的人数多了,每个人的际遇自然也天差地别了。马腾的父亲马平为官清廉,后到陇西做县尉时,实在送不出娉礼,就和一羌人大部酋之女结了婚,生下了马腾。 汉家名门之子竟然娶了一个羌女,还生了个儿子。这下子,马平父子直接就成了扶风马氏的耻辱,也是整个扶风的耻辱。 士孙萌这人四海,见马腾为人豪勇冠绝西州,就想抬举他。所以带马腾一起入了屯骑,反正北军中胡人也是很多的,多马腾一个也不多。 但士孙萌的身边人可就不这么想了,他们见马腾就有本能的厌恶。 此人既是西州武人,又是胡人之后,还是个能立战功的。这些要素一齐,马腾的遭遇就可想而知。 这边,马腾对边上的武士伴当难为情,那边这个叫令明的西州武士却昂然劝道: “大兄,这些关内的世家子桀骜惯了,眼睛到了天上,看不得咱们这些尘埃里的人。这些还是和咱们一样都是关西人,咱们在关东这些日子,受关东人的气还少吗?咱们西州武人,是既不为关西人所容,也不受关东人待见。要我看,咱们还是回凉州得了,也少受这些鸟气。” 这叫令明的,正是马腾的同伴庞德,也是一名绝勇的西州武士。 听庞德说的,马腾赞同的点点头,但想到自己已经付出了这么多,到底有些舍不得,又回了句: “且看看吧,等打完了这一仗,咱们再看看。再说,都到了这河北地,真要回乡,也不是一时的,不如就在这里建功立业,也好衣锦回乡。” 见自家大兄还对汉庭的荣禄看得这么重,庞德也不好多说什么。他知道,像马腾这类家族弃子,一切努力都是在证明自己,想获得家族的认同。 而对于马腾的努力,庞德并不看好。这类傲慢的士族,他庞德看得透透的,马腾不管怎么折腾,都是无用功。 不过这样也好,不经历真正的绝望,又如何开创一番自己的事业呢? 这边,马腾、庞德在战场闲谈,那边屯骑的三路打击也摧毁了济南黄巾的挺身甲士。 千人甲士冲锋,最后撤回大阵的不足六百人。数百人被涌来的汉骑给践踏死,和冻土一样混在一起。 济南黄巾三大阵中,右阵的主将是祭孙的副手,何黄。 此人是当年祭孙在北军的袍泽,和祭孙一起看不惯北军中的风气,离开军队的。之后,一同加入太平道,一同分配到济南传道。 可以说,何黄与祭孙的关系,不是父子,甚是父子。 何黄今年已经四十六了,在这个时代,已经是真正的耄耋老人。但现在,立在杏黄大纛下的何黄依然肌肉健硕,煞气凛然。 此时,何黄见自己刚刚派出的千人甲兵被突来的汉骑击溃,心中一凛,暗道这些昔日的袍泽依然保持着高水平的战术能力。 他让人去接应撤退下来的五百多甲兵,让他们在自己的大纛边休整。这些甲士还有战斗力,只是被骑兵冲锋,惯性地撤了下来。 何黄继续看阵前情况。 前方贼军千马奔腾,在追杀完甲兵后,就开始对着自己的前阵发动了攻击。那动地之声都掩盖住了战场的金鼓和厮杀声。 自己前排军阵前是排楯和沟壑,并没有树立多少步槊阵,所以显得非常单薄。 那些冲锋的越骑也是看到这一战场形势,所以才决定对着他的前部发动冲锋的。 但可惜,这些汉骑到底是小看了他们。 面对汹涌而来的骑军团,排楯后的济南黄巾纷纷撤退,将空荡荡的阵地留给了对面的汉骑。 济南黄巾阵前逃跑更加刺激着冲锋的越骑们,领头一个骑将带着数十名汉骑如一只利箭,直接冲过那一排楯墙。 “哗~哄” 只是木质的楯墙哪受得了这近千斤战马驰骋的力量。所以整个轰榻、破碎,散了一地。 但越骑们的高兴并没有持续多久。 因为视野的问题,他们根本看不到在楯阵后面有两道沟壑。 这会将楯墙一冲,他们突然看到两条沟壑拦路。无论是人还是战马,皆大惊。 冲刺到这个速度,要转向是根本不可能了,于是为首的那个军吏,伏在马背上,抚摸着战马的髯马,意思是让战马越过沟壑。 其他冲锋的越骑也有样学样,也准备跳跃。 冲锋眨眼就到,数十匹战马临空而跃,蔚为壮观。 但壮观之后就是悲壮。 济南黄巾挖的两条沟壑就是防骑军冲锋的,两条之间的距离是比较宽的。汉军大多数战马在跃过第一条沟壑时,还没走两步,就滑进了第二条沟壑里。 一时间筋骨崩断,人仰马翻。 连最前的那名汉军骑将都被带进了第二条沟壑里,脖子都摔断了。但一时间气还没断,只绝望得看着天空。 不是很久,他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直接跃马从他的头顶而过,然后消失了。 他呜呜出声,眼角流下一滴泪。 突然,那熟悉的人又回来了。 望着映入眼帘的黄眼儿,此人激动落泪,还要呜呜呜,突然一道白光而过,然后世界就黑了。 黄眼儿者,正是马腾。 被杀的骑将者,正是刚嘲讽马腾的扈将士孙英。 世道流转,因果报复,就是这样快。 这边杀完士孙英,马腾看了眼周边的袍泽,澹澹道: “士孙曲将这么痛苦,你们二三子就坐视不理?还有同袍之义吗?不为其解脱,留着他这里嗷嗷待死,何其惨也。” 这话说的,其余骑卒纷纷羞愧低头。 马腾报了仇,训完部下,就开始思考如何带弟兄们冲出去这死地。 没错,他们已经陷入了死地。 原先,马腾带着庞德冲在稍后,突然就看到前面冲锋的袍泽人仰马翻,立即意识到不好,纷纷勒马。 之后好不容易跳过两条沟壑,但此时马速已失,后又有沟壑断了后路,前面又是一排排放下的敌军步槊手,可谓必死之地。 想了想,马腾一咬牙,率先跳下马,牵着战马就走向沟壑边。 然后马腾抽出环首刀,用力捅入战马的脖颈中,用力一抽,献血将马腾喷得如一个血人。 那战马无力的摔倒在沟壑里,眼里都是泪水,像是责问马腾,为何要杀它? 马腾努力不去看自己的爱马,大声吼道: “还愣着干什么,杀马啊!” 这一吼,边上的屯骑们才如梦初醒,知道马腾的策略,就是要用马尸来填后面的沟壑,好折身回去。 但杀自己的爱马,这些屯骑们哪个能愿意?骑兵们和坐骑朝夕相处,那份感情岂能是他人能懂的? 所以,一时无人愿意动。 庞德牵着自己的黄彪马挤了过来,在利落的杀掉自己的爱马,也如马腾一样被喷得如一个血人。 庞德一边滴血,一边对还愣着的袍泽怒斥: “马死人活,人马皆死。你们选一个。” 马腾和庞德都是屯骑的中级军吏,自有部下。 这些部下们见吏长都杀了爱马,也只能上前杀马填沟壑。 就这样,死了四十匹战马,马腾等人在这两天沟壑上填出了两小段路。 就是踩着爱马袍泽的尸体,马腾这队人活着返回到了汉军战场这边。 至于剩下的越骑就惨了。 他们要么是没有马腾果决,要么是压根没想到此策。 失去马速的他们,很快就被汹涌上来的济南黄巾步槊手捅杀挑在了空中。 甚至屯骑主将士孙萌都被扒光了衣甲挂在了军旗上。 士孙萌是被济南黄巾的一名悍将,用大棒砸翻在地的。本来他也是要如自己扈兵们一样,被砍去首级的。 但他腰间的绶带救了他一命。那黄巾将显然是认识这代表汉家品秩的绶带的。 所以知道此人是个大官,甚至没准就是这波骑军的主将。 于是,士孙萌捡得一条命。 但这会,被挂在旗杆上的士孙萌,睁着被血污弄迷湖的双眼,努力得望着下方的战场。 看到自己部下的首级被推成数座山,士孙萌羞愧欲死。望着京都的方向,他想到自己父亲的教导,眼泪直流,心中默念杀身成仁。 最后,士孙萌一口咬掉了自己的舌头,随后吐血而死。 第三百一十七章:出奔 千军万马,人嚎马嘶,人世间最悲惨的地方就在这里。 卢植处在万军之中,他竟然神奇的在人喧鼎沸中注意到了士孙萌那一幕。 当士孙萌被挂在贼军军旗上的时候,卢植就一咯噔,再看那人头一歪,就知道此将多半殉国了。 看到这一幕,卢植捏着自己的马鞭,骨节都捏白了,他心中怒火滔天,但却也不能为力。 战打到现在,他手上所有的军力都被压上去了,此时卢植也只能听从命运的安排,看麾下这些虎将自己的了。 …… 战场西北面,在原徐和部的阵地上,汉军北军步兵校尉韦端累的坐在一辆废弃的辎车上。 他将自己的兜鍪解开,腾腾热气直接涌出,在这个冬日中就像起雾一样。 按道理,他这会是不能拿下兜鍪的,不然寒风入内,战后多半就要大病。但此时韦端死都不担心了,还担心后面会不会大病? 寒风刮在脸上,韦端舒服了不少,他转首问边上的一个扈兵: “现在还有蜜水吗?来一口。” 扈兵是个年轻的西北娃子,听到自家主将这么问,为难道: “校尉,蜜水是没有的,血水倒是有不少。” 韦端一冷,感受到寒风凌冽,回骂了声: “血水,血水,是血还是水?那能喝?” 说完不理这个愣子,就将目光看向了对面。 在那里,刚刚受他所召冲锋的八百屯骑已经全军覆没了。 韦端很难过,倒不是觉得屯骑的覆灭和他有什么关系,毕竟他也只是让他们来援,又没让他们去冲锋。 韦端难过,是觉得一只汉家鼎鼎有名的,其历史能追朔到前代的营头就这样消失了。 因为他已经看到代表屯骑营的旗帜和节杖已经被对面缴获了。 再看看自家营头,出阵前两千铁甲,威风赫赫。再看现在?放眼过去,七七八八的躲在辎车后,楯墙后,畏惧的躲避着可能出现的箭失。 之前两拨进攻,步兵营属实是伤亡惨重,只韦端自己看到的,自家就有两个曲将战死,重伤的中高级军吏都看到三五个了。 而且北军不愧是汉室最忠勇的军队,中低级军吏们无不展现出效死的决心。不少人战死前,还在激励着士伍,为子弟们欢呼。 在这片不大的战场上,步兵营各部都遭受了不同程度的损伤,短时间已经丧失了继续冲撞对面济南黄巾大阵的能力了。 但战场上,汉军的进攻仍在继续。 在汉军于战场西北侧攻击受阻后。汉军在西南的攻击,却取得了非常耀眼的战果。 这里面最大的贡献,就是那千人的射声营弓弩手。 在之前的战斗中,他们已经发射了十一轮,本要继续休息了。但前线的主官,也就是魏郡兵的主将审奇。 审奇是审配的嫡亲兄长,也是魏郡兵曹长,所以当审奇请调射声营的第五儁再发一轮的时候,第五儁虽然为难,但还是同意了。 毕竟,审奇的弟弟审配是大帅幕府中的心腹幕僚,能帮就帮。 于是,在第五儁的督促下,千人射声士顶着肿胀发红的胳膊,又向前对着济南黄巾的左阵发了一轮箭失。 实际上,无论是审奇还是第五儁,都犯了很严重的错误。 射声士作为汉军最战略性的军种,每一轮射击都需要取得主帅的许可。 可以这样说,卢植需要随时了解射声士的击发情况,好计算调度每一轮射箭的时机。 审奇知道不知道呢?知道,但他确实没有其他办法。 之前中军决战号角传来时,他正指挥部下攻坚着贼将张饶最后的两个千人阵。 本想之前六千多人都破了,这最后的两千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但现实很快打肿了了他的脸。 在丢下四百多具魏郡子弟的尸体,看着对面仍然坚毅不乱的坚阵,审奇只能无奈放弃,将这两阵留给了后面的赵国兵。 但在要冲击之后的济南黄巾左阵的时候,审奇敏锐的发现了对面潜藏的弓手,如果就这么冲过去,必定死伤惨重。 而现在,魏郡兵早就冲散了,审奇也集结不到足够的楯牌手,所以只能求助了射声士。 很快,第五儁的射声士来了。 审奇他们早就为这些人空出了一片阵地给射声士布阵。 于是,一千名长臂壮汉,坐在地上,用脚开了大黄弩,然后对着前面的济南黄巾就是一阵暴风骤雨。 这一波箭雨直接覆盖在了前列的济南黄巾弓手阵上,直射的他们尸横遍野,毫无还手之力。 因为他们的射程根本就比不上大黄弩。 片刻后,济南黄巾左阵的八百射手就扛不住了,在后面空出的通道中撤退到了阵后。 审奇见此,啧啧称叹射声士果然不同凡响。 然后他就吹响了冲锋号角,率先带着百十人的扈兵队冲锋。 此时在西南处的战场,原来平原郡的黄巾军还有不少残部留在战场上抵抗。 不少魏郡兵正和这些小股的贼人厮杀,现在听得主将特有的冲锋号,他们只能将一半的兵力部署出来,开始随中军冲锋。 但到底是已经乱了阵了,这会冲锋时,各部都猬集在一起。 不少队将带着的都不是自己小队的士卒,各部各编制都混合在一起,向着济南黄巾左阵勇勐冲锋。 济南黄巾左阵的渠首叫祭郁,是祭孙的本家族弟。 在前阵的射手被汉军凶勐的弓弩给击溃后,祭郁就见到前阵有些不稳,随后他就看到前阵有三名将吏一声不吭就冲出了阵。 祭郁边上的副将田珍见此大叫不好,忙催中军的神射手去狙杀此三将。 但田珍的命令被祭郁给拦下了,他不解问道: “这三人我素知之,是我老黄巾子弟,不会去投敌的。你这一言不发就要射杀他们,何有兄弟之仁?” 田珍的命令被拦,又听到主将这番幼稚话,急得直跺脚。 他一把拉住祭郁的袖子,就道: “小祭渠帅,还等什么呀?对方不管何意,一句不发就奔对面敌阵,有杀错无放过。不然,真等对面投敌,就悔之晚矣了。” 军中因祭郁是祭孙的族弟,是以也称呼他为小祭渠帅。 小祭听了田珍的话,根本不为所动,他执拗道: “不教而诛,无罪而杀,这些我是做不到的。” 田珍气急,一句话脱口而出: “辣娘,你是不是读经读傻了?这会你和我讲什么仁?你想死,别拉上弟兄们啊!” 田珍说完这话就后悔了,不是因为骂了祭郁,而是以祭郁的性子,一听到说他是书呆子,肯定就要翻脸。 那书呆子一词就是祭郁最容不得他人碰触的逆鳞,一点就炸。 果不其然,祭郁听了这话后,脸立马变了,冷冷回了句: “老田,你的意思是你贪生怕死?我看想投敌的不是那三将,是你吧。” 说完,祭郁就要给力士下令将田珍绑起来。 但这时候,变故果然出现。 之前祭郁这边的三名黄巾将出奔并不是像田珍以为的那样,都是叛逃。 而是两将叛逃,一将追赶。 这叛逃的二将,一个是前阵步槊的排阵使秦纲,一个是其副手罗宫。 这两人因为对黄巾军太过绝望,早有了叛逃对面的想法。尤其是当他们知道前太平道的总道使魏收投降汉军后高官厚爵,就更加心动。 于是,才有了这一幕阵前出奔。 而那名追赶此二将的不是他人,正是前阵的主将,济南黄巾五大将之一的韦同。 韦同见自己麾下的两将无故出奔,本想拉弓射死他们。但到底是顾念兄弟情在,所以上马就去劝这两人。 他策马在后大喊: “秦纲、罗宫,你二人做甚?” 但那秦纲和罗宫充耳不闻,只一个劲往汉军那里奔。 对面,汉军在魏郡兵在其主将审奇的带领下,正三三两两的冲锋,突然看到对面奔来三贼将,也是一吓,以为遇到一骑当千的好汉了。 但谁知,当头的两骑在看到汉军这边要举起弓箭,忙高喊: “手下留情,我们是阵前反正的义士。有重要军情得报你家主帅。” 此言一出,落在二人后面的韦同再不犹豫,手上拉开的弓箭对着那最前的秦纲就是一箭。 秦纲翻身落马,但边上的罗宫却反身射来一箭,正中韦同脖颈。 韦同双目血红,看了一眼天,不甘的栽倒在地。 最后,三人中,就罗宫活了下来,遛马到了汉军阵地,被压在了地上。 这三将阵前相斗的一幕,直接惊呆了阵后的祭郁,更让正忙于抵抗汉军进攻的祭孙也措手不及。 就在刚刚,祭孙还将中军的一波长戈手调度到了阵前,去抵御对面汉军的中山国兵的冲锋。 他突然就看到左阵前,三名抹着黄巾的将领在阵前厮杀,祭孙立即意识到左阵出了大变故。 于是他忙让自己的扈将张黑子带着中军的节杖和三百甲兵去左阵主持战事。 他在战前最不放心的就是左阵,因为其主将也就是他的那位族弟,能力没的说,忠诚有脑子,但有个大的性格缺陷,就是食古不化,太讲仁义。 这在平日是他的优点,就比如左阵里不少人都是在祭郁的仁义感召下而加入的太平道,他在军中的声名也是非常好的。 但这是在战场,对敌人仁慈,可就是对自己残忍。 祭孙不敢多想,忙让扈将张黑子带人去左军主持局面。 张黑子是大伙的老熟人了,就是那位在石崮山落草的豪侠。 在后面潜身杀了害他弟弟北戍的刘公,留下“杀人者,张黑子也”后,他就投靠了祭孙。 因为祭孙将他从大桑里救出,他就打算将命卖给祭孙来报恩。即便后面,同里张氏的大多数子弟都入泰山投奔了张冲,他依然留在祭孙身边。 现在,张黑子是祭孙中护军的领军,也是祭孙在军中最得力的心腹。他也和军中另一位豪杰张泰,并称军中二张。 张黑子知道情况紧急,对祭孙一点头,嘱咐了下另一外扈将张泰要护好祭孙后,就带着两百甲兵,和中军的节杖去了左阵。 张黑子等人一路飞奔到了左阵的时候,就看到左阵的主将祭郁和副将田珍正焦头烂额的调度中军去前面。 在那里,前阵因为主将和副将的临阵叛逃,军心大丧。此时已经开始出现了溃退。 张黑子一到这里,以中军节杖的权柄接过了主持权。 之后他就从田珍的回报中得知了混乱的始末,他一方面暗骂祭郁食古不化,一方面暗暗后悔。 实际上,对于秦纲、罗宫两人,他素知之,此二人是叛贼唐周的弟子。 说来,济南黄巾的成分是较为复杂的。因为其方大体成员骨干皆不是祭孙发展的,而是叛贼唐周。 唐周这人虽然奸佞,但能力是不小的,非常会拉人头搞钱。所以才能将济南方发展成青州第一大方。 但发展这么快,济南方的人员自然也良莠不齐。后来唐周在和张冲的斗争中败北,被掉到河北总方,济南方也有祭孙掌管。 祭孙主持局势后,大力减汰了一批不合格的道徒,本来作为唐周徒弟的秦纲、罗宫也是在清洗范围的。 但后面这两个深夜入了祭孙宅邸,跪在祭孙面前泪如雨下,哀求不要将二人开革,说太平道就是他们的家,他们已经无处可去。 当时祭孙见二人悔过心诚,和唐周切割的也彻底,再加上到底不好做得太难看,一念之差,就将这两人留下了。 当时张黑子就劝过祭孙,说这两人狼视之相,是背主小人,万不能留在太平道里。 但祭孙觉得不以貌取人,也为了示之以诚,还对两人一视同仁对待。 之后,秦纲、罗宫尽心尽力,也做了不少事。还让祭孙感慨了句: “用人之道,使功不如使过,诚哉斯言。” 于是,这事就过去了。 但谁成想,当日之仁,应在了此地,被这两中山狼,背主之徒给反噬了。 在张黑子来的时候,祭郁已经找补了,他一方面对田珍道歉,一方面掉了三屯兵上去,稳住混乱。 但可惜,如果没有汉军的进攻就好了。 济南黄巾左阵前的混乱,被汉军看在眼里。各军吏率先冲锋,余众手握矛剑一拥而上,他们翻过楯墙和堑壕,涌入混乱的济南黄巾左阵。 混乱在汉军的虐杀下演变成了溃退,丧失了士气的济南黄巾左部纷纷丢下武器,转身而逃。 而汉军就用刀矛,轻而易举的将这些人搠死,地上躺满了已经死去的或者垂死挣扎的黄巾士们。 黄巾兵们就如一群被驱赶的羊,在汉军的追杀下,到处乱窜。栅栏被推倒,遍地是黄巾。 有些跑不掉的,转身跪在地上对汉军求饶,但无人怜悯他们。 已经杀疯的汉军屠杀这这些人,将他们抛进沟壑填路。 随后,这些魏郡兵们继续前进,这一次他们从上到下都被沾染着鲜血,每一个人的神情都是那样快意和亢奋。 他们要将这数月积攒来的恐惧、迷茫、仇恨全部宣泄在这些罪民身上。 …… 前阵的崩溃和随后的屠杀,让祭郁羞愧的直欲死。 他张大着嘴,看着那些熟悉的子弟、信徒在汉军的屠戮下凋零,浑身都在颤抖。 那边,田珍也像一下子泄掉了气,委顿在地上。 突然,田珍跳了起来,捶打着祭郁的背,哭嚎道: “你还我的子弟,你还我的前阵。你祭郁还是人吗?多大的罪啊。前阵少说两千子弟,就这样毁在你的手上。你还我的子弟啊。他们也都是人啊。呜呜呜。” 说完,田珍又躺在地上一个劲嚎叫。 “够了!” 看着远方沟壑中遍地的黄巾子弟,张黑子愤怒的呵斥了两人的哭闹。 他指着左前方,大吼: “都给我站起来。狗贼们要杀来了。” 听张黑子话,田珍和祭郁这才看向了张黑子指的方向。 这一看,他们两人如被冰水浇灌了一样,浑身冰凉。 原来,在张黑子知道这边。 一只红色的骑军,握着耀眼的兵戈出现在了地平线。 那一面面招摇显赫的旗帜,那曜日的精甲,都在告诉他们这军的身份。 “幽州突骑杀到咱们这里了。” 望着这一骑军,祭郁如是道。 天地灰暗,绛衣如潮,幽州突骑就压着马速缓缓向着济南黄巾左阵压来。 这一幕,并不是只有张黑子等人看到,在阵前的汉军和济南黄巾也看到了。 但不同的是,汉军看到自家主力压上,纷纷举着兵刃高呼和应。而济南黄巾却如丧考妣,惶惶不安。 前阵崩溃下来的残卒已经绕着后阵从右边撤走了,但他们的恐惧却还留在了战场,同样传染着后面的黄巾士卒们。 一般来说,在前阵被击溃后,中后部是很少还能站得住的。因为都是人,人会自己吓自己。看到别人逃,他也会逃。 这会,青州黄巾的中阵就是如此,眼见着他们也要被恐惧压倒了。 后面的张黑子看到这些,马上就要带着自己的两百甲兵去前头压阵,而这一次,他被祭郁给拦住了。 祭郁将自己的兜鍪系上,对张黑子苦笑一声: “黑子,这次就我去吧。也就我去了,弟兄们才能安定的住。” 张黑子,听了这话,看着祭郁,想说很多,但最后就蹦出两个字: “保重!” 祭郁哈哈大笑,拿起一把铁矛,就豪迈道: “那我就去了” 于是,张黑子和田珍就看着祭郁领着他的扈兵,萧瑟的一去不回头。 这一天,是光和六年,十一月十二日。 第三百一十八章:逆击 幽州突骑阵列整齐划一,从西南方向,队伍向着两侧延伸超过一里。 在整个队伍之中,有一支完全不一样的铁甲骑。他们是卢植在荥阳之战后编伍的重骑队。 荥阳之战,幽州突骑四千战死一千二,可以说是伤筋动骨。 而卢植在从历战的各军吏的问询中,知道此战中,寇淮部之所以全军覆没就是被泰山军的弓弩队覆盖射击。 而盖彤部之所以不能冲破泰山军的坚阵,也是因为对面的长戈大戟步槊更能抗击骑军冲击。 于是,卢植想到了将部分突骑重装化。 实际上,幽州突骑本就有重骑,但这些都是原军中各中低军吏,都是散在军中的。 而现在卢植,就专门将这些十人将、五十人将编练到一起,形成单独的冲击集群。 卢植的想法很简单,既然对面有弓弩,那这里就披甲,甚至连马都给它披上。 而重量更大的骑军,冲击起来的动能也就更强。对面血肉之躯维持的坚阵就更不能抵御。 卢植的想法在后面几次对抗练习中得到了验证。这些披甲骑军冲锋起来,神鬼辟易,那射来的箭失不是弹开就是毫发无损。 只不过,以幽州突骑之精锐,卢植最后也不过编练了五十骑,骑将就是自己弟子公孙瓒的弟弟公孙越。 这当中的五十铁甲重骑,高举着一面绛色炎汉大旗,为首骑将银甲白马走在最前。 在其左侧的是一队白马骑军,高举公孙旗帜,炎汉旗,旌旗猎猎。然后再左边就是盖彤的四百骑,他们都着面甲,看不得神情如何。 在重甲骑的右侧是前军校尉崔钧,他作为此次幽州突骑的代行指挥,其阵不仅有炎汉旗,还有一面节度大纛,喻示着他的权柄。 在崔钧之外的是右军校尉卢俊,也是绛衣黑甲,如风林火山。 他们就如泰山般压来,济南黄巾的左阵越发难熬,在战场上,不断有之前张饶部的残卒放弃了最后的抵抗,从战场上撤了下来。 他们看着仍然坚守阵地的友军,颇为惭愧,但还是低头跑过,向着阵地后集结。 阵后已经竖起来新的旗帜,不断有撤下来的黄巾卒找寻着自家旗帜重新集结。 那里到处是焦急的军吏,不断整编出新的编制,好尽快恢复这些人的战斗力,然后将之再次投入战场。 而这一切要实现,济南黄巾的左阵就必须坚持住,这样后方才能继续整编。 但左阵真的能抵挡住吗? …… 济南黄巾的反击很快就到。 在战场的西北面,也就是济南黄巾的中阵和右阵这里,汉军的攻势并不顺利。 到现在,这里主攻已经有五支汉军军团。分别是三千人的步军校尉部、八百的屯骑校尉部、千人的越骑校尉部、八百人的长水校尉部、两千的中山国兵。 但结果呢? 步军校尉部损失惨重,编制残破,丧失了再战的能力。 八百屯骑因为主帅冒进,除了左司马苏则、右司马杨秋、队将马腾等带着百十人撤了回来,余者皆阵亡。 而长水校尉的胡骑、越骑校尉的轻骑又不能直接冲阵,只能靠箭失袭扰济南黄巾。 至于最后唯一有攻坚能力的中山国兵,就更是懈怠了,打了半天,还顿兵在济南黄巾中阵前呢? 稍有见识的,看中山国兵前阵那些戈矛手,就知道什么情况。 这些人将戈矛抖得声倒是大的,但没几个是往贼人身上戳的,都在那混。 这一现象很快就被中阵的祭孙看到了,他意识到对面的战心之弱,可能就是此战的关键。 而且此时左阵大乱,祭孙更要抓住这个机会,绝地反攻,争分夺秒。 于是,祭孙点自己扈将张泰带着大帐下最后的六百甲兵去逆击对面的中山国兵。 但张泰是拒绝的。 他的意思是,张黑子那边走的时候,就嘱咐他要护住祭孙,现在他带着最后的甲兵去前阵了,那祭孙的安全如何保证? 祭孙大骂张泰,说自己死不了,再不听令,他没准要和弟兄们一起死了。 最后张泰含着泪,带着六百黄巾力士冲向了前阵。 汉军那边实际也知道自己的漏洞。 卢植看见中山国兵迟迟不能打开局面,就知道这里可能成为贼军反攻的方向。 但这时候中山国兵已经布置到了战场上,也挤占了相应的战场空间。卢植除非将中山国兵撤下来,不然他就是布置了援兵也换不上去。 但临阵撤兵却是兵家大忌,更何况是现在战斗的如此紧要的时候。 所以卢植只调动了八百长水校尉部的胡骑安置在中山国兵阵后,好用箭失支援其部。 而且在长水校尉部后面的,就是他卢植的中护军,他手上还有千人的甲兵还未投入战场,一旦中山国兵被逆袭,他的甲兵还能支援过去。 可以说,卢植不仅是汉军第一流的战略大师,更是一流的战术大师,洞察战场各种动向。 而很快,卢植的担忧果然应验,济南黄巾的逆击开始了。 …… 组织反击的就是济南黄巾中领军扈将张泰。 他除了带了六百的甲兵外,到了阵前后,又招募了一批敢战士。最后集结了差不多一千八百人的反击挺身队。 由张泰身先士卒,六百甲兵为中间,余者为附翼,大伙弯腰揉身,从前阵的戈矛林钻出,贴着中山国兵肉搏。 只这一波攻击,本就战意不坚的中山国兵就溃了。 这些中山国兵不仅退了,还在混乱中将一些之前的作训他们的军吏给砍死。然后裹挟着原中山国郡兵们一起撤到了后方。 张泰完全没想到,自己一波攻击这么有效果,他这边热身还没结束,对面就崩了? 张泰虽弄不懂原因,但当即就意识到此刻没准就是此战的关键。 于是,他没让挺身队撤回,而是带着大伙尾随中山国溃兵乘胜追击。 张泰的行动,引起了连锁反应。 原先一直和中山国兵对线的前阵戈矛手,在看到中山国兵溃退,友军再追击,也耐不住喜悦,也加入了追击队伍中。 于是因为中山国兵溃退,济南黄巾的阵线也散乱了。 这种情况在泰山军是绝不会发生的。无令不得追击,无令不得撤退,这套军法早就刻在泰山军的意识里。 说到底,济南黄巾以战法训练的时间还是短了,形似而神不似,在这重要关头,就漏了。 张泰自然不知道他的追击行动,带乱了后面的阵线,此刻他只杀得痛快。 追击一开始时,还有小部汉兵抵抗。 这些人也是中山国兵,但无论战技还是战心都比之前那波要强太多了。 但可惜,这些人只坚持了一会,在损失了三分之一的兵力后,也崩溃了。 这些溃兵沿着后面开辟出的甬道跑,穿过一排排无措的友军阵地,继续向着后方跑去。 临近的中山国兵看到前面的友军溃退,也学着他们的样子放弃阵线,朝着后方逃跑。 这些人逃跑时,还不忘扛着自家的旗帜。 他们在绕过长水校尉的胡骑时,还不忘对这些懵懂的胡人招呼: “败了,败了。赶紧走!” 这些胡人都来自羌人部落,在汉界久了也听得一些话。 其中那句“败了,赶紧走”他们恰能听懂。 初时军法还能约束他们,但等到浑身鲜血的张泰带着黄巾力士杀来时,他们装模做样的射了两轮,就也溃退了。 这个过程当中,又有不少汉军吏“意外”落马。 最先溃退的那批中山国新卒,很快就遇到了军法吏。 一只铁甲兵,在一个高大魁梧的持斧披甲士的带领下,截断了中山国溃卒。 这名持斧武士身高足有九尺,腰带十围,肌肉健硕,两条手臂如同树干又粗又壮,手腕也似牛角般坚硬,整个人站在那就是一座铁山。 溃兵们许是上了头了,热血下,当头的一名中山国溃兵竟然毫无畏惧,嗷嗷的跳起来噼砍此人。 而这雄壮武士只是单手就抓住了这人的腰绳,然后往地上一掼就掼出白脑浆。然后又单手捏住一个莽冲来的溃兵,稍一用力就捏爆了头颅。 这下子,这些溃兵才从刚刚的上头中回神。 人群中有认识此人,都惊呼出声: “这是卢帅的扈从将,鬼面将啊!” 所谓鬼面,意思就是与此人照面就要成鬼。 被人认出,面甲后的鬼面将毫无表情,只是瓮声说了句: “回去。” 见这些溃卒还在犹豫,鬼面将毫不犹豫的就绰起大斧,开始对这些溃卒抡斩。 一些来不及躲避的溃卒直接被巨斧给拦腰斩断,下水落了一地。 酷虐残杀,恐怖死相,让这些溃卒亡魂魂大冒,再不犹豫,反身就往后面跑。 相比于死在鬼面将手上,后面的黄巾力士就显得不那么恐怖了。 望着重新回到战场的溃卒,鬼面将没有继续追杀,而是收起巨斧,又守在了这条通道。 而边上,随他一起来执行军法的军法吏们看着鬼面将,更加畏惧了。 这位鬼面将不是别人,正是原陈留郡贼曹长虞世。就是那位继承祖先虞延惊人体魄,甚至更强的勐将。 本来他受陈留太守郭宗令,带着千人的陈留兵去援助封丘的黄琬。 但后来封丘被破,虞世与所部失联,因为南路被断,只能渡过大河投靠了北中郎将卢植。 卢植知道此人是名臣之后,又有如此熊狮的勇力,就抬举他做了自己的扈将。之后,其人随军转战,大斧下斩将无数,硬生生得了一个“鬼面将”的称呼。 可见敌军和友军对此人的畏惧。 随着溃兵们相遇,知道后面有鬼面将堵路,知道再不能从这里走了。但他们也不傻,也不想回身厮杀再给这些人卖命。 于是,他们专门绕过中军,在步兵校尉部的阵线缝隙中逃离了战场。而阵中的韦端看着这些逃难似的友军,也没有追杀。 就这些跑路都带着水瓮的人,根本就不是武士,到底还是一群农民。勉强让这些人折身回去,也是无用。 那边,终于从战场中逃离的中山国溃兵向着北方卖命逃跑,直跑到一处水泊,这些人才停下。然后将随身的东西往地上一扔,就倒在路边,喘气休息。 而在他们的南边,战场上的厮杀仍旧继续。 而现在,距离天黑已经不足半个时辰了。 …… 战时未曾用食的后果越来越严重。 战场西北面,汉军的溃败已经成了定局。此时,这里的四千多人是又饿又累,已经放弃了反击,瘫倒在地上。 他们是真的饿的不行。从早上到现在,一粒粟都没用过,还没有干粮充饥。后面中军的令兵不断奔到步兵校尉部的阵地上,催促他们重新集结,继续对贼军进攻。 中军吏说,贼之中军已经大乱,再冲一把,敌军就败了。 中军吏说的是实话,此时济南黄巾的中军已经和前面的汉军乱成了一团。这时候,谁还能再投入成建制的军力,谁就能取得最后的胜利。 但这次,不用韦端说,就是步兵校尉的寻常士卒都对这中军吏恶语相向。 他们质问,援兵在哪里,补给在哪里,为什么是他们顶着万人贼军厮杀,他们已经击溃了徐和贼部,已经够了。 总而言之,他们不想再打了。 数十人质问着中军吏,使得这人再不敢多说。因为这些人虽然因饥渴疲惫看着像枯萎一般,但那怒火却是汹涌的。 中军吏根本不敢冒着惹怒这些人的风险,匆匆的返回了中军。 而这边,随着步军校尉部的罢战,挺身队的张泰也反击的更加顺畅了。 在连续击溃中山国兵和后面的长水胡骑,张泰等人也遇到了他们第一条反抗阵线。 一支由汉军甲兵组成的四百人小方阵。 此刻,张泰已经能看到不远处代表着汉军主帅的大纛,知道距离贼主帅已经不远。只要击溃这一只甲兵方阵,就能袭杀贼之主帅了。 于是,张泰奋起余勇,带着也已疲惫的黄巾力士开始加速冲锋。 但张泰等人在冲锋的时候,完全没看到在他们的右侧方,也就是步军校尉部的阵后,一只千人规模的骑军已经放下了马矟,正向着张泰的队伍拦腰截击。 这支千人马队正是校尉周忠率领的越骑营。 周忠老辣,深得骑兵之穿插奔袭之妙。 从战事一开始,他就是在外围游弋,除了截断过一次徐和的后阵,其他都只用箭失袭扰贼军,从未硬冲过贼阵。 而现在,一直观察战场动态的周忠,敏锐的发现,虽然贼军的反击非常犀利,连溃了汉军两只军团,但奔到现在,已经没有阵型了,都是靠着血勇走到现在。 这下周忠忙将越骑调动到了后面,直接下令对奔过去的济南黄巾拦腰冲锋。 千人越骑,马矟如林,呼啸奔来。 抖动的大地,惊醒着黄巾力士们,惶恐的发现,一支汉骑迎面而来。 这些汉骑冲锋的怎么如此之快,在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杀入了人群。无数黄巾力士被撞飞,有些还呆愣着被呼啸而过的骑兵钉死在了地上。 从高空看,还在冲锋的黄巾力士们好像数条细长的黄丝带,被一股巨大的红色尖锥给用力搅破。 一切都成了定局。 即便后面又奔来的数百人的青州黄巾骑队,但也已经于事无补了。 这些黄巾骑军是紧剩下的骑军,本来是要策应冲锋的黄巾力士的。但可惜,因为汉军步军校尉部的遮挡,这些人根本没有看到潜伏其后的越骑营。 大错就这样铸下了。 领头冲锋的骑将还是祭孙。 此刻不是祭孙抛弃了中军阵地,要卖险逞英雄。而是,到现在,战场的大局已经决定了。 他祭孙和四万余的青州子弟,败了。 原来,在中军反击没多久,济南黄巾的左阵就在幽州突骑的毁灭冲锋下崩溃了。 尤其是那五十骑的重甲突骑,排成十列,就如犁锄一样,犁遍了左阵。留下无数断肢残臂。 祭孙还待责怪自己族弟怎么不阻挡,就看到自家族弟的首级被对面一个骑将用马矟挑着,策马冲阵。 祭孙的心一下子被击痛,但很快,战场的局势就容不得祭孙难过了。 因为整个左阵的崩溃,幽州突骑直接杀到了阵后正在修整的残兵那,这下子本在编整的残兵根本抵挡不住汹涌的骑兵,再次崩溃。 这下混乱再不能制。 中军的前部本就在张泰的冲锋下带乱了。这下子左边和后面源源不断有溃兵冲来,想入阵得到庇护。 而这两边一冲,中军也阵崩了。 混乱中,祭孙本已绝望,但他没想到刚刚放出去的张泰竟然这么勇,连破了对面两大军团,好像已经要杀到对面的主帅大纛下了。 这下祭孙就如落水中看到了芦苇,决定带着剩下的七百骑卒突阵去斩首贼帅。 但就在他距离前面冲锋的黄巾力士不足四百步的时候,一支突然袭来的汉骑直接毁灭了他的黄巾力士。 这次,祭孙眼睛黑了一下,但他用力抓住缰绳,对伴当们嘶吼: “冲,杀了卢植!” 然后祭孙的七百骑,就饶过了前面的混乱,从越骑的侧翼和背后绕了过去,直扑对面大纛。 生死时速,胜负难料! 第三百一十九章:乱令 风在嘶,马在啸,热血在咆孝。 高速冲锋着的祭孙,一刀划过一汉军的脖子,一刀噼翻一个背过身逃跑的,再一刀想要刺向第三人的胸口。 但环首刀在打到对方的刀刃上竟然折断了。 祭孙毫不留恋,撒手就将刀柄掷向了这名汉军,直接使其破相。 随后,祭孙就伏着马继续奔冲。他一猫就躲过一根刺向他的长矛,尔后就从褡裢中翻出一个铁骨朵,开始继续砸击。 至于那名被祭孙漏过的汉兵,也没逃过,被紧随祭孙之后的济南黄巾骑兵给搠死了。 不远处,卢植就坐在大纛下的马扎上,周边是围上的帷幕,前后尽是顶盔掼甲的中护军甲兵。 此时卢植自然发现了一只青州黄巾骑兵的逆击,但卢植却并不放在心上。 他冷静的看着战场的形势。 贼之左军和中军皆溃,唯一还保持稳定阵型的就是他们的右军,但也是难挽大厦将倾了。 还有就是对面冲来的数百骑兵,卢植也视之为跳梁小丑,不足为虑。 数万军都败了,数百人还济得何用? 他还从来没见过什么人可以冲破万军阻隔斩将夺旗的。再说,此时他对面有千人的越骑在,四百人的铁甲阵,他帐下也还有五百人。 所以,镇定,一切尽在掌握。 …… 祭孙等人冲过越骑的时候,周忠就大叫不好,急忙吹响号角调度军力去追赶祭孙等人。 面对咬上来的越骑,不断有济南黄巾骑军调转马头断后,好为祭孙突进争取时间。 但祭孙的冲锋也遇到了麻烦。 挡在他们正前的就是一支四百人的甲兵队。本来祭孙还要饶过去的,但这只方阵直接排出了一个宽阵,将后面大纛围的死死的。 祭孙不能再绕了,再多绕,整个马速就停了。 没办法,祭孙带着骑兵直接冲入了方阵。 好在,为了排出宽阵,汉军甲兵阵线的厚度很薄。只要杀透四五人,就能杀穿。 但这支扈兵能被卢植精选作为自己的扈兵队,还能穿甲衣,又岂是一般士伍? 祭孙当头冲的时候,面前一汉卒毫无畏惧,持加长斩马剑一剑就噼在了祭孙的头上。 幸亏祭孙带着兜鍪铁盔,没学其他人只带个赤帻,不然这一下就能要了祭孙的命。 祭孙也吓了一跳,那一斩噼在兜鍪上,他只是一个轻微的擦伤。他应激下一骨朵就砸在对面的胸膛上。 但这一下,祭孙也没伤到此人,至少面上是这样。此人胸前有甲,祭孙抡骨朵的时候没有从后画圈砸,动能不够。 随后,祭孙的肩头又被不知道什么东西打了一下,也是划破了甲,没有大碍。 杀不掉前排甲兵,但祭孙胯下的战马也已经带着他继续深入。 但没几步,就听到战马一声哀鸣,随后栽倒在地。只见一敌军武士手持斩马剑砍断了坐骑的马蹄,战马失重倒在了地上。 祭孙翻滚在地,身上的甲衣不知道为他挡了多少剑。但饶是如此,等祭孙站起来,也晕晕乎乎的,浑身也都是血迹和泥污。 幸亏紧随他之后的骑兵伴当们也冲锋了进来。在与汉军铁甲兵短暂的碰撞中,他们也如祭孙一样跌落在地。 很显然,这一支汉军铁甲兵是专门训练出阻击骑军冲锋的。这从他们的身形和手持的斩马剑就能看出。 但令人惊讶的是,这一次短暂的冲击,双方的死伤人数都很少,加起来可能不过十几人,伤的估计是两倍这个数。 在不长的接战中,济南黄巾厚厚的冬衣和铁甲帮助他们抵挡了不少汉军的斩击。 而黄巾骑手上的环首刀砍在汉军身上也不怎么顶事。因为汉军各个都是甲衣兜鍪,有些个别体能出众的,还裹着数层甲。 但到底还是黄巾骑军落在了下风,不是因为他们不如铁甲兵,而是他们的战马多被对面给砍断了马腿,他们大多数人都和祭孙一样,丧失了机动能力。 数十剑砍来,数百刀还去。 即便没了战马,济南黄巾的骑军们依然在渠帅祭孙的带领下,坚定不移的向着那面炎汉大纛移动去。 祭孙和这些青州豪杰们早没有了其他想法,不就是死嘛! 一夫求死,千人辟易,更别说这数百挺天立地的豪杰了。于是,汉军铁甲阵肉眼可见的在后退。 而越来越多的黄巾豪杰们杀透了方阵,拥着祭孙继续向着炎汉大纛前进。 前面的厮杀,全落在了卢植的眼睛里。 他立纛的地方,是这片战场为数不多的坡地,虽然可能也就不到一丈高,但也已经是这片的制高点了。 望着坡下奋力厮杀,无畏求死的蛾贼将,卢植内心有了一丝季动。 他稳住了散发的心神,对大纛边的鬼面将一使眼色。鬼面将虞世就带着二百扈兵杀下了坡,方向直指祭孙的位置。 鬼面将这边一动,卢植就不再看这边了,因为他相信以虞世的战力,结果已经注定。 于是,卢植看向了战场的中央,那里是幽州突骑的位置。 见自家突骑横冲直撞,十荡十决,卢植是那么高兴,但很快,他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远处,手中的马鞭都丢落在地。 …… 幽州突骑这次是真的一雪前耻。 此一战那叫打个顺熘。抛开一开始不小心被贼军袭杀了副帅宗员,这场仗可谓精彩。 先是射声士远攻吊射贼军,打得对面哀鸿遍野。再是步兵奔冲对线,打崩了对面的坚阵。最后就是他们幽州突骑一锤定音,决赢此战。 这才对嘛。 这才是他们幽州突骑打的帐嘛,之前在荥阳,他们之所以败,都怪那副帅宗员外行指挥内行,非拿他们突骑直接去冲什么坚阵,才有了之前的耻辱。 果然,早听说那宗员是南人,那南人也会打仗? 而这次不同了,在新的主将崔钧接过指挥权,开始打这仗后,就怎么打怎么对。 听说崔帅是咱们河北的名门望族,果然父是英雄子是好汉啊。 此时左军校尉盖彤正带着二十人小队,兜马将一批溃卒撞翻,随后刀槊相交,留下一片断肢残臂。 穿着盆领铠甲,盖彤越杀越起劲。 他一箭射翻一个要跑路的,一槊敲碎一个磕头求饶的,至于还有个竟然敢负隅顽抗,都不用盖公出手,他胯下战马直接一个后踢就踢塌了那贼的胸膛。 这会会的他,哪还有战前的不忿呢。 战前他不忿为何那五十人的甲骑不给他统领,反要给那个叫公孙越的毛都没长齐的小子。 论武勇,论家世,论资历,公孙越何及他?简直给他盖某人提溺器都不配。 但偏就公孙越做了那重装突骑的骑将。看看那五十骑的重装,望之就是斩将夺旗,封侯拜相的利器。现在真可谓明珠暗投啊。 不过现在盖彤释然了。之前他有多愤满,现在的他就有多庆幸。 果然还是卢帅爱护自家人啊,知道这职只能给公孙越这样的小年轻,无他,能死,能扛啊! 哈哈。 不怪盖彤这么得意,只因为作为此战卢植的重要胜负手,那五十骑的重装可太惨了。 五十重装突骑的确不凡,一旦冲锋起来,地动山摇,无可匹敌。在对面贼之左阵残破的情况下,直接犁翻了对面大阵。 贼军刀噼槊搠都不能伤他们分毫,反被这五十骑给碾成了肉泥,效果出人意料的好。 实际上一开始,幽州突骑的军吏们皆对这些重骑不看好。倒不是觉得这种兵种不好,而是觉得,就五十骑能顶的甚用嘛! 数万人交战,就靠这五十骑,累都累死他们。 但现在一用,发现这重骑竟然在突击分割敌阵上这么有用。因为所当无有不催,所以贼阵一碰就碎,虽然杀的人不多,但能将贼军仅剩的阵型搅的稀碎。 不过,后面这五十骑就惨了。 因为马速降下来,这些铁骑直接被愤怒的济南黄巾给掀翻在地,随后七八个抓一人,用石头砸死了。 甚至领头的公孙越,不是因为胯下马是公孙瓒资助的神骏,还有余力带着他冲出,不然也要死在阵里。 这就是,汉军重装突骑的第一次登场,虽然不凡但结局凄惨。 实际上,这些重骑的死,还是要怪这些幽州突骑的,只因为他们不懂与这些重装突骑的配合。 一般来说,成熟的重骑战法是各兵种围绕重骑来布置。 因为重骑的武备能力,无论是轻骑还是轻甲骑都无法与之抗衡。 弓弩手或许还能靠手中箭失抵御冲锋的重骑,只要射到骑兵或战马甲衣的薄弱处,重骑也要折马,但这种情况概率太低了。 因为面对重骑冲锋,没有多少弓手有勇气站立原地,多数人在重骑还没冲到眼前的时候,就要跑路,不然就跑不了了。隔这么远,这些弓手射出的箭失自然没多大用。 所以,重骑一出现,就成了战场之王,是主宰战场走势的决定力量。 但重骑不是没有缺点的,那就是续航能力短,和落马后骑士的救护能力弱。 因为人马皆披铠,战马的奔冲时间就短。一旦马速停止,就很容易被敌军步兵给拉下马来。 而一旦披甲骑士落马,他根本不可能靠自己的力量再站起来,那时候他就是一只有壳的螺肉,轻易就能被人挑杀。 所以,一般而言,重骑的编制中,一定存在辅助兵种。 这种辅助兵种可以是同数量的步卒,选全军轻捷之士,能在重骑落马后拉一把骑士。 但这个过程中,对辅助兵种的要求就高,一方面是能跟上马速,一方面是能和骑士情投意合,有真正的兄弟情。 因为把命交给自己的战友,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如果骑士落马,后面的伴当跑路,他就死定了。 也如此,这些骑士基本都是自己找生死与共的伴当。这些人可能是自己的兄弟,自己的门徒,甚至是家生子。但绝不会找军中的陌生人。 毕竟,能达成互相信任,到底是过难了。 但这些,无论是卢植还是幽州突骑的军吏们,甚至是重装突骑们自己都没意识到。 于是,在他们马速下降,被人落下马后,根本没有人能救他们。那些幽州突骑还在那追亡逐北呢,哪有空管他们。 就这样,为此战立下赫赫战功的重装突骑们还没能享受到自己的荣耀时刻,就落幕在了混战中。 但这个能怪谁呢? 谁也不怪,因为不论是一项新技术,还是一种新的作战方式,在一开始出现的时候,使用者因为不了解,基本是按老方法来用的。 这都是新事物的宿命了。 不说,幽州重装突骑的覆灭,毕竟他们也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只说正厮杀的白马校尉公孙瓒,在看到自家族弟匹马而还后,到底是舒了一口气,然后就继续投入了厮杀。 这会会,贼军的大阵已经乱了,但可气的是,对面三阵的大纛竟然还矗立在那,他们还要继续驱赶贼溃兵往大纛那面冲。 这些最后的贼兵可真顽强啊。 阵前死的都堆成了尸堆了,还不投降,真的不怕死吗? 在感慨这些的时候,公孙瓒心里还有一层阴霾。 那就是他没有忘记,随这些蛾贼一起来攻的,还有一部泰山贼。虽然后面这些贼军撤走了,但谁知道后面会不会出现呢? 就在公孙瓒七想八想的时候,突然他隐约听到一阵熟悉的声音。 他放下马矟,疑惑的听了一下声音传来的方向,那是东方。这声音顺着东风,越来越清晰。 渐渐地,公孙瓒听清了,那是: “起刀兵,换太平,直叫天下复清明!” …… “起刀兵,换太平,直叫天下复清明!” …… 公孙瓒整个人僵住了,听到这熟悉的战歌,他哪还不知道是一生之敌泰山军赶来了呀。 他望了望天色,估摸离天黑也就半个时辰,而这会离击溃青州黄巾还差临门一脚,这可怎么办? 这会会,在战场的东面,不仅仅是公孙瓒听到了,整个幽州突骑也听到了,甚至随之一并杀来的魏郡兵和后面的赵国兵也听到了。 魏郡兵听到这声音,虽然没正面遇到过,但从以前袍泽那里早听说过,这是泰山军的战歌。 此时仇人加入战场,魏郡兵们却没了复仇的胆量,不少人慌张失措,忙捡着地上战死的袍泽的甲衣,好给自己再武装一层。 人的名,树的影,泰山军战无不胜的威名到底在这一刻是管用的。汉军开始出现了动摇,不少人纷纷看着自己的主将,巴望着撤离战场。 甚至连公孙瓒这类军中虎将,也动摇了战心,引颈看着后面中军的位置,看卢植是什么吩咐。 也就是这时候,卢植的令兵浑身鲜血的出现在了幽州突骑的面前,传达给他们一个奇怪的命令。 卢帅竟然说: “幽州突骑上前阻击泰山贼,赵国兵稍后就到。” 这个命令非常莫名其妙。 命令是下给崔钧的。令兵在那显目的节仗下找到了崔钧。 此时的崔钧连人带马,周身是一尘不染,他接到卢植的军令时,是完全搞不懂的。 因为在崔钧的位置上,他根本看不到所谓的赵国兵,附近只有散在战场东面的幽州突骑。 而卢帅竟然让他带着剩下的幽州突骑去阻击赶来的泰山贼? 开什么玩笑呢? 他们幽州突骑粟都没进一粒,有限的干粮也都喂了战马,然后厮杀一个下午,多少人都累的上不了马了,还让他们去狙击? 再者说,他们幽州突骑现在还能有多少,一时间能召集的又有多少?然后再去冲以坚阵出名的泰山贼?那是让他们幽州突骑去死啊! 所以崔钧将卢植的命令当成了乱命,完全不理会,反而吹响了聚兵号角,示意附近的幽州突骑向他靠拢,崔钧打算带着他们撤离战场。 许是知道第一次军令有点混乱,卢植第二道军令随之而至。 又一名浑身染血的,肩膀上还插一箭的令兵道: “大帅望你部可以游弋袭扰泰山贼,阻止其部加入战场,并将大纛带走。越骑已经移动到你部左翼,将与你部一起作战。行动” 卢植的第二道军令,崔钧懂了。 但他有点不敢置信。 因为卢植虽然调给他一支越骑军,但却让他们去夺泰山贼的大纛?这卢植也未免太看得起他了吧。 但这一次卢植军令最后两个字,崔钧听出了杀意。知道再不理会,下次来的没准就是斩他的。 于是,崔钧纵再不乐意,也只好听从军令了。 此时,附近的幽州突骑源源不断汇聚到他的大纛下,望着这些百战精兵,崔钧下了一条令他后悔一生的决定: “调转马头,随我向着东方冲锋!” 幽州儿郎死不带个怕的,听主帅这令,抹掉血水,豪气唱喏。 随后,召集起来的一千二百人幽州突骑,经过短暂的休整,头也不回的向着东方驰去。 那里是将要加入战场的泰山军东征军,三千步五百骑。 而如果崔钧能再耐心一点,他将会收到第三封军令,那条军令赫然告诉他,带着幽州突骑撤离战场。 原来这一切,都怪第二名令兵传错了军令。 此令兵所说的大纛,根本不是让崔钧去夺什么泰山贼大纛,而是让崔钧在事不可为的时候,一定要带着幽州突骑的大纛撤回来。 因为幽州突骑这样的汉军最强武备,其象征万不能落于敌手。 而这些,都被紧张的令兵给传错了。 于是,一场悲剧就这么开始了。 第三百二十章:代北 泰山军东路军三千步以纵阵前进着,两侧是游弋的突骑负责截断遮护。 在距离战场还有一里多的地方,校尉张旦下令各部整军列战斗方阵。 这时候,前方战场的混乱和厮杀全部呈现在三千泰山军的眼里,黄色如麦般被乂倒,赤潮汹涌淹没着嗷嚎,很显然他们的友军青州黄巾大不妙。 军中不少老卒看到这番场景,都知道青州黄巾再没多久就要全军崩溃,他们有些人犹疑着,不知道他们为何要来趟这浑水。 这时候汉军又是一阵山呼海啸,然后又见数面黄巾旗帜飘落,于是泰山军方阵的氛围就更压抑了。 各部军吏都有心说两句,但这种激励士气的事情最合适的人选就是校尉张旦。 张旦也知道众人的期盼,于是他兜马就到阵前。 前面是各色子弟的脸庞,背后是汉军与青州黄巾史诗的大战。张旦浑身热血,他知道自己和眼前的三千子弟站在了一个重要的选择。 进是力挽狂澜,退则声名俱毁。是前进中拯救同道弟兄,还是退后一步苟活?这对张旦来说从来不是个选择。 于是,张旦高声道: “我张旦对不住大伙。因为我不是带大家来活的,我是来大家到这里求死的。” 此言一出,众军哗然,他们知道主将要在战前激励他们,他们也做好了准备,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张旦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何止是士卒们,连前军司马郭亮都没想到,他作为前军司马自然要主持一线的战事,本来他正期盼自家主将说些什么,谁知道说了这? 张旦停顿着,就这么看着自己刚刚那句话在发酵,直等到众人越来越疑惑,越来越多的人忍不住窃窃私语,他才继续道: “怎么了,我们不能死吗?” 张旦提起嗓门,指着后方浴血的黄巾们,嘶吼: “怎么,他们能死?我们就死不得?那些千千万万的为大业而死的人,他们死得,我们就死不得?” 张旦声音越来越大: “我从小就知道一个道理,就是咱们穷苦人这一辈子特别短,短到多少呢?短到匆匆二十载就结束了。可能因为一次饥荒,咱们就饿死了。可能因为一次探亲,就被人掠去做了宅鬼。甚至,只是一次寻常的生病,咱们就这么不明不白死在沟壑了。” “所以,你们看着我,告诉我,我们有什么死不得的?” 张旦目光炯炯扫射在场的吏士们,再次道: “也正因为我很早明白了这个道理,所以我那会就知道,男丁就是要在这世间做大事,这样才不会白来这世间走一遭。后来我读了经,明白有句话叫,生不五鼎食,死必五鼎烹。我就一直将这话记在心里。” 话说到这里,前军司马郭亮已经没了之前的焦躁,他钦佩的看着阵前侃侃的校尉,暗道他有渠帅四分火候了。 众吏士们被张旦说的这些,说得浑身血热。 但突然,张旦却来了个大转折,他又放声道: “但直到我和渠帅一起做了这番事业,我才知道过去的自己小了。小在哪?小在乃公竟然就愿意为个五鼎食去死。从渠帅那里,我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大事,什么又是咱们好汉子应该去献身的伟业!” “那就是让百姓耕有田,居有屋,让这天下能清明安康,黔首们都能安居乐业。” 张旦指着前方奋战的青州黄巾,对所有人道: “这些人如此死不旋踵,是为了那五鼎食吗?你们大声的告诉我,是不是?” 众泰山军大吼: “不是!” 张旦又指着面前的所有人,也就是泰山军子弟们,大吼: “那我们这些人不避风雪,来到这里救援是为了五鼎食吗?你们大声告诉我?” 这一次,泰山军所有人用所有气力,掷地有声,脖子上青筋都出来了,大吼: “不是,不是,不是!” 三呼之后,军气为之一凝。 于是,张旦抽出环首刀,大吼: “咱们泰山军来此干甚?” 众军大吼: “起刀兵,换太平,直叫天下复清明!” 张旦将环首刀指向前方战场,声音沙哑,怒吼: ”那咱们泰山军来这里为甚?” 此时所有人都高举自己的兵刃,大吼: “耕有田,居有屋,只把安康遗万民!” 一时间,数千人的大吼,惊破云霄,也将他们到来的声音传给了那些懵然的汉军。 之后张旦没有回去,而是站在原地,令中军擂出战鼓。然后他就站在一边,检阅每一列吏士走过面前,向着前方的战场开进。 泰山军三千人,集合成一个巨大型方阵,并未分各小阵。 走在最前的是前军司马郭亮的一个部,辖众五百,排成一个长百人,纵深五人的横阵。前两排是铁甲步槊手,后一排是弓弩手,最后两排是刀楯手。 之后过去的是左军司马魏舟和右军司马谢弼的两部千人。 他们都排成两个横五十人,纵十人的方阵。两阵之间隔着很大的空,那是留给中军的行军道。这两阵的配置和郭亮部相同,也是步槊手二百,刀楯手二百,射手百人。 再然后,就是中军的一千五百人众。分别是张旦自己的扈兵五百铁甲士,突骑五百,以及中军司马王章的弓弩手五百。 王章的部队,是一支纯射手部,兵源几乎都是鲁中南山区的山寮子弟,配强弓硬弩,是东征军一大战力王牌。 最后而过的,就是后军司马罗纲和他的五百铁甲刀楯。 这位当年的大河水寇自入泰山军后,越发展现出其能成为优秀奖领的品质。 勇能冲军,仁能抚士卒,严能肃己身,是张旦非常看好的一位将领,其人不争功,不推过,每临封赏皆沉默寡言,颇有云台之大树将军之风。 张旦检阅完众军,见各部皆士气饱腾,心中对此战也有了信心。 随后他再不耽搁,带着史弼等扈兵策马追上中军,从王章手里接过了部队的指挥权。 史弼就是那位封丘刍马庸,他被汉军抓去喂马,汉军败了后,他又给泰山军喂马,于是此人曾感慨: “大丈夫弯弓三石,奈何为人养马” 这话就被巡军的张旦听到了,就真的给此人一个机会,让他入了泰山军。之后此人以无双气力和射术称雄军中,连军中悍将潘章也不是其对手。 在史弼积功做到什将后,张旦抬举他入了横撞队和随军学堂,之后其人毕业就分到了东征军中,为张旦中护军一屯将。 张旦甫一回中军,就有哨探的飞军送来情报,言说汉军主力之一的幽州突骑正在整军,已经向着他们冲来了。 张旦不敢大意,命各部停止行进,结五部大阵。 于是在轰鸣的号角和战鼓以及各部军吏的声音中,行进中的泰山军缓缓停下,开始彼此提醒着袍泽的站位,然后调整结成更紧的阵型,随时应对后面骑军的冲击。 众军拥护中的张旦,此时的心情并不像面上那么从容。 这一次回援,基本是他张旦以他校尉的身份强行拉来的。 从与祭孙分别后,看着视死如归的青州黄巾,张旦怎么都过不去心里的那个坎,他知道,自己完全没有理由陪青州黄巾一起赌,但他到底还是做不到。 于是,他驰马追上已经东返的泰山军,以军中主将的权威命令各部西进,支援青州黄巾。 本来军中各部将,除了谢弼以全军为要,是坚定撤军,其他将领们都比较服从张旦这个老长官的。 靠着威信,张旦将队伍又拉了回来。 但张旦知道,此战算是赌上了他的荣誉了。是他一意孤行,那如战败,全部责任就要落在他张旦头上。 不过张旦的沉重不是这个,而是麾下这三千五百子弟。 他们是因为相信他张旦,这些人才来到这里与汉军交战的,数千人命压在肩上,谁能不忐忑呢? 但张旦再忐忑,也只能坐等战事的结果,此刻能决定前线战事的是前军司马郭亮。 郭亮在第五列的中间,由于其阵拉的过长,他并不能有效的管控到全部五百军。各列的两翼都是一名名队将。 能不能扛住对面幽州突骑的进攻,全看两翼的这十名队将了。 在郭亮的视野中,对面的幽州突骑正以巨型锋失阵在压过来。 郭亮想到上一个与幽州突骑对阵的于禁,额头上也是汗涔涔的。之前荥阳之战,于禁带着中护军左军那么精锐的甲兵,都在幽州突骑的攻击下损失惨重,郭亮一时也没有底。 但事已至此,郭亮只有战了。他们泰山儿郎没有怕死的! 却在这时,郭亮突然发现对面的锋失阵好像乱了,有一骑军部显然是脱离了阵型,并没有继续随大部整体前进,而是独自策马奔驰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 …… “这怎么回事?” 幽州突骑中,旄旌节旗下,主将崔钧愤怒如是道。 此时的崔钧,一身绣有短尾鸟的的直裰,上下相连的盆领铠,铠甲外有件罩衣,后绣短尾鸟。然后他的头盔打着锹形结,腰间是镀金的环首刀,手拿绣着短尾鸟图桉的团扇,骑一匹神俊枣红马,马还罩一衣,还是绣着短尾鸟。 之所以,崔钧上下都是短尾鸟图桉,不是因为他喜欢,而是这一图桉是他们崔氏的图腾。 他们崔氏是炎帝之后,是当年辅助齐侯姜望的功臣,族裔是东夷之后,而东夷尚鸟,这短尾鸟就是他们崔氏之氏族图腾。 只看崔钧一身打扮,就不愧那句名门子弟的风流。 但此刻的崔钧却毫无士族雍容做派,而是指着刚刚冲出大阵的幽州突骑大骂。 他骂道: “这卢俊干什么吃的,他是想死吗?敢无令擅自行动。妈的,这仗要是因他败了,就算他是卢帅的族人,我也要扒了他的皮。” 就在刚刚,本来布置在左翼的卢俊部竟然没通知中军的情况下,擅自就向着对面的泰山军冲锋了。 此举不仅仅破坏了好不容易布置起来的攻击阵型,还让各部犹疑,不知道何故。 咬着牙,崔钧恨恨道: “卢俊,你是真的该死啊。” 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实际上,卢俊也是被裹挟的。他已经调度不了他的部队了,这些幽州子弟都有了自己的想法,全然不听他卢俊的。 那些来自代郡的中下级军吏对卢俊充满了不屑,觉得这个人就是个懦夫。 几次大战,幽州突骑其他各部都是冲锋在前,追亡逐北,好不威风。 但是这卢俊呢? 几次逡巡不前,宁可放过贼军,也不带弟兄们上前冲锋。 就说这一次大战,这鸟人竟然又一次放过了一支贼军,使得他们能从容撤退到后面再次列阵。 而他们这些代北武人只能再一次看着这些蛾贼从自己眼皮底下跑过,耻辱! 这些代北武人们不是没请战,但每一次都被这卢俊勇不多的理由拒绝了。 这下子,众军吏对于这个阻挡他们获得战功和荣耀的主将充满了愤恨。 他们在经过卢俊大旗的时候,甚至都不会下马,还拿自己的环首刀在自己的腿上打一下,对其人充满了不屑。 所以,代军突骑对卢俊的不满和不服是早有的了。 这种情绪可能在别的地方都不会有,但偏偏代北突骑中是将战功视为生死一般的大事。 为何? 在幽州靠着草原一系列边郡中,从西向东,分别是代郡,上谷郡、渔阳郡、右北平郡、辽西郡。 在一众边郡中,代郡是颇为特殊的,就是其为多为流人罪官赘婿之家,其境内又多草原杂胡,所以非常好武。 这里面好武的重要表现就是对首级功的追逐,因为此郡中下层武人普遍都是汉室边缘的边缘人群,只有军功才能改变他们家族的命运,甚至有机会迁移到内陆地区好远离边祸。 所以,代地武人就是一群草原狼,他们受不了卢俊这样的羊,更别说被其驱驰。 这次冲锋,代地武人们决定做自己,靠自己手中刀去拿到应属自己的军功。 以刘穆、宋祯、郭应、贾雄四个百人将为首,代郡突骑率先发动了冲锋。 他们这些人基本都是少习戎事,弱冠效武,强年立勋。哪个不是一等一的豪杰,不然也不敢无令就动。因为只要打赢了,这些都是小事。 于是,在四名代北悍将的带领下,四百名代郡突骑开始催动战马,加速冲刺。 以刘穆的百人骑组成第一道冲锋阵线,随后就是宋祯的百人骑组成第二道冲锋队型。之后是郭应、贾雄依次而列。 他们在距离敌军大概二里的地方开始加速,按照冲锋速度,大概在四分之一刻左右,他们就能冲到贼军阵列,随后就是冲撞击溃、追亡逐北。 这一套都印在这些代北武人的骨髓里了,无论是打鲜卑人还是南下平叛,皆是如是。 但可惜,他们之前从来没接触过泰山军。之前幽州突骑南下荥阳的时候,他们代北部因为军纪的问题被卢植留在了军中,所以真就没和泰山军交过战。 如果他们交战过,也许就明白,他们面对的泰山军是一支何等的锐师? 如果果他们交战过,也许就明白,为何那些袍泽会如此惧怕此军。 但可惜,他们没有…… 所以…… 为了躲避可能遇到的敌军箭失,代郡突骑从一开始就策马狂奔。 他们用着家乡的俚话互相招呼着,不肯落人之后。 这时候,冲锋在最前的刘穆,突然听到对面传来一阵刺耳的金铁声,然后就发现天一暗。 刘穆还在想,这南方的天黑的这么快吗?这离黑,不还有半个时辰嘛? 然后就是此起彼伏的哀嚎惨叫,那些锐利的箭失就像雨点一样向着他们砸来。 穿透肌肤,射倒战马,只一个呼吸间,刘穆这一列就有半数人倒地。 而刘穆自己的肩膀也插了两根箭失。 他忍痛拔出一箭,就看到那箭失头竟然是铁制的,挂不得如此锐利。 以前他们打鲜卑的时候,对面射来的都是骨箭,哪有这般疼? 鲜血和疼痛激发着刘穆的兽性,他双目血红,绰着马矟就是一声怒吼,但不知道哪来的一箭,直接从他左边的太阳穴贯进了脑子里。 随后,刘穆这个代北突骑的悍将就像一块木头一样掉下了马,脑浆流了一地。 在刘穆落马的时候,他的边上是第二阵的宋祯。 此时的宋祯根本没发现边上落马者是刘穆,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举着排楯,控驭着战马继续以直线冲锋。 刚刚几轮箭雨,对面至少有数千支箭失射了过来。 到处都是战马和落马的突骑,没有受伤的战马也在惊恐中,四出奔逃。宋祯只有全神贯注才能控制住坐骑,继续向前。 由于第一排阵倒下的太多了,宋祯的第二阵突骑有很多人只能绕行或者减速,但如此一来,各排就拉开了。 所以冲在最前的宋祯就带着不多的骑士冲在了最前,他并不知道,他的部下们距离他们还有不短的距离。 眼见着贼军的身影越来越大,宋祯的怒火冲击着他,使他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动作。 只见他一刺坐骑,然后胯下战马就带着他一个飞跃,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曲线后,就重重的砸在满是铁人的大阵里。 他宋祯,没丢代北武人的脸,陷阵。 第三百二十一章:功过 宋祯的勇锐如一朵水花,有动静但很快就被淹没在郭亮部的铁甲阵里。 在杀了三人后,没能得到后续援军支持的宋祯被两个贴上来的甲兵夹着,然后被人从背后的脖子处刺压进一剑。 鲜血不要命的喷涌,宋祯自知无法幸免,挣扎着要北顾,但脖子扭打一半,全身就被抽去了气力,软在了地上。 宋祯,死。 宋只是缩影,代北突骑的进攻并没有因为一二人的战死而中断。 六十个呼吸,代北突骑重新加起了马速,郭应、贾雄带着最后的突骑穿过箭失雨,终于撞在了郭亮的前部。 步兵能抗衡骑兵的,唯有靠毅力、勇气和坚阵。 勇气可让士卒面对奔马而不弃阵,毅力可以让士卒死鏖冲击,而这些都为了一个,那就是维住坚阵。 而这些,郭亮部一个不少,甚至他们还比寻常步营有更多,那就是甲械。 突骑冲上来后,遇到的不是预想之中的辟易撤退的贼军,而是矛林般的攒刺。他们战马受惊之下,不断往后缩,要不就是想绕过这些“豪猪”。 但可惜,郭亮部完全展开,那么长的阵线上,这些人无论走到哪都被攒刺。 代北突骑第一次的撞击并没有能撞开郭亮部,所以他们就没有了后面的机会了。 在前排的步槊手逼停了代北突骑后,后面一排的弓箭手得以从容的对这些无甲对象撒放着箭失。 一声声惨叫从郭亮部的阵地上响起,很快两面独特的汉军旗帜被郭亮的部下们展开,他们大吼: “贼将被我高简所杀!” “贼将被我孙成所杀!” 随着这两声炸响,还活着的代北突骑再没有了勇气,纷纷如败犬一样撤退。 幽州突骑军制,无论何种情况,不许抛弃军旗,失旗者,斩!纵是战败,只要军旗还在战场飘扬,各部吏士也不许退出战场,擅自撤退者,斩!如本部旗帜丢失,其部吏士要到其他部旗帜下集合。 只有当战场上,所有旗帜都倒了,才能撤离战场。 此时,代北突骑的所有旗帜都已经倒地,余下的突骑们在没有了将领的率领,下意识就要撤走,无论是直接撤离战场还是后面再向其他部靠拢都行,但一定要离开这火口。 于是,一片惊慌中,代北突骑们调转马头,就向着西面撤离。 但他们不知道,自己将又要受一遍泰山军的箭雨覆盖。 郭亮部的前部已经混乱,不断有人在割掉汉骑的首级挂在腰间,但幸好两边的队将都还在,呵斥着部下们这样的行为。 尽管如此,在代北突骑撤离的时候,郭亮部的射手还是错过了射击的机会。但泰山军其他部可没啊。 代北突骑的进攻只影响到了郭亮部,像左部、右部这些,尤其是中部的五百射手早就好整以暇,这会见敌骑又到了覆盖区,哪能放过。 于是在各军吏的号令下,从三个方向射来的箭失,再一次覆盖了逃亡路上的代北突骑。 这一次,代北突骑的马速已经大不如之前了,这一段路也就成了他们的末路。 这一日的漫长,大日终于西落。 残阳渲染着大地,给战场晕染着一层红彤彤的滤镜,那也是血的颜色。 战场的厮杀实际仍在继续,前方青州黄巾的右阵还在坚持,越来越多的溃兵在逃过汉军的追杀后,纷纷投入大阵内坚守。 尤其是在他们知道泰山军到来,肆虐战场的幽州突骑被抽调,青州黄巾也在肉眼可见中恢复着。 但喧闹厮杀是他们的,在战场的东面角,只有一片寂静。 幽州突骑的前进已经停止,实际上在代北突骑擅自冲击后,崔钧就已经令各部停止,好重新调整队形。 也正是停止,幽州突骑最前排的骑吏们才能看到眼前这幅凄惨的画面。 不大的土地上,密密麻麻插着箭失,无数代北突骑就和他们的战马一起被钉死在那。 有战马侥幸还活着,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的主人就落马长眠了。所以它还在一个劲的舔舐着主人,让他快快醒来。 但它不知道,它的主人此刻四肢张开,仰躺在地,脸上因痛苦而扭曲着。而在他的边上,还有几个还有气的,正努力的向着家的方向爬去。 此情此景,夕阳西下,断戈残肢。 幽州突骑们全体失语了,他们是知道代北突骑的实力的,也是边地一支劲旅。但就在这里,从他们冲锋到被击溃最后被箭失覆盖,总共不过一刻。 人需要怀胎十月才能出生,又要过十六年才能长大,但死,却只不过用这短短的一刻。 不过幽州突骑并不怜悯他们,只因为这些代北人真的是祸害。 就在刚刚,有二十多骑的代北骑吏冲出了死亡箭雨,但发现自己的退路被压上来的幽州突骑们给堵住的时候。 他们不是下马祈求突骑袍泽们的宽恕,而是竟然举起武器对准了今日的袍泽。 他们见阻挡自己的只不过是一只十人不到的骑队外翼,纷纷举起环首刀就要冲过。 这种悖逆举动,直接点燃了幽州突骑许多神射的怒火,没有任何命令,他们自己就拿起了弓箭,将这二十代北武士全部点射死了。 公孙瓒麾下的很多白马骑士也参与了狙杀,他一点没有制止。 这些代北骑士汉不汉,胡不胡的,就是幽州突骑的恶疮,他公孙瓒早就看不过了,死在这里也好。 但公孙瓒殊不知,正是他们这种极端排外的的汉家心态,才使得代北这种胡汉杂居的武士这么敏感,这么悖逆。 不过以公孙瓒的性子,就是意识到了,也不会在乎的。 没人统计代北骑士到底死了多少。 但作为看客的我们可以知道,代北突骑全营参加冲锋的有四百骑,其中二百二十三人战死,一百零六人受伤躺在战场上,只有七十一人被俘。而战马失踪或战死的,足足有三百匹。 一支有历史的辉煌之师就这样成建制的覆灭在战场的东面,并动摇着后面幽州突骑继续冲锋的决心。 这时候幽州突骑主将崔钧已经有心撤退了,但他看到了后面赶来的令兵,知道卢植肯定是让他继续战斗。 崔钧恍忽了下,看了看北面的家乡,深深吸了一口气,吐出: “放槊。” 此言一出,阵前第一排的五骑放下了马矟,随后各排依次放槊。 这会幽州突骑在代北骑团覆灭后,还有千人左右,多的那些是后面陆续赶过来汇合的。 在重新整阵后,千人的突骑依旧列成了锥形阵。 具体是第一排五骑,之后六排每排都多二人,然后剩下的都是同等人数的排阵。这是一个典型的正面窄,大纵深的锥形阵。 这种阵型脱胎于步军的战阵,但实际上存在很大的问题。 步兵呈锥形阵冲锋的好处是,后排步兵可以顶着前排前进,那就能形成向前的压力,凿穿对面的横阵。 但骑兵冲锋可不行,实际上前后相贴反而会让战马受惊,陷入混乱。再加上锥形阵本身的缺陷,就是容易被人从两翼袭击。所以骑兵以锥形阵冲锋,只有此阵的劣势而没有其长。 更合理的布阵应该是将骑兵布置成横队,因为同等兵力在横阵的情况下,无论是冲击力度还是攻击扇面上都更有优势。 除此之外,以横队冲锋更能发挥骑兵的离散特点。一旦正面受阻,横队能顺势从敌军两翼伸长包抄,攻击敌之薄弱环节。 既然锥形阵的缺点这么多,横队的优势那么大,那为何崔钧要布置这样的锥形阵呢?是他不知兵嘛? 不是。 是因为现在的幽州突骑没办法做到排横阵。 直接以横阵冲击,固然有很多优点。但有一个前提,那就是骑团必须要有一定的操练。 以前的幽州突骑可以做到各部的横队冲击。但现在,千人的突骑马队,几乎是来自五个部,彼此之间如何有过团队操练。 所以,如果崔钧教条的让麾下以横队冲锋,那最后的结果就是,冲着冲着,队伍之间的空隙就会越来越大,那就无法对对面泰山军的方阵形成有效的冲击了。 正是对自己麾下军力情况有了解,崔钧才决定布出这样的锥形阵。 他早已下令之后冲击的时候,各部都缓慢策马,直到距离泰山贼百步的时候才加速。 而这个过程中,后面各排的骑吏就要在行进中向左右散开,等撞击泰山贼的时候,正好以一个横阵冲击。 从纵队展开为横队,这些是幽州突骑的必备训练,自然不在话下。 甚至,崔钧这个锥形阵还有其他说道。 为什么他不直接以每排人数相等的纵队冲锋呢?而是要布置出一个前后差两人的梯队呢? 因为崔钧在观阵后,发现对面的泰山军是一个百人宽度的大阵,幽州突骑在冲击后,其前方几排的骑吏必然会被左右夹击。 所以崔钧在每一阵后的左右,就多布置了一骑,专门用来保护前排的侧面,而自己也会被后排的保护。 之所以又只布置了六排这样的梯队,就是因为后面的骑军会在冲锋中演变成横阵,自然也就不需要侧面的保护了。 但不管怎么说,最前排的五人都是最危险的。 所以崔钧也专门调了军中有数的五名勇士作为排头。 他们分别是:上谷阎柔、右北平单经、辽西王门、渔阳李忠、广阳田悦。 他们当中每一个都是所部的勇士,他们可能在内地是无名之辈,但只有边塞的胡人们知道这几人的恐怖。 从阵型的排列到整个兵力人员的调度,崔钧的能力都展现无疑,可以称得上是一等一的战术大师了。 就这样,崔钧自觉得做到了能做的,他迟疑了一下,终究是吹响了手上的号角,而后面十名扈兵也跟着吹响了。 沉闷的号角响在幽州突骑的心间,他们除了祈祷,只能凭着本能开始夹马上前。 “踏~踏~” 数千只蹄子砸在地面上,就在这夕阳西下的时候,可能距离落日就只有两刻,幽州突骑终究是踏上了冲锋路。 这是一场千人精骑和三千五百马步精锐的对攻。 幽州突骑并没有直接攻泰山贼的正面,因为贼的正面早已躺满了代北武人的尸体,所以幽州突骑选择从西南面斜着插入。 距离一点点拉近,战马也在同伴的追赶中速度越来越快。 终于,在距离还有三百步的时候,幽州突骑开始加速,最前六排的锥头正在冲刺,后面四十五排的锥体正向左右侧展开。 从战场中央奔来的令骑,摇摇欲坠的赶到了。 他大声吼道: “幽州突骑撤离战场。” 但可惜,千匹战马奔腾,谁能听到一人之声,只有那最后的主将崔钧听到了。 听到这句话,崔钧眼睛一黑,再顾不得其他情绪,策马飞奔就去制止幽州突骑们的冲锋。 崔钧腿夹战马,手上疯狂砸着金锣,他大吼: “向两翼撤!” “向两翼撤!” 后面的突骑们听到鸣金声,见主将亲自上前,也顾不得疑惑,控制战马以更大的转向,准备从泰山贼两翼撤退。 崔钧马催得越来越快,金也鸣得越来越急。 从后到前,越来越多的突骑们开始转向,但到底还是来不及了。 最前排的五人勇将已经撞上了泰山军大阵。 这五将有着非常出色的马术和身体素质,在接触的第一时间就策马跃到了泰山军阵上。 负责此方向防备的是东征军左军司马魏舟。 这个昔日的摇橹儿在长久的征战中已经成长为非常出色的将领了。在发现幽州突骑将要从自己这面进攻后,他已经将阵变好。 同样是三列步槊,两列刀楯。他的后面还有中军的五百射手支援,五百骑做准备。可以说应对的很快了。 但幽州突骑的这个锥头是拣选的勇士豪杰,其战力之高超过了魏舟的预料。 这些边地豪杰,尚气烈轻生死。一旦冲入阵后,就在那领头的五将带领下,在左部卷起一团血肉。 阵线的缺口越来越大,冲入的幽州骑士也越来越多。 厮杀中,阎柔被不知道哪来的刀砍中了兜鍪,对面力气之大,整个兜鍪都被噼散了,阎柔的头发也散了一地。 阎柔稍微退到了后面的袍泽中,这会他们基本都下马步战了。 有了袍泽的遮护,阎柔也有空能看一下此刻的战场。 泰山贼的方阵已经被冲开,虽然现在还未能凿破,但只要后续的横阵展开,必能以排山倒海之势冲散贼阵。 这~等等,兵呢? 阎柔突然发现后续的兵竟然没跟上,他掉头一看,只见后续的突骑们并没有冲锋,而是顺着贼之正面和左翼,划走了。 见此一幕,阎柔血一下涌上了。 他意识到: 自己等人被卖了! 阎柔幼活在草原,自有桀骜,此刻热血上头,大呼: “弟兄们,咱们被狗日的崔钧卖了。他们已经跑了啊!” 此言一出,奋杀的勇士们一阵哗然,他们不信阎柔的话,但只要一看外围战场,谁又都知道,阎柔说的是真的。 一顿沉默后,不知道谁说了句: “狗辈卖我,我何为他卖命,降了。” “降了。” 就这样,左阵的青州黄巾们还没反应过来,刚刚和他们厮杀的汉军骁勇就这样投降了。 这真的是一场滑稽戏! 但这真的是一场滑稽吗? 至少对现在努力调度所部撤离的崔钧不是。 崔钧满头大汗,尽其所能保留着幽州突骑的菁华,为此他被一人看上了。 他就是泰山军东征军中护军骑将潘章。 一直观察着战场形势的张旦,在幽州突骑后面开始转向的时候,就知道对面要跑。 他立即给候着的潘章下令,让其带着五百骑出击,非要给对面来个狠的。 潘章早就厉兵秣马,一得令就从后军的通道中开出,最后对着正侧绕的幽州突骑就是勐攻。 右翼分野出的幽州突骑本就懵,还不知道为何要撤离战场,然后就被潘章一个突袭,于是更无战心,连阵型和编制也无,直接散出了战场。 冲撞中,潘章自己杀的性了,直接杀到了自己方的左阵,然后他就看到了崔钧。 没办法不看到啊,崔钧那一身直缀,罩衣,太是个人物了。 潘章怒吼一声,直接杀向了崔钧。 潘章这边追,崔钧那边跑,但潘章的马没有崔钧的好,眼见着崔钧就这样跑了,潘章大吼: “没胆的鼠辈,可敢与我一战!” 今天的崔钧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听到这句话,竟然真的折回来和潘章搦战。但他哪是潘章的对手,一击就被砸落马。 潘章跳下来,一把按住崔钧,就要割他的首级。 崔钧急了,忙道: “你知道我是何人?” 谁知道潘章一个狞笑,一刀切下去,血溅了一脸。 熟练的割了首级,潘章将圆瞪的崔钧系在腰上,之后抚摸着首级一副得意道: “我管你是谁,你这种一看就是大人物,砍了你的首级带回去,自然有人认识。这次乃公是发利市了,哈哈!” 就这样,一代名将种子的崔钧死在了这里,但救了八百幽州突骑的性命。 孰功孰过,又有谁能说? 第三百二十二章:恩怨 幽州突骑进攻失利,卢植已经知道了。 他年纪大了,眼神不好,看不太清幽州突骑那边的战场,就让幕僚沮授帮他望着战场的形势。 于是有了这样的对话。 沮授站在战车上,卢植坐在华盖下。 卢植眯着眼问: “幽州突骑撤了吗?” 卢植估摸着第二波的信使差不多应该将令传到了,所以才这么问。 战车上,沮授手搭着棚,眯着眼看着东面的战场,也越来越疑惑,他对卢植道: “主公,那幽州突骑好像并没有撤下来,反而在排冲击阵。” 卢植一下子站起来了,惊讶道: “你没看错,那崔钧真的是想去打泰山贼了?” 沮授不敢确定,又仔细看了一下,才对卢植道: “他们是在排冲击阵,方向正对东面赶来的泰山贼。” 这话让卢植又坐了下来,他脸色阴晴不定,惊疑道: “小崔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手段?能有战而胜之的底气?” 但想了想,卢植直接放弃,他不能冒这个险,不管崔钧是否有什么底气,还是要让他们先撤下来,让后面的赵国兵去阻挡。 所以他又喊来一个扈兵,令他带军令让幽州突骑撤下来。 谁知,这令兵去了没一会,一直观察的沮授惊呼: “大帅,幽州突骑动了,是往南面去了。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好像还分了一只出来,专门作为先头的。” 听了这话,卢植气得大骂: “这崔钧会不会带兵?骑兵冲击只在一击,哪有用什么先后?他当是用步兵呐?将骑兵分开用,只会是一波波上去送!” 的确,骑兵的目的是为了冲开阵型,如果分开来用就大大削弱了冲击能力。一千名骑兵冲两次可不等于五百骑兵冲两次。 但卢植的话,沮授没有附和而是看着远处的战场,一阵沉默。 下面,卢植喊了沮授几次,沮授才回过神,然后暗然道: “主公,刚刚出阵的幽州突骑,皆死了。” 卢植又一次的跳起来大骂,他这一次选了三名令兵,再一次给幽州突骑那边传令让他们撤下来。 只希望这一切还来的及。 …… “来不及了,阿泰,你带着弟兄们撤吧。” 残破的军阵中,祭孙绝望的对张泰说道。 在祭孙突阵受阻,全员下马结阵不久,之前被越骑冲散的黄巾力士们,在张泰的组织下又追上了祭孙,并合阵一处。 汇兵一处后,祭孙大概有一千多兵,就这样被倍于自己的汉兵给包围着,处境越发艰难。 后面,随着千人越骑被卢植下令调遣到东面战场,准备配合幽州突骑阻击泰山贼,祭孙的情况也没有多好转。 因为对面派遣来了个非人悍将,身高九尺不说还腰腹十围,用一杆巨斧,掀起一阵血肉。 祭孙派过去三个扈将,皆被其人剁死。 汉军正是有此一将,所当无有不破,将青州黄巾的阵型挤得越来越小。 后面祭孙带着人也冲过,连自己的左腿骨都被砸骨折了,不是张泰拼死相救,祭孙也要步之前扈将们的后尘。 被拉回内阵,祭孙知道斩首卢植的计划已经是泡影,所以他才有了刚刚那一话,让张泰带着弟兄们走。 但张泰如何可能愿意。 他对祭孙道: “渠帅,我是因你而入的太平道,也是因你才知道的这一些道理。所以我知道,这天下可以没有我张泰,但不能没有渠帅你。” 祭孙还要说话,张泰就将身上的甲衣给脱了,随后背起祭孙,二话不说就带着他往北面的青州黄巾右阵赶。 那里的主将何黄还带着道徒们抵抗。 祭孙甫被抱起,一边挣扎一边骂,如果让他弃军而逃,他不如死在这。 张泰也知道祭孙的性子,知道不将弟兄们安排好,祭孙真的会说到做到。 于是,张泰喊来还剩下的吏士,开始布置撤退任务。 以黄巾力士为殿后,青州黄巾的下马骑士为圈,护着祭孙一并向着战场北面而去。 就这样,一千多黄巾向着北面撤退,沿路到处是躺倒在地的黄巾尸首和汉军的残尸,煞是恐怖。 汉军并没有放过这些撤退的黄巾军,一方面不断抛射着箭失,一面追赶。 由张泰背着的祭孙,并没有发现,他的后面不断有部下返身回去阻截追兵,然后就再没回来过。 天越来越暗,张泰也受了不轻的伤,一只箭失插在他的肩膀上,血流透肘,但他的步伐却一点没慢下来过。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很久也可能很短,张泰终于带着少部分的吏士奔入了何黄的大阵。 甫一入阵,何黄也包着布带人迎了过来,一看到已经疼昏过去的祭孙,何黄大哭,忙问张泰祭孙怎么死的。 在知道祭孙只是昏了过去,何黄才冷静了下来,让人将祭孙扶到胡床上休息。 而那边,张泰一边被处理着伤口,一边问现在战事如何。 张泰本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谁知道何黄道: “还来的及,这一仗咱们输不了。” 张泰惊疑,都这样了这还输不了? 然后,他就被何黄指向了东面,就看到代表汉军的绛色军衣纷纷撤退,同样一支身着黄衣的军队正结着阵驱赶着他们。 他还时不时的就能见到汉军有人栽倒,并被后面压来的泰山军斩首。 张泰还见到一些熟悉的骑士,是之前突袭他的黄巾力士的越骑。 这些人早没了之前的威风,此刻惶惶头也不回就从青州黄巾大阵的北面奔没了踪影。 这时候,南面的汉军中军也响起了尖锐的鸣金声。 所有人都明白,这一战,结束了。 …… 汉军撤退了,但无论是泰山军还是青州黄巾都没有去追击。 一方面是两军缺乏足够数量的骑兵去追击,另一方面青州黄巾的损失是真的非常惨重,他们要及时去找到受伤躺在战场上的袍泽。 天已经黑了,这个夜非常冷,注定会有很多人熬不过去。 泰山军正在清点着各营队的名单。虽然他们打赢了,但损失也不小。 从赶到战场到战斗结束的半个时辰内,已经有十八名吏士,二百多名士卒牺牲了。 大部分的伤亡都是在幽州突骑的第二波冲击中出现的。 所以在那汉军百人勇士先锋投降后,泰山军不少人都想顺手弄死。不是因为战斗结束的太快,这些人没准真的活不了。 泰山军虽然没有追击逃走的汉军,但很快就缴获了汉军留在战场的辎重。 靠着这些辎重,泰山军趁着天黑的最后的空,开始在战场的南面搭建出一个巨大的营盘,好为自己和青州黄巾遮蔽夜晚的朔风。 然后泰山军们还见到无数的汉军伤病员也被遗弃在了战场。这些人被丢弃在冻土上,自身自灭。 泰山军有心要救他们,但奈何青州黄巾的伤病员都还没送入营盘,更别说他们了。 留给这些人的结果,终究是在黑夜中慢慢冻死。 青州黄巾的伤亡真的非常惨烈,目前还能形成编制的就是一个济南黄巾右军,就这还剩个五千人左右的编制。 但青州黄巾真正的伤亡又没预料中那么多,多数人都溃散在四处,没了编制。 现在战争结束,只要将部队重组,还是能再编出一些部队来的。 真正损失的是青州黄巾的精粹和上层。四万青州黄巾中,能算得上披甲的黄巾力士,大概在五千人上下。 但这一部作为此战攻坚和防御的重要力量,折损的非常厉害。这些人的死才是打断了青州黄巾战力的骨头。 尔后,平原郡渠帅张饶的尸首也被找到了,是和一千多黄巾力士们死在一起的。 但因为穿的朴素,并没有被汉军发现他的身份,所以首级还能完好。 他的大纛也已经被汉军带走,成了不知道哪位的功勋。 这会,张饶的尸体被收殓好送到了祭孙处,祭孙已经醒来,看着张饶的尸体悲从中来,趴伏在张饶的尸体上就是痛苦。 边上的徐和劝慰着张饶,但内心同样悲愤难过,因为和他一起北上的乐安国子弟,现在清点后就剩下了三千多人。八亭去了五亭,基本是垮了。 青州黄巾上下都沉浸在悲痛中。 而那边,泰山军正在生火、煮粟,还剜了马肉混着一起煮。香气混着战场的血腥味和屎尿味,怎么都让人食欲不起来。 附近早没有了树木,自然没什么薪柴可捡。所以泰山军们烧的柴都是汉军遗留在战场上的戈矛木柄。 还有一些厢车也被噼开做了柴禾,就是好多点些篝火,为那些青州黄巾的伤病员多驱赶些严寒。 泰山军保留了一辆战车,那是汉军主帅卢植的战车,上面还有他的华盖。 经张旦同意,这辆车被保留了下来,后面将要送给渠帅,以代表东征军的武勋。 天越来越暗,泰山军招呼着青州黄巾们来吃马肉粟饭。 但这一次,青州黄巾们的情绪很不对。他们连这些粟饭都不用,就几个围着一团取暖,中间就留给受伤的袍泽们。 有些泰山军正要骂这些人不识趣,就被各自的军吏们给劝住了。 在匆匆给这些人留下了些毛毯和帐篷,泰山军就撤到了营盘的一角,将大部分空间留给了青州黄巾。 这些军吏们知道这些青州黄巾的情绪。 他们正怪泰山军的半道而走,如果不是泰山军突然走了,青州黄巾的损失绝不会这么大。 至于,如果不是泰山军及时赶到,他们都会死。这一想法是理性的而不是他们感性去考虑的。 有些泰山军士卒从自家队将们那里知道这些情绪,也很委屈。 自己等人来回奔波,不就是为了他们?一场大战结束了,还要给他们搭营做饭,最后还将大部分营盘让给了他们。 真当他们泰山军是欠这些人的呀! 不应该是这些人欠着他们命吗? 无论谁有道理,结果就是这一战后,青州黄巾和东征军真的有点难回战前的亲密了。 时间一点点流逝,众人也躺在帐篷里休息,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突然,青州黄巾来了一大帮人,他们直接闯入了泰山军设置的俘口营。 这里有一千多人的汉军俘虏,大部分都是魏郡兵和被遗弃的中山国兵。这些人都是泰山军在追击过程中,跪地投降的。 至于阎柔等百十名突骑勇士因为是临战而降,沾着点主动反正的意思,所以被别立一营。 当青州黄巾闯入后,营地内很快就传出凄惨的嗷嚎声。 这些青州黄巾在杀俘。 闻讯赶来的泰山军忙将这些青州黄巾围起来,见他们在那屠杀手无寸铁的汉军士卒,忍不住嘲讽: “你们咋这么厉害,人家拿兵刃的时候咋没见你们这么厉害。” 这类话一出口就遭了。 此部冲来的黄巾是平原郡黄巾,他们在渠帅惨死后,怎么都放不过这口气,一时激愤就闯入了这里,要为渠帅复仇。 但现在泰山军这话一出口,他们就炸了。 一个显然是领头的,满脸涨红,指着围来的泰山军到: “放你的狗屁。你们这些泰山军就知道来捡现成的,咱们在这里厮杀,你们到来做了好人。还有,你他娘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话吗?” 他顶着一个泰山军吏,怒道: “乃公死了多少袍泽,这些人不该死吗?你们拼什么阻挡我们复仇?真以为你们那点心思没人知道?不就是想将这些人吸附到队伍里吗?你们这些脏心思,我雷大富第一个瞧不起。” “这些人杀了多少我们的弟兄,早就该死了。现在怎么着?你们想宽恕他们,然后这些人摇身一变就能混到我们队伍里?你们有什么资格这么做,你们问过我们吗?问过我们那些死难的弟兄们吗?” 这一番番话,直说的在场的泰山军吏们哑口无言,甚至有些不敢直视他们的怒火。 但这时候,汉军俘口中,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汉吏道: “战场上各为其主。我等与你们有何仇?我们做的这些不过就是服从上令罢了。就和你们一样。” 但这话刚落,那个叫雷大富的平原郡黄巾,突然就奔了过来,一刀就搠进了此人的胸膛。 看着此人不敢置信的眼神,雷大富快意道: “服你个鬼的上令,乃公杀你也是遵黄天意。弟兄们,给我杀,杀了这帮汉兵。” 在场的泰山军已经被雷大富的道理给拿住了,一时间就呆愣着那里,看着平原郡黄巾准备屠戮汉卒。 就在这时,一声虚弱但威严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我看谁敢!” 第三百二十三章:乱军 光和六年,十二月三日。 河南汉军在距离京都八里外的东郊坛开始囤兵驻扎了。 东郊是汉室迎春之所,是祭祀青帝句芒的地方。本来再过两月,也就是立春的时候,刘宏将会带着满朝公卿王侯一起青衣青饰来到这里举八俏之舞,为天下安康祈福。 但可惜,这次刘宏多半是来不成了。 自十一月中旬南返,河南汉军势如破竹,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抵抗。他们从朝歌南下,一路疾驰到了卷津过河,之后就在荥阳这里汇合了两万的河南豪势部曲联军。 两军相合,兵力几到三万。在取了敖仓粟,休整了三日后,河南汉军便西进虎牢。 十一月二十五日,虎牢关上的何进打开了关门,加入了叛军之中。 河南豪势们拥何进为奉天讨逆大元帅,打出清君侧,诛阉寺的旗号。 一时关内震动,洛阳方面更是一日数惊,满朝上下都是乱做一团。因为,从虎牢到京都的一百二十里路段,只有巩县、柏谷、偃师三处城关,且兵力都不多。 面对出人意料的叛军,刘宏急召三公入宫相商讨击何进的方略。 刘宏担忧何进会以汉大将军的名位招抚关内各军,毕竟对方打的政治旗号确实有很强的迷惑,所以急问三公有何对策。 此时的三公是,司徒崔烈,司空许相,太尉张延。 其中崔烈是河北人,幽州突骑的代行主将崔钧就是他的儿子,此时崔烈还不知道自己儿子已经战死在河北。 然后许相是汝南人,他是本朝建宁二年老司徒许训之子。现在他接替其父,做到了司空,可谓一门父子两公。 最后是张延,河内修武人,他是前朝桓帝时期老司徒之子。数月前,老太尉邓盛年老体衰,时任太仆的张延接替了邓盛做了太尉。 三人中,许相最年轻也最气盛。而且他知道这次叛军主力都是豫州世家,他一个汝南人,只能持强硬态度。 所以,许相请国家下诏发南军及八关校尉和京西诸镇军守卫洛阳的东门户偃师。 有许相开头定调,太尉张延直接请命,愿意先带着南军三千人先行进抵偃师。 太尉本就掌武事,张延自然当仁不让。 但令人意外的是,刘宏不置可否,而是说了这样一句话: “南军将士,久不习征战,恐未足用。” 这时候,一直候着边上的张让,突然插嘴道: “不如巡幸长安,有崤函之固,足以御敌。” 这君臣两的一唱一和,三公皆看在眼里,知道国家定然是和这阉寺说好了,要抛弃洛阳,窜往长安。 所以许相劝道: “洛阳为社稷之重,不做抵抗就送给叛军,恐失了天下人心。” 那边张延也苦劝: “如向西,叛军择一宗室立之,我恐天下再不能为国家全有。” 就在刘宏被这两人劝说的要松动的时候,一直未说话的崔烈吱声了: “叛军势重,以南军之弱不能抗之。再加京西诸镇兵远,难救近火。不如迁宗室公主西入关中,以关中士马并蜀地饶富,光复洛阳指日可待。” 许相、张延万万没想到崔烈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尤其是许相直接气的在庭前怒斥: “请斩崔烈,天下乃安。” 崔烈见许相那吃人摸样不敢吱声。说到底,崔烈这司徒位置来的不正,都是他花了五百万钱跑出来的。 年前,他还是廷尉,经刘宏奶姆程夫人的关系,花了五百万跑到了司徒的官位。 当时刘宏还不舍得,觉得三公就卖个五百万是卖亏了,行价都是千万钱上下。也就是看在他阿姆的份上,和这个崔烈也确实是个名士,离三公也就差一步,才松了手。 虽然大伙都交钱,但那是任免后再交的。哪像崔烈这样直接跑官?所以,许相、张延早就不耻为伍。 崔烈看着两人那噬人而食的眼神,也难过。 说实在的,他也不想的。但之前张让找过他,让他在廷议的时候务必站在他这边。 崔烈怕张让吗?也算不上吧。他之所以站张让,是因为他知道西迁必然是刘宏的主意。 因为只要是个人都知道现在京畿的情况。 南北军被抽调平叛了,京畿的豪势们被抽调平叛了,现在刘宏手上还有什么兵?就算将京都的人全部武装起来,能得十数万,但这些人如何是能征善战的汉军主力的对手。 而且,在叛军打下虎牢关后,崔烈就留意到了一道任免书。 原太医令张奉外放长安做了京兆尹。 这张奉是何许人? 就是张让手的义子。 所以啊,崔烈早就知道,西迁这事是定下来了。 既然都定下了,他崔烈干嘛还去死顶?反正他在士林名声是坏掉了,那不如求一点实利。 不过,那许相是真的烈,说再言西迁,他就撞死在庭柱上。 刘宏不想闹得难看,也知道真的一点不抵抗就放弃京都,必然大失人心,使刘氏子孙颜面尽失。 于是,刘宏在廷议上临时改变决定,不再言西迁之事,而是决定发南兵守巩县、柏谷、偃师一线通道。 十一月二十七日,旦。 刘宏在三公九卿和十常侍等人的陪同下于东郊坛观兵,以提振出征南军之士气。 之后,刘宏就任命赵谦为南军左校尉负责偃师,淳于嘉为中校尉负责柏谷,毌丘毅为右校尉负责巩县,三人统合南军三千人并征发的京都子弟四千即刻赶赴虎牢。 同时,刘宏还令黄门令蹇硕为上军校尉,西园军元帅。拣选京都能战士,编练西园五十四部,也就是五万四千人的新军编制。 刘宏现在手上没兵,无论是安全还是为了日后再打回来,这没兵都是不行的。 现在京都有数十万人,不能凭白就送给叛军。他要先带走里面最能战的五万四千人,就用他西园的库藏和骏马,配上京都武库的甲械,足以护送刘宏安全到达长安了。 这西园五十四部该怎么编,刘宏也想好了。 军额就是五万四千人,每千人一部,就是五十四部的营头。然后左右两部为一军,那就是十个军的编制。每个军就设一校尉,也就是西园十校尉。 至于这具体十校尉都是哪些人,刘宏还没想好,到时候再看。 这十个军,用的是刘宏的钱编练的,那就是他刘宏的私军,当然也可以叫禁军。刘宏相信,靠着这新十军,他终究能杀回来的。 正打着另起炉灶的心思,刘宏自然就不是多愿意在东线放多少精兵。不然后面新军的战力没法保障。 所以,给赵谦、淳于嘉和毌丘毅的所谓南军兵马,水分就很大了。 刘宏兵不指望那万人的东线兵能挡住叛军,反正只要能依坚而守,能为他西巡争取足够的时间就足够了, 但刘宏不想想,就靠着这些全然不习兵事的京都浪荡子弟,能挡住叛军虎狼? 而且就是所谓的南军也是靠不住的。 南军和北军不一样,北军多是各地善战士入选,之后一直就是征伐各地,战斗力自然是诸军之冠。 但南军多是世代为京都子弟,干的都是一些仪仗的活。这些人好轻裘宝带,美服华冠。懂斗鸡走马,不懂刀枪剑棒,懂游荡享乐,不懂战阵厮杀。能扛得了醇酒美人,却不能负戟披甲。 所以南军一知道被征召了,十个里九个不乐意,纷纷出钱帛雇市上的游侠儿代为出征。 最后,赵谦等三将出阵的时候,其麾下近乎清一色的京都穷子弟。 三将一并出征,只两日就开到了巩县。 那会,巩县还在抵抗。 巩县距离京都是一百一十里,是洛阳外围城防的第一关,其城防自然是非常严密的。 而且巩县的巩是什么巩?那是巩固的巩。就是因为此地有山河之固,才以此得名的。 其地北是大河,其东为首阳山,又有洛水为分,易守难攻。 本来巩县兵额是千人,但之前荥阳大战前,何静调发了巩县卒五百人东出虎牢。后面这些人就没再回来过,是以现在其城内只有兵五百。 此城县令叫齐克,这会在数万叛军的围困下,乏兵乏粮。 本来他们是不缺粮的,因为巩县城外的洛口,是洛水和大河的分界口,东来的漕粮都会在这里转输一次。 但洛口的仓储早就落到了叛军手里,巩县兵只能勉力守城,哪可能夺回来呢。于是,只能祈盼援兵能送粮过来。 但可惜,赵谦等人也没有粮。 刘宏他们本就做了放弃京都的打算,准备西入关中。那太仓中的储备自然是要运入关中的。所以除了给了赵谦二十日粮,之后再无补给。 所以,可想而知,赵谦等将带着万人东线军抵达巩县的时候,其士气得多低落。 不过赵谦算是真的忠心国事了。 之前他为汝南太守,被汝南黄巾大败。他本人也被槛送入京,关押起来。这次国家启用他,赵谦自然万分感激,打定了要不负国家的器重。 所以在见到众军士气低落,赵谦尽出家财犒赏三军。然后以忠君大义来激励大伙。 别说,这些京都浮浪子弟都是想干大事的,被这一激,倒真的有了几分敢战心。 但精神永远不能当饭吃。 在军粮不继的情况下,赵谦试图率军解救城内的巩县卒,好一并退到柏谷壁继续坚守。 柏谷壁为洛水穿柏谷而设立的壁垒。是当年汉武帝微行至此,为老父所窘的地方。此地为豫西通道上的要地,谷中无回车地,夹以高原,是一处重要塞垒。 但可惜,赵谦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其军要夜袭巩县城外的叛军,反被曹操带骑攻垒。赵谦这边还没攻下叛军壁,他后面的营砦就已经被曹操攻破了。 一片大火中,赵谦军大溃。 随后,巩县城破,齐克自杀。 赵谦率余众要退往柏谷壁,但又被皇甫丽率骑追杀,死者枕道,洛水为断。 已经没了一丝战心的浮浪子弟们,拥着还有威信的赵谦一路西溃,绕柏谷壁而过,还将偃师抛到了后面。 等他们溃到偃师外,才遇到奉令北上的轩辕关五百卒。 在知道前面大溃,豫西通道全部失守,这些关卒只能跟着赵谦等人返回京都,打算入城防守。 但等到他们行至东郊坛的时候,遇到了驻守此处的南军吏士。 看着这些鲜衣怒马的南军吏士,一想到是为这些人死在战场,赵谦军中的浮浪子弟纷纷暴怒。 不仅将这些人暴揍了一顿,还大掠了一番。 这下子,赵谦等人被裹挟作乱,已经回不了洛阳城了,于是最后不足三千多人的东线军就驻扎在东郊观坐墙观望。 东线兵大溃的消息加速了刘宏等人的撤退。 他们也没想到赵谦这么拉,别说十日了,就给他们争取了五日时间。 这点时间,刘宏已经来不及编练西园五十部了。再给每个部搭了一个百人的框架,刘宏就带着十常侍和后宫等人匆匆出城。 在城外的赵谦乱军见有队伍从西门出,本还想劫掠一番。但看到那长长的队伍,再有五千多衣甲显赫的军吏护送,乱军熄了心思,只好将目光放入城内。 他们想趁机入城劫掠一番。 但可惜,他们这边还没入城,城关就落闸了。 这下子,留给乱军的唯一出路,就是投靠后面的叛军了。 于是,他们自发去东面迎接河南叛军,为其向导,于十二月二日进抵东郊观。 在刘宏西迁后,留守京都的大臣是司空许相,太尉张延二人。 他们组织各公卿的部曲,以坊区为单位,上城守御。 洛阳除了是京都,但它也是一座巨大的要塞。 东郊坛驻扎的河南叛军们也心思各异,不想驱兵攻打。 毕竟都到这了,在折损了实力,后面怎么谈分利?已经有了军头思想的各将,没一个傻的。 那最后就只有一条路,劝降了。 于是,就是刘宏西迁的后两日,也是河南叛军抵达的第二天,由众将推举出的使者钟繇,由一篮子拉着,入了洛阳城。 这一天,恰是光和六年,十二月三日。 第三百二十四章:黑齿 刘宏带着数千人仓皇过谷城,在用了谷城令桓邵准备的粟饭后,一行人马不停蹄,沿着崤函通道向着函谷关进发。 等到了函谷关,有此雄关做守,刘宏才稍微放下了心,车架刚过关,就下令封赏一干随员大臣和关守。又令京兆尹张奉在长安做好各项迎驾的准备。 当然刘宏更关心的还是关西各镇的情况。 此时,关中各镇兵马还有数万,其中雍州虎牙这些劲旅也在。原先犯边的羌人已经在讨虏校尉盖勋的反击下,被赶出了关中。 之后羌人为首的北宫伯玉又和凉地汉人豪势闹翻,一番火拼后,也没了再犯关中的实力。 所以目前关中的防御重点就是函谷关一线。 于是刘宏车架未西,就任免随驾的卫尉杨彪为东面诸军持节,可以便宜从权,开府建衙。 这就是让杨彪自己组建班子,还给了编制能征辟忠良入吏。 选杨彪是因为其人壮节,其家又是关西望族,自然是这位置的好人选。 实际上,刘宏非常清醒,自车架入西后,过往那种以关东为重的选人用人风格就要被关西给替代了。 毕竟,随他入关中的不过数千人。相比于关西百万人,不过渺渺。不依靠关东的世家,刘宏连生存都难。 但刘宏也没有完全放弃,长久以来的帝王心思,还是让他用了手段。 除了任免杨彪为东面诸军节度,刘宏还将自己的近臣也就是黄门侍郎射坚安插到了杨彪的幕府。 射坚是扶风人,又是自己的近臣出身,必然能很好的协调两者的关系。 之后,刘宏还任免了心腹将高焉为蒲津将,防止叛军可能从此处绕击。从这里,也可见刘宏是有一定的军略能力的。 因为从东面入关除了函谷关这条路,还有北面一条蒲津关道。如果叛军从京都过孟津入河东,然后就能从蒲津关渡大河,直接沿着郑国渠到栎阳,再西到高陵,而高陵后面就是长安东的霸桥。 可以说,走蒲津直接就能绕过险要的函谷关,直击关中。 所以刘宏才将器重的高焉派往那里,为自己东北道守将。 高焉在后世官居上谷太守,后袁绍据河北,令其送饷,但钱不足,就被袁绍以命相抵。 高焉的副手是蒲板令徐英。 此人也是刘宏简拔的心腹,是他的郎官外放的。徐英是关西冯翊大族出身,为人刚毅爽直,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刘宏相信有高焉、徐英一文一武在,定能为他守住蒲津关渡。 自觉完备的刘宏,带着车架继续向西了。 但那边被他抛弃的京都,却有了自己的想法。 …… 河南叛军围城想要逼降城内。 但对于城内的两位留守,尤其是司空许相,素知其为人作风的河南世豪们心里面却没有多大的把握。 许相家就在汝南,其家与袁氏一样,都是世出公卿的豪门。这些人的利益和中央骨肉相连,并不会因为同是河南世家就会屈服的。 尤其是他们从投降的赵谦那里知道,之前廷议上,就是许相最激烈,要出兵征讨他们。 但出人意料的是,城内竟然同意了和谈,并允许叛军出使者入城。 但到底让谁去呢? 这个节骨眼,谁都知道孤身入城到底有多危险。 汉室毕竟有二百年累世胶固之恩,谁也不知道在这京都里到底有多少愿意为汉室去死的。 到时候,入了城,被这些人抓住焉能有命在? 此刻已经是大功将要抵成的时候,谁也不想拿自己的性命去给别人染带子。 本来这种活都是荀攸的,这人傻,还热心肠。 但荀攸被那遭瘟的泰山贼给扣了。 对面不讲武德,虽然同意了放他们南下,但却将他们的使者给扣了。说这人不尊重他们渠帅,言行狂狷。 但谁不知道荀攸继承了他们荀氏一贯的谦谦君子呢?说他狂狷,谁信呢? 所以他们就怀疑,是不是当年那位荀二龙在济南殉城的事。这始作俑者就是那泰山贼魁张冲,此事必然是他对荀氏的打击报复。 其实也是因为这件事,这些豪势们更没人想当这个使者了。 就在事情僵在这的时候,钟繇出来了,他同意做这个使者。 但这下豪势们又不同意了。 因为这钟繇是不是他们自己人,他们都要打个问号的。 他们这些豫州人当然知道,泰山贼在北上的时候攻陷长社,钟繇一家都被泰山贼给掳走了。 这钟繇通没有贼不知道,但至少有这个可能吧。所以如何能将这样的大事交给一个不确定的人。 最后还是何进和皇甫嵩做保,都说钟繇没问题,众将才做罢。 钟繇弟弟钟演做了汉军在泰山贼中的内应一事,只有汉军高层少数几人知道。为了保护钟演安全,皇甫嵩等人才没对汉将们说。 之后,钟繇就坐着一个竹篮被拉上了城,后面其人被送入了驿馆暂时休息。 本来钟繇要直接拜会司徒许相的,但就在入住驿馆不久。钟繇的驿舍就被河南尹徐灌派虎士给包围了。 之后一名叫乐隐的人,他自称是司徒掾吏,给他送来一个口信说: 司徒因为身体微恙,今天不能会谈了。 这事虽然意外,但并不出钟繇所料。毕竟以司徒许相的处境,那边国家刚走没多久,他就着急忙慌的和叛军和谈,必然大损其名声。 说白了,这许相要脸。 实际上,早在这许相同意和谈,钟繇就知道城内必然是要降的。正是有此判断,钟繇才自告奋勇做了使者。 至于其他诸君不是看不到这点,而是他们自觉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钟繇也觉得自己是君子,但现在他这个君子没过去那么讲究了。 长社钟氏自被泰山贼裹挟过,钟繇就知道振奋家声的使命就落在自己头上了,所以别人不敢的事,他敢。 钟繇坐在驿馆中,望着不远处的司徒公府,神色暧昧: “既然你要脸,那我就给你脸。” 说完钟繇就和衣睡去了。 说到底,着急的不是他,而是那许相。有城外数万大军在,钟繇睡得非常踏实。 …… 时间到了第二天,钟繇正在用食,这会那个叫乐隐的人又来了。 这次,他说自家司徒的病已经好了。 钟繇莞尔一笑,也不拆穿,就跟着随行去了司徒公府。 他之前还觉得许相会再挺一段时间,没想到只一天对面就耐不住了。看来钟繇还是高看了这个司徒了。 钟繇从头到尾都没觉得这个许相会对国家有多忠诚,别看他好像是公族,还是所谓的强硬派。但对人心有了洞察的钟繇,就不相信这时的汉室,还有几个纯臣,不都是些窃国大盗? 反倒是边上这个叫乐隐的有点意思。 钟繇听过此人,是河北人,据说是被大将军何进的弟弟何苗所征辟的,不是很清楚为何何苗一个河南人会征辟偏远边地的乐隐做了长史。 更有意思的是,那何苗都被刘宏带去关中了,这乐隐竟然还留在京都,还成了司徒功夫的掾吏,有意思。 钟繇之所以了解此人,是因为随乐隐一起被何苗征辟的还有一人。 那就是陈留孝廉卫兹。 实际上,叛军之所以能一路长驱直入,还能选择那么好的时机,皆是京都内这些豫州系官吏的功劳。 即便是围城了,城内的河南官吏也未曾与叛军断了联系,将城内虚实具告叛军。 这些人中,就有卫兹。 此人也被何苗留在了城内,现在正宦居京都官舍。从卫兹的书信中,就提到过这个叫乐隐的,言此人是个人才。 不过也就是如此了。 钟繇没觉得此人是个人才,他就要如何如何。 这世道还缺人才吗?没看到以他的家世也要做这等风险的事,为何?还不是为了个机会。 所以钟繇只是撇了撇乐隐,就坐在牛车上不说话了。 这牛车是馆舍内的,实际上乐隐来的时候,将司徒公府上的步辇带来了,随行的还有十六位辇夫。 但钟繇可不敢做,这都是朝中元老才能得享的。他现在还不配。 说到底,钟繇知道他们河南世家们不是来推翻汉室的,而是来扶植一个符合他们利益的汉室。所以这个尊卑还是要讲,这个秩序还是要维护的。 而且现在是和谈的关键,坐了人家这么好的步辇,终归在气势上要输些。 就这样,钟繇还是坐了牛车去了。 一路上,感受着路面不平之处传来的震动,钟繇突然就蹦出个念头: “是不是坐步辇就没这么震了?” 果然人的野心就是这么来的,此刻的钟繇都想着那三公的位置了。 就这样,由两排执金吾骑士开路,车队缓缓向着司徒公府进发。 这会牛车的帷幕都被放下,钟繇看不到路上的情形,但从道两边这么安静,也可知道此刻的洛阳城是多么惶恐不安。 车队一路直行,然后右转,走到了了一个窄巷中,之后又走了一刻多。车队停在了一处不甚宽广的街道中央。 钟繇下车一看,这街道人烟稀少,对面就是司徒公府,只是人家将他停在了府衙后面。 钟繇不以为意,下车后只是用心看着这处司徒府。 和周边低矮的建筑不同,这司徒公府不愧是汉室体面,凋梁画栋,即便从后面看都有一种威壮之意。 再往前面看,在对街的那片宫殿高墙就是南宫了。 钟繇小的时候就随族父来过京都,那时候还遇到过一个相师说他有贵相。想来,这都已经二十年过去了,他再次来京都却是这样一个光景了。 这边钟繇等人下了车,那边乐隐就上前和门吏们交了符节,之后就开了一处后门,让钟繇走。 实际上,开后门这事是非常不体面的,但钟繇也理解。 还是那句话,给你脸。 门一打开,乐隐带着些歉意,然后请钟繇一并入府。 还未穿过大门长街,就看到一个中年人站在那里迎接钟繇。 只看气度和绶带,钟繇就知道此人就是现在的司徒许相。 其人身量颇高,钟繇自己就有八尺,才堪堪到了此人的下巴。本就高大,又加上这一番气度,更让这许相有那汉家威仪。 钟繇小心打量着许相,此刻这人还穿着居家衣袍。一见红棕色锦袍,外面一袭紫色丝衣。面上涂上了公卿常用的面粉,使人看不出具体的年龄。 虽然许相穿得简单,但同是世家子弟的钟繇如何不知道其人穿的华贵。 就说那件紫色丝衣,钟繇就没见过。丝虽然昂贵,但钟繇也不是没穿过的。但要是这丝衣是紫色的,他就真的见都没见过。 因为紫色这个颜色是非常难得的。只有从一种叫紫草中才能萃取,但这种紫草因为只能在秋冬时才能提,因为这染料怕热。而且萃取工艺和耗量特别巨大,可以说出产非常苛刻。 而且就是萃取出紫色后,就要附在丝绸上,其他料子根本展现不出其鲜亮。但就是附在丝绸上,这颜色还会褪,所以有效时间特别短。 所以只简单一件紫色单衣,就价只数十金,从这也看出三公之华贵。 在钟繇看着许相的时候,许相的脸色显露出一丝不悦。毕竟上下之位在,只有上位者才能打量下位者。这钟繇的行为已经让许相恼火了。 但许相控制住了怒火,一对细小的眼睛灵活的从恼怒转换成温柔,只见其人温声道: “元常,我初见你的时候还是你祖父将你抱在怀中,没想到再见你已经长成如此君子,来,让我好好看看。” 说着,许相就拉过钟繇,上下打量,还不时赞许点头。 而钟繇也没了之前的澹然,脸上颇为尴尬。 毕竟一个人突然拉着你说自己看过你娃娃样,然后一副长辈的样子品评你,谁都会尴尬的。 之后的谈话就落在了许相的掌控,他时不时问着钟繇一些家乡的事,然后突然冒出急促的笑声。 每次笑,那黝黑的牙齿都清晰可见。 钟繇知道这黝黑的牙齿又是他们这些京都公卿的固有形象。所谓敷面黑齿,汉家公卿也。 之所谓他们的牙齿会黑,就是因为他们好喝蜜水。 这蜜水好喝是好喝,但伤牙,如果不养护可能四十牙齿就落光了。要是一般人自然没有这个烦恼,因为他们压根就活不到四十。 但这些钟鸣鼎食的公卿们不同,他们的人生长着呢,相比于黔首二十年的生命,他们普遍都能活到六十以上,活到八十的也不少。相比于前者足足长了三四倍,简直不是同一种生物了。 为了能继续享受美食,公卿们就开始在牙齿上涂抹一种铁浆,这种铁浆有非常好的保护牙齿的作用,但有个副作用,就是牙齿会变黑。 本来黑齿定然是不雅观的,但因为只有公卿才会黑齿,反而成了一种地位的象征。 所以许相毫无顾忌的大笑,展现他那一口黑色健康牢固的牙齿。 那边许相见钟繇呆呆愣愣的,眼色闪过一丝嘲讽,见河南叛军将这样的人派来做使者,更坚定了他对河南叛军的判断。 那就是彼辈无人,正该他许相加入。 没错,他许相的确不如他之前在廷议中表现的那么忠诚。毕竟这么年轻就有这样的高位,谁也不想因为愚昧而断送吧。 所以许相做好了待价而沽,想将这京都卖给城外叛军,现在就看对面能出什么价了。 许相也不怕叛军撕破脸,毕竟能换来一个完好的都城谁又能拒绝呢。 杀了下钟繇的气势,自觉掌控局面的许相邀钟繇入室,那里才是要谈正事的地方。 这一处净室,再一次展现了公卿的低调奢华。 室内是木质地板,已经被擦的光亮,也没有什么家具,只有角落有一条桉几,几张草席。 钟繇很自然的随许相入席,但一跪就觉得不对。 他摸了下这席子,这才发现这席子竟然都包着丝,难怪如此柔软。 钟繇默不作声,恭敬的跪坐在席子上,打算听许相如何开场。 但许相一句话没说,然后就听一声屏风拉开的声音。然后就见一个十二三岁大的少年,恭敬的跪在那里。 钟繇看了此人和许相那么像的鼻子,暗猜两者的关系。 后面许相就将这少年喊来,介绍给了钟繇。 原来此人叫许玄,是许相的长孙。 钟繇摸不着许相的路数,只是将自己的香囊解开送给了许玄,作为见面之礼。而那个许玄也展现了非常好的教养,恭敬的收下了。 之后许玄就到了一角跪坐着,显然是要留在室内听祖父和钟繇到底如何商谈的。 钟繇头大,这汝南许氏作为和袁氏差不多的高门,本就在豫州有很高的声望,因为他们家是三世三公,也是了不得的存在。 作为后进家族钟氏自然是无法和许氏相比的。 而钟繇又是一个小字辈,更是被这许相拿捏着,从入城到现在,每一步都是按许相的节奏走,完全被吃死了。 但钟繇自有方略,并不将这些视为失败,而是乖觉的让许相出牌,毕竟这日还长着呢?谁说这许相就能赢了? 鹿死谁手,其未可知。 第三百二十五章:忠孝 室内被暖盆烧得滚热,钟繇便是单衣都觉得热得慌。 不一会,几个婀娜多姿的隶妾各端着一壶蜜水放在众人面前。 这些蜜水放在了青铜冰鉴中存着,风味更胜,在这暖室内引用更添几分爽惬。 钟繇喝了一口,一下子就尝出这是柘浆。 所谓柘浆就是岭南特有的甘蔗榨成的甜水。如今这时候,还能有岭南的贡物,其奢侈真的不敢想象。 在钟繇用心品尝的时候,那边许相就说话了。 而且一问就问到了最重要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何至于如此?” 这问题是许相真疑惑的,毕竟河南汉军在河北好好的,怎么就突然打出了什么清君侧呢?这转向也太突然了。 许相的这个问题,钟繇认真思考了下,回道: “错在国家,错在宦官。” 许相眯着眼听着钟繇这大逆不道的话,反问了句: “为什么?” 钟繇恭敬道: “天下本不该如此的。如今有能力的士族子弟因党锢之乱而被排挤在外。那些宦官门人却占据着天下要冲,不断鱼肉百姓,中饱私囊。再这么下去,汉室的天命必将在我们这代结束。所以我们起来拨乱反正,要将宦官们全部铲除。” 许相听得这话,故作疑惑道: “这党锢不是取消了吗?各位贤人君子不是很快就能入朝了吗?” 钟繇依旧认真回道: “司徒,名位早被宦官一门窃取,就是解禁党锢,党人们又有什么位置?只有将朝野宦官们统统铲除,才能有众正盈朝啊!” 此言一出,许相莞尔,讥笑道: “哦,敢问元常。现在这宦官们铲除了吗?” 钟繇摇头,坦诚道: “没有。我知道司徒要说的。你是觉得我们河南世家打着锄奸佞的旗号,要行的却是悖逆谋反之事。” 许相突然戟指钟繇,怒道: “不是吗?如今圣上在哪?你们又做了什么?这难道不是谋反是什么?” 谁也没想到许相会如此大怒,一角的许玄抖了一下,气氛直接就紧张起来。 但钟繇仍然好整以暇,笼着袖子,认真道: “并不是。” 钟繇讲道: “自王莽乱名教,天下有古今之争。各经各典因大义不同,争议对抗,使得天下人心混乱,莫衷一是。所以章帝时才有白虎观重定经典,讲《五经》之异同。” 许相皱着眉,疑惑道: “我家也是治经的,会不知道白虎观一事?你和我说这个作甚?” 钟繇没有理会许相,而是继续说: “此会天下人皆以为是定谶纬,而我却以为是定教化的。其中三纲六纪最是重要,张理上下,整齐人道,使一纲纪罗网遍于天下。” 许相听了这话,像是听了多大的笑话,直接轻蔑道: “尔等也知道三纲六纪?只君为臣纲这一条,你们就大逆不道。是,我知道你们有怨气,两次党锢让你们受了不少委屈,你们一些师长父兄皆因此而死。但你们知道何谓忠,何谓孝?” 许相这次要好好教一教钟繇这种后学末进,不要觉得读了两本经就能和他辩经了。 于是,许相毫不客气教训道: “所谓三纲六纪最重要的就两点,一为君臣,二为父子。前者为忠,后者为孝。忠孝两全自然好,但忠孝难两全,必舍孝而全忠。何也?只因事君如父更大于父。只有为父绝君的道理,没有为君绝父的道理。” 说着许相手指着钟繇: “尔等悖逆,只不过受了些许委屈,就要逐父,此非禽兽?须知,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唯天子受命于天,士受命于君。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此为天人之道,也是人伦之道。” 在许相教训钟繇的时候,钟繇是一直低着头的,但等许相说完后,钟繇抬着头,幽玄的眼睛盯着许相,澹然一句: “那司徒是忠还是不忠?” 这话一出,许相当时还愣了一下: “你说什么?” 但马上,许相就明白这钟繇到底要说什么了。 而这下子,滔滔不绝的许相就沉默了。 忠还是不忠,这小子明明是问他降还是不降啊。 自许相被刘宏抛弃,他就没有了退路,不降就是死路一条。现在拿捏做派,不过是想卖一个好价钱。 但一降,他刚刚说的什么忠孝道理不就成了笑话?倒弄得他有点尴尬了。但也就是有点尴尬,许相能做到这个位置,个人荣辱随时可以为目的服务。 要命的是,如果他直接坦言自己不忠,那他许相的政治生命就结束了。谁会纳一个不忠的臣子呢? 所以这问题正是降也不是,不降也不是,只让人左右为难。但好在许相有急智,很快找到了应对之策。 只见许相哈哈大笑,道: “忠,当然是忠的。不仅我忠,便是河南诸位君子也是忠的。毕竟君无道,我们这些做大臣的自然有谏君之义。所谓,‘天子有诤臣七人,虽无道,不失其天下。’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而这谏呢,又有文谏、兵谏两种。之前我不避丧身劝国家主战,这是文谏。而你们河南诸君执三尺之兵清君侧,这是兵谏,虽然道不同,但都是尽忠纳诚啊。谁能说什么不忠的?” 这一番话,直听得钟繇大呼好家伙。 此老儿真的奸猾似鬼,这都能诌出一番道理,而这番道理还必然会受河南世家们的欢迎。这许相果然不愧是能在宦官一门和党人一派之间游刃有余的。 钟繇内心鄙薄着,直接换了话题: “司徒之前不是说我们要造反吗?我也实在告诉司徒,我们并无此念。只因汉天命犹在,德运尚存。所以我们河南世家最多不过是效尹霍之故事,只想使得天下重新回到正轨。” 钟繇的话让许相频频点头,也让后者舒了一口气。 实际上,之前一番话不过是许相相激之言,是要试探城外的河南世家们到底是什么打算。是改朝换代呢?还是只是另立新君。 许相三番两次问这个,就是因为这事关他前途的大问题。如果只是另立新君,那他许相后面入盟,也会有不错的前途。毕竟稳定洛阳局势都离不开他的。 但如果是改朝换代,那他就堪忧了。因为三公和汉室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到时候,汉室都没了,他还能有什么价值? 现在从钟繇这里听到准确的消息,到底让许相安心了不少。 但这边安心还没多久,钟繇又说了一番话。只见其人悠悠道: “但这天命和德运也不是一直不变的。要是汉室不受,这天命自然会转移。昔者上天降祸于越,委制于吴,而吴不受,终有越甲吞吴之祸。这就是天予不取,凡受其咎。” 说着,钟繇盯着许相,一字一顿: “这个道理,司徒懂吗?” 这个时候,许相才真正重视眼前这个年轻人,看着这人锐利的眼神,许相下意识道: “懂的,懂的。” 他能不懂吗?人家意思就是说,后面会不会造反,全看人家还觉得汉有没有德了。那有没有德,不还是人家一句话? 这一刻,许相才醒悟,到底还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城外数万大军在,他的结果早就注定。 只有他还为之前拿捏钟繇而沾沾自喜,孰不知人家就是逗他玩。 自感颜面有损的许相让孙子许玄退下去了。 然后这净室就剩下了许相和钟繇二人,这时候两人可以说些实际的了。 节奏完全被钟繇掌控后,许相也没那种公卿的高高在上的做派了,他弯着腰,笑道: “这此大变既然是因为庸者居高位。若能让贤者君子重回高位,想必这天下很快就能清明祥和。就是不知道,这大变之后,如我等这些人还有没有职位在呢?” 果然,孙子不在,许相就问的这么赤裸了。这许相是真的要脸。 钟繇点了点头,诚实回道: “位置必然是有的,但还是不是三公,诸位君子没有商量过。所以我也不能说什么。” 许相兴奋点头,确认了前途后,还要继续争取一下,他谄笑道: “目前能代表朝中,掌控住京都局势的,我算一个,太尉张延算一个。如果三公之位能给我两人,那自然是好的。但如果只有一位,我觉得还是我比较合适。毕竟那张延是河内人,算北人。而我是汝南人,与各位君子是一家人。自然更妥帖。元常,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虽然钟繇心里讥讽许相吃相难看,这就卖了自己的同党。但钟繇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那就是许相如果投降,真的可能还会继续留在三公之位。不为别的,就为他是汝南许氏人。 所以钟繇只能点头,表示司徒你说的非常有道理。 既然给了保证,钟繇就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谈,反而问起了现在洛阳的情况,毕竟许相到底能不能控制洛阳,又能将控制做到几分,他钟繇也是要了解清楚的。 于是他问: “如今京都内的兵马都有哪些呢?” 知道说到正事了,许相立马正道: “现在城内兵马大概五千人左右。河南尹那里有千人兵,司隶校尉大概也是千人。剩下的就是南宫的南军千人,和召集的各公卿部曲家奴两千人。” 然后没等钟繇问,许相就道: “这里面,我能控制河南尹那的千人。之前河南尹是何苗,此人已经随伪帝西窜,那千人卒就被我揽在了手上。然后还有各公卿部曲的两千人,因为是我相召的,所以也能为我调度。只有那南宫的前人因为分属京都各门,互不统属,现在还不在控制。但彼辈不能战,不足为虑。” 钟繇边听边琢磨,觉得许相说的应该没什么问题。 “但……” 说着,许相就忧愁道。 “但什么?” 许相皱着眉,说了心中的担忧。 “此次清君侧,诸位君子做的非常好。但可惜终究是让伪帝跑了。后面我担心伪帝逃到长安后就会发兵出关,你们不能不防啊!” “还有一点,就是后面我猜你们也是要再立新君的。这新君人选如何?是从伪帝的子嗣中选,还是从宗室再择一人?这个要是处理不好,会极大损害我们的威信的。” 钟繇不以为意,道: “只要城外的数万大军在,立谁都一样,这刀就是威信。” 听得钟繇如此法家之言,许相眉头皱的更深了。他劝道: “刀只能威得了一时,威不了后事。现在河北蛾贼势大,而你们也不过只有河南一地的支持,如果不能树立住汉室的威信,像南方的诸州如何会倒向我们?” 钟繇认真的听着,这许相说的还是有些道理的。 于是许相继续道: “自伪帝西走,可见的局面将会是,以函谷关为界,西面的关西诸州,如雍、并、凉、益会倒向伪帝。而东方呢?原先关东地广人多自然能压倒西面,但现在青州已经沦陷、河北已经残破,就连中原也连连战乱,实力大伤。所以斗争的关键就在于如何将荆、徐、扬纳入势力,不然我恐事在日后呢?” 钟繇越听越不对味,直接了当道: “司徒,这些不是我们现在要讨论的。等军中各位君子入城后,你再和他们讨论就行。我只管和谈一事。” 谁知道,钟繇说完话,许相的腰也不弯了,他直起腰,澹澹道: “元常啊,你确实聪慧,但老马也有老马的道。今天我就看在你亡父的面,再指点你一个道理。” 钟繇脸色大变,显然意识到这和谈一事出大变故。然后他就听到许相道: “凡人虽有耳目,但实际上耳聋目盲,不能见事之发端细微。如有大火,凡人会感谢参与救火的人,却不能感激那些事先就能将火苗踩灭的。这就是凡人的愚蠢,没有先见之明,见事之未萌,所以便是有王莽之威权,公孙龙之察慧,东方朔之明睿,也是不识大体,贵末轻本的凡人,终不能免祸。” “但我许相自认不是凡人,也知一二先见豫图的道理。你以为献城和立君是两个事,但我告诉你,这就是一个事。如果,我明知道你们长久不了,那我为何还要献城?到头还是要与诸君一道死,还污了我汝南许氏的家声。元常,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这下子,钟繇慌了,正要再说话。就听到许相道: “你们进来,客人疲了,送去边厢休息去。” 话音一落,门外马上就进来一队彪悍甲兵,不由分说,就将钟繇给拖走了。 自此,和谈一事破裂,形势整个就逆转了。 说到底,钟繇以为自己是那个有刀的,但不知道那刀是在城外,在这城内,有刀的可是那许相啊! 第三百二十六章:德运 钟繇被带走了,但生命没什么危险。 这次谈判破裂并不是因为许相有多忠诚,或者是给予许相的条件不够。说到底,许相是要城外的河南豪势展现出能控制日后局势的实力。 而这些显然是钟繇不能知道的。 许相一直看着钟繇被拖走,直到消失后依然坐着在那沉思。 良久,许相叹了一口气,在两个仆隶的搀扶着离开了。 显然许相并不如表现的占着什么上风,城外的叛军和城内随时会倒戈的河南地公卿,会让他更加焦头烂额。 只是好在这一次试探并不是没有收获的。 至少城外的河南叛军们现在还没有改朝换代的想法。 但真的是这样吗? …… 此时,东观坛外,作为这次合兵的重要推手袁绍正裹着貂袄和一年轻士子冬日煮酒闲谈着。 这名年轻的士子是颍川士子辛评,是这次倒宦行动的一员。 袁绍早就有引颍川籍士子为己用的心思。然后就有人将辛评引荐给他,之后通过七拐八绕的关系,这辛评还和袁绍还沾亲带故起来。 阳翟的辛氏在阳翟并不是多显耀。因为此地的辛氏是陇西辛氏东迁的一支。而作为主脉的陇西辛氏就显赫多了。 陇西辛氏是前汉初年就定居在陇西的望族。之后每代都历武职,其家弓马兵书传家,如成帝年间国之虎臣的辛庆忌就是出自此族,由此可见陇西辛氏在武家的高门。 袁绍早就知道这些,拉拢辛评有很大的原因就是借机和陇西辛氏搭上关系。 袁绍预料到,日后河南世家在洛阳另立朝庭的时候,必然是不容西边的伪帝的。而那时候陇西辛氏就没准是一个重要盟友。 当然除了这点,袁绍还看重辛评的人脉。 通过辛评的关系,袁绍后面又认识到阳翟一系列士子。如枣祗、邯郸商、郭诞、郭嘉、郭援、褚尤等,皆是阳翟的翘楚。 这些人都围绕在袁绍身边出谋划策,让袁绍好不得意。 诸多谋划功成,又集众智谋之士,难怪袁绍精神气爽。 这人一高兴,就展现在外相上。 平日袁绍很少穿的招摇,但这一日竟然穿起了加金铛,附貂尾的惠文冠,再加上千金难得的貂衣,更显器宇轩昂。 他与辛评煮着酒,一边聊着阳翟的士林风流,一边聊城内的信息,气氛欢快有趣。 这时候,许是喝多了,袁绍突然问了句: “仲治,你说咱这大汉按五德始终,是承何德呢?” 辛评正喝着酒,突然听袁绍此问,一愣,下意识道: “是火德呀。汉承尧运,俱受火德,所以服饰尚赤。” 袁绍笑了笑,故作疑惑道: “那为何我读史,曾看高祖二年,东击项籍而还。高祖问故秦祭祀何帝,有人说是白、青、黄、赤四帝。然后高祖就说了,说这天下有五帝,为何偏偏少了黑帝。最后高祖说,自己就是那黑帝,乃立黑帝祠。可知国朝为水德呀。” 辛评这会就有点缓过来了,他盯着袁绍的笑脸,琢磨这话有没有其他意思,但一时确定不了。 所以辛评就照实说: “的确,本朝在德运这块到底承的是何德,确实是个大问题,我也曾向家中家长请教过,对此也一些认识。” 辛评话没说完,袁绍就道: “愿要闻之。” 辛评内心古怪,暗道你们袁氏家学不就是《京氏易》吗?这些德运之说你会不知道吗? 不清楚袁绍的打算,辛评老实回道: “汉得何德,有三个答桉,一为水德,二为土德,三为火德。这里面每一个答桉在历史上都引起过大争论,其背后都有一定的原因。和愚夫将德运视为图谶符录这些,我们阳翟承法家余脉,更能看透其实。” 袁绍听这话,击节赞叹,夸道: “没错,我正是要听听你们阳翟学脉一派对此的看法。” 辛评也自矜他们法家的身份,也有心对汝南人秀一秀他们颍川士林的学术成果。 于是,辛评兴致也起来了,开始真的将这件事当成了一场学术研讨会。 他道: “所谓德运之说其实是天命的延续。无论是革命还是改朝换代,一切都是天命的安排。商之天命为天降玄鸟,因有夏多罪,天命伐之。后商为周所灭,遂有天命靡常的认识。既然天命会转移,那是以何为根据呢?” “那就是德,所谓皇天无亲,唯德是辅。” “既然天命转移,唯德是辅。那这德又有什么转移规律呢?战国时期齐人邹衍改五行相胜说为五行德运说。五行相胜,也就是火胜金,金胜木,木胜土,土胜水,水胜火。此五行为天地基本,是天命转移的符箓,所以天命的转移就按这五德相始终。” 袁绍听的频频点头,实际上这些他都知道,他的家学就是研究这个天命的,又怎么会不知道呢?但能如辛评般提纲契领,角度新颖的说出,都是非常难的。 这一方面表面颍川学术确实走到了一个很高的高度,另一方面这辛评的能力和学养也是非常出色的。 那边辛评继续道: “既然有此五德,那这天下德运轮转就有了依据。上到三王,下到百世,一切都在这个轮转中。虞为土,夏为木,殷为金,周为火,秦为水。” 在要谈到汉的时候,辛评有意停了下,偷偷看了下袁绍,见其神色不变,他才继续往下说: “之前说汉有三德,这实际上都是存在的。” “从高祖到武帝之间,汉为水德。武帝以后汉为土德,再后成帝到本时,汉为火德。其中每一次转换皆是有原因的。” 这边,袁绍听着这些,突然岔了一嘴,问道: “高祖时,汉为何是水德呢?按道理秦为水德,以德运相终,那汉应该是土德呀。” 辛评解释道: “此一问,在文帝时期就有过。当时鲁人公孙臣就有此一问。但当时丞相张苍却驳斥了此条,当年高祖还在时,就是张苍和高祖一起定了水德。现在,张苍面对鲁人的质疑,自然维护了当年的德运。” “那这张苍到底是如何说服高祖的呢?张苍言秦二世而亡为伪朝不是正朔。所以汉当为水德,以承周的火德。” 袁绍听着这些,突然轻蔑一笑,道: “此段我也知之,那张苍为前朝重臣,为了在新朝的地位,自然比普通人更敢。不如此,不能显示他的忠诚。不过此也只为一点,从当年来说,高祖承秦制,未改朔易服,也是对的。” 辛评意外的看着袁绍,暗道此人果然是懂这些的,那他到底在问自己什么? 收敛住心神,辛评面上赞同: “是的,当年第一轮争辩就是张苍赢了。张苍以河决金堤为符,认为汉为水德。但是没过几年,天下突然传来黄龙出现,而黄龙现身是土德的符验,于是文帝认为,据此汉当为土德。” “之后文帝就令鲁人公孙臣草土德之历制度,更元年,而张苍自黜。但凑巧的是,就在文帝要改元的那年,有人作乱,文帝随即废除了土德说。一直到武帝,才最后改朔变色。” 之前的事情,辛评已经有点怀疑袁绍的用意了,这时候就有意试探他。遂问: “本初兄,这一段可有所得。” 袁绍看着辛评,仿佛听不出其人的试探,反而很认真回道: “此事背后实际上是文帝想要变换服色。之所以如此,就是要一改高祖、吕后时期放任天下的政策。所谓德运不同,其治理天下的学术制度就不同。” 辛评没想到袁绍还有此一说,大感意外,忙请教。 而袁绍也有心折服辛评,好让他看到自己的政治能力。 于是,袁绍侃侃而谈道: “汉初用水德,自然以水治天下。所谓水,圣人有言: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既然不争,那就是与天下休养,轻徭薄税。但文帝时,天下饶富而汉室穷,而彼时又有匈奴为祸,文帝自然就想要收天下权柄。而土德呢,位于中央,本就有集权之意。所以文帝要改土德。” 辛评听袁绍一番话,真的是通透很多,他起身拜道: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苦读啊。袁氏果然为天下学脉之宗,评受益匪浅。” 袁绍自矜一笑,道: “当时人也看出了文帝的想法,所以才有作乱。而文帝也知道自己主张不为天下所容,很快做罢。” 到这里,辛评已经不敢再主说了,而是边请教着边说: “所以后来武帝时期为何能定土德呢?” 袁绍笑着示意辛评不需要这样,意思大家一起讨论。 面对辛评的疑惑,袁绍道: “武帝能改土德,也是承文景之荫。景帝平关东七国之乱,直接打灭了各地方的反汉诸侯,所以到了武帝时期改土德就是顺水乘舟的事。” 辛评听了这些,不自觉给袁绍比了个手: “高!本初兄对国朝事果然是洞若观火。” 袁绍摆摆手,意思这才哪到哪,然后让辛评继续。 “后面这土德一直就顺到了成帝时期。此时期,出一高人,就是刘向。” “其人大改邹衍、张苍的德运说,而讲五行相生说。也就是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他将天下德运按相生排,分别是伏羲得木德,神农得火德,轩辕得土德,少昊得金德,颛顼得水德,帝喾得木德,唐尧得火德,虞舜得土德,夏后得金德,成汤得水德,周得木德,汉得火德。” 一口气说完,辛评顺了口气,喝了杯热酒润了一下。 见袁绍在沉思,辛评问道: “本初兄是有何疑惑嘛?” 袁绍笑道: “这刘向果然是奇人。他这相生替相终,是有大说道的。” 这一点辛评还真的不知道,于是再次请教。 袁绍以手蘸着酒水,在桉桌上画了个圈,然后道: “刘向推崇上古圣王,认为圣王所受天命同一,人间的变更不应该是相互的克服,而是一种相生相互。而且此一说,大大解释了尧舜之禅让的情况,毕竟天命轮换不只是靠革命,还有禅让。” “而且这一说,更是继承了高祖的观点,就是不承认秦为正朔。所以周木才生炎汉火德。” 如此,辛评恍然道: “所以,汉之火德,是因为刘氏为尧的后人,所以汉承尧运,同得火德。高祖也才有了赤帝子一说呀,然后光武中兴后,依然为赤德是以新莽为伪朝,非正朔,意两汉一体呀。” 袁绍点头,然后问辛评一句话: “说的没错,那最后仲治是觉得刘向说的对,还是邹衍的学说有道理呢?” 此言一出,辛评额头的汗都淌下了,到现在他终于知道袁绍到底在说什么了。 原来支持邹衍说,汉为火德,那下一个朝代就是水德。而如果支持刘向说,以火生土,那一个朝代的就是土德了。 这并不是辛评淌汗的原因,原因是他意识到汝南袁氏就是虞舜后裔。 所以这哪是问学术啊,这问的是名啊! 一时间,辛评讷讷不言,只不断抹着汗。 突然他想到一句,笑道: “高祖挺仗,光武中兴,凡已有四百载。汉既承周天命,周有祚七百,那汉亦是如此。所以汉德虽衰,天命未改。德运轮转,未可问也。” 辛评一番出大出袁绍所料,他愣了下,随后哈哈大笑: “没错,七百年,有七百年。哈哈!” 于是,两人哈哈大笑,都各自有了答桉。 …… 在有人讨论德运的时候,距离洛阳河对岸的河东,也有人在聊一些星象谶纬。 本该在河北的董卓却出现在了河东。 董卓素来机敏,在河南那边出了变故后,他就觉得有些不好。当时董卓已经带军撤退到了邯郸边的滏口陉外,打着形势不好立马从太行山撤回河东。 后面果然,河北汉军大败,溃不成军。而河南汉军竟然抛弃了他们,自己跑了。 这下子,董卓也不耽搁了,迅速带兵从隘口撤回了河东。 一到河东,董卓就发现天下形势变得太快了。 那些河南汉军竟然和豫州那些士族打出了清君侧的旗号,甚至还一路打到了洛阳。 眼见着刘宏西走,洛阳将要陷落,汉室可见的大动荡着。 董卓的野心也再抑制不住了,所以今日他喊来了自己的腹心幕僚李儒,问了一句: “你知道四星聚尾吗?” 第三百二十七章:承天 光和六年,冬十二月。 五星聚于尾、箕,荧惑先至而又先去。 人间道,有德受庆,改立王者,奄有四方;无德受罚,离其国家,灭其宗庙。 于是有郃阳李儒阴奏河南太守董卓: “此帝王易姓之符,汉祖入关之应,尾为燕分,其下必有王者出。主公拥雄兵战将,据河东盐铁,此乃天授公符宝,入主洛阳。” 董卓问其故,对曰: “昔者,周将伐殷,五星聚房;齐桓将霸,五星聚箕;汉高入秦,五星聚东井。所以五星聚尾,便是人间易代。如元始四年,四星聚柳、张,各五日。后有王莽、赤眉之乱,而光武兴复于洛。今五星聚于尾、箕,天下必乱,将有王者出。” 卓阴喜,乃砺兵秣马,进窥东南。 …… 天象变动,人间又是刀兵四起。无论聚的到底是四星还是五星,都表明皇权失驭,霸者迭兴的乱世已经到来。这一切无不对汉室的神圣和威严提出重要的挑战。 天下有望星者,皆忧心哀叹一场变革将要席卷天下。 同样是这一日天象大变,济阴太守张宠登楼夜观。 作为家传星象学问的他,当然知道这代表着什么。联系到西面送来的消息,知道国家已经西迁,河南逆党将入主京都。张宠就是一阵沉默。 终究是要做选择的时候了。 于是,第二日,从济阴郡守府出三骑背旗。一去西方洛阳,一去郡北方的鄄城,一去南方的梁国。 去洛阳是找河南逆党输诚,去鄄城是找泰山贼议和,去梁沛是找攻守同盟。 值此乱世,便是如张宠这样的两千石大吏,也不得不做出自己的选择。 这一日更多的地方太守也如张宠一样,各自做着自己的选择。整个天下的形势就因为一场天象而加速起来。 而同样加速的还有长安的局势。 …… 刘宏觉得自己倒霉透了。 这一年是整个的大不顺。 先是太平道莫名其妙就造反了。然后又被河南那些世家背刺逃到了长安。他这边宫室还没入,就又来个异象五星相合。 当长安的太史令告诉他这个事的时候,刘宏还没当回事,但在完整了解了后,刘宏才真的担忧了起来。 现在刘宏最担心的是什么?就是汉室的权威。 而汉室的权威就代表着他的权威。 如今长安要想能反攻洛阳,就必须得到雍、凉、并、益的支持。如何能获得呢?就是看各地太守是不是还站在刘宏这边。 一开始自然是没问题的。因为这些太守基本都是刘宏的郎官出身,他毕竟登基差不多快二十年了,各地太守基本都是从他这里外放的。所以刘宏有信心获得这些人的支持。 但这只是一开始,因为三互法的原因,关西各地的太守不一定都是关西人,所以就很容易在河南那里获得另一种权力渠道。 一旦不能速平叛军,这些人必然会观望。 而现在最可怕的又发生了。那就是天象预示他刘宏要亡。 他是天子,权威除了人间的刀兵就是上天的卷顾。而现在刀兵折了,天也不卷顾他了,那谁还会听他的? 那些本还顾忌反叛他而蒙受乱臣贼子罪名的人,现在可以光明正大起来反对他了。 所以刘宏万万不能接受这一点,忙让太史令想出办法速速攘除此灾异。 太史令还真的想到一个办法,那就是改承正统一事。他说天不许汉,那就可以自己改宗,然后再受命。 这实际上是例可循的。当年前汉时期哀帝也经历过这样的合法性危机。 当时已经度过二百年春秋的大汉,各大儒纷纷言天命不属汉了,甚至有民有七亡而无一得,民有七死而无一生的苦难景象。 如齐地方士甘忠可,声称汉家气数已尽,天帝派真人赤精子传授给他法术,并让他取代汉朝以统治天下。 他也算是本朝的张角,只是不等集众,就被以罔上惑众之罪处死了。 彼时哀帝面对汉室将衰,天命不在的危机,听从众臣建议,变德改朔,以示改元更始,再续天命。 也因为此,汉从土德改到赤德,之后汉又延续二百多年。 所以现在太史令就建议刘宏改朔易色。将炎汉改为黄汉。 他说以五德相生说,赤德之后就是土德,所以要变黄衣。如此,大汉还能再续二百年。 这个建议让刘宏非常为难。 他将变黄衣,下意识就想到了那群黄头巾的蛾贼,心里就有一层阴影,难道这些人真的有推翻汉室的可能吗? 土德,黄天,黄巾,黄衣…… 越想,刘宏越觉得这个办法不好。这不是让他告诉全天下,炎汉亡定了?下一个坐天下的是土德? 之后刘宏又问了其他几个人的看法。 这些人皆言太史令这个办法已经是目前能做的了。至少此举还是让天下人知道天命还在他们这些人头上,只是换了个招牌而已。 但可惜刘宏不读史,也没有人告诉他当年完整的旧事。 那就是自哀帝改德之后未久,汉室就被王莽给篡夺了,篡夺的手段就是用谶纬。毕竟就连你们刘氏自己都说了,汉室失德了,天命不在了。 那天下再有一个圣贤王者出,受天命,他还是黄帝和虞顺的后人,天生的土德。那这人取代汉朝是不是很合理? 当然合理了,于是一个叫王莽的外戚轻而易举的篡夺了刘汉的天命。 但可惜呀,刘宏不知道这些。而关西的士族们也不懂这些,想要劝也没法劝。说到底,两百年过去了,关西士族和关东士族在文化上的差距不是一点半点的。 所以到最后,即便因为长久的政治直觉,让刘宏觉得此策并不是多好。但在这个天象灾异的危急时刻,刘宏也只能选择了这个方法。 那就改德再受命呗! 经过短暂的筹备,刘宏昭告天下宣布改德易帜。昭称: “国家承炎汉火运,故为土德,衣服尚黄,旗帜尚赤,常服赭赤。以商、周为二王,封舜、禹、汤之裔为三恪。绍汉复兴,土精应王,厚德载物,生数五百,成数千年,古今祥兆,若合符契。“ 而且为了彰显正式,即便是关内外形势如此紧张的时候,刘宏依然带着礼仪车架登上华岳封禅,埋玉宝金册于五色坛,祭祀上天。 之后,刘宏就改年号为承天。然后又去长安宗陵朝飨太庙,并于南郊,合祭天地,亲自完成封禅、太庙、南郊祭祀三大礼,正式改改德易帜。 为了将新的德运真的做实,刘宏甚至还从本就不太富裕的府库拨出一笔布,专门为诸军改旗幡队仗,之前用绛色,现在全部改用杏黄,以符土德,进一步强调了土德的正统地位。 当然布匹有限,不可能一下子换装全军。就先从西园五十四部开始,给这些新军先换上黄衣。而其他外镇诸兵看着那些黄衣黄旗的新军,嘲讽其为“黄头军”。 就这样,汉军打着打着,就发现自己却打成了蛾贼的模样。 但刘宏并不理会这些细节。在处理完德运的问题后,他立马就开始筹备他的天子亲军组建,也就是那西园五十四部的黄头军。 刘宏是非常清醒的,天命过于渺渺,只有手上的刀兵才让他有安全感。 自党人之乱后,他带着公室子弟仓皇出逃,原有的南北二军的宫卫体制已经崩散。 北军已经凋零在河北,南军失陷在京都,此时刘宏身边只有五千多人的黄头军。虽然此时的长安有各营兵万余人,但皆不能给他带来安全感。 于是,稍一安定,他就开始组建西园五十部兵起来。 如今长安行在,士不满百,兵不过万。要想补充完整的编制,刘宏只能将目光放在原先抵抗羌人的西军头上。 西军的校尉是讨虏校尉盖勋。他手上有虎牙营甲士千人,雍州营甲士千人,扶风营千人,还有长安各陵兵三千人。 盖勋很容易的就交了兵权给刘宏。之后刘宏就以这六千精兵为主体,补元从、扈从官子弟,六郡良家子、关西健儿入军,置西园十军。 刘宏嘉奖盖勋忠勇,加其为讨掳将军,敕赐长安上宅三区,乱采一千段,细马十匹。 没办法,刘宏用钱的地方也多,也只能给到这个份上了。要是后面光复,再给盖勋补上。 之后刘宏又从凉州刺史耿鄙处要得羌人善骑射者数百,又择关西豪强子弟善骑射者共千人,重建射生军。 这里的射生和老北军五校的射声营不同。前者是一个骑军,后者是弓弩军。 射生的本意就是陪皇帝射猎之意。汉武时期,武帝自羽林骑中简点材力善骑射者号为百骑,武帝游猎,则衣五色袍乘六闲马以从之。 现在刘宏没老祖宗那样的财力,只能给千骑射生配黄衣黄马。 射声军甫一建立,刘宏为了彰显武德充沛,就亲带射声军入苑狩猎。他还亲自狩猎了一鹿,取血煎鹿肠,赐予了射声军的五名悍将。 他们分别是:陇西李越、陇西辛洪、安定胡震,汉阳阎行,天水赵昂。 这些都是凉州各地的豪杰,是各地补上了精锐。 刘宏虽然依仗雍凉勇士为爪牙,却并不放心将黄头军托付给这些人,而是将随他一并西迁的宦官们分插在军中。 比如蹇硕就是上军校尉,为十军校尉之首。 而又因为西园十军又分内五军和外五军。其中外五军驻扎在西苑和东平观。内五军就直接驻扎在长安的坊市街道上。 而对于内五军,刘宏甚至将宦官布置到每一个屯上。每百人就有一个内使,掌握住兵权。 就这样,经过一系列努力,刘宏差不多建立起了西园十军的内五军。刘宏分别赐予他们军号为,捧日、天武、长兴、宁国、威远。 至于外五军,刘宏目前还没有足够的军力填充,只能期待日后能从并、益等地吸纳了。 做完了这些,刘宏并没有高兴多少,因为他还有一个巨大隐忧: 那就是自己的长子史侯没有一起带回长安,要是落在河南那些叛军手里就麻烦了。 …… 当刘宏于长安改朔变服的时候,天下喧然。 谁都没想到国家竟然会这么果断,在天象有异的时候,迅速采取行动回应上天。刘宏的果决使得不少原先还观望的人相信,国家至少还有心收拾山河。 于是在利益和忠君观念下,凉州、并州、益州的诸多二千石太守皆遣上计吏带着今年的税赋钱粮送往长安,以示对国家的忠诚。 不过这里面,河东太守董卓却拒不遣上计吏。不仅如此,他还江东的盐池给占领了,将利有千万的盐池吞为己有。 董卓的行为让刘宏大感意外,几次遣发训斥。但董卓除了虚伪应付,没有一点变化。 这下子,刘宏知道自己河东保不住了。 河东是洛阳和长安之间最重要的一个大郡。要是河东倾向了洛阳,那长安这里就危险了。于是,刘宏再不敢逼董卓,不仅许其无罪,还许其建武将军一职,许其开府建牙的权力。 时间到了光和六年,十二月末,也是承天元年的开始。 洛阳方面终于和城外的汉军和谈好了。 由许相出城,各公卿相随,河南汉军并世家部曲军两万人正式入主洛阳。 在长安那边宣布改德后,河南汉军正式宣布长安为伪帝伪朝,并拥立伪帝长子,史侯刘辩继位,继续以炎汉为正统。 原先的光和年号已经不能用了,于是懵懂无知的小皇帝刘辩就在其舅大将军何进,许相、袁隗、皇甫嵩等三公,朱儁、袁绍、曹操等一干将帅的陪伴下,正式昭告天下,改年号为共和。 本来关于洛阳的继任者是何人,河南内部是吵成一片的。 立刘辩为帝,不少人是不同意的,因为这个不合法理。 从宗法制度而言,刘辩入继大统是因为他是刘宏的长子。但现在刘宏已经被认为是伪帝了,已经不被承认为正统,那这刘辩如何能做君呢? 所以这些人就觉得可以从宗室血缘最近的选一人立为君主。 但这事并没有得到河南上层士卒领袖们的赞同。 本来袁绍也是这个打算,甚至有想过以宗室长者刘虞为帝。但在袁绍入城见过族叔袁隗后,他果断放弃了这个观念,转过来支持刘辩为君。 这里面有几个考量。 支持刘辩为君的,主要有他的舅舅何进、司徒许相和袁氏领袖袁隗。 何进的原因自不必说,他之所以愿意放河南叛军入虎牢,除了形势所迫,更多的就是要拥立自己的侄子刘辩。因为这样他还能继续做大将军。 而对于何进的态度,河南世家们不得不慎重考虑。因为何进代表着南阳方面的态度和一部分党人大老。 党锢解禁后,何进招徕了一大批党人,比如刘表、蒯越等人,这些人背后都在各地有着非常强的影响力。 所以何进肯定是要争取的。 而司徒许相支持刘辩的原因,有两方面。一方面就是为了自己的名声,因为他拥立刘辩,就不是对刘宏不忠,只是因为刘宏失德,他无奈之下才谏言拥立新君。 但这只是他个人的阴私算计,上不得台面。如果只是这个原因,除了城内的一部分投降公卿会赞成,其他人是不会被说服的。 但许相厉害就厉害在,此人真的有政治头脑。 在和钟繇谈崩了之后,他就知道河南汉军并没有真的想好如何团结关东诸郡国,这无疑将大大不利于后面的东西对抗局面。 但许相帮他们想到了。 之后他驱车到了袁隗府,直接和袁隗面谈。因为在许相看来,这次兵谏,袁隗即便不是背后首脑也必然是知情的。 开始袁隗还和他演戏,一副忠君爱国的样子,为小儿辈的胡闹痛心疾首。 但在许相点出河南世家背后的隐忧并告诉他自己有办法。那袁隗不装了。 那这到底是什么办法呢? 这办法就是效彷周幽王时期的共和一事。当年周幽王无道失德,激起国人暴动。最后幽王逃到彘地,朝廷就由召公和定公共和执政,辅助年幼的太子。之后等太子长成,再还政于天子。 此办法一出,袁隗大声叫好。 这许相真的是能人,既解决了日后朝廷法统问题,又将伪帝钉死,然后还将河南世家们作乱的事给遮掩了。 袁隗他们老一派的,早就和汉室绑在一起了。所以他们不反汉室而是反刘宏。用这个办法,他们依然能借用汉室四百年天命,继续公侯万代。 这个办法一出,城内外迅速达成一致,可以说人人欢心,人人得利。 这里面,可能也就是袁绍最难过,毕竟他是真的想代汉而不是辅汉。 但此时的袁绍还只能听命于袁隗,继续蛰伏。 也因此一事,袁绍想出任一方的心思就越来越浓了。 但不管是失意还是得意。一时间这天下二日当空,两朝对立。 关东关西皆要选择自己的君主和战线,一道铁幕就徐徐在东西之间拉开了。 第三百二十八章:新年 承天元年,正月春,邺城。 临近过年,邺城上下都弥漫着过年的气氛。随着时局的稳定,周边战事陆续结束,泰山军的冲天大将军下令今年过一个好年,上下一体同欢。 然后整个城都热闹起来了。 去年一年对许多人来说都是翻天覆地的一年。尤其是生活在河北的黔首们,先后经历战乱、征发、逃离家乡,后面还是因为泰山军的政策而重新回到了故土。所以无论有钱没钱,都想在这一年末高兴些,期盼来年能安稳点。 而对于泰山军来说,经过近一年的转战,终于有了一个不错的局面。已经有了泰山、来芜谷地、东平国、河济地区、以及河北魏国旧地。可以说,这个战果是非常好的了。 现在,随着河南汉军离开河北,卢植的河北军团也因为在青州黄巾和东征军联合的重创下不得不放弃了邯郸,带着数千的残兵败将一路跑到了幽州。 河北汉军撤离冀州后,冀州的局势也越发混乱起来。一年多的战事,河北的秩序已经崩溃,到处都是野盗团和狩人队横行。有点实力的都在乡里建立起了坞堡,流民成群结队乞食。 所以此时泰山军主持的邺城及漳水中游区域,就成了这片混乱土地中难得的安宁之所。 邺城自被张冲作为未来主要的根据地,就一直致力于改造此时的乡里结构。一方面分田分户,打散宗族关系,一方面还试图改造此世的民俗结构,所谓改风易俗也。 这一行为也被地方不少乡间朽儒视为法家手段,是重蹈暴秦覆辙。 而张冲之所以大费周章,就是因为他在基层分田分户是一种经济结构的重组,但流传在乡间的民俗结构却是匹配于过去佃农式或者农奴式的经济结构的,是豪强对他们的改造。 既如此,泰山军就有必要在治下改风易俗。其中这过年,就被视为一项重要改造活动而被泰山军民政部门高度对待。 下面的人兴致都很高,但张冲比他们更清醒。风俗这种事没办法连根拔起的,只能枝杈上起变化。因为时间赋予了这些风俗以巨大的韧性,即便存在再强大的外部改革,也是很难和过去起完全的切割的。 所以移风易俗,必将是一场长久的任务。如果只是一时,那不过又是一场所谓的新生活运动罢了。 国人过年从什么时候开始,为什么要过年,这些下里巴人自然不清楚。即便他们去问那些饱读诗书的,除了告诉他们一些之乎者也,也是一无所获。 但不是所有事情都要刨根问底的,反正对他们来说,能有一个时间能有一个特定的节日,让他们狂欢,那就够了。 这些朴实无文的黔首们可能不知道,过年的真相就是这么简单。 年这个词是周以后传下来的,最早在唐虞是叫载,是运载之意。到了夏时期就换成岁,岁本是斧类砍削工具,是用来收获庄稼的。彼时庄稼一年一熟,庄稼收获后,人们要杀牲祭神,“岁”就成为祭祀的代称。 这种一年一度的丰收祭祀活动就是最早的过年。后面到了商代,以“祀”称年。到了周代,就正式以庄稼丰收的周期称为年。 对于农耕文明的人来说,丰收是最重要的大事。这意味着来年他们饿不死,能活,所以过年也就成了先民们最喜悦的事情了。 以前是将十一月初作为过年,后来武帝时期正式将正月作为岁首,然后就一直延续下来。 既然过年的起源是丰收祭。那祭祀神灵自然就成了过年最重要的活动和主题。 按照往年,这一日作为天之子的人间帝王,也就是刘宏啦,应该是要到东郊迎气的,这是他作为帝王的义务。 但可惜,现在刘宏只能在长安的老东郊坛,拉车舆的六匹马都凑不了清一色的青马,然后三公九卿也站不满数,就这么凄凄惨惨的结束了祭田活动。 反倒是东面洛阳的朝廷,那是众正盈朝,关东各地太守的上计吏也站得慢慢当当,倒比西边更有朝廷的气派。 随这些上计吏来的,还有各地的诸侯王。因为汉家制度,每岁首就为大朝受贺,此为正旦大朝。 这个时候,汉帝要在正月清早上朝,接受文武百官的庆贺,同时各地诸侯和百官也得到新年宴饮的赐赠,这时礼乐齐鸣、百戏腾跃、鱼龙曼延,一片欢乐景象。 这一活动除非遭遇特大灾患,是年年都要举行的。 这一年,无论是作为承天元年,还是作为共和元年,都是万象更新的开始,是团结各自阵营的重要机会。所以即便时局艰难,东西两个朝廷都举行了盛大的正旦活动。 往年,这一活动中,会插入一个重要节目,那就是辩经会。那是从光武时期定鼎天下后就有了传统项目。 参与者就经典互相辩难,如果有人学理不通,经习得不到位,就要将其座席让给通达之士。传说当年有一人,叫戴凭,曾凭借其深厚的经学造诣,连夺五十多席,名动京都。 但这一文风盛事这一年却罕见的消失了。 西边的刘宏直接将这个项目改为关西勇士的角觝戏,手搏席,甚至要不是不许带兵甲入禁,刘宏还要举行武斗。 不约而同的是,在洛阳的朝廷上,辩经节目的时间也被缩减了,他们也加了一些武斗类的项目。看来,即便关东的君子们再不愿意接受,也明白一个属于武人的时代,已经到来了。 而在洛阳的角觝戏中,来自济阴的李典成功拔得头筹,获得了他的荣耀。 时隔四年,这个年轻豪杰终于等到了他们武人的时代。 在长安和洛阳纷纷祭祀上天,开正旦大朝的时候。广宗的年就过得非常沉闷和紧张的。其中最紧张的就是拜神一事。 作为以宗教起家的组织,太平道自然是非常忌讳民间去祭祀其他神灵的。 而春节呢,这下面祭祀的神又是最多的。什么天地山川、日月星辰、甚至连家里的门、灶、户等都要祭祀,还不包括各里社一些自己的祖先、野祠,总之有什么祭什么。 而且因为战乱的出现,饱受离乱之苦的百姓黔首们纷纷将希望寄托在这些神灵头上,这里面当然包括了太平道的黄天,但也包括了其他神灵。甚至一些人听说泰山府君也很灵,也将祇拉出来供奉。 而这自然就是不被太平道允许的,于是在别的地方正旦是喜气洋洋,而在广宗周边却是在清查谁在供奉野神,氛围压抑一时颇有点道左以目的味道。 实际上,河北太平道之所以如此紧张,背后一个很关键的原因就是因为这次来广宗朝见的渠帅比预想中的少了很多。 除了一些被消灭的如豫州地区的方外,如兖州、荆州都没有来参加。甚至青州的一些郡也没有来,只有东来、齐国等地还是送来了贺礼。 这还不是最让河北方面最难过的,最难过的是,离此不远的泰山方只派来了一个使团,并没有以下的身份,反而是以盟友的身份来参加。 这一难堪局面,河北方面只能自己苦吞,以他们如今的实力,还没办法靠武力使泰山方服软。 正是这种变化,使得太平道越发保守,容不得下面再有任何忤逆的地方。所以,这个年他们治下的黔首是过得并不开心。 但以上的种种,都不是邺城地区老百姓们考虑的。他们正用难得的安宁,用心准备着这一节日。 和广宗那边一样,实际上泰山军这里也对乡野里社敬奉野神颇有微词,但他们比广宗那边聪明的地方是,他们知道老百姓无论供奉何种,实际上都是在求的人事。 在没办法给治下百姓一个安定的环境,严格要求他们不要做什么实际上收效甚微。所以,他们并不打算直接从这一块该风易俗。 除了禁止一些神巫以此捞钱害命之外,像什么烧香,买绸缎给泥塑供奉之类的,泰山军都没有制止。 因为有些时候,人们确实需要一些寄托,不然容易生乱。为此,泰山军还有意加强了一些好的习俗。 比如,邺城边有个风俗,就是正旦里看树上的冰凌,可以预卜来年的丰收。如果枝头上的雪花是圆形的颗粒,那就是丰收的吉兆;如果是片状的,那来年就可能遭遇旱情。 因此,当正旦这日早上,黔首百姓们爬上看树冰凌,看到的尽是又圆又亮的颗粒后,皆欢呼雀跃。 而泰山军就将这一喜讯传遍了各处,好让他们知道来年必是个丰收年。 除了这些,泰山军也有意将一些新的事物渗透入治下。 比如纸! 此世早已有纸,只是工艺还不行,纸张脆弱易碎。之前张冲在泰山蛰伏的时候,就改良过这些,已经有了完整的能日常使用的纸张工艺。 后面泰山军打下朝歌,在其北面的漆园,用漆园竹又改良的了工业,提高了纸张的韧性,此类纸张也叫漆园纸。 此后泰山军内部的公文几乎都是用这些漆园纸。 为了将宣传和纸张能传入到治下,泰山军的工匠营专门做了一批对联。就是两条黄纸,上面写两句宣传话。 比如:“男耕女织齐下手,吃饭穿衣不发愁。” 这些都是宣教部门的口语,专门教育黔首百姓们的。所以这些东西都是免费发给他们。 但不知道怎么传的,传着传着,这些对联就成了泰山军的黄符。还将这些也当成了某种神灵放在家中供奉。 显然,即便是有泰山军改革意志的对联,但在里社的黔首们眼中,它们还是以往的那种意义。 旧有的观念依然统治着他们的思维。 而且这还产生了一个大变化。那就是他们在造神。 乡野里社的黔首们之所以拜神,就是祈求神灵能保佑他们生活安康富足,其背后有很强的功利性。 但现在,泰山军来了,帮助这些黔首实现了十世都未有的翻身,他们分到了土地、宅基,开始被人尊重,生活在一个不会有制度性欺压他们的环境。 这种现实的巨大改变让他们将对神灵的祈祷转换为对张冲这个人的祈祷。他们将张冲当成了神。 过去他们是牛马,现在他们也成了人。所以在这个春节,他们无不感念张冲对他们的恩情。 那最极致的感恩就是将对神的虔诚转移到张冲这个救命恩人身上,所以他们不拜死神,拜活神。 这一变化自然被基层的泰山军吏们上报到了邺城。张冲在知道这个消息后,沉思了良久,还是决定暂时不做应对。 因为张冲明白,虽然从他感性上讲,并不是希望被民众视为神,因为自古造神和毁神都是同样的容易。但从理性上来讲,这实际上反映了治下百姓对泰山军的满意度。 因为民众拜神就是对美好生活的期盼,现在拜张冲,无疑是因为他们的生活得到了巨大的改变。而且这还反应了他们对泰山军的信心。 毕竟如果他们认为张冲他们坐不住邺城,那这些人供奉张冲的行为一定会被后面还乡者清算。 所以,张冲为了不打击民众的热情,决定还是不对拜神一事做过多的干预。 但对于另外一件事,可就不是如此了。 那就是赌博。 如果说拜神还是有一定安抚人心作用,那赌博就是彻头彻底的痼习。 赌博原是消遣的娱乐,但人性中好逸恶劳与之一结合,就成了败坏风俗生产的痼习。 邺城作为古魏地,赌博风气非常重。比如当年刘邦就好赌,斗鸡赌狗无所不会。以往常年份来说,一到过年必然是家家都会赌博的。 但今年不一样,对于赌博,张冲命治下重拳出击。赌博这件事就不符合生产活动,而且一旦金额过大,必然会有人涉险犯桉,会对地区稳定带来重要威胁。 比如你赢了钱,那肯定大吃大喝,浪费享受;输了钱的,不是卖儿卖女就是抢劫偷盗,必然危害当地民风。 所以即便赌博是民众喜闻乐见的事,张冲还是决定大力整治。 除了在各坊市里社加大宣传,指出赌博的危害,凡被抓,初犯者,一律城旦春十五日。再犯者,城旦春三月日。再冥顽者,城旦春半年。 不过张冲也知道一位禁只能起堵的作用,还需要疏起到引导的作用。 既然春节赌博是因为农忙结束,有了大量的休闲时间。那就让民众们忙起来。 有武城安平里的游檄郭槐在知道上面的精神后,就亲自组织里民砍柴,不仅给今年将每家每户的冬日的薪柴都补充足了,还将多余的卖到了武城,补贴了社戏的花费。 还有从横撞队出来的邺城临漳乡的护田兵使赵刚,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带着护田兵组织青壮习练五兵,提高战术能力。 而从邺城受训的宣传队,就一个乡一个乡的唱大戏,总之既然民众喜闻乐见,又利于他们生产生活。 当然即便是这样,也只能让本来不爱赌的人不去赌,对于那些滥赌的还是没用。所以各乡都组织了查堵队,凡是抓到聚赌者,就开全里社的大会,以形成社会压力,之后就送往邺城修筑工事。 相信如此一番,必能好好杀一杀邺城的赌博风气,为来年春耕做好风气上的准备。 也是在这样的既欢乐又查禁的氛围中,从泰山、来芜、东平国、河济地区、濮阳等地的出发的上计吏和一众随行也陆续入了邺城。 其中一个叫徐盛的年轻人也随着泰山的上计团到了邺城。 徐盛是琅琊莒县人,是当地的泰山军吏举荐上去加入邺城武备学堂的人选之一。 此时的泰山地区,在度满和杨茂的发展下,扩张很快。即便是非常克制的情况,也将势力扩展到了徐州的琅琊地区,并将此地区的琅琊贼或剿或纳。 原先此地的大豪臧霸在知道是泰山贼来后,也果断放弃了琅琊,南下徐州投靠了汉军。 而这个徐盛就是琅琊贼中的一个后进,他的上司觉得此人很有潜力,就提拔他去邺城的武备学堂。 邺城的武备学堂前身就是张冲的随军学堂,之前就一直培养中低级军吏。这一次在邺城扎根,张冲就命各根据地选拔有潜力和战功者入武备学堂进修。 这一方面是为了提高各根据地的战备能力,另一方面也是提高中央在各地方的联系,减少分离的趋势。 各根据地以距离远近不同,出发的时间也不一样。最早出发的就是琅琊地区的上计使团。 除了有徐盛这些入学的低级军吏之外,还有一些高层大员,他们来就是为了见渠帅张冲的。 经过一年的奋斗,泰山军已经成长为一个势力不小的群体,一些制度也在逐渐建设中。各地大吏的到来一方面是交代根据地的建设成果,也是要聆听渠帅对来年的指示。 当然因为现在各根据地都没能连成一块,中间都有很多反泰山军的势力在,穿过这些地区肯定是存在一定的风险的。 但这个风险必须要冒。 徐盛不懂这些,他只是拿着上司给的推荐信和符节,就找到了迎接的前辈,然后在汇了有二十人后,这前辈就将他们引到了现在武备学堂的所在地。 一处位于漳水边的坞壁群,邺城的正南面。 第三百二十九章:武备 邺城武备学堂位于漳水岸边,是一座兵站坞堡。 这里原来是一位豪强的宅邸,后来被张冲看重扩充为一座坞壁,既可以用来教习又可以作为邺城的外围据点。 自打将邺城作为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的根据地,张冲就将邺城的防卫上心了。首先他就在邺城的西北规划了一座小城,取名曰铜雀城。 铜雀城所在的位置地势高亢,是邺城附近的制高点,具有重要军事价值。规划中,铜雀城将由三座坞壁构成,彼此由门道飞甬相连,内再建一高台用以瞭望敌情况。 此铜雀城将和武备学堂一北一南作为拱卫邺城的重要据点。 正旦这天清晨,即便到处都在洋溢着过年的氛围,但武备学堂这里依然鼓角声起,让走过的人都意识到这里的军备森严。 武备学堂的学生基本都是来自军中的什将以上的军吏,来这里都是封闭式的,所以即便是正旦,他们也只是多了一顿肉,然后就和往常一样。 此时,学员们出操的声音横跨漳水,也将正走在路上的徐盛听得热血沸腾,暗道这里就是他该来的地方。 带徐盛他们这行人的学长也非常年轻,魁梧有力,走起路来虎虎生威。 徐盛之前看过他的符节,知道此君叫程普。 程普是随孙坚一起袭击邺城的而被俘的,随行被俘的还有一大批孙坚部里的中低级军吏。但并不是谁都能像程普一样有机会被选入武备学堂的。 随着卢植的河北汉军撤往了幽州,无论是为了后方安全还是为了除敌务尽,泰山军日后都是要北上幽州的。 所以就需要发展一批幽州籍贯的军吏,程普和韩当就是在这个背景下被赦免甚至提拔入武备学堂的。 当然,这和二人出色的骑战能力和比较顺服的态度也是不可分的。张旦的东征军与河北汉军一战后,投降的幽州突骑也不是一个两个,但很多都是过于乖戾不驯到现在还筑铜雀城呢。 一路上,程普都在给这二十名天南海北的学弟介绍着学堂的事务。 程普讲得很仔细,一点没有前辈的倨傲。一方面是程普自觉是降将出身,没什么好倨傲的,一方面是他知道这些人能被各地长吏推举入学,不是能力出色就是人脉丰富的,日后必然是有一番前途的。 程普与这些人交好,也能方便日后军中行走。 但程普说什么,后面的徐盛都没听太清。 徐盛是来自南面的琅琊,第一次来北地,也第一次感受北方的严寒,猝不及防就有些遭不住了,这会就有点晕晕的。 再加上程普一口浓重的幽州地方话,即便是徐盛努力去听,要听懂也是怕不容易的。 实际上关于语言沟通的问题,徐盛是懂一点官话。 这里的官话就是汉代士族之间沟通的雅言。雅言是古中国最古老的官话,当年孔子能与来自各诸侯的三千弟子沟通,用的就是这种雅言。 雅言大致是从夏朝时期就开始流传下来了,当时是核心文明圈也就是河洛之间一带的地方语言。因为夏商周都定都于河洛一带,所以就很自然的成了官方语言。 作为当时文明最核心的地区,雅言不仅仅是各诸侯子弟大夫必要学习的话,就是连一些偏远戎人都要学习。 比如当年晋国将伐楚,为了统一后方,决定先伐北方姜戎的首领驹支,指责是戎人在搞破坏挑拨北方诸侯,以致南征楚国出现分裂。 戎人语言与华夏先民不通,但当时的驹支却能当场朗诵一首诗经里的话来为自己辩解,可见雅言是当时各地方上层一种通用语。 泰山军的人员结构普遍都是偏于底层,所以基本都只能以家乡语言沟通,和稍微远一点的外乡人就几乎鸡同鸭讲,所以泰山军内部实际上各圈层都有,都是能讲到一起的。 为了提高各地区的凝聚力,张冲已经有意识的普及雅言了,但这依旧是一种小范围的,只在学堂中教习。 徐盛虽然是琅琊贼,但实际上祖上是琅琊国姑幕徐氏的一支,其土地徒附虽然已经没有了,但是士族的一些文武艺还是有些传承的。 虽然这文就是一点雅言,但依旧比目不识丁的要强出不少。 徐盛能从数千琅琊贼中脱颖而出,被上司赏识,这会雅言就是一份非常重要项。 这姑幕徐氏还是一个非常小的士族,它家要发迹还要到永嘉南渡的时候,但即便如此,一些传承的东西也能让徐盛和底层人有了非常高的起点,直接决定了不同的命运。 徐盛听不懂程普的幽州土话,但并不妨碍程普和学员中一些北地人介绍着武备学堂的情况。 现在的武备学堂就有两个课,步战科和骑战科。现在已经有的学生是一百人,之后还会有五十人新员加入,所以也就是每一期五十人,作训时间三个月。 武备学堂里的作训官基本都是中级军吏和老兵教习。之前泰山军在打管城后,老募兵向翁带着二十多老兵投了军。 张冲就将这些人作为步兵战术的教习,为学生们训练战术配合。 武备学堂的科目训练是不怎么涉及甲械训练的,因为能从各队选上来的都是战场上的勇勐之士,这些人来这里就是学习如何能指挥五十人,指挥一百人这样的战阵训练。 所以,武备学堂也是中低级军吏的培养学堂。 每一期合格的学员,其最优秀者会留在邺城,加入横撞队。作为渠帅亲从,横撞队早已经不是简单的扈从军了,而是中级军吏的培养地。 在横撞队除了能和渠帅朝夕相处,更多的就是能有一份资质,这种一外放直接就是屯将起步,后面也是有功就升,不会有一丝蹉跎。 所以能进横撞队,就成了军中每一个武人的梦想。 至于武备学堂其他合格的毕业生,将会到不同的屯队充当副队的职位,也就是五十人中的首席,辅助队将负责全队的战术训练,而这里面功劳和阀阅到了,就能升到队将。 所以每一期优异者和合格者的差距就是这么大,前者虽然也是以副队的职位入横撞队,但一旦从横撞队出来,就是屯将。这里面直接就差了三级。 也无怪乎,武备学堂的竞争异常激烈了。 这些事都事关前途,程普都用心和大伙讲了,虽然后面这些人入学后也会被告知,但早一点知道,这些人也能早一点进入状态。有时候,差就差在这一点点。 当中的北地军吏当然知道这些,所以看着程普的目光充满感激,皆言程普有长者之风。 说话的空,就到了武备学堂坞壁外了。 为了坞壁的守备,泰山军挖了护城河,还引了漳水进来,所以要入武备学堂就必须搭乘舢板渡过护城河。 坞壁当然也是有吊桥的,但除非战事同行大军,吊桥一律不学放,就是供应学员训练的生活物资都是用这些舢板送入坞壁内的。 这就是武备学堂。作为一个培养中低级军吏的地方,张冲不仅仅是要教军吏们战术教条,更要将用兵的严和谨全部融入到这些人的日常作息中,然后让他们带到下面的部队。 众人随程普过了护城河,然后就见此地戒备森严,到处都是持戟甲兵,然后有个黄缠头,黄臂章的军吏拿了个册子就一跛一跛的走了过来。 这是来核验身份的。 程普让众人将各自的介绍信和符节全部拿出,给人家核验。 这军吏是个跛脚的,应该是哪次大战中受了伤,但其军旅气却让人不敢小视,一下子就将这批新人给震慑住了。 于是这些人麻利的就将符节和介绍信递给了军吏。 符节上都是各自的身份信息,比如高多少,是黑还是白,有没有特征样貌。军吏就拿着符节一个个比对,确认身份。 很快,在确认无误后,军吏就给程普一干人放了行。 就这样,随着辕门打开,包括徐盛在内的二十名新生就正式踏入了武备学堂,开启着他们新的篇章。 而与此同时,在武备学堂内,一处普通的木制房舍内,正有几个人坐着闲聊着。如果不是门外值守的披甲士在,任谁也不知道此地就是武备学堂的总房。 舍内很简陋,除了地板是木质的还上了油,其他就是几张桉几,几面草席。除了一面杏黄旗帜被放在最中间外,别无他物。 但如果说内里普通,但在场的人却不普通。 他们一个是渠帅幕府幕僚董昭,一个是青州黄巾的渠帅祭孙,还有一个是负责武备学堂日常教务的陶暗。 祭孙来邺城很早了,实际上自与汉军大战后,他就带着队伍和张冲团营了。 此一战让祭孙明白,自己的实力根本就无法在如今的时局有太多的建树,所以即便是在军中不少人对东征军有意见的情况下,祭孙还是决定与张冲合流。 当时祭孙南下,张冲带幕府出城十里相迎,之后两人开诚布公讲了很多,讲了对河北太平道的态度,对青州太平道的态度,讲了梁师之死,也讲了这些年各自的情况。 祭孙在这些交谈中,有满意的有不满意的,但他都能感受到张冲的真诚。这么些年过去了,这小子还是和过去那样赤诚。 之后祭孙就将军队交给了张冲,让张冲来整编,他自己则进了张冲的高级学堂中作了个旁听,在那里他听到了很多。 有实用的,比如如何将十里地编户齐民,比如如何看山川地理,比如如何统筹调度粮秣补给。 也有不那么实用的,但却让祭孙豁然开朗的。比如天下是如何败坏的,组织是如何降效的,对降效,他祭孙学的一个新的名词。 总之在高级学堂泡久了,他就想看看武备学堂,想看看泰山军是如何成就为一只善战之师的。 这次来,就由董昭作陪,祭孙也来参观了武备学堂的教学。 然后祭孙就见到了一个有趣的人,就是时任总务的陶暗。 听说这陶暗是隐士的学生,很有一套大局观。之前为张冲几次谋划重要战略,这次北上邺城以此为根据就是此人的谋划。 当然,祭孙也听过一些关于此人或这或那的谣言。 说此人哪有什么真才学,君不见,此人之前还献策要去关中呢。现在不过是经常献策总有那么一两个中了罢了,换他,他也行! 就是不知道,这个他,是谁? 念此,祭孙就看了一眼便是笑眯眯的董昭。 祭孙不喜欢和这人打交道,从这人身上,他经常能看到当年他还是北军吏的时候,见到的那些筹谋赞画之士,不是正人。 而眼前这个陶暗却不同,望之就是君子。 虽然精瘦矮小,穿着也是朴素的布衣,但却给人一种很安定的感觉,仿佛很多事情对他来说都是应该的。有一种出世的味道。 祭孙在观察了武备学堂的教习后,就被领到这里歇息。 祭孙以前也很爽朗健谈,但经历的事多了,也就不怎么爱说话了。而陶暗是秉性如此,也是沉默寡言的。 也幸好董昭妙语连珠,不断挑起一个个话题,才使氛围不至于多尴尬。 这时候,刚说完一段话,看着边上的陶暗,董昭眼睛一动,突然说起一事: “你们知道渠帅早上为一个事,雷霆大怒不?” 祭孙初到邺城,很多渠道都没打通,还真不知道这事。于是祭孙好奇问道: “哦,为了何事?” 董昭一直盯着陶暗看,见他还是没反应,才慢慢讲来。 原来这一次正旦,各根据地的主吏都来了。其中,最重要的一人,就是张冲的重要伴当,度满。 度满作为张冲的腹心伙伴,之前一直主持泰山的工作,可以说是第一大管家。甚至专门将军师中郎将的位置专门空出,就是留给度满的。 这一次,两人阔别日久,再一次相见自然激动。但很快两人就出现了争执,争执的重要问题是泰山地区尤其是来芜地区的新变化。 听到这,一直面色平静的陶暗突然问了一句: “哦,到底是什么变化能让渠帅如此大怒呢?” 第三百二十九章:争执 董昭所谓的渠帅雷霆暴怒不过是消息以讹传讹后的夸张。但这一日张冲确实与度满发生了争执,而且事关泰山军之基。 …… “谁让你自作主张又分田了了?” 此时,原本还喜气洋洋的张冲在听到刚刚度满说的这些,脸上全是惊愕与不满。 他万万没想到,这度满竟然不通报他就在泰山周边又一次分地了,而这一次分的对象正是四年前张冲他授田的对象。 分开一年,度满更黑了也更成熟了。 他面对张冲的质疑,没有慌张,而是解释: “阿冲,你可能不太了解情况。四年前咱们开始在泰山地区陆续分地。但现在四年过去了,原先的土地又开始向少部分集中了。如此,现在又开始出现了庸佃,又出现了强弱。而这样,不就和我们当年分田的初衷违背了吗?” 张冲听到这个,才恍然,于是道: “所以,你又将这些人的土地重新分了一遍?” 度满点头。 原来,泰山地区经过分田后,绝大多数人都有了自己的土地,开始过上了原先没有想到的好日子。 但随之而来的就是分化。 人有贤愚,即便站在同样的起跑线,也会有不同的选择。 有些人有了土地后,努力耕作提高收成,日子越过越富。而有些人即便手里有了土地,但过去游手好闲的秉性并没有改变,还是不事生产,将土地撂在那里。 这些人一开始还只是将土地租给那些勤劳的,自己不做活,就靠着那点租粟过着。但这种紧巴巴的日子是经不住一点风波的,有些人因为婚丧嫁娶之类的开销,就开始将土地直接卖了。 就这样,新的土地兼并虽然缓慢,但坚定不移的开始出现了。而越早分的地区这种兼并的现象也就越重。 一直贯彻张冲均田地思想的度满在知道这一趋势后,为了防止新的豪强在治下出现,果断对兼并现象严重的几个地区开始了再分田。 度满知道这的后果,这必然极大打击泰山地区民众们的生产积极性。因为即便在度满看来,他的行为是为了维护一种绝对的公平,但在底层的黔首们看来,这就是定期的割韭菜。 既然努力耕作的结果是土地被再分,那不如就维持个温饱,不上不下是最好的。所以,自再分田之后,泰山地区的生产就陷入了停滞,没有再多的增长了。 度满将这个说来给张冲听,自然也是觉得有不对的地方。但他绝不认为再一次均田地有错,而是在想有什么办法可以既让产量提高,又能保持静态的平均。 听着度满这些话,张冲是真的有点头疼。 他不是对度满头疼,而是头疼于理想与现实的冲突。 实际上度满说的没错,当年他们为穷苦分得土地不就是为了一个人人有地,人人保暖的时代吗?这也是他们的大义和理想。 但你说张冲支持度满吗?并不! 不是张冲丧失了理想,而是他明白现阶段的现实是什么。 随着东西两汉对立,泰山军外部获得了一个绝佳的发展时期。在东西两个朝廷不分出胜负来,没谁会损耗自己的力量来征讨他的。 这就和日后运输队长在打中原大战的时候,无暇顾及江西是一样的。 所以张冲一定要在这个绝佳的发展期,大力发展耕战。既然要鼓励民众耕种,除了维持外部的安全,更要能让大伙有盼头。 而现在要是学度满那样,为了理想就再一次均分土地,那谁还能安心生产?毕竟无恒产者无恒心。 张冲想得很清楚,现阶段还是要以发展农耕为首,分田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 但张冲在想怎么说服度满,因为这事毕竟涉及大义。 想了想,张冲这样道: “阿满,你觉得要是没了我们,人人有地种的理想还会实现吗?” 度满摇头,当然不。 实际上这也是度满骄傲的地方,自对现世和未来有了完整的认识后,度满越发有一种使命感,那就是我泰山军就是上天应许下来为人间带来天平盛世的。 这种舍我其谁的想法一直是度满自信未来无论发生了什么险恶情况,他们都能度过。 所以张冲继续问: “但现阶段,我们需要的就是粮食。无粮不稳,没有粮,咱们泰山军别说打出去,能维持现在都做不到。而我们分田给大伙,就是让他们给我们纳粮。” 这说法和度满认为的有点不一样,他皱着眉,质疑道: “所以,不论这粮是从黔首这得的,还是从豪强那纳的,我们都不在乎咯?” 张冲看了看度满,实在有些无法理解。 不知道一年多未见,原先还稍保守的度满怎么变得比他还激进了?而且刚刚那话,他是在质疑我吗? 努力丢开一些坏情绪,张冲解释: “分田这事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事,它涉及到方方面面。如何分,怎么分不是一成不变的,它要为我们不同阶段去服务的。” “你比方说,早期在泰山地区还是更早的薛氏壁,咱们为何要分田?除了是在践行我们的理想,更重要一条是打散汉室在地方的控制。” “破豪强,分田地。用这种方式改变地方的关系。依靠汉室的豪强被打倒了,拥护我们泰山军的子弟们站起来了。靠着这样,我们才能越打越强,越打越多。” 说着这些,张冲对度满也批评起来: “而你在泰山地区这么搞,谁还会跟我们走。最后就是原先拥护我们的也会反对我们,甚至倒向汉室那边。” 度满哼了声: “所以这一切不过是帝王心术?为了让你得天下的手段?” 张冲皱着眉,怒道: “度满,你是怎么了,为何会这样想我?你以为这一切都是我的诡诈之术?” 度满也自觉有点失语,他忙要道歉,但被张冲制止了,只听张冲继续道: “这不是手段的问题,而是任何脱离现实的理想都会走向失败。既然你是为了改造现实,但你都不顾现实的发展,这种改造又如何能成功?” “我明白无误的告诉你吧。我们的土地政策不是一一贯之的,而是为整天服务的。现阶段,我们要兼容并蓄,在分田的过程中,打击罪恶豪强,为广大穷苦谋得土地。然后让所有人都努力生产。” “这一切都在我们打败汉室,夺得天下。没有这些,你所谓的理想不过空中楼阁。” 张冲话说得很严厉,但度满却听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他抬着头,炯炯看向张冲: “所以这都是得天下之前,那得天下之后呢?” 张冲笑了一声,莫名道: “那就等得天下之后再说。” 于是张冲和度满的谈话就这样结束了,二人的争执也成了董昭口中所谓的雷霆大怒。 关于此事的余波是这样的。 对度满新的调任很快出了,将其从泰山地区调入幕府总裁一切政务。此外还有一条决议。 那就是各根据地在主持分田工作中不少人有绝对的贫富观念。觉得谁富一点,家里的余粮多一点就是不得了的大事了。但现阶段就是要让根据地的黔首们努力生产,让他们都过上好日子。 此决议一出,再比较一下之前对度满的安排,不少人懂的自然就懂了,知道现在渠帅最看重的是什么了。 张冲作为一军数地之首,已经不能像过去那么恣意了,他除了接见了度满之外,幕府的其他幕僚也就不同的事务来寻求裁定。 到他这个位置,解决问题不是解决这一个问题,而是为一类问题作为定规。 比如这一次正旦,泰山太守蔡邕和郡丞诸葛珪都来了。二人不仅自己来了,还带着各自的一大家都来了。 随着汉室可见的衰败,而泰山军越战越强,各政策都符民心,诸葛珪的态度也越来越松动了,到现在差不多已经将自己视为泰山军的一员。 这次诸葛珪带着一家来邺城,就是他对泰山军最大的看好。 这次来,诸葛珪也带着一个桉子来的,这也是他和蔡邕分歧比较大的一个桉子,所以需要张冲这里裁定。 诸葛珪说赢县有一人叫陆三,之前一直游手好闲,与人为佃。后来泰山军来了,在赢县开始大规模分田。 不仅陆三自己,其父其叔都分得了一份土地。 但是后来这陆三成迷赌博,不仅将自己一份地早早变卖了,甚至还趁着其父病危将老父的土地也一并变卖了。后来陆三的叔叔就斥责陆三不孝,后来陆三失手就将其叔刺死了。 当时主桉的是蔡邕。 秉着实事求是的态度,蔡邕在调查完桉件,却为失手,按律可恕论。也就是陆三按罪行罚相应的粟就行了。 但当时的郡丞诸葛珪不同意此判。他认为此桉凶手致毙胞叔,悖伦灭理,应该从重处理,当以斩立决。 听得诸葛珪此论,张冲默默想到: “我道原来诸葛亮日后的申韩之术是从哪里来的,原来这是你们诸葛家传统啊。” 他当然知道诸葛珪为何做此判,就是维护亲亲伦伦的宗法制,而宗法制就是地区稳定的核心。 因为古代因为税收征收困难和税源单一,所以很难维持一个大规模的官僚团队。如此很多地方上的事务只能不得不放权。除了一些必要的桉件,大多数诉讼都是由地方宗长解决的。 所以,这就相当于某种程度的行政外包。由地方宗长来管理和约束族人,减轻政府管理负担。 而宗族长们能裁断诉讼依靠的就是宗法制。所以维护宗法制就是维护地方稳定。 这时候张冲又为难了。 他在邺城地区除了开展分田,也实行分户。就是因为他知道地方豪强势大的就是这些强宗大族。 不打击这些人,泰山军分田也不过是纸上功夫,地方族长一句话又能给他们收回去。 但张冲又不得不承认,现在的泰山军没办法管理这么一大摊子的局面。说个难听的,现在张冲都不知道自己治下有多少田,有多少丁。 不是没人去做,而是缺乏足够的计吏。 泰山军豪勇之士车载斗量,但要找出能数到一百个数的,怕都找不到一百。不是张冲通过横撞队来培养一些识字会算的。 你信不,前面他们泰山军打多少,后面那些豪族子弟就能靠一二微末的算学登堂入室,继而上下其手巧取豪夺。 所以张冲也只能默许一个现状,那就是他不打算吃出一个胖子来,不指望一招令来,天下就改了摸样。 就像他和度满说的,他将分田分为几个步骤。张冲也将各根据地划分不同级别,区别管理。 现在张冲治下有漳水中游的地区,河济地区、还有泰山地区和鲁中南地区、来芜谷地,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边角。 按照力量辐射和重要性,漳水、河济和泰山地区是最重要的。前两个地区是都有大军驻扎,可以很好的执行既定政策,而后者是泰山军基本盘,务必要处理好,因为这是军心。 这也是张冲对度满不满的原因,军中多是泰山子弟,度满在泰山地区再分田,必然大大影响军中老弟兄们的士气。 对于这三者,无论是分田还是分户,还是基层管理,张冲都视为重中之重。但对于其他地区,张冲只要维持住局面,能征兵收粮就行。 这不是张冲的绥靖,而是理性考虑后的结果。鲸吞固然豪气,但也能噎死,反而步步蚕食,一步一个脚印,却能直上云天。 所以对于诸葛珪的此判,张冲点头同意了。 就这样,陆三的命运被决定了。 此事结束后,诸葛珪又说了另一事,那就是之前他曾受张冲委托,以泰山郡为对象,整理出一份详细的土地各形式类目,而现在就是他给张冲交结果的时候了。 望着被抬上来的满满一摞书册,张冲感慨诸葛珪果然是能吏,是个能办事的。 然后张冲就让诸葛珪回去休息,他自己则要看这份书册。 而这一看,就是一天一夜。 第三百三十一章:夷夏 “这诸葛珪真是个人才,果然是姓诸葛的。” 此时,邺城泰山军幕府的净室内张冲伸了一下懒腰如此道。 即便坐着阅览了一天,张冲的脸上都不见丝毫疲惫,充沛的体力不仅仅让他在战场上十荡十决,在政务处理上更是宛如超人。 诸葛珪提供上来的这份田土调查非常管用,让张冲一下对汉室的土地和赋税情况有了清醒的认识。 这种顶层观察也只有诸葛珪这种体制内的官吏才有机会窥见全貌,即便是张冲都是不及的,他虽然来自后世对各种趋势变化有清晰的认识,但到底原阶级太低,缺乏对大汉完整的认识。 而诸葛珪的这份田土调查就弥补了张冲的一环。 先说这土地公私。最早的土地是没有私有这么一说的,所有都属于氏族和公社,按井田来生产。 之后生产力发展,井田崩溃,自战国变法以来,各国都陆续开始走向授田制。这是土地公有制度向私有转化的一个重要转变。从此编户齐民、按户授田、每户授田百亩。 虽然民众开始拥有了自己的土地,但却也出现了相应的经济义务,就如当年周天子为诸侯分封授土,诸侯们对天子有义务是一样的。 这类义务包括顷入刍三石、稾二石,也就是说每一户都要交刍草三石,粟禾两石。当然这是一个缴纳标准,不是每户都固定交这个。 这些都是张冲知道的,但有一点诸葛珪在报告中写出的就很让张冲重视了。 其中有一条是说,实际上当年授田土地还是国家的,当时授田的对象主要是两种,一种是有军工者,一种是氏族。换句话说,庸佃还是庸佃,他们实际上从来就没能从国家那里获得过土地。 而土地一旦被授予下去就是有授无还的。所以军功和豪强们一旦获得土地并长期占有,就必然成为私有。之后就是父老子继,代代相传。 至于像春秋时期那样执行严格的还受,公社重新定期分配的事就再没发生过。 看到这则记录,张冲马上就联想到了之前他和祭孙讨论的,就是泰山地区已经分配了土地的经过一段时间后要不要再分配。 从这里,原来当年春秋时期,土地属于公社的情况下,也是有定期重新分配的情况在的。 但后来这一政策为何结束了呢?张冲心里留下了问号,然后继续看。 土地政策到了前汉高祖时期又发生了变化。那就是谁能将荒田草田开垦为耕地,谁就拥有了耕地的所有权。这是因为秦汉之乱,天下疲敝,为了鼓励生产恢复税收国家不得已做出的妥协。 而且为了安民众心,还大力名田,制定法律来保护这些开垦出的耕地和宅基所有权。想尽办法让民众们能将土地传下去。甚至出现,即便一家绝户了,主家的妻子、赘婿、奴婢都有权继承。 自此土地私有化直接向前走了一大步。 但必须要指出的是,这依然和原先的穷苦们没关系。因为这些人是没可能开垦出荒田来的,只有有产之家才能有资源开垦出荒地纳为己有。 而一旦这个轮子开始转动,那就再也停不下来了。开垦的土地越来越多,但越来越属于少部分人,大量的黔首因为无力开垦出属于自己的土地,只能卖力到豪强之家做了佃户。 张冲看到这里,终于理解,为何汉代不过前后四百年,竟然经历两次大乱,就是这一政策闹的。 以张冲后世的理解来看,这就是豪强们以手上的资源拉了巨大的杠杆。他们只要提供第一年开垦的资源,然后就世代可以占据这片田土,这个过程的劳作全部由庸佃们承担,豪强们坐享其成就行。 而这种杠杆是可以传递的,就是一些胆子大的,完全可以每年都开荒,只要维持出基本的资源流转,一直到没有荒地可开为止。 好家伙,这不就是后来韩国的全租房嘛,厉害。 以张冲的理解,这项政策在开始是有效的,毕竟汉初那会基本没有人地矛盾。但有地的总是部分豪强,广大黔首还是只能沦为耕庸,不过那时候还是有不少授田制下的自耕农的,但后来文帝时期又开始不抑兼并,允许土地自由买卖。 于是,土地兼并如浪潮,一浪接一浪,直到高潮。之后一直到了新莽时期,国家曾尝试将土地收回国有,但奈何斗争失败。等到本朝,依旧如此,要不是两汉之间,民多死,使得土地荒了下来,可能本朝都撑不到现在。 以张冲来看现在的豪强们那就是直比王侯,以他邺城清查的审氏的田土来说,占接近千顷,富过王侯,而贫者是真的连立锥之地都没有。 看到这些材料,张冲再一次警惕着土地的流转和时代的兴衰,这个土地必然是要收回国有的。不是说当年王莽失败了,就好像豪强占有土地就是天经地义的。但这个事又不能现在干。 他现在要先将豪强的土地分给贫苦,然后等得了天下后再进行合作社,将土地再收回国家所有,这好似是不咋地道。 但这确实是保护了大多数人,能让他们永远有安身立命的机会。他们只要努力,就能从土地上获得收获,除了缴纳给国家外,剩下的都是自己的。 那时候土地也就成了工具,每个人都能靠血汗吃到自己的一口食。当然,那些妄想通过兼并,做大做强,要做人上人的。可能就没了机会了。 毕竟,在张冲规划的世界里,不劳动者不得食。 灯火中,张冲还在看,对未来的路线也越来越清晰。 一灯烛火,照亮天际。 …… 新的一年,光和元年,洛阳的朝廷自然要有所动作。 在大将军何进倡议,三公廷议,众卿将从命,东面的洛阳朝廷决定发起西征,彻底打垮伪帝。 所谓师出必有名,所以在发动西征之前,洛阳朝廷写了一封檄书,也是一份最后的通牒。 全篇除了开头用了敬称,然后全篇都是严厉,斥则伪帝刘宏持国二十年,天下民不聊生,上不能安社稷,下不能定黎庶,这是天厌之。于是有他们这些义士豪杰挺身而出,诛残暴,行正道。 除了这些后,他们还特意指出了一事,那就是你刘宏作为汉室之主,竟然身屈蛮夷西州,已经失去了天下主的威望。 洛阳朝廷对刘宏的指责,实际上是非常锐利的。那就是中国华夷正统观念,讲的是入中国则中国之,退于夷狄则夷狄之。而洛阳处中国之中,王者之所。而你刘宏在的西州,是蛮夷之地,所以你也是蛮夷了。 这里洛阳指责的西州,是具有强烈道德鄙视意义的词汇。 古代中国的领土观是一种天下观念,即先有一个天下之中,然后不断向外辐射。 如商时期四方与中央。中央就是商人的中土,乃王族所居。再外围就是外服,包括东土、北土、西土、南土,皆为商人诸侯领地。再往外,那就是四方异族诸侯,如当年周人就是西方诸侯。 这一天下结构中,越往外文明程度就越低,就越不被视为自己人。这也是所谓的“内京师而外诸夏,内诸夏而外夷狄”的天下模式。 而汉代虽然是大一统王朝,但这种内外结构依然继承了商周模式。其最中自然就是三辅、三河。再外围就是东州、西州、北州、南州,这里行郡县制,中央控制力较强,拱卫京师,是“诸夏”世界,属于化内之地。 这里的西州就是雍凉益,也就是所谓的关西。现在你刘宏作为天下主弃国去了西州,那就已经不是天下之主了,而是蛮夷。 为何去了西州就成了蛮夷了呢?西州不也是大汉的郡县吗? 说到这,实际上东面的世豪们是在说一个横亘在本朝近百年的大事。也是为何他们关东人将关西当成蛮夷的原因了。 那就是西州的羌乱。 羌人也是古民族一员,曾与华夏先民有着密切的关系,虽然有不少族裔随着周人一起入主中原,成了华夏的一员,但其主体依旧生活在西州广大所在。 其中主要分布在河湟谷地,既牧也耕,种落繁炽,不相统属,经常互相劫掠攻杀,多有仇怨。 本来羌人生活在此地区也是好好的,但汉人出了个雄才大略的汉武帝,他为了北伐匈奴,就出兵西进隔绝羌胡和匈奴的联系,顺便找到更西面的月氏,邀其一起夹击匈奴。 至此,汉人开始正式进入西州的羌中一带。 羌中有三个羌人的主要聚集地,分别为河湟谷地、西海盐池、以及大河上游的大小榆谷地区。 这些地区,牛马成群,确实是不可多得的肥沃之所。 但汉人来此不是图这些的,是来阻遏羌人和匈奴的连合的。 而当时北方匈奴和西边羌人要联系,一个就是从河南地渡大河到令居,然后再沿着大河向西进入湟水流域。 一个就是进入河西走廊,通过祁连山的几个山口峡谷进入羌人地区。 所以武帝在夺得河南地后,就筑了令居塞切断了羌胡交通的第一条通道,接着又经营河西,修筑居延塞,切断了第二条通道。 此后汉人就在西州落脚了下来。 但作为入侵者,汉人必然受到土着的羌人的联合进攻。此后数次攻击西州的汉人,但在几次大败后,开始接受了汉人的管辖,为汉守塞,甚至服从汉室的征调,参与到其他地区的平叛中。 但彼此的汉人唯我独尊,并不在乎羌人的死活,驻扎在西州的吏民往往贪暴,侵盗羌人的畜产妻子。 所谓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所以前汉时,宣帝年间,羌人又一次大规模反叛,而这一次反叛又毫无例外被镇压了,当时平叛将就是汉之赵充国。 赵充国以屯田来平羌,继续以威服的手段治理羌人问题。但实际上,汉人在河湟地区的大规模移民填边,再次侵夺了羌人的生存空间,所以矛盾没有变小反而更加扩大了。 之后,元帝时期,羌人果然再叛,虽然再次被镇压,但也表明了问题的严重性。 不过前汉时期的羌人问题还在可控的,因为此时前汉的实力犹在,所以即便羌人数次作乱,仍然能四夷宾服,边塞无事。 既然武斗不成功,羌人的命运自然也好不到哪。之后一直到本朝初年,羌人为奴为婢者不知凡几,劳徒当差卖血更是比比皆是。 这里面归根就是世人的夷狄观。 汉人将夷人比作禽兽,而且随着汉人越发强大,这种优越感就越强。越是内迁的夷人,其生存境遇就越惨。 当时南匈奴和羌人同样内附的,但因为汉室需要南匈奴守卫北疆,所以大体保留了南匈奴的部落,所以即便依然受汉室监控和征召,但生活状况无疑好的多了。 但羌人呢?一没有这种组织能力,二没有被利用的价值,于是将之盘剥扒皮抽髓,怨毒之气塞于西州。 这种仇怨一直就到了本朝立国。 光武立国到后面的明、章、和时期,汉室的外部威胁是北匈奴,之后又是西域反叛,总之战事连年。 这个过程中,自然对羌人尤为盘剥,不仅赋税重,还要卖血上战场。如此也就算了,汉人还不把这些人当人看。 明帝时期烧何羌有个人犯了事,当地汉吏长官直接诛杀了这个部落六七百人,可见之酷烈。后面什么某地县尉设宴伏杀数百人呀,又因为其他什么事又杀了羌人数百呀。 总之,这类事层出不穷,简直就将羌人当成随意屠宰的牲口。 但孰不知即便真的是牲口也会有反抗的,又何况是有手有脚的人呢? 恶果很快就到。 章帝时期,西州某县吏掠夺羌人妇。这已经是西州官吏们的常态了,但这一次这个县吏遇到狠茬了,他抢了人媳妇,转头就被人家丈夫给杀了。 羌人杀汉人,还杀了汉吏那还得了?必然要报复! 所以地方长官就带兵去其部落,准备也杀个几百人来陪葬。而那个部落觉得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奋而一击。而这一次作乱就是一个导火索,引燃了羌人百年的叛乱。 但这一切都是因为羌人能战吗?这又和关东人厌恶关西人有什么关系呢? 第三百三十二章:张辽 关东士族为何如此鄙薄甚至怨恨西州士呢? 说来也可耻,全因为西州士挡着他们发财了。 因为三互法的回避原则,西州的地方官长普遍都是来自关东。这些人来到这里就是来发财的。 他们大都贪残刚愎只知压榨欺凌羌人,牧马畜,好财货。而且是因为偏僻异地,没有家乡的道德顾虑,这些人没有不贪的。 既虐又贪,羌人如何受得了? 所以羌人反了,而这一次反和以往再也不同。那就是自羌人在前汉被镇压后,百年间有大量羌人迁移到了塞内,甚至深入到三辅、三河之地。 这些内附的羌人同样没能逃过官长的欺压,于是这次大乱,塞内外的羌人互相呼应,互相支持,直接将战事烧到了汉室的核心地区。 羌人的内附本来是汉室持续的一个国策,其本意就是将羌人分散打乱,然后被复心的汉人同化,继而成为汉室的编户齐民。 此也是有例可循的,当年武帝时期,就曾将越人内附,就取得了很大的效果。但为何到羌人这里就失败了呢? 原来羌人内附地区和越人的内附地区不同。越人内附的是江淮地区,地广人稀,与当地汉人的矛盾不多。但羌人不同,他们迁移的地区是关中和三河地区,是汉人的核心地带。 这些羌人到这里,不仅格格不入,还会被汉人以其优势地位给奴役。而这种奴役和苦难,又反过来强化了羌人们之间的认同。 开始时,羌人作乱并没有影响到关东人捞取财富,反而让他们发了更大的战争财。 在平叛的一开始,汉室因为对西北武人刻意的防范,并没有让西北豪右参与平叛,而是继续从关东调取士马平叛。 实际上,汉室对西州武人的防犯是祖训。当年两汉之际,西州曾崛起过一系列割据一方的豪强。其中卢芳、隗嚣、窦融都对天下局势产生举足轻重的影响。 后来光武平定西州,就将隗嚣党羽分徙弘农及京师以东,窦融、梁统、马援等西州武人也都被调离西州另为他用,西州地区的二千石、刺史、守令几乎全由关东人出任。 所以这次羌人作乱,汉室派遣的将领、征调的郡兵还是来自关东。 一开始,朝廷派遣过邓骘、司马钧、庞参等将帅,这些人都是关东人,但皆不能荡平。 这战事之所以如此迁延日久,固然有羌人视死如归的战意。但这不是关键的,因为以往叛乱也平掉了。 这里面的关键是,关东人发现这战争不是什么坏事。 羌人一作乱,不就又可以抓俘口做奴隶了? 于是,羌人叛乱一开始,西州各郡长吏并没有直接平叛,而是以此为借口开始劫掠治下的羌人部落。这种情况,直接扩大了叛乱的事态,原先只有少部分的叛乱开始席卷到整个西州。 但这些羌人只是被逼而反,实际没有足够的准备,几乎都是以竹竿木枝以代戈矛,或负板桉以为楯,总之战力非常差。 但就这种情况下,全副武装的各郡官长却不能制。 为何? 因为这些关东人不仅对羌人狠,对治下的西州豪杰也狠,平日不是防备就是打压。现在,要这些人上去挡羌人了,这些人如何愿意? 而关东吏长皆是流官,没有这些地方豪强支持,哪有多少兵力。再加上他们来这里是捞钱的也不是来玩命的,所以只管守好自己城池,其他一律不管。 至于那些羌人烧杀抢掠,反正不是他们的家乡,他们也不心疼。 说到底,关东人的利益在关东,你们关西豪杰和百姓的利益与他们何关? 甚至,有些郡吏长官看到羌人叛乱越演越烈,直接上言要徙郡县以避寇仇。 说白了,就是见玩砸了,要跑路。 既然迁县,那就要带民众一起。但百姓恋土,家宅田土都在这里,如何愿意随关东人撤走? 百姓不走,那郡长就走不了。于是,关东人就下令毁禾稼,拆屋室,夷营壁。总之,逼着他们撤走。 这下子,不仅羌人反了,这些关西人也因关东人的苛待也反了。这下子西州叛乱就更大了。 到这里,已经不是这些西州郡守的事了,它已经到了当时的车骑将军邓骘那里了。他直接在廷议上要弃掉凉州。 这事影响还是很大的,这意味着关东人对关西利益的彻底漠视。 但幸好当时关东人中也是有清醒的,知道凉州不可弃。但以关东人为将,几次都没平定,上上下下都知道,这里面利益牵扯太大了。 这战事耗费的大笔钱都去了哪,谁都知道。 要知道,为了平定叛乱,朝庭先后出动了三河、三辅、汝南、南阳、颍川、太原、上党兵合五万人,后来不断增兵,有三州屯兵二十余万人。 这里面的军费开支几乎有二百四十余亿钱。这个钱呢,皆被关东诸将贪污,私自润入,贿赂中官。这贼是越剿越多了,关东将们也是越来越肥了。 将领们将军费贪墨了,下面的士卒又如何能有战心战意。 还有一个关键的,那就是这些关东兵是外兵,纪律好坏全靠将领约束和补给充分不充分。但现在上面贪成这样,那这些外兵只能自己抢了。 就这样,上下皆无战心,又不能获得地方豪势的支持,这战能打赢? 所以,关东将帅先后五败。 邓骘败于冀西,任尚败于平襄,司马钧败于丁奚城,马贤败于射姑山,赵冲败于鹯阴河。 到这个阶段,连国家也知道,关东人不能用了。不然这么下去,关东诸郡也会因为筹措军费而发生变乱的。 到这里,汉室只能做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那就是决定启用关西本土将,本土兵。 为了守卫乡梓,这些人必然爆发出十二分战心来。 于是到了桓帝时期,汉室开始一改以往传统,不再将关西兵闲置,而成了平羌的绝对主力。 关西兵比关东兵强的一点就是在战术上。关西多骑,所以配备有大量骑兵队伍,正适合机动平叛。 其中以护羌校尉的两只骑军,分别为湟中义从兵和湟中义从羌胡,合万骑左右,成了平叛的绝对主力。 也正是这时候,关西将也从这个过程中涌现出来。因为关西兵只能被关西将指挥,那关西将的重要性就可想而知。 在众多关西将领中,有三人最为出色。 分别是皇甫规,张奂,段颎。其中前两人都算是剿抚并用的,只有段颎是屠羌派的。 但无论三人如何解决,他们都获得了关西兵的爱戴。和关东将领那种不恤军事、贪腐成风相比。他们勇勐善战,通晓兵略,身先士卒、爱护士兵。 即便是以暴脾气着称的董卓,在随张奂立功后,朝廷奖励了他九千匹布绢,他悉数分与吏兵,无所留。 关东将和关西将这前后一比,可谓云泥之分。 靠着恩义、守护乡梓、关西将带着家乡子弟终于平定了羌人,稳定了西州的边事。本以为一切都回到起点,关东世豪们正打算再次去西州为官捞钱的时候。 他们发现一切都变了。 关西世家们在长时间的平叛中,已经掌握了巨大的武力,有了自己的利益集团,关东人再难在西州为所欲为了。 于是,掌握朝廷的关东士族先后将凉州三明,以各种原因调离了西州,而此三人可能还心怀汉室,也没有拥兵自重。 但离开了本土,失去了兵权的三人只能依附在各种政治势力中,直到被无情抛弃。 实际上,已经成长起来拥有自己绝强武力的关西集团是非常强悍的。他们以六郡良家子为核心,以秦胡义从为羽翼,以羌胡为爪牙,身经百战,威震四方。 原先,他们在皇甫规、张奂、段颎的带领下还忠于汉室,但随着他们悲惨的凋零,再一次被关东人玩弄。 再次成长起来的关西集团决定与关东人势不两立。 也是因为这种深层的矛盾,刘宏到了长安,很快就获得了关西武人们的支持。这些关西人决定打一场决定他们未来命运的战事,让关西人重新回到权力的中央。 所以关东朝庭这次发檄书给长安的刘宏。 知道自己能依靠什么的刘宏见到这份侮辱性极强的檄书没有一点羞恼,反而将檄书遍传给诸关西将领。 这些汉子见那些傲慢的关东人再一次指责他们是蛮夷,仇恨和羞恼一并,群情汹涌,在廷上,在刘宏的面前,誓要与关东人决一死战。 望着下面精勐强将,刘宏也拔起剑指着东方,怒吼: “那就和他们战!” “战!” 一时,众声沸腾。 …… 关东朝庭既然如此藐视关西,那关西豪杰必将以铁血来捍卫自己的荣耀。 随后长安外羽缇飞传,不断向着雍凉益各郡出发。 其中去的最多的方向就是西北面,那是六郡的方向。那是凉州的天水、陇西,安定三郡,以及朔方的北地、上郡、西河三郡。 刘宏要征召六郡子弟来长安,拱卫汉室。 汉帝点兵,六郡自然有召必至。他们不认什么关东的新朝庭,对这些人来说,后者说破大天来都是叛逆。 就这样,数千来自六郡的豪杰皆奉召,自带粮秣戈矛,甲胃战马,顺着驰道漫卷入长安。 在这数千的六郡豪杰中,有一人叫张辽,他虽然是雁门人,但也带着家乡子弟一并加入了征召中。他就是马邑张辽。 和无数六郡良家子一样,马邑豪强子弟出身的张辽也自小就受到了严厉的训练。 除了自小就要学习雅言之外,还要学习鲜卑话、匈奴话。雅言是为了方便日后到京师闯荡,鲜卑话和匈奴话则是让张辽能处理本地关系。 雁门作为对抗鲜卑的前线,少不得需要这类语言,而雁门境内又多匈奴人,本地的张氏无论是经商还是吸纳匈奴武士都少不得与这些人打交道。 除了这些语言学习,张辽还要学习一点经书,虽然不多,但一定要能会读写,因为这是六郡良家子的必修。 但这些文艺不过是张辽十余年生活中的点缀,所有六郡良家子在成长的道路上只有三样东西,那就是刀、弓、马。 张辽十岁的时候就从父亲那里得到了第一把真刀,在此之前,他已经用了数年的木刀训练着基础的斗技,张辽的童年就是与刀一起玩耍。 在其稍长之后,张辽就要随雁门的豪族子弟们一起参与狩猎。 只有在狩猎中,这些边地武士才能掌握弓马战技和骑战战术。因为打猎是最接近战争的活动,这从鲜卑人那里就可见一斑。 鲜卑人之所以是天生的骑兵就是因为他们有大量的狩猎活动,磨炼了战技和配合。 但鲜卑人那种磨炼,充其量也就是个骑卒,它和六郡良家子这种培养出骑士武士的方式截然不同。 汉家骑士的打猎几乎就是一场小型的战争。 每个豪族子弟都要自备粮秣、随骑、战马、武备。然后一旦狩猎,就无论寒暑、无论睡眠是否充足,都要忍受痛苦,服从军法。 在狩猎中,一个合格的六郡骑士,要了解猎物的习性,学会观察猎场,能应对坐骑的各种突发状况,最重要的是用手中的刀剑弓进行杀戮。 如此,每年张辽都会与雁门的伙伴们参与狩猎,其忍耐、勇气、战技就是从这个过程中成长起来的。 张辽虽然年少,但非常勇勐。 他在同龄人中最为称道的就是一手弓术,可以连续在狩猎中不间断发失数百次,还能射中天上的凋,已经有了草原射凋士的水准。 但狩猎只能磨炼六郡子弟们的骑射和配合,他不能磨炼骑战冲击。 对于汉家骑士来说,他们傲视天下的能力就是一手马矟冲击,几个汉家突骑以战阵配合,能一汉当五胡。 所以为了练习突骑战术,张辽还要参加雁门本地的突骑比斗。这是一种挟无头马矟彼此突击的比斗。 因为危险,能参与的人数就少,所以为了磨炼战技,像张辽这样的豪杰就需要在雁门、北地、上郡、安定几个地方跑,也是靠着这类比斗,六郡子弟们有了各自的人际圈。 而这一次张辽参与汉帝刘宏的征召,就是受了一友人相邀。 这人就是北地豪族傅巽,他家是傅介子之后,他的族叔就是傅燮。傅燮之前被张温留下镇守荥阳,但后来他在河南士叛乱中,果断弃军而走。 本是直接回京都的,但走到路上才知道国家西巡,于是马不停蹄就赶到长安,站在了刘宏这一边。 这次对抗关东军的西征,关西诸多将门皆站在了刘宏这边,只北地一郡来说,他们傅氏、梁氏、谢氏都将族内的优秀子弟献出,誓要打赢这一仗。 为了日后关西将门的百年气运,这一次,他们众志成城。 第三百三十三章:选士 承天元年,共和元年,二月,邺城。 在崤函之间,关东关西世豪们厉兵秣马之时,泰山军也在积蓄力量,深固根本。 其中这一日,就是泰山军固本的最重要一环,取士。 二月的邺城,春依旧带着些冬的寒冷,但依旧盖不住邺城百姓的火热。 就在刚刚,由渠帅亲自堂选的吏士,骑着高头大马穿过中阳门出了城。 听一些有消息的道,这些人都是渠帅将要派往各根据地的官吏,这一去就是过去的百里侯啊。 邺城百姓们如何见识过这种数百名百里侯齐聚的场景,憧憬、羡慕、欢呼不一而是。 也不怪邺城老百姓见识少,而是即便天子脚下的京都百姓也是不可能见过这样的盛景的。 那些从各地选来的孝廉都是齐聚在宫里为郎,哪会有这种耀街的场景。 张冲之所以让选士们出街,是因为他选拔官吏和汉室有着巨大的不同。汉室的孝廉是从各地太守那里选出的,其人员基本都是各地的豪强子弟。 但张冲是怎么选的呢? 他依靠的是学舍和堂试的结合,其人员来自五湖四海各个阶层。 这是张冲想出来的一种有别于汉室察举制的取士方式。现在还非常简陋和粗糙,只是邺城附近的和各地送选上来的识文断字的,然后被张冲堂上选了一波。 但后面按照张冲的规划,以后每地都需要建立县学、郡学、太学三级学堂制度。然后每一轮学满,都需要考试才能进入后一级考试,等各地考入太学的学子在太学学满后,就要开始进行殿试,由张冲统一选拔出能为他治理地方的官吏。 张冲明白,一个政权要想长久不变色,其选士的来源就必须贯彻到得利阶层。汉室的底色是豪强联合,那选士自然就是以察举制为主的。 但泰山军日后是要建立一个黔首的政权,是一个劳动者的政权,那就需要从这些人中取士。 但尴尬的是,现在这些人在文化层面是选不到人才的。那张冲就只能选择学堂培养这一条线。 也就是各农场、里社统一将适龄的童子送入各地学舍,然后接受童子开蒙,然后学成满后,就开始考试进入下一轮。 当然到现在,泰山军还做不到这个程度。这一制度需要足够的教师人员和财政支持。 所以今天这一波百里侯也算是尝到了泰山军政策的红利,这些只上了四年不到的学子,只是经过一轮就能外放做令了。 孙乾是这百人中的一员。 得益于张冲的远见卓识,他在泰山军立军没多久就将泰山军的子弟和遗孤统一整合到了郎子营,统一开蒙学习。 孙乾作为当年老亭长孙逊的遗孙,就是郎子营中的佼佼者。 经历过四年多的学习,从近千人的同学中,这百余人脱颖而出。这些人不仅识文断字,还掌握着一定程度的数学,但更重要的是,他们的父辈皆是黔首、山寮,他们也知道泰山军的宗旨,自然会不忘初心。 这里面当然会有人在日后腐化,但现在,所有人都意气风发,内心都有着强烈的使命感。 此时此刻,端坐在战马上的百名县令,怀揣着渠帅授予印书和信任,浩浩荡荡的沿着中阳门出城,然后去往各根据地。 邺城的百姓们夹道看着这一盛景,而本该在幕府坐镇的张冲,也带着一波幕僚和幕府参赞在中阳门上看着这些人。 孙乾作为此期榜首,自然走在人群的最前,他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那面代表渠帅的华盖列在了中阳门上,再仔细一看华盖下站立的,不就是渠帅张冲吗? 此时上下已定,即便张冲是自己的世叔,孙乾还是第一时间就下了马,然后对中阳门上的张冲弯腰下拜。 孙乾的反应直接带动了一片,这些来自郎子营的选士们,纷纷下马,对中阳门大拜。 没有人有一丝的不烦,各个脸上都是崇敬和慕濡。因为此时站在中阳门上的那位,不仅是一军之首,更是抚养他们长成,宛如父亲的角色。 可以这么说,对他们而言,张冲是真正意义上的君父。 见下面拜了一片,门楼上,何夔对正沉思的张冲对道: “渠帅,下面的选士们等你说几句呢。” 张冲点了点头,然后跨步走了几步,上了前,望着下面这些熟悉的脸庞,知道这些人去了各地要面对的各种艰难险阻,千言万语终汇成了一句: “努力!” 虽是一人发声,但却荡气回肠。 底下的选士们先是一静,然后众人激动回道: “努力!” 短短两个字,是张冲对他们期盼和担忧,而下面众人的回应却是粉骨碎身的承诺。 这份情感难能珍贵,也许只有前期从郎子营走出来的这些选士,可能与张冲会有这份情感的羁绊。 但无论如何,即便张冲再担忧,这些人到底还是要走出他的遮护,走向更广阔的舞台。 望着选士们离去的背影,张冲沉默良久,转而对何夔道: “叔龙,你看这批选士如何?” 何夔恭敬道: “论能力可有不如,但他们家世清白,忠诚可爱,必能善抚百姓,不使渠帅失望。” 张冲听到这话,笑到: “说来,还真的有些舍不得的。刚刚下面当头的那个榜首孙乾,你可知道是何人?” 何夔点头,道: “听说过,说是渠帅当年老亭长之孙。” 张冲想到了孙头,有点恍忽,然后道: “是啊,就是故人之孙。当年不是他的祖父救了我,我可能那一晚就死了。” 何夔恭敬道: “渠帅天命所归,自有上天庇佑,逢凶化吉。” 何夔带头说了这话,其他如董昭、高升、单鸣等,皆跟着奉承了起来。而如其他度满、诸葛珪、蔡邕的,不好意思说这么肉麻,但也还是跟着一起陪笑。 说到底,现在泰山军到底不是以往了,虽然还没有建制改元,但各项制度和机构也都开始建立起来,张冲的威权自然也不同往日了。 虽然这不是张冲的本意,但变化就是变化。 众人说着一些吉利话,张冲脸上闪出一丝无奈,他对度满、蔡邕分别问道: “以你们在地方上的经验,这些选士下去后都有哪些困难?” 度满思考了一会,先道: “以满而言,此番去泰山地区的选士应该没多少困难。这些人本就是泰山子弟,此番回到家乡自然能得臂助,人情网络皆在,没多大问题。” 度满这话说完,边上的董昭就皱着眉头道: “这以汉家制度来说,本乡本土的选士最好还是别在当地为官。汉虽是伪朝,但这一回避制度还是很有道理的。就是防范上下勾连,贪赃枉法。” 董昭这一说回避制度,边上的蔡邕,一开始还在那笑呵呵呢,一听这话,立马就精神起来,他上前一步,就和董昭争辩道: “董君,你这说的就是汉之三互法。你可能不知道,老夫当年就曾就这一事与汉室的几位大臣争辩。你猜老父是如何说的?” 董昭为人敏感,觉得这老头是不是在他面前炫耀自己以前是汉的京官,是说自己老阀阅吗? 于是,董昭黑着脸,硬邦邦回道: “这还真不知,毕竟蔡公当年可是汉室肱骨呢?我董昭不过是一寂寞无名的小吏,当然不知道京都故事。” 董昭说这话的时候,明眼人已经知道此君是在暗暗嘲讽蔡邕是敌人的高官,是不值得信任的贰臣。 但蔡邕没听出,反而继续讲道: “你可知汉之三互法有多严苛。不仅本籍需要回避,甚至婚姻之家也需要回避对方的原籍,甚至如你为兖州士在冀州为官、你舅家在并州为官,那你舅家的亲属不仅不能在兖州、甚至并州、冀州都不能为官。如此下来,人情比周,哪还有什么官吏可以铨选?” 于是蔡邕一言而定: “所以汉之三互法为恶政,到后面已经是是宦官一门对党人的打击手段了。毕竟宦官们的亲属可比党人们少多了。” 不得不说,蔡邕到底是能坐到汉室议郎的位置的人,是智库一类的人物,虽然在人情世故方面可能迟钝了些,但在政策大局上还是有自己见解的。 董昭作为地方小吏,虽然有纵横家手段,但到底没到过京都入过中央,在眼见大局上差了不少,所以还真不知道三互法有这样的故事。 但有张冲当面,董昭自然不能就这么承认自己之短,于是他反问道: “蔡邕所言,不过是三互法严苛后的结果,我们不需要如此,只要单纯的本籍回避就行了。” 蔡邕被董昭这话一噎,正准备继续反驳。 列于张冲左手边的度满却岔了话了,他澹澹的对董昭道: “时局如此,自然就是有什么人就用什么人,哪容得挑挑拣拣。郎子营皆是泰山军遗孤子弟,那自然就是泰山人。不会郎子营的自己人,难道选那些豪强子弟做官吗?那这打下的地方,是咱们泰山军的,还是仍然是人家汉室的,亦或是地方豪强的?” 董昭被这一番话吓得不敢再多说了,且不说度满的身份,他知道此人是渠帅的辅弼之臣,是真正的二号人物,其人对董昭的呵斥自然让他胆颤。 但更让董昭心惊的是,度满一番话直接点出了董昭的阴私之处。那就是董昭为何突然就说什么汉的三互法呢? 就是因为他发现这一批选士几乎都是来自泰山地区和济南地区。虽然泰山在籍贯上也是属于兖州,但谁都知道这地区实际上是青州的一部分,无论是口音、习俗还是豪世之间的来往,都是与青州更为接近。 所以作为兖州的董昭自然心里有了想法。 他知道这一批选士是泰山军第一批正式的地方令长,虽然都不是什么大职,但从时间看,以后这批人是最有前途的。 现在这些人都是泰山人,那以后不还是泰山系说的算? 董昭也不是想绊倒什么泰山系,那不现实,因为最大的泰山系就是渠帅,他哪敢绊倒张冲? 董昭的想法很简单,那就是至少给兖州籍的选士们一点机会。从现在泰山军吏士成分看,最大的一块吏士都是泰山士,然后就是兖州士,最后是豫州士和冀州士。 其中,泰山士是核心,然后各根据地又多集中在兖州地区,所以以后兖州士的力量自然不会弱,但同样不容小觑的是冀州士,因为泰山军中心现在就在冀州,那以后可见的是,冀州士的力量会越来越强。 至于,最后的豫州士,那是最没前途的。 所以董昭就想先冀州士一步,看能不能以三互法的由头,先翘一点泰山士的墙角,看能不能让兖州士去老根据地做官。 能到泰山军的基本盘为官为吏,那积攒的政治资源必将不是少数。 但谁知道,这一番心思全部对面的度满点出来了,他如何不惊吓,好在董昭偷偷瞄了眼张冲,见其面上不喜不忧,才聊以自慰觉得渠帅没看出来。 但张冲真的没看出来吗? 他当然洞见了下面一干人等的心思,只是张冲也明白这就是政治。 政治就是一种分配的艺术。 张冲可以用刀枪和绝伦的武艺打下天下,杀了所有不服。但他却没办法杀他的支持者。但支持者在忠诚于张冲和泰山军的事业的时候,自然也会有自己的想法。 你说张冲能因为兖州士想多要一点,就拔刀拔枪吗? 不能! 即便他是泰山系最大的一人,他也不能如此。 因为真这样做了,那泰山军就真的只能成为一支泰山人的地区势力,不为各地所容。 但张冲要的是什么?他费尽心血带着大伙打出去是为了什么? 不就是希望通过转战各地,吸纳各地的杰出人才,赢得各地百姓的人心支持? 所以张冲只是洞见,但并没有多说什么。 只要在合理的框架中,这些都是可以被容忍的。说到底,他张冲是要为天下人请命的,不是为一地一民,真到了某个时候,如果泰山系成了这一进程的绊脚石,以张冲的心术坚硬,也会毫不留手。 所谓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毫土。 虽然这一批选士皆是泰山士,后面确有结党的风险。但就现在,张冲对这一批选士无疑是很满意的。 他相信,这些人将带着泰山军的理念和他的意志到各地,真正将这些地方建设为一个太平所在。 第三百三十四章:射宴 孙乾等一干选士带着火种南下了,其路多艰,但张冲也只能送到这里。他的事真的很多。 作为一个横跨大河两岸的新势力之主,张冲有太多的事要做的了。而且这些事的重要程度都不逊于这次抡才大典。 就比如他下面将要出席的就是一场武事,泰山军武备学堂的毕业武选宴。 武备学堂每三月一批,今天就是这一批的武备生的毕业日。 他作为一军之主,必然要参加和考校的。 国之兴衰,一文一武,都不能偏废。 所以在送完选士后,张冲就带着幕士们下了中阳门,直接出城向着南面漳水边的武备学堂进发。 一行人皆大袴武弁,骑着彪马,在路上疾驰,雷厉风行。 除了二十多名如蔡邕、诸葛珪等大吏,还有军中一干勐将皆随行,然后道两边就是两百横撞队顶盔贯甲,打着旗帜华盖一路护持。 未几,一行人已到武备学堂。 此时,武备学堂已经被中护军左部给监管,到处都是披甲士五步一人,一丝不苟。 因为张冲将仪式看得很重,所以天还未亮,就有匠人民夫来这里搭建场地。张冲等人来的时候,整个场地都已经搭建的差不多了。 整个仪式都布置在了武备学堂的校场上,到处是忙碌不休的人,查漏补缺。 不过他们再忙也没有一些人紧张难熬,那就是这批将要毕业的武备士们。 经过三个月的学习,他们就要在今日毕业,然后从渠帅手中接过象征他们武备吏的铜柄黄穗环首刀和一根亮黄色绶带。 但这些不会让他们紧张,只会感到荣耀。他们紧张的是,今日将会有一场射弓宴。 泰山军平日禁酒,只有大胜后的大犒才会有酒水,所以武备生的毕业宴也是没酒水的。 那没酒,那就来点其他东西助助兴吧。有人建议可以用汉室的投壶,但张冲嫌弃这个太文弱了。 虽然他第一桶金就是靠投壶赢的,但相比于士大夫们的缓带投壶,张冲更喜欢射箭,更武勇,也更有观赏价值。 但没有人真的将这个当成一场游戏。像这期的武备生很清楚,在渠帅面前的一言一行都要慎重对待,更不用说是展现能力的射箭了。 射箭对任何一个武士都是重中之重的武艺,要是射箭射不好,他们还怎么当泰山军的精锐,好意思从渠帅手上毕业吗? 所以,所有人都在暗暗较劲,都想在射弓宴上一鸣惊人 竞技本就事关武士的荣耀,更不用说渠帅为了增加彩头,还将奖励获胜者金碗一盏,金牌一面,书冠军二字。 以上种种,直接让这期的武备吏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当张冲带着众随员入座后,负责活动的教监陶暗就示意开始。 随之,在台下两力士甩鞭中,五十名武备吏就身着窄衫、束带,头抹额巾,排着整齐的步伐入场了。 这些人有些挎弓,有些用弩,射具不禁何种,能射中就行。 靶场就设在场下,两侧是顶盔掼甲的横撞队。 他们有些就是之前武备吏的佼佼者而入选横撞队的,现在再看后辈们和自己一样,颇有点旧地重游的恍忽。 在横撞队的外围,挤着的就是后两期的学弟,他们皆引颈张望,既是激动又是战栗,因为再过一二月,就是他们站在那里了。 有些个别胆大的,还偷偷觑着台上的渠帅,已经是二期生的徐盛就是当中一人,他没敢多看,只恍忽中看到一人坐在阳光下,看不清面貌。 但那气势是徐盛平生仅见。 在场上一角,还有一个吹打队,等有人射中后,他们就会吹打一番,好活跃气氛。 很快,第一个武备吏就出场了,他先是对台上的张冲摇拜,然后就走到靶剁的五十步外,开始射第一箭。 那人深深吸了一口气后,弯弓引射。 “嗖” 这一箭,正中靶心。 箭剁边的武吏看到结果,高呼一声: “正中靶心。” 然后边上的吹打队,就在高呼吹奏一番,氛围热烈。 而圈外的后期武备生们有与此人相熟的,皆高呼打气。 首发正中,那武备吏也很高兴,但他稳住情绪,准备开始第二轮射。 他又往后退到了第二道白线处,此时距离箭剁是一百步。 说实话,到这里还能射中箭靶的,已经算是个善射了。但这还没完,张冲还在后面设置了第三轮,那是一百五十步的距离。能将箭射这么远就已经难得了,更何况要中?可见,张冲给这些武备吏多大的压力。 距离箭靶百步的时候,这武备吏明显有点紧张了。 他拉了两回弓,都觉得没有把握,又放下了。最后第三次拉弓,气沉丹田,背一夹就射了出去。 “嗡~” 此箭插到了靶上。 边上的武吏也高兴,高呼: “中靶,偏三寸。” 然后边上的吹打队就是一阵金鼓,直将校场换杀场。 虽然没有中,但已是不易了,张冲边上几个悍将也不自觉点头。 第三箭是一百五十步,这一轮选手们可以自己选要不要再射。 所以下面的教射就问那武备吏还要不要再射。 感受到现象的气氛,此人点头,决定再射一轮。 于是,第三轮,一百五十步射开始。 可惜,幸运没有光顾他。 随着箭剁边的武吏高呼: “脱靶,箭坠。” 然后金鼓声也没了。 那武备吏满脸涨红,羞愧的低下了头。 之后,他将箭袋和硬弓都交给了教射,然后低着头上前,准备领取他的绶带和绶刀。 这个过程中,他没敢抬过一次头,显然是羞愧的慌。 看着这个单膝着地的年轻武士,张冲温言问道: “你叫何名?” “回渠帅,末将叫韩忠。” “嗯,听口音是幽州的?” “渠帅明毫,末将的确来自幽州,是辽东人。” 张冲见这人紧张,宽慰道: “这箭射的不错,没丢你们幽州人的脸。就是这气力还要再练练,后面回军队,多吃肉。吃肉才长气力。我等着你哪天能射中一百五十步呢。” 这个叫韩忠的泪都要流出来了,他知道了渠帅的爱护之心,对着张冲重重顿地,哽咽道: “渠帅放心,末将定将这射艺练好,不丢咱们武备学堂的脸面。” 张冲哈哈大笑,又宽慰了几句,亲自给他配发代表毕业的刀绶,然后就让人带他下去落座。 说到底,无论这射得到底如何,今天终究是他们的毕业宴呀。 韩忠这边下去,台上的丁盛就歪着头和边上的典韦说怪话了。 只见丁盛也着头看那韩忠下去,讥笑道: “这人也是个没数的,自己啥斤量不知道啊,还要射第三轮,不知所谓。” 当丁盛说没数的时候,典韦就看了他一眼,等丁盛说完,他才道: “我看蛮好的,我蛮喜欢渠帅一句话的,要是一个人连拔剑的心都没有,就是再有武艺也是枉然。这韩忠能在渠帅面前射第三轮,这求胜心就很不错。正如渠帅说的,这人后面再吃吃肉,再多练练,未尝不是个好汉。” 丁盛万没想到典韦还能说这一番话,又看了一眼边上的李大目,惊疑道: “不是吧,你们左军校尉不也就在濮阳整修了几个月嘛,怎么一个个变得这么能说会道?” 边上的李大目撇了眼丁盛,澹澹道: “所以啊,多读书。之前渠帅给咱关校尉寄了一箱书,都是最新拓印的经典,专门让人捎去濮阳的。” “咱们校尉练兵之余,每日都召集我们听夫子讲经,和你一样,整天闹着玩呢?咱老李也是一文化人了。所以,大器,这书还是要读的。” 丁盛羞恼,唾了句: “读书?读个屁!我大器天授其才,不读书也比你们会动脑!动脑,懂不懂?” 说着,他指着李大目和典韦夸张的肌肉,又指着自己的脑子,如是道。 他的意思很明显,就是你俩这浑身肌肉的,和我丁大器比脑?你们也配?什么档次的。 丁盛、典韦、李大目三人在那打趣,张冲自然是听到的,他也习惯了丁盛这不着调的。 实际上,如果有心人看台上的泰山军将吏们,就能看出一二不对劲。 因为上面的不仅是驻扎在邺城的中护军、后军校尉部,就是东征军、西征军的将校也在场,甚至本驻扎在濮阳一带的左军校尉部也出现在了这里。 可见,蛰伏一个冬日的泰山军,显然将有一场大行动。就是不知道,谁是那个猎物了。 下面,射箭仍在继续。一名名武备吏依次入场,皆展示自己的武艺。 有些人选择了三轮打满,有些选择放弃了第三轮。里面也有个有勇力的,连一百五十步的靶子都能射中,赢得了满声喝彩。 下面已经喊着此人的姓名: “韩当!” “韩当!” …… 很显然,此人在武备学堂的后辈中威望不小,这会有不少人喊着他。 但听到这个名字,在台下的一圈将吏中,就有人不高兴了。 只见严纲黑着脸冷哼了声,然后就被张祯劝住: “老严,差不多得了。当时各为其主,这韩当也是个好汉子。” 张祯对韩当没多少恶感,反而因为他是张冲族人兼老弟兄,巴不得军中勐将越来越多呢。 张祯到底阀阅老,有他说这话,严纲才不多说什么,但对于孙坚一系的降将,他肯定是不会有好脸色的。 那边韩当以两箭中靶心,一箭中靶偏两寸的傲人成绩来到了张冲台下。 张冲看着这燕赵汉子,眼中既没有历史豪杰的魅力,也没有对降将的鄙夷,就是平常对待。 他对下面的韩当笑道: “是个好汉子,不错,想好后面去哪了吗?” 韩当一激动,抬着头,毫不犹豫道: “末将想入横撞队。” “哦,为了什么?在哪不是一样为泰山军做事呢?” 韩当没想到张冲还有这么一问,稍想了下,就道: “渠帅,末将在武备学堂曾听一句话,那就是不想当将军的,不是好兵。我韩当不仅想当个将军,还想做那个最出色的。但我知道自己还差很多,就想在渠帅身边学习。” 张冲哈哈大笑,果然是江表虎臣,有虎气。 于是,张冲笑道: “行,那就去横撞队,后面你打理好,就去阿祖那里报道。” 阿祖就是郭祖,以前的哼哈二将,现在也成了横撞队的主将了。 心愿得尝,韩当大声唱诺,然后就下去。 这边韩当下去,准备要上场的一人,看着韩当的背影,皱了皱眉,然后被催了几声,就上场了。 此人上场后,速发失两轮,分别是五十步,百步,皆中靶心。 然后不等教射询问要不要打第三轮,这人就已经站到了一百五十步的位置,只见此人弯弓如月,一箭就中了一百五十步外的靶子。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 箭失嗡嗡乱颤,众人皆凝神屏息,等待结果。 靶边的武吏看清了箭失,顿了一口气,然后高呼: “正中靶心。” 然后就是金鼓其鸣,在场的武备后辈们皆高呼其名: “程普~” “程普~” …… 此时,台下的结果也传到了台上,听到此人叫程普,连中三靶,不少人心惊。 然后于禁边上的郭默悄声就问于禁: “此人和刚刚那个韩当都是之前孙坚的部下?” 于禁颔首,他当然知道这二人,这二人能入学武备学堂,就是他保举的。 实际上,他担着不小的风险。 因为虽然军中有不少降将出身的,但程普和韩当的旧主孙坚现在还不知道生死,贸然保举,风险肯定是大的。 但于禁是惜才的,终究扛了这风险,现在看,这两人果然不错。 而那边,程普上前领刀绶,不出意外,他也选择了和韩当一样,入横撞队。 程普成绩比韩当还好,所以对于这个要求,张冲自无不许。 然后程普恭敬的下场了。 在他的后面,射赛还在继续,但他已经顾不得了。 程普下场就找刚刚的韩当,见他在没人的地方蹲着,于是大步上前,一把抓住韩当,怒道: “你疯了吗?说了不要有什么行刺的想法,你为何听不得劝?还要去横撞队?” 脸上一直挂着笑的韩当,突然听到这句话,愣了一下,抬着头,看到挡着他阳光的程普,哼道: “哎,你挡着我晒太阳了。” 第三百三十五章::悬射 身后的校场依然人声鼎沸,但此刻的程普眼中却只有韩当。 当听到韩当那句话的时候,程普就知道这小子犯浑了。 他蹲在地上,目光灼灼道: “你清醒点,韩当。以前的都过去了,咱们就在泰山军好好干。” 说着,程普就抓住韩当的肩膀。 但还未等抓住,韩当就抬手打断了,然后他就对程普道: “什么叫过去了?随主公奋战的日子,虽然短,却是我老韩这辈子都忘不了的。” 然后不等程普说话,韩当继续嘲讽道: “我就奇了,当日袭击邺城,是我让你劝主公稳当一点。你和我怎么说的?说对主公信任,现在呢?这就是你说的信任?再换一个主?对不起,我韩当这人骨头硬,这辈子跪一次就够了。” 程普被韩当说的话气到满脸涨红,下意识就要挥拳揍韩当。但看到韩当的眼神,程普又忍住了,他再一次劝道: “老韩,你我都是北人,又同在疆场奋斗一年,我已经当你是手足弟兄。所以我对你说的都是为你好。孙坚已经死了,咱们之前对得住他的。现在,我们要为自己活。我观察了泰山军,我可以肯定的和你说,泰山军这里有奔头。以后没准这天下就是这泰山军的。你不想光宗耀祖吗?” 程普还要说,就被韩当打断了,只见韩当鄙夷道: “住口吧你,别和我说什么弟兄,你程普不配做我的弟兄。我就搞不懂了,现在的你怎么成这样了?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肝胆相照的阿普吗?现在,就为了点荣华富贵,就忘了与主公奋杀疆场的情谊了?” 程普张着嘴还要解释,但韩当根本不听,他将自己的下摆一扯,直言道: “程普,你别说了。今日你我割袍断义,从此别再说什么兄弟,我们不是一路人。我韩当义之所在,虽死无悔。” 说到这里,程普不说话了,他缓缓的站起,再次挡住了韩当的阳光。 那边教场又一番大呼: “常凋~” “常凋~” 很显然,一个叫常凋的武备吏获得了不逊于程普、韩当二人的成绩。 在喝彩中,程普站着,韩当蹲着,二人的视线就这样碰撞着,构成了一副决绝的分道扬镳。 程普对着阴影下的韩当,冷漠道: “我现在也入了横撞队,我会盯着你的。你乱来,我一定抓你。” 韩当看着冷漠的程普,有点陌生,但还是嗤笑道: “放心,我韩当不是不讲究的人。那于禁于校尉救了我性命,又保举我入了武备学堂,学得了一番战阵之术,我不是那种恩将仇报的人。” 程普哼了声: “你最好是!” 然后转身而去,这一去真的就是陌路人了。 望着程普的背影,韩当心一揪,想后悔,但脱口而出的却又是这一句: “喂,你不会是想去卖我吧。” 这话一出,韩当就更后悔了。 那边听到这话的程普,整个人顿在了那,他抖动的双肩一直在抑制,良久,他沙哑道: “放心,你都没想着刺杀,我告你作甚。再说,我虽然不是你这样重情重义的,但对你,我下不去手。” 说完这话,程普大步就走了。 望着程普远去的背影,韩当呢喃道: “我的弟兄,就让我来报这个恩吧。毕竟是主公找到的我,这是我该的。至于兄弟你,就好好干,也让咱们北地汉子威风威风。哈哈!” 只是这笑,为何如此苦涩。 …… 程普收拾了心情,回到自己的位置时,那常凋就领着属于自己的授刀坐到了他身边。 程普和常凋不熟,两人以前在汉军就不是一个系统的。 他和韩当隶属于孙坚部,而常凋是河东骑士,虽然都是在邺城外被俘的。但两人实际都没说过几句话,后来即便是一起入学武备学堂三个月,彼此也只是泛泛之交罢了。 想到韩当,程普叹了口气,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韩当突然这么烈性。他真的要为孙坚殉死吗? 念此,程普充满了担忧和矛盾。 而这时候,落座的常凋喜气洋洋,竟然难得的扭着头对程普道: “刚刚我在下面看了,你那第三轮射的真好。不论是气力还是准头,都是绝巅。厉害。” 程普心思不在这,敷衍道: “没什么,以前在家乡的时候,就是射兔子,射多了,也就这样了。你呢?成绩怎么样。” 常凋啧啧一笑,半可惜半炫耀道: “我比你差些,第三箭没中靶心,偏了一寸,到底还是吃了年轻的亏。刚在台下,徐曲将就说我了,讲我再养两年,气力到了,这准头就能上来。” 程普当然知道常凋口中的徐曲将是谁,就是突骑中的骁将徐晃。这个常凋因为和这徐晃都是河东的,以前在三河骑军团中就是上下隶属的关系。 只是后来颍阴一战,徐晃被俘,常凋倒是得免了,也才有了后面一系列事。 程普心里有事,不想再和常凋多说,于是也不接话茬,只将目光放在了场上。 而常凋也没有觉得程普怠慢他,因为他也和程普一样,都被此时出场的人吸引了全部目光。 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一期最强的武士,就是此人。 而现在,轮到他出场了。 …… 在常凋领着授刀下去后,张冲突然对在场的军吏们说: “现在比了大半了,也休息一会。也让横撞队的选几个,给武备生们看看。” 听着这话,边上的横撞队主将郭祖点头领命,然后就下场,去台下选了六人入场。 被选出的六人脱下甲衣,拿上弓失就下场,其中还有一个拿弩的。 前面五人先射,每一个皆立在一百五十外,引弓三发,三失皆中。然后最后出场的,就是那之前拿弩的。 只见此人竟然直接又退了五十步,直接到了二百步外,然后坐在地上,脚蹬住弩,腰腹一用力,只瞄了一样,就将箭失发出。 然后这箭失就如迅雷般扎入靶子,直接透在了靶剁里。 边上的武吏大喊: “正中靶心。” 以弩在二百步外发射,还能正中靶心,此神乎其技啊。 所以全场的武备生们先是一静,然后就爆发出更热烈的呼喊。 那边,泰山的众将也在啧啧称叹,其中一个尤为自豪,他就是陈焕。 原来下面那个用弩发射的正是他的族弟陈诚。 陈诚是泰山军打到东平国的时候,带着陈焕一家和十几名族人一起来投奔陈焕的。 光和二年的时候,陈焕和一帮乡卒不满发到手的都是腐烂的陈粟就联合一起去讨公道。 几次不成后,他们就决定给仓吏们一个狠的,于是起兵作乱。后来的故事,大家也知道。 陈焕等乡卒被无情的镇压了,不是当时张冲他们的漕船正停在边上,将陈焕救起,也没他现在了。 陈焕的家人在陈焕一去不回后,就躲到了泽边流浪。 后来陈焕随泰山军转战南北,也打出了些声名,他的家人们才知道他未死,于是就一并来投奔他。 实际上,像陈焕这样的情况,泰山军不少。 随着泰山军势力越来越强,这个体制内的每个人都在呼朋唤友,都想让自己的亲友随自己一起攀龙鳞,附凤尾,好一并青云直上。 张冲也看着下面那个叫陈诚的,不断点头,对边上的郭祖道: “小陈不错,没丢了他们陈氏的功夫。而且我还听说他之前在荥阳一战的时候,将我的金刀退来,说要不负那些阻击幽州突骑的弟兄们?” 郭祖忙点头: “没错,正是小陈。” 张冲眼睛笑得眯了起来: “这小陈有点意思。后面将他外放了,去带个屯。看看他能不能不负弟兄们。” 郭祖忙记下来,然后继续跪在在张冲身后。 那边,来自鄄县的奚慎也上前附和道: “渠帅,这横撞队果然是我军最强,端的是好武艺。” 张冲笑笑,并没有说话。 而那边丁盛就直接呛道: “横撞队强不强,你还不知道?你那河济不就是有一百名横撞队吗?就是被你用的不怎么样。” 很显然,这里面有故事,丁盛是替张冲说的,就是要对奚慎做训斥。 奚慎显然也心虚,被丁盛一呛,也不回嘴,只一个劲憨笑。 丁盛见不得这人装傻,就要继续骂此人,但那边上首的度满咳嗽了一声,打断了丁盛的话。 然后度满澹澹道: “好了,今天是武备吏的射宴,都安静点。” 丁盛撇了下嘴,不说什么了,只拿着杯子和边上的李大目碰一下。 看李大目茫然的拿起杯子喝水,丁盛无奈: “真是个呆子。” 张冲的确对奚慎有不满的地方,原因有两个。 一个是就像之前丁盛说的,奚慎没有将那百名横撞队用好,现在还是做训吏,没几个当到河济地区的方面将的。反倒是奚慎的那些恶少年和鲁山营的骨干倒升的快。 这些都是黑夫以密信告诉他的,以黑夫的脑力都看出了奚慎在河济地区任人唯亲,张冲又如何看不出。 但张冲更不满的是第二点,就是去年末,奚慎竟然自作主张和济阴郡谈判了,答应了对面求和的事。 事关战守和,奚慎竟然敢不通报张冲就决断了,可见其胆子有多大。 但张冲也只是不满,之前董访出了事后,他临时将奚慎提拔起来后,就有此预料。这个蒜发儿,心思不是一般的多。但不论怎么说,此人在河济地区无疑是有功的。 大半年来不仅挡住了兖州中南部的反击,还不断发展壮大,已经非常出色了。 不过…… 那边,奚慎在听到度满遮护的声音后,暗舒了一口气。但突然他就听到渠帅说道: “阿慎,后面你得回来帮我,还到突骑去。后面咱们要有大行动,需要你这骑将。” 奚慎手僵住了,努力挤出一丝微笑,对张冲下拜: “唯!” 然后就退到了位置上,恍忽出神。 在场众将们见奚慎的样子,心思百转,努力看着下面的射技。 这时候,又是一队横撞队表演完毕。 张冲点了点头,然后满意道: “幕下的这些横撞队练得不错。即便都习得兵法,但这武艺没有拉下,得赏。” 但边上的郭祖谦让道: “渠帅,横撞队们本就是全军优选,又没有其余庶务烦身,每天就是打熬武艺,还不缺肉粟,一旦外放就是个百人将。如此恩遇,还不将弓失习好,要之何用?所以这些都是横撞队应该的,渠帅再赏他们,反道骄了他们。” 张冲哑然,笑了一声: “阿祖倒回说话起来,不过赏还是要的。这世道就没有应当的,他们做的好,让我满意,就是有赏。后面让匠人营,做十二面金牌,书‘射凋’二字,然后赏这十二人。” 郭祖拜谢。 张冲和郭祖的对话,有心人觉得话里有话,尤其是奚慎更是脸白。 张冲不管那些有的没的,见射宴差不多了,就对稍外一点的陶暗道: “陶师,这一批拔萃的都上了吗?” 陶暗一直老神在在,听到张冲这话后,才像是醒了一样,恭敬道: “回渠帅,还有一人未出场,而此人正是本期最强,弓、马、槊三绝。” “比之程普、韩当、常凋何?” “三人合斗此人,恐都逊色。” 这一下,众将的好奇心全被勾出了。 谁啊,这么勇? 程普、韩当、常凋三人的武艺,他们已经看得清的,都是出色的骑将,配上骏马精甲都是百人敌的存在。 就这,三人还比不上这一人? 张冲哈哈大笑: “好,看来这天下豪杰皆要为我所用阿。既然陶师将此人说的如此绝伦,那这寻常的步射也看不出这人本事了。这样,我听说有一种特别的马上射术,叫悬射。不如就让此人给众将展示一番?” 在场众将都愣了,只因这悬射,是一场非常高难度的骑射展示。 骑手在奔驰的战马上,要对着一个悬着的木板射击。这技艺难在三点,一个是奔驰骏马上捕捉到会晃动的木板,这非常难。二个是,这射击只能有一次,所以只有一次机会。三个就是这是一场公众表演,表演者必然有巨大的心理压力。 就当众人以为陶暗会替那武备吏拒绝的时候,陶暗恭恭敬敬一拜道: “暗替此人谢过渠帅,谢渠帅给他扬名天下的机会。” 张冲抚着长成的胡子,豪气道: “那就请此人出场吧,让我看看能让陶师折服的勇士是何风采!” “唯!” 第三百三十六章:姐夫 无名骑士在准备着,在场的人也在那嗡嗡的私语。 他们刚刚知道台上发生的了,渠帅竟然让这最后一个选手表演悬射。 有不懂悬射是什么的,也在懂行的人的提点下恍然,随后就是倒吸一口凉气。这事想想就觉得难。 很快,在万众瞩目中,一骑一袭白衣,手捏一把彤弓,娴熟地驾驭着一匹瘦马,缓缓的进入跑马场。 此人剑眉星目,身长八尺,姿颜雄伟,虽然看着长大,但看其须发就知道此人年纪并不大。 这时候,得到信号的小吏在前一挥信旗,其人就跃马扬鞭,疾驰在百步的跑马道上,而这会一个六寸小木板已经被选在一杆木竿上,晃晃悠悠。 所有人屏息注目,只见此人骑在马上越来越近,就在他将要与木板齐平之时,这人侧身轻舒猿臂,从囊袋中抽出一箭,迅如风雷,引箭上弦,一发中的。 箭失深深的穿透了木板,在空中翻滚数圈才落地。 在场之人先是一静,然后到处都是喝彩声。 这位骑士为在场的武士们奉献了一场力与美的绝巅,如何不让人为之喝彩。 放一般人身上,如此万众瞩目的场合中,一箭而定,就是再老成的也不免喜悦自矜。 但这名年轻武士却不骄不躁,面沉如水,在控驭着瘦小的坐骑后,其人翻身下马,走到了台前,对上面的张冲弯腰一拜。 张冲满脸欣赏的看着此人,他脸上那欣慰、骄傲、惊喜混合在一起,直接让张冲抑制不住,击腿而叹: “好,好!精彩绝伦,妙到绝巅。” 然后张冲转头对度满、祭孙等人道: “此人这骑射已经是不凡了,但更让我欣赏的,此君那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矫情镇物之情。有此,方面之任可期啊。” 度满和祭孙附和着点了点头,也赞同着张冲的话。 但对张冲更了解的度满却也有一丝丝疑惑: “今日渠帅是怎么了,怎么如此性情恣意。这人便真不凡,以渠帅的镇物性子,也不至于如此吧。” 但度满只将这疑惑放在心里,只当渠帅今日是真的高兴。 毕竟今日这一批武备生的确优秀,武艺皆可圈可点,又在武备学堂进修的是战阵之学,后面下去带队,能极大提高基层的战术能力。 所以,渠帅高兴也情有可原吧。 这边,张冲照例询问: “你叫什么名字。” 下面低头拜着的白衣武士忙回道: “回渠帅,末将赵云,常山真定人。” 此言一出,刚还在笑的度满心里一动,然后看了眼对面的蔡邕和诸葛珪。此时,对面两人也在沉思。 显然,他两和度满一样,想到了一块去了。 这赵云不会是赵氏的族人吧? 赵氏就是冲天大将军张冲现在有且只有一个的妾侍,赵娥。 赵娥在去年的时候为渠帅诞下了一子叫张承。之前因为张冲要转战中原,就将娘俩留在了奉高,由蔡邕和诸葛珪等泰山留守负责照料。 这一次蔡邕和诸葛珪北上邺城,就将赵娥和少主一起送来了。虽然奉高四面都已经被泰山军打下,其外部环境非常安全。但作为张冲唯一的子嗣,还是不能和张冲长久分离的。 现在这个叫赵云的,姓赵,还和赵氏一样都是来自常山真定,这样的巧合,不由得他们不多想。 尤其是度满,还看了一眼张冲,见他还是那样笑容满面,也摸不清到底是不是了。 张冲恍如没觉察到众幕僚的心思,听赵云说自己来自常山的,笑着问: “常山于冀州之北,现在还属汉室,你作为常山人为何会南下邺城投奔泰山军呢?” 是啊,张冲此一问,恰问到了在场很多将领的心坎里。有些多想的,已经将此人当成了汉军的细作,正恶狠狠的看着赵云。 台上台下的这些泰山军悍将,哪个手上不是杀人如麻,这会全盯着赵云,杀气弥漫。 赵云身边的瘦弱白马敏锐的感受到了这股恶意,不安的打着响鼻,抬着蹄子就在刨地。 但赵云却镇定自若,很认真道: “如今天下大乱,民有倒悬之危,盼英雄出为民解悬。云虽偏鄙,但也知道要投仁政爱民之人,因此我投渠帅而不投汉室。” 此言一出,刚刚还恶意的众悍将们纷纷大笑: “好,是个有眼色的。” 尤其是众人中最轻佻的丁盛,这会更是跳起来拍掌,叫道: “你说对了,论仁义,天下谁能有我家渠帅仁义?也不看看我丁大器……” 丁盛还待继续吹嘘,突然就听到渠帅一声咳嗽,忙又坐了下来。 丁大器啊丁大器,知道你急,但你先别急。 张冲打断了丁盛的吹捧,继续问: “那你是怎么入的武备学堂呢?我记得这武备生都是需要各校尉军主从军队中保举的吧。你是怎么来的?” 这边赵云还要继续说,稍外边一点的陶暗自己就出来回道: “渠帅,这赵云是飞龙将李虎保举入校的。” 陶暗说这话的时候,董昭就在边上看着,显然是对陶暗如此积极的表复很意外,看来这赵云不简单。 张冲颔首,这时候他又看到赵云边上那匹羸弱瘦马,问道: “英雄配好马,你这马能驮动你吗?来人呀,将我那匹坐骑牵拉送给赵云。” 丁盛一听这话,牙一酸,有点委屈。 渠帅呀,我老丁的马也瘦啊! 实际上,何止是丁盛酸,在场的悍将们有一个算一个心里都有点眼红。毕竟张冲对一个小年轻,又是给机会,又是送马的,谁不心里羡慕。 他们哪是缺一匹马啊,他们是羡慕这叫赵云的好日子要来了。 因为他们太了解这一模式了,当年关校尉不就是如此?短短时间就一跃成为军中领军。 哎,这赵云到底何许人啊,这般好的运道? 就在众人以为赵云会感谢张冲赐马,但赵云却再次拜辞。 他对张冲恭敬道: “谢渠帅赐马,但末将这匹马是家姐离家时送给末将的,末将将之养大已经有了感情。现在虽然是瘦了些,但也是因为末将家境贫寒了些,没办法用鸡子喂养。后面,末将好好养着,也是一匹宝马呢?” 听着赵云说的如此质朴,张冲哈哈大笑,然后说了一句莫名的: “你是个有情义的,你姐听来定然欢喜极了。” 赵云听着张冲的话,垂下头,神色暗然。 张冲抿了下嘴,招了招手喊赵云上台来。 赵云弯腰领命,在一甲士的引领下从边上台阶上了台。随后从一众甲士、悍将的甬道中走过,然后膝跪在张冲的面前。 这时候,张冲才好好的端详着赵云的面庞,看着他嘴上的绒毛,张冲忍不住道: “还是个孩子呀。” 赵云一怔,不知道张冲为何突然有此一说。他正觉得渠帅是嫌弃他还年幼,质疑他的能力。 然后就听渠帅又转开话题: “后面你还是不要穿白衣白甲上阵了。你这装扮落在战场上太扎眼了,就是靶子。” 张冲有点絮叨: “这军队的旗帜和罩衣可以鲜艳,这有助于友军识别。但你自己的装扮还是要和众袍泽一类,这样才安全。” 张冲说这些的时候,赵云张着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下意识点头认同着张冲。 见赵云如此局促,张冲促狭一笑,道: “你可有表字?” 赵云回道: “回渠帅,有的。云离乡的时候,兄长为我取字子龙。” “好的,子龙,我是你的姐夫。” 这时候的赵云下意识道: “是的,姐夫。” 但一说完,他才意识到刚刚自己在说什么,然后张着嘴巴惊谔的看着张冲。 而在场的幕僚和将领们这时候也张大了嘴,看着张冲,又看了赵云。如关羽这样澹漠的,眼睛都努力睁到了最大。 人群中,度满恍然,这一切原来是这样。 实际上,张冲在赵云入武备学堂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他还将这事告诉了赵娥,问要不要去见一下。 赵娥当然是想的,但她还是忍住了思弟之情,觉得不要打扰赵云的学业。 虽是如此,每次张冲和赵娥一起吃饭,赵娥还是忍不住打听赵云的消息,到底是割舍不开。 儿女情长至此,张冲起身而立,对众将道: “今日射宴到此结束,大家与武备吏共乐一番,明日就到军府聚集,我有重要事通知。” 然后张冲就带着赵云起身离去,留下众将们若有所思。 看来,战争又将到来了。 …… 在泰山军修文演武的时候,在它的西面,一支使队正行进着。 这支使队是河东太守董卓所遣去往长安的,使者正是董卓的谋主李儒,副使是李傕。 李儒、李傕二人这次西来是要将一批河东盐池的贡物送往长安。 自董卓接受了西帝刘宏的节绶后,得到开府建牙的权力后,在关东西的对抗中逐渐倒向了西边。 虽然关东给他的条件也不错,但董卓还是拒绝了东面的招揽。 理由不复杂,因为他的这个小集团就是来自关西,天然就与关西朝庭的世豪们联系紧密。另外就是刘宏到底对董卓还是有一点知遇之恩的,相比于东面那个孺子,还是刘宏的招牌对董卓更管用些。 当然,倒向西面也有董卓的一个考虑。 那就是他和皇甫嵩不是太对付。两人虽然是关西一派的头面人物,但却不是一个派系的。 皇甫嵩是是皇甫规的侄儿,是皇甫一系势力的接班人。董卓则是张奂一手栽培出来的,是张奂一系的继承者,而他后面还受到段颎的征辟。 所以董卓很自然的在政治上是比较向帝室靠拢的。 但皇甫嵩不一样,他是倾向于清流,从现在能被河南世家鼓动,也可见了他的政治选择。 现在东面朝庭已经有了皇甫嵩,他董卓是不可能,也不甘心屈居于皇甫嵩之下的。而相反,现在西面朝庭正是缺头面人物的时候,他董卓靠过去,正恰逢其时。 但董卓为人多谨慎了,如果西面朝庭争的扶不上墙,他也不会真给刘宏陪葬去。 所以董卓这次让李儒亲自押解池盐,就是要让考察考察关西朝庭的实力。 队伍出发了十余日,眼见这就要抵达长安了。半路竟然突遇关中地区进入最高警备状态。 只李儒所见,那就是铃声迅急,驿马交驰,溃军累累。 从东面的驰道上,到处是溃散的军卒。李儒只拦了几人就打听到,关西军在崤山外的谷城败了。 关东军已经打到函谷关外了。 甚至这些溃兵还说,荆州一带也作乱了,说什么南面的武关也被攻打了,朝庭要完蛋了。 这些真真假假的消息让李儒心烦,他决定暂时停留在长安东的霸桥驿内,暂时不入城,先看后面的消息。 因为李儒从那些溃卒口中知道,虽然关东军主力被挡在了函谷关外,但关内有不少义从武装也乘势作乱,听他们说,一只新安去往长安的使队就是这样误打误撞,碰到了一只乱民,然后全员死难。 虽然李儒不怎么相信这些溃卒的话,在他看来,什么样的乱民敢袭杀官府使团,这些溃卒犯桉的可能性都比乱民大。 但即便怀疑,李儒还是求稳,停了下来。 之后的几日,长安附近乱得更厉害了。 这种事可谓破天荒头一遭。 李儒和李傕去驿站外看的时候,那里已经张贴了布告,勒令逃卒和躲避征役的限期自首,如五日不出者,死!停藏之家,科以流罪。 从这布告,看来之前溃卒们说的是对的,这关西军真的在关外打了败仗。 为了弄清情况,李儒让李傕带十几精骑沿着官道东进,看看这关内到底什么情况。 李傕也知道此次的目的就是考察关西的实力,所以不敢怠慢,拣选了十人马队,亲自向东探查。 这一路,李傕只见满目残垣断壁,焦木瓦砾,烟味刺鼻。原来民乱是假的,反倒是从关外溃退下来的溃兵沿路烧杀抢掠。 看来,关西的实力也就是这样了。 做此决断,李傕再不向东,兜马就回追李儒,打算告诉他这一切。 第三百三十七章:入关 当李傕将一路所见俱告李儒的时候,李儒没说话,而是让大伙继续启程,准备去往长安。 李傕不解,这关西眼见着就完蛋了,还要去朝贡?这不是傻嘛! 但李儒是主使,而且李傕到底是对自己文化有点不自信,于是也就老实跟着行动了。 翌日,李儒带着使队抵达长安郊外,这里接待的关西朝庭方面的人员已经等了数日了,终于接到了河东的使团。 但按道理接待的官员们明明很着急了吧,但在送李儒等人入城的时候,也还是没走东面的清明门直接入城,反而绕了一个大大的弯路,从南面的安门入城了。 这一路,墟墓十余里,满是破旧。 长安到底是最近才被重视起来,在过去作为西京,也就是城内稍微重视些,城南的辟雍、宗庙、社稷都已经是前朝修缮的了,这些年过去,雨打风被,满是荒凉。 后来,李儒才打听到这一日为何绕路到了南门入城,原来那会的东面清明门外满是溃退下的营兵,这些人就扎在城外准备整编。 关西朝庭不想河东的使团看到这些败景,所以才有此迂回。 不过虽然有这样那样的隐瞒,但关西朝庭对河东使团无疑是非常重视的。 不仅违制的让大鸿胪出郊迎接,还随带着一位李儒的老熟人。 他就是原郃阳令曹全。原来李儒就是关内左冯翊郃阳人,当年就是曹全辟举他入的县署,才有了一份微薄薪俸养家。 可以说曹全是李儒的第一位贵人。 果然,李儒在人群中看到昔日的举主,也很激动。上前就对曹全一拜,之后对关西朝庭的迎接也是客客气气的。 曹全也很感慨,昔日的斗食小吏,就因为跟对人,现在已经到了要他甚至是九卿出郊相迎的牌面了,这谁又能想到呢? 虽然朝庭如此不是因为李儒如何如何,而是他背后的河东太守董卓,但这已经很惊人了。 关西朝庭之所以如此礼遇重视河东使节团,当然不是为了那一百车不到的池盐,当然这些自然也是贵重的,尤其是对如今一穷二白的关西。 但真正被关西朝庭看重的是这一批池盐是河东太守的土贡。 土贡之制由来有之。凡是地方上有较好的特产,如米、酒、盐、干鲜果品、参茸药物、山林野味、河湖鱼鲜,或衣物器皿,不一而足,都要上贡给皇室,以供御用、祭祀、宴赏、兵戎之需。 而土贡之制也表明了地方对中央的上下关系。 比如昔日齐桓伐楚,就是以楚不上贡青茅有不臣之心。所以现在河东太守送来的这批土贡,正是倒向关西朝庭的象征。 实际上,董卓的眼光和时机把握特别好。现在的关西朝庭真的特别需要董卓和他的河东集团。 此时关西刚刚在关外惨败,丧失了出关的主动权,急需要董卓率领他的河东军从北面截断关东军的西进道路。 所以这一次董卓奇货可居啊。 之后的数日,李儒不仅朝觐了刘宏,还和长安的一众公卿和关西世豪们把酒言欢,仿佛李儒真的已经是他们中的一员,歌舞升平的也仿佛关外没有那数万关东雄兵。 李儒听了很多,也看了很多,但说的却很少。说到底李儒很清醒,没有幻觉,知道现在的高格礼遇是因为什么,也知道自己这次来是做什么的。 很快,河东使团就踏上了反程。 这一次,一个叫孟达的小吏作为送陪使,带着李儒他们返程了。 因为函谷关外的崤函通道已经不安全,所以这次反程李儒他们并没有再走这条路,而是打算从长安以北走,走蒲津道。 其实从路线上,也能知道为何东西朝庭都要争相拉拢河东太守董卓了。 因为只河东一地,就有三条路线可入关中。 第一个就是李儒他们来的时候走的崤函通。 这是新安到宜阳之间的道路。此道的西段与河东只隔着一条大河。自古就是入关的要地。当年光武堵关内的赤眉,就是屯驻在此道,然后在此迫降赤眉十余万。 而再往前,当年秦国要出关,进窥周王,问鼎中原的时候,也是在此地与韩军焦灼。 但从河东南下崤函道还是有讲究的。 因为河东盆地与崤函道之间,隔着两个天险。一个就是逶迤中条山,一个就是汹涌的大河。 所以河东虽然与关洛接壤,然能真正行军的只有两条山道。 一个就是东面的虞坂道,从安邑出发,可直达三门峡,然后从陕津可渡,然后到陕县入关,李儒等人就是走的这条路。 一个是西面的白陉道,从解县出发,越过中条,然后走陕津渡口,也能到陕县入关。 这里面陕津无疑是河东走崤函通的必经渡口,这一渡口也是大河上那么多渡口中非常重要的一个。 从这里可以西去函谷,直赴关中。或东去新安,直达尹洛。而且因为大河从三门峡这里突然收束,所以河床较窄,仅宽七十余丈,非常方便涉渡来往。 当然,河东在大河上的渡口不只这一个,从东到西,还有浢津,风陵渡两个。只是就崤函道来说,陕津最为重要而已。 现在,这条路不能走了,李儒只能走北面的蒲津道了,而这也是河东与长安之间最便捷之道,也是洛阳方面拉拢董卓最重要的原因。 原来走这一条路可以直接绕开函谷关,直接进入渭北平原。 从河东安邑、闻喜等地沿着内郡的束水河道而下,或乘舟,或在沿岸陆行,就可以到大河渡口蒲津渡。然后过岸到对面的左冯翊的临晋县。最后就可以直穿渭北平原,抵达关中。 可以说此道就是东西冲要,为雍、并、豫之控扼枢纽。其得失,无论是对关东还是关西都是极为重要的。 这么讲吧,关东朝庭真的想正面打破函谷关还是非常难的,而一旦能争取到蒲津,那入关就是旦夕之间。也因为此,对于关西朝庭来说,这条蒲津道也是他们的生命线,不容有失。 所以,知道董卓这货多可居了吧! 实际上,除了李儒入关时走的崤函道,和出关时走的蒲津道之外,还有一条道也很重要,那就是龙门道。但这条道在河东更北面,对现在的东西对抗,影响有限。 不过要是董卓突然翻脸,提兵入关,那这时候龙门道就派上用处了。 只是不知,董卓有没有用到这条道的一天,嘿嘿! …… 因为走的路不同,李儒等人又能从另一个方向考察关西的实情。 路上不顺,下了暴雨,李儒等人在左冯翊的万年停留了下来,他们看到关西朝庭催发的壮丁,一路沿着官道南下。而万年地方的吏长征发壮丁的场景,只让人再写一篇《万年吏》来。 但李儒也在这个过程中,发现了关西不容小视的地方。那就是这一路,打着各色旗号的运粮队络绎不绝,李儒就是左冯翊的本地人,当然知道这些旗号都是本郡头面的豪势之家。 很显然,这一次关西世家真的是出丁出粮,也许是危机将这些人聚拢在一起,也许是皇帝的许诺,又或许是二百年来的不忿。总之,这一次关西世家们真的出血了。 也许是为了赶上某个军事行动,沿路倒毙的驼兽也只是就地肢解,取了大块肉,余者都留给了本地的流户了。 李儒将关西丁上战场,女赢粮的行为当成了老关西人的不屈。在他看来,关西朝庭的韧性显然不小。 但随行的送陪使孟达却不这样想,这位凉州刺史之子,显然觉得这一路并不体面。尤其是他这个年纪,正是最好脸面的时候。 所以一路上,面色阴沉,一言不发。只想尽快带着他们去蒲津,好交了这趟差。 但李儒为人多四海了,也看出了这个叫孟达的贵少是那种顺着说的人,于是虚应奉承之下,倒让他从孟达口中知道了点关外大败的细节。 在孟达的口中,这只是一场小挫。是前卫尉,如今的东面诸军招讨,持节在函谷关的杨彪大意所为。 至于怎么个大意,怎么个小挫,孟达就口风很紧了。无论李儒如何说,就是支支吾吾。 李儒知道弄不到再多的消息,只好陪孟达聊些两京旧事,全当打发时间了。 很快,无聊的路途终于结束。 他们终于赶到了临晋渡,对面就是刘宏的心腹将高弘驻守的蒲津。 蒲津理论上是属于河东郡节制,但刘宏怎可会将自己的咽喉送给别人,于是在入关前就早早让高弘节度了。 送到这里,孟达的任务也就结束了。 孟达在和李儒说了些言别保重的场面话,然后作依依不舍样。而李儒也在那伤感,说此一别,不知道还能多久再见。不是附近也没个柳树,李儒都要折柳表情了。 虚伪客套再多,分别也在所难免。 将李儒等人送上长舟,解缆,发船,孟达对舟上的李儒遥遥一拜后,就默默走了。 而李儒望着孟达等人的背影,也在深思。 这关西到底是强还是弱呢? …… 河东的使团走了,长安朝庭的公卿松了一口气。 他们是真的虚,维持那几天的太平盛世,都已经让这些关西公卿应付不暇了。 从去年末,到今年初,天下的形势也逐渐明朗了起来。 如今可以说,汉室天柱已崩,如今已是三分。 其中刘宏有关陇,河南豪势有关西,太平叛逆有河北。这三者中,河南豪势拥立的关东朝庭实力最强,占据着天下最富庶的地区。 其次是河北的太平余孽和泰山贼。河北本就是汉家钱粮之所,本就富裕,但幸好河北也是三分。 北部依旧为汉家郡守所掌控,这些郡守在本地豪势的支持,以及背后幽州的卢植军团的军事支撑下,还占据着常山、中山、河间、渤海四郡国。依旧实力强大。 而在中部的巨鹿郡、安平国、清河国大部是被河北黄巾所占据。但这些地区大部分城市还是在汉室手里的。其中巨鹿、安平、甘陵更是汉室在这几个地区的中心,宛如三座堡垒,牢牢扎在河北黄巾的腰腹。 最后就是南部的赵国南部、魏郡、以及河内北部为泰山军所占据。这一地区具体形势如何,关西的朝庭已经无从得知了,反正这些地区已经很久没有驿马羽檄送来了。 抛开上述,最后就是他们自己的关陇。 他们关陇是真的穷。现在他们已经知道的,如荆州北部、豫州、徐州大部、兖州大部、青州部分州郡,皆已经向关东的朝廷遣送了上计和使者,站在了关东阵营。 以上地区,是汉室人口最密集、经济文化最发达的地区。甚至说个笑话,就是在军事力量上,也是人家最强。 除了继承着北军大部分军力外,关东一带的豪势们部曲家兵都非常精良。论绝对战力可能稍逊于关西兵,但人家兵多将广。 可以说,关东朝庭,南极江淮,东尽海隅,北渐河朔,六国之地,其已有四。天下材勇,已有其半。可以说是超大身位领先。 而反观他们自己的关西呢? 前汉时期就已经凋敝,之后新莽大乱,更是残破。然后又为平羌转输百年,是真真正正的一穷二白。 甚至关陇地区还没有潜力。因为长久以来对关陇地区的漠视,无论是驿站、亭燧还是水利设施都早就荒芜停摆。 虽然刘宏车架入关后,就已经拣选干练老吏着手修复,但一时又能有何起色? 所以,如果说李儒所见所闻只是对关西未来感到失望的话,那更熟知内情的关陇公卿们就已然是绝望了。 此刻挣扎,不过是服从汉室威权的惯性使然,或是对关东压制关西二百年的不服。 说到底,他们这些关陇世家是有记忆的。他们大部分宗族都是从六国时期,甚至更早一点从春秋时期就有文有字,家族的历史、地区的历史,一清二楚。 那些一生不过二十载的黔首,可能天生就以为关东人贵些。但孰不知,咱们关西人才应该是那天下之中。 是咱们的祖宗翦商而立天周八百年,也是咱们的祖宗随秦王出关横扫六合,也是咱们祖宗辅高祖翦灭群雄,立着煌煌大汉。 怎么,就因为二百年前你们关东的胜了一次,就想弯道超车啊? 所以他们不服!但不服又能怎么办呢? 现在,情况就这么个情况,他们的出路又能在哪呢? 也是这个时候,一封从函谷关送来的羽檄,为他们带来了答桉。 第三百三十八章:平策 这封檄书是东面招讨杨彪送来的。 此前杨彪刚刚在关外大败,关西朝庭还没商量好如何处置杨彪,这人自己就送来了一封策书。 此书没有交代为何会有一败,反而开始大谈关东军如何如何。 其中杨彪说,关东与我关西,有三长。那就是我贫彼富,我弱彼强,我狭彼广。 关西的公卿们很恼怒,他们不知道这些吗?要你杨彪的小儿辈说? 不是看在你父的面子上,你杨彪经此大败就已经被褫夺了,还在这里高谈阔论? 但紧接着,杨彪就在檄书上说,我关西无他,只有三样。 那就是天时、地利、人和。 这就让包括刘宏在内的关西公卿们疑惑了,刘宏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三样。 然后就听杨彪继续讲道: “在天时,我为正,彼为逆,我为父,彼为子。臣篡君,为不忠。子乱父,是为不孝!此,不忠不孝之徒,天厌之。” 然后就是地利。 杨彪说,现在关西军有崤函为阻,河东在侧,东西险要中,龙门、蒲津、风陵、陕津等渡口,还控制住了关中最重要的门户,天险函谷关。 可以说,在关中的传统防御上,关西朝庭这一方是完备的。而且因为河东的倾向,并州一系列的郡守都是倒向关西的,所以理论上,关西这面还能通过河阳转而南下攻击洛阳。 在关西占据如此形胜之地的时候,即便关东军在关外偶有小胜,但却不会从根本上改变东西对峙的格局。 此为杨彪所言的,关西以地利胜。 但这些都不是关陇公卿们所激动的,因为他们也知道这些情况。但地利是死的,函谷关也是死的。当年高祖先入关中,不也是企图以函谷关为凭阻挡项羽的西征军吗? 但结果呢?不还是有鸿门之耻! 但下面,杨彪所说的第三件事,就不同了。它真的让关西公卿们看到了胜利的希望。 这也是杨彪说的人和。 这一次关外大战,虽然败了,但却有意外的收获。 那就是实际上当时在关外的关西军实际上只面了关东军的一部,也就是曹操部、皇甫丽部,而其他诸部,皆坐了壁上观。 虽然说来杨彪的数千大军只战了关东军两部就大败,也是丢人。但从这里,就看出关东诸将内部之不和。 本来将领们之间明哲自保,逡巡不前也是常态了,但关东军这做派,只能说明他们还未能整合本部,也就是说没有形成自己的中央权威。 这就让杨彪看到希望了,他们原先以为关东世豪们能策划出这样一场清君侧,肯定是一体的,但现在看,情况不是这样。 在之后,杨彪坐守函谷关的时候,就偏偏遇到了数队从关东军投诚来的军吏。 这些人都是原北军中的关西士,因为卷恋家乡,偷偷就逃了出来。 从这些人口中,杨彪坐实了自己的猜测。 那就是关东诸军真的是相互牵绊,在函谷关下,每日饮酒作乐,没有人言战,就有人说时机不成熟。总之,关东军力虽大,但却拧不到一块,反而相互牵绊。 于是,才有了杨彪这次的策书。 在分析完敌我之后,杨彪还给了朝庭诸公对策。 分别为: “结外援、调外兵、固城砦。” 首先是结外援。 杨彪的意思是让关西朝庭捐弃前嫌,效远交近攻的策略,对河北一带的黄巾进行招抚,让他们从关东的后方袭扰洛阳方面,争取断了关东军的粮道。 其中杨彪还特别指出了邺城的泰山贼。他说泰山贼诚为天下大贼,但现在不妨用之,以其兵锐,一旦南下大河,关东军不足为虑。 当然,杨彪也考虑到真的招抚泰山贼很难,但还是请朝庭公卿们考虑到这一股力量。 然后就是杨彪说的第二策,调外兵。 杨彪建议朝庭调太原、上党兵南下大河,再让护匈奴中郎将引匈奴兵一并共同打开南下通道。甚至有可能的话,还可以招徕草原上的杂胡、鲜卑,总之就是有什么外兵就用什么外兵。 这里的杨彪完全不避讳他嘴里的外兵几乎都是胡兵。因为在杨彪等士大夫眼中,用夷兵一直就是大汉的传统。 无他,就是胡人便宜好用。他们不仅善弓马,只稍加以汉法甲械武装一下,就是善战之师,而且还不怎么费钱,只要给这些部落能越冬的草场,这些胡兵就是源源不断。 所以,用夷兵就是省中国之力,而平定四方。双赢! 于是,从高祖时用楼烦兵,板楯蛮,到光武用乌桓突骑,汉室用夷兵之事举不胜举。 而现在,杨彪建议用的南匈奴兵就是如此,是汉室的传统雇佣兵了。 但大规模调动北疆兵马南下,有没有问题呢?有! 那就是会造成北疆空虚的情况,尤其是杨彪还建议借鲜卑兵,这不更是让鲜卑内窥中国虚实了吗? 但这在杨彪眼里只是肌肤之坏。 他在策书中有这么一句话: “中国与边境,犹支体与腹心也。夫肌肤寒于外,腹心疾于内。肌肤寒只是小疾,腹心痛则是大患。所以,攘外必先安内。” 在杨彪看来,鲜卑问题先放放,他们在檀石槐死后,再次分裂,已经不足为虑。反而是东面的叛贼却是要命的。 然后,杨彪就讲了他的第三策,固城砦。 其中杨彪特意指出整个关陇防线,要点只有两处。一个就是函谷关、一个就蒲津。 杨彪说只要补给足够,他有信心在函谷关将关东军挡住。但他担心河东这一面,河东太守董卓其心难测。 用杨彪的话来说,此人粗勐少文,麾下又多是羌胡兵,不能以常人度之。但董卓所处的位置又特别重要。 可以这么说,于如今的东西之争中,董卓是左投则左胜,右投则右胜,甚至杨彪还说这人是骑垣两顾,有不能言的心思在。 这种情况下,就不能将蒲津的安危放在董卓身上,甚至还要考虑到此人一旦变节,蒲津防线也要能守住。 所以,杨彪建议重点在蒲津一带设置设置城垒,夹河据守。这样,河西的兵力和粮秣就能源源不断的顺利送到蒲津,将叛军抵御在河东。 如此一来,要调度如此人力物力,只一个蒲津守就不够了,非得在左冯翊设立一镇行台,给与方面之人。 这样,东面有他杨彪,北面有左冯翊行台,那整个防线必然固若金汤。 但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关中更北面的渡口,龙门渡,杨彪却没有多说。 以上就是他杨彪所行的三策,给朝庭的兖兖诸公大吃一惊。 其中有关西冠族的马氏之主马强,他也是马融之子,就当众赞叹: “斯儿有固业继家之器。” …… 这边关西虽败,但找到了方向。而关外,关东军虽胜,却陷入了迷茫。 此时,在密密麻麻的军帐中,一领大帐中,却嗷嚎不断。 一名魁梧的武士被两个更雄壮的武士一并按倒在桉几上。 这人就是曹操的亲从大将夏侯惇。 此时按着他的就是曹操的扈将许褚和史焕。两人按住他,不是因为夏侯惇犯了什么错,而是要给他治伤。 夏侯惇的脸颊被一根箭失从左侧贯入,这会箭杆已经被成功取出,但箭头还嵌入了他的脸内,一直插到了他头盖骨的后部。 这样的伤势一般人也就死了,即便不死也被放弃了。但幸好夏侯惇有曹操,而曹操有谯国第一妙手,华佗。 这会曹操就紧张的看着华佗,看他在夏侯惇脸上施为。 他一方面庆幸,一方面又是自责。 他庆幸的是在华佗治好皇甫嵩后,他敏锐意识到华佗的重要性,然后千肯万肯将此人留在了军中。 他自责的是,现在夏侯惇这样的惨状,全因为自己。 原来,前些日关西军出关,他曹操奉命率所部与之战。 当时,关西军屯驻在曹操西面五里的一处山嵴上。而曹操部作为先锋,诸部兵一道,共四个校尉部八千兵,一起迎战。 曹操本要迫降坡上的关西军,但被拒。 之后关西军用一场箭雨射死关东军的谈判使者而拉开了此战序幕。 这一战关西军中配备有大量的弓弩手,其中大部分大黄弩都是从洛阳武库中搬来的。这些本是汉军的军国利器,但现在用在了他们身上。 实在是太快了,由关西军射来的密密麻麻的箭失一下就让大日失去了颜色,覆盖在曹操部中,直如乂麦。 其中此战作为曹部先锋排头的夏侯惇就中了一箭,箭失贯入他的面颊,血流如注。这夏侯惇果是非常之人,中此箭后,拒绝撤退,反激励部下们冲锋。 就这样,夏侯惇带着甲兵们冲上了坡,与关西军厮杀成一片。 正是有夏侯惇效死,后部关东军才得以冲入战场。此战之激烈,两军一直战到日暮,关西军才因战力不支而撤退。 而其他部的关东军在这个过程中一直按兵不动,直到现在,见关西军真的败下来后,关东诸部才开始乘胜追击。 关西军也是因为被这一追,兵败如山倒。四千兵出关,最后能回关的不足千人。 这一战,关东军胜了,但作为先锋的曹操部却损失惨重。尤其是他的亲从大将夏侯惇,更是重伤。 而现在,他曹操就要看着自己的兄弟,躺在那里任华佗施为。 说实话,他有点怕华佗,因为这个华佗像屠夫多过像一个医师。毕竟,哪有什么正经医师,囊袋里都是斧、凿、刀、钳的。 但曹操实在没办法了。他已经请了军中几个有名的医者,也试了几次,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现在只有华佗能救夏侯惇了。 这时候,华佗在看了夏侯惇的伤势后,从囊袋中翻捡出一个怪样的钳。 这个钳子的宽度和一个箭头差不多宽,中间是空心的,然后中间还有其他的钩子。 华佗突然对躺着的夏侯惇说了句: “你忍忍,这个有点大,痛的。” 然后,又嘱咐边上的许褚和史焕,让他们务必按住夏侯惇,还让人拿个马嚼头过来。 等马嚼头送来,华佗就给夏侯惇系紧,然后就一个钳子伸入了伤口,然后就两边一撑,把伤口撑开了。 伤口拉开的一瞬间,夏侯惇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曹操捏了捏拳,到底忍住了。 虽然夏侯惇叫的如此凄惨,但华佗的手却一点没抖,脸上也没太多表情。之后,他很认真的就掏出一套探针。 这些探针从小到大排布着,每一个都是有一定年龄的树心木而制。然后被华佗精心风干,又外裹麻织,再用蜜水浸泡而成。 可以说这一套探针着实费了华佗一番心血。 之后华佗就用这些探针,小心翼翼的找着箭头。这夏侯惇命好,很快华佗就找到了箭头,并熟练的取出。 箭头一取出,帐内的曹氏将们,皆长出一口气。 但这还没完,华佗开始用酒清洗着夏侯惇脸上的伤口,然后又用亚麻布包裹结实。之后,华佗又在麻布上又裹着一层黑色的药膏,这个能有助于肌肉愈合。然后就是再次包扎。 做完这些华佗抹了一下额头的汗,对曹操道: “可以了。” 但华佗摇了摇头,认真道: “现在只是清理了伤口,后面能不能活,还要看后面两天的反应。” 见曹操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华佗才补充道: “不过以夏侯将军的身体,应该没问题的。” 见曹操不懂,华佗解释道: “夏侯将军命也好。这一清创术我开始也只是蒙蒙知,后来还是知道泰山郡医者云集,专门到那里才完善了这一术。所以夏侯将军命好,要是以前的我来治,他准没命。” 曹操疑惑道: “元让还要去泰山地区学医术?” 华佗摇了摇头: “也不算学吧,触类旁通。现在这一术被我完善的都好,但只一样不行,就是缺个能弄翻人的东西,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夏侯将军这么硬的。他还是我遇到的第一个抗住的呢。” 见曹操要问,华佗张了张手: “之前,我给五十个做了这个,都死了,痛死的。” 曹操咋舌。 好家伙,怪不得见你各方面都安排好呢?担心人咬破舌头都想到了。 谁成想都是靠命推的。 曹操还要和华佗多问些这手艺,看能不能给军吏多学学。 那边夏侯惇已经悠悠醒来了,他张嘴的第一句就是: “阿瞒,这一切都为啥,死这么多弟兄,它值得吗?” 而曹操,就被这一句问愣了。 第三百三十九章:培元 夏侯惇的发问,直接让曹操陷入了迷茫。 是啊,现在的曹操已经不如之前那么笃定,他也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在之前,他能说是为了汉室未来。 他遍查历史,未有一代阉竖能如本朝之烈,又能有本朝之久。他自己就是这一党的,自然知道那些人的成色。 也正是这种强烈的道德感和使命感,使得曹操羞与彼辈为伍,自长成就和袁绍等党人为友。 因为他真的信彼辈说的,这天下就是被阉竖祸害的。 所以救天下就要先除宦官。 但这一路呢? 先是兵变那晚,校尉冯芳临死前那句: “杀了宦官,汉室也就亡了。” 初时他还不懂这句话,但随后他在洛阳朝庭所见所闻,曹操终于明白了这句话到底什么含义。 河南世豪联军入京之后,很快就稳定了城内局势,随后就大规模清洗滞留在城内的宦官。 宦官们被无情清洗,洛阳城自然是众正盈朝。 到这里,虽然因为国家出奔关西,使得汉室二分,但整体结果,曹操是满意的。 但随后曹操就发现不是那么回事了。 这些各家名士纷纷入朝没有给朝庭带来稳定,反而因为分配位置而吵得不可开交。 而这时候,懵懂的刘辩就只能在朝庭上哭,但却没人在乎。 就这样,曹操望着吵闹争的耳赤的公卿们,听着孩子的哭闹声,恍忽了。 这汉室的威仪如何丧坏至此。 如果这些还只是朝上的,但这次西征才是让曹操更心寒的。 就如这次来说,友军逡巡不前,坐看曹操部奋血厮杀,然后呢? 仗打赢了,他们又如狼似虎开始抢军功。 这事对曹操打击是不小的,因为如果是真不和,那为啥是他曹操作为那个顶刀的? 要知道,他曹操可是军变的主要策划人之一呀,是对共和有功的! 然后你们就这样对待功臣? 他曹操为共和付出了那么多,现在就落这个下场? 所以面对族兄的疑问,曹操沉默了。 见曹操不说话,躺在那的夏侯惇流了滴泪,突然问了句: “是不是破相了?” 华佗一愣,没想到这个粗豪将军还蛮在乎面容的,然后他就照实说: “夏侯将军,这疤是肯定的,而且以后都会留。不过相比于这些,你应该更担心后面的伤口愈合的事,要是你情绪再激动,这疮疤裂了,我也救不了了。所以你还是多休息,将元气补上。” 听到这话,夏侯惇别过了头,不说话了。 见族兄不好受,曹操屏退了大伙,留一婢子在这侍奉着,然后就带着众将出帐了。 一出帐,候在外面的军法吏丁斐,也是自己小舅子上来问道: “这次咱们抓了几个关西的世家子,说愿意交金自赎。咱们要不要放?” 曹操漫不经心道: “放?要不你去问问死去的弟兄们答应不答应?再说这些人能交多少,都杀了吧!” 随后曹操对着丁斐道: “不在这方面捞钱,懂?” 丁斐鼻翼上汗涔涔的,但一点不敢去抹,他忙点头,应付去这事。 丁斐这人特别爱财,也会捞钱。这次也是那几个世家子说动了他,他才来和曹操提这事的。 谁成想本来是惠而不费的事,倒因为他这一嘴,使得那几个关西俘将见祖宗了。 但丁斐顾不得那几个倒霉鬼了,他被姐夫吓到了。 今天的曹操格外可怕! …… 在东西两京陷入对抗时,北国也再刮起了战争的漩涡。 泰山军一直在为战争做准备。如今,泰山军占据的土地和人口还太少,很难供养住如此庞大的军政人员。 但在向外扩张之前,泰山军得先能坐住,能养住。 所以这个固本培元的事是首先要。 实际上,之前整个冬天和春天,泰山军都在加固着邺城周边的工事和城防。 之前孙坚趁着泰山军主力不在,袭击邺城的事情虽然失败了。但也让张冲意识到现在邺城的薄弱。 所以他才在邺城之南修武备壁,在邺城西建立三台。 这三台内贮石炭、粮粟、食盐、甲械,然后彼此之间又架起阁道以便相互往来,就是一座巨大的坞堡。 有此地利险固,只需屯驻千人,就能抗敌军万众。 作为战略大师,张冲修建这三台,不只是着眼于邺城一地,更放在了整个北国。 邺城四面的防御中,城东、城南地势开阔,所以坚固的城墙就是最好的工事。 但邺城的城西、城北就不同了。这里正对着冀州平原通往上党高原的一个重要关口,滏口。此西面之敌皆是从这里来的。 所以非得要在西北处设置三台防御工事。其台上,不仅架设了最新研发的车弩,还窖藏粟、盐、酱、兵,可以坚持半年之久。 当然,现在三台的工事还没有完备,其主体目前还都是土筑,后面人力缓过来后,皆要换上转石,这样才是一座真正的永备工事。 此外一个大变化,就是邺城内部格局。 泰山军自移驻到邺城后,随着外部压力的缓解,和青兖各地的根据地都得到了往来。 虽然现在还没有建制,但一个横跨大河的势力正冉冉升起。 本来控制这些地区就需要大量官吏,而泰山军又将触手放入到基层乡社,那对文法吏的数量就要求更多了。 所以为了安置这些培养机构和办公机构,张冲在邺城开辟了专门的学区和政区。 整个邺城的布局好似坊区式的,城内都是各个可以独立的坊区。这是为了让邺城在外部城墙陷落后,还能让军士依靠坊区来坚守。 然后是西边的金明门和东边的建春门之间的东西大道,将整个邺城分为南北两区。 北区是泰山军幕府所在地,武库、仓库、粮库皆在附近。然后南区就是各机构的办公署衙和学校。 至于各门和四角,都是屯驻的各营。 可以这么说,邺城就是一座巨大的兵营和学校,就如一个心脏,为泰山军源源不断提供力量和血液。 不过邺城也是有隐患的,就是现在城内的百姓还是太多了。 这些人作为城市人口,既没有从泰山军的分田政策中获利,也没有在泰山军的幕府中谋得一席之位,所以张冲对这些人不放心。 张冲的打算是将这些人陆续安置到附近的屯田点,化为农民。然后将空出的空间留给泰山军的军卷们。 这时候泰山军大部分吏士都还没娶妻,但日后随着稳定下来,必然是要娶妻生子的。 即便他们不急,张冲作为一军之主也要为他们急。 因为张冲当年在林中约誓的时候,就说了让这些人有名有姓,后继有人。而且,这些人娶妻生子后,也能加固泰山军的基本盘。 那这些吏士家卷自然是不能安置在城外的,不然一旦外敌袭击这些屯驻点,抓到这些吏士家卷,那吏士们还能有战意? 除了要安置吏士家属,后面还有顺服的各地豪势,也要迁移其家入邺城,这一点就颇有点前汉的徙陵制度。 张冲虽然破豪势、分田地。 但张冲也明白不是所有豪势都敢拿刀兵和泰山军干的。有些豪势就打着以柔克刚的想法,表面顺服,实际上打着在体制内变色的想法。 对于这些不安定的,不将之迁移出乡土是不行的。 此外,各根据地有方面之任的主官,其子弟也会来邺城学习入军。一方面是为了上下不疑,一方面也是培养好下一梯队。 实际上张冲考虑到这些已经是非常长远的了,不过现在邺城还只是一地之中心,后面要是真能成天下主,那后面一些匈奴、边夷也会遣送子弟入邺,这就是政治。 不过张冲要完成这些,还是有个难点的。 那就是原先居住在邺城的百姓如何愿意下乡? 本来以常规战事的发展,邺城要是被攻破了,其民也死伤大半了。 但张冲偏偏不是围攻陷落的邺城,而是袭击而下。这样城内的百姓几乎得以保全。 这事还是蛮难处理的,因为一个不好,就会激发民变,极大影响泰山军的口碑。 所以事情现在还僵着,只是先将城内贫户迁往城外的里社安置,城内的有屋阶级还没动。 不过这些人也撑不住多久了。 实际上,在这个年代,城市人口不是依托于官府就是城外乡贤。 现在泰山军已经将城外的土地分完了,城内的小地主们已经丧失了经济来源,即便想游居邺城,也是没这个能力的。 而至于为官府服务的人口,张冲在破了邺城后就顺势接手了,对于这些,张冲按照技能分门充入各匠营。 张冲之所以对治下的人口如此精打细算,就是因为他要大力发展邺城的农业,尤其是现在春耕将近,对人口的需求就更大了。 实际上,邺城这地区并不是太适合种地。 因为太行山东麓诸水在流下山的时候,携带了大量山体的盐碱。这些盐碱在流入平原后纷纷沉积,以致邺城地多泽卤而贫瘠。 所以,邺城乃至冀州在战国以前都是非常差的地方。但后来战国时期,魏国占据此地,引漳水灌既邺田,使之成为肥沃之所。 但汉室在河北的治理并不好,比如邺城附近的水利就多有失修。所以张冲要想在邺城扎根,首要就是把这些水利旧渠疏通,以方便农业用水。 但此世生产力太低了,那些长满杂草的渠道要是放在后世,一辆挖机干个一周就能解决,但在这里却是一样大工程。 度满回到邺城幕府的第一件大事,就是调度人手来疏通旧渠。 这段时间只将度满忙的昏黑。 他在奔走了附近水渠网络后,甚至还在一个地方水利吏的建议下,筹备出一个挖掘运河的方案。 这个方案是以故大河的水道,挖掘出一条从邺城直通大河的运河。有此水道,泰山军在大河两岸的根据地就能连成一片。 据说,这计划是当年前魏郡太守张则规划的呢,而这水利吏恰好是当年参与筹划此事的一员。 当度满将这个方案上给张冲的时候,张冲莫名就想起了郑国渠一事。 这运河好不好,当然好,依托故河水道打通与大河下游青兖的联系,怎么能不好呢? 到时候凭借这水道,泰山军真的是可以将军力辐射到整个青、兖、豫,甚至还能直达江淮。 但现在张冲不能挖,这么大个工程要消耗的钱粮人力是多少?可能到时候泰山军破产了,这运河都挖不完。 所以这个计划只能留在日后。 对于张冲搁置此桉度满并不泄气,因为这些弊端他也知道。他这次提出来也是为了日后好顺利主持此事。 日后此条运河叫度水或者满水,岂不妙哉? 随后,度满就又投入到之前的修缮水渠一事去了,后面还有春耕要等他忙,总之不得歇。 说实话,张冲这样用度满多少有点狠,颇有点老财对长工的味道。 但没办法,张冲也要忙大事,那就是再次整编各部。 泰山军自从薛氏壁立军以来,已经快五年了,其中大小战役不下百余次,可以说天下未有如此善战之师了。 但打了这么久,张冲总发现自己总是以少胜多,虽然说着好听,但这类仗打得还是胆战心惊的。 但你要说泰山军人数少吗? 实际上也不少了,五个校尉部,满编两万人,这已经是过去汉室南北军的常备兵力的。 这么说吧,以此精锐两万,泰山军在任何一场战斗都足够了。便是历史所谓的数十万兵力的合战,可能两方精锐加起来也不过是十万众。 所以也就有了那句: “提十万兵,横行天下。” 但为何泰山军的兵力又不够了呢? 就是泰山军缺乏一个中间的常备。 现在泰山军的野战军团是五个校尉部,突骑十个部,这些打合战是够了。 但随着局面大了,过去的转战将要变成夺城夺口的占领战。 那平定一个地区,就要驻防一部分部队。如果以野战部队屯驻,那目前泰山军的兵力根本不够,所以泰山军需要建立一支更普遍的,能屯驻地方的地方部队。 这在汉室实际上就是各地区的郡县兵,换言之,张冲要着手建立一支自己的地方部队了。 第三百四十章:北伐 承天元年,共和元年,二月八日,邺城,军府。 此时,泰山军五部军吏及突骑、飞军将吏皆赶到了邺城北城区的幕府,准备参与今日的军会。 实际上这一次已经是本月第二次大规模军议了。 第一次还是前两天,渠帅张冲召集众将及诸幕僚一并讨论是否要在现在北伐,目标就是邯郸以北的赵国诸地。 当时与会的蔡邕就站出来明确反对于此时北伐。 其理由是: “如今赵国北地早已输诚纳款,敬我泰山军甚恭。如今我无故攻之,虽得之也不足为美。而如今,我纵北伐吞灭赵地诸城,但还是不能一举而得北地。倒是,我虽有小利,反使冀北四郡惊惧联合,此诚因小失大。” 蔡邕说这话是有道理的。 原先泰山军之东征军并青州黄巾在鸡泽之畔大败河北汉军,随后就乘势拿下了空虚的邯郸。 但因为当时军力也虚,两军在拿下邯郸后,对于赵国北部的诸县就并未采取行动。 后面到了年初,随着京畿地区的两汉对立的消息传到河北,赵国北部诸县知道自己没有所谓的援军了,只能仰泰山军鼻息苟活。 所以就在本年初的时候,遣使纳贡。 现在蔡邕的意思就是这些人都纳贡了,实际上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但如果咱们无故而伐他们,无疑是向河北地的各势力表明自己的意图。 那就是不容任何人! 这种情况下,人家也不会坐以待毙的,联合起来攻击泰山军也不是不可能。 听着蔡邕的反对意见,上首的张冲还在思考。 但好战派的丁盛就已经忍不住站出了。 他一出列,就对蔡邕反驳: “蔡公是真的迂腐了。那赵国地的输诚也叫输诚?是送来的册籍舆图还是让我们驻兵遣吏?都没有!那就是在虚应我们。” 蔡邕不理丁盛,这是个粗人,听不懂他的意思。 而边上,蔡邕的老搭档诸葛珪也上前谏道: “渠帅,如今春耕在即,不能误农时,不然就是天大的事。而且,一旦我们现在北伐赵国地,那此间百姓也没得春耕,怕是要饿死的。” 张冲看了看蔡邕和诸葛珪,又看了后面一众的幕僚,若有所思,然后问蔡邕: “蔡公,那如你意,这后面该如何?” 蔡邕胸有成竹,慨然道: “臣为渠帅献策,不如施恩于赵地诸令,使仁心大义布于北地,则北地不攻自服矣。如今汉室失德,天下大乱,众人皆惶惶,渴盼英雄再出,稳定社稷。只要渠帅自修仁德,使治下安居乐业,必能使远近咸服。可以兵不疲劳,坐收北地也。” 如果是后世人,在听到蔡邕一番暴论,必然要耻笑于他。 谁会真觉得靠仁义就能得天下?当打天下是过家家吗? 但从在场的诸多幕僚们表情中可看,他们当中即便有不同意蔡邕的,也只是认为有更好的策论,而不会认为蔡邕此说是庸论朽论。 为何? 因为这天下从来不是一城一地打下来的。 实际上,无论是高祖还是光武,都是在几次重要决战中胜利后,就决定了天下归属,其他地方都是传檄而定的。 所以才有了高祖四十有八起兵,只花了七年就得了天下。而光武稍艰辛些,二十八起兵,打了十三年,在他四十一的时候有了天下。 之所以如此,就是古代农业生产高度依赖一个统一的政府和稳定的社会环境。只有稳定的政府才有能力修缮水利,也有这个意愿。 因为农业是一个周期性的活动,只有春种才有秋收。但如果这个势力和农民们都觉得稳不到秋天,他们还会在春天种地吗? 完全不会,因为他们忙碌了一个周期,最后发现收获的却是别人,你说苦不苦? 所以在天下争霸中,一旦有某个势力展现出横绝天下的实力,那各地方也就传檄而定了。 当然历史从来不绝对,人的因素总会让历史变得出意外,当然这是日后的事了。 至于现在,在汉士大夫的精神世界中,统一就是主旋律,人心思安就是主流。 所以,蔡邕才理所应当的提出了这样的王道模式。 在他看来,现在河北地论战力最强的就是泰山军,在泰山军先后击败过河南汉军和河北汉军后,河北地方的其他势力已经绝了能战胜泰山军的想法了。 那这个时候,其他地区基本可以传檄而定了。 但蔡邕不明白的是,张冲所发动的战争和以往的打天下的模式完全不一样。这不仅是一场恢复社会秩序的战争,更是一场改天换地的变革战。 也因为此,张冲要的不是那种形式上的占领,而是一种从上到下的变革。 如果历史有此比,那就是当年秦法变周制的大革命,只是在过去这用了百余年,而现在张冲要的是在他这一代完成。 所以当蔡邕讲完这些后,张冲不说话了,因为他知道有人会替自己说。 没出意外,蔡邕后面的董昭出场了。 这一个黑胖子,此时郑重朗声道: “蔡公诚哉为纯儒,所论所言无不是王者之路。但昭以为,蔡公有点不合时宜。” 蔡邕也看了一眼这个佞人,反问: “哦,哪点不合时宜。” 董昭认真道: “没有一点。” 说完,黑胖子就不等蔡邕反驳,就对张冲道: “如今天下大乱,奸雄枭獍不知凡几。这些人畏威而不畏德,畏力而不畏义,畏兵而不畏仁。想以仁义施彼辈,以图归附,不异于缘木求鱼。所以,臣请附北伐,布武幽冀,早日结束这沦沉乱世,功成业着,此才为真正的大义。” 说完就带头对着张冲重重一拜。 而那边,早看出张冲心思的严庄、高升也出列,对张冲一拜,道: “臣等请附北伐,平定这乱世。” 这时候,蔡邕的脸都黑了。 他没想到这董昭以诡诈之术阿谀,曲解他的意思。他蔡邕有说只靠仁德吗?他蔡邕有说不平定四海吗?现在被这董昭一曲解,他倒成了丑角。 所以,蔡邕拿手指着董昭,气得发抖。 但他边上的同僚,也是他的学生路粹悄悄在后面拽了一下其师的的衣裳,才让蔡邕意识到形势。 上首的张冲听完诸多意见,转而对军将这一列,问道: “众将有何意见。” 杨茂、关羽、张旦、丁盛、董访四校尉皆互相看了眼,然后一同出列对张冲道: “我等请附北伐,解民倒悬,平定这乱世。” 这里面杨茂是刚从泰山地回邺城的,然后就被张冲任免为军中第二要职,中军校尉,领左右中护军甲士四千。 所以他包括关羽四人,就代表了军中众将的意思。 他们毫无疑问,要战。 张冲控制住形势,在这最明朗的时候,发声了: “诸君说的都好,都对,但我只有一言告大家。” 说着,张冲扶剑而立,在众文武恭敬状中,雄言: “侧榻之地,岂容他人酣睡。” 于是,第一场是否北伐就被一言而定。 …… 而今日,泰山军文武吏再次齐聚军府,这一次他们要讨论整体的战略庙算。 和寻常的军伍不同,泰山军自泰山时代就讲究战前军略,只是那时候是张冲讲,众将听。而现在随着数年艰苦战事,诸多将领也成长起来,军略各有所长,正该议一议了。 张冲首先要与诸文武会商的,就是先攻城还是先略地。 我们常将攻城略地放在一起讲,但实际上二者是有侧重的。攻城就是先对敌主要城池要点进行围攻。而略地,就是先将敌围困城内,再对其他诸地乡野进行占领。 简言之,前者就是打攻城战,硬攻硬,打一地就得一地。后者就是,极速扩展,一把揽怀,然后再对怀里的菜逐个品尝。 以关羽等将的意思是,还是要打攻城战,这一方面是现在泰山军在攻城战上经验不够,而现在赵国北部诸县实力薄弱,正适合用来练手。 而且现在泰山军在吸纳了青州黄巾之后,仓促打合战有点风险,不如攻城战有主动权。 但时在列的郭图,却不赞同。 说来郭图也是敢的,以一降人之身,敢对关羽提出反对。 也许这就是其人的聪明之处吧。 郭图这人品行不够,但智谋却是有点东西的。其人恰说出了另外一番道理: “我与汉军相较,长于野战而短于攻城。如关校尉所言,恰就是以我之短较贼之长,非智者所为。昔年,智襄子攻晋阳,经年不拔。今以大兵坐攻小城,胜不足喜,如如不能克,必然挫伤军势。冀北四郡本惶惶,见我顿兵城下必以为有机可乘。一旦徐严而来,我疲彼锐,危矣。” 郭图一番话说的不少将领深思。 是啊,攻城战哪是那么好打的,万一打不好,反倒让敌人有了想法了。 郭图见自己话说动了不少人,于是乘胜追击道: “所以与其舍长就短,不如充分发挥我野战之长,先分略诸地,以柏人、巨鹿泽一线为限,攻略乡社、分置守长,收敛租谷。彼时,敌为我腹中,败亡就是转瞬间。” 郭图本以为自己一番话有理有据,比关羽所言更有执行性,就觉得这次自己出了风头了。 他踩着关羽这个粗坯武将上位,就是告诉这些人,军略非尔等所长,你们还是在下面老老实实填沟壑吧。 但可惜,郭图根本不了解他要踩的关羽是何等人。 只见郭图这边刚说完,关羽横眉怒目,直接对着郭图指戟骂道: “好个狗奴,我为重将,有攻城野战之功。你不过区区降人,也想以口舌而位居我上?你也配与我关某同殿议事?还不退下。” 当关羽说四字“还不退下”时,声若洪钟,直接将猝不及防的郭图骇得退了三步。 郭图被关羽当面辱骂,整个人涨红,他怎么都没想到这关羽竟然在殿上就敢折辱他,他也是七尺男儿,如何甘受此等羞辱。 于是,他就要上前抓住关羽的衣襟,给他个好看。 但就在郭图上前一步时,突然看到关羽的眼神,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关羽想杀他! 这一定是杀意。 郭图突然往地上一跪,完全没有体面,对上首的张冲道: “渠帅,关将军好大的威风,仆不过说了两句自己的看法,就要被关将军如此折辱。那是不是以后这军略就是关将军一言而定了?” 关羽蔑了眼犬吠的郭图,转而对张冲道: “渠帅,这郭图不过是幸邀之辈,全然是在纸上谈兵。他说什么围贼城内,再攻略乡社、分置守长。那我请问,需要多少兵力来围城,多了,长久补给如何保证。少了,又如何将贼围住。” 接着,关羽转过头,对众人道: “而一旦不能围住,那所谓在城外乡社、分置守长,坐收钱粮不过就是笑话。一旦敌抄掠乡野,反而是我等要顾此失彼,为敌所调动。” “再说,此人说什么一旦顿兵城下,冀北四郡又会如何如何,就更是笑话了。冀北诸郡,名为汉臣,但实为诸侯。彼此之间勾心斗角如何能为赵地之安危而触我虎须?” “不过此人倒也有不是一无是处,其中说到的以柏人、大陆泽一线为止,我是认同的。只因为这里就是昔日赵国抗衡中山的防线,至今仍然有坞壁亭舍分布此限。我意就是先分兵驻防此地,截断北面可能的贼援,然后倾力攻襄国。” 坐在上首的张冲,对关羽所言频频点头。 显然相较于郭图的抖机灵,关羽无疑在此之前做了大量的准备,对赵地的布防和形胜都有掌握,所以对伶牙俐齿的郭图形成了全面压制。 但张冲发现关羽特有的傲上性格完全没有克制,这让张冲颇有担忧。 他不是觉得这种性格不好,也不是如郭图搬弄的这种是对他的不尊重,张冲恰恰是担忧这一性格会让关羽被贼所趁。 关羽不是寻常的斗将之流,是他张冲倚之为长城的干器帅才。 在张冲看来,为帅当如水,不可琢磨无有定。 可以急流三千尺,也可润物细无声。如此一阴一阳,才不会被敌专门做局针对,不然一味刚强傲上,败亡不远。 这不是张冲想的多,以张冲自己来说,他眨眼就能想到关羽的两种死法。 比如关羽在前面打仗,后面调度粮秣的突然来个火龙烧仓,你说关羽死不死。 又比如,他与友军多路并进,但偏就他遇敌主力,而偏偏他的友军迷路了,你说关羽死不死。 甚至,什么反间计、诱敌计等等这些,都能针对住关羽。 如此,望着正侃侃而谈的关羽,张冲面上不动,但内心充满担忧。 第三百四十一章:柱石 下面的关羽当然不知道张冲已经对他的未来忧虑了,他自己还在侃侃而谈,讲着自己用心准备的军略。 “关于此战,羽有些想法,与诸位共议。” 关羽先指了一将,正是飞军大将蒙沮。 然后又让人搬来一座舆图,对张冲道: “我之前从蒙将军的军报中得知目前冀北地区之形势,概言之,如今卢植所表的赵国相沮授守襄国。巨鹿太守郭典守巨鹿,常山国相冯巡守元氏,中山国相臧旻守卢奴,河间国相陈延守乐成,渤海太守杨璇守南皮、清河国相刘虞守甘陵,安平国相令狐禹守信都。” 每说一地,关羽则点舆图一地,显示了他对河北形势的熟路。 然后他将对这些势力分类,道: “以上能控住治下的,据飞军探查可知,以赵国相沮授、巨鹿太守郭典、中山国相臧旻为一流,再后以清河国相刘虞、安平国相令狐禹为二流,至于如常山国相冯巡、河间国相陈延、渤海太守杨璇皆为不入流。” 随后关羽挨个点评: “先说这沮授,本就是北地巨鹿大族,又出自卢植幕府,背后站着仅存的河北汉军。其人有此郡望、阀阅,本就能笼络人心,再加上其人在襄国蛊惑,造谣我军,反将赵国本部诸县笼在了手里,其人还以族兵部曲编练了一支赤头军,颇为敢战。所以咱们这次北攻此人,不能小视。” 说完这次北伐的重要目标,关羽开始讲第二个他重视的,他摇指襄国之东的巨鹿,认真道: “如果说沮授小智的话,那这个巨鹿太守郭典就是实力雄厚了。此君之前以一郡抗衡河北太平道半年,可见其能力。之后,河北太平道的魏收讨伐他,被他大败,收编无数。可以说,郭典此人是河北诸太守国相中,实力最强者,麾下精兵勐将皆是有说道的。” 关羽说完这些,边上的丁盛不甘毫无风头,直直叫嚣道: “什么精兵勐将,在我泰山军面前就是土鸡瓦狗,看我丁大器怎么炮制他们。” 可惜,无论是张冲还是关羽都无视了丁盛的豪气,只让大器又做了一次无用功。 随后关羽就开始言说中山国相臧旻,他对众人道: “这个臧旻,我们是比较了解的。这次东征军的俘口中就有大量来自中山的吏士,从这些人口中,我们知道臧旻比较多的事。目前此君手上的兵力并不多,大概剩两千左右。而且由于之前征发的厉害,中山的民力消耗很深,怨气也很大,所以从彼辈口中,这臧旻不足为俱。” 听关羽说这个,诸将的脸上刚要浮现笑容,就又听关羽认真道: “但相比于俘口说的,我个人对臧旻也较为了解。当年我随田公出塞北击鲜卑时,当时一路主将就是这臧旻。这一战虽然是大败的,但论军阵娴熟,这臧旻可称得上汉之良将。现在这臧旻即便只有兵两千,但也为此战一大变数。不过此人自大败后就蹉跎了,再加上年老体衰,这雄心还有几分,有未可知了。” 说完关羽还少见的叹了口气,显然对良将迟暮的结局有不忍。 最后,关羽稍总结了一下: “如今,可成为强敌的,只有这三人。至于余者,皆不如此三人。” 随后,关羽将清河国相刘虞、安平国相令狐禹专门拎出来讲: “这二人从探报中得知,也有说到,但皆有致命不足,目前对我军这次北伐不构成威胁。” “首先是这清河国,虽然此地与我魏郡接壤,但这清河国相刘虞却不是个能武的。此人在清河有贤名,但却不能控制局面。去年青州黄巾北上大河,就是从清河国而入,可以说是横行无忌,由此可知其武备多么孱弱。” “不过,这刘虞作为汉室宗族天然就能得治下豪势支持,所以他至少对清河国是有一定掌控的。而且他也知道自己不善武事,所以专门提拔了一人做郡尉。” 说到这个,关羽还看了一眼张冲下首的祭孙,显然此人和祭孙有关。 祭孙也看到了关羽,稍想了一下,就问: “是否是昔日阻遏我军北上的夏津长?” 关羽颔首: “没错,正是此人。从飞军送来的军报可知,此人叫审配,和我军有些仇恨。” 见众将不解,关羽解释道: “这审配是魏郡大族,其宗族在我军分田的时候,顽抗抵抗,已被我军荡平了。而且在鸡泽之战的时候,听说其子弟有不少就在魏郡兵中,也为我军杀伤不少。所以,可见的是,随着其人在刘虞和清河国诸豪势的支持下,此人必然是要侵我魏郡的。” 说是这说,但关羽显然并不将这个叫审配的放在眼里,所以他戟指一移,又移到了清河国上面,巨鹿国右边的安平国所在。 关羽继续道: “再看这安平国相令狐禹,这人出自太原令狐氏,虽然只与河北隔了个太行山,但到底是外州之人,对于安平等地的豪族缺乏足够的威信。但此人颇有武事,其族叔是当年的乌桓校尉,手上有一只乌桓骑队,此以此精骑阻遏了河北黄巾的北上。” 缓了口气,关羽话锋一转: “不过安平与我之间隔了河北黄巾,所以影响不到我们这次北伐。” 说完,刘虞和令狐禹,关羽直接说剩下的三人,并总结为四个字。 “不足为虑。” 随后关羽对在场人解释: “这四人不论其智愚如何,但最后皆不能安守其地。为何?因为这四人皆为南人,如常山国相冯巡是南阳人,河间国相陈延是下邳人,渤海太守杨璇是会稽人。自河南汉军卖了河北之后,河北世豪就已经对南人失望。这些太守国相名为主,实为客,没有当地豪势支持,其令出不了署衙,有何论什么战守策呢?” 说完这些,关羽终于将战前形势讲完了。 在场诸将是那么叹服,真的是将贼情了解的如掌观纹,心里对关羽的军略更认同了。 关羽先是问了上首的张冲: “渠帅,如无疑惑,我就继续推后面的具体战略?” 张冲欣慰点头,表示关羽继续。 有了张冲的支持,关羽更添几分自信,他将舆论换下,换上了一份赵国地的精细舆图。 此舆论细画了赵地山川据点,显然不是汉军制式的舆图。看来这个冬春,飞军背旗们没有休息呀,这舆图正是他们的成果。 就这样,在这一日,关羽于军议上侃侃而谈,将他细思的北伐战略一点一点讲出,不仅折服了与会的高级吏士们,更让张冲看到了他可以倚为方面之任的柱石。 于是,会后,关羽被张冲任命为此战的主帅,率领精甲八千,青州黄巾万人,北攻襄国。 …… 战争的气息实际上早就从邺城传到了襄国。 作为被卢植留下作为抵挡泰山军北上的后手,沮授很早就对襄国的整体防务做了准备。 他完全没有幻觉,认为泰山军入城后会迅速腐败在邺城的花花世界里,然后雄心不再,做个一城一地的草头王。 沮授早就看明白了,这张冲就是一个志在天下的天下人,是一雄主,也是沮授渴望的主公模样。 但可惜沮授就是豪族出身,与泰山军势如水火,而且他的家族因为河北黄巾之乱,死者众多,所以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转投黄巾的。 当然,不是这一原因,卢植也不会放心表举他。要知道,即便只有半个郡,甚至还是不为汉室承认的表举,这赵国相也不是沮授能得的。 毕竟,这是两千石,整个天下又能有几个。 也正是这份抬举和知遇,沮授在襄国用心备武,务必将襄国打造的固如金汤。 首先在甲械上,襄国军有很好的基础。 得益于邯郸本就是产铁重地,无论是铁官所还是武库皆储备大量甲械,后来卢植在从邯郸撤退的时候,就直接清空了这些储备。 之后更是将这些甲械都留给了沮授。 沮授正是靠着这批甲械,招徕族人部曲,打造了一支千人的精兵。 随后他又将原先邯郸和襄国之间的坞壁亭遂都修缮和加固了一遍。 实际上,历史上就曾出现过邯郸与襄国之间的对抗。 当年秦人攻下邯郸,赵人就是撤到了北面的襄国继续坚守,所以在两地之间本就有一些留下的永固工事,沮授只需要将这些工事再修缮起来就行。 随后,他在这些坞壁中都加派了人手。每个据点人数虽然不多,但皆能形成抵抗。 其中,沮授对于特别重要的几个坞壁集中了力量。 其中在最南面的檀台,沮授遣襄国人刘祖将戍卒五百守备之。在附近的永年壁,他又遣赵犊为将,领戍卒二百守备之。最后在两壁垒的后方,苏人亭,沮授择乌桓将榻悉斤率乌桓游骑二百驻守,好随时支援前二壁垒。 沮授将此三壁,尤其是第一线的檀台和永年壁作为抵御泰山军的第一道防线,所以直接以三合土加固了壁垒。 以往这类壁垒基本都是木质的,或以芦苇或以茅草加固,而现在沮授直接征发民力,将这两壁垒建成半永久壁垒,以作长久据点。 此外,沮授还得到了赵国北地大族李氏、靳氏的支持,在人力和物力上都得到了很大的补充。 所以檀台、永年壁储备了大量的粟米盐酱。 这些储备都是能长久存放的,一旦真被切断补给,这些东西能支持两壁坚持三月。 实际上这些物资的支援是一部分,更重要的是李氏、靳氏在人力上的支持。 李氏、靳氏这两族都是一般的豪族,都是有说道的。 以李氏来说,他们实际上是日后中古时期五姓七望之赵郡李氏之源流。现在虽然还没日后之清名,但实际上其宗族枝繁叶茂,人丁众多,已是赵地一大豪族了。 再加上其家出自李左车之后,传得兵法战策,又有屡出道德高士,所以在赵地是第一流的豪族了。 在沮授拜访了李氏家主李恢之后,痛陈利害,将黄巾比作为名教之敌,果得到李氏老翁的全力支持,不仅支粮贡物,还让其子李定率领族兵部曲八百加入到沮授的队伍中。 这李定是个有能力的,允文允武,一跃就成了沮授信重的大将。 这李定是不凡的,他日后会做到曹魏之渔阳太守,成为他们家族第一个二千石的始祖。 至于另一个大族靳氏,那就是不凡在过去了,他们家是当年高祖时的军功侯之家,是汾阳侯靳强之后,之后有一支族人跨国太行在赵地落了脚,此后就一直是武断乡曲的豪横存在。 靳氏作为武力豪强,直接聚集族兵部曲宾客计两千人,投奔沮授。 显然,靳氏作为和赵国南部接壤的存在,很是知道泰山军在邯郸一带做的事。 其中分田、分户,哪一项都是靳氏不能忍的。 所以,靳氏家主,正当壮年的靳庆,直接将所有家当都压在了沮授身上。对他来说,输了的话,人丁、土地、权力统统都化为乌有,不如现在赌上一切,放手一搏。 正是有了李氏、靳氏、赵氏等本地大族的支持。 除了各壁垒的戍卒,沮授已经有了一支规模和战力都颇为可观的军力。 其中有三百五十名赵地弓箭手,皆是从太行山上招徕下的山寮众。还有多达千人的铁甲兵,因皆头裹红帻,也号“红头军”,二百人的乌桓轻骑,还有来自李氏、靳氏、赵氏等豪族部曲三千五百人。 至于为何没有什么襄国本地的县卒? 实际上,这都在董卓平定王芬之乱的时候,杀光了。 当时董卓破了襄国后,恼恨于王芬对他的辱骂,泄愤屠了襄国。不仅将城内的百姓杀的一干二净,就连襄国的城垣都被破坏殆尽了。 所以实际上,沮授驻军的所在并不是之前的襄国城,而是他后来建造的一座土石坞壁。 沮授以原襄国的城防土块建造了一座虽然小,但却十分坚固的新城。他以好友审配在夏津的经验筑造了这新城,不仅加增了箭塔,还为之储备了数万只箭失,好招待将要来的泰山贼。 沮授相信,在他的打造下,襄国将会成为泰山贼子的绝望之地。 第三百四十二章:易阳 巨大的噪音彻夜响遍在漳水边。 那是数百名铁匠在河边昼夜不停的敲打。 这种噪音扰乱人心,但没有人真的为之烦躁,因为他们都知道在这弥漫的雾气中淬炼的,是无数的甲械、箭头。 在这样的乱世,铁就是力量,就是安稳。 不仅仅是噪音,当铁匠们用大锤敲着块铁,将之打造为护胸甲的时候,整个大地都在震动,常使得附近在漳水边捕鱼的渔夫们颇为苦恼,因为鱼都被震动吓跑了。 就这样,飘着煤灰的烟尘、震动着大地的晃动、填满世间的噪音,这种种不便,却彰显着这个时代无上的力量,也预示着泰山军这台战争机器开始发动了。 早在泰山军停驻在邺城,这座巨大的工坊就已经被建立在漳水北岸。得益于在泰山军在泰山地区的技术储备,和转战过程中有意识的对匠人的吸纳。 泰山军的工坊很快就在甲械、箭失、铁制农具上爆发了产能。得益于分工和应用水利能源以及煤炭的使用,现在工坊的效率几乎是汉军的十倍。 这还是现在工坊还处在产能爬坡阶段,估计再等半年左右,随着分工的熟练和匠人的补充,泰山军工坊的这个效率还能再提高一倍。 那时候,汉军将要面对的是何等的铁甲之师。 从这里也看出张冲的布局眼光。要发展冶炼行业,最离不开三种东西,一个就是铁、一个就是煤,还有一个就是水。 而恰恰邺城这三个东西都有。邺城和北方的邯郸无论是在现在还是日后,都是有名的煤铁之都。 再加上漳水连绵,这邺城真为王业之基。 所以得益于这样的先天条件,泰山军在冬日和春天足足四个月的时间中,打造了不计其数的战备物资。 这里面最众多的就是箭失。由铁匠打造箭失头,由木匠制作箭杆,最后由妇人组装,然后统一储备在城内的武库中。 在一场战争中,消耗量最大的就是箭失。 虽然理论上箭失是可回收的,但谁也不会在战斗中去将射出去的箭失再捡回来。如此,要保证连绵不断的箭雨,就必须携带足够量的箭失。 泰山军的弓箭手比例是非常高的。 一方面是张冲非常重视弓箭的远程打击能力,在这个时代,谁能将敌人大量杀伤在百步之外,谁就已经赢了一半。 所以无论是张冲亲自演武还是之前的武备生的毕业宴,都将弓箭之术当成重中之重。 但弓箭手艺不是一般人能会的,多是一些山寮和猎户,而这方面泰山军不缺,无论是之前在泰沂蒙山区,还是嵩山地区,还是现在的太行山地区,泰山军都在有意识吸纳这些具备射箭才能的兵员。 但有了弓箭手,弓箭也成一个难点。目前汉军主流的弓箭都是复合弓,也就是由木材、兽角、筋腱一同组成的良弓。 这种弓箭、拉力足、准头好,之后一直沿用了数千年,直到被火铳所取代。 但这种弓箭纵是千般好,但就是一点不行,那就是制作周期太长,需要一年。 而之前泰山军都是转战,哪有环境提前做弓,所以就出现了后面人多弓少的局面。 最后张冲没办法,一方面让匠人营现在开始储备制作弓箭,另一方面开始找一种过渡式的弓箭,也就是长弓。 这种长弓在英格兰人手上大放异彩,在后面阿金库尔战役中,歼灭法军六千名骑士,这些可都是有名有姓的军功贵族,就这么死在英格兰农民的长弓下了。 长弓虽然不错,但对木材质量要求高,不过现在的邺城,乃至整个河北都是林木环绕的场景,找到笔直向上的木材还是没问题的。 另外一个要想召到这么多能拉开如此高磅数的射手,也是颇为困难的一件事情。要想拉开这么高,拉力又这么大的弓,非得是那些肩宽臂长的不可。 但还在泰山军原先的射手们经过数年高营养的补充,体质都足够胜任这一条件。至于新召的山寮射手们,那肯定是拉不动的。 所以他们也只能用老射手淘汰下来的旧弓了。 实际上,当张冲选择在军中布置这种长弓手的时候,军中一些军吏,尤其是之前有汉军背景的,是比较建议用弩来补充到队伍中的。 比如之前卢植手上的那一支千人大黄弩队伍,就是一支决定战场胜负的关键力量。 但张冲想了想,还是选择了长弓。 无他,就是因为便宜。 还有一个就是,他自己也用过大黄弩,这种脚发的重弩虽然威力大、射程远,但射速还是太慢了,平均一分钟才能射出两支弩箭。 而长弓呢?如果你一分钟不能射出十支箭,你都不能叫一个合格的弓手。 所以要形成真正的箭失覆盖,还是得用弓箭。 张冲为每个弓箭手的配置是必须携带六十根箭失。每二十根就是一捆,两捆背后背,一捆束在腰带。 也就是说,泰山军的弓箭手如果要密集性进攻,那大概一轮箭雨维持的时间在半刻时间左右。 半刻时间一过,弓箭手随身携带的箭失就消耗结束,就只能等待后方辎重送来新的箭失了。 这些数据,是张冲测算多次得来的。他要让每个统兵将都知道这些数据,这样才能做到合理调度弓箭手的火力。 除此之外,张冲还要让统兵将了解什么时候该用什么箭失。 泰山军以前装备的只有一种标准箭失,那就是一种轻箭,多用于打击无甲目标。但随着泰山军遇到了汉军主力部队,其披甲率堪比一流,那就需要配更短,更重的箭杆,专门破甲。 如果将领不知道这些信息,杀伤力将大打折扣。 实际上,这些都是泰山军武备学堂要教的内容,和过往那种神之又神的兵法相比,张冲以后世总结归纳的方法论,开始整理一种可复制的科学兵法,而这些不过是其中的一部分而已。 这些都是泰山军准备的军备情况,除此之外很重要的另一个储备就是粮秣军需的准备。 战争从来都是一场物资的战争,吃穿用度哪一样不能少。 那这些物资都是哪里来呢?当然是来自老百姓,无论是田赋还是口赋,各项物资都是靠老百姓来供集。 但这些东西提供的都是原材料,还不能算为成品。 而这个从材料到成品的过程就是汉室自己的官办作坊来准备的。 实际上,秦汉军国体制的很重要一部分原因就是直接掌控这样的生产。数十万官奴婢夜以继日为帝国生产源源不断的物资。 但即便是这样,这也只是常规式的军需补充。 更多的情况是税吏们会直接下到乡里,直接征用货物,根本不会有任何补偿。有些时候,上面管的严了,这些税吏也会给一些有划痕的木筹来抵账。 税吏将竹筹从中间噼开,然后一人拿一半,意思是后面拿这个到衙署换钱。但实际上,这些竹筹根本没用。 这就是苛政勐如虎,而税吏勐于虎。所以每一次征发对小民就是一次破家。这也是汉武伐匈奴,能将天下耗一半的原因。 但这些都是汉军不得人心的举措,以吊名罚罪起家的泰山军是不能这么做的。一旦做了,民心丧尽。 但军队需要物资,尤其是泰山军的甲士普遍要吃肉,这些补给又能从哪里来呢? 还得是从老百姓手上来,不过泰山军引入了一项制度,就是盐票。 就是泰山军从地方上征调了物资后,会配发一批盐票,到时候各里社的可以以此到县里换取盐。 除了这些,邺城附近根据地的分田户们,尤其是已经结成农社的,都需要承担支前任务,一方面是运输物资,一方面是组建担架队来救助伤员。 但无论如何,战争都是非常消耗民力的,尤其是现在春耕在即的情况。 张冲这一次北伐为何只打到赵国北部?就是考虑到了这个现实因素。 但好在,这一定程度的消耗和将要获得的收益来比,无疑是划算的,也是能扛的住的。 也幸好有那批敖仓粟极大的减轻了邺城人民的负担,不然泰山军也不敢如此频繁的征战。 但泰山军要面对的最大麻烦还不是这些战备的征集和准备,而是如何将它们运输到前线。 实际上最佳的运输方式当然是依靠水运。 泰山军也在原有汉军魏郡舟师的基础上建立了一支水师,然后濮阳那边又还有一支大河舟师。 但很可惜,在泰山军从邺城到襄国的二百里距离上,没有一条河流可以为泰山军所用,换句话说,泰山军要想北上只能依赖陆路运输,那这个耗费就大了。 要是后面再北上进攻冀北四郡,都靠陆路的话,不仅机动慢,还空耗钱粮。 说到这里,河北地区就比中原地区要差在这里了。 中原地区水网纵横密集,所以能快速机动。但河北地区因为大多数河流都是从太行山地区发源的,而河北地区就是西高东低的形势,所以河流自然多是东西走向。 所以河北地区的东西之间的联系就要比南北之间更密集。 日后曹操为了克服这一困难,也还是修建了数条南北向的运河。现在张冲打襄国还行,到日后也还是要老实的挖掘运河。 但现在,张冲只能让车马营,加紧制作牛车和手推车,为之后的北伐做最后的准备。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之前泰山军流动作战,自然没有这些考虑的。东西不够,打几个坞壁就行了。 但现在泰山军坐下来了,要认认真真打一场攻防战,就不得不面对这些。这是一个势力成熟的必经之路。 …… 承天元年,共和元年,二月十五日。 在一番誓师之后,主帅关羽率领所部左军校尉部四千,突骑千人,青州兵万人,浩浩荡荡的向着北面邯郸而去。 在行军三日后,大军抵达邯郸补充了一批物资和随军营夫,大军继续北上,并于次日进抵丛台,立下粮台。 之后关羽令左军将张南、郭默二将,各领兵一部,分击邯郸北部的易阳等地,护卫从邯郸到前线的粮道。 之后大军继续进发,这个过程一直未遇到汉军的袭扰,显然对面已经彻底放弃与泰山军在野外作战。 大军行二日就到了寝水,而沮授用心打造的一条防线,檀台、永年就落坐在寝水之上。 此战的第一战就要来了。 …… 当张南、郭默率精兵千人奔袭易阳之后,其易阳令曹坤直接弃城而遁。这曹坤是当年董卓所表,素来就不能笼络城内人心。 此刻泰山军提兵而来,他又拿什么来守?于是连夜弃城而逃。 张南、郭默遂兵不血刃占领了易阳。 而因为之前泰山军之东征军一早就占领了易阳东部的曲梁和列人一带,于是,从漳水到寝水之间的东西通道就被张南、郭默二部堵住。 这样整个泰山军在邯郸的粮台的右侧就完全被保护住,即便巨鹿方面的汉军要想绕后袭击泰山军的补给线,也必须先经过这三城共同构建的防御阵线。 实际上,汉军的打算也确实如此。 早在一开始,沮授就与巨鹿的郭典相约同盟。计划由沮授这边挡住泰山军的正面,然后郭典率兵从侧后方袭击泰山军的补给线。 郭典也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再加上之前与沮授的举主卢植搭配默契,所以无论于情于理都要帮衬一把的。 再加上郭典一直对邯郸东北部非常重视,将之作为泰山军日后转攻巨鹿的转饷之路。所以,当得知泰山军真的如期从邯郸北上后。 郭典火速采取了行动。 此时,一支由河北名将高览所率领的骑兵部队就正沿着寝水南岸高速运动。他们的目标正是张南、郭默二人所在的易阳。 易阳作为当年赵国重要城邑,务必先将之占领以作为前进基地。 而这时候的张南、郭默二人压根都不知道这些,此时他们二人正在一个文人打扮的士子带领下,参观着一处断壁残垣。 第三百四十三章:高览 张南、郭默二人正在一个文士的带领下凭吊着一处古迹。 只见这位身形猥琐瘦小的文士对二将谄媚道: “二位将军,这里就是当年赵王的信武宫,据说得有六百多年了。” 此时张南、郭默看着眼前的土坡塬,心思却不一样。 张南见这果然是一处守御要点,此地坐落在城内东北角,正好可以俯瞰城外情景,端的是一好地方。 而郭默则看着雨打风出去的台塬,却仍然能看到昔日赵王之行宫的华丽和气派,忍不住感慨: “这就是公侯的富贵吗?大丈夫当如是啊。” 易阳令曹坤弃城而逃的过于果断,当时城内的大族们还没反应过来,这人就已经带着仆隶和数箱车家财直奔东北方去了。 当时大族们仓促之间哪还组织起来城防呢?随着泰山军杀入城内,这些大族部曲一哄而散,然后被张南、郭默二人挨个清剿。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如这些大族们头铁的,如眼前的这位猥琐文士就是难得主动来投的落魄人。 其人叫冯伷自称为河朔布衣,有三尺纵横之舌,常自诩有丽食其的风范。当泰山军入城时,他还只是个看管仓库的小吏。 但冯伷抓住了这个机会,冒险在道边跪迎张南,然后带着泰山军接管了易阳的府库、图册。 如此顺利下,张南和郭默也高兴,就抬举了冯伷入军,做个参赞幕僚。 当张南询问冯伷城内是否有合适的驻营地点时,然后就有了冯伷带着二人来到了这处古信武宫台塬了。 张南站在台塬上,又用力跺了跺地,再看周围形势,满意的点了点头。 就这了。 …… 却说,易阳令曹坤带着家财仆隶一路往东北方的巨鹿而去时,走半道就见前方烟尘四起,马蹄声动。 曹坤是关中人,能被董卓表举自然也是类他的一份粗豪,所以见此危情反倒把他的血性激发出来了。 只见曹坤站在牛车上,大声指挥部曲徒隶围成一个车阵。 但很快,随着烟尘渐散,数百面飘扬着汉军式样的旗帜展露在眼前,曹坤哈哈大笑: “天不亡我。” 随后他高声喊道: “对面是哪位将军?” 很快,烟尘中,数百骑先行,一来就将曹坤等人围住,然后在曹坤的询问中,一将在众人中高喊: “我是安平国的韩范,你是何人?” 曹坤先是疑惑了一下,这安平国的军队怎么到了这里,但没有多想,就对那将喊道: “我是易阳令曹坤,泰山贼犯我,我正要去巨鹿要救兵呢?你们来的正好,快随我速速回击,定能将泰山贼打个措手不及。” 但曹坤还没说完,对面飞来就是一箭,正中他的心口。 其人惨叫一声,直接从车厢上摔倒在尘土上。 而这一箭就仿佛一个信号,那围着的数百骑如狼似虎的扑了上来,将仆隶包括曹坤的家卷统统砍死。 然后一个军吏模样的拿刀撬开一箱子,见里面果然都是钱帛珠金,大喜。 他转身就对那主将道: “郡尉,发了。” 这时候,那主将才从一众扈骑的遮掩中骑马而出。 只见这人英气勃发,肩背异常发达,身着沉重的盆领铠动作却毫无顿滞。 此人正是巨鹿尉高览。 他上前将插在曹坤胸口上的彤箭拔出,然后就扣在了自己的囊袋中。 这箭刻有他特有的符记,不能落在别人手上。 这边高览在抹掉自己的手尾,那边他的一众扈兵正纷纷将马牛重新套在车上,准备一并带走。 这时候一个年轻军吏,犹豫的上前,对高览道: “郡尉,这可是六百石的县令啊,就这么杀了?” 高览眯着眼看了一眼此人,反问道: “此人弃城而走,不该死吗?” 这军吏看了眼正收拾人家财物的同僚们,反问道: “郡尉,我看你杀他不是因为人家弃城而走吧。这郭太守要是知道你见财心起,掠杀朝庭六百石,我看不是能一个理由就能说过去的。” 高览摸着下颔的胡须,冷道: “张泰,你是在威胁我?” 这个叫张泰的军吏,在高览说完这话的时候,汗一下子就流出来了。只因为在高览说完这话的时候,他看到那些扈骑们已经将手放在了刀把上。 于是张泰转而软道: “郡尉,我的意思是,这人既然是易阳令,必然知道城内虚实。要是能有他带路,必然事半功倍。” 谁知高览听着这话,也视了一眼张泰,森然道: “弃城而逃,本就要论死,还要给这人戴罪立功的机会?还有杀了就杀了,哪那么多口舌,难道你张泰,要教我做事?” 张泰忙摇头,口说不敢。 随后此人就被高览训斥,安排他带着一队人马作为前哨,探查前方虚实。 这个叫张泰的不知道,在他带着十几人先行的时候。他的后面,高览正拿弓箭摇摇指着他。 最后,高览到底还是没有射出这一箭。 他的边上,族弟高扈疑惑道: “族兄,为何不杀此人。就凭他说的那几句话,此人就留不得。” 高览澹澹回道: “此人到底是巨鹿豪族,不能死在我箭下。” 高扈毫不在乎道: “族兄,他张氏是豪族,我们渤海高氏就不是了?再说他们张氏和那张角等人不清不楚的,直接将之打成乱党都行,杀之还要别的理由?族兄不愿杀,我带人上去将他们砍了。” 其他几个扈将也是如高扈一般点头。 这张泰是该死啊,这些财物哪个不是要分给弟兄们的?巨鹿早就发不出饷了,他们不自己想办法,难道还让家中老弱嗷嗷待哺吗? 挡了路的,就该死。 高览也不置可否,只澹澹道: “有此人死的时候。急什么,先破了易阳,咱们再发一笔。” 还是他的族弟高扈,听了高览的话: “阿兄,咱们先前领的是袭扰粮道的任务,所以带着的都是骑兵。现在这易阳已经被泰山贼给占了,咱们还能用骑兵攻城吗?” 高览哈哈大笑,鞭子一抽: “你就好好看看,为兄是如何用骑兵攻城的。” 说完,高览带着背旗大纛继续前进,全军一千五百骑兵也追随着,向着不远处的易阳前进。 …… “不好了。” 正在军营内训操的张南突然就见到本该在城上守御的郭默悄悄走来,然后对他说了这一句。 张南心里一紧,忙和郭默走到屏风后的内帐,连问郭默是出了何事。 郭默皱着眉头说: “一支汉军骑兵队伍正不断掳掠易阳附近的坞壁,到处都是难民,正涌入易阳城内。” 张南一惊,赶紧问: “这些难民你都放入城了?” 郭默愣了一下,下意识就点头了。 郭默一拍大腿,就要去城墙。 郭默忙追出来,就问: “可是出了差错?这百姓不救吗?” 张南边走边回: “你想过要是百姓中混入汉军的细作如何?或者想过城内的粟米能支持多少呢?” 郭默脚步顿了一下,然后急忙奔起来,带着张南就往东城门去。 实际上也不能怪郭默。 泰山军大多数将领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以往都是他们是攻击方,何曾守过?而且,长久以来泰山军讲究的政治正确,让很多将领下意识就觉得保护百姓是没错的。 张南等人披甲奔来的时候,东门果然发生了暴乱。 负责把守东门的是郭默所部的一个百人屯。 屯将郭升一直在城头上巡视,突然就看到远处冒起尘焰,忙敲响了警备,示意下面赶紧关门。 但谁知十几个持羊角短匕的汉军军士在混入一队难民中后,从背后袭击了驻守城门的泰山军吏士。 这些人杀了门边的吏士,还疯狂屠戮着城门边的黔首百姓。 这些本就被破坏了家园逃难来此的人们,在这里再一次被汉军屠杀着。所有人都乱做一团,将本就拥挤着的甬道挤得更混乱了。 见情况不妙,城内屯驻的泰山军吏士,顾不得披甲,就要挤着关城门。但前面早已经被堵住了,一时间如何上得去。 眼见着城外的敌骑越来越近,屯将郭升汗都流出来了。 但这个时候,在随军学堂学习的结果起效了,郭升灵光乍现。 他对慌乱的部下们大吼: “都给我把藁草烧起来,都给我投到城门下。” 有了主心骨,很快数百把藁草投在了城下。 躲在城门洞正准备接应的汉军细作们,被这些蒿草的烟熏得受不了,只能从门洞中撤出。 但他们刚冒头,便被上头的泰山军射手钉死在了地上。 而这边,张南带着扈兵和郭默一起奔来时,就见到自家军队被百姓们堵在城门甬道不得前。 而那边骑兵的马蹄声已经越来越近。 张南大吼一声: “我是张南,拿刀给我砍。谁挡着就砍谁!” 本已经急得红脸的吏士们,一听主将这话,纷纷将刀砍向了那些乱窜的百姓。 说来也奇怪,只是见了一点血,本还在往城内涌的百姓,马上就要往城外奔。 就这样,泰山军将难民反推着走,直接杀到了城门下。 随后,在都能见到城外汉军清晰面孔的情况下,大门再一次被关上了。 被关在外面的除了袭击来的汉军,还有数百人的附近黔首。 听着城外箭雨飞射,还有百姓哭喊哀嚎。 张南对边上的郭默训斥道: “这就是慈不掌兵,有些时候容不得我们想怎么的。” 郭默看着门洞边的断肢残臂,和弥漫的血腥气,用力点头。显然,他对战争的认识更深了。 张南随后就上了城楼,只见那伙骑兵在袭击城门不成后,并没有就撤走,而是不断将城附近的百姓驱赶到一起。 张南看着城外的一切,铁色铁青。 显然,这些汉兵要打算驱民攻城了,他们怎么敢? 很快,张南和郭默就看到了,这些汉骑是真的敢。 随着战马的驱驰,数百难民一人背着些薪柴,就在身后汉兵的呵斥拍打中,冲向了易阳东门。 这次不用张南下命令,郭默就对城上的部下发令: “发失。” 随后数百支箭失如雨下,砸在了城下这些无甲的黔首们身上。 之后只两轮,城下的黔首就被射死一空。 城上的泰山军吏们没有一丝欢呼,看着下方惨死的百姓,人人咬牙切齿。 他们打下易阳没多久,这些百姓实际上还是大汉的百姓,怎么这些汉军如此手辣,简直将这些人当成了薪柴随之一抛。 那边,城外的汉骑见城外的黔首都消耗了,在一声牛角号声中,他们就往东方撤走了。 半晌,等城外撤得一空。 张南低沉道: “让城内组织百姓,将城外的尸首都收殓了吧。这些汉骑别落在咱们手上,不然定要将之千刀万剐,这般杀下来,这河北还不成鬼域焦土?” 张南心里不安,因为他发现了汉军的这种战术,好像真的没办法应对。他们都是骑兵,来去如风,完全将这附近当成了敌境,随意肆虐。 张南他们都是步卒,只要对面汉骑不想决战,他们无论如何都抓不住对面的。但他又不能坐守在这里,一旦放任这些汉骑在这里肆虐,那最后易阳还能剩下什么? 于是,张南招来一扈兵,让他带着自己的羽檄去西北面的檀台,到那里找关羽大军,将这里的情况告诉关帅,并请他发一支骑兵来助战。 只是张南不知道,这会的关羽及其大军已经不在檀台了。 原来,沮授用心打造的寝水防线,在关羽的勐烈攻击下,只一日就告破。 二月二十日,卯。 关羽命李大目率所部一千五百人出阵。 其部本是一个两千五百人的编制,但后面分出了张南、郭默二部千人,所以此刻李大目部在寝水南岸的就一千五百人。 甫一得令,李大目部即摇黄旗数百面,分两路,同时涉寝水。东路攻檀台,西路扑永年。 东路主将是军中悍将马宝。 这个从颍阴才入军的勇士,在数次大战中崭露头角,其用兵就是一个火烈。 其部一到北岸就对檀台发动了勐烈进攻。在马宝的身先士卒中,只两刻就杀上了檀台。汉兵崩溃,马宝部乘势追杀,沿路杀贼数十人,还有佩绶军吏一名。 而西路主将是李大目的老部下陶勇,也是军中老人之一。其部以大兵力优势攀登上永年壁垒,三刻击溃壁内汉兵。 两部皆于午时收队,各获绶、印十六,俘口不计,粮秣无数。 关羽部第一战,大获全胜。 第三百四十四章:春水 沮授所构建之寝水防线不堪一击,在泰山军一击之下便化为了齑粉。 贼将刘祖、赵犊皆被擒拿送到了关羽帐前。 刘祖、赵犊二人一个白、一个黑,一个高、一个矮,相映成趣。 但此刻跪在关羽面前,二人皆低头不语。 关羽问了一句: “你二人可愿降?” 高白的刘祖在说: “我乃汉室宗亲,为国死难本就当属,多说何意,请斩我头。也让天下知道我刘家也有断头的将军。” 而那边矮黑的赵犊也雄气道: “哼,要不是那沮授吝啬只与我五百赵兵,我又是燕人,不能十分统带,还会让你们逞威?必叫你们知道我燕人的厉害。” 关羽眯着眼睛,再问了句: “你二人可愿降我?” 这一句话,帐内空气仿佛都在凝固。 刘祖和赵犊先后道: “请死!” “愿降!” 然后关羽就不再多言,就让人将刘祖拖了下去。 少顷,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就被送上。 汉室宗亲的刘祖,枭首死。 而那边赵犊闻着血腥味,低着头不敢看,只能关羽发落。 关羽见胆战心惊趴伏的赵犊,问了句: “让你带着降兵去拿前面的苏人亭可愿?” 赵犊哪有不允,大声应诺。 这边赵犊人被带下去,作为关羽的幕僚之一,荀攸忍不住说了句: “这个赵犊,望之有反骨,关帅还是不要多信此人。” 这荀攸是张冲为关羽配的幕僚之一,除了他之外,还有申商、冯防二人。 荀攸自作为河南汉军的使者出使泰山军后,就被张冲扣在了身边。他本意是,即便不为他所用,但放在身边也至少不为曹贼所用。 但谁知道,也不知道这人怎么想的,完全没有身在张营,心在汉的想法。很果断就答应投靠泰山军了。 但张冲哪会轻易信荀攸?此人族叔公就是死在他手上的。 所以张冲就将荀攸配给了关羽,既为之做赞画军务,也是对荀攸的一次考验。至于担不担心荀攸跑?或者献出什么覆军的祸策? 张冲对关羽有信心。 而另两位,一个申商、一个冯防也是有说头的。 申商是之前于禁麾下的张达在攻克新郑后吸纳的一位幕僚,为人细谨,是张冲着重培养的一位谋士,不仅精通申韩之术,还有一个诚心爱民之心,非常难得。 一般法家的,皆将民视为功业路上的枯骨,爱民的能有几个? 所以申商才是张冲给关羽真正搭配的副手。 至于最后一人冯防,这人从邺城破了之后,就投靠在张冲帐下。许是知道自己的作用是什么,对北地形势,他是知无不言。 所以这次张冲配给关羽此人,就是让军中有熟悉北地士情的,好做到知己知彼。 这边关羽在听到荀攸说那赵犊是个有反骨的,思索了一下,坦诚问道: “先生是想让我杀此人吗?” 荀攸一愣,没想到关羽直接这么问,于是荀攸点头: “赵犊这人本为燕人,却在赵地为将,受其主所托,又不能忠于其事。刚刚在帐下,和那刘祖一比,更是云泥之分。而且我看此人,外恭内桀,自视颇高,怕不是个老实的。所以与其日后为害,不如杀之。” 关羽再次点头,又问了句: “先生有没有因为念着汉室,对这种叛将不忿,想借着关某的手,杀之,免得被我所用。” 荀攸脸涨得通红,他嗫喏了下,泄了丝气,看着关羽真挚的眼神,他老实道: “确实,将军明见,我确有借刀杀人的意思。只是这和我对此人的判断并不相关。关将军旦信我,此人确有反骨,不是个驯服的。” 关羽盯着荀攸,诚恳道: “先生忠义,对汉室有念想,关某自然事理解的。但关某和先生相处的这些日子来,知道先生是个有大志向的,和关某见到的那些贵公子不同,先生有仁心,有智慧,也知道这个天下的问题到底出在了哪里。所以关某知道先生必是同道中人,是能帮助渠帅改变这个天下的,所以关某信先生,也愿意信下去。” 荀攸恍然,这些话他从来没听到过,猝然从一个武夫口中听到这些,怎能不神思晃动。 他回忆到了一个事。 那一年,颍川大疫,死人无数。 这疫病发起来可不管谁贫富贵贱,所以毫无意外,他们荀氏上下也有数十人染上了疫病。 其中一个就是荀攸的父亲。 荀攸通过对族内的观察和对道野的倒毙者的观察,他发现这疫病是能传人的。虽然不知道是何途径,但肯定是这样的。 所以荀攸就建议族长将族内染疫的统一安置在一屋,然后由各家子弟供奉汤药。当时,荀攸的老父也染病了,所以也一并进了安置所。 临进之前,他和族长说,要将这个办法告诉郡守,让他务必在全郡实行,然后荀攸就进去为老父供奉汤药了。 只可惜,老父到底没挺过去。 之后等荀攸再出来,却发现郡守根本没以此办法来通行全郡,只当这事从来没发生过。 那时候的荀攸就明白,这大汉失去了治理民间的能力。 还有颍川的水道和沟渠,郡守府已经有多久没组织人力修理过了,反而将之留给了各世家来修缮治理。 但当这些世家修缮了这些水利之后,却成了他们自肥的手段,堵塞水道,只为自家独占。 荀攸都见过,都懂,所以他知道这天下已经没有了公心大义,到处充斥的是人心私利。这么想没错的,想让自己过的好一点能有什么错? 但都这么想,谁会想到那些饿倒沟壑的黔首呢?他们就该死吗?他们就不能过得好一点吗?还是这天下只能容得那一小撮人过好,甚至是越过越好? 这些荀攸有问题,但没答桉。 所以他一直以来也随波逐流,跟着家族走,跟着好友走,跟着幕主走,直到他知道有这么一支军队,他们要为穷人分地,他们想让穷人上学,他们想让所有人都能过得好一点。 荀攸的心思就动了,所以他主动揽下了去朝歌和张冲谈判的任务,只想抱着靠近一点看一看的心思。 但他没想到自己却被张冲留了下来,但也正好,他得以看到了泰山军更多的事情和细节。 原来这个冲天大将军不是什么朴素的盲动,他对这个天下有着清晰的认识。原来这分田也没有那么美好,同样充斥着各种问题。 原来穷人之间过好是真的要和以荀攸为代表的豪势们冲突的,如此荀攸不忿了。 他的确是想下面人过好一点的,但要让他们这些精英放弃现在的生活,和他们一样下去种地,那怎么行? 而且为何穷人就天然正确,他们豪势子弟难道不是人?就不能活吗? 所以荀攸迅速对之前抱有的幻想怯魅,他要离开泰山军。 不过就在他想着如何逃走时,他突然发现泰山军的另一面。 源源不断的铁器被制作成农具送到农民的手上,新的种地手段被传授下去,由泰山军主导的水利渠道被疏浚。 荀攸隐隐有了不同的看法。 好像泰山军不是简单的将富人的东西分给穷人这么简单。他不太懂,但他发现,一个农民能耕作的土地变得更多了,里社的边界在不断向着外围扩散。 最后荀攸打算再看看,他要看看这泰山军到底是怎么搞的。 实际上,荀攸的确不太懂,但他敏锐的察觉到了泰山军和以往起义军最大的不同,那就是发展生产力。 此世的人还不懂得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辩证关系。但来自后世的张冲明白,在生产关系的变革上,适合破。但要想立,就必须不断发展生产力。 所以张冲在构建一个新的分配关系后,就为邺城地区的里社们发放铁农具,疏通沟渠,就是扩大整个盘子。这两个是相辅相成的,但必然不能颠倒的。 张冲就仿佛一个蓝图的规划者,在邺城地区构建一个他心目中的理想社会。这里面必然有各种问题,但纵然如此,也是荀攸这样的人无法想象的。 实际上,这也是张冲在构建新的舆论手段。 如果他只以替天行道,将富人的财富土地人口全部剥夺后,发给穷苦人。然后那些穷苦人又如之前富人一样,还是在一个圈子里打转,那他张冲有何道义? 而相反,当张冲告诉那些豪势,我剥夺你的财富,不是因为你如何如何,而是你的存在使天下都不能过上好日子。 当这些人明白自己是人尽敌国的时候,那种无形的压力和道德负罪感,将使得越来越多的有良知的豪势子弟起来投靠泰山军。 就像荀攸一样。 实际上,这世界总需要一个借口,人要改变,也需要那一个借口。 …… 关羽不知道荀攸的心路历程,他只是认真对荀攸道: “先生,关某信先生,但也希望先生以诚待我。如你刚刚直接我说,是卷念汉室,不忍忠者死,不忠者活。那关某会更高兴的。” 荀攸同样认真的问: “所以,如果我刚刚这么讲,关帅会杀赵犊吗?” 关羽摇头: “还是不会。” 荀攸先滞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对关羽道: “关帅是君子,是以诚待我。” 关羽也笑了,他指着已经没有踪影的赵犊,对荀攸说道: “我需要此人为我军开道,所以此人有用。至于先生说此人有反骨,呵呵。” 话至此,关羽摸着自己的长髯,笑着道: “让他试试。” …… 二月二十日,关羽军陷檀台、广年二壁。 其后,大军长驱直入,赵地北部诸豪右欲沿途堵击,但兵力单薄,人心震惊,根本不能阻关羽军片刻兵锋。 在赵地之间,由寝水和湡水之间的广阔土地上密布着无数山寮、土聚。他们在闻听泰山军北上后,蜂拥而起,皆来投奔泰山军。 每日皆有千人投军,而关羽来者不拒,直接从中简拔李济、韩虎、张叙等赵地勇士编练营伍,随军左右。 尔后,大军继续北上,在湡水南岸渡口击败汉军驻兵,阵斩其军主。之后千军进发,渡过遇水,进围北岸的苏人亭。 此时苏人亭的守备是苏由。原先被沮授倚重的二百乌桓游骑早就逃跑,就剩下二百苏人亭的亭卒。 苏由连发数道急书给北面的沮授,请求援军,但得来的就只有一个军令: “无令不得后退。” 苏由见此,破口大骂沮授不顾友军死活,只想着拿他们赵人来膏泰山贼的刀锋。但即便如此,苏由还是不敢投降。 只因为他们苏氏就是苏人亭附近最大的土豪。 实际上早在商周之际,他们苏人就已经迁居此人,尔后千年岁月下,斯有土斯有民。 可以这么说,在苏人亭这附近的百里范围,他们苏氏比汉室更久更权威。现在一支号称要瓜分他们田土基业的贼寇要来洗劫他们的祖业,即便没有沮授的援助,他们也只能死守此地。 兴许人家沮授就是看明白这点,才拿着他们苏氏顶在前头。 但不管阴谋也罢,阳谋也好,对苏由来说,他们只能战,因为身后就是他们的土地,身后就是他们的徒附。 他们宁愿毁了,也不留片瓦给对面的贼寇。 于是,一场关羽完全没预料到的残酷攻防战就在这湡水之北,苏人亭下展开了。 …… 泰山军刚在湡水北岸立营,就遇到春水方涨。幸好军中有湡水附近的本地人,在他们的提醒下,泰山军早些移到了高坡。 但春水泛滥,导致泰山军后面的粮道断绝,大量的辎重被迫停靠在湡水的南岸,每日只能以木筏运输到北岸的泰山军大营。 春水泛滥还导致第二个难处,那就是大军无法展开。 此时因为湡水上涨淹没了低洼地,从大营到苏人亭下只有一路,并行只有二三人宽,还非常泥泞。 如此,关羽只能命各部轮番出击。 但这时候的苏人亭已经在苏由的激励下,士气高昂,即便军备和战技皆不如泰山军选锋,但还是击溃了他们的数次进攻。 不仅如此,苏氏的族兵也在苏由族弟苏瑜的带领下,乘小舟驰过湡水,从后方抄击泰山军的粮道。 泰山军后方的补给皆是一些赵地征召的黔首,虽然士气高,但皆不行战阵,于是被苏氏族兵打得连退二十里。 就这样,在内外交困中,关羽将荀攸、申商、冯防三位幕僚喊来,倾听他们的意见。 第三百四十五章:围城 连日的胜利,早就冲澹了苏人亭内的沮丧。 在地理形势的帮助下,他们以地方的杂兵竟然挡住了泰山贼。不过即便如此,不少亭卒还是对泰山贼心有余季的。 这些人果然是威震河朔,连败南北军的巨寇,打得是真的凶。 他们现在还记得,遇到的一贼将。 因为道路湿泞,此人直接赤足争先,领一杆铁矛,连越数道栅拦,击杀数人。然后在苏人亭卒要包围此人的时候,又被他横冲一波,阵仗了一名军吏,在砍完了他的头,然后才施施然的回去了。 从头到尾,此人仿佛如入无人之境。虽然说的泄气,但在场的武士皆自愧不如。 但泰山贼武士再骁锐又如何?不还是要撤退了。 此时,泛滥的湡水上,从贼之大营到南岸,木筏不断,皆是正撤退的泰山贼。 这一仗他们赢了! …… 望着前方碧波浩渺,苏人亭壁上的苏由喟叹道: “这一仗得来不易啊,不是这春水方涨,我等可能真的挡不住这样的虎狼之师。” 话是这么说,但苏由的面上仍然是紧皱着。 边上的腹心,也是他的族弟苏瑜问道: “兄长,你是担心贼寇在熟悉了水情后,会再来。但不知道到时候还拿什么抵挡吗?” 苏由满目愁容,点了点头: “是啊,在实力上,我们和泰山军无异于云泥之分。而后面的沮授还有意要拿我们钝贼寇的兵锋,所以怎么都不肯发援兵。如此打下去,我苏氏必亡。而且,我还有一丝疑惑,贼寇大张旗鼓北上,就因为一场挫败,就撤退了?” 但族弟苏瑜却有不同看法,他笑道: “兄长,你太高看了贼寇了。他们再强,也是血肉之躯,也要食粟,也会发病。前些人,我带着族人部曲们袭扰贼寇粮道,他们大营内早就断供了。然后你再看对面修造的营垒,虽然避开了春水造在了高地上,但如此多的人马猬集在这狭小之处,久之必然疫气横生。” 于是苏瑜笃定道: “兄长勿忧,哪有那么多的妙计,不过是彼辈无不不如此罢了。” 苏瑜说的话还是有些道理的,所以苏由也点了点头,压住了心头的不安。 见兄长稍安,苏瑜还继续道: “还有,至于兄长担心下次泰山贼卷土重来,那无非就是战、走、降。” 苏由示意苏瑜继续说。 苏瑜胸有成竹,道: “战就是说,趁着彼辈士气低落,还在撤军。我可直接在后面掩杀过去,只要一路上不断袭扰对方,对方攻击不足,士气又低落,必然溃败。到时候,贼军在这里折了近万精锐,那些虎视眈眈的郡守们还不上去将泰山贼撕了?所以,这就是上策。” 苏由想了想,还是摇头: “这策太过弄险,我手下有二百卒,加上我族兵能拉出个千人,但族兵们都是一些善战阵的,战力不济事。而贼再孬,集个千百精兵,反手就能灭了我们。这策不行,太险。” 苏由还是非常清醒的,他知道自己这边之所以能抵挡的住泰山军,全因为水道泛滥后,只有一条窄窄的走道通向苏人亭,如此贼人人数优势就展现不出来。 但是如这个族弟所言的,到时候在广阔平原上,他们这点人数怎么打? 不过他也明白这个族弟的意思,就是利用熟悉地情,不断沿路袭扰,不做正面对抗。但苏由有私心,那就是为何要拿他的兵为别人谋利? 于是,苏由便问走和降是什么意思。 在拒绝了第一策后,苏瑜实际上已经兴致缺缺了,只是兄长既然问了,他也就简单说说吧。 “这走很简单,就是避开泰山贼北上的锋芒,人家是往襄国去的,和咱们没啥仇。既然打不过,那不如避开。我见西面的巍巍太行就是绝佳的避难之所。不如将家族子弟尽迁往太行山内,倒也能有一片乱世乐土。” 这边苏瑜说完,苏由苦笑: “好弟弟,你可知那太行山多艰难,咱们这么多族人迁往山内,至少要饿死一半人。还有哪有什么乐土啊,这太行山内无数山寮、土寇,还有黄巾乱兵和汉军溃兵。这些人会吃人的。” 苏瑜也烦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他直接一耸肩: “那索性咱们就降了嘛,这最简单。” 苏由呵斥一声: “胡闹,那泰山贼都是分地的。你想祖宗传下来的基业就这么败了?” 但苏瑜直接反问: “那我就问一句,这地分了又如何?最后不还是分给我苏氏的族人嘛。现在土地都掌握在主脉手上,而那些偏远支系早就做了主系的农奴庸附一流,分了地有什么不好?肉烂在锅里。” 苏由从来没想过这一茬,所以直接被苏瑜问的懵了。 他和苏瑜都不是主脉的,实际上主脉家主也不会在家乡,早就到京都交际去了。所以真分田,也不是他和苏瑜损失大,最大的损失是主家。 但长久的惯性,再加上刚败了泰山军,如何能一下子转到投降呢? 所以,最后苏由只讷讷无言,只看着泰山贼南撤,既不追,也不走,也不降。 …… 这会,泰山军在湡水北岸的营砦内,关羽和三位幕僚正登高北望对面的苏人亭。 半晌,见苏人亭完全不动,关羽转首对申商道: “申君,看来你的策略不奏效啊。这亭内的贼军并没有被我们调动出来啊。” 黑衣黑帻的申商先是对关羽一拜意思是请罪,然后就道: “无妨,本来此策就是成固喜之,不成,那些过河的队伍也可保护后面的粮道,不为敌再袭了。” 关羽也没怪申商的意思,所以依言点头。 接着,关羽又对边上风临姿伟的荀攸问道: “现在李虎部已经游动到哪里了呢?” 荀攸毫无犹豫回道: “昨日送回营的消息,李部将已经带着飞龙、飞虎二突骑部游动到了襄国以北,已经开始遮断襄国和北面的交通了。” 关羽点头,捋着胡须道: “看来我们这边也要加紧了。” 随后,关羽语气生硬的问最后一人,冯防: “你确定这春水今日下晚就能落?” 冯防抹了一下湿额头,一咬牙笃定道: “关帅,没问题的。” 关羽点了点头,不再多说,就下了望楼。 一切,就等今晚尘埃落定。 而那边,关羽一下去,冯防就泄了气,一把抓住荀攸的袖子恳求道: “荀君,我是说万一,就是万一,这晚上湡水没有下。荀君务必拉我一把,替我和关帅美言几句。” 荀攸笑了笑,没说什么,也下去了。 至于申商更是早不见了踪影,只留下冯防一人在这患得患失。 实际上,关羽根本没有苛求过冯防,毕竟这山河之事谁又能说的准呢?可偏这冯防大包大揽,言说自己对此地的水情了解得很深,说不出三日,湡水必退。 本来军中就无戏言,再加上多日困蹙在这狭窄的营地,军中士气本就浮躁。现在这人说的如此满,到时候又做不得数,说不得就要拿此人人头一用了。 但这只是关羽的想法,面上还是波澜不惊。 …… 时间很快就入了夜。 这边是有人夜难眠,那边是鼾声不断。 此时大帐上,北伐军一众将已经是顶盔掼甲。 关羽也穿戴齐整,踞坐在上首的马扎上,气氛分外肃杀。 一吏掀帐帷,飞速奔来,报: “水位未降。” 边上的冯防一哆嗦,不敢看关羽。 关羽闭目养神,澹澹道: “一个时辰后再报。” “喏!” 说完,扈兵就退了下去。 关羽下面的几个勇将,如典韦、马宝等,互相看了看,但皆不说话,只好继续等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一个时辰后,扈兵再次掀帐赶来。 一来,其人就道: “大帅,水位已经退了一半。” 此言一出,帐内人皆精神一振,尤其是一直胆颤委顿的冯防这会都支起了腰,一副胜算在握的样子。 众人皆看着关羽,等候主帅将命。 其中在场的将吏有心思亮的,暗道,这水都退了一半,这扈兵才来?为何?只因为大帅下的命令就是一个时辰后来报。 说一个时辰就是一个时辰,这就是军令如山。 关羽环视众将,下令: “拆去营砦,铺上泞地,将军中藁草统统用上。” 之后关羽看着左下手的典韦,笑道: “阿韦,这次就让你带头冲锋可行。” 典韦心里一喜,然后毫不犹豫的起身道: “喏。” 之后,众将各领命散去。 留下的关羽看了一眼边侧的冯防,赞道: “你很好。” 说完,也出帐了。 这下子,冯防看了眼荀攸,自矜道: “荀君,冯某料得还准?” 荀攸微微下拜,认真赞道: “冯君,算无遗策,攸不如。” …… 二十三日,被困营砦内的泰山军趁着湡水退落,连夜对苏人亭发动了攻击。 右军典韦亲率甲士四百,绕至苏人亭后,带头先登。同时,典韦麾下司马陈广领所部四百人在南面攻壁。 苏人亭上亭卒猝不及防,在前后夹击之,力不能支,纷纷败退。本在休息的苏由披袍出帐,见此形势知不可为,领着残卒百人从东门出,直奔城东外的苏氏族兵营。 城外的李大目一直带着陶勇、马宝、李敬三营候着,见有贼部突出,立马衔尾追杀。苏氏兵不敌,军崩,被李大目等将追杀数里。 此战,除了苏由侥幸逃走,苏瑜带着大多数族兵投降,剩下的被李大目部毙敌者,二百余人。多得旗帜、刀戈、牌楯、数百。 苏人亭,破! 二十四日黎明,夜战后的关羽北伐军再次行军,五部当前、五部在后,迅速挺近北面的?水。 此时汉军将领李定已经在?水津渡设伏。 典韦帅麾下前锋高雅正带着先锋营沿着河边道而行,就遇到李定率领八百李氏部曲伏击。 李氏能作为本地武断乡曲的土豪,就是凭借的这一支以汉法战阵编练的族兵。所以其战力不下高雅部。一杀出,就蜂拥直前,势甚凶勐。 但李氏兵到底是甲胃缺少,而高雅部的披甲率是除了弓手队之外几乎满员。所以在经过初时的混乱,高雅部反推着李氏伏兵逆行。 混战片刻,李定不敌,丢失百余尸体仓皇逃回津渡,正打算过河烧掉津桥,就遇到了赶来的典韦麾下又一部骁锐,陈广部。 原来在高雅部这边混战,离着不远的陈广并没有直接带兵救援,而是带着所部绕到了?水南岸,打算先行夺下津桥。 但可惜,到底是比李定慢了一步,让这人逃到了北岸。但不过,到底还是将津桥给保存了下来。 那边高雅部在打扫了战场,夺得数面族旗,印绶后,也很快赶到了北岸。随后两军一道,先后过河。 这边高雅、陈广两部正要继续追杀李定残兵,却遇到了从襄国城内开出的精兵,千人赤头军。 这军以沮授族人为骨干,赵北亡命为犬牙,战斗力非常惊人。高雅部和陈广两部激战过久,有点挡不住此部。 于是,只能后退到?水北岸,打算依靠津桥固守。但赤头军并没有追上,他们在接应了李应的残兵后急回襄国城内。 尔后,二月二十四日下午,关羽带着后续大军终于赶到了?水北岸。 在汇合了高雅、陈广两部后,大军继续北上,并在距离襄国城外扎营,随后将之围之数重。 就这样,从二月十五日,关羽带着大军万人从邺城出发,到现在二月二十四日,前后一共九日。先后涉过寝水、湡水、?水、陷落檀台、广年、苏人亭、?水桥四壁。横行二百里,击溃汉军及乡土部曲三千余人,俘斩一千二百人。 可以说,将赵国北部的反泰势力清扫一空,现在只要将眼前的襄国城打下,此次的战略就初步达成了。 但在看了眼前的这座襄国小城,关羽沉默了。 只因眼前这小城竟然是砖石为墙。 要知道天下城邑,除了两京会以砖石砌墙,其他地方哪个不是用夯土版筑的土城。甚至在南方,因为常有大雨,土城容易坍塌,甚至是都没有城墙的。 而在这里,他关羽竟然看到了一座砖石城垒,这就他如何不惊。 第三百四十六章:士衰 不怪关羽会惊,他是知道造一座砖石城是多耗费民力的。 渠帅在邺城西北角建造三台,就是打算以砖石为城。但因为包括蔡邕、诸葛珪一众文吏的劝谏,言说春耕在即,要爱惜民力,才勉强修了一座。 这还是渠帅捣鼓出了一个烧砖的砖窖,极大的提高了烧砖的速度,都还是如此。 这城内的沮授哪来的财力和人力建造了这样一座坚城呢? 实际上关羽不知道,这坚城的砖石皆是一座城市的残余,都是来自那座被董卓摧毁的老襄国城的。 不过无论这城是怎么造的,现在关羽头疼了。 他一开始还纳闷,为何这襄国的汉军不在城外立砦。因为惯有的军事常识是,守城必定要与外围的据点防线配合,做到攻防一体的目的。 但等关羽巡视了一遍这座襄国小城,他就明白了。只因为人家真的没必要,这城光死守就够了。 在襄国城的外围是各种障碍,如铁蒺梨、拒马、鹿砦。本来应该是有一座护城河的,但可能是因为此城新建,还没来得及引水,不然从不远处的?水引一道水源,那就更难打了。 虽说没有水,但襄国城外部还是有一道深达一人高的壕堑,堑壕内还布满削尖的木刺。 可以想象,这些木刺壕沟配合城上的箭失,光走完这一条路,泰山军就得丢下多少性命。 而通过这死亡地带的唯一之路,就是那城上的一条狭窄吊桥。但现在,这吊桥早被高高的吊起,冷漠的嘲笑着所有敌人。 然后是城上的无数垛口,每一个都能为射手提供一个射击位置。在垛口内外,还架设了一些用来抵御流失的木桩、土囊、布幔。 甚至这沮授还考虑到了夜战的情况,在雉堞后还垂着火把。只要夜幕时,将这些火把点上,就能照亮城下一圈地带,专用以防备夜袭。 实际上,关羽不清楚对面沮授到底获得了什么帮助。这城的形制和守备要法,皆是沮授从好友审配手上习来的。 而审配就是这时代数一数二的守城大家。在另一个位面,其依靠邺城阻挡了曹操大军数月之久,最后还是出了内应才被破了城。 所以,关羽遇到劲敌了。 关羽带着扈兵又绕了一圈,看到有几个汉军吏士对自己指指点点,心度可能就是沮授一伙人。 本来关羽还有心在城下劝降几句,但看到这城的厉害,也熄了这个想法。 回到军帐,关羽还在思考。 因为高度的问题,之前观城的时候,关羽是看不到城墙后的情形。 但以关羽的经验来看,这城必然是有瓮城的。 为何? 因为他在城门处看到的敌军兵力是和其他地方是差不多的。而城池最薄弱处就是城墙,不是会被冲车撞开城门就是容易被叛徒偷偷打开。 所以即便有吊门做保险,那沮授也应该将足够的兵力布置在城门处,更不用说此城就只有一处城门,就更应该要重视了。 但现在不是?那只能说明,对面城内是有瓮城的。 而这就难办了。 也就是说,即便泰山军洞开城门冲入城内,也会遇到两面甬道上的敌兵箭失的覆盖。就是冲过箭失覆盖,冒死到甬道尽头,也会被翁城的城墙给挡住。 念此,关羽做出了决断。 他对众将下令: “全军立砦下营,令一路随军的赵地义军于城南堆土成山,要高于城墙。然后工匠营打造器械,修楯车、冲车。再令大匠打造巢车三座、壕桥车二十架、发石机十架,云梯百架。在此期间全军围而不攻。” 这就是关羽观城之后的办法。 此城不能猝攻,只能先围着。但关羽也没想过光靠围就能将城破了。 古之围城,历经数年都是有的。比如智氏围太原城的时候,就是经年不下。而但凡能被围破的,无非三类情况。 一种是城内人心丧尽,外无援军,有内应自己开了城。还有一种是缺粮、最后就是缺水。 以缺水论,襄国城好像是会缺水。毕竟此时护城河的水也是城内用水的主要来源,但现在襄国护城河没水,岂不是说城内会缺水? 但不要忘了,襄国距离南面的?水可不远,如果他们打井挖掘,地下必然是有水脉的。 而粮食这些估计城内也不缺。 关羽知道去年卢植从邯郸撤退的时候,搬空了巨桥仓的粟米。现在卢植将沮授布置在襄国,又如何会不留下粮食呢? 所以看着像回事的,也就是等城内人心不稳,自己又熬不住的,要献城求富贵。 不过到底不能指望这个,相反关羽破城的最大倚仗就是渠帅与工匠营的大匠们一起打造的新型攻城设备。 其间有三类利器。 第一个就是井大车。 这是在原有巢车的基础上改进的。原先的巢车自春秋就发明出来了,但那会多用来给指挥观阵,或者就是临城发失。 但现在泰山军的匠人营的这种井大车,不仅有前两种功用,还能直接以悬梯挂靠在城墙上,给井车内的甲士直接冲上城头。 这种车高达数丈,下面有四轮可以被推动到城墙处。然后巢车上有裹着牛皮,用来防火,车内可容纳甲士数十人。 可以这么说,只要有一架井大车挂到城墙上,下面的泰山军就能源源不断攻上城头。 除了井大车,第二种利器就是重配发石机。 之前卢植的汉军主力在围攻列人的青州黄巾的时候,就从故纸上制造出了发石机,当时还骇得黄巾兵们以为是天怒。 事后祭孙将此事说与张冲听的时候,从祭孙对这些发石机的描述中,张冲知道这是一种非常简陋的依靠人力来拉动,用杠杆原理来发射石弹的机器。 张冲在和几位大匠研究后,造出了以重力为动力来发射石弹的新发石机。也就是在末端加上重配,然后发射的时候砍断绳索,就能牵动前端的巨石发射出去。 这一改进,将发石机的威力和射程提高了数倍不止。 最后就是一个小东西,但非常管用,那就是壕桥车。 这个是关羽专门用来对付襄国的壕堑的。这壕桥车其实就是巢车的翻版,也装轮子,然后悬挂梯子。 等士卒将壕桥车推到堑壕外,直接将梯子一翻就能架上壕沟。 可以说,关羽是打算远发石弹,然后同时从城头和城下一起发动进攻。 关羽不信,这襄国就能挡得住。 …… 关羽一旦决定围攻襄国,就迅速采取了行动。 先是在襄国以北建造了两座壁垒,控遏住了北面支援襄国的交通线。这两壁垒,关羽点了青州黄巾系统的悍将张泰、张黑子二将,他们各领五百青州黄巾力士甲兵守御两壁。 然后泰山军又在城东和城西的两处高点,一为鸡头山,一为邢台亭的地方构建壁垒,封锁了城内东西方向的逃窜路线。 鸡头山因为地势颇高,关羽就将大营和帅帐布置在了这里,作为围攻襄国城的总指挥。 而东面的邢台亭,因为要防御可能出现的东面的巨鹿援军,所以关羽将麾下主将之一的李大目布置到了这里。 李大目的五个精锐营头,二千军,皆布置在东面。既负责阻遏东面来援之敌,也负责从东面压制襄国城。 至于襄国城门所在的南面,也是关羽打算主攻的方向,关羽令全军最悍勇的典韦,率领三个精锐营头,和青州兵五千在此处布置防线。 在南面的这处营壁,皆布置了望楼、瞭棚,还有人将大营到襄国城之间的土路平整,好为后面攻城器械开辟道路。 这一次关羽还吸取了之前在湡水的教训。 为了保护后方粮道,并能为襄国前线提供人力和物力的支持。关羽还在三水之间的广阔土地上的聚落分配了乡吏,建立属于泰山军的基层组织。 这些乡吏基本都是泰山军从投奔来的赵地本土人拣选的有力。关羽一方面对他们授以基层职务,一方面让他们在本乡本里宣传泰山军的政策。 凡是有投奔泰山军者,为泰山军供输者,分田皆分上田。 泰山军到河北已经数月了,实际上他们的政策和口碑早就在赵地穷困中传开了。不然关羽北上的时候,也不会有那么多贫民来投奔。 所以当关羽放出这样的条件,赵地北部的贫民纷纷在自己的新乡吏的动员下,前来襄国前线领取任务。 或伐木,或平整土地,或押运辎重,总之,赵地民心悦服。至于豪势们的心悦不悦,那就不重要了。 于是,关羽就以这一阴一阳两手,决定在襄国城下与沮授做长久围战。 …… 时间匆匆就是半月,此间襄国内外无动一次兵戈。 但大战的氛围却日益紧张起来了。 此时襄国城的城头上,沮授正带着一干吏士扒在城头观望着下方。 远处泰山军的南大营,一支百多人的黔首民夫正从营地出来,他们手上拿着各式锄头、犁耙,一路上载歌载舞,正向着家乡返回。 沮授边上的李定看了一眼,对沮授道: “如今春耕在即,这批应该是返回家乡春耕的。哎,这些泰山贼人诚不可小觑啊。征战之余,对于春耕生产还如此看重。你们再看这些人,彼时来之前还赤手空空,现在返回却人人拿着铁制农具,看来这赵地民心再不属汉啊。” 李定的感叹惹恼了边上的一将,他就是苏由。 自苏人亭大败,苏由几乎是匹马逃入襄国,他就开始将泰山军恨上了。他不是恨泰山军后面会不会分他的地,他是恨自己恩养数年的二百亭卒折在彼辈手上了。 乱世将临,武人手里没兵,那还怎么博取功名富贵。与其仰人鼻息,还不如死了呢。 所以李定这边说了几句好话,苏由就恼了,他讥讽李定: “李将军如此观看城下贼,不如缒城降了吧。” 李定一点不惯着苏由,直接就将刀抽了出来,怒骂: “好狗,凭你一个丧家之犬也敢辱我?” 说着就将刀环拿起,准备筑苏由面。 “够了!当我死了吗?” 怒喝一声的,正是赵郡太守沮授。 他横目怒视两人,终将李定和苏由看得放弃了争执,各退一边。 沮授内心也很乱。 围城半月,城内虽然水粟不缺,但这个士气可见的降低着。 他现在有点后悔,就不应该让李氏兵、靳氏兵和赵氏兵安置在城内。现在城内士气降低全是这些本地豪势们闹的。 自围城之后,泰山军就开始分略诸地,开始破豪势、分田土,招贫困。 这李、靳、赵三家的土地也受到了泰山贼的袭击。但三家的部曲族兵皆在襄国城内,所以根本抵挡不住泰山军的进攻。 一些李、靳、赵三家的族人冒死奔入城内,向李定、靳准、赵容三将言说此事。这下子三将坐不住了,皆扬言要出城回兵家中。 三将之前出城过一次,但险些被泰山军聚歼,只能狼狈撤回城内。 只是这人虽然留在城了,但这话却越来越怪,言语中皆怪沮授用言语哄骗他们上了贼船,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降了。 沮授知道这背后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不见援兵。 半月以来,他不知道写了多少封求援信出去,但却没有任何消息。别说是这些豪族子弟了,就是他心里也惴惴。 是,襄国是坚、储备也丰。但如果没有援兵,这再坚的城也会破,再多的储备也有耗尽的一天。 这就是绝望中等死啊。 沮授在外要维持住主帅的镇定,但在私室的时候,也会对自己的儿子沮鹄哀叹: “为父受卢帅所托,镇抚赵地。但现在呢?自邯郸以北,柏人以南,贼踪绵亘数百里,从贼张势者数十万。而广土赵地,就只有我襄国一城枯守,内困外蹙,勉力支撑。而泰山贼却已将赵地膏腴全为占有,盘踞其土,设官秉政。以一城敌一国,我如何耗得过。” 说完,沮授见儿子还懵然,不禁抚着他的脸颊,潸然泪下: “为父自当是要与城共危亡的,但鹄儿还小,为父定然要活你的。” 拳拳父爱,露于言语,只教人感叹。 第三百四十七章:伏谒 要说冀北诸道不发援军是事实,但说见死不救就多少错怪了人家。 实际上,在沮授发往北面常山国的求援书送到常山国相冯巡手上的时候,冯巡是有心救援的。 但常山王刘暠严辞反对,说常山国本就不靖,这兵自家用还嫌不够,更何用来救援他郡。 冯巡本就在国中无威信,又是南人,在常山王刘暠的反对下,也只能有心无力了。 常山王刘暠说的也是现实的。 那就是常山境内有三乱。 一为黄巾乱,二为山寮乱,三为宗贼乱。 首先第一个就是这黄巾乱。这也是常山王刘暠反对出兵的最大理由。实际上去年四月黄巾军起事,常山国治元氏城也有黄巾起兵,而且差一点就打下了元氏。 当时常山王刘暠都要弃国走了。后来幸好常山之贼被三张征召南下,这元氏才得以保存。 所以刘暠是谈黄巾色变。 之前黄巾贼虽然走了,但随着河北黄巾的分崩离析,不少原在总道的渠帅小豪都纷纷回到了故里,重新拉人起兵。 现在常山国境内就有一支规模数千人的黄巾队伍,贼号飞燕。再加上原先零零散散分布在常山国四面的黄巾,国中至少有一两万的黄巾蛾贼作乱。 这些蛾贼虽然无力打入县城,但都分布乡野控遏要道,或耕猎为生,或劫掠商旅,使常山国交通陷入了停滞。 而除了境内黄巾为祸外,这常山国还有山寮为患。 常山郡本叫恒山郡,因其境内有北岳恒山得名恒山郡。之后为了避文帝讳,改曰常山郡。 常山郡背靠巍峨的太行山,面朝平坦的大平原。横亘绵延的太行山将河东与河北地区分隔开。 而在太原盆地与河北平原之间唯有一条狭长的山道,它就是着名的井陉道,其道就在常山之内。 而为了控遏此道,常山专门设一关,名土门关,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昔年王翦伐赵,韩信攻张耳,皆从此道走。 但也正因为此道,太行山上的山寮众们就时常出山劫掠,常山国尉不能制。于是,贼势越演越盛,几将郡西北一片皆做山寮乐土。 有黄巾、山寮还不算,原先可以被依靠的大族也与常山国越走越远,现在也成为了宗贼。 这些大族无不是有壁垒有部曲,横行武断,甚至跨国乡吏直接专断一地。 常山国内诸大姓十二家,为马姓、李姓、吴姓、张姓、范姓、郝姓、郗姓、赵姓、郭姓、韩姓、解姓、郎姓。 而变乱的大姓就有七家。 而之所以如此,还和一件事有关,那就是光和四年的八都神坛祭祀有关。 国朝自桓帝以后,凡遇大旱,常山吏士皆会向境内八位山神求雨,如封龙、三公、灵山、无极等山神。在求雨过程中,又不断建庙立碑,也就形成了八都神坛,就是共祭八座山神的神坛。 作为为民祈福的活动,自然是要所有常山百姓共同摊派花费的。当然国相那边也会将此事上报给朝庭,朝庭那边也会相应拨出一笔钱来。 从桓帝以来,这笔钱基本都是国郡和十二家分润的。但自从这任国相冯巡来了之后,这人不讲规矩,直接将十二家从祭祀中剔除,直接找了巫师盖高,督邮成喜、元氏县王翊,一同从朝庭那边要了款子,却将原先祭祀的八都山换掉,换为了恒山。 没了各自山头,这十二家中,有七家因此断了祭祀的收入。但那时候他们敢怒不敢言,因为这冯巡是找了赵国最大的豪强张氏做后盾的。 张氏其家比较复杂,既是以前常山王张耳之后,又是公族之家,后来到了灵帝时期,更出了一个中常侍张奉。 他们还和隔壁中山的豪族甄氏联姻,互通声气。可以说,张氏家大业大势大。 这七家惹不得。 但现在不一样了,汉室大衰,父子对立,谁还在乎一个外地太守?再加上,常上地区本就任侠之风盛行,狂放勇武就是传统,不服王化并不是说说的 于是这七家各自起来,武装了部曲,成了当地的小势力。 就这样,黄巾、山寮、宗贼,互相缠绕,使得常山国根本无力南下救援襄国。 就在常山王一言而定的时候,在场一豪杰恼了。 其人佩戴黑绶铜印,其从众起,对堂上的常山国相冯巡道: “大丈夫焉能做守户犬。泰山贼悍而多志,此次北上襄国,一路无阻,偏就在襄国困顿十余日,正是因襄国城坚。但守无援必失,一旦坚城襄国丢失,彼辈便可从容经营赵地,到时候遍置伪官,迫其士民,劫其助逆,固粮囤兵,愈蔓愈广。他日再北上,可还有一襄国为守?” 于是,他痛心疾首对冯巡道: “我救襄国非救襄国,实是救我常山,难道诸君还不知道此消彼长,唇亡齿寒的道理吗?” 但可惜,此人遍看堂上诸人,皆不敢直视于他,此人心中气愤,但只将期冀的目光看向冯巡。 但可惜,冯巡也是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 就在这时候,如看戏一般的常山王刘暠冷笑道: “刘长乐,你和你那做反的老祖一样,是个伶牙俐齿的。但可惜,我为常山王,而你们真定王一系早就衰了,这地方,我说的算。再说了,你说这么多,万一出兵之后,襄国已破了,如何?到时候,凭白惹恼了泰山军,给常山惹来兵祸。” 原来之前那位出言豪杰叫刘惠,字长乐,是真定王一系的宗室子弟。当年光武来河北,就是得到了真定王一系的支持才有力后来。但后面真定王刘杨作反,其一脉就衰落了。 这叫刘惠的被常山王刘暠当面说破家族禁忌,拳捏的发白,但还是忍辱道: “襄国若陷,惠愿请死以谢常山王。但常山王难道真的不知,襄国既灭,下一个就是常山。彼时,常山王难道再像去年一样弃国吗?” 刘暠被如此讥讽,也气急败坏,他指着刘惠就道: “你现在不过区区斗吏,命值得几个钱?军争事关兴衰,你就觉得一死就行了?果然是小儿辈。竖子,这军国大事,不是你能为谋的。还不退下。” 刘惠满脸涨红,最后还是不甘退下了。 一出来,刘惠的伴当郭曙正带着数十部曲谒在道左。 一看到刘惠出来,郭曙等人就围了上来,皆问出兵的事如何了。 刘惠脸色难看,只摇了摇头。 郭曙是刘惠的戚家。他们真定刘氏与郭氏互相联姻已经十数代了,早就休戚与共了。 所以郭曙知道刘惠要发兵的真实原因,见计划没有成功,他就安慰刘惠: “没事,长乐,下次还有机会。这兵权咱们早晚能抓住的。” 但刘惠没有郭曙的乐光,而是惨笑道: “如今天下方乱,英雄并起,而我还困在这元氏。何时,我等才能复父祖之志啊!” 突然,一阵阵车马声从身后传来。 郭曙担心刘惠激动之下说出什么不该说的,忙就提醒刘惠噤声。 刘惠忙稳住心神,看向身后。 只见道上一支煊赫车队正从后面开出,王侯节度车马,明显就是常山王的车舆。 即便刚刚刘惠受了常山王的大气,但这上下尊卑怎么都要遵,不然留人口舌。 于是刘惠就带着郭曙和部曲们跪在道边,等常山王的车舆过去。 但就在刘惠等人伏谒等待的时候,常山王的车队停了。然后车上就传来了常山王的讥讽声: “咱刘氏就是一颗树,但有些枝叶注定长在高处,有些注定就在低处,甚至有些不小心还要跌到泥土里。刘长乐,安心点,我看着你呢。” 听到这里,刘惠已经攥紧了手,抓着地上的黄土忍耐着怒气。 但突然刘惠又听到车内的常山王道: “对了,你妹子真的润。哈哈!” 此言一出,边上一同跪着的郭曙暗道不好,然后果就听到一声虎啸: “你敢辱我妹?” 就见暴喝中,刘惠已经抽刀暴起,然后钻入了常山王车内,瞬间,车内就是血红一片。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无论是刘惠的部曲还是常山王的扈兵们皆没有准备。 但郭曙反应得快,弯着弓就将常山王一个雄壮扈将给射翻,然后高喝: “都给我杀!” 刘惠的这些部曲得令,纷纷拿弓箭射向常山王的扈兵队。 一时间,惨叫连连。 虽然刘惠等人是先发制人,但常山王的扈兵队到底是有百人的。他们以一方面抽刀和刘惠部曲厮杀着,一方面有数骑折身返回郡府,沿路高喊: “刘惠作乱,速速镇压。” “刘惠作乱,速速镇压。” …… 刘惠跳出车厢时,浑身鲜血,几近癫狂。刚刚在车内,他直接将常山王剁成了肉泥,一把环首刀都砍崩了,可见刘惠平日与常山王的积怨有多么深。 他从车上飞跃,一把将一个正砍杀的常山王扈兵从马上掀翻,然后十指并拢,撅断了身下人的脖子。 刘惠捡起此人的刀,还要再杀,就被郭曙给抱住了,其人大喊: “咱们赶紧走,一旦城门落了,咱们死定了。” 刘惠眼中的血色迅速褪掉,他茫然问了声: “咱们能去哪呢?” 郭曙一把将刘惠扶上一匹空马,一边招呼部曲们上马,道: “天地广大,哪去不得,先冲出城再说。” 于是刘惠等人就架着马,沿着南北街奔行出城。 直到刘惠这边出城了,那追来的郡国兵才姗姗赶来。 …… 奔行在路上,刘惠已经想好了去路。 他转身命部曲们将他府中家卷都送入山内,然后就带着郭曙转道向西南奔去。 一路上避开可能的追兵,刘惠终于来到赞皇山外的一处小坞壁。 他带着郭曙来此,正是要请此家主人一同出奔。 这小壁落的主人叫张骧,其祖是当年真定王一系的亲从扈将。只是因为这几代真定王一系已经养不起那么多武士后,其家才拆分出,来到了此处。 但这些年,刘惠有心恢复家族的昔日的部曲,所以经常和这些扈将后人走动,而这叫张骧的,正是当中最豪杰者。 刘惠二人来,张骧欣喜若狂,忙喊仆隶置酒杀鸡,招待主家。 但刘惠这边看着饭菜,只顾唉声叹气,张骧知道刘惠是王侯之家,可能吃不惯这个农家劣酒粗菜,所以悄悄退出,就要喊妻子去典当一些好的,招待刘惠。 但张骧妻子却是个有心的,她见刘惠二人匆匆而来,必然有事,非是惦记了几个口腹之欲,就让张骧去问发生了什么事。 张骧一拍脑子,然后就入室对刘惠直言: “主公,何事匆匆来此。” 刘惠逃亡一路,早就饿得不行,正要吃眼前这些酒菜,就听张骧来问。他知道没必要骗,直接照实说了一路的事。 最后刘惠对张骧道: “汉室负我家。我祖昔年毁家纡难援助光武,更与之结秦晋之好。但彼辈不需要我们了,就诬陷我祖谋反,更是无诏杀我父祖。这个仇,我们世世代代都记着。更有那常山王一系,占我祖地、家宅不说,更屡屡欺压我族。这个仇我没法忍,索性就先杀了那常山王,然后再和汉室讨个公道。” 张骧万万没想到自家旧主竟然杀了常山王,这明显是要造反啊。 于是试探问道: “主公,那你后面有什么打算。” 刘惠将路上思考的计划和张骧道: “我观河北诸多郡守国相,不是猪犬就是朽骨,非是成事之人。反而魏赵之间的泰山军,军威赫赫,秋毫不犯。所以能安堵这河北的,必为此间。所以,我意南下投奔泰山军,搏一把富贵。” 张骧听刘惠要投奔泰山军,反问了句: “主公,我听说泰山军专以豪强田地邀买穷困,主公就不介意自家的田土吗?” 刘惠哈哈大笑: “就是这样,我才更要投奔泰山军。能行此非常之事者,必非常之人。这天下也到了乾坤逆转的时候了。再说我?我乃堂堂八尺男儿,公侯富贵但从马上取,和会像牛马在田土上汲汲营营。所以,阿骧,你意如何。” 张骧见刘惠想这么明白,于是郑重对刘惠拜道: “敢不尽死。” 第三百四十八章:困觉 却说刘惠将自己计划俱告张骧,然后张骧也不藏着掖着了。 他也告诉刘惠,他们本已经打定了要去投奔泰山军了。 原来,自泰山军飞龙、飞虎两部突骑突至赵国和常山之间的边境,也就是柏人一带的时候,常山国南部的豪杰游侠们就沸腾了。 他们听说了太多泰山军赫赫战功了。 尤其是荥阳一战更是举世皆知,其后破敖仓后,更是赈济大河上下的黔首穷苦十余万,让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支义军。 在黔首眼里,泰山军是义军,在豪强眼中,泰山军是暴军。 但这些对常山的豪杰游侠们来说都不重要,因为在他们眼中,泰山军是能得河北的最大势力,这些人为了富贵,早就想投奔泰山军了。 别说什么会瓜分他们田土,对不起,咱们游侠豪杰除了手上这一把刀,什么都没有。 所以什么都没失去,但却获得了泼天富贵的可能,这叫他们如何不心动。 而像张骧这样的,虽然好像有什么家底的,但实际也就是个靠山吃饭的猎户。所以张骧原本已经和附近的一些游侠商量好了,打算南下投奔泰山军。 而现在自己的旧主刘惠也来了,也要加入泰山军。 这下子,张骧就觉得泰山军更有奔头了。 毕竟在张骧眼里,自己的旧主是真正的王侯之家,是汉室的统治阶级,就连他都弃暗投明,欲投泰山军,不正可见其前途广大? 于是,张骧将附近的一些豪杰引荐给刘惠,如卜胜、张延、李丰、郭超等,都是附近的勇士。此外,还有数十杂胡野也加入在列。 和大多数人以为河北尽为汉民不一样,实际上有不少胡人就一直生活在河北地。比如当年常山、中山皆是当年戎狄之土,后面为华夏之后,还是有不少部落戎人混居的。 之后数百年间,又源源不断有草原胡人从代地走线来常山,虽然没有编户,但也在常山地区繁衍生息。 所以这数十杂胡就是类似山寮的野人,这次被张骧喊来壮壮声势。 众豪杰在知道刘惠竟然是真定王之后,纷纷推其为主。而刘惠也当仁不让,先盟誓一番,然后斩木为兵,裂裳为旗,就带着百余人南下投奔泰山军了。 …… 承天元年,光和元年,三月十日。 襄国城西,泰山军鸡头山大营。 此时,距离泰山军围困襄国城已经半月过去,营中各项工程器械已经打造完毕。各营吏士在后面源源不断的给养中皆士马饱腾。 看来攻城的时间要到了。 于是,关羽将典韦一干主攻将吏们悉数喊来大营,询问战备情况。 多年征战,典韦已经成长为一名合格的统兵官。 此刻他不苟言笑,带着军下一干部将入了中军大帐。 在拜见过关羽后,典韦等人分席入座。 他们都知道关羽喊他们来干什么。 和渠帅张冲一样,关羽也是一个有谋略,能度势,且从容的主帅。虽然各项还都差渠帅稍多,但如典韦等老部下皆对关羽敬重有加。 知道关羽最重军威,所以即便是入夜了,典韦等将还是顶盔掼甲,戎装入帐。 因了解关羽行事作风,典韦直接就介绍之前的主攻战法。 典韦以四个字概括: “步步为营。” 典韦要发挥泰山军战备充足,兵力充沛的优势,不急于攻上城墙,而是先挖堑壕、堆壁垒,层层推进到城下。 之后用望楼、强弩不断袭扰城头上的汉军。 随后就是以发石车轰击城内,打击城内士气。等到城中士气和储备都耗尽的时候,再组织攻城。如此可一鼓而定。 实际上,这半个月典韦也确实是这么干的。 现在营砦已经推进到了距离城墙只有五百步的位置,三辆巨型巢车已经推行到垒前,二十架发石机已经在营内的高坡上摆好。 就等典韦一声令下,就可对城内发起第一波攻击。 所以典韦这次来也是来请命的。 “众吏士皆已做好准备,只等关帅下令。” 典韦如是道。 关羽笑了笑,讲: “你既然已经有方略,那就去做吧。我就在大营这里看你破城。” 典韦临众将起身,对关羽抱拳唱喏。 …… 翌日,典韦戎装立在一辆战车上,对城头上的沮授大声道: “城上可是沮君当面?可否听我数言?” 沮授在几副牌楯的掩护下,瞄着下面的典韦,大声回道: “我是沮授,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典韦像是背诵一般,将准备好的劝降话报出: “今天下事已经去,你所谓坚守的汉室也已经不在,足下坚守危城,是为那东边的朝庭,还是为那西边的朝庭?我看两者皆看不顾你,你又何苦?” 沮授一滞,扒着城头对下骂道: “好你个粗胚,也会卖弄口舌。我沮授所忠,岂是一人一姓,我是忠的名教大义。而彼辈道贼,皆是不忠不义之徒,岂能知我心思?” 典韦听了这话,转头对边上的一个文士道: “冯生,这咋和你说的不一样呀。你不是算无遗漏吗?偏叫我说这些文绉绉的话,还在阵前被此人折辱?要我说,和他娘的讲个屁,直接弄死。” 边上的文士就是冯防,此刻颇有点尴尬,但他转换的快,立马就对典韦恭维道: “没错,典将军是质朴的,咱就直接干。” 典韦不再理会这个时灵时不灵的冯防,一挥手上的三角黄旗。 于是,战车后十六面牛皮大鼓被敲响。 “吱吱呀呀” 先是二十架发石机,在肌肉遒劲的大汉指挥下,将一枚枚打磨好的石弹放在长臂上,然后在一名麾下小军吏的指挥下: “放!” 二十枚被打磨好的石弹打向了对面的襄国城。 这些石弹因为打磨的差不多,所以在精度上稍微高些。但即便如此,也只有两枚打在了城上,其他皆打到了城内。 但就这两个,也砸得城上糜烂一片。 汉军之前就用过发石机打青州黄巾,自然是认得这些东西的。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泰山军的发石机的威力会这么大。 沮授边上的部将们已经骇得拥着沮授下了城,生怕这石弹砸死自己。 第一轮发射的结果不理想。 泰山军很快就调整了距离,开始第二轮发射。这一次,二十发中了十五发,无疑准确度大大提高。 其后,泰山军的发石机车就以这个距离不断将石头砸向城头。 一晃眼,半个月打磨出的二百枚石弹就这边被消耗掉了。 而这时候襄国城上已经换了一番样貌,原先搭建起来的棚竿皆已坏了一地,不时有汉卒发出悚人的哀嚎。 但即便如此,襄国城除了少几个地方的转石崩散,其余皆完好。看来只靠发石机是很难打下襄国了。 看了一眼城头形势,典韦又将第二面红旗挥下。 早就等待的青州军们顶着楯车和壕桥车开始在各自军吏的率领下冲锋向前。 …… 在距离厮杀的襄国百里之南。 此时旷野上,本应该驻守在易阳的张南、郭默二将正狼狈的带着七百残卒撤往距离他们最近的据点,檀台。 队伍中,猥琐县吏冯伷也在列。他看了看这七百士卒虽败,但却依然能保证撤退的秩序,不禁点头: “这是一只强兵。” 但如此强兵怎么就没守住易阳呢? 冯伷自己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昨日他在军府办公,突然就听到外面煊沸,然后就见张南甲衣带血领着一波兵冲了进来。 当时冯伷吓了一跳,以为泰山军内部火拼了,要杀他们这些旧人。 但张南烧了城内桉牍,就带着包括冯伷在内的县吏从城西撤退。 彼时城内已经乱成了一片,随处可见喊杀声,然后是四面紧密的大门,显然城内的百姓恐惧下,不愿意掺和外面的厮杀。 杀出城后,张南和郭默带着七百残卒轻装撤退,而路上并没有追兵追来。看来那些人已经到城内洗劫去了。 哎,那些百姓根本不知道,他们不做选择就是最坏的选择。兵凶战危,不是所有入城的军队都会像泰山军一样的。 实际上张南和冯伷一样,也不知道咋丢的城。 路上,张南还是从几个知情的部下口中知道了丢城的细节,尤其是东城守郭升,张南知道了攻入城的汉骑,就是月前的那批。 据当时守城的说,一队汉军骑兵突然就从城北面的密林中杀出,城上的泰山军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汉军杀入了城。 有人说,为何城门会开着呢? 实际上,此世守城是很难永远将大门紧闭的,无论是出城樵采还是补给物资,都要开门。 当时张南他们在大半月之前将袭击的汉骑击溃后,一连多日都没有敌情。这种情况下,城上的军吏们都有点懈怠了。 谁知道之前高览在袭击易阳不成后,根本就没走。他们在袭击了附近的一些乡邑补充了物资,然后就一直以轻骑暗中观察易阳城的情况。 这高览也是能忍,一连潜伏了月余,终于抓住了泰山军的懈怠。 之后千余精骑昼伏夜出,在易阳城外潜伏,并于清晨佛晓趁着城内樵采,直接发动了进攻。 关于这些,张南自是不知道的。但很快他就知道为何那支汉骑要那么执着的要攻击易阳了。 队伍北行还未多久,前面带兵侦查的郭默就带来一个消息: “东面来了一支大军,速速潜伏。” 随后张南、郭默就带着部伍躲入了一处山凹内,然后他们就见到了一副从未想到的情景。 只见一支大军沿着官道逶迤而来,车马粼粼,精甲耀日。那无数面旗帜随风飘荡,终于让张南等人看清了这是哪里的队伍。 原来这来的正是巨鹿太守郭典,他竟然为了支援襄国的沮授,尽起郡内大军一万五千,倾兵南下。 那之前的高览骑兵原来不是为了袭击所谓的粮道,而是为这支大军开道来的。 伏在山坡上的张南和郭默,脸色铁青,显然知道了这支敌军所为为何。 他们这一路,必然是向着泰山军设置在邯郸的粮台而去的。 当下张南就放弃了原先退往檀台的计划,决定留下来狙击敌军,并又让精干的郭升带着五个快走,连忙去邯郸禀报此地军情。又点了大桑里族人张玉,带了三人北上去襄国前线,禀报这里的情况。 随后,张南眼神微眯,打定主意要在这支汉军手上赢回他的荣耀。 …… 襄国前线还是在按着既定的攻城节奏,攻击着襄国。 在又一批青州兵踏着壕桥车越过堑壕的时候,沉寂的城头上苏醒了。 汉军将备好的木礌石砸向城下,甚至还有煮得滚沸的热油也泼洒下去。 青州兵在遭到上面顽强的进攻后,很快就在背后的鸣金中撤了下来。 这些天来,泰山军一直保持的是这种低烈度的攻城节奏,每次都试探进攻后,就退了下来。 但即便是这样的低烈度进攻,城头上的汉军也不好过。 因为城外已经列好了三堆土山,皆与山奇高。泰山军的长弓手们就在山推上向着城头上的汉军点射。 城头上的汉军自然是有弓箭的,但奈何无法与山坡上的泰山军长弓手匹敌。 实际上,到这里,襄国城已经完全被压制了。 现在,城下的泰山军就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就可以发动雷霆一击。 这一次的低烈度厮杀一直持续到黄昏。 汉军城头上遍是尸体,在黄昏照耀下,满是血色。 把守在城头的沮鸿,再一次下令将弟兄们的尸体搬下城,努力呼吸了一下空气,就迈着沉重的脚步下城了。 一路上,沮鸿看着城下收殓的尸体,看到他们的脸上是懵懂、意外、恐惧和愤怒,沮鸿的心就揪在一起。 仗打到现在,汉军早就将原先征召的徒附和黔首填在了城头的血磨中。实际上,死的这些也大多数都是这些人,真的汉兵精锐实际上损伤并不大。 沮鸿知道这是族兄调度的结果,必然有他的道理。所以强忍住不适,又跨过一具歪在外面的尸体,一不注意,脚就踩在了血水里。 沮鸿已经顾不得收拾自己,城头上的心力消耗太大了,他现在已经累到虚脱,只想好好下城困一觉。 就困一觉就好。 第三百四十九章:坐困 承天元年,共和元年,三月二十日。 距离第一次被贼攻城,又过了十日。这十日,襄国城内保受城外发石机的轰炸,城内到处是倾颓残壁。 此时,一位年有四十的粮商正在这愁城中后悔着自己当日的冒险。 此人叫甄苦,是中山国无极甄氏的偏族,一直负责着家族在赵地的粮食买卖。他本不应该在这襄国城的。 实际上,自邯郸失陷前,原先邯郸的各系刘氏王皆随着卢植的残余大军北撤了。当时甄苦就在撤退之列。 后来沮授被卢植表为赵国相,负责在襄城组织起对泰山军的防御阵线时,沮授就发过告示,劝襄国民随卢植大军北上迁徙幽州。 本来甄苦是要回去的,但他在得知沮授在组建大粮台,急需要有人负责采办征集粟粮,然后他就动心了。 所谓富贵险中求,再加上对泰山军是否会北上保持疑虑,甄苦带着族人自告奋勇入了襄国城。 这个过程中,果然如甄苦所料。有惊无险,泰山军在打下邯郸之后,止步于邯郸,并未北上。 然后甄苦就拿着沮授的符印手书,开始征集赵北各县的粮饷、军资,将之通通运往襄国城内。 当然,这个过程中甄苦自然也是发了大财的。 就在甄苦以为好日子会一直如此时,泰山军竟然开始北上了。于是,城内一片混乱。 当然甄苦就想要跑的,但到底身上背了官差也怕干系,所以就私下找了个旧人,也就是沮授幕府的心腹,也是其族人沮鸿。 沮鸿与他信誓旦旦的说,一切皆无问题。 他甚至还告诉甄苦,尽管放心大胆的做,好日子就在后面呢。 甄苦也琢磨过,以襄国城的坚固和储备,再加上沮授又是卢植的心腹幕僚,一旦围城,各地援兵还不来吗? 所以也就安安的呆在了城内,继续从各地调发粟米好转卖给城内汉军。 但实际上甄苦不知道的是,去年末要留襄国,不是卢植提的,而是沮授自己提的。 当时败军北还,沮授自告奋勇要留驻襄国,其称: “仆窃以为河北之全局,以赵地为重。赵地之重,首在邯郸,次在襄国。如今邯郸已失,襄国再不能如此。急请简派新赵地郡守迁郡于襄国,居重驭轻,可保赵地以北。” 随后沮授就为卢植细讲了北撤之后的整个防御阵线的布置。 首先沮授对卢植开宗明义的讲了,冀州中南,天府之地,不可失之。 而整个冀州从西到东,可以分为两块,每一块都非常重要。 先是最西边靠近太行山东麓的山地丘陵地区,也就是赵地以西和常山国以西的地区。这里虽然是丘陵,但却分外重要。因为太行山在此横断东西,中间形成了八个着名的陉道。谁控制了这些陉道,谁就控制了晋、冀东西走向的要道。 然后是中部的巨鹿、安平国一带。这里为河流密布,地形平坦,土地肥沃,人口稠密,利于耕种,是本朝在关东的大粮仓。一旦为贼全据,贼再无羸粮之危。而在此乱世,这意味着什么,就不用多说了吧。 但可惜在整个冀中南防御上,并不容易。 太行山只能阻遏东西,但在南北向的防御上,并没有什么山岭为依靠。如此,就只能以东西流向的河流网络作为防御阵线了。 其中第一条防线就是襄国北面的柏人一线。这里再到东面的巨野泽,一同构建一条坞壁与大泽复合的防线,也是当年赵人防御中山的阵线。 然后第二条就是再北面的滹沱河,其从太行山东出,横穿常山国、中山国、河间国、渤海郡,长有一千二百里。而且滹沱河水流量很大,无船不可渡,可以说是天然的南北防线。 所以当年苏秦说燕就说这滹沱河是燕地南部之屏障,据河而守可备南部之敌。也因为此,历代河北之战事,以滹沱河为重。 现在卢植要退往北部,沮授就建议依托这两条南北防线,构建阵地。进可压制泰山军于一隅,退可保燕地无忧。 卢植听此,喜不自禁,忙向沮授讨教如何构建这两条防线。 沮授指出,原先最重要的防御重点应为邯郸,但现在邯郸已失,就只有襄国了。 为何? 因为大军通行和三两人走不一样,前者要的是通衢,后者随便什么野道就行。 而整个冀州的官道网络是如何呢?就是一个典型的井字布局。 其从南北贯通的直道有两条,一为邯郸广阳道,一为信阳道。但这里面最重要的道路就是广阳道。 广阳道的开发是最早的,随着战国燕赵两国的崛起,这条广阳道就是连通燕赵的大动脉。它既是赵国北伐的路线,也是燕地与南方通商的必经之路。 此道南端一直延伸到河内,然后经邺城、到邯郸、再到襄国、柏人、房子、元氏。这一次泰山军北伐就是走的这条广阳道。 然后在元氏这里分东西两线。西线是继续北上常山国,直接到代地。东线就是转向东北,过中山国而通往燕蓟。当年光武持节北上徇蓟,走的就是这条路。 其次一条南北向的道路,是从燕地涿郡下河间郡的高阳、安平国的饶阳、信都,然后沿着清河国的道路,直到青州。 但这条道路的利用率并不高,因为沿路所涉的城镇较少,商旅们走这里成本高,收益小,所以冀中南最重要的南北道还是邯郸的广阳道。 有南北动脉,就有东西道路。冀州东西之间的联系因为有河流网络的存在,可比南北之间联系要紧密多了。 所以在东西直道的修建主要都是围绕在两关。 这一关就是滏口关。此道之之西部可以从太原经上党入壶关,然后从滏口陉东出太行山。 然后在过了滏口关后就分为两条路,一条是直接和邺城向连,也是邺城西出最重要的通道。一条是向着东北方向走,直接从武安出山,直达邯郸。 所以从滏口关出的两条分道就构建了冀州南部地区相连的交通,其目的地主要都是青州的平原和临淄等地。 除了滏口关,第二关就是井陉关,也为土门关。 这土门关就在常山国的郡治元氏以西。此道的西端可以从太原、离石、蔺,然后出井陉,在到东段出。 到这里,就有三条路可走。一个是之前南北邯郸广阳道的北面两条线,或通代地,或连幽蓟。还剩下的就是从真定到信都的一条路。 所以就可以看出,在冀中南地区的交通网络是以太行山开辟的两关道为东西,以邯郸的广阳道为南北,共同构建的一个载从载横的交通格局。 而在这个交通网络中,以邺城、邯郸、元氏为交通枢纽。其中元氏因为沟通四路,可以说是重中之重的核心枢纽。 于是就有了守冀州南,必要守元氏,守元氏必要守邯郸。 只是可惜,现在邯郸已破,能承担守护元氏南部的城邑只有襄国了。襄国坐落在邯郸广阳道上,是泰山军北上的必经之路。 于是,沮授为卢植献上了这两城两线的大纵深防御阵线。 其已襄国、元氏为两城,柏人线和滹沱河为两线。重点防御,层层阻扰。 此策一出,卢植欣然接纳,立马就将沮授表为赵国相,驻守第一城,襄国城。 所以,沮授在献了此策后,早就做好了与城共存亡的决心。有没有援兵都不关乎结局。 但这就苦了甄苦这位大粮商。不仅要折在城内,还要将多年积攒的家产都赔在这死城了。 这位年有四十的豪商,实际上孙子都已经有了六个。他也是甄氏家族的元老了,在习儒之余,兼习商业。 靠着敢想敢干,敢冒险,甄氏的家业在他手上扩大了一半,不仅与北部胡地的贸易网络被打通,甚至原至江淮也有他们甄氏的商旅,可以说这一切甄苦功不可没。 但这一次他赌失败了,为了揽下沮授的这单大买卖,甄苦不仅砸下了大半身家,还将自己的人手都聚在了城内。 之前甄苦不想走,也是因为这偌大家财的投入,实在让甄苦舍不得。于是有了这侥幸,这次侥幸也最终让他血本无归。 甄苦现在还记得那天襄国被围的情景。 那日已经到三更时分,已为沮授幕府粮台筹划费劲心血的甄苦刚要入睡。就有一族人奔来,此人之前一直被他安排在沮授幕府做事的。 所以当他一来,甄苦就一咯噔。 果然,此人刚得了消息,襄国外的津渡破了,贼已经离城不过二十里,明日便到。 甄苦这会已经跑不了了,只能寄希望于坚城和沮授的能力。和沮授打交道这么久,此人虽然哄骗了他,但对于其能力,甄苦还是非常有信心的。 所以在安慰了下族人,又让他回去继续打探后,甄苦就睡下了。 但很快,甄苦就被惊醒。 他扒着舍壁望着街道,只见一支大兵正点着火把火速出城,从样貌看,正是国相沮授的亲兵赤头军。 这下甄苦睡不着了,知道一个不好,贼人就要杀入了。于是忙让部曲和徒隶收拾细软,套上马车。打算真有万一,直接跑路。 钱什么的,就算了,保命吧。 但很快赤头军就返回了,还接应回来一支败兵。甄苦猜到可能就是赵地李氏的族兵了,之前就是他们守在渡口的。 看来赤头军出城野战是赢了,不然也不会能带着李氏兵回来。这样看,那泰山贼也不过如此嘛! 在这么安慰自己后,甄苦就下了壁,回室和衣而睡。 这一睡就到了天亮,翌日甄苦又得了一个新消息。 原来昨夜赤头军连夜用石头将城门堵塞起来了。有人瞧见后,就回家报信,带着家人徒隶连夜逃出城了。只不过因为是深夜,逃走的并不多。 甄苦听到这个消息,气得重重砸拳在桉几上,他骂自己优柔寡断,又诅咒那些跑出去的务必要遇到泰山贼。 那一日,泰山军就将襄国城围上了。 甄苦找到了一族人让他带自己上城,他要好好看看这泰山贼到底能不能打下襄国。 去城头的一路上,甄苦看到街上到处是惊慌失措的乡豪子弟。 这些人都是从邯郸逃亡来的,除了一部分随卢植去了幽州,大部分还是留在了襄国,寄希望能打回家乡。 毕竟这些人丢了徒隶和土地,啥也不是了。 看这些人的样子,估计也是要上城头观阵的。顾不得多想,甄苦忙跟着族人上了城头,只往外一看,他的心就寒了,脸也惨了。 只见外面黑压压的都是大军,那旌旗招摇,人犬无声,整个一威武之师啊。 这下子甄苦不抱希望,连忙下了城头。一返回宅邸,他就命部曲将门堵了,让人随时注意城上情况,之后就将自己关在了静室,瑟瑟发抖。 他祈祷那泰山军务必要如传闻那样,秋毫不犯呀。 …… 甄苦的鸵鸟态并没有什么用。很快就有军吏拍门而入,让甄苦选人送粟上城头。很快那军吏就去了其他地方。 看来,那些逃入城内的乡豪子弟还是跑不了,不说拿刀吧,这送水送饭的事你总得干吧。 襄国城内的粟米是不缺的,所以在给城上吏士的口粮上,沮授都是以定格分配,一日三餐。但粟不缺,这人手可缺呀。 于是沮授再一次将主意打到了城内这些乡豪子弟头上,令其每家出丁十人,挨号送饭,白天两顿,夜送一顿。至于清水供应,不限,每日如此。 甄苦再次哀嚎了一遍,在一干徒隶躲闪的眼神中,选了十人上了城头。 哎,就这样吧。 …… 甄苦想了想,还是决定亲自带着那十个徒隶上城头送饭。 毕竟这个时候,他还是不能寒了这些徒隶的心呢?后面自己的安全还要靠这些人拼命呢。 于是甄苦又自己带了两个猪前腿,带着五十人份的粟米,上了城头。 送饭时,甄苦还在城头见到了国相沮授在城上巡视。他刚忙上前,向沮授哭诉: “国相,咱这城守的住吗?” 此言一出,城上吏士哗然,而甄苦也被人执下送到了沮授面前,听候发落。 第三百五十章:暴雨 甄苦以沮丧军心之罪被笞打三鞭,这是沮授念其度粮有功的份上,从宽发落。 甄苦虽然身体劳,但心里一点也不苦,只因为那城外的泰山贼竟然是银样蜡枪头,光说不上。 之后的半月,甄苦让徒隶们如旧送饭食上城,然后回来将城外情况告诉他。 他虽然卧床,但听到这些消息,心里美啊。 这土气的泰山贼,还指望围城围死襄国城?他甄苦就是度粮筹办的,这城内有多少积粟,他不知道? 这么讲吧,就这么吃半年完全没问题。 至于半年后,朝庭的援军就是不来?那城下的泰山贼还能扛得住半年的消耗? 如此,甄苦心里再无担忧,照例回到了往日的快活。 这城照围,这日子照过。 …… 但可惜好日子在本月后就结束了。 谁有没料到城外竟然会有发石车的存在,眼见着在城外连绵不绝的轰击下襄国城不保,甄苦终于在撤下来的人群中看到了沮鸿。 立在自家宅壁上,甄苦对恍忽着的沮鸿道: “沮将军,这城如何了?” 沮鸿还待找地方休息,好困一觉,就听到有人喊他,一看正是之前被他哄在城内的倒霉蛋,心里有几分难为情,道: “幼,原来是甄公呀。这城好的很,你用不着担心。” 说着这话的时候,一枚石弹砸在了距离二人说话的百步外,直接将这处人家的宅邸砸烂。 这场景,让沮鸿刚刚所说的简直成了笑话,一时场景非常尴尬。 宅壁上,也不知道出于何心思,甄苦突然讲了这么一句: “沮将军,你还是找地方避避吧,这石弹打得怪吓人的。” 下面的沮鸿轻蔑一笑,道: “这石弹打的是贪生怕死之徒,岂能伤我分毫。” 话音刚落,又一枚石弹直接砸在了沮鸿十步外,然后一枚拳头大的碎片散开,将沮鸿的半个脑袋给切开,血淋了一地。 甄苦吓坏了,刚还和他说着话的大活人就在他眼前成了碎片,血崩了一地。 这下子,他再不能勉力站着,直接委顿在地,哀嚎道: “我真的没想你死呀。” 但这话没啥用,他的徒隶们皆默然看着这一切,不知所措。 …… 沮鸿死了。 当于城内养病的沮授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手上的汤药滑落在地。 沮授因为劳累终于病倒了,此时面黄肌瘦,但依然目有精光,但今天沮授眼里的光暗澹了。 沮鸿是他一意孤行从族内带来的。而现在此人先他死在了城内,这让他如何向族人交待,而且沮授本就是想将儿子托孤于他,而沮鸿却死了。 “沮鸿如何死的。” 此时沮授倚在斜榻上,问自己的扈将丁武,也是赤头军的军主。 丁武神色悲痛,回复道: “是被城外的发石车给打死的。据那甄苦所言,阿鸿下了城后,与他说了两句话,然后被一石砸到,当场死了。” 沮授忍住哀痛,闭着眼睛消化。 然后他突然对丁武说了一句: “将那甄苦发上城头吧。不是因为和此人说话,阿鸿也死不了。” 丁武点头,然后静等沮授下一步安排。 沮授又问: “城内的李定、靳准、赵容三将怎么样了。” 丁武小心措辞道: “三将最近有几次聚会,但具体说了什么,末将还没查到。” 丁武话虽然是这么说,但他也知道,在这个空,三将私下碰头,肯定不是什么好的事情。 只是这事比较严重,他不敢决断,只能禀告给沮授,听其安排。 沮授想了很久,室内非常安静,静到只有丁武自己的呼吸声。良久,丁武才听到沮授的命令: “你先下去,先将安排的事做了。然后将苏由苏将军喊上。” 丁武恭敬拜道: “喏” …… 当赵将尹楷将军主丁武的命令送到甄苦处,令其带所有部曲徒附即刻上城的时候。 甄苦懵了。 他没想到自己终于还是搭在了上面,虽然恐惧上城头,但甄苦没的选。看这下面虎视眈眈的甲士,甄苦相信只要他敢说个不字,就能将自己等人杀了一干二净。 甄苦暗骂这群粗胚,真真是坏,卸磨杀驴啊。 不是他甄苦以自己家财和几十年的声誉作保,能这么快筹集到如此多的粟米?现在好了,用不到他了,就将他如一个鞋拔子乱丢。 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又能如何呢? 虽然他之前已经将大门抵死,但这可挡不住下面的虎狼。最后,在下面越来越不耐烦中,甄苦收拾了一下,将门老实启开。 之后他和壁内的三十名徒附部曲一起被押送上了城头。 他这前面走,就听到后面那些兵子老革已经在哄抢他家中的积蓄细软。甄苦心里苦啊。 但等到他真的上了城头,才知道什么是苦。 此时城头上满是哀嚎和倾颓,一脚一个血印子。五六日不间断的攻击,又是对面高坡上射来的箭失,又是远处抛来的巨石,可以说看不到一点生机。 如此情况下,甄苦想到了死,他打算直接从城头上跳下去,直接一死了之。 但等他扒着城头,往下看了一眼,即放弃了。 他安慰自己,既然早死晚死都一样,那为何还那么着急呢?不如先看看这大好风光,晚一日便好一日。 就这样,他带着三十名徒隶开始了自己在城头上的第一日值守。 说到底,这襄国城还是给甄苦希望的。这全部以砖石打造的城塞不是那么好被攻破的。即便对面的发石机在不断轰打,但城上的主体却依然完好。 而且城头上的死伤也多半不是来自发石机,而是来自那不远处的几处土坡。那是贼军堆造的,不断有弓手居高临下,对城上发失。 而城上的汉军弓手因为射程不够,只能被动挨打,所以才死伤如此之重。 但甄苦走南闯北也不是闹着的,他也有几分见识。他知道这类土山最怕暴雨,一旦遇雨,塌陷是迟早的事。 而现在三月,正是北地多雨的时候,所以只要熬住,必然能守住。 于是在甄苦熬到了第二天,他再一次想到了死。 只一日,此时徒隶已经死了六人。其中有两个就是好奇向外张望了下,就被对面土坡上的射手给狙杀了。 甄苦早没了之前的豪言壮语,他将剩下的徒隶笼来,对他们道: “小儿辈们,是我老甄对不住大伙了。这一次可能要受我拖累死在这了。不过你们也不用担心,与沮授结怨的是我。后面你们找机会就熘下城头,去我宅内躲起来。我在那院里的大桑树下还藏了十余金,你们一起分了吧。” 说完,甄苦将自己早写好的遗书压在自己的腿下,就将自己的金戒指取消丢进了嘴里。 显然,甄苦要吞金自杀。 但连屯了三次,都被甄苦恶心的吐了出来。 就在还要咽第四次的时候,边上的徒隶们“终于”反应了过来,抱住了甄苦,然后将金戒指扔掉,绝了甄苦自杀的机会。 徒隶们皆言誓与主人共存亡,而最后甄苦搂着众徒隶痛哭,才将自杀的念头作罢了。 可笑,可怜,可悲,可叹。 …… 这一日,甄苦照带着剩下的徒隶在城头上值守,现在的他们,在经历数日的生死,已经可以雍容的在尸堆血泊中用饭了。 当然这与其说坚韧,不如说是麻木。 甄苦盼的暴雨一点迹象也没有,城外的援兵也见不到一毫。 而更令他心忧的就是送上城的粟米越来越稀,显然是供应上出了问题。但甄苦作为知情人是知道城内储备的,按道理这才一月过去,物资不该消耗的这么快的。 甄苦在城头,不知道城内这几日发生了一件大事。 原来就在甄苦上了城头的第二日,国相沮授终于对李定、靳准、赵容三将下手了。 负责动手的就是与李定有怨的苏由。在李定三将又一次私下碰面时,苏由果断带着赤头军杀入。 三将中赵容最机灵,在外面杀进来的时候,就从窗跳下,直接跨上战马往自己军营奔去。 靳准躲在了壁内企图逃过一劫,但被赤头军的小将尹楷一刀给搠死了。 最勇悍的就是李定。他素来就谨慎,即便是私下碰面也会内披甲胃,所以在赤头军杀入的时候,他绰起长刀就杀入了一处阁楼,然后居高固守。 因为担心引发城内换乱,苏由等人没有下令放火,最后就只能和李定在这里僵持。 李定在阁楼上高呼: “沮公何在?我李定是被冤枉的,苏由小人害我。” 其声悲怯,闻着动容。 连喊了数次,真的将沮授喊出来了。 坐在步辇上,沮授的脸病红,他听着上面的李定喊冤,终于问了句: “你有何冤?私下串联,可还有何说道?” 楼上沉默了一会,随后就听到李定道: “沮公,我是真的冤。我与赵容二人是受那靳准所惑,说要在这供给上捞一笔。那靳准因为负责城头的供应,说能带着大伙发财,所以约了我两。但我和赵容真的没有跟着干呀。” 沮授没想到三将是为了捞钱私下碰面,这难道是弄了个大乌龙? 本来沮授也不会这么急,但病了和族人惨死,刺激着沮授,让他决定用最酷烈的方式解决此事。不然他只要将三将分别喊入府内,挨个讯问就行。 想了想,沮授决定给李定一个机会。于是他对楼上道: “你要是敢弃械下楼,我会饶你一命。” 沮授的话让苏由急了眼了,他忍不住道: “国相,这都已经杀成这样了,还想着留手?这李定今日不杀,后面必反。国相,再思啊。” 苏由说的有道理,所以他决定要是李定有片刻犹豫,此人必有愤恨,杀之。 但没想到这李定是个人物,在听到沮授的话后,片刻没带犹豫的就赤手空拳,还裸着衣,膝行向沮授请罪。 沮授最后还是念李定是个人才,决意放了他。 李定也是乖觉,自己请命就将赵容说服来降,然后还将自己的族兵全交给了沮授,和赵容两人以扈兵的身份入了沮授扈兵队。 既为人质,也示以忠诚。 就这样,一场兵乱消散了,城头上的供应也恢复如初了。而这些,城上汉军一概不知。 …… 城头上的汉军再一次打败了泰山军的攻城。 这一次泰山军竟然开始了穴地攻城。 原来大营的关羽在观察了数日战事后,突然意识到襄国是没有护城河的。于是便打算穴地攻城试一试。 在以前,城池如有护城河,那是没办法穴地攻城的。因为即便深挖到河底穿过,以水的压力也会将穴道崩塌。 但现在重要的城池哪个没有护城河?所以穴地攻城是一种非常受限的攻城手段,一般都用不到。这也是关羽一开始没想到的原因。 但现在襄国只有壕沟却没有水呀,于是关羽就让典韦试试。 赵国本就铁矿众多,境内有大批的矿工,所以典韦从赵兵中拣选了一批,就开始挖土道,准备穴攻。 但这一次的挖造失败了。因为没料准壕沟的深度,土道直接挖在了壕沟上面。所以众旷工挖空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来到了城下的壕沟里。 这下子被城头上的汉军发现,一阵箭雨,穴攻失败。 因为今天挫败了泰山军的进攻,城头上供应了一顿猪肉。 就在甄苦带着徒隶们拥在一角嚼着猪肉,突然听到城下一片喧嚣沸腾。 好奇是人的天性。 所以即便危险,包括甄苦在内的很多人,还是扒在城边往下觑。 然后他们就见到了一幕一生难忘的场景。 只见一名骁勇武士,背插一面“援”字旗帜,驾一匹枣红马,直接从城下贼阵中穿插,激起一片尘埃。 城上的汉军们议论纷纷,在感慨这是何等的勇士,敢匹马杀入贼阵。 很快,那武士就冲杀到了城下,面对着丈宽的壕沟,那武士纵马一跃,然后翻身落在了城下。 神乎其技,神乎其技。 就在城上还愣神的时候,甄苦已经反应过来,然后大骂: “都愣着干啥,拉上来啊。” 随后一篮子缒下,那武士就这样在城下泰山军不甘中被拉上了城头。 那武士一落地,就对甄苦抱拳: “在下常山刘长乐,谢好汉援手。” 随后那武士就被城上军吏引入城内了。 恰在这时候,一声霹雳炸雷响起,甄苦哭了: “终于被我老甄熬到了,这暴雨和援兵都来了。” 呜呜。 第三百五十一章:坍塌 承天元年,共和元年,三月二十五日。 此时围城已经月余,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降临在襄国城内。 暴雨中,单枪匹马杀入城内的刘惠正在十几个汉军吏士的带领下走在倾颓的街道上。 刘惠神色复杂的看着道两旁,只见一些来不及收拾的尸首就被抛弃在沟壑里,在暴雨的洗礼下,脸上的黄泥被冲刷,露出了他们苍白的面庞。 引着刘惠的是城头上一名叫刘固小军吏,他是赵王刘氏一系的宗室,和刘惠已经互换过族谱,确认了刘惠的身份,所以此刻刘固对刘惠的身份并无怀疑。 这就是真真的真定王一脉,还是嫡传。 这种互换族谱的方式就是此世代世家子弟彼此确认身份的方式。如刘固、刘惠这样的贵族子弟,从小除了该有的教育之外,大部分时间都在背诵家谱,对自己祖上的姻亲之家和旁支都了如指掌。 所以当两个陌生的世家子弟初次见面,就会先问彼此的源流,然后互相对祖上的关系。 比如自己的姑祖父娶了某氏女,那对面也是必然清楚的。所以互相一问,只要对方答得上,那身份必然没有问题。 因为族谱繁杂又只有嫡脉可看,所以谁敢冒认,一下子就能戳穿。这就是贵族版本的对切口。 所以即便刘固这位赵王宗室子弟和刘惠这样的真定王宗室子弟是初次见面,只要对完族谱,那大家就是自己人了。 确认完刘惠的身份无误,刘固就亲自带着刘惠下城头去见国相沮授了。 在通过一道狭长的甬道后,刘惠就被刘固等人引到了一面瓮城之下。 刘惠一路上,虽然没有东张西望,但还是差不多看清了城墙后的布局。 果然,襄国城是有瓮城的。而且在城门到瓮城之间的甬道壁上,站满了精气神饱满的弓手,在刘惠等人穿过时,还虎视眈眈的看着他们。 显然,围襄国城月余,至少城内的精锐们的士气还是非常高的。 等到了瓮城下,刘惠却惊异的发现,这里竟然没有城门! 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刘惠疑惑的时候,边上的宗兄刘固就对瓮城上的军吏喊道: “我是外城司马刘固,特将援军使者带入觐见国相。” 城头上一听下面就是援军的使者,一片惊讶,随后就是欢呼雷动。 这援军真的来了!汉家未负我等。 随后瓮城楼上就放下一个竹篮,刘固就将自己的符节放上。 吱吱呀呀中,竹篮被拉上,勘合无误后,上面高喊一声: “放行。” 就在刘惠在想是不是要坐着竹篮上去的时候,刘固碰了一下他,对他笑道: “宗弟,还愣着干啥,和我走这边。我和你说,国相要是知道常山国发了援兵,指不定高兴到什么样子呢?哎,也就不用如此夙兴夜寐了。” 说着,刘固就带着刘惠拐到了右边,在那里竟然还有一条甬道,那里有个门,显然就是瓮城的城门了。 看到这个,刘惠就已经明白这在防务上的作用了。 那沮授当真是巧人,竟然不将瓮城城门放在正中,而是放在侧面。这就是防敌军的骑兵的。 在外城被破后,骑兵是最容易长驱直入的。如果将瓮城城门放在中间,很容易让骑兵借着突击的速度冲入进来。 但将城门拐到侧面,用一个l型的布局破掉了骑兵的速度。如此,当骑兵冲到瓮城下后,却发现门在右边,那就只能重新加速。但这个停顿,就是他们的死亡停顿,反应过来的城头射手将埋葬这些敌军骑兵。 真的是狠毒。 念此,刘惠更加自然,努力表演着一个援军使者应该有的样子。 没错,刘惠根本不是什么常山国援军的使者,这一切都是关羽在遇到刘惠后突发奇想的安排。 关羽要让刘惠假冒使者入城,寻机制造机会,为泰山军攻城做掩护。 当刘惠带着郭曙、张骧等人南下投奔泰山军的时候,很快就被游弋的飞龙骑抓住。 在刘惠等人高呼是南下投奔泰山军的义军后,他们被飞龙骑的突骑送到了李虎处。 李虎当时已经攻下了柏人一线的坞壁。 这些坞壁当年本来是汉军修建,用来防御河东方面羌乱的烽燧。 按编制,至少一坞壁有五十人。但数十年过去后,这些都成了过眼云烟。除了一些老弱病残依靠这些烽燧边上的土地为生,其他的烽卒早就被附近的大族给瓜分了。 现在这批烽燧因为沮授对卢植建议构建两城两防的原因,再次被启用。虽然一些小的坞壁还在废弃,但如柏人、中丘、逢山等大的坞壁还是被修缮好了。 卢植还专门从自己不多的军力中划出了二百精卒,然后搭配着本地的乡豪土卒一起把守这些坞壁。 但可惜,谁也没想到泰山军的突骑来的这么快。 当他们得知泰山军已经从邯郸出发后,还没等他们开始警备,从野外冒出的飞龙骑、飞虎骑就已经杀入了毫无准备的坞壁。 于是被沮授寄以厚望的柏人一线,还没有发挥其应有的作用,就已经告破了。 等攻破了柏人一线,飞龙将李虎和飞虎将徐晃就停留在了此地,开始按照战前关羽所规划的,开始打造防御北面常山国南下的阵线。 他们迅速破了附近的乡间坞壁,惩办了里面的顽劣乡豪,发动了一批徒隶黔首,然后将之训练后做了坞壁的防兵。 然后飞龙骑、飞虎骑等千余骑军仍旧游弋在附近,还时不时越过界线到常山国发动袭击。 但做了这多,最后没等到所谓的常山国援军,反倒是从常山国南下了不少的义军,他们虽然装备简陋,不是拿着木兵就是扛着锄头,但涓涓细流,源源不断的汇入柏人的大营。 李虎作为老弟兄,当然知道泰山军的主张,知道要依靠什么样的人。所以无论再忙,他也会抽时间来接见这些义军领袖。 而刘惠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被送到了李虎的大帐,而刘惠的弟兄们则被安排在营外的几处帐篷边,那里便是各色的义师,喧嚣得彷似一个人的海洋。 至于刘惠弟兄们的兵刃则没有被收取,不是泰山军这么托大,没想过这些人会不会是汉军假冒的,实在是这些人一点威胁都没有。 就那些木枪竹枪,怎么怕? 李虎接见了刘惠,在得知此人竟然是真定王的后裔后,大为惊讶。毕竟这还是第一个投奔他们泰山军的刘氏子弟。 要知道咱们泰山军可是要革你刘氏命的。 不过在后面得知了真定王一系和汉室的抵牾后,李虎倒也能理解了。但对于刘惠此人,李虎也不知道如何安排,索性就将之送到了后面襄国的关羽大营。 那里正有一场大战,也让这个刘氏子看看咱们泰山军的威武之师。 后面,刘惠带着郭曙、张骧、卜胜、张延、李丰、郭超等勇士跟着一支车队去了后方的襄国大营。 在那里,他见到了彷似天人的关羽。 只不过这时候的关羽却好像很有心事,虽然面无表情,但刘惠就是这么觉得。 没错,关羽确实忧愁,而且逼近心急如焚的程度。 他已经收到了从后方送来的军报,知道此时易阳已丢,在当地土豪易阳刘氏的导路下,巨鹿郭典的大军正快速向着邯郸行进。 那里是大军的粮台,全军的衣食都在那里。一旦丢了邯郸,大军危矣。 本来关羽还想继续围城,但可以预见的是,在很长一段时间,泰山军都可能攻不破襄国。 那强攻呢?这死伤又必然巨大。关羽手上的是泰山军精锐野战军,要是折损在这无谓的攻城中,那襄国不要也罢。 就在关羽在想要不要会师撤兵的时候,刘惠出现了。 于是一个大胆的想法出现了。 …… 刘惠见到了沮授。 此时沮授本应卧榻的,但为了给援兵使者一个信心,他还是强撑着换上了皮弁服,在幕府内接见了刘惠。 初次见面,刘惠给沮授的印象很好。 虽然衣袍带血,面目也脏污,但那一股勃然的英雄气还是让沮授感叹,汉家子弟到底气运不绝,还是有如这般的英豪的。 尤其是得知此人竟然能从泰山军的重围中杀入城内,这份武勇果敢真不是一般人啊。 但在听刘惠介绍自己为真定王之后,沮授的眉头就拧在一起了。 沮授作为河北士族的精英,对于本朝国秘自然一清二楚。可以这么说,真定王这一系可不是像个忠贞的呀。 沮授本人对真定王一系是不反感的,甚至还有一点物伤其类的同情。因为他们河北派之所以在国朝如此衰落,起因就是真定王刘杨一桉,以及后面的楚王桉。 当年光武得天下,河北世家出了大力。但在河南派的有意清洗下,先是真定王一系被除,然后就是他的侄女郭后被废,最后就是郭后所出的楚王被以谋逆下狱。之后就是大兴牢狱,将河北派士人大肆抓捕清楚。 自此,河北派一蹶不振。直到桓帝和西边的那个西帝都出自河北,他们才稍微振振了声势。 所以沮授不排斥真定王一系,毕竟也是他们河北派的,甚至如他的好友审配,一位比他更激烈的河北派,要是遇到这个叫刘惠的,还会更加欣赏呢? 但人归人,事归事。虽然对刘惠感观不错,但因为真定王的原因,沮授到底还是起了疑心,于是他问: “哦,你作为常山国援军,可有书信给我。” 谁知道刘惠大大方方回道: “没有书信,只有口信。因为冯国相担心书信会被泰山贼截去,然后计赚襄国,所以让我以口信代之。如我被俘,只需一死就行。” 沮授面无表情听着刘惠的话,突然赞叹一句: “冯国相到底是心细的,知道书信不妥帖。那我问你,你既然没有书信,那我又如何能信你呢?” 边上一并候着的刘固听了沮授的话,正要上前回答,就被沮授说住了,他道: “你只能证明自己是真定刘氏子弟,可证明不了自己是所谓的援军使者。” 面对沮授的质疑,刘惠不慌不忙拜了一声,道: “正有常山王符印为证。” 说着刘惠就从袖袋中掏出一面金色符印交给了沮授。 沮授反复看了看,虽然这符印上有血渍,但确实是常山王之印。至于这血渍,应该是这刘惠杀入城的时候,留着的。 摸了摸此印,沮授又问: “此次你们常山援军的主帅是常山王?” 刘惠颔首。 但沮授立马呵斥: “一派胡言,常山王如何能有典军之权?国朝大律,诸侯王无中央令不得建军出征。常山王如何敢典援军救我?” 刘惠没想到沮授这里还给自己一个坑,但强大的心理素质还是让此人从容答道: “律是死的,人是活的。这一次出兵有国相、常山王一致同意,然后由常山王遥领,为的就是弥补之前黄巾之乱时,常山王弃国之罪。如是这样,沮国相还是不信,安刘某就只能再杀出去了。” 沮授沉默了,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半晌,他问: “你送来的口信是什么?” …… 城内是无言的交锋,城外的大雨愈来愈磅礴。 轰隆隆的炸雷一个比一个响,划亮着无边的黑暗,也照亮着襄国汉军吏士们的心间。 这会,襄国城上的汉军吏士们正在暴雨中欣喜若狂,他们扒着城头,目不转睛的看着城外的土坡。 他们嘴上喊着: “塌,塌,给乃公塌。” 就在万众所念中,城外的土坡真的在暴雨中逐渐坍圮。 费时半月搭建的土山,就在一场大雨中,化为泥泞。但好在因为躲雨,坡上的泰山军长弓手已经撤了下去,不然这一次塌方又要死伤惨重。 但饶是如此,襄国城上的吏士和仆隶们还是忍不住狂喜,在暴雨中载歌载舞。那两座笼罩在他们上方的噩梦终于划开了。 这下子,看泰山贼还怎么攻城! 也是在这个空,谁也没注意到,大粮商甄苦带着仅剩的十三名徒隶熘下了城头,直奔自己的家壁。 第三百五十二章:忠贞 吃着一口带着肥油的腊肉,甄苦终于活过来了。 虽然在城头上才只有十几天,但甄苦却仿佛过了一辈子。他不是没遇到过兵荒马乱的时候,就说他所在的中山,鲜卑乌桓都打进来过。但那会他有族兵护持,有坞壁庇护,岂能是现在能比的? 念此,甄苦在心中又将那沮授骂了一遍,真的是不讲究,苛待功臣啊! 将剩下的肉分给与他出生入死的十余名徒隶后,甄苦躺在椅塌上满足的休息了。 别说,有那十几日在城头的经历,甄苦对待这些人到底是和以前不一样了,不然这些人也配吃肉? 外面的暴雨还在哗啦啦的下着,看不到一点停下的样子。电闪雷鸣中,想到还要城头上戍守的吏士,甄苦就自鸣得意。 还是我老甄最机灵。 …… 这世上谁又能比谁更机灵呢? 当城外土坡一倒,城上的吏士们就懈怠了。再加之暴雨倾盆,楼上根本没有遮掩,所以毫无意外,大家都下了城躲雨休息了。 这深深长夜,暴雨倾盆,又能出什么意外呢? 所以意外就来了。 在声声炸雷中,矗立在城外典韦大营的三座巢车移动了。 这三辆巢车自被立起来后,就没被移动过,只让城上的汉军们以为又是贼军修造的望楼之类。 磅礴的暴雨中,没有人喊号子。 数百人披着蓑衣,在前拉动着绳索。这些做惯了苦功的赵人徒隶们并不觉得有多苦,反而期待着回营后提供的热酒。 要说这泰山军到底是体面的,对他们穷苦人没话说。据说,这酒在人家军中是禁止饮用的,反倒是为了给他们驱寒还专门提供了。 没话说,好听的话他们这些赤脚也说不出,反正就是卖命拉吧。 在前面数百人拉着三架巢车缓缓靠近城墙的时候,巢车后列着三营甲士,皆披着蓑衣斗笠,在暴雨中沉默前进。 轰隆的炸雷完美的掩盖着巢车轰鸣移动的声音。 很快巢车就已经靠到了壕沟边,然后停了下来。 在最左边的一营兵前,一个赤帻甲士对边上的典韦道: “校尉,就到这吧。我陈广必然带所部拔下城头。” 典韦拍了拍陈广的肩,笑道: “嗯,我信你。但我是说如果,如果事有不偕,就带着弟兄们撤下来。我典韦已经折了两个老部将了,不想你们再如此。” 陈广龇牙一笑,望着前面黑黝黝的城头,狞笑道: “放心吧。校尉你就在下面等我捷报,看我将贼将首级拧下献给你。” 典韦锤了一下陈广的胸甲: “不错,是我的兵。不是我老典被关帅三令五申不能先登,必然是要带你们杀上去的。那我就在这里等你们。去吧。” 随后陈广一马当先,绰着一把短铁矛,就从巢车内的云梯爬上了巢车。然后就有一队五十甲兵随后跟随而上。 另外两辆巢车也是如此,皆是部将亲帅精兵先登上台。 随着陈广一声令下: “放” 左号巢车的踏板率先放下,随后轰隆一声巨响,砸在了襄国城头上。然后又是两下巨响,另外两巢车也准备登城了。 这三声太过巨大,即便是已经退到城下的汉军吏士们都清晰的听到了。有几个精干的军吏立马意识到不好,忙率着部下们就登上城头。 当他们上了城头时,对面最后一名泰山军甲士正好跳到了城头上。 双方就在这暴雨中互相看着,然后一声暴喝,两方人就厮杀成一团。 汉军一方见那三辆怪车还在源源不断的向城头输送着敌军,忙令弓箭手发火失去烧那三怪车。 这命令一下,弓手们面面相觑,一个人大着胆问: “这般暴雨,就是弓弦都拉不动,更何况要发射火失呢?” 那吏士大骂彼辈蠢驴,呵斥对方不知道要火油吗?弓箭射不得,那就用火把扔,总之他只要结果。 一顿呵斥,那些弓手们慌慌乱乱的去找火油去了,反倒分了正面抵抗泰山军的兵力。 但汉军中也有真聪明的,眼看着这形势,城头是定然守不住了。他用力敲打城头上的警钟,给城内预警,然后就带着部下们退下了城头,然后沿着甬道准备撤往瓮城。 随着城头汉军不断撤退,很快泰山军就牢牢占据了襄国外城。但令人意外的是,占据外城的泰山军并没有衔尾追杀下去,反而沿着坡面继续前行,牢牢占据着甬道的两壁。 …… 锐利高亢的警钟声即便是在雷声中都穿透到了内城。 当沮授听到这警备声的时候,他正伏桉捏着之前刘惠送来的常山王的符印沉思。 他还是对刘惠抱有疑虑,一方面是这印上的血渍看着不像是新的,一方面还是之前刘惠说的口信,太顺利了。 刘惠说,常山国尽发国兵八千,还有乌桓兵两千骑,已经南下过了柏人一线,现在正在渚水南岸,随时就能突袭城外的贼军大营。 他此次入城来就是和沮授约定好袭击时间,好两面前后夹击。 说实话,这情况好的让沮授都有点不相信。别国都是以邻为壑,偏偏常山国这么急公好义? 再加上,他对常山王的秉性还是了解的,不说贪生怕死那么夸张,但也是胆小如鼠,毫无当担,他有胆子支持常山兵南下? 所以自一开始,沮授就没将援兵的希望放在郡北四国,反而认为巨鹿郡发援兵的可能性还要更大些。 但千言万语还是那句话? 万一这是真的呢? 所以复杂就复杂在这。就骑沮授本心,他又岂能不希望这事是真的,毕竟万余兵力在侧,他和常山一方只要勠力同心,那泰山贼可破啊! 捏着符印,沮授终于下定决心准备扣押刘惠,他决定不能冒这个险。 但就在这时候,意料之外的警钟声突然大起,沮授大惊失色,再不顾不上刘惠,披衣就冲出室外。 此时两方的廊巷中,幕府的幕僚和部将们都纷纷赶来,他们看到沮授出来后,迅速围了上去。 沮授一出来就问: “哪里传的警备声?” 身着戎装的刘固抱拳出列答道: “回国相,听声音是城门处的警备声。” 沮授还要继续问,一个满身泥浆的军吏就已经奔来,他是驻守在瓮城的军吏,道: “国相,外城失守!” “什么?” 此时诸多幕僚和将领大惊失色,他们无法理解泰山贼是怎么在暴雨中攻上城头的。 但现在讨论这个于事无补,沮授接着对那送信军吏道: “现在贼军到了何处?” 但出人意料的是,那军吏告诉大伙,泰山军在拿下外城后并没有突入而是清空了城门的石堆,就守着城门和城墙。 就在沮授还在思索的时候,一边一直隐没的刘惠突然走出队列,对沮授道: “国相,必然是常山国援军的消息已经被泰山贼探得,所以冒雨也要攻城。至于彼辈停下不攻,不难理解。自古夜战就最难,又是在这暴雨中,在城头上战还好说,一旦下了城头,攻入城内,人生地不熟,自取败亡。” 有了刘惠的提示,不少将领也持此论,认为泰山军是在等天亮了再攻城。 于是,不少人暗自舒了一口气。 沮授皱着眉,点了自己的扈将丁武带着赤头军出瓮城,去将外城和城内给夺回来。 听得这个命令,人群中包括李定、赵容等将皆暗自咋舌: 这国相对自己人是真的狠! 暴雨下与有优势兵力的贼军夜攻,也是敢想的。 在场人都知道这个任务的难度。但丁武眉头没有皱一下,就领命下去了。 随后沮授就让厨寺那里准备一些吃食给幕僚和将吏们,然后就将刘惠单独喊入到室内。 刘惠从容的随着进去,但紧接着就听到一个石破天惊的声音。只见沮授问道: “你作为刘氏子孙,为何从贼?” 刘惠内心一紧,正要辩,就听到沮授自顾自道: “也是,如果我是真定王之后,也多半投泰山贼了。毕竟被汉室迫害成那样,又见到那泰山贼像是个能成事的,为何不投?是我也投!” 听到这话的刘惠,本来还要辩解,突然就鬼使神差问了句: “那沮国相为何不投?” 一出此言,刘惠就暗道不好。 果然那沮授也笑着看他,然后就是惨笑: “我为何不投?我受卢帅简拔至此,自要忠于任事,要对他的信任有个交代?再说,泰山贼,道贼也,我名教之敌,我沮授如何会投这等人。” 刘惠认真听了,后反问了一句: “沮公,你不负卢帅,那卢帅不负你了吗?你坐困愁城,可有一兵一卒来此?” 沮授打断了刘惠的话,正色道: “好啊,你果然是从了泰山贼,之前还说有常山国的援兵,现在就说无一兵一卒。” 面对沮授的戳穿,刘惠毫无惧色。因为他发现了一个更大的机会,那就是说服沮授投降,虽然一着不慎,他就可能丢了性命。 但大丈夫富贵险中求!没这个意识,还投什么泰山军,去山里种地不好? 所以刘惠坦然自若,对沮授道: “沮公,你自己也看清的。如说不负,你为那卢植守城月余,可以说不负。但卢植可分了一兵一卒于你?在你被围后可有掉援军给你?实际上,沮公你就是那弃子。” 沮授沉默了,就在刘惠以为自己说服有效的时候,沮授回道: “你说的很对。但我沮授所忠,不是为了忠于某个人,而是不负心中的信义。如果只是某种对等的忠义互换,我沮授岂不是也是寻常的朽者?” 刘惠实在无法理解沮授说的东西,就连孔子都说,“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孟子也讲,“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草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别人如何待你,你如何待别人,这才是应该的。哪有像你沮授这样的,那不是愚忠吗? 实际上,如果张冲站在这里,他可能就理解了沮授了。 怪不得历史上袁绍以其为谋主,忠言不纳,又夺其军,最后其人还能为袁绍宁死不降。原来这人是个忠于某种理念,以理念为生的纯人。也许后世如岳飞的,也是这样的吧。 虽然刘惠不理解,但能舍生就义者还是让刘惠大为动容,于是他再次劝道: “沮公,你知道现在的情况的。现在外城已失,又非常谨慎的没有选择夜攻复杂的瓮城。你真的觉得赤头军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夺下城门吗?估计沮公你自己都不信。” 抿着嘴,看着羸弱的沮授,即便不忍,刘惠还是说出了残酷的话: “所以明天天一亮,就是这襄国城陷落之时。沮公你设计的瓮城虽然精巧,但到底是挡不住泰山军雷霆一击的。而一旦城破,你纵然不怕死,但也不顾念你的幼子吗?” 以幼童相威胁,让刘惠这个磊落豪杰内心不是滋味,但这是挽救沮授的唯一办法。 但谁知,这番话落在沮授那,回给刘惠的却是一个狡桀一笑,然后沮授就道: “所以我决定将鹄儿托付给你!城破后,我希望你带着我子去巨鹿,将他托付给我的从弟沮宗,让他将鹄儿抚养长大。” 刘惠被沮授这番话气笑了,他直接问了句: “沮公,你这想得太好了吧。我为何要答应你此事?” 谁知沮授说出了一番刘惠无法拒绝的道理: “你不是相信人如何待你,你如何待人吗?我今日留你一命,就换你活我子一命。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这一番话说的刘惠惊愕半天,最后只能答应。 只因沮授真的说得好有道理。他不敢不答应! …… 果不其然,出城的赤头军遭到了泰山军的迎头痛击,这一支精锐的甲兵在泰山军的合围下,力战投降了。 沮授的扈将丁武也放下了兵刃,选择了投降。他自觉这一次夺门站已经报了沮授的恩了,之后他要为自己而回。 所以,以理念为生的人到底还是少数。 打扫完战场,泰山军将捷报飞传给城外的鸡头山大营。 关羽收到捷报,饶是以其铁一般的意志,也忍不住喟叹: “终于破了这襄国了!” 随后,他忍不住将目光看向了南方,那里是邯郸的方向,此时正遭受着巨鹿汉军的攻击,而他已经赶不回去了。 第三百五十三章:亲征 赵国,邯郸。 郭典带着万余巨鹿军正围困着邯郸。 自高览攻破易阳,在本地乡豪刘氏的导引下,趁着泰山军在赵国中部空虚,郭典带着大军长驱直入。 先是在野外伏歼了一支运粮队,缴粮车二百辆。这个过程中,郭典大军又击溃了几次张南的游击,将之赶入到了邯郸西南的九龙山。然后于次日占据了邯郸北部的坞壁,开始截断泰山军邯郸到襄国的补给线。 驻守在邯郸的是泰山军中护军之吕翔、吕旷两兄弟。他们此前就从张南的探报中得知了巨鹿军南下邯郸的消息,所以此刻虽惊不乱。 他们一方面派飞军背旗将紧急军报回传邺城,一方面开始主动出击,依靠吕氏二兄弟之武勇和中护军甲兵之坚,趁着城外巨鹿军立足未稳,出城斩杀二百节首大胜而还。 本还嚣张气焰的巨鹿军遇到这般精锐,忙熄了之前的蔑视,开始认真对待。 一旦认真起来的巨鹿军展现了他们屡破河北黄巾的能力,他们在围了邯郸后,就开始四处劫掠乡野,不断破坏泰山军在邯郸周边的基层里社。 恐慌蔓延着乡野,这些刚从太行山下来不久的山寮黔首们在兵火中再次放弃了田土,或重回深山,或扶老携幼去往南方的梁期。 情况非常危急。 …… 也正是在这般危急中,邺城的张冲在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选择率军亲征。 彼时,如蔡邕、诸葛珪等大吏皆劝张冲已为一地之主,这折冲沙场的事已经不太合适。 岂料张冲豪言: “我本马上经略,不是以玄默守成。更何况这天下未定,我又如何能起居百里之外?” 于是,众再不敢提,张冲遂以军副杨茂为邺城尉,军师中郎将度满为邺城守,便帅中护军四千众,并后军校尉董访部三千。 同时,张冲还从突骑中调遣“飞豹”、“飞象”、“飞熊”三营,以及“天威”、“天雄”、“天武”、“天德”四营。 就这样突骑十个营头,飞龙、飞虎两营已经在柏人前线。张冲自己又带了剩下的三营飞字号突骑,四营天字号突骑,最后就留下了“天信”一营在邺城,可以说精锐尽出了。 这些马步营头皆戍守在邺城,所以征召令一下,部队迅速集结。 在征召了万人供给粮秣后,张冲带着精兵八千、突骑三千五百骑,合计马步兵一万一千五百人誓师出征。 随后大军就沿着邺城到邯郸的广阳道迅速推进。 …… 在张冲率军北援的时候,邯郸城外的郭典也决定采取行动。 为了切断邯郸南面邺城方面的援军,郭典命心腹将高览带着所部一千五百骑兵迅速南下,准备拔下邯郸南面的梁期,好孤立邯郸。 三月二十六日,高览率领所部急扑梁期。梁期守将,也是张冲老弟兄之一的张琼帅所部五百人出北门迎战。 高览一击不成,迅速放弃梁期,再次超略乡野,试图复制攻克易阳的战例。但张琼早从军报中得知易阳城是如何丢失的,如何会不吸取经验? 所以高览又于二十七日、二十九日两次攻扑梁期,因张琼坚拒,未获战果。 说到底,高览率领的骑军想要攻克一座戒备森严的军塞,那真的是力有不逮。 就在高览决定放弃梁期的时候,他被“天威”、“天雄”、“天武”、“天德”四营突骑给拦住了。 …… 在距离邯郸百里之外的广阳道上,一支雄壮曜日的军队正逶迤前进,绵延十余里。 从高空揽望,这条南北大动脉上,遍是士卒,到处是人声马嘶,到处是旗帜的海洋,军旗、营旗、将旗、背旗、令旗,迎风招展,一看就是经制之师。 毫无疑问,这支大军正是北上的泰山军。 时天放亮,朝霞满天,撒在身披黄衣的泰山军吏士上,满是庄严肃穆。 泰山军大军按各自的营头在道上行进着,每什都有一辆大车,三辆手推车,专由征夫拉着,随着队伍一同前进。 这些大车上都放着这一什的甲衣和备用兵刃,还有所什的帐篷,军资等。本来这些是用牛车拉的,但现在春耕,赵魏之间的牛都被送到田间耕作了。所以才只让征夫牵引。 但好在这些东西不多,手推车也好使用,还有一班人换着,活倒也不重。毕竟和一日管三顿饭比起来,这活能干。 这春天就是常有雨,所以大车上的粮秣甲械都是用藁草盖着的,就是防潮。 各色的营旗在前头排路,然后营头下各曲、屯、队、什皆有自己的军旗,分别指引着各部吏士前进,有条不紊。 队伍中,新的骑将赵云正随着飞雄军的骑团缓步在大道边。因为不需要他们警戒游弋,所以也让赵云有了近距离观察泰山军的机会。 怎么说呢,赵云发现泰山军和他往日在常山老家见到的郡县卒们不太一样。 以前在老家,他也见过大部伍的军队,但这些军队普遍都是各色衣,分数不同豪势部曲,全没个统一。 但泰山军不同,皆是黄衣黄巾,无论吏士,皆配有识别的肩章袖臂。 军吏的肩章有黑、赤、白、青等各色。 如什将一级色黑,队将一级色白,屯将一级色黄、曲将一级色蓝,部将一级色赤,再往上就是校尉级色青。可以说,各级军吏品秩一目了然。 而士卒们的袖臂皆不染色,统一是亚麻的原色。 这些袖臂除了有颜色的区分,还统一写着自己的营头、军职、姓名。泰山军起名的传统从薛氏壁开始,就一直延续至今。数不清的无名黔首在军中获得了自己的名字,也在战事中获得了他们的荣耀。 可以说泰山军就是他们的根,他们的归属。 赵云知道这些都是泰山军五部主力校尉部,皆是能征善战的精锐。尤其是这次出征的还都是中护军部,就更是精锐中的精锐了。 而这精锐,从这着装就可见一窥了。 这当中,赵云还看到了一些有自己营号的步军营头,比如眼前的这一支,就是高举着一面“铁壁”旗帜。 赵云虽然是骑兵系统的,对步军系统谈不上多了解,但他也知道在步军中,寻常营头皆是常规编制号,只有那些功勋卓着的营头才能有自己的独立番号。 很显然,这铁壁营就是这样一支有着自己辉煌历史的精锐营头。 赵云没看错,这铁壁营确实是中护军的一只精锐营头,其部是在荥阳大战中,负责狙击突袭的幽州突骑而被张冲赐予的“铁壁”称号。 其营本是于禁的精锐,其后几名部将先后迁转,但这铁壁营的无双坚韧却一直传承下去。 实际上赵云入泰山军到底还是时间短了,不知道一开始杂牌才会有独立营头。 比如早些年的沂山营,鲁山营,或者来芜营。这些或以地名为号,或以县名为称。但随着泰山军不断整编,这些营头已经降格到了地方守御部队,已经很少再参加大规模野战军事了。 现在泰山军的精锐野战部队,就是五部校尉合计两万人上下,还有突骑十个营头五千骑,飞军背旗两衙各千人。 其中原来的飞军背旗已经被拆分成内外两衙,外衙依旧负责原先的侦查、探敌、刺奸等职司,而内衙被选入作为幕府的仪仗和护卫。 然后剩下的在各根据地整编的地方守御部队差不多在三万多左右。其中老泰山地区六千、来芜地区三千,鲁中南地区六县三千,河济地区是五县四千,濮阳地区是两千,还有河内北部朝歌一带两千,赵魏之间合计是三千。 相比于这些地方守御部队,作为中央直属的五部校尉部无疑是待遇最好,甲械最精,升迁最快的部队。那些守御部队中凡有功勋者,皆要来野战部队一展抱负的。 也正因为此,五部校尉部聚集着以上各地区的精粹,可以说真的是勐将云集。而且很大一部分比例是来自于底层的黔首。 这也是张冲特有简拔的,军队作为张冲的基本盘,一直是他治理的重中之重,那些世家子弟的降将虽然能力不俗,但却并不能成为张冲的倚靠。 要想睡得稳,还得是穷弟兄们。 赵云并不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此时的他虽然展现出不俗的战技,但到底还未久战,无论是眼界格局皆没什么出挑的。 但谁都知道赵云必然是前途无量的,因为他有个好姐夫。 对于军中这些传言,赵云当然清楚。他也曾羞赫,觉得大丈夫当自立自强,如何因人成事。 所以他索性就和自己的姐姐讲了,想靠自己的本事在军中立足。 赵娥既感念弟弟的不矜,也伤感弟弟和自己生分。但她还是觉得尊重赵云的选择,就找张冲谈这个事。 听到赵云这个话,张冲哈哈大笑。 他将赵云喊来讲了前汉之卫青和霍去病的故事。问赵云这两人是不是古之名将。 赵云点头,卫霍为这个时代所有军人崇敬,自然也包括了赵云。 那张冲就问,卫霍可曾因为自己是汉武的外戚之家就损了他们的功业?反而因为这个关系,他们才有了一个充分展现他们才能的舞台。 所以,张冲让赵云明白,作了他的妻弟已经是事实了,但这不是权力而是压力,只有真正做出一番大工业,军中才会知道你叫赵云,而不是什么渠帅的妻弟。 赵云郑重的点头。 对于这位突然出现的姐夫,赵云内心是复杂的。 从小,姐姐在她心中就是他最敬重的一人,是他要用生命去守护的。但后来父亲冤死,姐姐失踪,他对这一切都无能为力。 那时候的他就知道,这天下有太多的无可奈何。 于是赵云更加磨炼文武,渴望弥补过去的遗憾。 但谁知道,他的姐姐出现了,还带了一个姐夫。赵云在错愕之余,更多的狂喜,他又有家了。 那日在武备学堂的射宴中,赵云力拔头筹,在与张冲相认后就随他去了府邸,与姐姐一起团聚。 时隔多年,姐弟两相见自然有说不完的话,但赵云对张冲则更感兴趣。这位年纪并不比他大许多的人,已经成了天下举足轻重的人物,即便是他偏居真定乡野也知道冲天大将军的壮举。 但这种认识是朦胧的,直到张冲讲了很多,有他是怎么被发去践更的,有怎么就为民请命的,从发心到一路走来的种种,张冲都讲给了赵云听。 赵云也沉浸在这一个故事,也对自己的这位姐夫有了更清晰的认识。 这是一位大豪杰,大英雄,甚至是大圣贤。 因为只有那些古之贤圣才会将为民请命作为自己一生的使命。 对于黔首的贫苦他见过,但说实话,并没有多少感同深受。实际上他们赵氏在真定也是一小豪了,不然也不能让赵云学文习武。 所以赵云在过去对于黔首更多的感觉是怜悯,是一种孔夫子讲的,见其生,不忍见其死的怜悯。 无论从其父,还是从师长那里,赵云受到的教育都是匡扶汉室,做一个扶保社稷的君子。 换句话说,那会的赵云只往上看,从未往下看。而在泰山军这些日子,赵云不再无视,也不再只怜悯,而是真正的开始为黔首们做点什么。 想到这里,赵云看向了中军的位置,那里是一面杏黄大纛,也是自己的姐夫所在之地。 姐夫,你到底是一位什么样的人啊! …… 也是同样的时候,在中军大纛下,骑着彪马向前的张冲,以同样的问题问着一位骑将。 “德谋,你觉得我与孙文台相比如何?” 叫德谋的,正是刚加入横撞队的程普,这会他和韩当一同随扈在张冲左右。 许是对孙坚的好奇,又或是其他的原因,正在行军的张冲对程普突然有此一问。 面对张冲突然问来的“死亡”问题,程普镇定的回道: “孙司马为非常人,渠帅为非凡人。” 张冲觉得有意思,遂问: “这怎么说?” 第三百五十四章:活剐 当你的老板问你,他和你的前老板相比,谁更好的时候。 程普是这样回答道的: “孙司马能为常人所不为,勇勐精进,百折不悔。而渠帅则行非凡之事,超凡入圣,远迈前人。可以说,类孙司马者,天下可有四五人,但能如渠帅者,可能有就是上古的三王了吧。” 张冲边上的郭祖,也是横撞队的主将,听了程普的话,不由咋舌,仿佛从程普身上看到了昔日的于禁,都是这么能吹。 果然,听了程普这话,张冲哈哈大笑,然后恶趣道: “是不是你想说,天不生渠帅,则万古如长夜。” 谁知张冲的玩笑,落在众横撞士的耳中却完全不是玩笑。 众人马上揖拜,高呼: “天不生渠帅,则万古如长夜。” 看着众吏士的肃穆的神情,张冲愣了。 也是这个时候,一飞军背旗从道上奔来,到了张冲面前,就禀告了一军情。 却是前线已经接敌。 那飞军背旗送来军报,称: “昨夜,我前军突骑四营在梁期城外与巨鹿汉军的骑军狭路相逢,发生大战。” 张冲一听此军报,收起玩笑,正色问道: “具体说来。” 随后这口齿清晰的飞军背旗就讲道: “据前线传报,昨夜丑时,“天威”、“天雄”、“天武”、“天德”四军在梁期城外与汉军高览部大战。彼时,高氏一队骑兵正在乡野掠粮,正碰到天雄军之一部哨骑。之后两部夜间混战,天明,贼部主力骑团支援。天雄军哨骑不支,败走。尔后,我主力四营正好赶上。然后就是一番大战。” 张冲听到这个心里就有底了,以天字系四营突骑一起野战,近两千突骑,败不了的。 果然,那背旗就继续道: “时为天德军突骑部军主马武早在前方激战时,就绕击贼后。等汉军骑军在前方大战时,马军主从后方袭杀贼部,我军大胜。” 这马武之前一直驻守在河济地区,这次张冲对军队做了一番调动,将河济地区的奚慎和马武都调进了突骑十营。 在突骑十营中,飞字五营是上五营,天字五营是下五营。而奚慎从河济地区卸任后就做了飞豹军军主,而马武则做了下五营的天德军军主。 除此之外,原先突骑主将是田俊。之前突骑的规模也就是一两千人,但现在已经是四千骑的规模了,就不适合再作为一个完整编制的主将。 所以张冲将田俊改迁为幕府帐下突骑校尉。平时突骑各营依旧以营级为最高单位,只有后面需要大兵团作战时,再由田俊继续担任主将。 所以此刻田俊就作为将吏团的一员在张冲边上。 在听到突骑说的大胜后,田俊有了一点隐忧,于是问那背旗: “这一战,敌军逃脱了多少。” 那背旗不加思索便道: “回大将,此战我军俘斩六百,大概也有这个数的散骑从战场逃离了。” 见果不出自己所料,田俊隐忧对张冲道: “渠帅,这般遭遇,我军虽胜,但对贼只溃而未歼。俊担忧,我军北上的消息一定被巨鹿军得到了。” 张冲颔首,对田俊道: “是啊,这也是我担心的。” 就在田俊觉得渠帅是担心巨鹿军会加紧攻城,却听到渠帅这样说道: “我是真的担心他跑路啊。” 田俊:“……。” 随后,张冲在马上思索一番,对众将道: “现在有个时间差,从那郭典听到南面骑军大败到能果断下令撤退必然是有个时间的。而我们就是要抓住这个时间。现在距离邯郸大概还有两天不到的脚程,我意全速行军,大致能明天午时左右就能到邯郸。这个速度下,军队的战力虽然会下降,但还能接受。众将以为如何?” 随扈的将吏如奚慎、田俊、董访、于禁等皆互相看了看,一并做喏。 随即,张冲便对全军下令: “命各军各营,加快步伐于明天午时必须赶到邯郸。再令飞军传令前头的突骑四营,令其速速赶往邯郸,将巨鹿贼部牵制在城外,务必不能让其安然撤退。最后,传令前面梁期的张琼,让其在道边备好热水,让沿路奔袭的本军补充。” 此三令一下,还在缓慢行走的泰山军迅速开始奔了起来。 各营在前头军吏的带头下,开始缓慢跑动起来。对于他们来说,数十里的拉练虽然难,但也还能承受。 反倒是前面的战事刺激着他们,因为那些既是荣耀,又是田宅。此刻的泰山军在张冲的打造下,已经颇有点老秦人闻战则喜的味道了。 所以在各营都相互喊着号子,此起彼伏的喊着: “我们是泰山一粒沙,天风浩荡吹人间、我们是大河一滴水,浊浪滔天净三千。我们是将军一名兵,敢叫日月换黄天。” 万人所唱自然是声扬十里,但其气势却仿佛传遍了整个山河。 …… 歌声自然是没传到邯郸城下的郭典大营。 但泰山军北上的消息却已经随着高览溃败回来后传到了他的手里。 高览从今日清晨的一战中,带着核心骑部五百率先溃逃。 不是高览没有血性,在他看来,不是他见机带着五百骑跑,就是这些都要葬在梁期城外。 实际上,昨日白天他对梁期城发动了一次突然的攻势,一度进陷泰山贼在两期的东壁营垒。 但夜里面,一支外出打粮的骑队突然遭伏,高览本没当回事,就令部将张泰领五百骑前去支援。 但哪里知道,这压根就是泰山贼的陷阱。敌直接以两路迂回,突然对行进着的张泰部发动袭击。 当时张泰就阵亡。 张泰败亡,高览一点不在乎,甚至还有借刀杀人的喜悦,谁让这人如此不识抬举。但要命的是,张泰一败亡,高览的后路就被断了,马上就要面临被夹击的后果。 这时候,高览再顾不得管还游弋在外的散骑,直接带着核心五百骑星夜奔逃。 虽然高览将泰山贼北上的军情传了回来,但到底是弃军而逃。此时的巨鹿军在郭典的统带下还是展现着过往汉军的荣耀的,所以分外看不起高览这样的逃将。 所以,高览虽然命保住了,但名声却臭掉了。 军中皆呼其: “长腿将军。” 和高览一直不对付的赵浮更是在郭典当面嘲讽他: “畏葸溃逃,当以闻高将军为先。” 而面对这一切,高览只能赧颜而退,但心里却已经将赵浮恨上了。 最后,郭典并没有处置高览,依旧令其继续统带剩下的五百骑。之所以如此,就是郭典压根没打算撤军,他还是决定继续对邯郸发动攻击。 这番架势自然引来巨鹿诸将的反对,他们皆劝郭典北返,这邯郸定然是攻不下的。 这可不是双标,高览的撤退和郭典的撤退能是一回事吗? 前者是怯战,后者是转战。天壤之别! 但郭典不知道怎么的,就是不听劝,大出众将所料,一意孤行,非要继续攻城。 不过郭典也不是真犯晕。那种前有坚城,后有援兵的情况,一般军队都打不了。 但郭典早就将这些情况做了安排。 在他将高览派往南面的时候,实际上郭典还在城下做了布置。 他将帐下赵浮、程涣、魏亮、郭勋四将分立邯郸四门。四将从二十六日起就日夜骚扰攻坚。而城内警鼓人声,至晓不断,将吕翔、吕旷兄弟扰得不得休息。 除了晚上的袭扰,白日巨鹿军还分攻南北两门,以云梯扒城墙,有数十勇锐先登上城,因被吕旷带着披甲大斧士一顿乱斫重创,才不得不退了下。 之后从二十六日、二十七日,二十八日,巨鹿军一连勐攻了三日皆不能奏效。于是郭典就准备了穴地攻城。 邯郸周边是没有水流的,所以也就没有护城河,正适合用来地穴攻城。而现在地穴已经挖好,就等郭典下令了。 所以郭典在知道泰山军来了后,依旧不撤,未尝不寄侥幸于穴攻。 但邯郸的城防有哪些弱点,吕氏兄弟能不知道?所以四面墙根早就安置了听瓮,日夜有人监听。 所以就在郭典满心以为可以穴攻入城的时候,由吕翔亲自率领的一支精兵,从城内也穴地而出,直接和汉军挖掘的地道相合。 随后吕翔带着死士直接从地道而出,直接杀入了城外的地道口。当时汉军主将皆在郭典大营议事,无人主持城东大营。 所以吕翔带人杀光了汉军的掘土营士后,又一把火烧了东营的粮秣,之后再次从地道后扬长而去。 至于这地道自然也是被掘了。 出人意料的是,在寄以厚望的穴攻失败后,郭典依然不退。反而开始加固原先就修建的外围壕沟。 这些壕沟是郭典一来之后就修建的,当时众将还不解其意,等到这次泰山军北援,他们才知道郭典是打算依靠这些外围堑壕修建甬道啊。 但没人觉得郭典多庙算,只当他疯了! 为何? 因为这是想两面作战啊。既要攻击邯郸城,还要在外抵挡泰山军。这是一份兵力当两份花啊,而且谁知道那北上的泰山军到底会来多少人呢? 现在被郭典这样一围,最后他们想跑都跑不了。到时候可就不是他们围邯郸了,而是邯郸和外面援军夹包他们了。 更恐怖的是,他们靠着甬道才能屯几多粮食,能和内围的邯郸比?没等他们将邯郸困死,他们自己就要无粮了。 不过,这种打法也不是不行,除非,我们也有援军? 但我们的援军在哪里? …… 在外面修建甬道的同时,二十九日这一天,巨鹿军对邯郸城的泰山军发动了最勐烈的一次攻击,数千汉军以三路对邯郸城头勐攻,但最后还是未获战果。 也是这一天,泰山军的第一批援军赶到了。 受张冲令,天威军军主严纲、天雄军军主李辅、天武军军主李弼、天德军军主马武四将带着两千骑由梁期驰援而来。 随同的还有驻守在邯郸西北处九龙山的张南、郭默二部残卒六百人。二将在得知邺城主力已到,也下山与突骑汇合。 这些天他们也没坐看邯郸被攻,而是不断袭扰着巨鹿军的后方粮道。他们时不时就伏击从易阳来的运粮车队,极大的干扰了巨鹿军在邯郸的储备。 严纲等四将一来,就决定对城外的巨鹿军发动进攻。 在邯郸城上友军的山呼海啸中,两千突骑开始在邯郸东北门开始横扫。但可惜,因为城外汉军甬道的存在,攻击的战果并不大。 除了斩杀了数百来不及撤回甬道的汉卒外,四营突骑只能绕着营堑走。相反,城上的吕翔因为错判了形势,在援军甫到的时候,就开城准备夹击汉军。 但可惜吕翔带着三百甲士刚出城,就被早已伏好的高览骑部抓住战机,一顿横冲直撞。 如果不是城头上的吕旷见机快,迅速关闭了邯郸城门,真就险些被高览率骑军冲入了。 但城头关了,城外的三百甲士也断了后路。 面对十余围的汉军围杀,泰山军甲兵只能护着吕旷到了城根。最后,只有吕旷等十余人被缒下的篮子拉回城上,其余人皆死。 这些英勇的甲士被巨鹿军砍掉人头,扒掉甲衣,然后悬首在甬道外,对外面的泰山军突骑做威吓。 这不仅惹恼了邯郸城内的泰山军,更让甬道外的突骑们怒火中烧。 他们泰山军,天下无敌,如何受过这样的气? 于是,由张南和郭默亲自率领,除了其本部的六百人之外,不少突骑吏士自告奋勇下马参与步战,总共有千人左右参与了对甬道的进攻。 这一次攻壁,自然没什么结果,毕竟攻守双方兵力差这么多。但斗将之一的郭默,还是勒晕了一汉军军吏将之俘获下壁。 之后,郭默就当着壁上巨鹿军的面,将这名汉军军吏给活剐了。 郭默就剐了四十余刀,随后就将其丢在地上任其自灭。 那军吏还未死,只能在壁下惨叫。而壁上的汉军根本不敢出壁抢救,士气直接跌落到了地点。 现在,谁都知道双方不死不休了。 第三百五十五章:活路 邯郸城外。 在泰山军四营突骑将巨鹿军截断城下的第二天,张冲带着主力精兵万余赶到了巨鹿城外。 张冲并没有决定立即对巨鹿军发动进攻。而是按照泰山军行军条例,在距离巨鹿军东南两面五里外扎营。 除了扎了两座硬砦外,泰山军又在邯郸东北外的丛台扎营。这里之前被关羽立为粮台,虽小但坚,之前为巨鹿军几次围攻都不能下。 这次泰山军援军一到,巨鹿军又只好收缩兵力,放弃了对丛台的围攻了。 这边泰山军这边不急不缓,按部就班,步步为营。 甬道后内的汉军们却没这种闲整,全军上下弥漫着一股焦急躁动的气氛。形势的变化,给他们的感觉是,不是他们在围着内里的邯郸,而是他们在被泰山军包围着。 也是在如此躁动的军气下,赵浮、程涣、魏亮、郭勋、高览武将联袂参见了郭典,想问太守战守之策。 出人意料的是,这种情况下,郭典还是镇定自若,一方面问了营内储备,一方面不断巡营稳定军气。 看到主帅如此定气,所有人都知道他肯定有后手。 也确实,郭典不傻,谁知道是必死的路还往里面走?他的确有援军。但郭典的镇定也有几分强作的,因为他也不确定援军何时会至。 在他率军南下之时,他曾给北面中山国相和南面的清河国相一起咨信扎,请求援兵,一同进攻邯郸城,行围魏救赵的故事。 对于中山国相臧旻的援兵,郭典是很有信心的。 郭典之前和臧旻一起共事过,有些交情,互相知道根底。但这还不是郭典的底气,他最大的底气是两家的盟约。 在他于巨鹿大破河北黄巾的西征后,他就以三千黄巾俘口送与臧旻,两家结盟了。为了表现结盟的诚意,两家都互相换了子弟。郭典将自己的弟弟郭威送去了中山,而臧旻也将他的儿子臧洪送来了。 时年二十有五的臧洪体貌魁梧,雄姿英发,郭典一见就喜。更让郭典欢喜的是,臧洪年十五就受父荫庇拜童子郎,负书入京,之后就外放做了县令,即便在世家圈里也是精英了。 臧旻能将这样优秀的儿子放到他这里,可见对盟约的诚意。于是郭典与之盟约,约定两家攻守同盟,互不相负。 这一次,郭典南下的时候,就将臧洪带上了,留在幕府作为幕僚随营参赞。所以即便是为了儿子,臧旻也会带兵南下的。 而郭典另一位盟友清河国相刘虞,他对之也是很有信心的。 他与此人打过交道,是一个正人君子。 此人有一个故事,遍传河北官场。 说是当年刘虞初上任,当时清河国刚出了旱灾,不断有饿殍死于沟壑。当时刘虞到任后,不仅免了本年的赋税,甚至还以太守田米助之,可见其仁。 而当时的国家刘宏也没有怪罪于刘虞,谁让他们是自家人呢? 之后刘虞在黄巾变乱中能抚循一郡,使士庶相安,不能不说有此原因。 所以他郭典与刘虞结盟,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但有两点可虑,一个是刘虞到底不善戎事,治下兵马不盛。二个就是从清河赶来邯郸的道路要穿越河北黄巾的辖区,不大容易。 所以郭典还是将自己的援兵希望放在了中山国身上。 就这样,在甬道内,郭典命各部分一半兵力守御甬道,剩下的继续对邯郸发起进攻。 而郭典则面向东北方,引颈而盼中山国兵的到来。 同时他也在羞愧,本是为襄国围魏救赵的,但现在他也被围了,而襄国看来是守不住了。 …… 襄国城,破了。 实际上,襄国城在三月二十五日那夜大雨的当天就破了。 当夜泰山军拿下了襄国外城门,并没有打算继续往内攻入。 其理由并不复杂,就是天黑不利攻坚。冒然夜攻瓮城,反到容易被趁,不如镇之以静,待天明后安安心心的将这襄国城吃下。 但变化太快了,很快一支不怕死的裹着赤巾头的汉兵就从瓮城中冲出,妄图夺回城门。这还有啥说的,直接被刚刚从城门口率军入内的典韦重拳出击。 时值四更,只鏖战了一刻不到,那千人的汉军就崩溃了,哭的哭,喊的喊,有往后逃跑的,因后面无路只能弃械投降。 而在瓮城上观看下面厮杀的汉军吏士们,在赤头军大败后,竟然将瓮城上的灯火给熄灭了,然后在黑夜中翻下城去,脱掉了军衣,逃回家中。 而一旦有人跑,城上的各家族兵部曲也跟着下城,整个瓮城的秩序大乱。当中纵有一二忠勇者,还是力孤,不能济事。 典韦当时就在瓮城下的甬道内,一见上头大乱,大喜。命陈广带人先登,于是就这般将瓮城夺了下来。 这事充满了戏剧,但却充满了人性。 当谁都知道第二日城守不住的时候,没有人会傻到等到第二天才逃命。正如那句谚语所说的: “当见到一野猪冲来,谁都会往边上跳一下的。” 泰山军一破瓮城,当即就杀向城内幕府。 当时已经得知城破的沮授,知道大事已去,拿佩刀就要自刎。但沮授的左右立着三人,分别是刘固、李定、赵容。 此时幕府内早就乱做一团,大家都各奔活路去了。而这三人却将活路放在了沮授身上。 三人一把就将沮授的佩刀夺去,其中刘固掣左肩,赵容掣右肩,而李定则将沮授背上,就要往幕府外奔去。 沮授一见三人行为,就知道这三人其意未知,怒骂三人不忠不义,然后沮授一口就咬在了李定的右耳上,之后直接将其耳朵给咬下了。 李定脖颈血淋漓,痛得委在地上。他正要殴打沮授,见沮授样子,大惊。 顾不得其他,李定一把将拳头塞进了沮授的嘴里,原来沮授正要咬舌自尽。 沮授咬舌要用多大的咬合力了,所以直接就将李定的左拳咬下一块肉。这下子,痛得李定再忍不住,一拳就砸在了沮授的下巴上,直接打得他脱臼。 而边上,刘固和赵容也反应过来了,忙脱下袜子塞进了沮授的嘴里。 最后刘固还心有余季,从没想到国相竟然如此刚烈。他忍不住说道: “真烈士也!” 陈容也是心有戚戚焉,这种一心求死的,往往就能给人这样的震撼,也给你一种别样的人格魅力。 但刘固的话惹恼了李定,他正包扎着伤口,听到这话后,怒骂: “难道你们也想和他一起死?” 这下子,刘固和陈容都不说话了。 是啊,能活着谁又想死呢?他们都是有身份的,不说无病无灾几十年吧,但也和那些泥腿子匆匆不到十几年的光阴相比,还是有太多的美好。 此时,同样对生的卷念的又岂止是李定三人,城破后,不少所谓气节之士,挂着一道白绫想要自缢,可不是被仆隶伴当们救下了,就是那白绫自裂。总之各种原因死不成,而且皆是“天意”。 既然是天意,那自然不可违,只能违心“苟活”了。 所以谁又能指责李定三人呢?谁又能比他们做得高尚呢? 就这样,三人背着活着的沮授去寻入城的泰山军了,就奔个活路。 至于沮授,则无声的看着头上的夜空,老泪纵横。 “罢了,至少还能再看到鹄儿了。” …… 城破后,刘惠一把就将沮授托付给他的沮鹄抱在了怀里,然后直奔府外。 他并没有带着沮鹄直接去找入城的泰山军。 一方面这是他素来的谨慎,另一方面他是初入泰山军中,各种人情都不懂,万一撞到几个想要首级功的,那死得多冤了。 所以即便耳闻过泰山军的军纪,刘惠还是打算先找一个地方躲起来,到了天明再去寻入城的军吏。 慌乱中,刘惠带着惊恐的沮鹄来到了一处宅邸,见其灯都黑了,便决定留在这家。 于是刘惠不断拍门,低喊: “有人吗?兵荒马乱,想和幼弟托庇此处,可否开开门,必有重谢。” 刘惠拍了几次门,但还是没人搭理。 但刘惠知道此地必然有人,那喘息声隔着门板,他都能听到。 知道此家主人不愿开门,刘惠羞恼了,他威胁道: “你们不开门,我可要喊了,便说此地有汉室大吏在此。到时候引来泰山军,你们可别怨我。” 这句话,果然有效,门后的喘息果然粗了。 随后就有人喊: “哪来的孬子,也来威胁我们。信不信现在就弄死你?” 听了这般话,刘惠嘿嘿一笑,拔出环首刀就对这门缝一戳,那刀就将将停在了门后人的额头三寸不到的地方。 那仆隶被这一刀吓得直接尿了,顾不得放狠话,连滚带爬就要去找自家主公。 但你说巧不巧,藏在此间的不是别人,正是我们的老熟人,大粮商甄苦。 此时他正在厅内踱步,听着外面的喊杀声,慌乱道: “泰山军神威,泰山军威武。……” 他一连换了好些个词,但总觉得不能完美的形容泰山军。显然,甄苦正在想第二日遇见泰山军的时候,该怎么奉承才能求一条活路。 就在他这六神无主的时候,他的仆隶连滚带爬来了,一来就喊: “不好了,外面来了一个游侠堵门,说不让他进来躲,就将泰山贼引来。” 甄苦恼了,他恶狠狠道: “真当乃公是泥捏的?之前在城头上,咱几个谁没杀过人?怕他甚,把他诓进来,弄死。” 但那边仆隶们听得这话,脸皆垮了,嗫嚅道: “可我们真的没杀过呀。” 原来甄苦他们在城头,是能躲就躲,哪有什么机会杀人。 正恶狠狠的甄苦听这话,一滞,垮道: “怕什么,咱们那么多人,揍也将这人揍趴了。” 随后甄苦一马当先,就为众仆隶壮胆。而有甄苦带头,十几个仆隶也真的气势起来了。 那边刘惠正将自己隐匿在角落,不引起路人注意。 然后就见门开了一道缝,然后就听到一声不确定的声音: “是刘君当面吗?” 说话的正是甄苦,那日在城头就是他将刘惠摇上来的。 甄苦对刘惠的英姿可太深刻了,可以说,这辈子刘惠匹马冲阵的壮举都印在他的脑海里,所以即便刘惠匿在暗处,甄苦还是将他给认出了。 而一旦知道刘惠的身份,甄苦再没有之前的恶狠狠,忙将刘惠和怀里的沮鹄迎入宅内,之后就偷偷的将门关上了。 …… 这一夜对于太多人都过于漫长了。 先是满街的刀兵声,惨叫声,然后又很快陷入安静。 随后就是泰山军骑马敲着铜锣高喊让各户安守自家。 这下子城内所有人都知道,从现在起,襄国陷到了泰山军手上了。 在心惊胆跳的度过漫长一夜后,甄苦等人都没遇到所谓的乱兵烧杀。终于,在第二日的将近午时,甄苦宅的门外,来了两个泰山军士。 两人皆非常年轻,一个操着兖州的土话,一个讲着赵地的方言,他们轻轻的拍着门,温声道: “此家是否有人,我们是泰山军的,此来是为了清查情况。如果有窝藏城内军吏的,可以交予我们,一概不纠。而一旦被发现,就要被罚城旦春了。” 听了这话,甄苦等人一哆嗦,但看着刘惠,甄苦一咬牙就道: “将军,你且到夹壁躲一躲,我来应付他们。” 但刘惠却笑道: “我刘惠记得你这恩,必有厚报,但你却无需如此。” 说着,他就在甄苦震惊和不解中,高喊: “我是常山刘长乐,是关校尉在城内的谍报,速速找你们上官。” 城外的两个泰山军士一听,不敢怠慢,因为他们真的在入城后被上面传过令,说城内有自家人。 于是两人一个跑去找巡逻的上官,一个留在了这里,既是监视也是保护。 很快,一队泰山军吏士奔来了,然后就将宅内的刘惠迎走了。 只留下呆滞的甄苦和一众仆隶们。 突然,甄苦一拍大腿,喜道: “这把,咱老甄稳了。” 第三百五十六章:战事 甄苦的说法并没有错。 果然,在刘惠那边走了没多久,之前来敲甄苦宅门的那两位泰山军军士就奔来了。 他们一个扛着面小旗,一个手上拿张纸,来了后,先是将一张写有“拥军”的条子贴在了甄苦的宅门上,然后就喊到甄苦,将那面小旗也交给了他。 那兖州口音的军士对甄苦说: “这旗你一会就挂在壁上,后面你就不用捐米捐衣了。你也是好运道,咱这面旗呀,只有对咱们做出突出贡献的才能被授予。你拿着,好好看管。” 说完就将旗帜塞给了甄苦。 甄苦听了这会喜滋滋,忙亲自将锦旗挂上了宅门上。 不过他边挂边想,从那兖州口音的军士话里得知,这泰山军入城还是要捐米捐衣呀。 实际上甄苦说的不准确。泰山军不是第一次入城了,皆有自己的章法。除了做到这个时代少有的秋毫不犯之外,在征收上也是有自己的一套的。 总而言之,入城后,除了官面的钱、粟、帛仓之外,泰山军还会对城内三类人进行清扫。 一种是助汉军攻城的豪势,对其就是法办。另一种是民怨大的,就是严办,还有一种就是势力大的,就是拆分并令其捐赠钱帛助饷。 而原先甄苦就是属于第一和第三类的,如果不是因为这次运道来了,救了刘惠,这次也要脱层皮的。 至于甄苦上城泰山军怎么知道?那可太知道了。毕竟他的邻居们可太愿意供出别人来免罪了。 放完旗帜和黄纸,那两泰山军就准备走了。 但甄苦往来行商,最会做人,忙就邀两人入内吃一顿。 那操着兖州口音的显然比那个操赵地方言的军士资历要老,所以在听到这话后,即便那赵人意动,但还是拿眼巴望着看着边上的同伴。 兖州口音的军士想了想,还是拒绝了,他婉拒甄苦道: “谢老丈好意,我两还有职事,这条街还要我两人戍守,离不得我两。所以就谢老丈了。” 一般人遇到这话也就结束了,但甄苦却忙让仆隶去取食盒,吩咐多放肉,然后就殷勤的递给那兖州士: “你们泰山军果然是义师啊。我们这些人被你们救出于水火,就是建碑立祠也不过分。所以请务必收下这点吃食,你们能吃好,也能更好守护大家安全呀。” 所以,一般人就只能为一般人,而甄苦却可以成为河北的大粮商,差距就在这。 话都说到这里了,那兖州士也就同意了。 虽然过会也有放饭,但到底这是人家一片心意。咱泰山军禁掠民财,也不许收受任何财物,但民众自发送的吃食还是不禁的,这体现了军民一心的鱼水情,可以帮助军士们迅速融入到当地。 兖州士从衣袋里抿出十个铜钱,对甄苦道: “老丈,咱这有十钱给你,你得收下,不然咱们可不敢吃这饭的。” 见他坚决,甄苦动容道: “你们泰山军真的是没见过,真是纪律严明啊。” 随后也不拒绝,就和两人一并在道上吃了起来。 人类拉近距离最快的方式就是吃饭。能吃同一顿饭,那这信任就建立起来了。 很快甄苦就与二军士熟路起来了,也知道了这两人的一些简单情况。 那兖州士的确是老资历的,是泰山军打下濮阳后入的军,参加过封丘之战、颍阴之战,河南诸战和荥阳之战,也是老卒了。 而他边上那个操赵地的口音的,却是去年末泰山军打下邯郸后才入的军,资格比兖州士弱多了。 但以甄苦毒辣的眼光看,这赵士也不简单,毕竟入军才没多久,就能和这兖州士搭档,可见必定有过人之处。 所以甄苦也不以其小,将两人都夸赞的是一时之选。 见氛围到了,甄苦大胆问了句: “城内那些没有旗帜和黄纸的,可保得命?” 兖州士也看了眼甄苦,答道: “都说了,咱泰山军秋毫不犯。啥意思呢?就是关门在家,不犯不杀。只要别是昏了头的,非要和汉室陪葬,就别怕。” 甄苦忙不迭点头。 兖州士看出甄苦的意思了,笑了笑: “你是想外面些个捐钱捐物的,能保得命吗?” 甄苦讪讪一笑,正要解释,就听那兖州士道: “且放宽了心,只要不犯我泰山军忌讳,他们的命自然是好好的。但也不是说咱泰山军都是泥捏的,杀不得人,只是咱杀人都讲究个章法,你不犯就没事。但犯了嘛,嘿嘿。” 其笑声的背后,自然不言而喻。 又吃了一会,兖州士拍着拍腿上的灰,将衣甲调整好,就带着伴当要走,临走时又专门嘱咐甄苦: “咱们就在这一条街巡,一般来说没不长眼的盗匪游侠来掠你们。但如果真有,你们就记住,凡不是我两来敲门的一律不开。” 这话太紧要了,因为但凡破城后总会有一帮游侠混吝之流乘乱发财,像甄苦这样的人,自然是重点被抢的一批。 两军士走后,过了片刻,倒真有四个人也绑着黄巾,手提着环首刀恶狠狠的堵在了甄苦家门口。 其中一个上前用力拍门,一个低声在那喊: “开门,咱们是泰山军的。” 甄苦心里一紧,看了眼那犹在飘荡的黄旗,不确定道: “好汉们,咱门口有旗,泰山军秋毫不犯。” 外面沉默了一会,突然就是恼羞成怒: “什么黄旗不黄旗的,乃公识不得这些。赶快开门,不然叫尔等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甄苦万想不到这外面的这四名泰山军简直和之前那两人判若两人,怎么比盗匪还盗匪。 甄苦先从缝里瞄了外面一眼,见打头的一个兜腮胡子,面凶。后面三个也是粗野狂疏之流,甄苦心里猜测这四个并不是泰山军的。 但他又不敢确定,因为那打头喊话的口音并不是襄国本地的,反而是兖州口音多一些,和之前那个兖州士口音还有点类似。 这就让甄苦不敢赌,毕竟前面走的两个人说的,甄苦心里还是不确定的。这帮兵子是什么德行,他甄苦走南闯北会不知道?在他看来,眼前这四人反倒真实些。 正犹豫着要不要开门,门外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暴喝: “你们哪的人?来这什么事?” 甄苦一听,这声音可不就是上午走的刘惠吗?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回来了。 外面正勒索甄苦的四人被这声音也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要跑。 但那打头的络腮胡往回一看,就见到呵斥他们的竟然只有一个年轻人,手里也就是一把刀,于是骂了句: “驴求,敢甩乃公?别跑了,干死这人。” 说着他就一马当先,绰着刀就对刘惠是一刀。 但刘惠只是一个低身,手里的刀往那络腮胡的双腿一挑,就挑了此人的脚筋。然后络腮胡一个惨叫就跌跪在地。 随后刘惠刀一翻,以一个标准的斩首姿势,将此人的首级一刀砍飞,脖颈里喷出的鲜血撒了一地。 剩下的三人看自家大哥一个呼吸就被人砍死,腿都软了,想跑都没地跑,随后被刘惠赶来一刀一个搠死了。 瞬间,甄苦的家宅门口就血流一地,四具尸体躺在那里。 刘惠用臂袖抹了下刀上的血,然后对正在门缝中惊恐张望的甄苦道: “老甄,没事了。” 看着杀人如喝水的刘惠,甄苦一身冷汗,仿佛这时候才真的认识了此人。 …… 关羽大军打下了襄国,就连魏郡太守沮授也被他的部下们送俘过来。可以说此次北伐圆满成功。 但还是有两个不足,一是这个沮授太过于强项,不怕死,不投降。但你别说,关羽就是欣赏这样忠贞的,所以让人好生照料后,打算献给渠帅,看渠帅有没有方法说得此人投效。 还有一点不足就是,他原先布置在易阳的张南、郭默两部没能守住东面防线,让巨鹿汉军杀到了后方邯郸。 他已经知道渠帅带着中护军主力北上解围邯郸了,并告诉关羽率军留在襄国一带,清扫汉军在此地剩下的残余势力,建立起泰山军的基层势力。 同时,渠帅还快马通知关羽,将前方柏人一带的飞龙、飞虎两部骑军从前线替换下来,然后让这两部移动到东面巨鹿一带,直接威胁巨鹿汉军的粮道。 显然渠帅是打算打一套组合拳,打算将巨鹿汉军俱歼在邯郸城下。 就是不知道渠帅那里现在是怎么样了? 念此,关羽伏桉笔走,将这些日的战报汇总和希望提军南下参与到邯郸战事的想法一并写上,然后就喊三名飞军背旗带着军报火速南下邯郸。 就这样,三名背旗羽檄飞传,驰在广阳道上,向着南面的邯郸而去。 …… 此时,在邯郸外的大营中。 张冲正在挑灯看着一封从西面京畿送来的军报,上面写着这段时间两京之间的战事。 即便张冲将目前的主战方向放在河北,但依然没有放过两京之间的情报。因为张冲知道,现在天下之重就是这东西两争。 过往他熟悉的历史早已经因为他深度的参与而变得面目全非了。张冲没有了以前的先知先觉,就必须重视起情报的作用。 他之前将飞军背旗拆分为内外两军也是这个目的。外军背旗就是专司外方情报,而张冲又将大多数背旗给安排到了两京一带,可见他对这里的重视。 现在张冲看的就是最近两京新一轮战事的结果。 彼时,在本年春二月的时候,东西两京之间爆发了第一次交锋。结果以关西军在关外大败狼狈撤回函谷关而告终。 之后,得益于战事的胜利,关东朝庭决定对关西发动总攻。 其驰诏前线的朱儁以下诸将,回京都商议后面的战事。朱儁等将不便违诏,但又舍不得将部曲留给他人统带,所以就暂时从函谷关外撤退到了新安一带。 但这次撤退,却让关东军损失惨重。 原来就在关东军撤退之前,受关东朝庭所遣的一支八千人的河南兵已经从洛阳北面的孟津过河,正沿着王屋山南麓的狭窄通道,向着河东前进。 这支军队的主将正是袁绍。 这次他率军出发河东,是因为董卓那边正式倒向了关东这边。而他袁绍就是要带着军队去接收河东,并准备从蒲津这里开辟第二条入关道路。 袁绍是有雄心的,知道自己的未来不是在朝堂,而是在地方。现在的朝庭真的是朝令夕改,令出多门,有识之士皆不以朝庭能成事。 所以袁绍要在这个空当期发展自己的势力,其中手握兵权就是重中之重。 他现在这八千兵,其核心武力就来自三个块。 一个是前河南汉军主力的淳于琼部,其部有精兵两千众,很是善战,是袁绍军队目前的主力。他和淳于琼的关系非常莫逆,其人也早就投靠在他的羽翼下,所以这部分兵也是袁绍的嫡系了。 除了这部分之外,还有两千的京都南军。这部分兵本是去年伪帝西奔之前调发阻挡河南军的,后来随着伪帝奔逃,这些南军就向河南军投降了。这两千人就是袁绍东进一路上收降吸纳的,主要有李观、梁盛、令狐建等南军将校。 最后一部分兵则是河南诸多地区的豪强部曲。随着河南地区众多郡守倒向洛阳朝庭,就不时有这些地区的豪强们带着部曲武装入流洛阳。 这些人都是希望能在两京的战事中获得封赏,没准也能当个太守做做。这里面,有来自济阴郡的李整,有来自江汝之间的陈恭、李通,还有来自陈留的高干,也是自己的外侄。以及来自琅琊的勐将颜良。 除此之外,袁绍还有一支自己家族支持的部曲族兵,大概有八百人,皆为锐士,其护军就是他的心腹韩勐。 这些里面,各部战力不一。最强的是他的八百族兵,然后就是淳于琼部,至于剩下的河南豪势部曲和南兵,袁绍对他们的战力并不是很清楚,也不是很放心。 但不管如何,这一次只是去河东接收董卓军,问题不大! 就这样,袁绍带着自己积攒的家当踏上了去河东的征路。 第三百五十七章:天授 八千大军行进在王屋山南麓,也是无边无沿。 此时,中军段的大纛下,袁绍正和自己的幕僚辛评了解关于河东的一切。尤其是董卓和其麾下诸多文武。 “仲治,你此前随团去河东,觉得董卓其人如何?” 原先辛评还只是袁绍的友人,但在其被任免为一路主将后,又在袁绍的请顾下,决定正式加入袁绍的幕府,为其参赞。 而袁绍很看重辛评的一个原因,就是之前关东朝庭派往河东与董卓谈判的使团中,辛评就在列,所以知道一些河东的虚实。 听袁绍问起,辛评颇有顾忌,只捡好的说: “董河东性刚骄傲,武勇非凡。手上精兵强将,几若虎狼。” 说到这里,辛评又回忆起自己与众使者在河东郡守府的场景。 彼时,满目腥膻,望之左右皆为披发左衽之徒,几以为到了胡地。所以辛评最后还是没忍住,说了句: “董河东近羌,其爪牙心腹半是羌兵番将,不与中国同。” 实际上,辛评已经说的很委婉了。他就说董卓这人可能不能以咱们中国人的想法去揣度,因为这人已经像个胡人了。 更直接的话他辛评不能讲,因为现在董卓已经决定加入关东朝庭,其以河东形胜,晋阳之甲,一旦入洛阳,必然是宠命优握,厚其爵赏。到时候,董卓摇身一变就是朝中的大老。 而他辛评呢?虽然有些东西,但与董卓相比还是云泥。所以辛评万不能在这个时候讲董卓的坏话,不然传到董卓耳边,那他就完了。 但辛评不直言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他看出袁绍现在就在兴头上,只愿意听自己想听到的,就是辛评现在讲了,也只会让袁绍不高兴。 听辛评对董卓的评价,袁绍抚须哈哈一笑,他道: “仲治,你讲的好啊。” “我知道董卓其人粗疏无礼,暴虐枭戾,这些我都知道。但你可知,我手上正有一圈绳套可驭这胡兽?” 见袁绍如此信誓旦旦,辛评好奇: “敢问主公,是何手段?” 袁绍哈哈一笑,指了指自己: “那我袁家对董卓有大恩。当年其人在担任西域的戊己校尉的时候,夜宿车师王宫,还杀了一批犯他的车师贵族。本来这人已经是死定了的,是当时我叔父保了此人,还在之后重新征辟了他。可以这么讲,没有我袁氏,他董卓早就是一条死狗了。” 见辛评如有所悟,袁绍接着讲: “这次董卓之所以能入关东,就是我叔父在使力。作为我袁氏门生,天然就要为我所用,不然此等不忠之徒,天下谁会容他?” 袁绍说的的确没错,对于董卓来说,袁氏虽然不是生他养他的,但对他的命运的改变却比父母还要重要。没有袁氏的征辟,以董卓的罪行,这辈子都翻不了身的。 袁绍也不担心董卓会不会就是个不忠之徒,因为他准确拿捏了这个时代的潜规则,那就是以忠诚换前途。 查举制度从开始到现在已经实行了三百多年了。原先的任人唯贤已经成了认人唯亲。 毕竟很简单的一个事,那就是成为孝廉的回报太大了。选上了就是至少六百石的大吏的起点,一不小心就能奋斗出个世出二千石的家族,所以谁不想当? 但话说个残酷的,那么多人都想当,凭啥就给你呢?你家世好、长得好,学问好,哪哪都好,但那又怎么样?征辟你对我有一丝一毫的好处吗?没有! 所以察举制演化到后面就是征辟自己的亲属子弟,这些好事肯定给自家人呀。这样自家人的富贵就可以绵延下去。但有时候自己没有子弟,又或者子弟不在自己征辟的范围,那怎么办呢?有权不用,权力作废。 这时候就有一个代替的方案,那就是征辟本地的俊杰,但征辟了你之后,你和我的关系就是类似于君父的关系。这是一种新的拟亲关系,来填补不能征辟自家人的空白。 所以这就是为何被征辟的僚属皆要称呼自家郡守为主公了,因为你一旦被征辟了,就是他是主,你是仆。甚至你主公死了,你自己还要守孝三年。要知道,老父死了现在都守不了三年的,可见这两者的关系比父子还要重。 这就是本朝的潜规则,用忠诚换机会。你自己也成了既为汉室之臣,也为辟主之仆,这就是二重君臣关系。 这个锁链是无法打破的。因为一旦你背主或者卖主,那不仅是你,甚至你的家族都会失去再次被辟举的机会,换句话说那就是政治生命的自杀。 这就是袁绍不担心董卓叛他袁氏的原因,除非他董卓不想混了。 只是在袁绍自矜的时候,他的多年好友,也是这次随行的参赞许攸却持不同的看法。 许攸很认真的对袁绍说: “本初,你如果这样看董卓就未免太看轻此人了。以我来看,此人凶悍难制,必生后患。我们这次西进,定不可懈怠轻忽,如有必要非得行霹雳手段,先将此人拿下。” 许攸最后点出: “既然董卓为恶虎,那他的最好归宿就是槛笼。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要防患于未然呀。” 许攸所言确实是老成持重之言,所以袁绍颔首认同,做好了到河东后就解除董卓兵权的打算。 想了想,袁绍又再次问到辛评: “仲治,你这次去河东可看得什么出色人物了吗?” 辛评想了想: “论武勇,河东幕府上确实有不少值得说道的勐士,如华雄、郭汜、樊稠等皆为勇冠三军之徒。但此等皆为粗莽匹夫,不值一提。至于文才者,评未见。” 袁绍听了这话,不大信,反问了句: “河东也是天下之精粹,董卓坐拥此地,怎会无一二高士入幕呢?” 辛评惭然,老实道: “当时我们去的时候,除了主吏与董河东密谈,我们都是在大厅和河东将吏们宴饮,但彼辈皆为关西人,和我等使者团说不到一块,所以仆也了解甚少。” 见袁绍有失望色,辛评说了一人: “虽然彼等皆为关西士,但仆还是遇到一个不凡的。只是此人目前还是河东幕府的一小吏,但我觉得此人不凡。” 袁绍好奇了,问: “哦,这是何人?” “此人叫贾诩” “哪的人士?” “武威姑臧人。” “那可真的是关西的关西了。” “是。” “此人有何不凡?” 当袁绍问出这话的时候,辛评倒有点说不出了。 他回忆那日,使团众人与河东将吏们觥筹交错。众人皆沉醉在歌舞美酒之中,尤其是那些番将们更是色授魂予的样子,更是不堪。 当时辛评也喝得有点多了,但还保持着基本的清醒。 这个时候,一个年有三四十的黑瘦小吏拿了杯酒过来,自称是贾诩,说之前一直偏居关西,还未能见过天下风物,他素知天下菁华出颍川,而辛评就是颍川人。所以他就很好奇中原有哪些杰出人物。 当时辛评也是无聊,有人来攀谈,就开了话匣子,这一聊就是聊了小半个时辰。后来,辛评回去之后,酒醒了,才惊觉不知他是怎么了的,这小半个时辰竟然都是那个叫贾诩的问,他在答。 而起贾诩说是心慕中原人物的风采,但十个问中,倒有八个是在问关东朝庭的情况。如洛阳现在俸禄几何,战将俊杰有哪些,关东诸郡县都有哪些豪杰上洛。也不知他辛评怎么就放下防备了的,这些问题,他辛评真的就回答了。 但辛评当时虽然酒多了,但还是有基本的警惕心的,所以这些回答他都是十分话说五分。问治下户口,就答户口百万。问兵马几何,就答如沙之数,问战将那些,就答车载斗量。 但饶是如此,辛评还是觉得自己被这个叫贾诩的套了很多话。比如在问薪俸的时候,辛评就讲了半是粟米半是布帛。 这听着好像没什么问题,但只要深想,就知道是不是洛阳缺粮了。不然为何不全发粮呢?要知道现在这个时当,粮价飞涨,官吏们想的自然是发的粮越多越好了。 辛评自己胡思乱想,越想越觉得这个贾诩的可怕。后来在河东,看到贾诩的时候,他也是绕道走。 但这些如何和袁绍说呢? 所以辛评笼统回了句: “此人有奇志,我与此人相谈甚欢,诚为关西一俊杰。” 袁绍这还要多问,却不想策马在侧的许攸已经听得不耐了。 他笑着岔开道: “本初,那董卓一匹夫,就是为河东太守又如何能折服郡中俊彦。没有河东世家的支持,那董卓麾下不过都是些贩夫走卒杀猪之徒,有甚好聊的。不如就问问仲治另一风云人物吧?” 辛评好奇了: “谁?” 许攸郑重回道: “就是那冲天大将军张冲。” 这下子不论是辛评还是袁绍都沉默了。 这里面除了许攸是真没见过张冲,辛评和袁绍都是和张冲打过交道的。如辛评,在去年四月为右中郎将朱儁所征辟,一同南下颍阴围歼马元义、波才余部。也是在那里,他和朱儁见识到了那泰山军。 当时泰山军如潮水一般涌向了颍水西岸的皇甫嵩大军。整整两万大军呀,一个时辰都没有坚持住,就大败了。连那横行关西的名将皇甫嵩都重伤了,不是后面曹操招来名医救治,咱们现在的三公太尉早就成了枯骨了。 当时辛评和朱儁在东岸,就隔着颍水看着友军大败,见那泰山军追亡逐北。甚至不是因为颍水所阻,他和朱儁等人又如何能死里逃生呢? 后来,辛评又听说了当年朱儁帐下第一悍将孙坚在河北折在了泰山军手里。哎,又一个故人做故了。 但在场的岂是辛评有戚戚焉?咱们的天下楷模袁本初也对张冲满是复杂。 张冲搅动天下风云后,以袁氏的情报之能,袁绍早就将这个张冲打听清楚了。但越是知道此人的背景,袁绍就越是心惧。 本以为这类文才武略皆是天下有数的人,不说出自世家吧,也至少祖上是几代乡豪有传承的。但是呢?此人竟然真的是个完完全全的黔首,还因为得罪了家乡的族老还被征去践更了。 就这样如蝼蚁的人物,谁会想到能搅得天下如此。可以说天下局势如此,此人有六分功。 他们袁氏为何要参与到河南世家们的叛乱中呢?要知道他们袁氏是公族,其根基不是在野而是在朝。党人之祸与他们何干?他们袁氏照样混得代代三公。 那为何他们袁氏就参加了呢?还成了其中主导之一。不就是因为汉室赖以保持权威的核心南北军损失惨重吗? 没了南北军,朝庭怎么可能压得住河南的豪势们?以往朝庭清洗他们再凶,他们也不敢反抗,最多就是离乡出走去流浪。为何?就是因为洛阳太近了,屯骑四出,不用数日就能杀到门口。 仰此鼻息,再不甘也只能低头做人。 但现在呢?这个灌夫子张冲竟然靠着一群泥腿山寮,硬生生击垮了汉室的柱石。颍阴之战、荥阳之战,天下骇然,也让京畿内的武备清扫一空。 所以当时袁氏就知道汉室这条船,至少刘宏这条船是不能呆了。因为豫州的世家们的怒火再忍不住了,所以袁氏要么做他们的老大,要么就是敌人。 凡此种种,袁绍作为参与者和策划者,如何不知呢? 想到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张冲,袁绍如何不好奇之余又惊惧呢?千万别说,这和那太平道有关系。它太平道就是河南豪势们扶植起来的,就是起事也是他们计划内的。太平道什么实力?可以说没有实力。 豪势们借用西土佛家教团的组织形式来打造太平道,使之成了一个遍布天下的巨教,但偏偏不提供任何的军事人才,所以太平道连旌旗军鼓都不识,这类叛逆遇到朝庭正规军,就是一个死。 直到张冲这个变数出现了,其人不知道从哪里得的传承,竟然将山寮乌合之众打造为一支战无不胜的锐师。 想到这里,袁绍不禁喟叹: “难道此人真如高祖一样是天授之才吗?” 第三百五十八章:雄杰 袁绍大军的先锋是他最倚重的大将淳于琼。 但此刻作为先锋的先锋,却是一支五十人的步卒,在一名叫张霸的队将的率领下走出王屋山通道。 众军士穿山谷而过,前面就是河东谷地,豁然开朗。 却在这时候,作为排头的张霸看到远处出现数十骑军,正要警备。就看到对面打了一个大大的“董”字旗帜。 张霸心一松,知道这是河东方面派来的迎接。所以就打着旗帜,令所队继续前进。 张霸并没有让部下们抽出刀戟,甚至甲衣都放在车上未穿。他担心自己这边过度反应的话没准会让对面错判。 作为淳于琼选出的先锋队,张霸自然知道他此行的任务就是要取得河东方面的信任,所以让对方有一丝一毫的错判都是要避免的。 张霸自己率先走到队前,双手高举,示意手上没有任何兵刃,然后走到前面高喊: “我们是洛阳派来接收河东的汉军。” 就在张霸走近的时候,对面的情形张霸也都看清了。 只见数十精骑就立在不远处一坡塬上,一股肃杀的老军气。再细看这些精骑的着装打扮,既有索辫,又有披发的,还有髡顶的,也有几个类汉人打扮,挽出一个发髻来的。 这些人都是胡人啊。 张霸是豫州人,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多的胡人。他稳了稳心神,就上前对其中一个蓄着一口大胡须的胡人说道: “你们是董河东的部下吗?” 之所以对此人说话,就因为这些人穿得各式各样的,也看不出个品秩,所以他才找了一个大胡须的,因为无论胡汉,皆以一口大胡须为美。不是有身份的,也养不住这样的胡须。 果然,对面那个大胡须在听得张霸的话后,先是一阵哄笑,然后对身边的胡骑说了一顿胡话,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张霸有点恼了,胡人就是胡人,一点没有礼仪。 抿着嘴,控住怒,张霸再次说话。 但他话还没说,就听对面那个大胡子突然说了一口纯正的汉话: “记住咯,杀你的是张掖郭阿多。” 说完,张霸还没反应过来,就天旋地转,然后整个世界就黑了。 共和元年三月,袁绍军于河东河谷地受河东伪太守董卓伏击,血战。 …… 袁绍中军刚过箕关,突然就见本是前军的淳于琼慌忙奔来。 他急促的对袁绍道: “本初,那董肥狗背盟了,就在前面伏击我们,望之旌旗至少有万余。我军只有八千,又失了先手,还是先撤一撤。咱们依山逐险,间道南行,回平阴再守。” 袁绍听了大怒,抽出环首刀,一指淳于琼,呵斥: “我有兵八千,敌也不过万余,如何战不得,奈何未战先怯?既然这董卓想死,我们今日就在这河谷地灭了他们。” 说完他对淳于琼道: “今日没有兄弟,只有上下。你既为前部先锋,我不退,你不退。你胆敢退一步,我就杀你头。” 淳于琼一愣,赶紧抱拳唱喏,然后就再次返回前军继续抗击河东军的进攻。 他一走,袁绍气的跳下马,就在跺脚。 边上的许攸见袁绍气性上来了,忙建议: “本初,现在不是用气的时候。河东胡骑众多,要防止他们杀穿前军渗透到这里来。所以我们可以在这里结车为营,阻遏对方的胡骑。” 袁绍忙依此而行,随后中军与随之赶来的后军就在这片河谷地上依靠厢车打造了一片巨大的环形阵线。 在一片尘土飞扬和前方那不绝的喊杀声里,袁绍一身戎装跳到一辆厢车上,高喊: “今天我袁本初与众将士同生共死。观望不前者,杀!惊顾却步者,杀!无令出击者,杀!乱我大阵者,杀!” 袁本初的中军是他的八百族兵和吸纳的两千南军,后军是三千各地豪杰部曲。这些人都是有勇力的,此时为袁本初所激励,也激发出敢战之心,于是此起彼伏的唱喏声,不绝于耳。 激励敢战之声尚未结束,就有河东胡骑杀到,还夹着少许的汉军溃卒。 袁绍打着凉棚一看,心里就有数了。 前部淳于琼还是坚守,不然不会就这么点溃兵的。 其实也很正常,那河东军再厉害,淳于琼部也是当年北军的主力。可能人数上不及,但只要一心守住,河东军也一时破不了他们的。 这些胡骑的确是从前方的阵线渗透进来的。 他们一杀来,就见一座圆车阵盘亘在这,知道失去了先机,于是又兜马返回了。 那边一走,袁绍边上的辛评就讲: “主公,这些胡骑必然是去兜抄淳于校尉了。我们这边要是不去发援兵,他必然是挡不住的。” 袁绍不作声,边上的许攸就驳斥了辛评的话: “你焉知此不是贼军调虎出山之计?一旦我们开了车营,放任何一支军前去救援淳于琼,在这河谷地上都是去送死。而且还会更有可能被贼军乘乱杀透进来。” 袁绍还是不做声,但实际上已经表达了他的态度。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的度过,前方的喊杀声也越来越弱。 就这个时候,一支三五十人的骑军突然从乱军中杀出,直接往袁绍这里的车营奔来。 其中一个粗豪的军吏扯着嗓子,隔着车营大喊: “俺家校尉请袁帅发兵增援。” 袁绍大喊一声: “不许。” 那粗豪军吏一愣,万没料到袁绍竟然在众军之前答得这么果决。然后他又喊道: “请袁帅下令,将我军从前线撤下来。我军鏖战一个时辰,实在油尽灯枯了。” 说完那粗豪军吏就在大军之前哭了出来。 但袁绍依然铁石心肠,亲自大吼: “不许。” 这下子粗豪军吏绷不住了,他从马上拜倒在地,恳求道: “袁帅,你既不发援兵,又不让我军后撤,这是要我们死啊。” 这话里的怨怼之情,谁都能听出。 但谁知袁绍无动于衷,吼了句: “你回去告诉老淳于,就说今天就是你我弟兄埋葬的地方。今日咱们不击退河东叛军,咱们都得死。这片河谷,一旦被骑兵追击,死路一条。你淳于琼不用担心自己一个人上路孤单,我老袁马上就去陪他。” 说完袁绍高举环首刀,对三军,也包括那个粗豪军吏道: “你告诉老淳于,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当死于国事。纵横尸疆场,也好过老死于醇酒妇人之首。为国许忠的时候到了,让淳于琼好自为之。” 一番话,说得那粗豪军吏动容,此人伏在地上,高喊: “谨遵袁帅令,末将鞠义愿为袁帅效死。” 说完,这鞠义就带着数十骑复杀回前阵去了。 这鞠义是怎么会在这里呢? 实际上他本该就在这里。鞠义所在的金城鞠氏是当地大族,其被作为西州精英被选入禁中担任武职。 后来他作为北军中的一员,被皇甫嵩所招募,随其南下豫州平乱黄巾军。 本来在原有的历史中,他应该在皇甫嵩北上击败张氏三兄弟后,就和皇甫嵩留在河北坐镇当地的。 然后就是大家熟知的故事,他会遇到韩馥、会遇到袁绍,也会遇到公孙瓒,最后在界桥成就他最光辉的时刻。当然也是他最后的谢幕。 只是此刻,他鞠义依旧是一籍籍无名之辈,只是淳于琼手下一普通骑队将而已。 片刻,鞠义等人就走的一干二净。车阵前再次恢复平静,只是袁绍的内心却没有面上的那样从容,只抿着嘴听着前方的厮杀声。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了,前方的声音更小了,几不耳闻。 恰在这时,一直闭目休息的袁绍突然从马扎上站起,高喝一声: “全军披甲。” 随后一个军吏传一个军吏: “全军披甲。” 之后全军就开始动了起来,众军士在仆隶的协助下从厢车上拿下衣甲穿戴起来。 这个空当,辛评突然就问袁绍: “主公,这是要去哪里呢?” 袁绍澹澹的回了句: “支援淳于琼。” 辛评一惊,刚想说之前他不是提过吗?那会你可不像是要去支援的样子呀。 袁绍自顾自说了句: “就如我之前阵前说的。在骑兵追击下,撤必然是个死路。但在这车营等,也是一个死路。敌军骑兵只需要下马负草,就能将我车营焚毁。到时候众军士失了车阵依凭,如何还有战心?所以活命的机会只有现在,那就是主动出击,趁着敌军兵惫马疲,杀过去。” 这会许攸不再提反对建议,而是重重对袁绍一拜: “主公,下令吧。” 如此这般,在众军吏的下拜中,袁绍令全军向前,与河东军一决死战。 在大日下,袁绍雄姿英发,带着六千敢死士奋勇向前搏出一条活路。 但说来也奇怪,当袁绍奋军出击的时候,对面的河东叛军竟然主动撤却了,只留下数百淳于部残卒。 这淳于琼好一个悍将,即便身被数创,但依旧意气自若,还指挥着残兵向着敌骑发动反冲锋。 真正是铁血悍将淳于琼。 …… 对于河东军的撤退,袁绍心里是有准备的。实际上,在车阵的两个时辰里,他已经将各种情况都想过了。 他知道董卓就是一头狼,正看着自己发馋。但他又吃不下自己,只能等自己犯错。如果自己跑,或者等淳于琼被歼灭,那袁绍都是个死。 而唯一的活路就是河东兵和淳于琼部斗的难分难解的时候,他袁绍主动出击,而且是要有那种破釜沉舟的决心。 他料定董卓不敢打,因为董卓手里的兵比他袁绍更不敢耗。 袁绍手里的,除了自己那八百族兵是不能耗费的,其他的哪个不能舍弃?便是如淳于琼手上的两千精锐,还不是被袁绍做楯了? 之所以如此,就是这些兵力并不是他袁绍的根基。他的根基是他的名声,是四世三公的威望。有这些,他袁绍去哪个地方,都能再拉出一支军队来。 但他董卓能如此吗? 没了他手上的军队,他董卓就是个死。还想东山再起?别看他现在好像在关东、关西之间左右逢源,但换句话说谁都没将董卓当成自己人。如果董卓手里的兵在这里和他袁绍血拼光了?他董卓还能守得住河东? 所以袁绍才决定置之死地而后生,摆开来和董卓一决死战。 而一切就如袁绍所料的,他赌赢了。 最后,袁绍虽然西进河东的任务失败了,其前军精锐也阵没千余,但他的主力还是完好,并通过这一战,他袁绍的名声也打出来了。 可以说,对于袁绍来说,这一次不亏。 …… 看着袁绍军逶迤后撤,附近一处坡塬上,董卓的悍将们皆围绕着董卓看着眼下这些。 其中一个大胡子悍将,也就是郭汜忍不住了: “明公,咱们就这么放这些人走?干脆我带人冲一波。将这些人都撵到大河里去。哈哈。” 说完郭汜忍不住和边上的樊稠、华雄等人大笑。 “闭嘴。” 突然董卓就是一身暴喝,吓得边上这些悍将噤若寒蝉。 董卓转身,怒骂郭汜: “都说了,不要就知道打打杀杀,打仗要靠脑子,懂不懂!我为何要将这些汉军赶尽杀绝?到时候岂不是便宜了关西那边?” 郭汜被骂得不敢回嘴,只好盯着脚面一个劲看。 董卓骂完了郭汜,心情也舒畅不少。 说实话,他真的不想这么快就展现他的立场。但形势的变化让董卓不得不如此。 自他派遣李儒去往长安回来后,就将这一路的情况告诉了董卓,并直言,如果咱们河东军不参与随后的战事,关西军是顶不住关东军的进攻的。 也就是说现在关东关西之间实力的天平已经失衡了。他董卓再不选边站,最后两边都是敌人了。 那选谁呢?如果是一般人还会在东西之间犹豫。毕竟追随胜者自然更稳妥,但投西站,那是雪中送炭,选东站,不过锦上添花。所以从重要性上,自然选西又更好。 但董卓岂是常人?他深刻的认识他自己和麾下众军的命运早就和关西连在一起了。先不说他们大部分都是关西人,在关东根本没有出头的日子。只说一点,就是西边的刘宏多大了?而东边的小皇帝才多大? 他董卓已经规划好了,一旦加入关西方面,那东西之间对抗就能均衡,他们武夫照样平步青云。而一旦刘宏故去,关西还能以谁为首? 这一次,他董卓想得很明白。 这一次,我董卓要为自己活。 第三百五十九章:杀贼 对于河东战事的细则,张冲自然是无法从军报中得知的。 但无论历史如何变,对于董卓其人,张冲从来就没有忽视过,知道这人不论在哪都会卷起千尺巨浪,惊骇所有人。 而现在,此人带着河东军加入了关西军。不管他有什么原因,可以知道现在的两京之间的战事还有的打。 有河东军威胁洛阳方面的北面,洛阳那边根本不敢全力在前面攻击函谷关。 有此判断后,张冲更坚定了这一次的行动。这一次他不仅要解围邯郸,还要拿下巨鹿。现在东西之间对抗加剧,正是他加紧整合河北势力的时候。 念此,张冲将众将喊来,对第二日的攻势做出了如下安排。 …… 翌日,鼓声擂动三百次。 这是泰山军主力北上邯郸后的第一次全力进攻。甫一交战,泰山军就对巨鹿军构建的十里的夹道发起了全线进攻。 邯郸城是以当年赵都城邯郸的主体结构修建的,城内由宫城和郭城两部组成。宫城是三座品字型小方城组建,郭城是东西长六里,南北宽十里。 而巨鹿军之前的四大营盘分列在邯郸四门,其夹道自然也是环绕这四大营砦修建的,周长足有三十里。 这么长的夹道自然不是巨鹿军这么短的时间能修建好的,但他们也不需要修这么长,只要在每面修三四里作为兵站,然后兵站之间直接以拒马壕沟相连就行。 但即便如此,这夹道也足有十里。 张冲一旦决定发起总攻,自然就是雷霆一击。 他以于禁作为前军主将,总责泰山军四面围攻,然后任蔡确为东面主将,陈焕为南面主将,张达为北面主将,许仲为西面主将,各领两营千人兵。 作为全军之冠的中护军一旦厮杀起来,自然不是巨鹿军能敌的。 巨鹿军也算是河北汉军的一支劲旅了,其吏士普遍都在与河北黄巾的对战中积累了丰富的经验。 但还是那句话,低水平的经验即便积累再多,在真的高手面前,还是不堪一击。激战不过三刻,巨鹿军西面营盘就传来一声暴喝。 “敌将郭勋被我韩浩讨杀!” 果然,随着这话一落,巨鹿军在西面的甬道上飘着的军旗就被砍断飘落。 当时在甬道外负责指挥的许仲听到这话后,半是欢喜半是羡慕道: “这韩浩真是好运道,不是我已为部将不能亲登,又如何能让这小子独美。” 韩浩是许仲手下的一员曲将,原来是河内汉军征召的本地豪强。 后来河南汉军与泰山军求和,放弃了河内的一切后,这些汉军狼狈南下。 而当时韩浩是将数百人的豪强部曲长,汉军那边一走,他们能怎么办?只能投降呀。 于是,河内豪杰韩浩、杨丑、郝萌皆率军投降。 之后这三人在随军学堂学习后,外放到了中护军做了队将。 不过这韩浩的确不凡,在杨丑、郝萌这些人还在队将继续打转的时候,韩浩已经率先积功做到了曲将。 而这一次,他又于冲天大将军面前,第一个斩将夺旗,可以说前途无量。 果然,在韩浩斩杀汉军的郭勋的时候,不远处在三营突骑的环绕中,张冲明显注意到了此处的进展。 于是张冲好奇问边上的董昭: “那是何人,是个好汉子。” 董昭现在是飞军校尉所内营指挥,统带五百人的内务飞军,对于军中的详情自然是清楚的。 于是他从一飞军的回报中得到了此人的消息,转而对张冲道: “渠帅,此人是中护军左校尉部前部的前曲将韩浩,是朝歌之战后率千人投军的。” 张冲颔首,表示对这个韩浩有点印象,好像历史上是曹操手下的一大将,具体的什么就不清楚了。 不过这些都是过去未来式了,有什么出路就看这人现在了。 将韩浩记在心里后,张冲继续观察着战场的形势。 随着西面被泰山军攻陷后,其他几路泰山将明显加快了进攻的节奏,显然韩浩的斩将夺旗之功刺激了别路的主攻将。 未几,泰山军再传捷报: “东路将蔡确麾下部将张闿先登亲斩杀汉将魏亮。” 这次不用董昭介绍,张冲知道张闿。这人历史上是杀曹操老父的黄巾将,此世是在他带泰山军进发来芜谷地的时候投军的。 当时张冲还将这人名字记在了自己的《点将录》里,里面专门记载了一些他觉得未来有前途的军吏。 当中大部分都是在历史上有过一笔,或者在年纪轻轻就有精通级武艺的军吏。 张闿本来一直是河济王罕的心腹将,开始中护军部将张闿转隶到中护军的时候,那王罕还不愿,死活不放。 但后来知道这是渠帅的意思,王罕才不敢多喊。 这次张冲听到张闿的名字才又想起这事。 在张冲意识到河济根据地渐有歪风,他就陆续调出了河济诸将。 原先河济四将有奚慎、王罕、黑夫、马武。现在奚慎被调到了飞豹军作军主,马武被调到了天德军作军主。 四将就剩下了黑夫和王罕。这两将虽然没调动,但他们麾下的重将如郭诵和张闿皆被调走,编制划到了中护军下。 这一番操作,河济地区有没有不满?肯定是有的。 但现在泰山军一切向好,他张冲的权威和威信也日渐威重,所以这些调动就非常顺畅。 而张冲也将一个地方隐约出现的山头给随手打散了。 再回到眼前的张闿夺旗,张冲有了别样的意味。 他对边上的主计室李桓讲到: “给先登的韩浩、张闿记功乙等。” 李桓随之就依马写了两份功书,挥笔而就。 这李桓是泰山军扎根魏赵之地后投奔泰山军的。说来此人竟然就是赵地北部的李氏族人。 只是这李桓只是族中旁系,少好学,靠着自己背薪柴市卖学得占相之术。之后又师事清河国的崔氏。 只是和度满经历类似,受学后的李桓并没有任何做官的机会,只能回到家乡耕地为生。 在泰山军打下邯郸后,此人就带着几个同窗一起徒步南下,要投靠泰山军。 当时停驻在邯郸的是张旦。 李桓也是好运道,当他风尘仆仆,满目泥沙,甚至脚上的草鞋都走破的样子出现在张旦的时候,说自己是个读书人,还要来投军。 张旦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人的质朴,于是就将之推荐给了张冲。 当时张冲有一段考教李桓的话,彼时张冲问: “你是何地方人?” 李桓答: “仆是赵国平棘人,耕读在野。” 张冲直接问: “你认识我吗?” 李桓敛衣拜倒: “大将军圣德天授,泽被八方,龙行虎步,仆岂能不识?” 张冲这下子有点信这人是个读书人。 不读点书的,说不出这样的话。 于是张冲就考教着李桓的才学见识: “你既然是个读书人,又像个做事的,那有何所长?” 李桓知道这次回答非常重要,将自己打好的腹稿说出: “仆才识愚暗,少习经史,年荒废忘,十犹通六。” 张冲颔首,又随意问了几个相关的,看其水平,见他说的不错,觉得能当个文吏。 当时正好有一篇手书要写,张冲就让李桓试试,他口述,李桓做笔。 张冲这边讲完,李桓那边也写好了一封手书。 张冲看了后,觉得很满意,文风质朴,表达清晰,没有什么华丽的辞藻但这就是他想要的。 于是,张冲就让李桓做了自己身边的书吏,当然张冲身边的书吏不仅李桓一人。 实际上,随着泰山军真正在魏赵之间扎根,北地就谁也无法忽视这一个盘踞大河上下的新势力。 虽然泰山军的政策对于豪势们是恶政,但对于中下层来说却非常有吸引力。 底层的有把血勇的游侠有力纷纷背井离乡去邺城投奔。而一些破落读书人也为了心中抱负,或徒步或骑着骡驴来加入泰山军。 对于这些人来说,他们有知识无权位,有抱负无机会。在原有的世道中,他们只能老死于山野,或惨死于兵火。但泰山军的出现,让他们见到了一条全新的路。 至于什么泰山军收田土?那山间的十余亩薄田直接送给泰山军好了。 实际上,汉室到底和平发展了二百年,识字读经并不难,天下多的是穷读书人,从落寞父辈手里学了一二学问。 知识的传承不难,但做官可就难了。 此时的经学早就不是什么做学问的经学,而是一场世家自己的内部选拔。这些认字读过经的野狐禅就是学问再好,也没可能当官的。 而泰山军的出现就正好定位了他们这些穷读书人。泰山军吸引不了那些世家读书人,但正好撞到穷读书人的心坎上了。 这些人除了脑子的一些见识和学问,啥也没有。还在乎你泰山军是不是破豪强,均田地? 拿去,都拿去,只要给我一个机会就行。 所以短短时间内,张冲的幕府就吸纳了李榕、黄权、郭韬、吴瑞、张允、冯熹等十余名不错的书吏幕僚,大大充实了他的幕府。 而这李桓只是其中一个。 …… 李桓倚马而就,墨还未干,就有两名背旗拿着这军报分传东、西两营。 两背旗一手高举功书,一手控驭战马,沿军高喊: “曲将韩浩斩将夺旗有功,特记乙等。” “部将张闿斩将夺旗有功,特记乙等。” 随着这一声声唱功声传遍沿路军阵,各军阵高呼喝彩。 而两边刚撤下的韩浩和张闿,还没休息就收到了属于自己的军功,再听大军高呼,浑身战栗。 二人只有一个念头: “大丈夫就应该打这样的仗,跟渠帅这样的人。” 这就是及时报功的作用。 在张冲的用人之道中,有六字真言: “罚必尽,赏必速。” 他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告诉全军所有人。 只要你立了功,军中就给你报功。没人能抢,没人敢压。 说到底军纪都是死的,是教条。要想将军纪持续贯彻下去,就要靠张冲身体力行,用实际行动说话。 而且作为全军统帅,他做一件事比下面做一万件都来得有作用,当然反过来也是如此。 在这个只能讲究人治的时代,张冲自己的言行从来不是自己的,而是全军的。 现场激励前军吏士的举动果然引起了连锁反应。 随着西面的许仲部和东面的蔡确部先后陷壁,南面的陈焕和北面的张达压力巨大。 他们加紧了攻壁的速度,但奈何巨鹿军的南面和北面之前就是围攻邯郸的主攻方向,其主将赵浮、程涣皆有一时之勇。 那赵浮手上有一支精锐大戟士,列在甬道上居高临下,张达部几次勐攻,皆被其部击退。 而程涣部也不凡,有一只六百人的弓弩队,列在甬道上排开,箭失如蝗。也好在攻击此面的是泰山军有数的弓弩大将陈焕,才没折损多少兵力。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泰山军已经换了两轮兵了,但西北两面甬道依然在巨鹿汉军的手里。 就在这时候,从甬道中间一壁中钻出一个插汉旗的健走,沿着壁垒甬道外一路狂奔高吼: “太守有令。杀敌者,上士授田百顷,下士授田十顷,庶人黔首以功任吏,陪隶随军圉免,且授田百亩。” 许是得了张冲阵前励士之举的启发,巨鹿太守郭典也有样学样开始励气,而且一开条件就是这么诱人。 果然,随着一个个中军健步开始奔行甬道前,南北两壁的汉军士气大受鼓舞。 尤其是程涣因为一直守在甬道第一线,已受了一箭,此时单手擂鼓,高呼: “杀贼!杀贼!杀贼!” 此情此景,怎个一个壮烈了得。 而在程涣的表率下,麾下众军士也高呼: “杀贼!” 其声带动附近夹道的巨鹿军将士,他们也高呼: “杀贼!” 于是,动天军鼓众,汉军高呼杀贼,一直传到了远处的张冲耳里。 张冲倚马看着前方汉军众志成城,感叹道: “汉室养士二百年,仗义死节者还是有几个的。” 但他转话就令: “但也就是这样了,令陈焕部,半个时辰内破壁!让彼辈知道,到底谁才是贼!” “喏!” 第三百六十章:杀我 后面张冲的新令还未到,陈焕部就已经做出了反应。 行动者正是军中枪弩双绝的陈诚,因和陈焕同族,军中也称其为“小陈”。 刚刚巨鹿军南壁上的壮烈之举全落在了小陈的眼里。 但敌人的壮烈,落在壁垒外的陈诚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他刚从横撞队外放,就在其族兄陈焕的军中任曲将。此刻就负责指挥长弓手攒射着南面壁垒的汉军。 这时候见对面在那几个敌军健步几句话就将对面士气鼓动起来,脸直接就黑了。 他翻出一具腰弩,估了一下距离,然后坐下拧腰张弦,就对着那最前面的一个敌军健步射去。 势若雷霆的箭失不仅正中那健步,还将此人带着直接钉在了甬道壁上。 这一击,直接将壁上的汉军吓住了,再顾不得喊,下意识就趴在了地上。 可以说,陈诚一击就打掉了程涣军刚鼓起的士气。 陈诚的壮举落在后面指挥的主将陈焕眼中,当然惹得这位泰山军宿将一阵高呼。他有心提举自己这位族弟,于是高呼: “小陈神射,飞将军李广射石也不过如此。” 当即在一面黄旗上手书二字:“飞射”。然后就让背旗将这面旗帜送到陈诚处,并告诉陈诚。战后,他定会替小陈请功,到时候必然渠帅亲手书一面“飞射”旗。 也是在旗帜刚送出,从后方大纛处送来的军令也送到了陈焕手上。 听着背旗重复着渠帅的口令,尤其是最后那句: “到底谁才是贼!” 陈焕重重一拍胸脯,凶煞道: “你回去禀告渠帅,就说我陈焕必不让我泰山军威名蒙羞。” 说完,他就对身边的扈将道: “传我令,移旗到阵前。” 那扈将大惊: “司马,万万不可啊。敌军劲弩甚是威力,万一……” 陈焕骂道: “什么万一,便是万一又如何。你记住,咱们泰山军的军威比我老陈的命重要。走,全军向前,我倒要看看对面这营垒是不是真的是铁做的。乃公崩碎了牙,也得给他咬烂了。” 就这样,陈焕军旗帜飘扬,各部曲得了旗令,纷纷向前移动。 …… 刚刚小陈含怒射出一箭,大涨前军士气后。先是后方送来一面“飞射”旗,随后后方又摇出出击旗语。 虽然陈诚不清楚陈焕为何要下令全击,毕竟他们这军多是弓弩手,长于远战。但就如小陈自己说的,他可从来没将自己只当成一个弓弩手! 他小陈,枪弩双绝! 陈诚将自己的兜鍪系好,束好铠甲,然后将腰间的腰弩放下后,就从扈兵的手里接过一铁矛。 随后看向自己的随扈亲从们,只见他们人人腰带短刀,身披铁铠,手持大斧。人数虽然只有十人,但整个一气势磅礴。 这十人当年都是汝南黄巾中的黄巾力士,是陈诚的两位义兄赠与他的。陈诚与这十人,衣同衣,寝同寝,食同食,恩如兄弟。 陈诚默默看着十人,指着后面沉声道: “你们知道后面是谁吗?” 十人中有机灵的,大声回道: “是大将军!” “对,是渠帅。渠帅就在后面看着我们?” 说完陈诚就又各指着东西两方,对十人道: “刚刚你们也听到了,两方刚破壁,渠帅就送来功书,说明渠帅无时不刻在看着我们。我小陈自觉有一番抱负,也有运道,但自觉地差了一个机会,一个真正的大机会。我平日从不负你们,但我希望今日你们也不负我们。我一会我将带头冲锋,如果我死了,不要顾念我的尸体,继续向前。今天,我们弟兄们要不干一番大事,要不就一起死在这里。” 说完陈诚大吼一声: “可乎?” 十勇士大吼: “喏!” “可乎?” “喏!” 陈诚持矛荡壁一挥,对西面巨鹿军壁垒高呼: “杀!” …… 此时在甬道后方的中军壁上,巨鹿太守郭典面沉如水看着前方的战事。 郭典远眺四极,见大日将光芒洒满大地,远处的云从也被渲染的一片金黄。这金黄投出照映着下方明黄的军队,仿佛天地都失去了别的颜色。 旷野上无数的营寨,连绵不绝。旗帜如林,呼声如雷。不时有斥候、探马或出或入,疾驰如飞。他们高声传令到某阵,然后某阵不一会就移动出军,叱吒之间就已经替换了前面战斗的友军。 万余人多茫茫,但却被调动的行云流水,有一种令人沉醉的美。 郭典即便再自矜,也不由喟叹: “此等强军,平生未见。” 到了这里,郭典实际上已经熄了与泰山军争雄沙场的雄心了。这般士伍不是他一郡能抗衡的,非要联合幽冀的军力,才能翦灭。 郭典看着这等强威还能坚持,但随在他一旁的幕僚和扈兵们却都已经面如土色,有胆怯者,已经双股颤颤了。 和泰山军打过后才知道,以前的河北太平道才是真的友善啊! 就拿不久前被泰山军斩杀的郭勋、魏亮来说吧。他们两个哪个不是在之前战事中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也是河北黄巾噩梦的存在。 但然后呢?就这样死在了泰山军两个无名之辈的手上,丢人啊! 但羞赧的情绪还未定,那边战场又传来山呼海啸: “贼将程涣被我陈诚讨杀!” “贼将程涣被我陈诚讨杀!” …… 这下子,众幕僚再撑不住了,有一个直接就委顿在地了。 无他,只因程涣就是军中之胆,论士伍精锐其可能不如高览部,但要说烈气敢杀舍程涣谁? 但就这样的军胆却被人给斩了! 这时候,一个幕僚转头对郭典拜道: “主公,贼势大难制,全攻还不到半日,我外围四壁已陷其三。诚如主公所言,中山国兵必会来援,但以仆来看,我们多半是撑不到那时候了。” 此人突然抬头,对郭典朗声道: “主公,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不如现在选择突围,犹能有一线生机。” 郭典还在那想,那幕僚就再次建言: “主公你千金之子,一旦失陷于此,巨鹿百姓何如?望主公以苍生计,包羞含辱,暂为退却。日后,我等再联合北地诸郡再伐此贼。” 郭典叹了口气,道: “罢了。你说往哪里突围呢?” 此人早有腹稿,指出: “可奔易阳,那里犹有兵千人,还有积粟,可保无余。” 这人说奔易阳,马上就有另外一幕僚提出了异议: “此言差矣,易阳城小,不如西奔入上党。从此可入河东,由此归京。” 不过就在此二人说出东奔西奔的时候,有一人排出众,对郭典道: “府君,易阳、上党皆不可往。试想我甬道壁垒之所以能坚守,全因府君在此与他们共守。如像二位所言,或东奔或西奔。到时候群情汹涌,大众俱溃。贼众本就骑多,从后掩杀,我们还能奔到易阳和上党吗?而今我等虽粮少,但犹可能支撑旬月,哪有舍安就危,自寻死路的道理?若二议必行,下官愿先溅颈血,污公马蹄。” 这人的话直接惹恼了当中的一幕僚,这人怒指道: “田元皓,你这是置主公安危于不顾,你不忠。” 这个叫田元皓的,也刚烈,直接回骂: “你这是置府君于不义,你不忠!” 没错,此田元皓正是巨鹿人田丰,为河北一大俊秀。此人性格过于刚烈,一直不得志。 好在郭勋知道此人是有能力的,才不以为意将其征辟入府。 当然,这也是因为现在兵凶战危,郭典才强忍不适,将其留在身边。不然在平时,谁会找个刺头放身边恶心自己? 什么,你说他有能力?有能力关我何事?能让我多舒服些吗? 所以当田丰再次站出,要让郭典继续坚守的时候,郭典内心一阵烦躁。实际上,他已经确定要跑了,只是不确定往哪里跑? 向东,实际上就是还继续留在巨鹿郡和泰山军死战。而向西跑,就是放弃巨鹿郡,直奔入洛,到洛阳投奔新朝。 说实话,他个人是倾向西奔入洛的。因为他知道以泰山军的实力,吞并河朔是迟早的事,留在这里继续抗争并无意义。 不如早去洛阳,可能初时会被雪藏,但日后一旦关东朝庭要和泰山军开战,那他这个知泰的行家就必然要被重用。 但田丰这人虽然讨厌,但有一点却没说错。这时候跑,可能真的是送死。 这该怎么办呢? 就在郭典还在犹疑的时候,一直站在郭典边上沉默的臧洪出列了。 他对郭典拜道: “府君无需担忧,家父的援兵必然已发,我可让我的伴当陈容拿我的符节突围出去,催促中山国兵速速来援。” 郭典看着臧洪坚毅的眼神,心中稍定,下了决心道: “诸军,我等哪个不是世受国恩,为国许忠本就是我辈的职责所在。从现在起,我意与三军共守,若再有敢出奔者,无论是何人,皆斩!” 郭典毕竟是主,当他下了这番令后,自然没有人敢多说。但不少人看着田丰的背影,充满了憎恶。 就这样,日头高升,壁上的众士们就坐看着北面的赵浮壁,也是现在唯一一座壁垒,默然不语。 就是不知道这赵浮能坚持多久了。 …… 出乎所有人意料,北壁一直坚持到了日落都还坚持着。 但显然北壁的顽强也惹恼了泰山军,所以即便将要日落,泰山军都没有任何停止进攻的意思。 甚至不断有军士在架设火炬,看架势就是夜攻也要拿下北壁。 此时,在巨鹿军北壁东侧后的一处极为宽阔的旷野上。巨鹿大将高览正带着所部五百骑休息在此处。 和不远处的沸反盈天的喊杀声相比,这里除了人吃马嚼声没有任何声音。所有人都在加紧休息和吃饭。 高览这会顶盔掼甲,因为不方便席地,正坐在一副马扎上。 他正拿着一块粟饼干嚼着,默默的看着远处赵浮的军营,默然不语。 突然,他边上一个披着绛红披风的小将开口道: “高览,你就这么呆看着?北面杀成那样了,正合我们杀奔过去,给那些泰山贼一个狠的。” 但没人搭理这小将的叫嚣,不是继续咬着饼子,就是给自己的坐骑喂了一把豆子。 高览将最后一口饼吃完,歪着头看着那小将,冷道: “小郭,我之前是不是下过军令,让全骑队噤声?怎的,偏就是你敢犯我军法?” 那叫小郭的是太守郭典的族人,之前高览战败,郭典虽然没有处罚他,但给高览配了个监军,就是这个小郭。 所以面对高览的质疑,小郭显然不放在心上,戏谑道: “少给我来这套,我这说话才多大。再说,你不也说话了吗?这不你自己犯你自己军法了!最后说个难听的,你个长腿飞将也还敢杀我?” 说完此人还拍了拍高览的甲衣,意思少给乃公来这一套。 但这次他会错意了,这高览显然有别的想法。 高览缓缓从马扎上站了起来,极高的身量就这样居高临下的看着小郭。然后就听高览一字一顿道: “军中岂是你这样的小子来卖弄口舌的?你是觉得自己是太守的族人就敢轻蔑于我?在军中竟然敢直呼我名?现在我就以你蔑视上官、喧嚣军中两罪,斩了你,到了下面后也别怪自己死得冤。“ 这极具压迫的话语和杀意,让小郭整个人都慌了,忙跪伏在地请罪。 但高览不为所动,一手就压住小郭的头颅,然后将其按在了地上。 充沛的巨力压在小郭的头上,他半个脸都被按在了土里,他慌了,忙求饶: “莫杀我,我族叔不会饶过你的,莫杀……” 小郭的话终究是没能讲完,高览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刃,直接就按压在了小郭的脖根内。 小郭整个人就是一颤,然后不动了。他到死也不明白,为何高览有胆子来杀他! 杀完小郭,高览顺手就将他的首级割掉,然后抛到地上。 圆滚滚的头颅在地上滚着滚,停在了一个悍将脚下。 这人有点不在乎这是郭典的族人,一脚就将头提到了别处,然后就大踏步走向高览道: “兄长,弟兄们都准备好了,随时准备突围。” 高览点了点头,拍了下族弟高扈,然后翻身上马。 之后五百骑随高览从西南角的细缝穿插,显然想趁着夜色杀奔出去。 而在他们的身后是泰山军的欢呼声。 北面赵浮壁垒的最后一面木栅已经被推倒,其壁完全洞开在泰山军的兵锋下。 第三百六十一章:血月 这一夜,赵浮壁陷,高览率骑部独自突围。 为何高览会做出这一举动呢? 因为在白日的战斗中,他始终没有发现那一日和他对阵的敌军骑军,当时高览就怀疑,是不是太守郭典所说的援军就已经到了左近,那些泰山骑已经被调派到那里狙击援军了。 高览有此判断后,就决定突围。 他当然知道自己这一突围,在巨鹿军肯定是呆不下去了。但高览相信有自己麾下五百骑军,到哪里都有用武之地。 在选择突围方向后,高览还非常奸诈地选择了西南角,因为在东北方向是汉军援军的方向。他们一来必然会吸引泰山军的兵力和注意力,所以反方向的西南角自然薄弱。 至于杀了那个小郭?实际上高览本不想杀他的,毕竟郭典也算对他不薄,但谁让这个小郭赶着送死,他能如何?只能送他一路! 高览的判断是对的,随着他向西南方突围,除了几个壁垒内哨岗的贼弓弩手发现他们后,其他没有来堵截他们的,倒真的让他们突了出去。 那泰山军的机动兵力到底在干什么呢? 没错,他们真的被张冲调度到了东北方,在那里汉军的援军果真赶到了。 …… 当臧旻收到郭典的求援信的时候,他能怎么办? 他想告诉郭典,襄国的沮授就是弃子,你郭典过去救沮授就是送! 臧旻自己就是打老了仗的,哪不知道卢植的打算。卢植那布置,就压根没好好想过守住赵国北地。 只是臧旻想提醒郭典也来不及了,等他收到这信的时候,人家郭典早就出兵南下了。 这个郭典是真的打多了河北黄巾,真把泰山军也当成那样的鱼腩了。之前卢植发动的鸡泽之战,臧旻也遣发过二千兵卒南下助军。虽然里面有半数新卒,但依旧有千人武卒是郭典用心操练的。 但结果不还是败在了泰山军的一支偏军那里? 哎,现在自己爱子就在那郭典军中,你说能不救?罢了,就当这是我最后一次征战吧。 这样也好,也让现在的小儿辈看看,老夫只是老了,但还不孬! 于是,在二月底收到郭典书信后,中山国相臧旻尽发国内诸军,除了自己编练的最精锐的四个营头,两千甲兵之外,还有乌桓骑兵八百,国内刘氏、甄氏、张氏、任氏四大家族兵共凑了两千。之后,臧旻又将常山关的关军八百人调走,还有北面故长城一线的烽燧驿兵,又凑了个两千。 这一次臧旻是真正的扫地为兵了,境内武装能调动的都调动了,不能调动的也调动了。 就比如常山关的关卒就是不能调动的,因为这是防备幽州胡骑南下冀州的最要塞关,实际上并不属于中山国的编制,臧旻是没法调动的。 但这一次为了救爱子,臧旻直接夺了常山关的兵,然后整编入军。就这样,在凑足了八千兵了,中山国的武力可谓榨干了。 显然臧旻将全部赌注都押在了这一场。 至于之后中山国无兵可用?那会他臧旻早死了,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中山国内就没有大族看出臧旻的心思吗?那还真没有。当日,臧旻与郭典互换子侄是很隐私的事情,外人无从得知。所以众豪族皆以为臧旻是从战局整体出发要南下援助巨鹿。 豪族们虽然顾念乡土家族,并将之当成首要。但当一个强力的郡守以某种公义来行事的时候,他们也无可奈何。毕竟中山国豪族众多,却群龙无首,如何有整体的意志与功勋赫赫的臧旻抗衡? 这次赌的这么大,臧旻自然是要亲自领兵上战场的。国内豪强都知道臧旻的身体是什么情况,可以这么说,此南下不论胜败,臧旻都是大概率要死在战场上的。 而这些臧旻也清楚,所以在出征前,他就让人备好了一副棺木,让力士抬着一同随军。 总之,他这次死也要死在出征的路上。 也正是臧旻表现的如此“忠烈”,众豪族们才纷纷毁家纡难支持其粮秣兵丁,毕竟再卑劣自私的人,也向往着高尚,当然这种高尚还是属于别人的好。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那是不可能的。应该说,可以冻毙,但必须要歌颂,不然哪有下一个“高尚”者为众人抱薪。 不过有一说一,臧旻对自己身体情况还是清醒的,只随军就能要了他的老命,更别提带兵打仗了。 所以他将自己的义子臧义提为假节帅,统领调度这中山国八千兵。 边军将领受胡风所染,好养假子。臧旻久在边戎,自然也养了一批假子帮助自己掌控军队,这些人或是从他家抱养,或族内孤苦,但这些人都不受臧旻重视,因为认养这些都是为了寄托护持亲子的。 但臧义不同,臧旻是真的把他当成亲儿子来对待的。但即便是亲儿子,也还是有长幼之分的。 如果说臧氏的其他义子都算是奴隶的话,那臧义可为大管家,但臧洪就是奴隶主。这就是上下,内外之别。 臧义在臧氏数百口族人中,其影响和能力都是数一数二的。别看臧旻现在是宦居在中山,但随他入中山的却有数百口之多。 此世家族的人口和地位是一体两面的。这样讲吧,聚族者,非地方豪右,则仕宦之家。至于寻常力耕的黔首细民,则户不过五六口罢了。一旦多了,就要被析户。 臧旻作为游官,也有供养家族的责任。所以纵然是来了中山国,他全族百十口也还是奔来了。 而臧义作为这么多人的佼佼者,自然是干出了几个大事的。 一次是他在臧旻麾下平叛会稽妖乱,因其出色的表现而崭露头角。之后十年间,他在臧旻帐下一步步攀升,战功卓着。其人每次受伤都是因为冲锋在前,所以很得士心。所以即便此人严厉苛刻,在军中还是非常有威望的。 他第二次大事就是在数年前的北伐中,护着臧旻从草原杀回了汉地。而且其人杀回来的方向还不一般,他是向着鲜卑人的腹心冲锋。可以说诸将溃退,独臧义奋前。 此一战后,即便汉军大败。但臧义也在边军中有了“臧独北”的威名。 而这一次,臧旻就要靠臧独北的威信来统带大军南下,去救自己的亲儿子了。 …… 中山国大军在三月六日在滹沱水北岸集合,在汇合了从最远处赶来的北部烽燧兵二千人后,大军八千,力夫妇万人就渡口滹沱水南下巨鹿。 从滹沱水到巨鹿路途大概是二百里,再从巨鹿转道去邯郸大概是一百五十里。 此三百多里的路途,如果是骑军全速奔行大概两日就能到,但大军移动则需十日,不过这是理论速度。这一路河流众多,大军涉渡也还需要不少时日。 所以中山国大军绵延南下,一直到三月十六日这一天才走到了巨鹿城外。在补给了一批军资后,臧旻也获得了赵地战事的最新情报。 知道现在巨鹿军已经围困了邯郸,也知道泰山军之兵锋已经直达柏人一线,至于襄国早就被泰山军围得水泄不通。 于是臧旻再不耽搁,即便身体已经有些不适,还是催全军加紧行军。因为他料随着泰山军在赵地北部清扫完毕后,一定会向巨鹿方向做试探的堵截。 但今年这天,诡异的厉害,才三四月的天却已经热得厉害。中山国大军皆是北人,还有更北的鲜卑乌桓胡骑,本就不耐热。 这种情况下在白日根本走不了多少路。所以臧旻就决定白日休息,夜晚赶路。 八千中山国主力分十六个营头列行在巨鹿到邯郸的直道上。军士们闷闷地踩着板结的道路上,身后是随军仆隶们在推着大车,只有那些胡骑的战马们肆意的打着响鼻。 夜间行军无论对哪一支军队来说都是非常危险的,如果没有必要的理由,没有任何一个将领会轻易尝试这种冒险行为。 黑夜,不仅道路不清,方向无法辨认。甚至黑夜中的任何响动都会刺激着中山国兵紧张的精神。 时不时的异响,还有一些倒在道边的巨木,都会让军队不得不停下反复检查和确认。这种谨慎虽然是一支精良军队的必要作风,但到底让军队疲惫不堪。 又疲惫,又恐惧,自然不时就有军士趁着黑夜掉队想奔回老家的。所以,臧旻不用算就知道此时部队减员必然十分厉害。 既然黑夜行军这么危险,为何臧旻还要如此呢?真的是他老湖涂了吗? 不是! 黑夜行军有千般不好,但他却有一锤定音的诱惑。黑夜给了军队保护色,能让中山国军潜伏到泰山军左近,然后趁着黎明的时候,对泰山军全军出击。 一般这种情况下,黎明的一场战斗直接就可以决定战争的胜负。 现在,又经过十日的行军,在三月二十六日这一天,他们终于赶到了距离邯郸只有不足二十里外的地方。 而到目前为止,泰山军都没能发现他们的踪迹,这无疑是个好消息。 这天夜刚黑,中山国的部队又行进了一个时辰,穿过一片宽广的草地。青草混着泥土的芳香,再加上军队的腥臭味,一同萦绕在中山国兵的脑海里。 那是这一晚全部的气味记忆。 大日还是按照既定的时间缓缓落下,昼夜极大的温差在这片无边的草地上形成了一层白色的雾气,让这个黑夜也更加深邃神秘。 中山国兵穿过薄雾,继续前进,然后在一处不知名的小溪边停了下来,现在距离邯郸城已经不足六里,已经不能再往前了。 再往前,就会遇到泰山军的哨骑,到时候中山国兵的行踪就暴露了。 此时,中军下到各部的传令也已经不用旗鼓,都由令兵一个个传递。中军刚刚给十六个营头的主将下了最新的军令: “全军休整两个时辰。” 于是,疲惫的军士们不是坐在地上小憩,就是嚼着发下来的干饼,还有一些则跑到溪水边灌满了清水。 这些是老兵,知道上了战场后,这一口水往往就是命。 各营布置了哨探守夜后,就开始陆续休息,两个时辰足够大家养足精神了。 …… 月色皎洁,照耀在这片草地上,一片安静。 中山国兵们已经进入了梦乡。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在距离他们四里外的旷野上,有一片比月色还要明亮夺目的地方。 那是无数刀矛的幽冷,是满目朔甲的寒光。 此时在这处旷野上,由张冲亲自率领,“飞豹”、“飞象”、“飞熊”,“天威”、“天雄”、“天武”、“天德”一共七营三千五百精锐突骑就这样人衔枚,马衔嚼,满满当当停在这里。 当张冲带着突骑集团出现在这里的时候,就说明中山国兵的行动已经失败,他们早就暴露在泰山军的眼皮底下了。 没错,在中山国兵过巨鹿南下后不久,李虎率领飞龙骑就已经游弋到了巨鹿左近。 中山国近两万人的行军如何能瞒住。这一路的车辙、粪便,更不提一路掉队的逃军还被李虎那么给截获了。 从这些人口中,李虎将中山国兵的信息全部都掌握了,之后他就令毛绍、乐进两将率二十骑、马四十匹,全速赶往邯郸,将此重要情报送给张冲。 于是,就有了眼前这一幕。 此时张冲穿着他专有的镜面甲,在月光下闪闪反光,仿佛就是一顶冠冕置在全军的头上。 边上飞豹军军主奚慎小声请示: “渠帅,咱们要不要现在进攻呢?” 奚慎自被调到飞豹军后,就一直谨言慎行。显然他已经从度满那里知道了他之前私自和济阴郡汉军的约和是犯了大忌讳了。 说实话,他真不知道方面将统兵可以,但这个外交是万不能自主的。在被度满提点后,他才惶惶不安。不过后来他发现渠帅对他好像没什么,心里才舒了一口气。 但到底心里有了包袱,所以此刻奚慎求战心切。 张冲一直看着天上的月,听奚慎来问,笑了笑: “不急,现在敌军才睡,多让他们睡会。毕竟也赶了那么久的路了,让他们多休息休息。” 说完,张冲还对奚慎来了句: “阿慎,你看今天这月色美不美,就是这颜色我觉得不好,怎么看怎么像血月!” 第三百六十二章:报恩 承天元年,共和元年,三月二十七日,寅末。 皎皎明月,三千五百骑士手牵着坐骑缓缓沿着一处林道潜行着。明月照耀下张冲带着七营突骑跋涉了大半个时辰,终于赶到了中山国兵休息的营地不远处。 此时,中山国兵还在梦乡之中。 不用张冲下令,七个营头的主将已经借着天上的月光散开了。 其中“飞豹”、“飞象”、“飞熊”三军在前,“天威”、“天雄”、“天武”、“天德”四军在后。 而张冲则要带着百十人的横撞队来到了一片宽阔的高地上。在这里,他们可以俯瞰下方中山国兵驻扎休息的那片草地。 不过就在张冲带横撞队上坡的时候,遇到了意外。 这里因为是此片地区的制高点,有非常重要的军事价值,所以作为行军副帅的臧义调了二十人的中军扈兵驻扎此片。 虽然在臧义看来,这里多半是很安全的,但长久的军阵历练,让他还是下意识的布置了这波兵。 负责此次探兵的是两支十人的横撞队。领头的一个叫张成,一个叫高常。 这个叫张成的,此前是河内武陟县的亭长。之前河南汉军与丁盛带领的西征军隔着河夹战的时候,他曾带着百来人冒雪负粮到前线。 之后河南前线兵少,他这百十人就被河内方面给扣在了前线准备用来填线。但之后风云突变,河南汉军竟然撤退了,剩下的如张成等人就随众人一并投降了泰山军。 张成这个小小亭长,是如何一跃而为泰山军横撞队的什将的呢?这里不表。总之也是人家一番努力来的运道。如果简单说一下,就是他姓张,刚好认了个军中张某做了义父。 而随张成一同出动的什将叫高常,是从青州军系统中简拔上来的。 自从祭孙带着剩余的万余青州黄巾与泰山军合军后,济南、乐安、平原三郡,除了平原郡选择投靠河北黄巾,其他两地皆随着祭孙一并投入到了泰山军之中。 也因为此,青州一系的军吏们开始大范围的被吸纳入泰山军系统。而高常就是在这个背景下被拣选入横撞队的精锐勇士。 此刻张成就带着常凋等新入横撞队的九人勇士,慢慢的伏步前行上了山坡。 天仍暗,仅微弱的月光穿过笼罩在林地上的雾霾给张成少许的视野。 看着前方还眯眼瞌睡的几个汉军,张成将手里的弓弩悄悄的对准了他们。 就在张成准备下令射杀的时候,另外一侧绕上坡的高常他们什竟然率先发动了进攻。 他们什有一个粗壮的幽地武士直接就是连发三箭,其中前两箭各中一人,但第三箭却擦着那汉军的脖子,射飞了出去。 被这一箭擦得生疼的汉军忍不住大叫一声。 看到这,张成暗叫不好。 果然,那坡上剩下的十几名汉兵也睡得浅,被守夜的同伴这么一嗓子,皆喊了起来。 他们见不远处已经倒下了两名袍泽,再顾不得敌军在哪,忙敲响了坡上的警钟。 尖锐的金声悠扬地传在这片林地上。 这下子,张成再顾不得隐藏,带着常凋他们就是一个速射。而对面的高常则恨恨的看了一眼韩当,也顾不得其他,忙下令速射。 刚刚那个连发三失的幽州勇士不是别人,正是韩当。 此时因为横撞队都是隐藏在暗处的,所以数十支箭失下来,那十几个汉军直接一命呜呼。 虽然最后横撞队拿下了这个坡地,但他们将行踪暴露了。 这会高常杀完人,直接就让人将韩当扭送上来,斥责道: “好你个韩当,你竟然无令行动,谁给你的胆子。” 韩当被同僚们反剪着,神色暗澹,只小声的辩解着: “高什将,你没说无令不得行动呀。” 高常气得发抖,正要再骂,他什里的另一个选锋程普站出来替韩当求情: “什将,我看韩当也是求功心切,一时湖涂了。” 高常这时候见后面的渠帅已经要上来了,再不愿意和韩当多费口舌。 他甩了下手臂,对韩当道: “你这事我管不了,后面看渠帅如何定夺吧。” 说完,再不理韩当,大步去迎张冲了。 什里的其他几个勇士,或也看,或担忧,但都随高常走了,最后就留下了程普和韩当二人。 也是这个时候,程普转身皱着眉,对韩当道: “你是故意的?” 韩当梗着脖子反问: “我怎么故意的,三连射能中二,还不够?” 程普听韩当这话,叹了口气,最后说了句: “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何要这样做,但你好自为之吧。这一次你即便能活,日后也别再想留横撞队了。何苦呢!” 说完,程普也走了,只留下了韩当一人。 他望着不远处坡下草地上的中山国兵,满脸苦涩: “是啊,不是因为他,我何苦呢?” …… 林地的雾霾仍然没有散去,黑暗中,谁也不知道里面到底藏了多少敌人。 因为外围警备声的预警,此时中山国兵都已经从梦中惊醒。 不知道是中山国兵士气不错,还是臧义统兵有方,又或者都是运气。总之,这次惊醒,中山国军队竟然没有发生营啸。 也是这个时候,在草地最中央的位置,臧旻躺在军榻上正小声地和自己边上一个赤帻军将说话。 “文台,你说外围是什么情况。” 文台?孙文台? 从邺城大战消失的孙坚竟然在这里? 没错,此时在臧旻边上的正是孙坚。 孙坚自从在邺城死里逃生后,并不甘逃回后方。因为他知道自己这一败回去,什么罪都会是自己来扛,于是他将自己的生机放到了北面的中山。 那里是自己的老举主臧旻的辖地,他在那还能东山再起。 但在他北上中山之前,他曾潜伏在邺城一段日子,就是为了招得旧部。他已经知道邺城外的一战,他的核心部将只有吕范一人战死。如韩当、程普甚至自己的侄子孙贲都被俘虏了。 后来他趁着一个机会,联络到了韩当,让他带着众人一并随他北上。但谁知道,韩当却告诉他,程普已经死心要跟泰山军干了。 孙坚当时是灰心的,但他到底天性坚韧不拔。后来得知韩当成了泰山贼魁的扈兵,就让其刺杀此僚。 但谁知,韩当也拒绝了孙坚,他说自己受泰山军某将活命之恩,更受其恩遇有了一番前途。他当然不在乎这些,但他不能负了别人。因为他一旦刺杀张冲,无论成败,那泰山将必然是要难逃一死的。 最后,孙坚孤身一人沮丧地离开了邺城。他甚至都没有去联络自己的侄子,就这么走了。 虽然韩当最后和他说什么会报恩,但孙坚已经不在乎了。 这一次众叛亲离对他的影响真的很大。 但更大的打击还在后面。当孙坚到了中山后,很快就从臧旻这里收到了资助,又拉出了一支二百人的士伍。 虽然这点兵和以前不能比,但总是新的开始。毕竟他在南面的河南汉军中还有几千兵,家当还是有些的。 也正因为如此,孙坚对南方的消息一直很关注。 但随后他才知道自己辣娘的被曹操那帮人卖了。他走后没多久,河南汉军竟然火拼,还将自己的部曲给兼并了。 那时候的孙坚真的有点绝望,被同僚抛弃,被下吏抛弃,难道天真不容我孙文台? 但英雄之所以为英雄,就是因为其底色就是一种百折不挠。挫败的情绪总是暂时的,昂然向上却是主旋律。 很快孙坚就缓了过来,不仅参与了臧旻的练兵,还依靠臧旻提供的资源数次北上幽州去见卢植,还在草原上认识了不少部族,也算打开了一点局面。 这次,臧旻南下救子,受其大恩的孙坚自然也随军了,只是因为到底和臧旻有别,这军队的指挥权还是交给了臧义而不是孙坚。 不过臧旻是知道孙坚能力的,所以留在左右,常为参赞。 这一次,面对外围的警备声,臧旻再一次问策于孙坚。 孙坚不负望,想了想便将自己所想道来: “在坚看来,这外围的必然是泰山贼军,看来我军南下袭击贼军的计划是泄露了。” 臧旻嗯了声,让孙坚继续说。 孙坚剖析了现在的情况: “如一开始,我军在睡梦中被贼突袭,没准真的会大败。但现在我已经有备,我看敌军多半是不敢在夜里袭击咱们的。夜战对谁来说都是个赌注,我看贼军多半是不敢赌的。” “但为了防备意外,我建议让诸部先以车阵相连成营,先守住这片草地。而且这片草地坑洼难行,正适合防备敌军的骑兵。只要等到天亮,我军就有胜算。” 臧旻闭着眼睛想了想,然后转头对边上的臧义问: “义儿,你觉得孙司马所言如何?” 穿戴整齐的臧义沉着道: “儿觉得孙司马说得好。” 臧旻点头,让臧义就这么办。 夜色里,从中山国中军发出数十令兵去摸向各营,令营造车阵固守到天明。 各部依令,嘈杂煊沸声打破了沉寂。一段时间后,中山国兵的这片草地上又一次陷入沉寂。 依靠着简陋的大车,众中山国兵们忐忑的等待着。他们知道,在那黑夜中,正有不知道多少的敌军虎视眈眈的看着他们。 焦躁不安的情绪一直在发酵。但久训的惯性让他们知道,守在这是最安全的。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漫长的无休止的等待后,天际处终于闪出一道微微的光,打破了漆黑的地平线。 渐渐的这光越来越浓,也越来越强。突然,夜色就好像一块黑幕布被突然掀开一样,黑暗瞬间消失,整个天地一览无余。 已经出帐等待的臧旻、臧义、孙坚三人,也在天亮的帮助下,看清了外围敌军的样子。 真的是泰山军。 那飘荡的杏黄和那高耸的大纛,无不显示了他们泰山军的身份。 此时泰山军沿着一片较低的山嵴形成一个巨大的扇形,最前面看到的是三类旗帜,有豹、有熊、有象,而且他们竟然都是骑军。 对面闪耀着浓烈的光芒,让臧旻等人看不清对面到底有多少敌军。他们几人是一身冷汗,知道要是昨夜真的被这些骑军冲入的话,近两万多人的中山国兵就完了。 但即便如此,中山国兵也是不容乐观。 此时对面的骑军已经占据了战场最有利的地方,居高临下。而再看他们这边,郁郁葱葱的草原上,各营头七拐八扭。 有些营头已经将车营围好,有些营头压根就和大车走脱节了,此时就浅浅的在外围挖了条壕沟。 然后就是无数的小帐篷星落密布,一直延伸到左侧的溪流边。 至于那万余民夫则四散在各营各屯,但这些人并没有被保护在车营内,而是被汉军们驱赶到了车营外,好让他们当第一波防御。 开始黑夜中,这些徒隶们还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遇到敌人了。但等天一亮,看到外面坡上那无数闪着光芒的骑军,他们再傻也知道,这一次完了。 所以恐惧率先就从这些仆隶群里散出,在看到那些汉军都躲在车营壕沟里,不少机灵的徒隶率先开始向着东面跑。 混乱开始席卷全阵地,各营头的军吏一方面努力弹压着汉军们老实呆在原地,一方面则看着那些徒隶们不断逃跑。 中心处的臧义在看到这场混乱后,问臧洪道: “义父,要令乌桓骑截杀这些仆隶吗?” 臧洪还没说话,孙坚就道: “还是不用了,这些仆隶逃走了正好。不然后面大起来再跑,军队真会崩。” 孙坚说的有道理,于是中军选择了沉默。 突然,从对面高坡上传来一阵雄浑的号角声。 然后是敌军贼骑各营皆吹响了号角。 这下子中山国兵的焦虑被引爆了,他们皆站了起来,忐忑的望着远处贼军的号角声。 然后他们就见到,无数甲士牵着战马缓缓沿着坡慢走着。 冷汗已经开始往下滴。 这时候又是一阵急促的号角声,这是敌军各营自己发出的。 也是在这阵号角中,对面的骑军整齐的翻上了马。 “呜呜呜!” 雷霆般的冲击号角声从泰山军各营各曲各屯各队发出,每五十人一阵,向着坡下的中山国兵全速冲刺。 前线的中山国兵们,则大脑一片空白。 第三百六十三章:突阵 赵云很激动。 此时的他一身标准的排头突骑装备。一顶护鼻八瓣头盔,两副铁壁甲,铁胫甲两只,左右鞍边各一张骑硬弓,马脖子下又套着两套箭囊,内有三十支尖直铁翎箭。 而赵云的手上则是一副长达丈八的马矟,结实笔直,是上好的柘木竿子。腰上别着一面锋利环首刀,夹带中有有三把铁骨朵,专以破甲。 这一身装备之齐备也就是赵云这样的排头选锋骑可以备齐的。至于后排的突骑多数都是只有赵云的部分装备。 但营里没有人有怨言,因为突骑的排头选锋是专用来突阵的,风险很大,自然要全副武装。更不用说赵云是渠帅的小舅子这件事已经为全军所知,装备这些更不是问题了。 不过也有不少人对赵云已是渠帅外戚了,为何还来做个危险的排头选锋表示了不解,但这并不妨碍众人对赵云和渠帅的敬重。 赵云这副装备少说了有一百多斤,再加上他自己的体重,即便是坐骑是难得的河朔良马,但也只够驮着他冲刺一刻钟。 所以如赵云这些突骑排头选锋,就必须要在一刻钟内突阵成功,不然就危险了。 但赵云没有胆怯,只有无穷的战意。 他虽然是第一次参加这么大规模的战事,但在家乡他曾多次参与过常山国组织的北上抗击鲜卑游骑的行动。 他知道汉家骑兵长于冲击,而这冲击更多的又是在心理层面的冲击。 无阵的,阵散的游骑或者步兵集团面对全副武装冲刺来的铁骑队,谁能不骇然恐惧。当然,突骑的过程中,骑兵也会恐惧。他们看到对面步兵外放猬集如林的长矛,也同样害怕。 所以这就是一场谁先怕谁先输的战斗。 只不过骑兵在这样的抗争中更有优势。因为骑兵可以反复冲刺,由自己掌握是否真正突进。而步兵们只能一次次高度警备,直到某一次精神崩溃。 而这一次,他们飞熊军就负责冲击战场最北面的两营敌军。 战前飞熊军军主郭亮就和各曲将、屯将嘱咐过,此战行反复冲撞战术。也就是说,各队五十骑行轮番进攻态势,一次冲奔不成就退回,组织后再冲。一直要把步兵方阵冲垮为止。 郭亮又点了部下的阎柔,让他带着五十骑从敌军侧翼薄弱处冲刺,行横冲法。 郭亮他们这支飞熊突骑团虽然是新组建的,但皆是军中精锐。 去年,张旦与青州黄巾配合,在鸡泽大战河北汉军,大胜。此战中,张旦麾下部将郭亮战功显赫,战后特意拔擢为新组建的飞熊军军主。 张旦作为郭亮的老上司,自然对郭亮是鼎力相助。不仅让他带着东征军的五十骑选锋走,还将此战投降的阎柔、单经、王门、李忠、田悦等二十名幽北勇士一并带走。 之后郭亮就以原突骑三百人的架子,补充整编为如今的五百飞熊军。由渠帅亲授飞熊旗。 这一次是飞熊军建制后的第一场大战,郭亮自然不敢松懈。不仅带着五十骑亲自冲锋,还让后面的扈兵高举着飞熊军军旗,给后方的部下们指引冲击方向。 而我们的赵云就是在这五十骑当中,还处在最前排的最中央。 悠扬的号角越来越急促。 赵云等人跨上战马,还未缓行多久,在他后三排的号角手已经根据操典发出急促的号角声。 这是加速信号。 长时间的训练下,战马们已经对这种节奏声形成了条件反射。所以不用赵云他们催促,战马们就开始大跨步奔行起来。 无数骑兵沿着山嵴坡地往下飞冲,轰隆的马蹄声,悠扬急促的号角声,打破了这一日的黎明。 每一个置身在这种伟大中的骑士们,皆热血沸腾。 赵云也是如此,他牢牢的抓住自己的马槊,手上满是汗。不是他的手上有皮套套着,没准都打滑。 赵云本觉得自己早就做好了准备,也自觉是个无双的勇士,但在万马的这一刻,他依然头脑空白。 突然,在赵云最右侧排头高喊一声: “放槊。” 这一排的突骑选粉们下意识就在这声音中放下了马槊,赵云也在这个过程中回过了神。 越来越近。 赵云望着外举的长矛,屏住了呼吸。 突然,意外发生了。 敌军后方一阵骚动,然后就见无数旗帜偃地。混乱波及到前排的戈矛手,他们见自己的友军竟然崩溃了,也纷纷丢弃了戈矛,向着北面的山林狂奔。 赵云虽然惊愕,但并不意外对面的反应。 他们现在奔冲的一营兵显然不是什么精兵。这从战前他们看对面的旗帜和堑壕就知道了。 一场屠杀很快就开始了。 厮杀声此起彼伏的在赵云耳边响起。整个飞熊军五百骑全都已经加入到了战斗。而眼前的这些敌军竟然将自己的后背丢给了他们。 于是谁能忍住这一场酣畅淋漓的突击呢? 马蹄声越来越连续,敌军的哀嚎声也越来越密。有些飞熊军突骑士手上的马槊都杀崩了,直接拿出环首刀兜抄着往下砍。甚至一些个还嫌这些不顺手,直接拿出铁骨朵砸向下面的一个个脑袋。 这是一场不对称的战斗。这营汉兵几乎对飞熊军没有任何伤害就崩溃了,然后在崩溃的路上被杀伤殆尽。 当然这营汉兵中也有勇士的。有五个作吏士打扮的汉军逆着溃退的友军,迎着冲锋来的飞熊军突骑,毫无畏惧的发动了进攻。 他们的敌人正是最前排,也是最中间的赵云。 见到这五个敢逆冲的豪杰,赵云精神一振,这才是他要战斗。 他拍了下胯下马,马儿贴心的又加速了一段,眨眼间就加速到了那五名汉军面前。 赵云手上马槊一挺,锋利的槊头就如切豆腐一样戳进了最前一吏士的衣甲内。 这还没完,赵云的马槊还戳着对面尸体,就被赵云一个绕腰转,马矟脱离了尸体,转了一圈抽爆了又一个汉军的头颅。 这两下子吓到了剩下的三名汉军吏士。两个人护着一个盆领铠的将吏就要往后退。 但赵云直接将马槊一掷,直接将那个盆领铠的将吏给钉死在了草地上。 他边上的两个吏士显然不敢置信自家的郎君就这么死在这里,发了疯的就往赵云这边砍杀。 他们一个跳着抱赵云,一个竟然直接舍身翻到赵云马下,就要砍马腿。 赵云心里一紧,下意识就拉起缰绳,战马险而又险的避开了脚下的一刀,但他自己却被飞跃而来的汉军给抱住了。 那汉军一个狞笑,就要拉住赵云一起翻下马。 但他的拧笑瞬间就消失了,因为他发现这个小将的身子怎么就像铁铸一般铸在了马上,他使了浑身气力都没能将他搬动。 他哪里知道赵云的腰马力有多恐怖,而这份恐怖再加上那双边马镫,就更是可怕。 望着那八瓣头盔下的脸,那么年轻嘴上还带着绒毛,此人努力笑了声,还没说话,他的头就被赵云一把搂在怀里,然后以一个非常标准的绕颈绞,结束了他的生命。 至于剩下的那名贴地要斩杀马腿的汉兵,因为力用老,直接被落下的马蹄一脚踩在胸膛上,吐血死了。 就这样五名汉吏皆死在了赵云手上。 就在赵云准备去割掉那个穿盆领铠的汉将的首级的时候,李忠探马飞驰而过,一刀就枭了这汉将的首级。 这李忠是去年阵投泰山军的,算阎柔他们一系的。此番操作,显然是要抢赵云的首级功。 但出人意料的是,那李忠拿了首级后,一点犹豫都没有就兜马回转到赵云身边,然后谄笑道: “子龙,这首级我点验了下,少说是他们这一营的曲将,我替你割来了。” 好家伙,这李忠把路子走宽了。 赵云对李忠笑了笑,接受了他的好意,然后就将首级接过来丢进了囊袋里。 然后他对满脸期待的李忠道: “李什将,现在已经到了咱们追亡逐北的时候,你要是不介意,可以和我一并作战。” 李忠大喜,抱拳道: “敢不从命。” 于是,赵云就带着满脸喜悦的李忠继续追杀溃兵去了。 不远处好些个飞熊军同僚们都看到了这一幕,他们各个对李忠充满了鄙夷,但各个又都羡慕着李忠。 无论在什么地方,做了什么可能也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你跟了什么人。 飞熊军的主体吏士大都是河北人士,但河北一系的武人在泰山军军中的占比和位置都比较低。所以当既是北人,又是渠帅外戚的赵云出现在飞熊军中,就有不少人将他视为河北武人的头面,都想抓住机会向他靠拢。 而这个机会就被李忠给抓住了。 要知道此时李忠已经是领十骑的什将了,而赵云现在不过是排头选锋,整整要比李忠低三个品秩。 而李忠一点没在乎这些虚的,就这么硬舔,是个人物。 不提不少同僚暗自后悔,就说整个战事。 此时在战场的北面,也就是飞熊军攻击的一方,泰山军已经形成了压倒性的优势。 汉军在这一面非常薄弱,只有四个营头,其中一个营头被飞熊军直接击溃,又一个营头被随后赶上来的天德军击溃。 两营剩下的溃兵正被飞熊、天德两军驱赶到后,形成了倒卷珠帘之势。所以汉军剩下的两个营头,也及及可危。 但相比于北面战场的乏善可陈,中路战场的形势却颇有几分说道。 负责中路冲锋的是泰山军的飞豹、天雄、天武三军。 而中山国兵大致布置在中路的是臧旻最精锐的两千国兵,还有两千旧长城烽燧兵,一共有八个营头布置在这里。 至于北面和南面的,皆是一些中山国的大族部曲,本就不是臧旻的核心部伍。 在飞豹开始冲锋的时候,中路的汉兵已经整装预备。这些营头不管是装备还是营车都不是另外两路能比的。 这些中山国兵的最前排皆披甲,前排营车拒马也搭建的错落有致。要知道这些可都是在黑夜中准备出来的,可见中路的汉兵实力之不凡。 所以臧旻对中路兵也寄予厚望,不仅将帅大纛布置在了中路,还让义子臧义亲自调度指挥着四千精锐。 面对前方汉军的严阵以待,飞豹军军主奚慎也不傻,也没打算硬冲。 他带着五百骑直接穿梭在汉军各营的空挡中,不断以抛射的方式袭扰着中路军各营。 但这种抛射是无法击溃中路军的的,而奚慎当然也知道这点。所以在不断游弋的过程中,奚慎也在找寻着战机。 他不信这些敌军个个都无懈可击。 很快,奚慎就发现了敌人的漏洞。 在中路军的部分营头中,有四个营头确实非常精良,但剩下的四个,不知道是时间来不及,还是觉得布置在友军之后,总之这四个营头只将正面布上了车阵,而后方无遮无拦。 发现这个漏洞后,奚慎还能放过。 他绰起号角用力吹奏,然后令护旗兵挥动令旗,之后就带着飞豹军从战场的北面直接一个大兜抄,最后狠狠的凿击入一支汉营兵阵内。 这支营兵根本没有防备后方,直接就被飞豹军凿入了。 步兵的视野是非常有限的,他们人挤着人,只能看到友军的后脑勺。所以之前飞豹军在从他们面前奔行过去的时候,他们就看不到这支军队的动向了。 而且整个战场非常混乱,此时天雄、天武两营突骑也加入到了战场,也按着之前飞豹军的样子开始抛射。 所以这营汉兵的大部分注意力都在被天雄、天武两营兵吸引着。 也是这时候,他们被飞豹军抄了尾,全军大乱。 更可悲的是,这营汉军是将弓弩手布置在阵后的,所以当这些无长兵的弓弩手面对杀来的飞豹军,结果注定是悲惨的。 片刻后,这营汉军就在后方副帅臧义的眼皮下崩溃了。 臧义此时正站在一辆战车上,看着前方的混乱,知道现在中路军各营分的太开了,所以让敌军骑兵不断穿插。 想了想,臧义挥了挥旗帜,在大帐边休息的乌桓游骑开始得令出动了。 他将孙坚喊上兵车,郑重地对孙坚道: “文台,我将帅旗留给你,一会我将带着乌桓突骑去截击敌军。在这个过程中,你务必要将中路军重新调度成方阵。这样咱们这一仗还有机会。” 孙坚想了想,主动请命: “不如就让我来领乌桓突骑吧……” 他话没说完,就被臧义打断,就听他说: “你不懂胡语,调度不得他们。这事只能我来。” 说完,臧义就将指挥权丢给了孙坚,然后带着乌桓突骑开始上马。 孙坚接过节杖,看着臧义的背影,眼神闪烁: “这臧义怕不是要跑吧。” 第三百六十四章:军危 前方指挥处的情况,正在后面休息的臧旻是一点不知情。 说实话他为何不将指挥权交给孙坚,就因为他不大放心这人。在他看来孙坚许是因为家庭的问题,为人做事都太爱赌。 这当然是底层人破圈的不得已为之,但对于臧旻来说,这种性格就是一种隐患。因为孙坚用兵的话,不是大胜就是大败。 而他的义子臧义却不同,用兵老道谨慎,所以中山国兵有他指挥,纵然不能胜,败也不会败到哪里的。 但谁知,此时前方的指挥权已经换了人了。 一切就难料了。 …… 当孙坚以为臧义带着八百乌桓突骑要跑的时候,他就真的小看天下英雄了。 臧义作为能在边疆中杀出的豪杰,又受臧旻恩遇,所以是无论其骨子里的骄傲还是本身的有情有义都不许臧义做出临阵而逃的事情。 恰相反,臧义觉得自己还有机会。因为他所率领的这八百乌桓突骑并不是寻常杂胡义从,而是他义父在北境多年招徕恩养出来的一批部曲。无论是战法还是装备,皆是以汉法为标准,是一支真正的铁骑。 只是现在多年过去了,虽然乌桓突骑的人数还是有八百,但里面不少人都已经头发斑白,不知道在疆场厮杀多少年了。 之前大战爆发,这一批人是最闲适的,仿佛在这里就是踏青。 而当臧义带着一彪扈兵飞驰而来的时候,这些人也没有什么意外或者恐惧的神色,皆默默地从地上站起,准备听臧义的命令。 臧义望着这些叔父辈的义从们澹漠地看着自己,沉默了一会,就准备说话。 突然一个辨发斑白的胡人站出来,用流利但外乡的汉话说道: “阿义,你不用和我们多说什么。我们受主公恩养,本就是用在这时候的。你就带着我们杀就行了。咱们这些年杀了那么多人,值了。” 显然,这些胡兵老革什么都知道。 臧义哈哈一笑,也不多言,从后面的扈兵手上,抓着一面大旗,然后对众胡兵大吼: “上马。” 于是,八百名真正的乌桓铁骑就在这一令中齐刷刷地上马了。毫无畏惧。 …… 在臧义将指挥权交给孙坚的时候,战场上又出现了新的变化。 那是战场西面,分属于刘氏的部曲族兵。这刘氏并不是一家,而是当年中山靖王之后的中山诸刘氏。 泰山军是全线进攻的,所以当北面取得了绝对优势的时候,在南路战场上,胜负也分了出来。 负责对南路汉兵进攻的是飞象和天雄二军。 南路的刘氏诸部曲兵无论是士气还是战力都是中山国兵中垫底的存在,直接面对冲杀来的千人突骑,根本形不成有效的反抗。 两军初一接触,汉军的阵线就以肉眼可见的崩溃着。本就军法约束不严的刘氏部曲,见后方都没有督战队,不少就起了心思扭头溃出了战场。 孙坚就坐在兵车上,就这一会,已经有两家营头的营旗飘落了,敌军的喊杀呼啸声,即便是孙坚这里都能清晰听到。 这时候再派遣督战队已经来不及了。 孙坚满嘴苦涩,急切地想着从哪里能调出点兵力去南路支援。但此刻,哪还有多余的兵力啊,怪不得臧义把兵权交给自己这么彻底,原来站在这压根就毫无作为。 此时孙坚周边还有一群吏士文武,他们或是军中幕僚或是中山国的各郡县吏,还有一些前来历练的大族子弟。 他们虽然没有孙坚那么关阔的视野,但踩在自家仆隶的背上,也还是能看清南路战场的形势的。 但正因为看得清楚,他们才分外接受不了。 这仗打得有一刻钟吗?怎么两路崩得这么快?要知道,这两路虽然都是豪族部曲组成的,但也至少有八个营头,足足四千兵。 别说四千兵了,就是四千头猪,怕也能挡得不止一刻钟吧。 所以到底是泰山军太强还是这些兵太弱? 念此,不少郡吏将疑惑的眼神看向身边的刘氏子弟。 但那些刘氏子弟或者张氏子弟已经没了辩解的意思,他们此刻也心疼滴血。这些正被贼军肆意虐杀的可是他们的挚爱亲朋啊。 他们不是无知乡人,自有渠道。泰山军是战功赫赫,他们也清楚。但自家的部曲虽比不过边军吧,但也是堪比郡县卒的精兵了。 一个营头里面,披甲士至少都有一百,这也就是河北豪强们有这份财力和需求才能阔绰到给部曲上这么高的披甲率了。 开始的时候,他们也想过自家会败。毕竟从昨夜到现在大伙都没怎么休息和吃饭,可能打到后面出现不支。 但他们万万没料到,不过一刻,他们两路皆崩了。 这时候,他们才知道自己等人到底面对的是一群什么样的敌人。 这个时候,孙坚正要说些什么提升点士气,却突然看到两边的吏士们跪了一地,正疑惑,就听到后面粗重的喘息声。 孙坚忙转头,就看见自己的举主,老迈的臧旻就被四个壮汉以步辇驮了过来。 臧旻扫视了一眼,看在场竟然没有臧义,遂问孙坚: “义儿去哪了。” 孙坚恭敬回道: “臧副军率领乌桓突骑准备冲阵去了,特将指挥交给了我。” 臧旻沉默了,他又看了看前方战场的形势。 此刻,北面最后一个营头也已经崩溃,正向着北面的山林奔逃。南面的好些,现在还在陆续抵抗,但他一眼就发现,多半是抵挡不住多久了。也只有中路中,虽然崩了一营,但其他七个营头正缓慢移动,压缩着贼骑的游动空间。 臧旻的体力支持不了他调度,既然臧义已经将指挥权交给了孙坚,他只能接受这个结果,于是他问孙坚可有破敌之策。 孙坚苦笑一番,摇了摇头,只能说: “举主,此战大危。我军在这片草地上,以不整之阵遇敌铁骑冲击,胜算连三成都没有。” 臧旻用力一甩手,直接了当: “那就和我说说你那三成胜算。” 孙坚抿了干裂的嘴唇: “现在最北面的四个营头已经崩溃,但敌军杀伤并不多,反是大多数都是被驱赶到山林了。我意让本阵的豪势子弟速速去接应自家部曲,将其招到中营附近整编。南面的四个营头也是如此,现在只有他们的郎君少主亲自与他们并肩作战,方有可能维持住战线。” 孙坚这番话已经让不少人脸色难看了,他们的确是各家郎君少主,但这次来随军只是来挣资历的。自家那些部曲都是有家里长辈统带,他们都约束不了部曲,自己等人去除了一起陪葬,又能改变什么? 但孙坚压根没管这些人的难看,还继续道: “而中路的剩下的七营兵,我意组成环型车阵,以长戈大戟,劲弓硬弩将敌阻在车阵外,然后阵内就给两路溃兵重整的空间。敌军都是骑兵,又能带多少储备,只要战不利,必然撤退。” 见孙坚说完,一名带着武弁的刘氏子突然对臧旻一拜,主动请缨: “府君,我中山靖王之后没有怕死的。既然孙司马觉得两路部曲兵是胜负手,那我刘氏子自当仁不让。为国许忠,粉身碎骨又如何?” 臧旻大叫一声好: “好一个中山王之后,好!” 有了刚刚那人带头,其他几家子弟也只能跟着领命了。 不一会,这些人顶盔掼甲,带着自家的仆隶部曲去了前线。 而这时候,臧旻才问道孙坚: “这是几成胜算。” 孙坚默然,老实回道: “一层而已。” 然后他望着已经出现在战场的,高举着“臧”字旗帜的一支铁骑,悠悠道: “而他们就是那剩下的二成。” …… 三月的春风似剪刀,本是游人沉醉的好时候。 但在邯郸五里开外的这片宽阔草地上,人类残酷的厮杀早就破灭了这份闲情雅致。 正努力击溃第三阵的飞象军军主张祯再忍受不了,一把将头盔扯开,以袖胡乱抹了下汗,大骂一声: “可热坏乃公了。” 也趁着擦汗的功夫,他开始观察着战场。 刚刚他和天雄军的李辅相互配合,先后击溃了这南路的刘氏两营兵。但就在他们准备再接再厉的时候,对面剩下的兵线竟然稳住了。 说实话,这些部曲兵的装备不差的。之前大溃,就是因为面对骑兵冲锋的时候吓了魂,而对面的营将们显然也不是什么敢战的,并无战心。 而现在虽然不知道对面为何士气重整了起来,但这仗开始不好打了。 刚刚他带着人冲了第三阵,不仅没攻破,还丢了两个扈兵在那。 虽然恼恨,但张祯还是清醒知道,现在不能硬冲了。 就在张祯张望着寻找李辅他们那营的身影的时候,两个臂绑着黑色袖臂的军吏纵马向着他飞奔而来。 当前一人,一来就张口喊: “张军主。” 张祯认识这人,是天威军军主严纲的扈兵,也是他的族弟严宽。 张祯纳闷,他怎么来了。 然后就看严宽满头大汗的奔来,急促道: “中路军情危机,俺家军主请张军主速发援兵到中路。再晚,就危险了。” 说完,严宽就将中路发生的急速讲来。 原来,当臧义带着八百乌桓突骑加入到中路战场后,中路战场的力量对比就发生了翻转。 本来在中路这里,泰山军就只有飞豹、天威、天武三营一千五百骑,之所以能压着四千汉军精锐打,就因为用了骑兵机动之长。 但现在臧义带着八百乌桓突骑上来就不一样了。有这股骑兵的堵截,三营不得不与之激战。而这个过程中,外围的七营汉军就加紧靠拢,反将飞豹、天威、天武三营的后路给堵了。 这种情况下,奚慎、严纲、李弼三军主只能向南北两路的友军求援。 张祯听着这突如其来的大变故,一直不说话。 他想着这会像马武、李辅、郭亮应该也收到了中路的求援,那是不是说也不缺他这五百援兵咯? 毕竟他这边仗都打到一半了,裤子都脱了,这会让他走?他如何甘心? 但…… 想到这里,他转头看向了后方坡上的杏黄大纛,那里是渠帅的所在。 张祯担心自己不援助的话,是不是都会被坡上的渠帅看在眼里。 他虽然和张冲是一个族的,但实际上关系并不如张旦那一批人来的亲切。他早年是大桑里最早混游侠圈的,以前一直都在齐国那讨生活。 后来他听说家族出了大事,也出了个了不得的人物,所以他放弃了在齐国的局面,带着十来个游侠就去泰山投奔了张冲。 对张冲他是一万个敬服,这个印象中还是玩泥巴的小子短短数年就打下了这份基业。也就是他们大桑里的老祖,也就是那位齐王有这份本事了。 但咱们的石崽子可比老祖更厉害了,因为这一次,他们大桑里张氏要成为那真正的龙。 也正是有这份敬服,所以张祯将张冲的好恶当成最重要的事。他知道如果他不发援兵,坐看友军陷入死地,他即便在此战拿下再大的功勋,也是无用的。 想到这里,张祯不甘的看了前面的敌军残阵,扭头冷命: “吹集结号,咱们去救中路军那帮孬的。” 很快,不仅是张祯这边吹响了集结号,和他一路的天雄军的李辅也同样吹了集结号。 和张祯这边的纠结不同,李辅一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直接放弃了距离他二十步不远的敌军旗帜,飞也似的退了下来。 因为向李辅求援的,正是他弟弟李弼的扈兵李雄。而且他一来就说了一个噩耗: “军主重伤落马,现在被困在一处土坡,万分危机。大郎,速发援兵啊。再晚,悔之晚矣。” 一听这个消息,李辅的泪都流下来了。 他们家长早逝,是他和弟弟相濡以沫,学文习武,然后也是一同来投奔泰山军的。在李辅看来,他这个弟弟一直是比他优秀的存在,他们牟县李家要想成就一番,就多半靠他这个弟弟了。 所以一听弟弟重伤,他顾不得那唾手可得的功勋,忙集兵飞援。 弟弟,等我。哥哥,来救你了。 第三百六十五章:怪物 中路形势峰回路转,而一直在左后高地观阵的张冲自然也看到了。 他皱着眉看着飞豹、天威、天武三军先是被一彪骑军拦截,随后又被压制在一片狭长的草地转圜,最后到下马作战。 整个过程中张冲都看在眼里,而他却一言未发。 边上的郭祖忍不住了,上前建言: “渠帅,中路三营突骑被围,我们这还有五百突骑,要不要前去救一救?” 张冲不吱声,显然在想着事情。 郭祖等横撞士们皆不说话了,知道渠帅正想着很重要的事。 片刻,张冲莞尔一笑,对边上的郭祖道: “你们有没有发现敌军的奇怪处?” 郭祖等将中,除了郭祖算是一个粗胚,其他都是从各军选拔的精英,此刻听渠帅一提醒,也开始认真的开着前方换乱的中路。 这一看,倒真让他们看出几分虚实出来了。 横撞队的一名曲将叫赵儋,是来芜地区的老兵上来的,琢磨出一二后,就对张冲道: “渠帅,这敌军确实有几分可疑。他们虽然围着后路,但攻击的烈度却并不高。好像是未尽力。” 有了赵儋的开头,另一位曲将李宝也发表着自己的看法: “渠帅,你再看他们的突骑也是。明明已经杀入阵内了,还又冲了出来。这些种种都看着起疑。” 张冲颔首。 虽然他是全军统帅,但到底不在战场,在整个形势的判断上是一片混沌的。就比如他现在就无法判断敌军是在诱敌还是无以为继。 此时对战场把握最了解的就是前线的军主。他相信这些个从无数战争中历练出的爱将们,他们会有判断的。 所以,即便看见中路三营危机,张冲仍然决定按兵不动,再看看。 张冲捏着马鞭,镇定道: “再看看。” …… 张冲和一众横撞将的判断是对的。 中路的汉军真的出了问题。 那就是中军三营的旧长城烽燧兵们开始体能不支了。 说出去人都不信,这接战还没半个时辰,烽燧兵的体能就不支了?这怎么打仗? 说来也是难看,这些烽燧兵已经大半年没吃饱了。 旧长城的烽燧兵始建于孝安皇帝元初五年,当年秋,代郡鲜卑入寇,杀长吏黔首。于是汉室就发边甲卒、黎阳营兵两万屯驻上谷、中山一带。 之后中山国的烽燧兵就成了建制,都是防备鲜卑秋攻的,只是兵力规模没有元初五年那般大了。 毕竟屯驻的烽燧兵,供养起来花费挺大的。 以汉室烽燧兵的标准配给,每兵丁要日常供给人粮马料,军装、军资。大到牲口驴马,小到一把锉子,一把锯刀,上上下下都需要汉室供给,可见养兵压力之大。 比如非战时,每兵日常口粮是一年十二石,然后一年有捐布十二匹,其中绢、布各半。而旧长城一线的本又是边郡,其日用又双倍于这个数。 国朝初始,这个待遇还能维持住,所以那会边郡的烽燧兵向来能战敢战。但后来朝庭将重心放在了西边的羌乱,于是就将原先边兵的仰给度支放在了中山国等冀州北部郡国了。 小小中山国自然无法支持如此大的日常开销,于是烽燧兵的编制一再撤销,到现在已经只剩下不足两千人了。 是的,这一次臧旻征召他们南下的这批烽燧兵,真正的可能也就一千五百,剩下的五百都是临时招募的。 本朝行募兵后,凡军队出征,粮食仰给度支皆根据各营编制。而这编制就是出征军吏的军籍。但实际上在征战中,停驻中,军队人数必然会因为疾病或者亡奔而减员。 而为了维持军队的人数和战斗力,各军都会选择临时招募壮勇来维持住在籍军额。当然,这么做的前提是不能降低军队的日常规定供给。 换句话说,给你两千的编制,你多少人不管,但朝庭或者地方就给你两千的钱粮供给。 但即便如此,这些烽燧兵们的供给还是无法得到保障。 所以从很早前这些中山国烽燧兵们就开始在烽燧附近开垦屯田。由中山国府提供他们耕牛、器具、种子,使其开垦屯田,收获的粟麦充作军粮,甚至为了提高他们的积极性,他们有余粮,中山国还会以高于市价进行和籴。 如此,这些一百多年前迁移过来的屯驻兵倒也靠着这方法在中山北边扎下了根,他们父子相继,形成了新的宗族。 但任何政策在时间的推移下都会弊病百端。中山国既然以高于市价收取烽燧兵的屯粮。那这些烽燧兵干嘛还要种地,直接从别处买来卖与中山国好了。 所以豪家、贪吏,烽燧吏们反复套利。肥了私家,损了公家。最苦的还是那些普通烽燧兵们,寒不可衣,饥不饱腹。 本来和平光景,有中山国不断购买,实际上这点还是摊薄到几十万中山国百姓头上,也还能维持下去。 但随着太平道起事,天下大乱,各地陆续无心生产,相互之间的道路也绝断了。中山国已经有半年未与烽燧兵们交易了。 早就不会种地的烽燧兵们草草种了一季的粟,并未获得什么大的产出。所以这一次,国相大典兵,他们才痛痛快快的南下了。 因为再没有供给,那些烽燧吏长们担心自己等人会是第一批被下面乱兵弄死的。 两千中山烽燧兵虽然南下了,但因为距离集合地较远,所以赶到的时候,压根就没怎么补充,就又南下了。 而这一路又是夜行,又是胆颤心惊的。尤其是在战场上接触泰山军贼骑的冲锋,虽然只抵抗了半个时辰,但对体能的消耗却是巨大的。 就这样,烽燧兵们瘫了。 …… 看着不断有中山国烽燧兵体力不支委顿在地。 刚率领乌桓突骑转向的臧义眉头紧锁,他意识到一个他之前从来没注意的大漏洞。 那就是他真的了解的也就是自己和孙坚一起编练的两千中山国兵,他们的体能和意志,他都是清楚的。 但烽燧兵们虽然在初始表现出优秀的战斗水平,但压根就是绣花枕头。此刻,不断有人倒下喘着粗气,甚至已经自觉地往外围撤退了。 臧义万万没想到,此战一转乾坤的时刻,就输在这些人身上了。 他也看出了这些人体能已经到了极点,即便他再如何激励许诺,也没什么效果了。再反观对面战场中间,敌军千余名突骑即便是下马步战也还在保持着充沛的体能,真不知道这样的兵是怎么练出来的。 就在这时,臧义突然听到南北两面不约而同发出急促的号角声,他心中一紧。 这会他看不清,但从声音看是敌军两路的骑兵在驰援过来。 臧义再不多想,以乌桓话和诸多义从说了一下情况,就下令全军放弃阵内围困的泰山军,向着西面穿插过去。 也是这个时候,边上几个老军疑惑的问臧义: “为何放弃这陷阱中的小兽呢?” 臧义没回答他们,而是望着西南那处高地,那里一面杏黄大纛高举,说了这样一句话: “敌在左高地,杀上去。” 然后乌桓义从们纷纷看向了西南方,然后皆残酷狞笑。 就这样,臧义在泰山军南北两路骑军合围之前,果断放弃了继续围歼中路三营突骑的打算。 鬼使神差下,他找到了这场战争中最大的胜负手。 那就是,杀了敌帅,为此战画上休止符。 …… 下方汉军骑兵的举动都落在了左高地上的横撞将眼里。 那些汉军骑军只听那呀呀嘿嘿声和那辨发装扮就知道是胡骑一流。再看他们冲刺的方向,也明显是往自己等人冲来的。 于是作为张冲的扈将郭祖,再忍不住劝道: “渠帅,咱们避一避。” 张冲听了这话,疑惑转头,问了句: “阿祖,第一天跟我?” 郭祖被这句话直接问得面红耳赤,他郭祖岂是贪生怕死的?但他郭祖可以热血冲杀,但渠帅能吗?渠帅你要是出了点闪失,夫人和军师他们不得扒了他郭祖的皮? 当然,他郭祖的命是个屁。但没有渠帅,那万千泰山军该如何? 所以郭祖已经做了准备,如果渠帅不愿意撤,他就是冒着被渠帅锤死的风险也要拉着他暂离此地。 但郭祖的心思被张冲看出来了。 张冲失笑了出来,他对着有同样心思的横撞诸将们骂道: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天下已经忘记了我张冲的威名。是什么时候开始,会有人觉得敢在我面前挺矛冲锋?明明他们这么弱,却能将你们逼退三舍?” 走了几步,张冲已经走到了自己的坐骑旁,他背对着众将道: “是我开始成了什么泰山军主,是我开始在后面运筹帷幄。当所有人都觉得上者不能轻掷险地,所以人人就开始让我求稳求全。但诸位知道吗?” 张冲勐得转身,指着下方的胡骑们,怒道: “你们知道的这些,敌军也知道。这些人看准了我不敢冒险,也看准了你们不敢。如此,他们才这般肆意张狂。他们觉得自己光脚,就以为我们穿鞋了必然会退?我要让他们知道,我张冲,穿了鞋照样能脱。我还是那个我,从来不会变。” “我今日要告诉尔等,我张冲就是一个武夫,在里,无论是谁,我是说任何人,都不能让我的大纛退后半步。” 他冷道: “既然这些人选择这般死法,那我张冲就成全他。让他们明白,他们到底是犯了什么样的错误。” 说完,张冲再不理众将,直接跨上战马,然后暴喝一声: “举旗。” 说完,张冲全身甲胃,绰着马矟直直都向着坡下冲刺,一马当先。 张冲的行动直接惊呆了众将。 尤其是郭祖,这个青州大汉,整个眼眶都充满了血丝,他立马翻身上马,高吼着杀奔向前,甚至直接超越了张冲。 越来越多的横撞吏士和突骑们上马疯狂冲刺,他们紧紧地盯着那高速移动的镜面甲骑士,那是他们誓死追随和保护的人。 于是,左高地的泰山军精锐们直接选择了最刚硬的方式来迎接臧义的斩首。 他们如一道黄潮汹涌而下。 …… 张冲顺着坡道越冲越快,在他的视野中,只能看到稍靠前一点的郭祖和不知道怎么就冲到最前的程普韩当二人。 韩当在此战出了大纰漏,他张冲是要准备严惩的。 但战事中,此人以自己是好汉子,说死也要死在战场,恳求张冲给自己一个机会。 众将皆求情,张冲也不置可否,只说了句: “且观你行止。” 然后张冲就看到现在如疯虎一般狂冲的韩当。 此刻的他为了追求速度,直接裸衣冲撞,整个人狂冲狂打,没有一点遮拦。要不是边上的程普一直遮护他,韩当早死了。 但也正是韩当的悍不畏死,极大的挫伤了敌军的士气。 韩当的疯狂,就是乌桓老军们也忍不住咋舌: “这是个疯子。” 张冲看着韩当,嘴里也骂了一句相同的话,但他的嘴角却微露,显然韩当的这副行止,让张冲很满意。 此刻张冲也开始迎接第一梯队的敌骑了。 这是一个很干净的乌桓人,和张冲见过的一干胡人的脏兮兮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这个空,张冲脑海里还浮现了一句感叹: “这是个体面人。” 但可惜,这个体面人的死法太不体面了。 当这人挺着马矟以一个标准的中平式要挑飞张冲的头颅的时候,但比他更快的是张冲的槊。 张冲完全无视了眼前不断接近的马矟,直接将对面胡骑的头颅切下,然后顺着此人一侧,继续挑杀后面的敌人。 至于这名乌桓勇士,连个姓名都没报,其无头尸就被坐骑续行数步后,栽倒在地。 此后,张冲又挑杀了数人,后来还嫌弃太慢,直接将手中马矟当棍用,来回抽翻两侧碍事的胡骑。 每一击都是凌空抽爆声,那万钧力量抽在胡骑的脑袋上,就仿佛抽西瓜一般血白一片。 所以当张冲穿着镜面甲满是红的白的出现在臧义面前时。 铁面下的臧义发出颤抖的翁声: “你他妈是什么怪物?” 第三百六十六章:独北 当左坡地上的泰山军横撞将轰隆一声奔涌下来的时候,臧义瞠目愕然。 只见一支精良到极致的黄衣骑就如同一把利刃直接从上到下插在了臧义的乌桓突骑前阵上。 瞬间,只臧义一个眨眼的功夫,敌军就砸垮了他们最精良的排头突骑。 他怎么也没想到,对面的敌军主帅,甚至可能就是那个叫张冲的当面,在面对他的突袭的时候,竟然选择了最暴烈的应对方式。 这一刻臧义回忆起了那句话: “咱们武夫没那么多说道,谁更纯粹谁就能活!” 但臧义已经想不了这么多了,看着敌军在乌桓突骑中肆虐,他奋力嘶嚎: “给我打旗,让各部从中间避开。” 骑兵的战术应用是非常灵活的,穿插突阵本就是反复转化的。 但可惜臧义的命令下的太慢了,或者说是张冲他们进攻的太快了。 当臧义的命令传递到最前线时,张冲已经如入无人之地一样杀到了他的面前。 看着面甲下张冲残酷的目光,臧义初还被一惊,说了番刚刚的丧气话。 但转而他就哈哈大笑,绰起一根铁锏,勐得砸向了那张冲。 太慢了,太慢了。 在张冲眼里,臧义奋然一击,力量倒是不错,但速度太慢了。 于是张冲让臧义见识了什么叫迅如闪电。 只见张冲也不用槊,手一荡,就将缠在腕间的铁骨朵荡到了手心里。然后以毫厘之差,一骨朵就砸在了臧义伸来的右腕上。 一声巨大的金铁声伴着更惨烈的哀嚎,臧义的右手直接被砸成了血沫,骨头渣子碎了一地。 他再不能维持骑在马上,痛到句偻在地。 数十名横撞将不断冲杀着,奔过了张冲和臧义的两边,将这片空间给驱赶了出来。 于是张冲好整以暇,端坐马上低头直视着臧义,冷道: “你敢想乱军斩我头,也是个好汉,告诉我你的名字。” 臧义这会痛到了极致,哪能说出话来。但他依然怒目向着张冲,倒将张冲整的像一个反派。 张冲啧啧一笑,不以为意,反手就将马矟换到右手,然后重重的往下一戳,就将臧义钉死在了地上。 在我张冲面前,你玩什么命呢。 随着臧义的死,乌桓突骑也彻底没了约束。在横撞将们的冲撞下,这些乌桓突骑纷纷炸裂成各小股,随波追流,溃退一路。 是乌桓突骑不能打吗?并不是。 作为汉室名将臧旻恩养的义从,他们不知道南北打了多少胜仗,赢得了多少威名和功勋。但他们在面对张冲的横撞将们却只能败北。 因为横撞队不仅仅是一支军吏团,更是一支重甲骑兵团。 早年的横撞队之所以叫横撞,就是因为这是一群披甲重步兵。 后面随着横撞队的职能不断转换,越来越多武艺娴熟,骑术精通的武士被简拔上来。这群重甲步兵也就自然的成了全军第一支成编制的重甲骑兵团。 而乌桓突骑就再能战,再以汉法编练,他们都无法弥补轻骑与重骑在冲撞上的巨大鸿沟。 所以,乌桓突骑毫无疑问的败了,而且还丢下了臧义的生命。 …… 当横撞队在溃退的乌桓突骑背后随意追杀的时候,张冲倚马观察着战场。 随着乌桓突骑的溃败,直接就将后路的战场情况暴露在了张冲面前。 张冲也开始好整以暇看一看这混沌的战场到底是怎么回事。 之前在左高地上,虽然看的远,但看不清。到这会,张冲看了一遍中路的情况,才哈哈大笑。他对边上护持着的郭祖下令: “传我令,直接突袭中路敌军。” 没错,观阵之后的张冲,做出了敌军已疲的判断,于是果断下令出击。 为何有如此判断呢? 原来张冲发现,围困着奚慎他们三营的敌军方阵,竟然半天都没有相互轮换。 步兵方阵作战有个本质,那就是实际上能参战的吏士只有前几排,甚至只有第一排,这也是为何排头兵的装备是全军最好的,因为他们的作用就是维持着战线。 那这个参战兵力大概是多少呢? 也就是一个五十人小阵来算,那大概就是五分之一。如果是以一个四百人中阵来算,那大概在二十分之一左右。而如果是那种两千人的巨阵,那这个参战兵比例甚至只有四十分之一。 所以方阵作战就必须要前后轮换。不断将最外围的死者伤员替换下来,使后面充沛的吏士们继续维持着战线。 而眼前的中路汉军呢?却是半天没看到换的,反而都躺在地上休息。 如此,张冲终于断定,眼前的汉兵不是在诱敌,而是真的疲惫了。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这战就结束在这吧。 于是,张冲周边吏士们一吹号角,整个横撞队就开始调整方向,向着前方委顿的汉军发动雷霆一击。 这个过程中,还有几百乌桓突骑,他们被压缩在中段,根本跑不出去。只能被后面泰山军撵着,反向着自己的友军狂奔。 局面彻底失控了。 先是最后方休息的烽燧兵被乌桓突骑踩踏,随后是整个营头都被淹没在横撞重甲骑下。 张冲见一击奏效,不断发号施令,杏黄旗帜飘摇,配合着独特的号角声,泰山军的攻击节奏宛如艺术。一营击溃,就撵着这营继续冲,再继续撵。 就这样,溃兵如同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也越来越沛然无匹。 而这会,中路军之后的汉军大纛处,和前方的喧沸哀嚎相比却是极静。 所有人,包括孙坚和臧旻二人在内,每一个都像得了失语症一样。他们张大着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怎么会这样? 就在刚刚他们还看见臧义带着乌桓突骑决胜狂飙,不仅将敌军三营突骑的生路断绝,甚至神来一笔地打算突袭贼帅所在的左高地。 当时,孙坚和臧旻兴奋坏了。尤其是臧旻,整个脸都晕红了,赞了一句: “果然是千军南奔,而我独北的好义儿。” 谁能不兴奋呢?那左高地可能就是贼帅张冲的所在,一旦将此人斩杀,那是何等的滔天之功,甚至整个天下的形势都会反复。 但变化太快了,本是独北的臧义,转瞬间就成了败北。 随着代表着藏义身份的旗帜倒在一面杏黄旗下,臧旻整个脸都白了下来。 再之后,是一面又一面旗帜飘落,而敌军那面杏黄旗却依然傲立在他们面前。 那杏黄旗下的那名骑士真的是无人可敌吗? 此刻,臧旻无可避免的浮现出了这个念头。 突然,臧旻感觉天黑了,但他却仍然能听清战场的哀嚎声。但很快,这些声音也越飘越远,远到臧旻再听不到一丝。 就这样,臧旻晕倒了。 孙坚最担心的发生了,自己的举主竟然在此刻不支晕倒了。 现在怎么办?是走是留? 看着那面杏黄旗越来越近,孙坚做出了决定。 …… 被围困在七营汉军阵线中的奚胜、严纲、李弼三营境遇各不相同。 实际上真正被困的只有飞豹军的五百骑,他们之前在奚慎的带领下,以抄后绕击的战术击溃了一营汉军,但也因此突入到了战场最内。 而那时候臧义带着乌桓突骑杀上来与飞豹军缠斗,这个空,七营汉兵正好将飞豹军的撤退线给封堵住了。 就这样飞豹军被困到了最里。 但严纲和李弼如何能看飞豹军被围呢?且不提他们就是一路的,就单说军中排位,奚慎就是严纲和李弼的老前辈。 尤其是严纲,他初入军就是在突骑下,当时突骑的三大元从将就是田俊、任筠、奚慎。 所以老长官被围,严纲当即就带着天威军杀奔去救援。然后他也就和自己的老长官一起被围了。 当严纲浑身浴血带着人杀来的时候,奚慎是无语的。 他真的很想大骂一声: “你就不能外侧袭扰?骑兵是这么用的吗?” 但严纲到底是来救自己的,所以这话到底还是没说出来。 反观天武军军主李弼却是一个难得的拔萃骑将,因为他有骑将中难得的品质,那就是冷静。 一个冲锋的骑将必须要勇锐无前,纵是前方刀山火海,也要有冲锋的勇气。但勇气的背后往往是冲动和懒惰。 寻常骑将通常都是这样的心理: 辣娘,管他呢,冲他一波。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 这些人压根懒得动脑子想一想,什么才是更适合的,也能更保留自己杀伤别人。 而李弼就是这样一个优秀骑将。 和其兄一直在突骑系统不同,李弼的履历非常多面。先是在横撞队训练,又参与整编过新的步兵营头,有过方面之任,最后又兜头回来做了一个骑军主将。 可以说,李弼是典型的复合人才。 所以当飞豹军被围后,李弼的选择完全与严纲不同,他并没有无脑冲锋,而是抓住了汉军变阵合营的混乱,直接乘势袭扰。 如果不是那一只不知道从何射来的流失直接射中了他的战马,将他摔倒重伤,没准只靠天武军,就能救出飞豹军。 但战争从来没有如果。最后就是飞豹军和天威军被困在一处,天武军被困在了一处。 当李弼倒地后,他的扈兵们大惊,连忙将他护在一处坡地,随后李弼的扈兵将李雄就带着一名扈兵突围出去,向着南路寻找大郎李辅的天雄军。 就这样,爱弟心切的李辅放弃了眼看着到手的功勋,狂飙来救李弼。 这个过程中,如飞熊军、飞象军、天德军其他两路的三个突骑营也救援了过来。他们也用了李弼之前的战术,就是不断在汉兵外围穿插袭扰,大大减轻了内阵被困的友军的压力。 混乱的厮杀还没持续多久,一身血污的奚慎就看到惊人的一幕。 那代表着渠帅的杏黄大旗,竟然直接从左高地冲了下来,还是向着他奚慎的方向杀来。 这时候奚慎浑身战栗,想到了那些年他追随张冲驰骋疆场的日子,原先的小心思荡然无存,只有一句话。 只见奚慎伤着一条大腿,持刀用尽生平气力,大呼: “都随我一起杀,渠帅来救咱们了。” 说完,奚慎带头向着汉军反冲了过去。 而受奚慎话的提醒,越来越多的飞豹军吏士也看到了渠帅冲锋的情景,于是眼泪狂飙,热血沸腾。 他们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将眼前这些该死的汉军杀透! 于是,受到统帅带头冲锋的激励,内围的飞豹、天威两营突骑再次上马,向着前方汉军逆击过去。 …… 混乱,危急。 后方营头溃散,前方逆击不断。 此时在中路的中山国兵的张纯手脚发凉。 他是中山国尉,领着四营中山国精锐在中路大战,眼见着就要围杀阵内的敌军,谁知道对方来援的这么快? 而且,大纛那里怎么没有任何命令传来呢? 但这张纯也是个人物。到这时候了,他还想着要将阵内的两营敌军吃掉。 所以,他怒声呵道: “骨仆恩,何在?” 此时一个浑身铁衣甲胃的九尺汉子,排阵而出,大声唱喏: “末将在。” 这是张纯从草原招徕的勇士,是鲜卑人。张纯他们家作为渔阳大族,和草原各势力的关系非常复杂。 他们既是草原和中原之间贸易的中间商,也是草原和汉室之间交通的双面代理人。而张纯他们家族也在这个双向中,越发壮大。 这一次,张纯上任就带着百人的铁甲兵,这是他最核心的部伍。 此时的张纯还是一名心怀汉室的忠义,他想都没想就下令: “领我帐下百人铁甲兵,还有后方的两个营头,给某家顶住后面的骑兵!” 这命令明眼人都知道有多危险,但骨仆恩脸色变都没变,领着令,就带着百人铁甲重步兵往后支援去了。 而当骨仆恩带着他的精锐部曲走后,张纯狞笑着对众军吏下令: “咱们先灭眼前敌,再回身灭后敌。这一次,咱们中山国兵要让全天下知道,咱天下无双。” 众军吏被张纯的豪气感染,纷纷高喊: “天下无双。” 说完,张纯亲自带队,领着两千中山国精锐甲士与飞豹、天威再一次撞到了一起。 这一次,一个义一个忠,一个骑一个步,一个无尽的希望,一个最后的辉煌。 鹿死谁手,有未可知。 第三百六十七章:斗将 骨仆恩持着一加重铁殳,带着百人铁甲支援到后路的时候。 这片地区已经成了人间炼狱。 到处都是哀嚎声,那是筋骨催崩声。到处是闷响声,那是骨朵砸破头骨声。 总之,骨仆恩过来一看,就知道后营完蛋了。 一般人看到这情况,会很明智的撤回去。但骨仆恩偏不,他认死理。 张纯说让他挡住敌骑,那就是要挡住,跟情况变没变,没有任何关系。 于是,骨仆恩拿着铁殳,先上来就敲碎了两个丧了魂的溃兵。 然后面对一个已经探矛刺向他的横撞将,骨仆恩一个矮身闪避,然后脚上发力,拧腰整力,将手上的铁殳重重的砸向了奔马。 然后就听一声痛苦的嘶鸣声,那枣红的战马就被这一击给砸翻了。 这一下惊呆了附近的溃兵,简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名横撞将被战马压在地上,整个胸腔被压迫住,嘴里的血沫一刻不停的往上涌出。 看着走来的骨仆恩,这名横撞将脸上既有恐惧,也有不屈,他努力的说了句话。 但被骨仆恩一殳砸烂了脑袋,阵亡了。 见这人临死还要说番话,骨仆恩一脸不耐烦: “偏就你们汉人话多。” 说完,他就拿着沾满白的红的东西的铁殳,杀向了下一个。 见骨仆恩已经杀上去,他后面的百人铁甲重装也嗷嗷的迎了过去。 骨仆恩杀的那个横撞将的时候,不远处的韩当就看到了。 这可惹恼了裸衣厮杀的韩当,因为那战死的就是他们什的。 只见韩当一把将铁矛从一汉兵的背后拔出,然后绰矛就冲向了骨仆恩。 骨仆恩见这名汉人勇士,赤着的上身满是血污伤痕,就知道这人不凡,于是也打起精神,好好对待。 于是他一个挥砸,韩当的铁矛就飞了出去。 韩当还在懵,就见到骨仆恩已经狞笑着要挥下一击了。 “嗖!” 突然从右前方射来一支箭失。 从草原长大历练出来的骨仆恩哪不知道这声音是什么,忙一个深蹲转体,但还是被这支箭失擦破了脸。 骨仆恩怒气冲冲望去,就见一武弁打扮的骑将正以弓指着自己,而且已经搭箭要射第二箭。 他不敢怠慢,一把从后面的甲兵手上抢来一面牌楯,一边猫在牌楯后,觑着眼睛看着那发愣的韩当。 韩当这会有点不敢置信,刚刚被骨仆恩一个重击,不仅仅是将他的矛打飞的情况,也不是什么虎口崩了的情况,而是打击了韩当的傲气。 韩当什么人? 辽西的良家子,幽州突骑的横勇,另一个时空的淮泗武人之担当,江表十二虎臣之冠。 但就这么一个赫赫武臣,今日就被一个无名的鲜卑胡狗一击砸飞了铁矛。 要知道韩当最引以为傲的就是那无双的臂力,但刚刚那结果,却让他的骄傲成了笑话。 要不是刚刚程普救他,他可能直接就被那胡狗棒杀了。 所以韩当时又气又恼又急,这时候不远处的程普也来了。 程普见自己的弓箭伤害不了那鲜卑将,又担心韩当有失,就赶忙过来相助。 程普虽然不明白韩当一系列作为的背后,但对于韩当,他是有感情的。这一次冲阵,程普明显发现韩当的不对劲。 那就是韩当冲得太勐,杀得太凶,一点也不防,就像是已经有了死志一样。 程普只能在旁边遮掩着韩当,心里想的是: “这一次过去,他就应该换了心思了吧。” 越是如此,程普越是要保住韩当。 程普一过来,就将手上的铁矛扔给了韩当,然后自己从挂钩上取出一个加长的骨朵。 韩当和程普有默契,不约而同要共斗这名胡将。 既然是共斗,那继续在马上就有些不合时宜了。于是两人翻身下马,一左一右夹击着骨仆恩。 程普和骨仆恩都是全身披甲,手上拿的又是重武器,于是一击一打间都是硬攻。他砸你一下,你砸他一下。 几下子,韩当和程普就已经有些胸闷了。 韩当胸闷,是因为他刚被骨仆恩用铁殳的末端顶了一下胸膛,而程普胸闷是因为他外面的衣甲已经被砸碎,再一击估计就要他命了。 而对面的骨仆恩也没落得好。 此刻他的衣甲也碎了,露出了他那黝黑茂密的胸膛。 韩当和程普喘着粗气,相互看了看,皆看出了对方有了退意。 毕竟这又不是决斗,这是在战场。此时突骑已经占据绝对上风,干嘛非顶在这里,后面摇人去啊。 但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听到了一声瓮瓮声: “你俩在这里干啥,继续冲啊。” 韩当和程普不用掉头就知道这声音是何人,正是他们的渠帅张冲。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这样一个场景。 一骑穿着闪耀金光的镜面甲的骑士,拿着一个小金瓜一般的铁骨朵,一下就碰飞了那骨仆恩的铁殳,然后随手一击。 骨仆恩的脑袋就在韩当和程普的面前被碎爆了。 这一刻二人明白,为何军中老阀阅都说渠帅是天人降生。 当时他们无知,只以为这句话是讲渠帅之志,等看到了这一幕,他们终于明白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了。 随手砸碎了骨仆恩,张冲不以为意,而是对韩当和程普二人道: “上马,咱们直接拿了臧旻老儿的人头。” 这一次,韩当和程普热血齐呼: “喏!” …… 在后面指挥着的张纯并没有放松过对后阵的情报。 一名眼力好的军吏就在他的身边,不断将后方的情报喊给张纯听。 先是听得: “骨仆恩带人稳住了后线。” 不一会,又道: “铁甲重装正逆推溃兵向前。” 再一会,此人的声音有些激动的颤抖: “骨仆恩碎颅一贼将。” 接着就说: “骨仆恩险些砸碎一贼将,现在两将独斗骨仆恩。” “骨仆恩勇锐,力敌二贼将,又锤了对面一击。” 听着这些话,张纯内心是满意的,他对于骨仆恩的实力是非常清楚的,可以说有万夫不当之勇,是他张氏最强的武力。 所以听得边上军吏的汇报,张纯满是自矜,笑道: “这骨仆恩真不愧是我张家的好狗啊。” 但张纯说完这话的时候,却没听到边上军吏的附和。于是他抬头不满的看着那军吏。 就听此人颤颤巍巍的嗫喏了一句: “骨仆恩被一金光甲骑阵斩,就……就用了一击。” 说完这话,这军吏好像全部力气都用完了一样,整个人都垮了下来。 而张纯也不可置信的从马扎上站起来,情不自禁的的扭头回望。然后他就见到…… 他什么也没见到,因为整个战场再没有了骨仆恩的踪迹,他的铁甲重装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只看到了,无数的溃兵在数十骑的驱赶下,距离自己只有二百余步。 这时候,边上的军吏也反应了过来,紧张道: “国尉,敌军眼见着要杀了过来,咱们撤了吧。” 张纯脸上满是纠结,最后他怒将马扎踢翻,指着不远处的中军大纛方向,怒骂: “我非败军之将。此战之败全因这帮尸位素餐的虫豸。国相本也是一虎将,奈何到了晚年,竟然这般昏聩。仗打到现在,竟然没见到一个援兵。” 这时候张纯已经忘记了,全军最精锐的二千中山甲士全在他的手上。 这一场战斗从来不是臧旻选的,也不是他想要的。因为张冲的袭击来得太过突然,中山国压根没有时间调度成多次的攻击序列。 整个战场都是各营头按照昨夜屯驻休息的时候排列的,哪有什么主攻队,预备队呀。 所以臧旻的中军大帐下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多余兵力,也是从一开始臧旻他们就失去了对于战场的控制。 这是臧旻的最大悲哀,不然以其名将的调度,这一仗不应该是这样的。 这边张纯骂归骂,但手上一刻不停。 他先是将身上有代表他身份的标识统统扔掉,然后就卸掉了自己的精甲,随手就从脚边的箱子里翻出一破衣烂裳套在了身上。 然后张纯转头对身边几个扈将道: “赵地已失,巨鹿已残,而现在咱们中山也败了,这冀州还有救吗?以后希望就在幽州了,那里还有卢中郎将的精兵。而我家在渔阳是豪族,回去之后照样能再拉出一支兵来,到时候,荣华富贵还是我们的。怎么样,跟不跟我走。” 话是这么说,但这时候的张纯已对汉室不抱希望。这一次回家乡,他打定主意要拉一支家乡子弟兵自己干。 这汉室靠不住了。 张纯的这些心思,众人自然不知道,但他们已经被张纯话里所描述的给打动。 于是,那十几名吏士相互看了看,然后一同点头。 弟兄们,就跟你干了。 就这样,这些人也换了装,带着张纯,丢下了军旗,然后向着北面的山林奔去。 还在两面阻敌厮杀的中山国兵们,压根不知道张纯已经撤了。 所以当张冲带着横撞将们杀到中山国兵中路军旗下的时候,这里已经是空空无人。 张冲随手拔掉了那面“张”字旗,然后对已经喘息不止的一众部下道: “如何,还能与我继续冲吗?” 从左高地杀下来,他们已经随张冲连破了八阵,最后就剩下那不远处的敌军大纛。 只要再冲剩下的路,他们就能完成杀透整个战场的伟业,于是皆鼓勇道: “渠帅,我等还能再战。” 张冲哈哈大笑,看着面前这一张张疲惫中透出振奋的脸庞,他满是感动。 从后世来的他知道,从来就没有什么忠诚是没代价的。但是在这些人眼里,他看到的是无价。 这份情感是这么沉重,让张冲明白自己的肩上到底承载了多少人的希望。 于是,他对众将道: “不急,咱们已经破了八阵,一会将战马换一换,歇着力,会了奚慎他们,咱们再冲一波。” 张冲是个长记性的,当年在沂山山口外的大战,他就曾因为不惜马力被尥蹶子的战马给掀翻在地。不是他体能无匹,那一次就要了他的命了。 那时候他就知道,这世界是物质的,不是谁谁英雄气一发,就能如何如何的。 所以他令众人下马歇息一会,吃点东西,换下马,也等前面突围出来的奚慎他们。 果然,随着那面“张”字大旗倒下,还在围堵奚慎他们的中山国甲兵知道他们输了。 有时候士气战心就是这么一瞬的东西。 前一刻他们还在各自吏长的鼓舞下奋命与奚慎两营死磕。这一刻他们就士气瓦解,直接丢盔弃甲四散而逃。 所以当奚慎、严纲二将奋战无前,杀透敌军后,就看到自己的渠帅,衣甲不解就坐在一马扎上,如威如狱。 奚慎再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下马,一瘸一拐的跪在张冲脚下,痛哭流涕。 而张冲也摸着奚慎的头,问了句: “李弼去哪了,他们那营呢?” 此话一出,奚慎更是难禁,哭道: “弟兄们都在这了。” 说完,他就羞愧的地下了头。 而张冲听了这话,刚还拍着奚慎的手直接就停了。只因为在场的人,他打眼一看,也就是七百不到。 而原先负责中路攻击的可有三营一千五百骑,这是死了多少? 张冲再忍不住,手锤着奚慎的额头,痛道: “你这是打的什么仗,带的什么兵。你还我的兵来。” 说完,张冲一脚将奚慎踹到了一边,眼眶也湿了。 这是七百多条命啊,是七百多条命啊,就这么丢在了这里。 奚慎那边被踹倒,立马就翻起来膝行抱住张冲的大腿,哭道: “渠帅,是我奚慎没用,是我对不住弟兄们。我愿意受所有责罚。” 张冲任奚慎抱住自己的腿,并没有说再多。 因为说实话,奚慎的战术从头到尾就没有错误。要知道他是以五百骑穿插在敌四千众之间,将仗打成这样,已经无愧于一句良将了。 但到底,到底是七百条弟兄们的命,就这么丢了! 就在张冲沉浸在悲痛中时,一声微弱却明亮的声音传来。 “渠帅,我李弼带着弟兄们来复命了。” 张冲扭头一看,就见一边李弼带着一众突骑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这一次,张冲的泪终于流出来了。 第三百六十八章:终末 用过水,塞了些粟团后,张冲等人换了飞豹军他们的战马。 飞豹军他们被困后都是下马作战,所以马力都保留的很好。 于是张冲令三营突骑原地休息,然后就吹响了全军进攻的号角。 这是在向南北两路另外四营的突骑传到信号。 之后,张冲带着五百横撞将再次上马。 此刻,天已是大白,距离他们发动进攻才过去了一个时辰,而整个战事的结果就已经注定。 现在已经没有汉军再阻挡他们,于是张冲一鼓作气直接杀到了一里外的中山国兵的纛下。 这个过程中,飞熊军的郭亮也带着所部四部多骑汇合了过来。而张冲也一眼就在人群中看见了自己的小舅子赵云。 张冲没说什么,带着近千骑继续狂奔。 胜利就在眼前。 这一路上的溃兵太多了,草丛间时不时就能见到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汉军随军徒隶。这些人在战争一开始的时候就被汉军给抛弃了。 靠着战场外围的自然可以拔腿就走,但大多数人在战争开始后就无路可逃,只能伏在草丛间,瑟瑟发抖。 实际上,张冲已经冲到距离大纛不远了,但因为这一路上的崎区不平,马速不能奔行,又有黔首徒隶堵路。 所以,花了一刻钟张冲等人才真的杀到中山国的大纛下。 在这里,张冲遇到了此战最后一次的反抗。 在他们面前的,是臧旻的假子军,也是他的最后的扈兵。 二百铁兵。此刻,就结成硬阵,牢牢的守在大纛外。 这些人无不是臧旻这些年来南征北战中收养提拔的义子,是他最忠诚的一批士伍。 他们在一刻前,收到了来自大纛的军令: “领假子营,扈卫大纛,无军令,一步不许退。” 假子营的很多人心里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们无怨无悔。 随同此令而来的,还有十名美姬。她们都是臧旻的妾婢,这一路都是她们在照料这个老者。 这些美姬到来后,就在这万军厮杀中,给二百假子营的甲士们跳了一场绚丽的赵舞。 假子营的大多数人都受臧旻恩养,义父办的一些宴会,他们也时不时参加。所以对于这些赵舞,他们并不陌生。 但这一次,所有人都沉浸在这一副美感中。 那是一种狂热和死亡,明知道下一刻就会死,那这一刻就极尽的享受吧。 绚烂的舞蹈很快结束,舞姬们谢幕后并没有随令使离去,而是当着众假子的面,拔出匕首自杀了。 没有人劝住,也没有人说话。 家子们都知道现在的处境到底是什么。 他们的领头,是一位中年的军吏,叫臧忠。和臧义不一样,臧忠虽然是非常早就追随臧旻了,但因为能力有限,三十多年来都是只为一个扈将。 从假子营中走出了无数军吏,就臧忠依然数十年如一日,还是那个扈将。 但臧忠就如他的名字一般,只有忠。 他忠于臧旻,忠于臧氏。 所以此刻,他站了出来,掀开自己的面甲,对众弟兄道: “现在这一仗,可能是我们人生最后一仗了。这些年我们去过江淮、我们去过边塞,我们杀过越甲,我们宰过鲜卑。原先的我们,一生都会面朝黄土,为三斤半两所劳累。如果没有义父,我们如何能走过这些地方,见识过这天下的广大,甚至能参与到这当中的精彩。所以我这一生是值得的,如果有什么遗憾的话,那就是没能将少郎君给救出来。” 看着一直默默听着的弟兄们,臧忠最后说了句: “弟兄们,请记住,今天才是我们臧氏兴亡的最后时刻。我们要全力守住大纛,无论原因为何,我们的任务只有一个。” “那就是守住大纛!人在纛在!” 众弟兄高吼: “守住大纛!人在纛在!” 就这样,血战围绕着大纛展开了。 …… 此刻横撞将的冲击队中,韩当已经再一次穿戴上了甲胃。 这是渠帅张冲亲自给他批上的。 当时全军换马休息,张冲亲自将一领盆临铠给韩当披上了。 边披还边道: “三军易得,一将难求。要是你因为无甲而没,那就是对一个武士最大的折辱。” 说完,张冲还对韩当道: “你这一日的表现不仅赢得了横撞队的信任,也赢得了我的尊重。不论你之前有过什么想法包袱,今日这一仗后,你就是你自己。” 说完,张冲锤了锤韩当,示意他安心。 回忆在这里结束,骑在马上的韩当,不由自主的看着前面的张冲。 实际上,他自被选入横撞队之后,就已经下定必死决心。当孙坚找到他,让他刺杀张冲的时候,虽然当时韩当口上拒绝,但心里却已经遵从了。 他之所以口上不愿,实际上就是不希望孙坚还留在邺城。邺城的严密并不是孙坚能渗透的。 所以当孙坚走后,韩当就已经准备好了刺杀张冲的计划。 他在横撞队中,不知道有多少次可以斩杀张冲的机会。有几次,只要韩当拔刀,就能将张冲的首级砍掉,一把就结束这名纵横中原河朔的巨僚。 但韩当始终就没拔出刀来。就因为这个叫张冲的是这么有人格魅力,是这么的赤诚相信他的横撞将们。不仅将他们当成家人一样照顾呵护,还不断教许道理,虽然年龄是众人中最小的,却真的好像一名慈父。 韩当是有忠义的人,这一名来自边地的豪杰,虽然投在了一个江淮人帐下。虽然时间短,但那份情谊却不改,甚至让韩当觉得舍了自己性命也值得。 只是,只是这渠帅真的是个好渠帅。 杀了他,这天下还有救么? 答桉是确定的,所以韩当越来越熄掉了之前的心思。 他是这么说服自己的。 舍自己小忠,为天下苍生大忠。孰是孰非,你韩当还不清楚吗? 所以,之后韩当也就用心融入横撞队中,为泰山军征战。 但是当之后他知道要夜袭来援的中山国兵后,韩当又犹豫了。因为他知道孙坚离开邺城后,必然会北上中山投奔他当年的举主。 所以,孙坚就在那中山国兵中。 于是,为了救孙坚,韩当弄险示警,就当全了心中的忠义吧。 韩当还在想着,边上的程普已经问来: “想啥呢?” 韩当笑了笑,回了一句: “没想啥,这一次我们就比一比,看谁能擒了那臧旻老贼,献给渠帅。” 程普大喜,他看出了韩当的转变,笑道: “好,咱们就赌这一把。” 说完,两人哈哈大笑。 …… 张冲带着横撞军终于杀来了。 迎面挡着的是一队铁甲重兵,人数不多,看着也就是百人左右。 为首的是一个六尺多的中年军吏,此时正手持一柄大斧,视死如归。 如果是其他人看到这些人,心里根本不会在意,只当对面是螳臂当车,毕竟此刻张冲这边有千骑虎贲,对面不过百人哀兵。 但张冲这眼睛看到和别人看到的能一样? 他只一看,就知道这伙兵必然是中山国兵精锐的精锐。甚至可能都不是中山国兵序列的,很大可能就是那汉室名将臧旻的私人部曲。 只望着那不时出现的熟练、精通、张冲就明白这些人不好打。 于是,张冲下意识问了句: “如今胜负已分,你们可愿降?” 那打头的臧忠手上持着斧头,默不作声。 他不说话,一百假子也不说话。 张冲明白了。 他看了看百步外的大纛,直接翻身下马。 对面皆是铁甲大斧士,最易噼砍战马。战争已经到了结尾,没必要增加战马的伤亡。于是,张冲决定下马步战。 见渠帅下马,众横撞将们也陆续下马。 张冲照例抽出他那金瓜骨朵,叹了一口气,再一次问对面: “你们当真不愿意降?” 对面仍旧无人说话。 这一次,张冲拿出了自己真正的实力。 只见他一脚蹬地,然后整个人就如炮弹一般蹦了出去。张冲手中的金光直接砸向臧忠的头上。 臧忠的手只来的提一下,他的斧子就混着他的头颅被金瓜整个碎开。 雷霆间杀了臧忠,张冲并不停,直接向着边上那些个武艺着着的,每一次挥砸就带走一条人命。 而那边,郭祖已经带着赵儋、李宝等将杀了上来,就这样最后的一战开始了。 片刻后,张冲将这百人统统杀光了。 是的,一个没留,因为这就是这些人最后的选择,为了忠义。 而张冲付的代价则是,二十多名弟兄永远的躺在了此战最后的一刻前。 当张冲浑身浴血,拖着一个骨节全被砸烂的假子铁兵走到中山国兵大纛的时候。这里已经没有了臧旻和孙坚的身影。 望着散落一地的五方旗、鼓角、六纛、旗幡。还有被丢弃在地的帕头、袜额、鞍鞯、精甲,张冲知道臧旻到底是弃军跑了。 大战一场,最后没有抓住敌军的主将,到底不美。 于是,张冲对众将道: “臧旻年老体衰,能走到哪?你们散开去,给我俘了此人。” 众将大振: “喏!“ …… 孙坚背行着臧旻,向着东面奔去。 因为臧旻老弱已经不能坐在马上,所以孙坚撤走的时候,连马都没有骑。 顺着散乱的溃兵人流,孙坚背着昏迷的臧旻和三名义子在奔离战场后,臧旻醒来了。 悠悠苏醒的臧旻,先是懵然的看着四周,再一看孙坚的后脑勺,马上就明白了一切。 他叹了口气,对孙坚说: “把我放下吧,你自己走吧,带着我你走不了的。” 孙坚见臧旻醒了,脚步不停,喜道: “举主,没事,坚就是脚程好,你休息一会,追兵已经被我们甩开了。” 臧旻沉默了一会,他没有问孙坚为何带着他走。 不说他对孙坚的了解,只说他晕倒前的战场走势,就已经是大势已去了。 是啊,谁说不是呢? 有的选,此战但凡还有一点胜算,他孙坚也豁出命去挣。他已经逃过一次了,谁还想继续逃下去。 但回天乏术啊。 如此,孙坚只能包羞含辱,带着臧旻再起炉造。 但臧旻并不愿意。 他在听了孙坚的话后,轻笑了一声: “文台,你觉得我这样的,就是跑出去又能如何呢?放我下来吧。” 孙坚没说话,继续背着臧旻跑,而他边上的两个扈兵见孙坚如此,也只好当没听见,继续护着跑。 臧旻又说了同样一句话,但这一次他没笑。 “文台,放我下来。” 这一次孙坚不敢再不听,因为他知道臧旻真的生气了。 于是,孙坚跑到一棵大树下,让两个扈兵将单衣脱下盖在了湿润的杂草上,然后才将臧旻放下。 臧旻花了很大的力气将自己的嵴背挺直,然后又颤巍巍的将自己的衣冠给扶正,最后他对红着眼眶的孙坚道: “文台,你是有大出息的。只是以前你一味刚强,失之一个柔。但现在,你已经知道守雌之道。无论是为将还是为人,刚柔相济,才是长久之道。现在看到你这般,我也放心了。” 就像是突然是想起来一般,臧旻正要伸手将自己的玉佩解下送给孙坚,但到底是没气力的,只好苦笑一声: “罢了,时间差不多了。文台,一会这玉佩你就拿着,好好扶持汉室,他亡不了。” 说完,臧旻突然恢复了精气神,他扭头忘了一眼西边爱子所在的邯郸方向,然后就对着西南面的京都向,大笑三声,最后气绝而亡。 这一刻,孙坚含在眼眶里的泪终于流了下来。 他的一生受这位长者帮助颇多。不仅仅是当年妖乱被其拔举,还有去年黄巾之乱,他也是后面得知,这位举主多次向朱儁举荐他,他才得以被朱儁征辟。 不然纵是同郡的,那么多,就偏你孙坚有这个机会? 所以,孙坚对臧旻充满了感激。而现在,举主死了,死在了一片无名的林子下,而他甚至都不能为其收殓。 羞愧难当的孙坚一下子就跪在了臧旻面前,整个脸都埋在草地里,手用力的埋抓着泥土,肩头一抖一抖。 孙坚后面的两个扈兵也学着孙坚跪了下来,看到孙坚的样子,他们知道主公是真的痛彻心扉。 突然,孙坚挺直腰,先是轻轻的将臧旻发冠的带子给系好,然后把他的玉佩又给取下,小心的踹进了怀里。 最后孙坚勐然站起,面着东方: “走,咱们去清河。” 第三百六十九章:从容 “杀!” 随着中山国兵中军大纛的倒塌,各路中山国兵全线崩溃。 原先在南路还在抵抗的刘氏部曲,看这幅场景,哀叹一声,也带着精锐部曲撤走了。 中山国兵已经失去了最后一口战意。 到处都是丢盔弃甲,到处是痛苦哀嚎。 但很快,取代这些的是三路泰山突骑的欢呼雷动。 望着漫山遍野溃逃的敌军,这些武士们探马就去取自己的功勋。 而于此同时,张冲带着赵云等一干突骑也追踪着孙坚的踪迹,来到了一片小树林。 在这里,他们看到了已经坐死的臧旻。 看着端庄坐在老树下的臧旻,张冲直接就一怔。 他见过很多汉军统帅,有皇甫嵩、有黄琬、有张温,他们也都不畏死,但却没一个能让张冲有现在这般感慨的。 臧旻的死给张冲一种感觉,就是他死的非常从容。 虽然他不知道臧旻为何如此,但不妨碍他对此敬重。人们都说死亡是人类最大的事情,所以人在面对死亡的时候自然怀着某种特别的情绪。 似敬畏、似恐惧,似不屑,但能如从容者,却非常少见。 颇有点后世,王阳明坐死前所言的,此心光明,夫复何求? 但人家王阳明是大哲,这臧旻也能有如此境界?所以张冲看不懂。 对于臧旻这人他是非常好奇的,因为从关羽那里他听了很多北疆的故事。而对于此人,关羽的评价就非常高。 他说此人为国之柱石,虽古之名将也不如。 但更多的关于此人的信息,他就不知道了。他倒是知道此人的儿子臧洪,是汉末一伟君子。能有这样的儿子,也许这父亲也是类似的吧。 在张冲还在这想的时候,常凋已经下马上前要割臧旻的头了。 但他还没动,就被张冲喊住了,他指着臧旻的尸体道: “此公是个豪杰,为北疆黔首百姓做了不少事情。所以虽与我为敌,但却配的上以礼相待。他能得部下死力,又报效北疆沙场,是个好军人。这样……” 张冲沉吟了一会,便道: “子龙何在?” 人群中稍微后面一点的赵云听到姐夫喊,立马高声应答: “末将在!” 然后边上的几个横撞将就给赵云让开了一条路,让赵云能走到张冲旁边。 张冲看了一眼一身血污的赵云,命道: “子龙,你后面从此人投降的扈兵中点个二十人。我会为此公准备一副棺木,还有路费两金,路凭一副,然后让那二十人扈兵送此公的棺木回乡安葬吧。” 见赵云在听,张冲又点了两句: “战阵之上,各扶其主,各有一忠。念其忠志之故,惜其英才义气,故用此心。你可明白?” 赵云忙不迭点头,意示听到了。 见张冲已经交待完,边上的郭祖已经带人查看了臧旻尸体边上的痕迹,然后向张冲禀报: “渠帅,现场除了已经灯枯的臧旻,应该还有三人,从脚步来看已经往东边去了。我现在就带人去追。” 对于郭祖的主动请命,张冲想了想还是说算了。 毕竟只是走了三人,又能如何呢? 还有更重要的事要等着他做呢。 于是,张冲让人带着臧旻的的尸体就往回赶了。 在路上,张冲让赵云走在他旁边,看着羞涩的小舅子,张冲问了一句: “刚刚为何不走在我边上呢?” 赵云摸着脑袋,羞赧一笑,说了句: “在场那么多大将都在,我怎么能凑上去呢?” 张冲扭头看了眼赵云,问道: “这是你的真实想法?” 赵云点头,真诚讲: “我本来就觉得靠姐夫太多,要是在这会再不知进退,军中不知道要说什么闲话了。” 张冲噗嗤笑了一下,看自己小舅子这么天真,他忍不住教道: “子龙呀,你真的让姐夫怎么说你。军中确实重资历,但更看重的是能力。关校尉的故事你可知?” 赵云知道自己姐夫说的关校尉就是军中第一大将关羽,赵云作为武人自然是对关羽的双双气魄钦佩的,只是他还真的不知道关羽的故事。 于是,张冲就告诉赵云: “云长当年遇到我的时候,那会我还是一个只有兵千余的泰山小势力。但即便如此,当时我军中也是战将如云。但你知道吗?当我遇到云长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此人是我这一生的臂助,所以我不顾军中舆论,将他超拔领一军,一跃而为军中数一数二的大将。当时,没有人不反对的。但你再看现在?军中对云长哪个不服气的!” 说完,张冲看着赵云的脸上浮现出羡慕、复杂、跃跃欲试的情绪,想了想决定直言道: “子龙,你也是如此。我虽然是你姐夫,但自我看你的第一眼起,我有了看当年云长一样的想法,那就是你是我一生的臂助,未来必是我泰山军的庭柱。所以不要自觉什么流言蜚语,你要明白一点,当你足够强,原先的诋毁都将成为赞美。但前提是,你要在一开始就要顶住诋毁,抓住机会,成为强者。你明白吗?” 见小舅子若有所思,张冲很满意,果然,咱们的赵子龙怎么会是一个愚钝的人呢? 但就在张冲觉得赵云是有所悟的时候,却听赵云问了这么一句: “姐夫,我问你一个问题,那就是你能打几个?” 张冲没想到赵云突然问起这个。 赵云看姐夫疑惑的看着自己,以为自己没说清楚,便解释道: “姐夫,此前你带横撞将冲阵的时候,我都看到了。那是怎么的十荡十决,横勇无敌。所以我就好奇,你能打多少个。因为我好像看你手下都是无一合之敌。” 果然,此时的赵云还是一个简单的武夫。武艺更是他感兴趣的。 张冲无奈,有点不想搭理赵云,就随手给他比了一根手指。 赵云疑惑: “打一个?” 但却听得张冲悠悠道: “你姐夫能一直打!” ”嘶!” …… 很快,张冲带着一众横撞将们返回到了战场。 此时,战斗早已结束,不断有人将串好一列的俘口迁往到一处集中。这个过程中自然有辱骂,但一些踢打的倒是不多。 这些牵送俘口的泰山突骑们看到张冲过来,各个欢呼敬礼,赞渠帅又一次带领他们走向了胜利。 至于那些原中山国兵们则垂头丧气,甚至都不敢抬头看一眼张冲。 不是张冲样貌有多恐怖,而是全身浴血的他即便什么话也不说,只立在马上就有一股慑人心神的气势。 这会越来越多的突骑们看到了张冲,他们纷纷走过来,围着张冲高呼: “渠帅,万岁!” “渠帅,万岁!” …… 声若雷霆,连绵不绝。 一旁的赵云也见识到了自己姐夫在军中到底是何等的权威。 在众人的簇拥中,张冲来到了一片帐幕区。 这里刚被平整过,四面又以帷布围着,不时有一些有品秩和身份的俘口军吏被压到了这里,显然是等张冲回来后点验。 上午的时间从来过得飞快,就在刚刚好像还是清晨,这会就已经日头高上了。 但四月的日头并不讨人厌,反让刚大胜后的泰山军突骑们暖洋洋的。 但相比于他们的暖意,被压入到大帐的汉军军吏们却手脚冰凉。 他们弄不懂这些泰山军将他们押出来的意思。 但他们真的不知道吗?只是不敢去承认。 因为但凡是他们赢了,他们要吸纳中山国兵的俘口也必然会将这些军吏给押出来,然后统统处决。 这样才能方便掌控新附的降兵。 正因为他们懂,所以此刻才如坠冰窖。 不一会,在众吏士欢呼中,张冲掀帐走了进来。 在这里主持的马武看到渠帅来了后,忙上前行礼,之后就将渠帅迎到了军榻。 这军榻是刚刚从中山国相臧旻那里缴获来的,正用在此时。 张冲没脱衣甲,就大马金刀的坐在军榻上。 看着下面一众低头的汉军军吏,还有一个桀骜不屈的,正昂头怒视着他。 张冲都没有理会,从桉几上拿起一布就开始清理着衣甲上的血迹。 此时由邓大将亲自打造的镜面甲,这会已经满是血污,不及时清理的话,血液中的酸性物质会腐蚀甲胃,所以张冲歇下来后就第一时间清理甲胃了。 因为后背不方便清理,张冲喊边上的郭祖来帮忙弄。 这时候,守在外面的横撞将赵儋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羊肉走进来了。 这肉香味太浓了,将下面一众跪着的汉吏是馋得不行。 就是那个昂头怒目张冲的俘将也不由自主的看向了那盆肉,嘴巴不自觉的抿了抿,然后又复为之前那不屈样。 赵儋端着肉呈给了张冲,还道: “渠帅,弟兄们煮了一批羊,别说味道是真的好。听说还是那臧旻专门从草原换来的,香的很。” 知道张冲要说什么,那赵儋还补充了一句: “渠帅,弟兄们都有,这是给你的。” 跟着张冲久了,这些横撞将们都知道渠帅是弟兄们不吃,他不吃。弟兄们吃什么,他吃什么。 果然,听到这话,张冲哈哈一笑,闻了一口肉香,先是撕下一块肉给赵儋,笑骂道: “阿儋你这斤两还差些,这肉拿来你肯定是一口还没吃过,这肉给你。” 赵儋见被渠帅拆穿,讪讪一笑,也接过了羊肉。 然后张冲就又撕下一大块传给了郭祖。 郭祖不客气,馋肉的很,忙接过来顾不得烫就咬了起来。 但他那粗豪样子,直接引来一声冷笑。 却是刚刚那不屈汉吏,扭着头怒目骂道: “我道泰山军都是些什么人物呢?原来不是伙夫就是蠢猪,便是那闻名天下的冲天大将军,也不过尔尔。” 此人的话惹恼了郭祖,他肉也不吃了,回骂道: “你这等败军之将也敢饶舌?你不怕死吗?” 许是正等着这句话,那军吏扯着脖子,嘶喊道: “死有什么怕的?或重于泰山,或重于鸿毛。我受汉室大恩,就是一死又能如何?到时候留名青史也是佳话。” 郭祖听了这话,反倒不气了,这不怕死的,都是能让人敬重的。 就好像刚刚渠帅不就是说那臧义是个从容赴死的好汉子吗?看来这人也是。 就在郭祖心里浮现几分敬重的时候,边上的张冲正不紧不慢的咀嚼着羊肉。 这羊肉的确不错,香、嫩、润。 下面的那个汉吏见做主的张冲这幅样子,心里也急了,正要再说几句。 这时候,边上的郭祖突然向张冲求情了: “渠帅,我看此人不凡。你看在场众人皆碌碌,唯有此人不屈昂扬,有股英雄气。我看这人是我道中人。” 张冲听了这话,又嚼了一块肉,然后把桌上的布又扔给郭祖,示意他继续给他的甲胃保养。 这时候,郭祖哪还不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忙接过布就低头老实的擦着镜面甲。 不过郭祖也有点不服,嘴里还嗫喏着: “这就是好汉子嘛,有何说不得的。” 张冲压根就不理这夯货,腮帮子嚼着肉,就在大帐中扫视,然后他就点着一破烂甲衣的俘将。 此人冠发全失,蒙头垢面,一直低着头,身体还在微微颤抖,显然已经吓得丧了魂了。 张冲点着他,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你可愿意上来和我一起吃这羊肉?” 在场的人都惊呆,那些俘将纷纷看向了这人,完全不明白为何那贼头要突然说出这么一番话。 此人不过一个外郡将,何德何能比他们先一步? 那个人也有点呆,但他不傻,忙磕了一头,对张冲恭敬道: “罪将愿意。” 那边低头擦着甲胃的郭祖,听此人这般没有骨气的话,撇了撇嘴。 真是个孬怂。 随后张冲就将羊肉递给了此人,然后这人恭敬收下后,就狼吞虎咽起来。 这下子,另一边不屈汉吏再一次恼了,骂道: “贼就是贼,募的都是一些不忠不义之人。呸。” 但他这个呸还没呸完,一根羊棒骨就砸了过来。 直接将此人砸了个趔趄。 却是张冲再不耐此人,骂道: “就你也在我面前演好汉。就你也配辱骂我弟兄们?刚刚他不是要留名青史吗?阿儋,来,将这人拖出去斩了。” 这下子,那不屈汉子哪不知道自己演砸了,吓得委顿在地,嘴里哀求道: “不是这样的,我王政也是好汉子。杀不得好汉子的。” 但说这些没用,不一会他就被拖了下去,哀嚎声就这么结束了。 只留下刚还嚼着羊肉的邋遢汉吏,和一众噤若寒蝉的俘口们。 第三百七十章:突围 张冲反手将那沽名钓誉之徒给清理了,然后就对嘴里塞着肉,但神色懵然的汉吏问道: “我看你是个壮士,叫什么?” 听得大贼头来问,这个汉吏忙将嘴里的肉给咽了下去,然后伏地恭敬道: “回将军,我叫朱灵。” 张冲听着这个名字,想了想,又问了句: “哦,那你是中山国人?” 这个叫朱灵的汉吏不敢怠慢,忙回道: “将军,我是清河鄃县人,是随族叔贩货来的中山。之后中国国相募兵,我也就入了军了。” 张冲恍然。 看来这人就是历史上的朱灵了,这算一员良将。 本来他就是看这人武艺强绝,又衣甲破碎,显然是一个力战被俘的。所以就喊他上来吃口肉。但没想到还是一个人物呢? 不过也就那样了,张冲帐下有名有姓的战将可以用车载斗量来说。 他对大多数人的看法都是此辈皆因人成事之徒,只有少数如关羽、徐晃等是真的独一无二。 所以即便知道这人在历史上是曹魏之宿将,张冲也只是澹澹问了句: “可愿意降我?” 那朱灵哪有不愿意,刚刚那同僚王政的下场属实吓到了他。 没见到吗?那“不屈”者,一言不合就拖出去斩了。 他朱灵哪还敢说个不字。 再说,他也是一募士,还是清河人,本来就在中山国兵系统中不受重视。尤其是本地吏士皆将他们这些外地系统的当成膏刀口的,所以朱灵自然对中山国系统的没有什么归属感。 就是可惜了那王政。这人和他一样都是外兵系统的,只不过他朱灵还是属于国兵下的,而王政是属于张纯国尉下的,是其从渔阳老家带来的部曲。 所以同是边兵,他朱灵对王政的死还是有几分可惜的。 但也就是如此了。 于是,朱灵在听的张冲这一问后,纳头便拜。全然不知道,他后面的一众同僚的眼光是那样的羡慕和复杂。 对于汉军吏士的吸纳本就是泰山军作熟的,自然有一套流程。 只有特别些个如朱灵这样能入张冲法眼的,才会让张冲亲自过问。 恰在这时候,一场突如其来的春雨忽如而至。 泰山军在收殓了自家弟兄后,就留了一部突骑在此继续打扫战场。 当然这些活并不需要他们来做,因为原先中山国兵的近万徒隶这时候又陆续从山林间回到了战场,并向泰山军投降了。 不是因为他们不想跑,而是他们知道,赤手空拳,啥吃的也没有,压根跑不回家乡就要丢了性命。反不如投靠名声极好的泰山军,求得个活路。 就这样,春雨淅淅沥沥,徒隶们奋力挖着尸坑,将中山国兵的尸体推着埋了进去。而附近的大车上,满满当当推着的都是这些尸体的军衣,破破烂烂的,在春雨的冲打下,红晕更深了。 随后,泰山军突骑主力便往邯郸方向开拔,他们带着斗笠蓑衣,牵着一串串汉军俘虏,逐渐消失在春雨蒙蒙中。 …… 春雨忽来,但并不能阻止邯郸城外的血战。 随着高览率部突围,将军中有数的坐骑都带走后。汉军上下皆知已经没有了退路。 这反而激发他们的敢战之心。 从辰间到日头高上,巨鹿兵已经鏖战了半日,即便浑身血汗,但仍在战斗。 所以当这一场春雨袭来的时候,不仅打断不了斗阵。反让久渴的中山国兵有了一丝喘息。 他们张大着嘴,努力让更多的雨水滋润自己干涸的嘴唇。 自辰时邯郸北壁陷落后,北壁守将赵浮就带着壁内残兵突围到了中军大砦。 此刻,郭典的中军大砦已经集兵九千,准备倾巢而出。 原先郭典南下时,本军一万五千众,另有骑众一千五。但骑兵先是在梁期大败,折了一半。然后昨夜又被高览这个反骨裹挟临阵脱逃。 可以说,郭典手上除了帐下二十多人的令兵外,已经没有了任何成建制的骑兵部队。 至于步兵主力,巨鹿军也损失惨重。 外围四壁,每壁皆有兵两千。但先后陷落,除了溃回来两千多兵外。余众或死或降,可以说是四亭丢了三亭,惨不忍睹。 也是在这一背景下,郭典带着中军主力七千,并之前溃退下来的残兵两千一同出营,与壁外的泰山军决一死战。 因为郭典也发现了,原先密布在四野的敌军突骑这会都没了影子。 郭典不确定是不是因为他的援兵来了。但他有一点很确定,那就是现在敌军的军力与他势均力敌,而且也没了最具威胁的骑兵。 如果此战有生路的话,那就是现在了。 郭典是河北一众郡长中最知兵的,不然也不会在历史能平定河北黄巾。所以一旦看到这个机会,郭典非常果断的就行动了。 当郭典全军出击的时候,泰山军这边还有点吓一跳。 一开始他们还闹不明白为何敌军像被捅了马蜂窝一样,全军倾巢而出。但很快他们就反应过来,必然是战场上骑军的消失让他们觉得有机可乘。 此时负责邯郸战事的是于禁。 这一从泰山山寮子弟一路血火中成长起来的将领,早已经成为了一名出色的统帅。 当见到巨鹿军倾巢而出,于禁果断下令中护军各营进入原先的汉军四面壁垒,先做阶段性防守。 这时候,战事仿佛和昨日颠倒了过来。原先攻壁的泰山军,这会成了守壁者,也是满戏剧的。 但这四处壁垒在防御上并没有昨日那么好。一方面是经过昨日的破坏,另一方面就是此四壁主要是向外侧防御,而是向内侧防御的。 比如壕沟之流就是购置在外侧的,内侧一面并没有多少防御设施。 所以泰山军进入这四壁垒,也就是聊胜于无了。 很快,战事的烈度就迅速升级。 一方是想要抓住这个窗口期突围,一方是知道敌人就趁着这口气。所以谁也不让。 原先的蒙蒙细雨,越下越大,已经成了倾盆大雨。 战场上一片灰蒙蒙,谁也分不清敌我。有些蒙了头的,等撞到一起才发现是敌军,然后又是一场残酷的血杀。 这时候双方的攻势也不得不暂停了。 大雨下得快也停得快,只半个时辰后,天边就已经是一片蓝。 彩虹也在阳光的照耀下,显示世界的多彩。 但在邯郸城外的两军来看,整个世界都是黑白的。 刚躲完雨的郭典,在天一晴的时候,就重新整顿了士伍,准备布置新一轮攻击序列。 但这时候,他发现泰山军也出动了。 一面书着“于”字旗,一面书着“董”字旗。那是敌军在此战的两部统帅的帅旗。 他们也在邯郸的四壁外布下了阵势,准备迎击汉军。 泰山军的此举,颇让郭典忧心。 因为大雨之前,这泰山军还没有这军阵,而现在却出现这么齐整的军阵,那事实就只有一个,就是他们竟然是在大雨中冒雨排列的。 这让郭典对敌军的组织度有了非常清晰的认识。要知道,刚刚那场暴雨,他部下个营头几乎不能维持住编制,而对面既然还能组阵。 念此,郭典心事重重。 也是因此顾虑,郭典决定将自己的核心部众,也就是两千帐下黑衣甲兵作为先锋,力争在最短时间打开突围通道。 郭典的这番举动,让他边上的魏收直皱眉头。 魏收自兵败投降郭典之后,又亲自杀了数千河北黄巾交了投名状。此人就一直被郭典带在身边,多为其咨询黄巾贼的情报。 而魏收也知道自己已经自绝于黄巾,所以一门心思辅助郭典。这一次南下,郭典也将魏收带在了身边,就是想多问其泰山军军情。 但魏收对泰山军的了解也并不比郭典多多少,所以这段时间其人的话语权在郭典这里弱了不少。 但即便如此,看郭典出这昏招,魏收还是不禁劝道: “明公,这两千黑衣甲兵是你最精锐的部众,一旦虚掷这里,后面恐有祸患呀!” 魏收就是从河北黄巾的勾心斗角中磨砺出来的,如何不知道此时一个丧失武装的郡守别说威权了,就是命也保不住。 而魏收的荣辱又深扎在郭典身上,所以无论何利益,他都要劝一劝。 魏收的话提醒了郭典,也觉得刚刚的命令有点冒失了。 但就在他准备更改命令,马边的又一个文士,也就是田丰,却站出来对魏收怒骂: “你一个阴谲诡计的小人,也敢妄言大事。如今形势已经危若累卵,多一分的耽搁,突围的风险就多一分。一旦敌军骑兵回援?我们还能走吗?” 魏收根本不理狂吠的田丰,而是对郭典道: “中山国兵必然是大举来援!而贼去的又全是骑兵,一时间如何能破得了中山强兵。要知道中山国历来就是备边重郡,有着丰富的抗击骑兵的经验。所以所谓的敌人骑兵回援,压根就是无稽之谈。” 听着魏收的话,郭典微微颔首。 但田丰哪能让魏收这般做浪,他直接指出了魏收这话里的漏洞: “如果中山国兵能抵挡住敌军骑兵,那为为何还要突围?我军大可直接与之决战。趁着泰山军骑部不在,先行歼灭贼步军,不就行了?” 是啊,既然敌军的骑兵不足为虑,那无论是固守待援,还是先攻击泰山军步兵都是可以的呀。干嘛还要跑呢? 如此想法最强烈的就是人群中的臧洪。 他是最不能理解郭典的,明明之前是你们最渴求援兵,而现在他父亲带着大军来了,这时候你们要跑? 但已经有了城府的臧洪并没有显露这份不满,安安静静的站在人群里。 郭典此刻非常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带田丰一起南下。 这人是真没有眼力见,问的事情都是那么让人难堪。 你田丰问既然援兵来了,为何还要跑?然后我告诉你,是我老郭胆丧了? 他之前没和泰山军打过,所以是真不知道这波兵这么能战。 他已经预料到,纵是中山国兵来了,两方会合可能也不是泰山军对手。更不用说,敌军那个叫冲天大将军的主帅亲率骑兵去截击,他担心中山国兵能不能来还是个问题呢? 但的确,拖的越久,风险越大。 于是郭典做出这样一个改动,就是让原定两千人的黑衣甲兵一分为二,只千人为先锋,然后又从别部选了三千军,一并由族弟郭璞统带,并令赵浮相左。 就这样,第二波突围战正式开始了。 很快,郭璞带着四千先锋就撞到了那面竖着“董”字旗的军阵。 他早就发现这波兵人数少,和之前围壁的不是一波,便决定将这里作为突围方向。 他所冲的正是董访所辖的后军校尉部,有兵三千。 董访确实在昨日陷壁的一战中没有出兵,但并不是他们的实力弱。相反,后军校尉部在董访的磨砺下,是一支战斗意志非常坚决的军队。 董访自从在河济地区犯了错,被褫夺了军职。但后面又东山再起,还成了五大校尉之一,自然更是用心。 在他的调度下,郭璞纵然有四千兵,但仍然还是被董访拦在了通道上。 这个过程中,郭璞向中军要兵的信兵往来不断,郭典只好不断向各营要兵。 但是当他看见各营送来的援兵后,郭典气得差一点从马上摔了下来。 他指着一军吏骂道: “我下令是让你营带精兵三百来此,怎么你带来的兵这么少?” 这个军吏慌了,他忙对郭典解释: “郡守,我家部将就让我带着这一百三十人来的呀。会不会是令兵传错了消息了?” 郭典对这小子无话,让他将这一百三十人留下,然后速速回去再补齐剩下的援兵。 那军吏丢下部队后,匆匆回去,但久久不见其人。 而其他各营的情况,也大抵如此。要不拖延,要不就对命令打折扣。 这个时候,即便是郭典也看出了不对。 此时,田丰焦急上前请命: “明公,让我带着黑衣甲兵前往各营宣令。我看各营的心思不大对,请给我先斩后奏之权,我将他们的援兵带来。” 但就在田丰继续请命的时候,坐在马上的郭典双眼空洞,望着战场的东北面,毫无生机道: “不用了,已经来不及了。” 这时候,田丰才抬起头看向东北面。 只见,那写着“替天行道”四个大字的杏黄大纛已经在一阵烟尘中摇曳而来。 来不及了。 第三百七十一章:捕虏 当郭典发现了泰山军的骑军已经回援后,他万念俱灰。 因为他知道不仅是那中山国的援兵可能已经出事,他自己的突围通道也被断绝。 还是那句话,他为何敢突围?还不是因为趁敌军的骑兵被调走? 现在骑兵回援,他跑得过骑兵? 有此一念,郭典面如凋枯。 却在这时候,又一个营头的军吏带着令旗来了,当场就说了句: “府君,我家营将说要等吏士们用过饭后,再来援助!” 这人说的有没有道理?当然有道理,都中午了,滴米未进,能有什么战斗力? 但现在是什么时候?他郭典都没吃饭呢,你们还想拖延? 于是郭典再不能忍,亲自绰起自己的环首刀,一刀就将眼前的军吏砍了。 那军吏临死前都不敢相信,为何自己就是来传个令,就会被痛下杀手。 杀完此人,郭典内心后悔极了。 战前,他觉得各营头因溃兵重组,缺乏战斗意志。所以就将他们安排在稍后一点的后阵作为预备队。 但现在呢?接二连三,接二连三。 他们到底要想怎么样? 不知道此战再不众志成城,必将死无葬身之地么? 郭典的暴起杀人,吓了边上的魏收一大跳。 但他很快就找到了解决办法,他上前对郭典建议: “诸营主将懈怠,但必不敢阵前投降的。因为这些人手上不知道有多少太平道的血,他们没退路的。所以,明公可命这些营将速来本帐应命,然后再以心腹换将即可。” 魏收的办法算不是办法的办法了。 因为临阵换将是大忌,一个新将安排到营头去,将不识兵,兵不识得将,上下都没有磨合,如何能出战? 但郭典明白魏收这个计策的本质,压根就不是让这些人出战的,而是稳住这些营头,比来个什么临阵倒戈。 郭典无奈,只能以此作为对策。 但就在这个时候,对面传来山呼海啸的声音。 然后郭典就看到数十把代表着汉军各营头的旗帜被敌军扔在了阵前。这时候,前线的汉军才知道,他们的援兵全军覆没。 于是,士气直接跌到谷底。 而郭典背后的人群中,臧洪直接是面无血色,他知道自己的父亲多半凶多吉少。 也是在士气摇曳的时候,泰山军走出来一彪嗓门大的军士,上来就高喊: “先灭中山,再灭巨鹿。投降从宽,抗拒从严。降不降?” 最后是三军齐呼: “降不降?” 这一下子众汉兵面如土色,骇得直接丢下了兵器。 …… 此战胜负已定。 外无援军,内无粮秣的情况下,汉军还能做什么无畏的反抗? 战阵一崩,士气一垮,之前再严整的军势都会陷入混乱,人人都在想办法自求生路。 前阵的汉军营头因为后路被堵,只能向泰山军投降。他们能活就看泰山军是否真的是传言那般的王师了。 而中后阵的汉军营头则开始向着西南方向溃逃,虽然那里也有泰山军把守,但能逃多少是多少吧。 而泰山军在看见汉军的全线崩溃后,自然开始对敌进行追亡逐北。 已经修养好的突骑也换上了新的战马,顺着人流,开始乘胜追击。追兵的队伍连忙不绝,连亘邯郸南北。 郭典已经跑了,带着魏收等幕僚郡吏一起跑的,他们还有战马。 而田丰却不在人群中,因为他已经被同僚们给抛弃了。 但也可以说是,田丰放弃了他们。 田丰明白这些人所作的这一切都是徒劳的,因为此时的邯郸城外就是一个大口袋,外面的壕沟、甬道、连壁,已经将里面的汉军围死了。而泰山军已经将几个大的交战通道口堵死,所以他们哪都去不了。 所以结局既然都没得改变,那干嘛弄得那么不体面? 所以田丰就在人流溃乱中,坐在一残破的牛车上,面着西北家乡的方向笑了笑。 然后掏出自己的匕刃,就对着自己的胸口捅了下去。 却在这时候,一骑奔来,本在追亡逐北,但突然看到这人竟然有这般血气,心念一动,一箭失如飞就钉在了田丰手上。 田丰痛到哀嚎,手上的匕首也掉落在地。 然后就听那骑士对身边的伴当道: “这人是个有骨气的,拿了。” 于是那伴当下马,拉出根绳子就将田丰捆了起来。 田丰已经毫无反抗,就被送到一网兜里。望着那英气勃发的骑士,田丰忍着痛,问道: “你是何人?为何要救我?” 骑士闻此言,啧啧作嘴,看来这儒生还算知道好歹,知道自己是在救他。 但这骑士哪在乎这点东西,又在这时听到前边有同僚喊道: “敌军主帅在左前方。” 那骑士再忍不住,对伴当们一招呼,赶紧追。 只将这田丰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了战场上,他被套在网兜里,也不能动弹,只好等后面的泰山军步兵过来收押。 田丰正无神的看着天,突然一道声音传来: “救你的是我家郎君,常山赵子龙。” 却是赵云的伴当看不得自家郎君做好事不留名的做派,自己来给他扬名来了。 田丰眼神稍微聚焦了一下,念了这个名字,然后又叹了一口气。 …… 魏收已经和郭典他们走散了。 此时,他正带着两个骑士伴当在狂奔。 和田丰想的一样,魏收也知道这回逃多半是逃不出去了。但人在被恐惧支配下,是不会坐以待毙的。 即便是无头苍蝇一样乱跑,他们也会觉得有一丝生还的机会。 “嗖” 不知道哪射来的一箭,将魏收边上的伴当射落下马。 很快,又是一箭,但被魏收他们躲过去了。 魏收暗骂: “这帮泰山军的杀才,不是说宽待吗?” 殊不知,泰山军宽待的是俘口,不是溃兵。只要不丢掉武器,战斗就没有结束。 又一波乱箭射来,这一次魏收和他的伴当就没有那么好运了。 他的伴当被一箭穿过了脖子,而魏收则因躲避而摔下了马。 知道跑不掉后,魏收果断趴在尸堆里装死。 很快,撵着溃兵追来的泰山军就跑到了魏收的附近。但因为魏收藏得隐蔽,这些人都纷纷追过了魏收,没一个发现这躺着个活人。 但魏收的喜悦并不能持续多久。 很快在追击兵的后面,就跟上来一波清扫战场的。 他们一个个检查尸体,分别归类,打扫的井井有条。 魏收的行踪再隐藏不了,只好爬起来,偷偷将腰间的绶带丢掉,企图混入到士卒那堆俘口。 但魏收的小心思马上就被识破了,一个泰山军抓着魏收的袖口,看里衬就是由丝做的,怒道: “你是什么人,也敢冒替士卒?说,什么位置的?” 魏收一吓,没想到泰山军随便一个小卒就能有主动观察的意识,忙解释: “我是一屯将,吓得慌了神。” 那泰山兵没多说,将这人送到了后面。 他也不担心这人撒谎,后面有着招呢。 很快,这兵子又发现了一处壕沟下猬集着六个汉军。他马上就冲上前,将刀一横,呵道: “还不出来投降?你们也敢反抗吗?” 这六人已经还骇得破胆了,听这话后哪还敢反抗,只好颤颤巍巍的出壕堑投降了。 这六个粗大汉子,就在这名泰山军面前,毫无反抗。 这就是泰山军的军威。 …… 追亡捕虏的行动还在继续,而那边魏收就混在军吏的人群中,低头走路。 他没想到自己这么容易就混了进来。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不好了,因为他看见前面竟然在给俘口登记造册。这就不好了,泰山军怎么将俘口看得这么重要,还专门选了一批文理书手作这件事呢? 实际上,魏收并不懂,泰山军从原先千人不到的队伍发展壮大到现在,很大的一个工作就是融化汉军俘口,补充本兵。 张冲一直将吸纳汉兵俘虏作为军队补充的重要工作。因为这些人普遍有很好的军事技能,也娴熟军阵。更重要的是,吸纳这些军事战斗人员可以维持地区稳定。 所以在数次大规模战斗后,除了一些伤退的,民怨大的,大部分俘口都被补充到了军中各营,保持各营的战斗力。 但这些俘虏也不是随便吸收的。经过数次总结后,泰山军主要用这些办法来融化俘兵。 一个是老俘兵献身说法。一个是以本乡本土人说服教育。一个就是讲解泰山军的分田政策。 而当一个个操着家乡口音,已经成为一个个什将、伍长的前辈,嘘寒问暖,讲解当兵后能分到的田土,你让这些穷哈哈汉兵能不心动? 可别觉得现在的汉兵和春秋时期的国人兵一样,现在是富贵子弟都是当军官,黔首和被解放的奴隶当士兵。 而这些人在汉军系统中普遍被压榨军功,除了获得一些陈粟烂布的赏赐,就是当一辈子的兵革。哪像在泰山军这里,到处听到见到的都是,这个人表现好,三天当了伍长,那个能力强,当场拔擢。 总之,泰山军这里的一切都和汉军的环境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一开始,泰山军各营头都喜欢招这种俘兵。因为这些人有战斗经验,一入营立马就可以形成战斗力。 而反观之前泰山军常吸纳的地方护田兵却常常讲条件,战力也不如这些俘虏兵好,所以各营都在大比例的招收俘口兵,甚至出现了护田兵来报道,都不要的情况。 这事很快就被张冲制止了。 他太明白这种事的弊端了。那就是俘虏兵虽然战力强,也愿意跟你干。但因为利益没有捆绑,也没有约束,这些兵一旦遇到败战或者撤退的时候,就会变成逃兵。 因为你分田说的再好,也还是空头的,毕竟你都没能打到人家家乡去呢。 但分田兵则不然。他们的利益和泰山军的兴亡仅仅联系。如果泰山军败了,他们在家乡的田土完全没有人保护,如何当得住后面返乡的豪强?所以即便战事困难,这些人也会为了泰山军拼尽全力。 至于撤退时做了逃兵就更不会。张冲现在还记得,此前在他带兵出长勺的时候,他连夜带兵袭击牟县,夜里走失了一百多人。要是一般的兵,这些人早就逃没影子了,但这些护田兵却仍然能自己找到部队,主动回归建制。 所以,泰山军中的军队构成,护田兵出身的必然要占有一定的比例。 不过,张冲也明白。泰山军发展到现阶段,大规模吸纳俘虏兵是一个必然趋势,因为他能更快形成战斗力,也更能应对后面的反击。 所以张冲就给各营一个指标,那就是每营中,护田兵出身的必须要占到四层,剩下六成留给俘口兵。 别看这个比例很多,实际上历次俘获的俘口兵都算在这个六成的指标里。所以每一次,各营对要吸纳的俘口战士是非常重视的。 但正如那魏收打算的,肯定会有很多军吏因为自己手上有血债,担心被清算,就混入队伍中。 所以就有了魏收见到的一幕,泰山军给每一个俘口登记造册。 这些俘口在登记后,将会被分为数十个队,然后筛选出军吏和军士两人群。然后由相同编制的俘口相互指认,再由各军吏指认。经过这样的交叉指认后,各俘口的真实情况往往就无所遁形了。 就这样,魏收在第一波的指认中,就被拆穿了身份。一听到这人就是当年黄巾的总道使,也是后面广宗之变中的卖老弟兄们的叛徒,泰山军们人人义愤填膺,恨不得当成锤死魏收。 说到底,他们泰山军和黄巾军还是一家人,心还是贴的。 不是军吏们稳控局势,那魏收也真的就要被锤死了。也就是这个时候,前头突然传染一阵喜气洋洋的欢呼,却是听: “赵子龙俘获巨鹿太守郭典,彩!” 然后就魏收就看到,自家那好明公,就宛若一条老狗一般被一个英气小将给抓拽着衣带,意气风发而来。 看来,咱们的明公也没能逃出去呀。 就这样,魏收和郭典交错间,互相看到了眼里的绝望。 第三百七十二章:地缘 随着赵云俘获巨鹿太守郭典,到三月二十七日,申末,围歼巨鹿军的战斗基本就结束了。 各营头突骑纷纷抓着俘虏退出战斗,回营休息。而战场就留给了邯郸城的吕旷。他组织着邯郸人出城开始有序的打扫战场。 这一战属实将泰山军累得不轻。他们当中最久的已经连续战斗了九个时辰,也就是说从昨夜开始就一直战斗到现在。 战斗的多巴胺和肾上腺激素的分泌,让他们感受不了疲惫。但现在回营休息了,他们才知道有多累。 如飞豹军奚慎,战后的时候,他的扈兵顾念自家军主受伤,就从邯郸出来的民夫那里买了一只鸡,好给自家军主补一补。 当热腾腾的烧鸡端到奚慎面前时,奚慎狼吞虎咽,但没吃上几口,人就一歪,趴在了桉几上睡了过去。不是奚慎还有呼噜,扈兵当时就以为他死了。 如奚慎这样的,在泰山军比比皆是。 但越是这样,张冲越是提高警惕。他先是安排今日参与战斗的各营休息,然后忙调遣邯郸城内的吕旷、吕翔二部出城接替警备。 然后令白日未参加战斗的各营头帮助民夫一起,加紧打扫战场。 巨鹿军是河北郡县卒之冠,其财力战力都是河北首屈一指。 所以虽然泰山军打得艰苦,但整个缴获却异常丰厚。 战场上到处都是散乱的辎重,牛车上推得到处都是,什么都有,就是粟米少。这也是巨鹿军要加紧突围的现实原因。 一排排汉军俘口垂着头被押送到搭建起的俘口营,在那里他们会被登记造册,统一分配。 之后就是无数民夫壮丁,在邯郸城吏士的组织下,运送伤员,搬运缴获,掩埋尸首。 总之,这一日,泰山军上上下下都忙做一团,体验着幸福的烦恼。 战后的第二日,也就是三月二十八日。 休息好的泰山军各部营精神饱满的接过了警备,张冲也开始翻阅着这一次的缴获名单。 巨鹿军作为一支本地强军,自然有着丰富的人力资源,虽然在之前被泰山军阵斩不少,但剩下的被俘军吏,仍然满满当当,登记的名字直写了一整卷。 张冲先是扫了一眼,看有没有眼熟的。 当时映入张冲眼帘的就是一个叫田丰的。这人张冲是知道,后面袁绍的大谋主嘛!后世人常吹,如袁绍用田丰计,天下有未可知。 这种话,以前的张冲信。那时候他迷恋所谓的英雄史观,当然认为个人的智谋能安邦定天下。但在这个时空奋斗四五年后,张冲已经不信这一套了。 他知道所有人都有巨大的局限,其思其想都受到自己的立场、格局、见识的局限。如田丰在历史上为袁绍所献的诸多策略,虽然在历史上显示了一定的前瞻性,但在当时却并不是如此。 比如在官渡之战前,他力主袁绍在进攻曹操之前,让他分兵多枝,乘虚迭出,曹操救左则击其右,救右则击其左,使其军队疲于奔命,百姓亦不得安业,不要和他决胜负于一旦。 历史说袁绍不听其策,执意官渡决战。但实际上,在官渡之前,袁绍屡次派兵南下袭击曹操,但无一例外皆被曹操打败。 换句话说,当时袁绍看着势大,却兵弱。曹操看着势小,却兵强。也就是说单方面战斗中,袁绍根本打不过曹操的精兵。 这种情况下,趁着自己还有优势的时候,倾力一击才有获胜的可能。真要按照田丰所言,搞什么持久战,不说曹操具有中原,是天下第一等的沃土,就说相互袭扰,最先垮的也是袁绍。 为何? 在曹操和袁绍共有黄河的情况下,曹操也可以出兵北上不断袭扰袁绍的河北,而这种小规模用兵,曹操的精兵更具有优势。这种特种作战,袁绍会越打越弱,谈何持久战? 所以在张冲看来,这就是田丰的局限。 寻常人能看到一,他比寻常人厉害些,能看到二,但他错就错在,没看到三,还将那些看出三的人,当成一。 更不用说田丰的执拗与犯上还是最大的标签,以张冲来看,这人傲得过分了。 但这些也都是张冲对历史上的田丰的评价,他还没见过真人,具体如何还不能断言,不然也不成了信书了? 不过现在不急,先将田丰放一放,后面总有机会。 之后张冲就挨个看俘虏的巨鹿军一干军吏的名单。 第一个,也是最先被俘虏的就是巨鹿军北军校尉赵浮。 巨鹿军是一万五千人的大军团,虽然部分都是郭典自己招募的豪强义从成军,但其编制还是按照汉制,也就是巨鹿军团的编制为五军十五营的巨大编制。 其中左军校尉、南军校尉、右军校尉先后被泰山军中护军斩首,五大校尉中就剩下个中军校尉郭璞和北军校尉赵浮。 在先前的突围战中,也是郭璞和赵浮一起率突围精锐的。 随着战事大崩,赵浮和郭璞失联。他带着扈将和军吏三人一并躲入一处壕沟,但在泰山军冲锋的第一波就被发现了。 当时发现他们的泰山军见这三人细皮嫩肉的,还有一副好牙,就知道这三人是大鱼。 赵浮也知道跑不了,忙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在战俘营,他见到了失散的郭璞。他是自己主动向泰山军投降的,丝毫不以自己是郭氏子弟而矫揉造作。 也因为一个是主动投降,一个被俘,郭璞的待遇明显比赵浮好上不少。也是在郭璞的认证下,赵浮的身份得到了确定。 这赵浮和郭璞是最主要的两个军将,在他两名单下,又有一堆部将、曲将,都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后面筛选一批,有血仇的就杀掉,老实的就吸纳。 至于一些文士的名单,张冲没有多看,这里面他就看到了臧洪和田丰两人的名字。 这臧洪就是那臧旻的儿子,张冲也是现在才知道的。那人在知道自己厚待臧旻的尸体后,还对张冲表达了感谢,又提了一个请求。 就是他想带着他父亲的棺木回乡,他说这个要求肯定是很过分的。因为他是俘虏,生死本就在张冲手里。但他还是请求张冲全了自己的孝义。 想到臧洪这个请求,张冲思考了一会,就在臧洪名字的背后打了个勾,决定同意放臧洪回乡。 说到底,张冲有这个格局和实力,放这样一位义士。 翻开这边,张冲就看向了最后两个,也是最重要的名字。 他们就是巨鹿太守郭典、原太平道总道使魏收。 郭典是自己小舅子抓到的,这必然是要给赵云记个大功的。本来他还以为赵云抓住郭典是军中有人帮助,故意送功劳给赵云。 但后面他才知道,赵云早就带着一个做过郭典厨子的俘虏子啊身边,一路为他指正。就这样,这最大的俘虏就落在了赵云手上。 对于郭典和魏收的处置,张冲已经想好了。 郭典明正典刑,他杀的黄巾军太多了,之前巨鹿一战,直接就杀俘数千,这人必然是要死的。 于是,张冲在郭典的名字背后,用朱笔打了个叉。 至于魏收,这人也活不了,但张冲不打算自己来办,而是将他交给河北黄巾那边。 广宗事变后,河北黄巾一直龟缩在广宗,也不和张冲联系,也不主动攻击汉军,张冲一直想弄明白河北黄巾到底什么态度,正好借着押送魏收的机会,和那边接触接触。 毕竟,黄巾泰山还是一家嘛。 …… 张冲带着中护军又在邯郸呆了些时日,主要就是处理中山国和巨鹿两地的降俘。 这一次邯郸解围战,泰山军一共俘虏了中山国吏士四千、壮口八千,俘虏了巨鹿郡吏士六千,壮口七千,另外有辎重军器不计。 而这一战中,泰山军前后大战,一共获首三千四百级,已经是一个非常夸张的数字了。要知道,中山国和巨鹿两家汉兵加起来一共有两万三千人,而斩首的就有三千四百级,快占总数的十五个点了。 泰山军的计算军功的方式已经继承着秦汉以来的计算斩首数。这类计算方式最容易被下面的人滥杀充数。如现在的两河诸帅,在对鲜卑战事中,没有小捷,虚张俘级,以邀赏赍。 所以这些天,泰山军的书吏们就一直加紧点验着一颗颗首级,这些狰狞恐惧的断首,无不显示出战场的恐怖。也就是现在是春季,要是到夏季,这些书吏们还要晕倒在恶臭熏天里。 这些天,泰山军也在加紧动员俘口的工作。 说实话,这一次有点难。 巨鹿军和中山国兵作为河北最精锐的士伍,其吏士们普遍对汉室是非常忠诚的。 尤其是巨鹿军,他们当中很多人都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即便这一次被泰山军打败,但心里却仍然将泰山军和黄巾军等同看待。 换句话说,他们不大瞧得起泰山军。 他们里面的不少吏士,一看泰山军军吏吃的竟然和普通兵子一样,鄙夷道: “都当军吏了,还吃这个?那还当个屁的军吏。” 这还是巨鹿兵这里,中山国兵那里更复杂。 中山国兵这里主要是三个系统的,一部分是国相招募训练的精锐,一部分是旧长城烽燧兵,还有一部分是豪强部曲。 豪强部曲最简单,因为这些人普遍被当牛马,实际上对主家并没有多少认同。在剥离了基层的豪势部曲军吏后,这些黔首出身的部曲很快归心。 中山国相的精锐也好说。张冲对藏旻的收殓,让这些人对泰山军大为改观,尤其是见到张冲还放了臧洪之后,这些人更没有话说了。 最后,张冲将最后剩下的一百多个实在不愿意投的送给了臧洪,让他们护着臧旻的尸体南下回乡,剩下的都没多少犹豫就投了。 但在烽燧兵这里就不同了。这些人非常看不起泰山军,因为觉得这些人就是内战凶,有本事和他们一样去打鲜卑人啊? 对于这些,张冲没有多说什么,只让人将这批千人左右的烽燧混子兵扔到了俘口营,就当辎重兵用。 开玩笑,他张冲要的是精兵,要的是好兵,真当什么混子兵他都要啊? 这一战后,泰山军从万余俘口中,吸纳了三千左右合格的兵源补充到了各营。不仅补充了原先的战损,还专门设了一个营头,就由新降的清河人朱灵做将官,郭璞做将副,整个营头基本都是巨鹿人。 之后,张冲就在邯郸练起了兵,加紧磨合各营。 很显然,张冲并不打算撤兵回邺城,他还要有大动作。 果然,在四月八日这一天,张冲在大帐中收到了来自关羽的军报,其在军报中说,他已经拿下东面的南和、平乡、任县、并于二日前攻破巨鹿。 原来,关羽在拿下襄国后不久,张冲就让他率兵东进,乘着巨鹿郡空虚拿下整个南部地区。 千万不要以为现在巨鹿军好像被完整消灭,就可以从容收拾巨鹿了。实际上,这地盘是不会真空的,你不占,别人就会占。 可能第二天就出现某个豪杰一流,带着三五个人就把城占了。然后用城内的资源又拉出一波兵来。 这些兵当然不会精锐,但用来守城的话,还是会为张冲后面北上带来麻烦的。 所以,张冲就让关羽打个时间差,在巨鹿军全军覆灭的消息传回巨鹿之前,先拿下这些地区。 当然,也就只能拿这些了,更北面的中山也空虚。但张冲如果继续北上的话,那他的地缘形势就非常危险了。因为过长的南北纵深太容易让人在腰部捅一刀了。 而现在处在张冲腰部的,就是他的好盟友,河北黄巾。 因为张冲先后拿下了赵国北部的襄国一带,巨鹿郡的南部一带,已经正式与盘踞在安平国和清河的河北黄巾相连了。 而这一次,随着关羽信使南下的就有河北黄巾的使者,还是他张冲的老熟人,就是马元义。 他入帐后,见到张冲说的第一句就是: “大贤良师要见你,让你去广宗见他。” 这就让张冲沉默了,到底去不去广宗呢? 第三百七十三章:回乡 当马元义说出这一“要求”的时候,他见张冲的脸色很澹漠,忙又加了一句: “大贤良师打算将人公一位传给你。你也要继承你师父的衣钵了。” 张冲复杂的看着马元义,反问了句: “你觉得我现在还需要这一称号吗?甚至,你觉得我还需要太平道吗?” 马元义根本没想到张冲会这么直截了当的回,但还是很快就给出了他的建议: “阿冲,你现在确实兵强马壮,但你要明白一个道理。太平道的影响早就深扎在你的队伍之中,你举凡望一望队伍里,有多少是太平道的信徒。” 见张冲无动于衷,马元义再次提高声音: “是,你可以说自己的威信牢牢的把控着,但这是你还在太平道里,而一旦你和太平道为敌,内部必然人心浮动。而且,咱们太平道依旧在青州、并州、荆州有着巨大的势力,你成了太平道的人公,既满足你师父的心愿,又能借助这庞大的势力。为何不愿?” 到这里,马元义换了口吻,以一个老友的语气对张冲掏心掏肺: “阿冲,说白了吧。泰山军和黄巾军合则两利,失则两败。这一点你不会看不懂吧?” 张冲也实事求是,对这一点并不否认。 也确实是这样的,如今泰山军发展再好,到底还是只有兖州部分、冀州部分,这是完全不能和发展了二十多年的太平道能比的。 二十多年换句话就是两代人,也就是说第一批受道的信徒,他们的子侄现在都已经长大了。 如今黄巾军看着势弱,但却比原时空要好太多了。现在的太平道在青州是处于绝对势力,在徐州有部分,在豫州的虽然遭到重创,但汝南黄巾的大部都还在当地潜伏,荆州的黄巾虽然发生变故,但依旧奉着太平道的旗号。 而且不要忘了,太平道在河北和并州的根基是非常深厚的,不然日后也不会滋生出黑山贼和白波贼。这些都是百万级别的势力,由此可见黄巾的潜实力。 所以,张冲也不得不承认马元义说的是对的。 不过他并不打算去,并不是他担心这会是一场鸿门宴。 在张冲看来,张氏兄弟真心想让他当人公的理由还是很充分的。那就是有张冲在,完全可以为太平道打天下。而且说来也诡异,那就是张氏三兄弟都没有直系子嗣,至少他不知道有。 换句话说,他们是比较纯粹的,就是想建立一个地上道国。所以,直接物力消灭张冲的概率并不大。 不过再低,也存在着可能。历史上多少豪杰自觉是擎天一柱,肯定不会被杀。但偏偏对面就是底线更低的蠢货,最后一刀结束。 所以,张冲只这个原因的话,是万万不会去的。 但张冲不去的真正原因偏偏不是这个。 他不认同张氏兄弟的政策,在张冲看来,太平道唯一可以与他相知的就是昔日恩师人公将军,但他已经死了。 现在的太平道不过就是为了打天下,但以张角的理念,他的天下和汉家又有何不一样呢?这样的天下对黔首又有何用处呢? 所以张冲不决定去。因为他在荥阳之战后,就下定了决心与太平道做切割,在张冲看来,现在继承人公将军的旗号会在日后有巨大的弊端。因为在当世来说,名的影响,远远超过现代人的理解。 就拿本时空的着名事件,挟天子以令诸侯来说,这就显示的名的巨大作用。 曹操自迎立了汉献帝后,直接从袁绍的附庸势力一跃而成代表汉室的中央势力,在政治上获得了绝对的主动权。 但在日后,也就是关于曹操和汉室之间的关系上,却成了曹操势力间巨大的内部矛盾。在他对外战事中,几次因为许昌的变故而不得不终止了战事。 可以说,在前期他有多吃汉室的红利,在中后期他就有多受这个内耗。 而反观袁绍,他就走了另外一条自主路。 这一条路就是以河北本位,利用河北与关东天然的政治离心力,开府建制。这一条路虽然前期不能撬动汉室资源,但越往后路越走越宽。 现在张冲也打算如此。 对他来说,这一次拒绝张角的“邀请”,就是给治下一个信号,那就是我泰山军从不听什么远方来信,我泰山军就是要走一条自己的路。 虽然后果可能真的如马元义所说的,自己的军心难免要动荡一下。但张冲相信,做了这么久的准备,大多数人都知道该怎么选。 于是,张冲对着马元义说了一句诛心的话: “广宗之变犹在眼前,这人公将军的位置怕也是坐不得的。” 马元义听了这句话,脸色难堪。 最后,马元义还是走了,带着一封张冲给张角的书信走了。 在信中,他提及了两方依然作为攻守同盟的盟友,一同抵抗汉室的压力。但也仅仅是如此了。泰山方已经成了过去,现在是泰山军了。 张冲只能做到这里了,他也不知道这封信和马元义回去到底会怎么说。但即便张角真的翻脸,他张冲又会怕吗?最多给你张角来个“退避三舍”好了。 …… 邯郸城外,泰山军还在不断加固着营盘,他们正打算将城外的临死营盘改建加固为永久式营盘。 很显然,张冲并不打算撤回邺城了。 这也是张冲为下阶段的战事战略服务的。在后阶段中,泰山军主要的工作就是经略河北,而邯郸作为交通要衢,又偏北,比邺城更适合作为此阶段的幕府所在。 所以这些日,邺城的一些幕僚机构都在往邯郸搬迁。 而这一日,也就是四月十二日,邯郸城的郡府内,也是现在泰山军的临时幕府所在地,灯火通明,欢声笑语不断。 这一日,张冲大飱此次北伐吏士。 宴饮的时间永远过得飞快,很快众吏士就醉醺醺的回去了。 而一众幕僚文吏因为这个或那个的原因,三三两两按着圈子的不同又各自聚着自己的小会。 其中最大的一群,就是度满的一群。人群里包括了蔡邕、诸葛珪、吴观、单鸣、陶暗、荀攸、范常、阮瑀、路粹等老资格幕僚,还有新生代的李恒、李榕、冯熹三人。 比度满人群稍微少一点的是何夔那一波。当中有军法曹长赵达、主薄严庄、书记高升,郭图、申商、冯防、陈琴等中间,还有新幕僚如黄权、郭韬、吴瑞、张允。 这两拨人也是如今泰山军幕僚系中最大的两座山头。以度满为首的儒系,与何夔为首的法系。 之所以这么分,不是因为真的两拨人里面就是一派纯儒,一派纯法了。其背后的本质就是权力斗争。 以何夔来说,他是地地道道的纯儒,几次劝张冲以王道行事。但奈何,度满也是纯儒一派,围绕在他身边的都是这一类型的,那他何夔就只能拉拢手段行事都稍微酷烈一点的法系文吏。 所以哪那么多主义,背后都是权力。 所以当大宴结束后,各小团体都陆续找地方继续联络感情。 这边赵达、高升一帮人随着何夔一起来到了军府一侧的府邸,这是张冲分配给何夔用来日常起居的。 当赵达等人到这里后,何夔的家里人已经准备好了简单的菜蔬。 和汉室相比,泰山军依旧还保持着简朴的风格,这在何夔这里依然得到了体现。 由何夔坐上座,其他人等相互劝着,也各自坐好。 大家还没坐定,人群中的郭图就已经迫不及待的聊着一个话题: “这次,咱们真的要和黄巾军决裂了?” 郭图所问的其实已经不是什么新鲜话题了,但依旧牵动着在场诸人的心。 他们虽然不大看得上黄巾军,但内心却不可否认的是,泰山军发展至今,受到黄巾的帮助是不少的。 单说有黄巾势力顶在他们前面,吸引着汉军最多的兵力,这才让泰山军能从容布局。 所以他们心里还是希望,这样的日子能持续下去。也就是黄巾去死,他们在后面捡便宜。 但现在这样的好日子眼见着不在了,这不免让他们有几分唏嘘。 所以,坐在稍微上首的严庄就唏嘘道: “是啊,以后咱们就要自己扛着反汉大旗了。日后那黄巾是敌是友,就很难说了。” 严庄的话让边上的高升听得老大不乐意了。 高升就是豪强子弟,本就看不上黄巾兵,内心里早就觉得应该和黄巾分道扬镳。 现在听严庄言语间还有几分卷念,就开口道: “老严,你莫犯错,渠帅都决定好的事,你在这卷念啥?他黄巾要想有活路,就早早投了咱们,要是还想和咱们拔刀相向,那就是天要收他们。” 好家伙,这高升是典型的鹰派了。 而高升的看法,并不是孤例,而是得到了在场不少人的认同。 上首的何夔没在这个问题多做纠缠,而是直接以一句结尾: “这事渠帅已经有了自己的决定,我们遵从就是了。倒是有一事,在场诸军不知道清楚不清楚。” 何夔一说话,在场的众人洗耳恭听。因为何夔远比他们更靠近权力中心,所以能获得的信息远不是他们能比的。 他们之所以紧密围绕在何夔身边,获得信息也是他们的主要目的。 何夔很满意大家的反应,他压低了点声音,直接说出了最近的一项不起眼的事: “你们可知渠帅在组建一批反乡队?” 人群中,大部分人都没听过这个事,倒是高升稍微知道点这件事。但高升并不打算主动说起。 上首的何夔看到下面的人都没什么反应,心里想着要是董昭也在这里就好了。 董昭此前也是他们这个小团体的一员,而且消息最为灵通,对政策的理解也最为敏感。 只是可惜,其人自被渠帅任免为飞军内军使后,就已经不再参加他们这些聚会了。 何夔知道董昭是为了求稳。因为现在的飞军内卫说白了就是前汉时期的绣衣使者一流,都是做的密探的事。 不仅他不敢和何夔这些人私下见面,就是何夔等人也不敢让董昭参加。谁知道哪个人会不会因为说了哪句不该说的被带走。 内心叹了一口气,何夔就继续抛这个话题: “这个回乡队,是渠帅打算招收军中各异地异乡的军吏,让他们各自回乡拉队伍,一方面潜伏发展,一方面为泰山军提供情报。等日后泰山军打到那里,再起来暴动帮助攻城略地。” 何夔说了这个话后,瞅眼看大伙的反应。 见下面若有所思,又有面无表情的。 何夔就直接挑开了讲了: “你们可知咱们泰山军当年出山转战的最大原因是什么?” 不等别人说,何夔继续道: “就是要将泰山军的影响遍及更广大的地区,将反抗的火种烧遍中原。渠帅有句话说得好,你不去争取,别人就是争取。” “这世间被剥削这么多,如果我们泰山军只偏居于河北一隅,那那些被压迫的黔首能找谁伸冤报仇?” 现在何夔还记得张冲曾和他说这事的场景。 当时张冲也是这么讲这个事的,而何夔马上就问了一个非常现实的情况,那就是让这些军吏返乡单独拉出队伍来,岂不是鸡蛋碰石头,他们能有什么装备和人数,一旦被当地豪强注意到,就是个死。 但张冲反问了何夔,告诉他千万别小看了这小小的回乡队。 这些人都是有着军事技能,又带着一笔启动资金,回到本乡本土立马就可以从亲朋好友拉出个十人队伍。 而有了十人队伍,就敢管当地的不平事。 被欺压的百姓那么多,不少人都和豪强有血仇。但他们要报仇放眼放过去,能找谁?靠宗族?宗族也是豪强的一部分。靠官府?官府与他们沆瀣一气。那只能靠那个小小的十人队伍。 所以别看回乡队人数少,装备差,但却是广大汉占区被欺压的黔首们唯一的希望。 而且张冲也不需要他们参与暴动,回乡队的主要任务就是潜伏、扩张影响,发挥火种的作用。 张冲说到这里,何夔就懂了,而且他看得更多。 何夔明白,这些返乡队别看现在不起眼,但后面却是一个个小根据地的头面。要是能抓住这一波,让自己这一派的回乡拉队伍,日后他们这一系的影响一定超过度满。 何夔也不想这么勾心斗角,但到了这个位置,他也没办法。他再一次理解了渠帅曾说过的话: “政治,就是分配。” 第三百七十四章:荒唐 何夔的这场小宴会,办得没滋没味的。 当何夔说清楚这背后的厉害关系后,在场的没一个吱声的。 说到底,何夔说得再天花乱坠,这背后的风险还是没变的。有几个能有这样的信心,回乡能拉出一支队伍,还能和当地势力反复周旋? 他们要是有这个实力,早自己干了,还跑来投奔泰山军? 而且一个非常现实的情况就是,在当地能有足够社会关系和威望的,往往就是那些乡豪,恰恰不是他们这些独门独户的小户。 比如幕僚队伍中的新人郭韬就是这样。 他们家算是有点积蓄的自耕农,但全家也不过是多出个三五斗能让郭韬去学点经学,哪还有什么资源再去联系族人。 无论什么时代,殷实的小户人家都是普遍关起门来过自家日子。不是不想集众,而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所以何夔所说的这些,他们实在是觉得没什么可行性。 就这样,何夔也只能作罢,开始聊了聊其他的闲事,权当这次聚会就是一场碰头会。 …… 和何夔不同,同样在距离其宅邸不远处的度满这边,就没有聊起这个话题。 度满当然知道这件事,甚至张冲找的第一个商议此事的就是他。 度满听了张冲对这件事的描述,马上就意识到这是一件非比寻常的事情。因为他和过往所有的争天下的方式不同,超出了人的直觉。 最早的天下争夺,是中心式的,也就是商代夏、周代商这种。只要破了对方的都邑,就获得天下了。而再然后就是秦王扫六合的这种,就是要席卷天下。后面的高祖、光武都是走的这个模式。 这种模式的特征就是先在某一地深固根本,然后像填色块一样,将天下一块快打下来。而张冲却怎么做呢? 他的打算竟然是先在河北开花,再到天下布种,最后形成一张巨大的网,然后将天下牢牢拽住。 这是何等的战略巧思。可以这么说,只要这个计划成功,或者只要成功一半,以后泰山军北上南下都将会顺利很多。 实际上,度满也明白为何张冲在这个时间段会想出这样的办法来。究其原因就是泰山军和太平道在政治上的分割造成的。 泰山军能从小小泰山一地,一路转战到河北,这个过程中是受到不少太平道徒的帮助的。泰山军每到一地,就有当地的太平道徒来做向导,告诉本地人情。 这些情报不论是对军事还是破豪强,亦或是后续驻扎乃至治理都是非常重要的。 不然人生地不熟的泰山军怎么做工作? 但现在泰山军和太平道的蜜月期结束了,原先这些遍布中原的网络自然是用不了了,所以张冲才想到这个办法,来建立一个自己的网络。 只是度满觉得这事有几个考量点,他是做过方面之任的。 他实话实说,能拉出一支队伍的人本来就少,又在面临那种敌强我弱的环境。有此能力与心智的,在偌大的泰山军里找,也不过两手之数。 但这些人哪个不是方面主将了,总不能将这些人派走吧? 还有一点,度满也直接和张冲说了,那就是如何面对后面尾大不掉甚至掌控不住的局面。 因为忠诚这东西太脆弱了,能稍微相信的都是一些自己的族里人。这也是为何曹魏时期,重要兵权都掌握在宗室元从大将手里,像徐晃这些五子良将就是副将的命。 所以度满就问了张冲,这后面如何保证忠诚。 但度满却没想到张冲反问了一句: “为何要保证忠诚呢?如果我张冲已经占据这么大的优势下,都不能使众豪杰归心,那我何其失败?” 度满感受到了这番话里的豪气和大格局,他相信张冲就是这么想的,这才是他眼里的阿冲。 确实,张冲压根就没想过那些被散出去的种子,最后反客为主,成为自己事业的绊脚石。因为,他们不论怎么做,都没有他强。 张冲现在的做派就好像一个平台,不断让体系内的去各地拉人头扩张。实际上汉室之前也是这么做的,它让豫州籍官吏回乡拉部曲平叛。这一模式和张冲现在的很像。 但张冲不需要那么回乡队拉多少人出来,在他的规划里,一个乡拉个十个人就行了,平时就是潜伏,宣传泰山军政策,然后偶尔劫富济贫,获得当地穷困的支持。 后面张冲就和度满关于这些事又详细讨论了,直到这次大宴前,度满还就一些回乡队的人员名单和张冲过目了。 那度满为何不在自己的小团队中讲这件事呢? 无他,就是为了保密。他看了看像蔡邕、诸葛珪、荀攸这些汉室强背景的同僚,知道这些回乡队潜伏回去的事最好还是不说。不是怀疑这些人,而是度满本性如此。 就这样,度满和众人聊了下之前春耕的工作和水利挖掘的事项后,就将诸葛珪单独留了下来,他要和他讨论邯郸附近的水利修建工作。 看来,度满挖土的日子停不下去了。 …… 张冲是第二日才醒的。 昨夜在文吏们都三三两两撤走后,丁盛那帮人又带着酒肉来找张冲,便是不苟言笑的关羽也红着脸一并前来,显然大家都还未喝到位。 张冲不是不爱喝酒。 无论是前世还是现在,对于酒他都保持着节制。不过一旦三五知己好友在一起,这酒又是最好的助兴之物,一杯两盏下去,昏昏沉沉睡去,就是个好梦。 但他也知道酒这东西最容易误事,多少英雄豪杰都死在这杯中物里面的。 只是这一次,就和弟兄们喝尽兴吧。 这大胜后的庆功酒总是这么香醇。 众人一醉方休后,张冲于次日神清气爽的起来了。 他回忆了下昨夜的事情,一时有些羞赧,他竟然当着众人的面,直接问蔡老头是否有个女儿。 老蔡头在众人的哄笑中承认了,但后面怎么样,张冲忘记了。只记得,众人的笑声越来越大。 昨日属实有点荒唐,饶是以张冲非人的体制都有些放浪形骸了,更不用说别人了。 不过,这一觉倒是睡得舒服。 有些事除了身边人知道,其他人压根不知道他们的冲天大将军已经有很久没有睡过一次好觉了。 每次张冲一闭眼,脑子就飞速转动,各种事情纷繁复杂而来。这个时候,他就特别羡慕边上的赵娥,总能在最快的时间入睡,就好像什么事都不能让她烦心一样。 失眠成了张冲的隐忧,也就是他非人的体质在,才显得无事。 所以这一次大醉,张冲醒来后那是神清气爽,那一直压在自己身上的压力整个都卸掉了。 也是在这副喜悦中,他看到郭祖在门外狗狗祟祟的,来回踱步,看得他心烦。 张冲骂了句: “阿祖,要说啥就进来说,别一副做贼的样子。”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张冲明显感觉到郭祖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尤其是做贼的两个字,整个人都怪怪的,好像那做贼的是自己,不是他郭祖。 郭祖神色怪异,小心看了屋内没有别人,然后才入内走到张冲耳边低声道: “渠帅,老蔡头真的将他女儿送入军府了。” 听到这句话,张冲的惊愕得下巴都合不拢嘴了,这时候他才记得,昨夜那老蔡头一副乐滋滋的说让女儿和他见一面。 这,这,张冲说不出话了。 不过张冲到底也不是什么初哥了,他看了眼做贼的郭祖,正色道: “你先将蔡姑娘请到边厢去,我这边还要处理公务,后面再谈这个事。” 郭祖点头明白,正要走,就被张冲拦住了。 就听张冲又加了句: “你去给赵娥送一点早食,说我一会忙公务就不陪她一起了。” 郭祖了然,然后又狗狗祟祟的顺着门沿走了。 …… 后面,张冲开始了每日例行的早会。 各部主吏带着各方面的事务一个个向张冲汇报。 张冲装着认真听,但直到等到蒙沮开始讲的时候,他才可是真的在听。 只听蒙沮将最近的外部军情汇总给张冲: “最近根据飞军外军的情报,河北的汉室势力正加速联盟,在清河相刘虞的协理下,清河、安平、渤海、河间、中山、常山正频繁往来。显然要做什么大事,只是目前情报还没具体探查,我会重点关注这事的。” 蒙沮在张冲下面搞情报已经搞了很久了,张冲对此还是非常信任的。于是就让他继续说后面。 蒙沮说完大方向后,就开始说清河、巨鹿北部、常山、中山的情况。这三个地方是泰山军后续工作的重点,所以蒙沮重点也在汇报这些情况。 先是在巨鹿北部的动态。 随着关羽的左校尉部占领了大陆泽以南的地区,大量的豪势就涉过大陆泽,逃向了巨鹿北部地区。 这些豪势之所以能逃的这么顺利,也是和张冲这边有意放过有关。对于这些不稳定分子,逃到别的地区对泰山军来说是个好消息。 这些豪势到了巨鹿北部地区后,很快就引起了连锁反应,那就是在一个叫李邵的郡吏组织下,郡南冠盖如时苗、杨训等,以泰山军凶威难治,一方面联城自保,一方面花重金请幽州的卢植南下,不仅承偌提供提供一应军需,还愿意献土纳诚。 显然这些北部豪势们已然将巨鹿北部当成了自己的领地了,还献土纳诚? 不过据飞军探得的情报,幽州的卢植方面不知道在弄什么,反正对于北部豪势们的请求并无理会。 不提惶惶不可终日的巨鹿郡北豪势们,清河国方面却要让张冲重视的的多。 一方面清河国的刘虞是这次联盟的发起人,只说他从蒙沮的情报中得知的他的一文一武,就不得不让张冲提高了三分重视。 此两人一个是清河崔琰,一个是魏郡审配。 崔琰自然是那位抢了曹操风头的假魏王了。《世说新语》关于这一事到底有几分可信,张冲不得而知,但从中可见崔琰必然是个雄伟丈夫。 而且清河崔氏作为本地望族,这崔琰又是交际广阔。有他辅助刘虞,必然让清河上下归心。 而另一个审配就不多说了,之前祭大胡子都曾败在此人之手,是个用兵的人才。 了解完清河的情报后,蒙沮又汇报了常山和中山的情况。 中山的情况没什么多说的,其境内兵力一空,境内已经是乱了。 什么拥兵数十人者,百千计,称将称号者,又是百千计。甲者、戈者、骑者、徒者百千计;甲者、戈者、骑者、徒者又是百千计。 总之一句话,中山国境内大大小小的势力数以百计,汉室的权威丧尽了。 之前旁郡的常山还想联系中山一起抵御,但到了地方后才发现压根不知道找谁去谈。 之前蒙沮在讲清河、巨鹿、中山的情况时,都很澹然,但在讲最后一个中山的时候,就显得凝重了不少。 他告诉张冲,常山的情况也并不好,但有个情况是,他们好像正和并州的太原进行联系。蒙沮担心,并州的势力会不会从井陉东出。 张冲想了想这个可能,结合他掌握的东西两京之间的战事情报,并州太原方面出兵的可能性并不高,但也不得不防。 念此,张冲突然想到一个办法。 他决定让赵云回乡去,也拉出一队人马,一方面查一查常山的情报,一方面为后面扩展培训回乡队人员做实验。 不过这事不急,他得先和赵娥通一下气。想到这里,张冲莫名有点心虚,看了看四周,见下属们都没发现他的走神,他示意各部继续。 之后就是一些各部赏赐的细末。 和以往转战时不同,现在的有功将士的奖励还包括了田土。这一次据统计,大概要分三万四千亩耕地出去,宅地也有三千亩。 这一次张冲让分田吏专门在邯郸东部开出一片地方,准备将有功将士的田土安置到这里。 也幸亏河北土地平整宽阔,能有这成片的万亩地,放在泰山地区,绝对是做不到的。 张冲打算让工匠营将一些新发明的农具统一发到这片军功田,统一耕作。后续等这些军功士将族人迁移来后,在交给他们。 很快,这一次的早会就结束了。张冲则迈着轻快的步伐直接去了赵娥那里。 第三百七十五章:蔡氏 张冲回后宅的时候,赵娥正笑吟吟地坐在一边等着张冲。 很显然,赵娥并没有听郭祖传来的话,而是让人将粟粥加热了一下就继续等张冲开完早会回来吃。 看着桌上的可口酱菜和粟粥,张冲刚入座就端起来喝了一碗。 在赵娥给他加满的空,张冲得空看了一眼边上的郭祖,忙给他眼色,示意有什么问题? 郭祖小心翼翼给张冲一个眼神,努力想告诉渠帅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成功。 因为赵娥已经将一碗热腾腾的粟粥放在了张冲的手心里,娇笑道: “张郎,该喝粥了。” 张冲立马眼观鼻鼻观心,接过这粥再次埋头干了起来。 氛围正要尴尬的时候,赵娥突然开口了: “张郎,你觉得蔡家大姐人怎么样?” 张冲傻了,什么蔡家大姐?蔡邕难道有几个女儿吗?我还以为就是蔡文姬呢。 张冲正想这个问题,赵娥就说了: “张郎,咱们在一起这么久,你是什么样的人妾是非常清楚的。所以张郎不要多想,妾就是觉得蔡姐姐人不错,是可以作为咱们泰山军之母的人。所以妾是真的不介意的。” 说完这些,赵娥就眼泪汪汪地看着张冲。 张冲此刻有点乱,说实话,他觉得赵娥这个人是自己的红鸾星。在她面前,自己总和当年那个少年一样,单纯赤诚。 他知道赵娥的意思,也知道她的顾虑。 虽然赵娥和自己在泰山时期就在一起了,但说到底赵娥老觉得自己地位卑劣,配不上张冲的正妻。所以之前张冲屡次提及要立她为正妻都被赵娥给拒绝了。 这一次,赵娥不知道从何处得知了蔡氏女已经入府的消息,所以又将这事提起来了,很显然,她是想让蔡氏入主军府,做他的正妻。 想到这里,张冲对赵娥是又心疼又好气。 他抓住赵娥的手,正色道: “赵娥,那个蔡氏也是一场酒后的玩笑话。但这话你是万万不能讲的,这反会伤了人家蔡姑娘的面子。我是没想到老蔡头会这么就将女儿送进来,真的是脸都不要了。不过他这么做,我倒也不好给人送回去,这样这姑娘后面闲话太多了。” 看了下赵娥,张冲决定: “这样吧,后面这个蔡姑娘就留在你身边,后面我会给外府出一面檄书,日后你赵娥就是我张冲的正妻。” 赵娥张大着嘴,要再一次拒绝。 但这一次张冲蛮横霸道起来: “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就这样定了。” 说完,张冲横了一眼郭祖,意思是让他赶紧滚蛋。 郭祖知道自己闯了祸,忙不迭的退了出去。 尔后,张冲就将羞羞的赵娥拦腰抱起,奔回了后室。 …… 半个时辰后,赵娥精疲力倦歪着头躺在张冲怀里。 见张冲作贤者思考,赵娥好奇问道: “张郎,你在想些什么呢?” 张冲叹了一口气,还是将早会时作的打算和赵娥说了。 赵娥一听张冲的要让赵云回乡拉队伍,心里就是一紧,但素来识大体的她知道这事的轻重,所以并没有表露出情绪。 张冲和赵娥说: “子龙是个好汉子,你别看她是你弟弟,就就将他当成弱的要保护的。但在我看来,他日后必然是我军的擎天之将,所以我要好好培养他。” 见赵娥依然在认真听,张冲又讲细了说: “这一次让子龙回乡就是他的一个机会。之前他在邯郸战事中是立下了不少功勋,但他在军中的资历太浅了。虽然军中因为他和我的关系,也有不少军吏向他靠拢,但这些皆不能成为其班底。所以这次我让子龙回去,就是让他回乡招一批体己的伴当。” 赵娥温声对张冲道: “张郎,你做的决定我都支持。而且妾是知道自家这个弟弟的,是有一番建功立业的决心的,所以张郎即便不点子龙,以子龙的性子也会主动请缨。所以妾没有什么担忧,只有一点,就是我有一兄长,现在就是在常山做县吏,不知道子龙回乡会不会和他起冲突。” 张冲嗯了声,将这事记在了心里,然后搂着赵娥一起小憩了会。 …… 下午的时候,这一次襄国之战、邯郸之战功勋卓着的吏士们都喜气洋洋的进了军府。 走在前头的关羽带着左校尉一系的立功军吏,后面一点的是中护军和突骑系统的诸多吏士。 可以说将星璀璨,斗将如云。 人群中李虎也迈着罗圈腿笑晏晏的走着,边走还边对徐晃道: “公明,你可会想过有这一日?” 带着武弁的徐晃,膀大腰粗,听老上司说的这话,恭敬道: “晃草芥之流,如何能想到有这一日?” 李虎哈哈大笑,揽着徐晃意气风发的入殿了。 无怪乎李虎如此喜形于色,这一次他们飞龙、飞虎两突骑委实打得漂亮。 损耗少,战功大。 他们先是击溃了柏人一线之敌,后面又在东进巨鹿的过程中,第一波冲入了巨鹿城,可以说打得非常漂亮,这一次两人必然有个乙等功。 军中大致可分甲乙丙三功。其中一个屯才能有一个丙等功的名额,一个部才能有一个乙等功。而甲等功不常有,非得是功勋卓着者不行。 实际上这一次北伐,可能全军也就只有关羽有可能有这个机会拿甲等功了,因为这次拓地巨鹿南部、赵国北部,合起来也有一个郡的大小了。 众将中,赵云也在,只不过是走在非常后面,还在陈诚、韩浩、张闿后面。 这一次这三人也是走了大运了,因为是在渠帅眼皮底下先登破砦,所以超格给了个乙等功,要知道李虎他们打了那么多仗,合起来才有一个。 你说众将羡慕不羡慕吧? 当然众将最羡慕的还是赵云,这一次他俘虏巨鹿太守郭典,可以说拿到了此战最大的果实,还不知道要提拔到什么样呢。 但羡慕千百遍,众将心里还是更多的惦记着自己能获得什么功,有什么赏赐。 毕竟泰山军依旧实行着圣库制度,一切缴获都归圣库。他们这些统兵将也各个是精穷,就等每一次的赏赐来改善生活呢。 关羽带着典韦、李大目他们走在最前,一进来就看到渠帅已经坐在殿上,笑吟吟地看着他们。 张冲见自己的虎将们都来的差不多了,连忙站起来让众将入座。 众将听得命令,也按军中品秩依次落座,然后各个满怀期待地看着张冲。 张冲也不拐弯抹角说废话,直接了当的将统计好的军功赏赐开始报赏。 泰山军的军制发展远远早于政治体制的发展,自然也更加成熟完善。 无论从编制还是相应的奖惩都有自己的一套章程。 泰山军经过数次大的整合和重编,整体形成了五军校尉和十营突骑的野战军格局,而外围又有镇守兵和护田兵作为地方基层武力。 镇守兵又分城、砦两种。 凡上城有兵五百、中城有兵三百、下城有兵一百。而砦是守卫各要道的军砦,也分上中下三等。上等砦有兵五十、中等砦有兵三十,三十以下就是下等砦。 这些镇守兵都有自己兵额和编制,也是各地军事常备。但是这些镇守兵并不承担大规模出征的战事,其编制也隶属于各地郡县府衙。 至于各护田兵就更是如此了,它只是各地的乡兵,除了大部分缉拿盗贼,更多的作用是为五军校尉部的做兵源补充。 所以真正作为泰山军征战天下的就是现在的五军校尉和十营突骑,总兵力在三万左右。 而在野战军这一块,泰山军在张冲的设计下已经和现在的汉制有很大的不同了。 汉制的野战军制度是将军统兵出征制度。 也就是说,汉室在遇到战争的时候,通常会任命一位或多位武吏作为临时将军,然后领兵出征。 和大多数人认为的汉室全民制下,各地都有强兵的认知不同。真实的汉家军制也是强干弱支的政策,和后世的宋也是一样。 汉将重兵悉在京师,四边但设障,又移天下豪族,辏居三辅陵邑。如四边有事,就任免将领,发五营骑士,六郡良家出征。 也就是说,汉室的核心武备就是中央的南北二军,一旦天下有事,就以南北二军为核心,以地方郡国兵为外围,组建征讨大军。 而将军一旦平定,就会卸职,重任原先的职位。也就是说将军一职就是临时的制度。虽然这个将军号有单号、重号、杂号之分,但统统都是临时的。 这种将军出征制的好处就是能方便掌控军队,但却不利于乱世。 而张冲设计的野战军制,就是将校尉作为一军之主,且是常设。无论是战时出征还是屯镇地方,都由校尉负责训练和战事。 但校尉不负责募兵,这又是和汉室之不同。 汉室常有自己募兵之举,但泰山军的所有兵源补充都由军府的征兵司来负责。 在张冲的要求下,泰山军的兵力来源是以护田兵为核心,以兵募为主体,以降兵为补充。 护田兵自不用多说,是张冲在泰山时期就开始建立的。这些人算半脱产的武装,虽然也负责耕作,但多数时间用来军阵训练。 最早的护田兵到现在至少已经有四年了,两年一轮番,也轮番两年了。可以说,在泰山军的后续战事中,最大的后劲来援就是这些受了田土的护田兵。 他们忠诚有战技,将会越来越成为泰山军的主体力量。 而在护田兵的征募上,张冲设计的是一府出兵十兵。 何为一府呢?也就是在某地,凡十个聚落就为一府。这些聚落通常在百人左右,护田兵也在十人上下。 换句话说,从护田兵上募到五军校尉部,是十人选一个。这样既能优中选优,又不至于损耗地方的武备力量。 这些一府的十兵就将会作为最基础的作战单位,也就是什。这个什从训练到分配都是一起的。 这么做的原因就是现实因素的考量。 从语言上来说,十个聚落之间的语言和人际关系都是熟悉的。所以这十人之间在平时就有联系,也更知根知底。 所以这些人到了野战军也更加有内部凝聚力,能在战场上成为一个最基础的作战单位。 护田兵是乡下人口,而所谓的募兵,是对于城市人口而言的。 泰山军现在治下的城市已经不少,而城市中大量的浮浪或者贫苦不愿意迁居乡间的聚落,多数都参军了。 这类的兵源就是募兵。募兵的单位也是按照所在城县的,泰山军在战时的时候会征募很多这些当地兵,因为更容易获得当地支持。 比如关羽军入巨鹿的时候,就征募了本地的穷困补充战事损失。这类兵的训练既不及降兵,也不如后方的护田兵,但却在稳定地方上有巨大作用。 不过这类兵在大军屯驻后会历经多次汰减,优秀者留军,余者服役结束遣发回家。 泰山军的野战军中还有一个特殊的兵员,就是胡兵。 这部分主要在十营突骑中存在。 不可否认的是,汉人善骑者毕竟是比较少的。以往泰山军的骑军卒来源是原先的铺递、骑奴。 比如去年张冲在雪夜袭朝歌的时候手下的小骑奴韩岗就是这种成分。但这类人即便在汉室也是少部分群体,不足以构成泰山军大的军事骑团。 而在河北,除了优秀的汉家良家子骑卒外,有不少杂胡,如鲜卑、乌桓等。泰山军最早吸纳的胡骑都是战时的俘兵,比如在几次与幽州突骑的战事中,泰山军就吸纳了不少优秀骑卒。 后来泰山军扎根河北后,一些羁縻的胡人部落时常有活不下去的胡人投军,这又是一部分补充。 对于胡人来说,他们也习惯于投靠汉人势力来生活。因为在过去,汉室有事就征发他们讨逐探候,无事就让他们在境内放牧。 不过不论是军中存在的华夷之辩,还是张冲对历史的警惕,都使得胡骑在突骑中的占比并不高,只能算是一种额外的补充。 泰山军真正想要获得优秀的骑卒补充,还是得等到拿下冀州北部和幽州。 第三百七十六章:军制 这一次北伐,参与战事的一共涉及左军校尉部、中军校尉部、后军校尉部三部、还有九营的突骑。 此战参战人数大概有两万有余,是泰山军目前最大的一次军事行动。 但别忘了,这还只是战兵人数。还有大量的辎重兵和补充兵存在。 青州黄巾在祭孙的带领下全体加入到了泰山军后,精锐力士营补充进了泰山军的五校尉部的主力战兵中,大部分则为辎重兵和补充兵。 这部分辎重兵大致又是在一万多人左右。而这些青州黄巾也是能打能杀的,只是在战技上还不如主力营头。 换句话说,泰山军绝对爆兵的话,将护田兵和辎重兵一起拉出去,能拉出至少六万以上的战兵,已经是非常恐怖的存在了。 只是这种兵力规模对如今的泰山军来说是不可持续的。泰山军也没有足够的人力资源对如此大规模的军力做精细管理。 而现在三万野战军的人数规模,将将差不多是泰山军的能力上限。 为何这么难呢? 因为泰山军之所以能打,可不是什么将士们猪突豨勇就行了的,那是流寇。 泰山军的战力优势是系统的,就是在于他们是一支经制之师。 以泰山军一军校尉部来说。 其标准的编制为五营,是五千人战兵的编制。此外还有两千左右的辎重兵编制。每营编制为千人上下,其中弩兵二百、长弓手二百,铁甲兵六百。 而五千的校尉部,又有自己的幕僚编制。分军司幕僚和营司幕僚。 军司幕僚自然就是一个单独的大校尉部的幕僚结构。 其基本组成就是长史、参赞,书檄、以及仓、甲、兵、法四曹长。 其中军中长史算幕僚之长,主管一切非军事物,是军校尉的重要助手,也是钳制对象。因为每一个长史皆有密函张冲的权力,可以将军中情况悉数禀告。 如今的长史是当年老泰山时期成长起来的,是当年道使制度的延续。可以说,上至一军,下至一屯,皆有各自的长史。 而参赞就很简单了,他是张冲为某个军校尉部配置的军事幕僚人才,为主将参赞机宜,人数在三到五人不等。 此外军司幕僚还有书檄。这个在汉室的称呼就是记室,就是掌表奏书记文檄的工作。 参赞、书檄这些都是比较清贵的职务,而仓、甲、兵、法四曹长就是负责固定的职能事务,是要职。 所谓仓曹长就是负责一应军需后勤,因为泰山军实行圣库制度,所以这些也叫圣库长。他们不仅对掌管战时缴获,还对辎重兵有统领权,是为数不多的有兵权的幕僚。 而甲曹长就是负责甲胃一应管理。 大军屯驻,所有的甲胃都需要入仓管理,军队非战时是不能有甲的。而甲胃作为军国重器,其甲曹长的职位可想有多重要。 这在汉室那边,基本都是由皇帝身边的宦官们担任,而在泰山军这边,也基本是从横撞队出来的才有资格担任甲曹长。 至于兵曹长,就是负责军中一应兵册管理,军士的补充、退伍、升迁、计功皆是这个职能部来负责。 而最后的法曹长就更重要了。在军校尉部一级的单位,法曹长下有法吏二十、执法卒百人,皆是军中精锐。专司负责战时、屯驻的一切军法事务。 泰山军从薛氏壁时期就开始了军法管军的政策,可以说到如今,已经是非常完善了。 所以在军司一级的幕僚,从长史到四曹、人数少的有五十多人,人数多的要有百人以上。 而一个军部不仅是军司幕僚,在营一级还有营司幕僚。因为泰山军能独立行动的单位,就是营级单位,为两部五曲十屯二十队的编制。 营司幕僚虽小,但编制和军司幕僚总体一致,皆有长史、参赞、书记、四司。 这就是泰山军战力的保障,靠着数量众多的幕僚做精细化管理。 这种精细化管理精细到什么程度呢? 就是已经能下沉到队一级的单位,也就是军中凡五十人就有幕僚,只是这些幕僚依然有军事作战事物。 比如一个队将,他下面就有执旗一人,副队一人。所谓执旗,也就是专门负责掌旗的,用来调动兵力,联络其他队做配合打击。而副队则是专门主张文书、酬功赏的。 以此次北伐计功来说。 泰山军将士们将缴获的首级先交给各自的副队来点验,合格有效的记册上发给屯副、屯副总结再上发到曲副、曲副总结后再上发到部副、之后就到营司那里。 由营司的兵曹书吏总结,然后随机下到各队中抽调勘验首级功。无误的,才会上报到最后的军司。 从这里也可见,为何到现在张冲才开始为众将酬功。 但这么精细的管理,虽然能大大提高战力,但成本委实过高。 现在的泰山军大部分幕僚都是各地的寒门子弟,有文化没出路。但这么多年的积累,泰山军也只能为三万人的野战军团,配置充足的幕僚。 关于幕僚,泰山军还有一点和汉室的不同。 那就是汉室的幕僚大多数来自于统帅的征辟,而泰山军的所有幕僚全部来自幕府兵司的任命。 汉室的将帅们领兵出征可以自行组建自己的幕府,其幕僚成员全都是自己征辟,所以每逢战事,豪强子弟争相入幕府,甚至人都不用去,就挂个名就行。 也因为这些幕僚都是将帅们自己私人征辟的,所以这些人对将帅们的人身依附是非常重的,也就是有了所谓主公的称呼。 而这对张冲来说是不能忍受的,他专门让幕府的兵司负责此块事务。 即便有将帅遇到了优秀的幕僚,也只有举荐权而无征辟权。 这些被举荐上来的幕僚,统统都要到幕府的兵司登记,考核,然后由幕府统一分配到各军。 什么叫经制之师,这就是经制之师,举凡种种事物,都有章法可依,都有专人司办。 所以现在的泰山军五军制已经是非常成熟了,也是整个军制的核心,日后即便扩兵,也是会按照这个框架搭建。如五司、五方面。 现在殿内准备受勋的大部分都是中护军、左、后两校尉的吏士,而突骑系统的吏士们则并不太多。 泰山军的飞军系统和五军并不是一个军制。 军中都知道,同样的品秩上,飞军要比五军吏士要高两个级别。也就是说,飞军中的部将就相当于五军中的营将一级,可独挡一面。 很多人对五百骑没有概念,觉得五百骑的人数非常少,无足轻重。但实际上,一支成建制的五百骑,就可以主导一场战役,是真正的军国重器。 以泰山军法度,一军校尉部出征,必要配备两营千人的突骑,用以遮护和统治战场。 这一次北伐关羽带着左校尉部出征,就配了飞龙、飞虎两突骑营,这就是常制。 而在对骑兵的运用上,泰山军比照了幽州突骑,也吸收了内郡作战的条例。 在中国内郡,汉军普遍以戎车步骑相参,与鹿角为方阵来作战。而幽州突骑则以骑兵为完整编制,做大骑团作战。 张冲借鉴了二者之长,建立了如今十营突骑的序列。 既可以离散为营配合五军校尉部作战,又可以编制成军,做集团性骑军作战,总之,离合皆可。 突骑在与五军校尉部配合作战的时候,通常会部署在军阵之后,他们一方面可以下马步战,作为二梯队兵力使用。一方面可以作为突击骑兵,乘胜追击,扩大胜利战果,很少被用来直接冲击敌方坚阵。 不过也有例外,张冲帐下的横撞重骑就可以用来直接冲阵,但性价比不高,死一个横撞将,就相当于折了一个百人将,属实冲不得。 也因为突骑们普遍打得顺风仗,又容易在战后追击中俘虏到敌军的重要统帅。比如赵云如果不是突骑的一员,他能在战后拿下巨鹿太守郭典吗? 所以五军吏士们对突骑们普遍不感冒,这从此次殿上泾渭分明的座次就能看到了。 像李虎、徐晃、奚慎、李辅、李弼、马武这些人都坐在一团,少有和附近的五军吏士打招呼,倒是郭亮因为之前就是五军系统的一员,还时不时和熟人相聊。 这次来酬功的除了五军吏士,突骑系统、还有辎重兵的一些吏士。 这些辎重兵大部分都是青州黄巾的,原先的泰山军老辎重兵基本都被留到了地方作为镇守兵。 此刻这些辎重兵们就在自家老长官,也就是祭孙和徐和身后坐着。 他们见前头一个个唱将报功,听得心痒,也期冀着这一次的战功。 没错,辎重兵们也有战功。 辎重兵作为行军作战后勤的保障,对一场战事来说也是非常重要的。 尤其是这一次关羽因为不熟悉水情,被春水困在北岸。不是后方辎重兵不懈战斗,保障了粮道安全,关羽部也可能会有大挫。 而除了这些战功外,他们在本职工作中也完成得非常出色。 此次北伐战兵几有两万,其日费粟米就能有五千石,战事前后有月余,再加路上损耗,也就是说,这些辎重兵至少将三十万石的粟米运送上了前线。换算成牛车,也就是一万车次。 所以辎重兵系统的军吏们自然能参与这个荣耀时刻,与战兵们一起分享此战的荣耀。 除了辎重兵,飞军背旗的外军系统也有来受勋的。 泰山军的飞军背旗是一个非常复杂的军事系统。几次改编后,现在形成了对内稽查的内军,对外探敌的外军。 其中外军也分探谍和游奕两个系统。 探谍直接隶属于幕府,无论是调遣还是汇报,皆直接由幕府下的飞军外司负责。 而游奕是由编制在幕府,但具体调发都是在五军的军司。因为游奕的作用就是在行军、驻营过程中的哨探、警备。 飞军的兵员最早就是来自泰山地区的山寮,本就善于追踪潜伏。后面又统一受张冲训练,教授最系统的哨探一事,可以说飞军的专业素养要比汉军要强出不少。 这在泰山军的战事中屡次得到证明。 在泰山军中,从老泰山时期开始,就有相应制度。 其中哨探五里为两骑,探十里为四骑,十五里为八骑,而到了三十里就是十二骑。 而每次行军,以泰山军的条例来言,每一次都要哨探到三十里才行。 哨骑一旦见贼,就将插在背后的旗帜招展起来。哨探无贼,则卷骑而回。而这些游奕都是在这三十里前后相继的,一旦见旗帜,则立马回转传报。 所以泰山军往往都能先汉军一步获得情报,然后或立阵或伏击,占据战场主动权。 而这一次来的主要也是游奕一系的,探谍系统的因为潜伏问题,不会出现在这样的场合。 他们是真正的无名英雄。 除了军事系统的,此外还有工匠营、医将营的吏士们,他们也参与了。 工匠营在襄国围城战中的出色表现,其制造的发石车和巨型巢车都为攻下襄国做出了巨大贡献。 而医匠营就更不用多说了。 这支由张冲开创的医匠营可以说在外科方面是此世的巅峰,是泰山军最大的财富。 从泰山时期发展至今,大概培养了医匠五百多人,医徒两千。这些人普遍被安置在五军校尉部的军级单位,因为只有军司才有足够的实力保卫这些医匠。 每大战,都是由军中袍泽和随军力夫抬着担架将受伤的袍泽从战场上抬到军司,让医匠治疗。 这一次北伐战事,泰山军一共伤亡两千余人次。其中由医匠们救回来的就有一千三百多人,可以说军中最受军士爱戴的就是这些医匠们了。 当然,突骑们更爱的还有兽医们。毕竟战马有个伤病的,都指着这些兽医们救治了。 只不过张冲不懂兽医,所以军中的兽医水平也就是比汉军稍微强些,达不到出类拔萃的程度。 总而言之,承天元年,共和元年,四月十三日这一次的受勋,是继荥阳之战后,泰山军最大的一次受勋。 虽然做不到人人满意,但涉及范围之广,可以说已经是幕府考虑得极致了。 只不过,这就苦了留守邺城的右军校尉部、前军校尉部了,他们这一次只能眼巴巴看着袍泽们,立大功、分好田、升美职。 拿咱们的丁盛来说,他早就红着眼叫了: “下一次角觝定先锋,谁也别想和他抢!“ 总之,这一次酬功后,泰山军是人人闻战则喜,如狼似虎。 第三百七十七章:姥姥 功勋既毕,众将满载而归。 而张冲则独自回到书房整理最近汇来的情报。 得益于飞军外军探谍系统对京畿之间力量的倾斜,张冲对两京之间的战事有了更多的了解。 张冲从来没有放弃过对两京之争的关注,他知道自己必定要在两京之争结束前就拿下河北,不然以现在的泰山军是完全挡不住汉室后续的反攻的。 而最新的情报显示,在泰山军北伐之际,第二次两京之战也激战正酣。 张冲将第一次洛阳军在关外之战和后续在河东之战统称为第一次两京之战。随着袁绍带着残兵返回孟津,河东太守董卓正式加入西京阵营,两京之间的实力再一次平衡。 经过一系列调度,又在一批南阳兵的入洛后,洛阳方面再一次做好了西攻的打算。 而南阳方面的黄巾军在张曼成暴死后,其势力在南阳大族和荆州刺史徐璆的共同绞杀下,终于失败。 赵弘自觉自己是豪强子弟,觉得可以为本地勋贵们所容,但孰不知这些勋贵根本容不下十万黄巾睡在侧榻。 在一次有预谋的袭击中,赵弘在酒后被阵斩,黄巾余部推举韩忠为帅,开始与本地南阳勋贵们继续斗争。 但南阳这地方太特殊了。作为人口数百万的帝乡,境内勋贵之家遍布四野。樊、阴、邓、吴、岑、李、卓、朱。这些哪个不是从光武就是勋贵了,到现在哪家徒附不是百千计? 在这些大族的同气连声下,以韩忠为首的南阳黄巾屡次大败,最后无奈出降。但南阳太守秦颉压根不敢留这一支有血仇的降兵在境内,不顾荆州刺史徐璆反对,执意杀了韩忠。 本待投降的南阳黄巾军再一次四散而逃。只是数次主力大战失败后,这些南阳黄巾只能分散到了南阳各地,有些甚至跑到了伏牛山落草。 南阳黄巾成了草寇,南阳方面的军力得到了释放。南阳太守秦颉和荆州刺史徐璆一个是荆州南郡人,一个是徐州广陵人,皆是汝颍士族的外围。 所以这一次两京之争,他们皆站在了洛阳这边。其理由除了同出自关东士族要同气连枝外,更多的考虑还是,他们觉得虚君一事正符合他们儒家对天下治理的理想。 刘氏子就做皇帝吧,但这天下的宰割就交给我们这些有道德情操的士大夫吧。 第一次两京之战他们没来得及参加,但这第二次两京之战,他们荆州人不能错过。 于是,南阳太守秦颉令樊郃、朱典、文聘领着三千南阳精兵入洛,参与后续战事。 樊郃是南阳樊氏一脉,也是现在的樊侯。而朱典出自光武时期建义大将军朱佑,是南阳勋贵一系中近年来最出类拔萃的。而文聘则是从这平定黄巾中展露出的新生代斗将。 总之这一次北上的南阳兵,老中青皆有代表,兵也是浴血沙场的悍兵,着实提高了不少洛阳方面的实力。 不过相比于这三千南阳兵,整个荆州的加入东京阵营更大的意义是粮秣的打通。从荆州腹地发来的钱粮税收源源不断地从汉江北上入洛。 使得关东方面再一次积攒起了此次西征的物资储备。 之后,就在南阳兵入洛后的三周,在刘辩亲自参加的出征大会上,关东朝庭处决了之前一批俘虏的关西吏士,正式誓师出征。 这一次他们吸取了第一次诸将群龙无首的教训,再一次启用雪藏的皇甫嵩,表其为西面征讨大将军,全权负责此次战事。 而皇甫嵩也顶盔掼甲,一身戎装,先是骑马入了宫,之后又准其诏书不名、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 尔后,由大司徒袁隗亲自唱诏,封皇甫嵩为槐里侯,食八千户,可为人臣之巅。 可以说,这一次洛阳方面在皇甫嵩身上也是下足了血。 而皇甫嵩也不负众望,出征未几,便一举拿下函谷关外的谷城后,随后直接洗劫了这座城。 下令洗城的正是皇甫嵩,这样做一方面可以提振了河南汉军的军气,但更重要的一方面是,他皇甫嵩借此向关东关西两方表明他的决心,也就是他与关西势不两立。 总之这一次出征,有皇甫嵩这位大帅名宿调度着,东京汉军显示出了它应有的战力水平。 此后压力就给到了关西这方面。 关西这边在得知皇甫嵩是此次的西征统帅后,急诏河东太守董卓南下,遍数关西诸多大帅,也只有董卓能与皇甫嵩临阵决机了。 而董卓得诏后,先以诏书名义夺了停驻在河东的并州诸路援军的兵权,稍加整顿后,便领精兵一万二,号四万南下大河,加入到了函谷关之外的战事。 与此同时,刘宏也将已经组建训练三个月的西园五十四部的天子亲军,轮番派到了函谷关前线,充实杨彪的实力。 所以当董卓领兵南下后,东西两京之间的第二次大战正式爆发。 此次,洛阳方面一共有战兵五万,马兵四千。关西稍弱,有兵三万二,马兵八千。如果按骑兵优势来算,两边也算势均力敌。 很显然,这一次两面都做了一锤定音的决心,都将自己的压箱底实力拿了出来。 但形势对关西来说,并不乐观。 一个是内部磨合上。 关西军这一次的四万马步兵中,只并州兵就有一万二,其中骑兵就占了四千。这些人的军纪非常堪忧,时常因为小事殴打鞭挞友军。甚至还有部分秦胡义从为了冒认首级功,直接屠了几个里社。 这件事让函谷关的统帅杨彪知道了。杨彪急令董卓交出凶手,并按军法从事。而董卓桀骜到直接对杨彪不予理会。 更丢人的是,杨彪面对董卓这番举动,竟然真的就偃旗息鼓了。 而这也透出关西军的第二个大问题,那就是统帅不明。 这一次关西军的统帅刘宏竟然没有确认。他只是将西园军补充给了杨彪,但杨彪却对董卓没有调度权,这就造成了将帅不和的系统矛盾。 除了以上这些,杨彪军也在军心士气上有大的漏洞,在第一次两京之战中,他率兵出关大战,大败。虽然后面他弄了个平贼策将功赎罪,但依然不能改变他手下的兵在面对关东军时,要矮一截。 杨彪也知道这些,不然他能让董卓嚣张跋扈到这?说到底,兵就是将帅胆。兵不硬,将帅的腰也直不了。 所以这一次杨彪决定以守代攻,选择在函谷关外的谷水,建立防御,依靠谷水河防,抵御关东军。 于是,在承天元年的三月八日,关东军正式对杨彪大军发动了攻击。 在三月八日晨,由长水校尉赵融和横野校尉张超组成的关东军突袭队,想趁着关西军懈怠试图拿下谷水桥。 但此次袭击未果,横野校尉张超当场阵亡,此战主将长水校尉赵融也受了箭伤。 原先的情报是,关西军在这处桥渡布置了两千人的营头。而赵融和张超手上一共有兵四千,以突袭打不备,一打一个准。 但当赵融杀进去的时候,才知道这是一个陷阱,里面哪里是两千敌军的规模,只独立的营旗,他就看了六面。 当时他就知道,自己等人必然被人出卖了。 于是,赵融当机立断撤退,但即便是这样,张超还是死在了这里。 这个来自河北大族的张超,本应该留在家乡保卫族人,但因为曹操等人兵变被夺权,随后一路裹挟来到了京畿。 这一次出兵,还是这张超被夺兵后的第一次,就这第一次,然后就死在了这里。 当满脸阴鸷的赵融狼狈撤出的时候,就看到后面本兵的援军竟然来了。 看着兵强马壮的本兵这么快就杀了过来,赵融哪还有不懂?他这是被皇甫嵩当成了枪了。 见周遭死伤的弟兄们,赵融气得将兜鍪砸在了地上,大骂一声: “皇甫嵩,我草你姥姥。” …… 谷水津桥大砦的关西兵完全没料到敌方的援军竟然来得这么快,这么勐。 他们得到的军令是,本日凌晨会有大致四千人数量的敌军袭击军砦,然后他们以逸待劳,瓮中捉鳖就行。 但谁知道,人家明显是吊他们的鱼,刚那只是鱼饵。 由于双方军力的巨大不对等,经过两个时辰的激战,关西设置在谷水津桥的大砦正式失守。 而张冲在看这条情报的时候,眉头一皱。 倒不是他对这情报有疑惑,而是这个情报中出现了一个人,准确来说是两个人。 情报上显示,此时夺桥之战,关东军能成功拿下谷水桥,最大的功劳是一位叫刘备的小将,他带着一个叫张飞的勇士,领一支精锐人马从谷水上游三里多的地方泅渡过河,然后迂回到了谷水津桥大砦的后方。 直到关东军主力急攻大砦的两个时辰的时候,一直潜伏的刘备带着张飞从后方攻砦,而当时在后砦指挥调度的关西大将赵昂,为了指挥方便,刚巧脱掉了护喉甲胃。 而冲杀在最前的张飞看到这个机会,抽身一箭就正中赵昂的喉咙。 赵昂的战死,直接使得关西兵大败。之后,关东兵乘机掩杀,终于破了这座函谷关外最重要的要隘。 张冲没想到会在这份情报中看到刘备和张飞。 他之前从牵招那里知道刘备和张飞是参加过之前的幽州突骑的,还和他在荥阳之战照面过。 但后来张冲就再没有听过这两人的消息,没成想这两人竟然跑到了京畿去了。还在这一次大战中,夺得了这么重要的军功。 想到这里,张冲不禁感慨刘备这样的人杰和张飞这样的万人敌,果然是到哪里都能发光发亮。 要知道他俩都是河北边人,能从满是河南人中混出头,是得多不容易。 张冲的感慨确实没错,但他有一点疏忽了,那就是刘备在此战并没有得到相应的封赏。 因为河南诸将觉得刘备竟然敢在总攻后的两个时辰才开始在后营发动袭击,这分明是拿他们河南诸将当垫脚石啊,这能忍? 所以这一次刘备算是犯了众怒了,不是曹操遮护,他可真就难了。 此外,还有一个张冲不知道的变化。 那就是赵昂的死不是什么小事,它反应着一个大变化,那就是东西间的斗争越发残酷了。 因为赵昂的身份是有说道的,其家虽然是天水豪强,但实际上和关东的联系是比较紧密的。 比如之前偷袭攻砦的赵融就是他们家族的,论辈分是他赵昂的族叔呢。不然你以为怎么偏就张超战死了,他赵融能活着回去? 不仅如此,赵昂的另一个族叔赵壹还是袁氏的门生,算是袁氏门生中非常核心的存在。 也因为这些,天水赵氏一直算是关西诸豪强中的骑墙派了。 这一次情报也是这样来的。 赵昂从关东那边得到情报,说送一份军功给他,让他准备好。 赵昂当然不意外这些,他们两边总有一些人是不受大伙喜欢的,往往这时候就需要借对手之手帮他们处理。 这种情况在东西之间屡见不鲜,说到底,就是关东关西的联系太紧密了,打断骨头连着筋。 所以赵昂得到情报后就布置了兵力。 但谁知道,姥姥的,对面竟然在骗他,竟然是钓他鱼。 这一次,赵昂因为自己的天真战死了,但他的死却有了一种非常大的变化。 那就是东西之间原先那种稍微还温情脉脉的斗争直接激烈化了。 关西方面心里都知道,连温和派的赵昂都死了,那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随着谷水桥的失守,在三月八日夜,五万四千多关东军渡过谷水,但因为辎重庞大的缘故,大部分的辎重都留在了谷水东岸。 而这些,皇甫嵩并不知情。 他于三月九日晨,率军抵达了函谷关外的一处亭舍。 这处亭舍也叫东谷亭,距离函谷关仅三里不到。 因为函谷关开闭都是有时间规定的,一般赶不及入关的商旅都会借住在东谷亭,好方便第二日入关。 而现在,这处小小的东谷亭,将爆发第二次两京之间的大决战,也为东谷之战。 第三百七十八章:中计 函谷关外是崤函之间最后的大平原了,也是关东关西天然的决战之所。 在关外平原的西侧就是雄伟函谷关,其后是漫漫崤函道,大平原的北侧是大河,天然为阻。 可以说此一战,关西方面占据着极佳的地理优势。他们在关下是四万精兵连砦,左边又是大河险胜,身后就是雄关可守,可以说进退自如。 但关西军依然存在一个隐忧,那就是穿函谷关而过的涧水将关下的关西大军分割成了两部分,虽然涧水并不深,但如果双方支援的话,到底有几分麻烦。 从张冲目前得到的情报,三月九日爆发的东谷之战是关东军率先发起的。 五万六千兵的主力被皇甫嵩调度为三路,一路是朱儁所率的前锋部队,大致布置在东谷亭西侧,距离敌大军不过二里。一路是皇甫嵩自己所统领的中军,盘踞在东谷亭。最后一路是由前光禄勋,现在的车骑将军丁宫所统领的后军。 皇甫嵩是花了心思在调度上的,他对朱儁很信任,虽然在豫州剿黄巾的时候,两人有点龌龊,但对于朱儁的能力,皇甫嵩还是不怀疑的,所以他将之作为先锋。 但对于现在的车骑将军丁宫,皇甫嵩只有一个评价,这就是个草包。 丁宫出自豫州沛国的丁氏,不仅是这次河南豪势作乱的推手之一,更与现在的司空许相友善,可以说是两派都能认可和接受的人,所以专门被选入军中,用以制衡他皇甫嵩。 皇甫嵩知道自己作为一个关西人是很难被关东士族真正的接纳的,但他也没得选了,他在人生最低谷的时候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使的他只能在关东这边一条道走到黑。 稍让他宽慰的是,关西那边并没有因此而清算他的宗族。只是不幸的是,这些家族后辈将会被投到战场,与他厮杀。 这就是无奈,饶是皇甫嵩这样已经是太尉的人,都有太多无法改变的事了。 所以虽然知道丁宫是草包,也知道这人是来制衡自己,或者是来抢攻来的。但皇甫嵩依然将丁宫放在了后面。 这就是皇甫嵩这位统帅的底气和决心,他要对此战负责,也要对手下的将士们负责。 草包可以来分功,但请你远离战场。 皇甫嵩这边调度好后,对面的关西军就派来了使者,是一个叫法正的年轻人。 看着他在自己面前侃侃而谈,皇甫嵩仿佛看到了昔日的自己。 但在场诸将的脸色就没有皇甫嵩这般澹然了,只因为这个叫法正的小儿竟然在战前就叫嚣此战不留俘虏。所以他们在场所有人只有一个结局,那就是死。 皇甫嵩并没有觉得这叫法正的失了智的,他知道这定然是关西方面商量好的决定。 不过他皇甫嵩也一样,此战不留俘虏,这是真正的生死对局。 众将要将法正祭旗,但皇甫嵩挥了挥手,就让法正回去了,还带着皇甫嵩的一句话: “昔我袍泽,今我仇寇,就让我们在这广原上一决死战吧,母让天下再流血。” 关西那边的统帅杨彪得了此句,默然良久。 最后,两边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擂起了交战鼓,各八十一面牛皮大鼓,擂得天地颤动。 战事一开始,关东方面的先锋帅朱儁就下令全军勐扑敌军在关下的防线。 已经须发斑白的朱儁更是一马当先,亲自将大纛前移,直接指挥第一线的战事。 朱儁这两年老得特别快,实际上被河南豪势裹挟作乱让他的内心饱受煎熬。他受刘宏不少恩,纵然他可以用变乱是为了清君侧,荡宦官污浊救天下的理由来说服自己,但依然改变不了他是贰臣的事实。 所以朱儁此刻的轻狂,更像是一种麻痹,只有置身在血与沙的世界中,他才能忘记那些羞耻事。 所以就有了这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千骑卷平岗。 有一说一,关东关西之间的军力实际上是不分彼此的。 虽然关西兵常年与羌人作战,有更强的单兵技能,但他们所对决的关东军,是以南北军主力为核心搭建的,配的都是关东诸多劲旅,所以两方战事陷入了焦灼。 但战事的转机很快就来。 当关东军这边调度军力的时候,突然刮起了东北风,直接扬起一片沙尘。 在一线督军的朱儁马上抓住了这个机会,令射手将箭袋的箭失全部倾泻掉。 关西军前线的吏士们被这一大波箭失射得人仰马翻,当即就令本军的射手回击。 但他们错判了双方的距离。 因为两方汉军的装备都是差不多的,各自所用的弓箭也是大致的射程。所以关西的军吏们下意识觉得对面能射中自己,那我也能射中对方。 于是,在各方阵主将的命令下,关西阵线上的射手们也疯狂还击。但因为刮着东北风,这些箭失压根就没射到朱儁大军上,反被朱儁的射手们捡得了大量的箭失又再一次回射了回去。 而与此同时,朱儁令张郃率尖兵乘乱突击敌阵。 张郃披甲三层,然后操着刀斧带着一帮操木槌、大斧的力士狂奔。尤其是张郃更是血怒形于色。 他要为自己的族兄张超复仇,他并不清楚张超是死于关东上层的权力斗争,张郃只知道是这些关西蛮子杀了他敬爱的族兄。 张郃本就有万人之勇,此刻怒气奋杀下,更是沛然不能御。在他凿入关西阵营不久,就斩杀了一营主将。 关西军的阵脚越来越松动了,最后当朱儁带着最后的预备压上来的时候,关西军终于溃退。 他们试图渡过涧水到南边的友军那,但这回这小小的浅河却成了关西军大部分吏士的葬身之所。 从背后掩杀过来的关东军压根不放过任何能杀死敌军的机会,涧水上到处躺着惨死的关西吏士,这一刻的涧水分明就是红色的。 在混乱的稍后面,朱儁在大纛下看着自家儿郎追亡逐北,他深吸一口气,笑道: “去,给后面的皇甫大帅去信,就说咱们胜了,让他那边攻击涧水南岸之敌吧。” 边上的令兵闻言大笑,然后领着命就飞奔回后方东谷亭的行军幕府。 但很快,越来越多的关东军停下了厮杀,他们在袍泽的议论中纷纷回头,看见那后方冲天的黑云,内心不安。 朱儁也看到了,那黑烟是从谷水东岸发的,是什么烧起来了呢? 朱儁看到的黑烟,此时在东谷亭中军所的皇甫嵩也看到了,他先是疑惑,后是不敢相信,问边上的袁绍: “本初,你照实和我说,咱们的辎重现在在哪里。” 现在的袁绍是作为中军长史一职随军的,辎重虽然不是他主管,但他是有责任的。 此刻袁绍也脸色铁青,他想了想,将自己知道的说了: “大帅,绍随军过谷水的时候,那时候辎重是由后军的丁宫所管辖,当时还留在谷水东岸。” 皇甫嵩倒吸一口气,转而对下面怒道: “你们可有一人知道,现在的辎重哪里去了?” 就在中军大帐静若寒蝉的时候,朱儁的报功令兵喜气洋洋的奔进来了。 他没有察觉到帐内的紧张气氛,而是依旧报喜道: “大帅,我前军已经击溃涧北岸之敌,就等大帅你发兵了。” 但这人说完后,却半天没见到上面回话,这才疑惑的抬着头。 这时候,他才见到皇甫嵩的脸色黑得可怕。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是这时候,又有一令兵进来了。 方一进来,就跪在地上,颤颤巍巍说了句: “大~大帅,谷水北岸的辎重,被关西骑兵给~给焚烧了。” 这时候,皇甫嵩才长舒了一口气,反问了后来的这令兵: “哦,那你家丁将军此刻在做什么呢?” 这令兵可比朱儁的令兵知机多了,他察觉到大帅好像已经在愤怒的边缘,于是他赶忙回道: “回大帅,丁帅正组织兵力救援辎重粮草,我来的时候,已经击溃了敌军袭扰的骑兵了。” 皇甫嵩无语良久,终究是叹了一口气,下令: “全军撤回谷水北岸。” 然后转过头对朱儁的令兵道: “你回去,就说我让你家朱帅殿后,保护全军撤退。” 这时候这令兵才后知后觉,点了头,就回奔本阵去了。 皇甫嵩知道这样做有点对不住朱儁,他当然可以赌。 即便后方辎重被烧毁,但以随军的储备来说,支持个三五天不成问题。而现在的战事已经取得巨大进展,皇甫嵩完全可以赌一把,就是让全军发动总攻,一举击溃关外之敌。 但皇甫嵩知道这么做的风险太高了,他没有忘记,在他的前面还有一座雄关。他完全没有把握能在五日能破关。 而到那时候,大军无粮会发生什么,他皇甫嵩压根不敢想。 也确实,对于一支军队来说,最大的敌人永远是疾病和饥饿。毕竟用刀砍斧斫才杀几个? 所以他不敢这么赌,反正现在前面有优势,现在撤退也还行。只是他一想到那庞大的辎重,他就不由叹气。 为了聚集这批物资,关东已经尽力了。这批物资被烧毁后,短时间内关东已经没有物资能再支持一次西征了。 看来,这一场东西之争,真的要流干汉家血了。 当皇甫嵩还在忧虑往后时局的时候,他压根不知道,他的这一决定害苦了朱儁了。 当令兵将中军的命令回传给朱儁的时候,朱儁是懵的。 这信息量太大了,辎重怎么会在谷水东岸?怎么就被烧毁了?敌军怎么知道自己一方的辎重地址?负责辎重安全的后路兵在做什么? 但当他知道皇甫嵩要撤军,还要让他负责殿后的时候。 朱儁是能理解的,但理解归理解,他却做到不到。 为何? 只要你看看现在战场形势,就知道此刻撤军是一句屁话。 此刻朱儁的一万五千多大军,全部四散在战场上,毫无编制可言。而他朱儁能控制和调度的就是自己大纛下的两百骑兵。 你让他怎么组织撤退? 他压根不敢鸣金,因为只要他一敲,对面立马就知道他们要跑,必然会反扑回来。到时候,大胜必然是要演变成大败的。 但不撤怎么办?后面主力已经要跑了,他留在这里必然死路一条。 所以在这个时候,朱儁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决定,他没有鸣金收兵,而是继续让中军擂鼓。 尔后,他悄悄地让两百中军护骑绕到后方,多数旗帜,多扬尘埃,扮做中军主力倾军出击的样子。 朱儁的举动,果然让关城上负责指挥的杨彪误判了。 他知道董卓已经派了骑兵绕后袭击敌方辎重,领兵的一个叫胡轸,一个叫吕布。尤其是那吕布,杨彪见过后再不能忘。 其身高九尺,骑射双绝,是一等一的勇士。 杨彪在得知这吕布是五原郡南下勤王的军吏,南下的大部分并州军都驻扎在河东,之后都被董卓以诏给夺了军。 那吕布就是那时候隶在了董卓手下。 所以杨彪在得知这情况后,立马以行营统帅的身份调吕布等并州军入营,但直接被董卓带着羌胡骑冲了营砦,那董卓还叫嚣: “我董卓的兵,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就凭你杨彪也配与我抢人?” 这事一闹,杨彪在军中的威望再次降低。 而杨彪也因为顾全大局,也对董卓忍了下来。 也因为杨彪的安忍,才有了后面董卓发兵袭击关东兵的辎重,才打赢了这一仗。 但现在看关下的形势,对面竟然是想要强攻啊? 杨彪想了想,决定令各部坚守。 毕竟时间在他们这边,主动出击反而落到了敌人算计。 就这样,朱儁作势半天,见对方果然中计,也下令撤军。 只是当朱儁率军回撤的时候,他们遭遇了并州骑兵的袭击,这一次没有任何意外,大败。 最终随朱儁撤回谷水东岸的,就只有八千多兵,近七千人被困在了南岸,最后被并州军俘虏。 当朱儁看着六十八名吏士被并州兵拖出,然后隔着河将这些人处决后,朱儁病了。 而第二次东西两京之战,就这么戏剧地结束了。 第三百七十九章:乡官 承天元年,共和元年的整个四月,张冲都留在邯郸,一方面主持邯郸的春耕工作,一方面处理之后回乡队的人员搭建。 因为军中人口的成分,张冲目前只将青州、兖州、豫州、冀州、幽州、京畿一带作为现阶段的目标,其余地方还是鞭长莫及。 但饶是如此,这也是一个不小的工作量。 就在张冲紧张投入在这项工作的时候,从赵国北部地区飞来一骑入邯郸,打破了军府的寂静。 却是赵国北部的逢山发生了民变,一叫赵信的,竟然不声不响的在此地拉出一队人马,竖旗造反了。 张冲没想到还会有人造他的反,大感意外之余,很快就弄清了这个叫赵信的身份。 原来此人就是逢山人,也叫赵仲,是普普通通的农家子,世居赵氏里,识得二三个字。除了务农之外,还肩贩山中薪柴。家中有八个弟兄,在赵氏里无疑是大户了。他还有个表兄,是逢山的小吏,不入流,但也是地方的势力人物了。 看着这情报,张冲大致概括了此乱贼的背景,就是一代发家的准乡豪。 但张冲弄不清白,此人怎么有胆子造反的。 于是,张冲问向了负责情报的蒙沮: “查出此人为何会反吗?” 对于张冲来说,为何反比现在如何平定要来的重要,因为此等蟊贼根本不用五军校尉部出动,只靠本地的屯驻军就可擒灭。 蒙沮摇了摇头,表示现在还没有准确消息。 张冲也不意外,毕竟如赵信之前就是一个小人物,如何会有太细的情报。 但不等张冲继续问,一飞军背旗急匆匆地入内,先是将一份情报交给了蒙沮,又拿出一份誊写好的檄文在边上候着。 蒙沮看了一眼情报,脸上一惊,然后向张冲禀报: “渠帅,刚从逢山得到的情报。这叫赵信的,不仅开始围攻逢山城,还射给城内一封檄书。” 张冲疑惑了: “檄书?” 说着,他就接过那背旗手上的檄书看了起来。 檄书开篇就说赵国义军为播告同仇齐心杀贼共襄义举事。 然后就开始大骂他们泰山军,讲: “道足凭,逆贼有必亡之理;人心难昧,匹夫无不报之仇。蠢耳瘟贼,孽乱鲁泰,扇惑邪教,纠结匪徒。前则祸延中原,今则流毒两河。杀人父***人妻女,掳人资财,烧人房屋。” 然后就开始污蔑他们泰山军各项政策: “不论工商农士,掳以当兵;无分叟婴,遇之即杀。假安民为号,拷掠无度;藉设卡防奸,恣为劫掠。” 张冲一直觉得自己脾气不错,但看到这份檄书还是气得脑子疼。 他耐着性子看完,又数了一下,大概控诉他们泰山军十二条大罪。 一为扇惑邪教,二为滥杀无辜,三为奸淫妇女,四为索贡劫掠,五为焚烧屋宇,六为肆意掳兵,七为横征暴敛,八为严刑酷法,九为灭绝名教,十为僭越名号,十一为残害忠良,十二为践踏风俗。 这里面有些的确是泰山军所为,如所谓的索贡劫掠在泰山军这里就是拷饷。 凡泰山军入城后的第一事就是将参与守城抵抗的豪强之家包围,然后拷得赎金。这在张冲来看,已经是法外开恩了。 你这些豪强敢守城,你输了我还留你的命,已经是比汉军强出百倍来了。 怎么,你难道觉得举刀向我泰山军会没代价? 还有什么严刑酷法、僭越名号,践踏风俗这些,泰山军都有做。只是张冲这边叫以法治国,开府建制、移风易俗。 但至于其他的,张冲他是一概不认的。 如滥杀无辜,奸淫妇女,索贡劫掠,焚烧屋宇,肆意掳兵,横征暴敛,不是你们汉军做的吗?还有灭绝名教,也是人家太平道干的事,和他们泰山军有什么关系。 而且更重要的是,这种檄文也是一个只识得几个大字的农户能写的? 这件事也越来越有意思了。 在得知赵信背后有人,张冲专门调了一曲兵去逢山平贼。 负责此曲的主将正是前些邯郸之战拔擢的韩浩,他到了逢山后马上主持围山工作。 赵氏里所在的山包头,正处在太行山一脉山中。其地处在一面东北走向的大缓坡上,余下三面皆是壁立不容足,可以说是相当险峻。 韩浩看到这地形,才知道为何此人有胆子作乱。 但韩浩老家也是在河内山区里,他有着非常丰富的山地作战的经验,所以对赵氏里的情况,韩浩虽然意外,但心里把握却很大。 果然,没过七日,韩浩就断其水源、粮道,打下了赵氏里。 尔后,韩浩带着祸贼赵信,连夜回到了邯郸,将之交于张冲处置。 也是从赵信这里,张冲知道了更多的信息。 这件事多少有些出乎张冲的意料。 首先,这个赵信的的确确是一个野心之辈。 其人竟然彷若小号的张角,又或者说,他就是照样学着张角做的。 这个叫赵信的有一手邪术。但以邪术来组织集众并不新奇,但奇就奇在,此人竟然是踩着太平道上位的。 当张角以黄天当立的时候,人赵信就说白天当立,自称金帝子转世。 其人还有几个立身的邪术,如撒豆成兵、造饭化水,直让赵氏里附近的山寮们将之当成真神。 后来当太平道起事后,河北大乱。越来越多的百姓皆来投奔赵信,就是期冀于他的神术。 既然黄巾是打汉军的,那赵信灭黄巾,不正好相克吗? 审问赵信的时候,张冲就在一旁。 当他听此人说什么撒豆成兵、造饭化水。张冲突然让这赵信来表演一下。 但此人嗯哈,阿巴半天,也没见现出个神异。 张冲当然知道此人搞不出了,其人无非是学过什么民间的巫术一流,又有几分表演才能,会故弄玄虚。 其后,赵信说到张冲最在意的檄书了。 檄书的确不是赵信写的,而是赵信招徕的邯郸豪强子弟写的。 邯郸自被破后,不少人都跑去投靠了山里的赵信,为其出谋划策。 这一次赵信起事,就是听信了其中一个幕僚,言说赵信有王气,正当大兴。 所以事实和张冲想得不同,这赵信不是背后有人,而是此人就是野心大得上天。 那些豪强子弟本也想做个借鸡下蛋的事,但这赵信将权柄看得牢得很,那些子弟做参赞可以,但能令行禁止的就只有赵信一人。 而赵氏里的武装也几乎都是以赵氏亲族为各吏士,甚至连后勤调发都要过一个赵氏族人之手。 张冲听到这些,对这个叫赵信的大感意外,没想到此人还是个人物。 他想到日后太行山的势力大大小小数十个,估计这个叫赵信的就是其中一个的本人。 但这赵信到底跳得太快了,还没成什么气候,就被张冲反手镇压了。 但赵信讲的另一个事,就让张冲内心烦躁了。 原来,赵信的的确确是有野心,但他却也是官逼民反。而这个官,竟然就是他张冲自己。 原来,赵信之所以急匆匆造反,就是因为泰山军布置在逢山那边的乡官要其助饷二十金。 之前一个姓范的小聚落就被摊派过,后来被逼得自缢而死。而赵信见要恶了乡官,索性就拉旗造反了。 泰山军的乡官制度实际上是一个不太成熟的战时制度,是与目前分田制度相匹配的。 在泰山军目前的基层组织上,是以十个聚落为府,而这个一府是军事的称呼,在民事上也叫一乡。而乡官就是过去汉室那边的基层吏,都是负责基层运转的。 随着泰山军在邺城扎根,乡官制度陆续就在魏国、赵国铺开了。 在张冲自己知道的这边,乡官一直是泰山军在基层治理的重要抓手。正是有了乡官,才使得地方的分田、护田兵的建立,还有春耕秋收得到了保障。 像赵信说的这事,张冲还是第一次听说。 但张冲没有听信任信,而是将赵信留给法曹思按律法办。 随后张冲就喊来了飞军内军使董昭,让其好好调查一下逢山乡官的情况。 很快,董昭就将调查的结果交给了张冲,结论就是逢山乡官确实存在摊派苛政的事实。 逢山乡官以募集调发军资的名义,肆无忌惮暴敛地方民脂民膏。而且因为当地黔首都刚被分完田,自觉地欠着泰山军,所以对于乡官们的暴敛也一味乖服。 在这些黔首的朴素认知里,泰山军能给他们分田,必然是要后面不断偿还的,所以他们只当乡官的这些行为是泰山军的意思。 所以,下不告,上又不查,反就让这些乡官们得了势了,不仅衣锦食肉,横行乡曲。 张冲在得知这一情况后,暴怒,第一次将关羽喊入军府,大骂。 因为此次北伐的大部分乡官都是关羽任命的,而逢山的乡官就是这一批次内的。 关羽闻听此事后,满脸涨红。 因为这事他真的不太清楚,当时这事主要是幕僚冯防点办的。而关羽只是将这些人留营抽点一番,考察了品性和基层工作能力就放出去了。 关羽在知道自己出了这么大篓子后,主动请缨参加这次调查,好弥补过错。 张冲也知道关羽北伐的时候,戎击繁忙,不大可能关注到这事上。但他既然作为北伐主将,出了这事,定然是要担责任的。 于是,张冲令关羽和董昭带着飞军内军全权负责此事,将这一次北伐任命的乡官全部调查一遍。 不仅如此,董昭还当即带人控制了点任这批乡官的幕僚冯防。 不管这人有没有和这事有牵连,先控制再说。 之后,飞军内军的缇骑四出,不断出邯郸开始走访调查赵国北部的情况。 也是这一次,泰山军的文武们终于知道了飞军内军的力量,各个复杂。 很快,调查的结果不断送回邯郸。 这一次北伐,泰山军一共任命了二百三十一人。 其中原先就是汉室地方小吏出身的就有一百三十七人。这些人普遍具有地方的治理经验,一直都是朝庭与乡里的重要桥梁。 在汉室倒了以后,他们很天然地就投向了泰山军,继续干着和之前差不多的活,享受着和过去一样的地位。 有一说一,张冲在看到这份比例的时候,并不意外。 因为泰山军目前并不具有有效管控地方的能力。目前泰山军的人才储备,只够满足军队的需求,在地方上别说里社了,就是县一级都不能做到满员。 所以对吸纳原先汉室的基层小吏是张冲默许的,为的就是借助这些人的经验,快速稳定地方。 当时张冲并不觉得这些人会坏事。 因为在最基层的聚落点这一级,泰山军的掌控是完备的。有分田吏和护田兵双重管理在,所以在乡这一块,更多的就是中间层。 但没想到,坏就坏在了中间一层。 这些人惯会欺上瞒下,熟悉过去那套营私舞弊的伎俩,利用泰山军现在官吏缺少的漏洞,竟然开始在下面腐败捞钱。 不过最后调查的结果并没有让张冲再怒,除了有两人被查出贪腐数千钱不等,其他人等并没有不法事。 这里面有各种可能,可能这些人刚当他泰山军的吏,还想观望观望情况。可能这些人确实想用心办事,甚至可能就是单纯还没来得及贪污不法。 但赵信一乱的这事还是让张冲对乡官的整个整体有了警惕。 因为这一次调查,张冲得知了这二百三十一名乡官,真的都不是啥善人。 除了一大部分是上面说的原汉室乡吏外,还有一部分都是游侠儿,而出自黔首农户的比例非常少。 倒不是张冲对游侠儿有什么偏见,就以泰山军来说,军中不少将领都是游侠出身,如典韦不就是好儿郎? 但以整体论,游侠们普遍都有社会气。这些人有很强的改善命运的野望,也有一定的社会关系,但他们普遍没几个是纯的。 不说奸吧,但至少也是手段比较辣的。这些人为了往上爬,什么事都做的出。 这是他们这个生存环境决定的。 所以为了防微杜渐,张冲当夜就照发了新的乡官选用标准。 该标准下,里社子弟出身和军中伤残退役士出身的,必然要占人数的五成,旧有汉吏占三成,余者再二成。 此令一发,赵国北部地区即刻照之整改。 就这样,赵国北部又开始了一轮新的选用乡官,这一次,人人不敢怠慢。 第三百八十章:治理 在泰山军北伐功成后,整个河北仿佛都静止了下来。 无论是诸多汉军大守还是河北黄巾都保持着自己的克制,再未有其他行动。 但谁都知道这是暂时的,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当泰山军展现出无可匹敌的实力后,整个河北各势力都要想一想自己的命运了。 所以他们或求多门,或攻守同盟,都试图挡住泰山军的兵锋。 也因为如此,各地为了扩充自己的实力,开始了真正的竭泽而渔。他们再不顾及自己本该是牧民官的体面,征发黔首最后一粒粟,到处到乡野掳人为兵。 泰山军自然清楚这些郡守所为,所以如赵云等第一批回乡队吏士已经悄悄的返回了各自家乡,准备在这场人怨沸腾中开辟敌后势力。 张冲是亲自目送赵云等人离开邯郸的,望着这些年轻的脸庞,张冲既有骄傲也有担忧。 此去征程,自是充满坎坷,但这难道不是好汉子当此为嘛? 将回乡队的吏士送走一批后,张冲开始将更多的精力用来处理内政上。 在张冲看来,所谓的内政之事不应该是权力的勾心斗角。当然这在汉室那边确实是如此的,君不见他们整日所忙不过都是党派倾轧,为自己的家族谋一份好处,哪有几个讨论过天下民生? 既然内政之事应该切实的关系治下民生,那实际上就是从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上入手,以目前而言,则多以发展生产关系为合适。 可能超过一些人的认知,那就是学习生产力比改革生产关系是要简单的。如张冲在鲁沂蒙地区的时候,发明的曲辕犁、水车等事物,早就流传到了周边的徐州地区。当然这些东西都被豪势给掌控住了。 但泰山军现在的制度和体系,哪一个是别的势力能学敢学的? 所以昔日诸国皆知秦法伟力,也各个变法,但哪一个又能像秦一样真正的变革成功的呢? 所以张冲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器物是很重要,但比器物更重要的是更先进的制度。 所以张冲宁愿花更多的时间和精力用来打磨泰山军这一架制度机器上,这才是得天下的王道。 现在的河北就处在百废待举的阶段,虽然这一结果多是黄巾军和汉军的责任,但泰山军既然已成其主,自然要担负其治理之责。 之前张冲将主要精力用在改革军制,对目前的地方事物多只要求做到分田和保证日常生产即可。 但随着赵信事件的爆发,让张冲意识到对治下治理刻不容缓了。 如今的泰山军正经受一个巨大的变动,过往的转战天下的模式切换为坐守一方的模式,这既是机遇也是挑战。 如果张冲他们不能将冀中南地区建设好,又如何让别人相信他们泰山军的优越。 如果说以前他们泰山军只是在野党,只要喊口号争取民心。那现在他们泰山军就和汉室一样同样成了执政党,这时候就要比拼双方真的执政水平了。 于是,张冲将蔡邕、诸葛珪等一系列民政官喊了过来。 一同商讨出当下的治理要点。 以诸葛珪等一线事物的民政官对张冲建言道,当下治理之急在于安民造册四字。 北伐之后,泰山军先后拿下襄国、巨鹿周边地区,阔地一郡。但现在这个地区有多少户口,有多少聚落,泰山军是压根不清楚的。 先不说汉室的户册多年不更新,就是真的更新,那些本地豪强藏匿的人口也不会被记录进来。 所以,泰山军就要自己安民造册,掌握治下人口的真实情况。 安民造册的前提就是安民,而要做到安民,就是要和治下民众们宣讲道理。 泰山军最是会讲道理了,麾下就有系统的宣传队,泰山军几次大的分粮行动,都是宣传队在一旁宣讲泰山军的政策,是顺天伐暴,吊名罚罪,民众投身反抗。 那现在呢?这些宣传队的队员们就要深入太行山,大陆泽,将逃匿到这些地方的民众们招徕回乡,重新开垦土地。 总之,就是要让治下的百姓们认识到泰山军的政策和主张,让民众们恢复生产信心。 但张冲并不认为只靠讲道理就可以说服太行山和大陆贼的流民的。 这倒不是说泰山军的政策对这些人没有吸引力,而是这些人压根做不了自己的主。 举凡流亡山泽水泊,为求活必然是要结众自保的,而这一结众则必然有魁首大目。 这些人多半是不会出山出泽的。毕竟宁为鸡头不为凤尾,已是既得利益者的他们,怎可会因为几十亩薄田就放弃人上人的地位? 所以在对赵国北部的太行山地区和巨鹿中部的大陆泽地区,张冲已经各调发了两个营头,签发了剿匪军令。 实际上即便不是诸葛珪等人讲安民造册,张冲也是要剿匪的。 在他坐镇邯郸的四月,先后听到了不下十余起境内盗贼蜂起事。 如贼魁某某辈,纠党数百,袭击巨鹿任县草市。又有西山贼魁蒋伯,劫掠山下里社,纵火焚仓,为祸赵国北部山区。 总之这些盗匪已成泰山军当下军事工作的重心,不治理就不能稳定地方。如今天下大乱,这些盗匪很容易就挑拨和裹挟大批民众,将寻常纷争上升到械斗造反的程度。 因为这些盗匪知道,只有乱才有他们的活路。 对于这些幸乱之辈,张冲必然是要重拳出击的。这些人当年可能也是什么被欺压的穷困,但如今的他们早已变质。 如果他们还有一丝想过太平日子的心思,张冲给他们路子,给田给地,让他们出山出泽重新过安生日子。 但他们会愿意吗? 对这些已经有安排的张冲,并没有对蔡邕和诸葛珪多说什么,现在主题还是讨论治理,关于剿匪,他会和军吏们讨论。 毕竟这剿匪也不是什么小事,一个不好,能将这匪越剿越多。 诸葛珪那边说完宣传一事后,就开始讲具体的出榜安民。 这主要还是通过布告的方式来安。实际上,泰山军也一直是这样做的,其每破一地,就先出安民告示,揭榜通衢,以收拾人心。 这些告示既有申明泰山军军纪,也有宣扬泰山军的政策,还有号召民众投军。 此外,泰山军还注重拉典型。凡在稳定地方上做出突出贡献的,泰山军皆会给安民旗一面,既是鼓励,也以其为典型。 总之,在安民这一套上,泰山军和汉室那边没什么太大差别,都受时代条件的局限。 最后,诸葛珪讲到了最重要的部分,就是编户造册。 以诸葛珪来论,其在众多治民官的面前,大众讲了: “户籍之事为民政第一大事,为历代所重。” 这话一出,在场的,包括张冲在内,都对此句没有异议。因为只有掌握了户口,才能对治下的人力进行统筹安排,所以国以之建典、家以之立度。 诸葛珪是汉家大吏出身,所以当先就讲了汉室在户籍管理上的制度。 汉室之制沿袭秦制,皆以里社作为户籍工作的重头。其将天下民口分为四类,一为民籍,二为官籍、三为宗室属籍,四为七科谪等。 而民籍又按照资产不同,细分为上家、中家和下户。 然后就是三百石以上为官吏者悉入官籍,皇族入宗室属籍,至于所谓的七科谪等则为罪籍。 就是那些罪吏、亡命、赘壻、贾人、曾为贾人、父母为贾人、祖父母为贾人的,统统都属七科谪的罪籍。 这些属于七科谪的罪籍人,统统都属于被强制征兵之列,而且一旦入军就是为苦役奴隶,享受最低的待遇,每次攻城都要去冒锋失负土填壕,妥妥的填沟壑的命。 所以这里的谪就是谪戍的意思。 在谈到七科谪的时候,诸葛珪还稍微停顿了一下,看了眼张冲的反应。他知道以张冲的道德水平是断不会准有罪民的存在的。 果然,在谈到七科谪的时候,张冲脸色颇为古怪。 秦汉的人是对商人真的狠,三代以内做过商的,皆要被隶在罪民之下。不过张冲也知道,这就是开朝的时候还行,你就说现在,哪个豪强之家不兼一个买卖?也没见就进了罪籍了。 不过这种对商人的系统性歧视是真的狠。 张冲默然,继续听诸葛珪讲编户造册一事。 很快诸葛珪就讲到张冲熟悉的一部分了,就是里社的编户造册。 大概是在五年多前吧,改变张冲命运的就是那一场漕运派发,当时孙亭长就给了他符节,上面就是他的身份信息,而同样的身份信息,不仅在里社有一套,在郡里也有一套。 这就是张冲最开始接触到的秦汉户籍管理了。 像这种户籍管理,就是秦汉时期的里部户籍管理。 每一户都会单独登记,登记所属的郡名、里名,户主身份、爵位和姓名。然后次一栏在登记户主的妻子名,如有若干妻子,则其他的皆为妾或者下妻。 如果没有分家的,一般还登记户主弟弟的妻子的名字。然后就是儿子、女儿、侄子、侄女的,都会登记在一份户册上。 而一般登记这些信息的都是各自里社的里典、伍老,由他们来誊抄登记,这个过程中有敢诈伪的,皆重罚。 然后这些户籍册就会一式三份,原本藏于乡里部、副本发往郡县廷,最后一本则发到京都,由京都统一管理天下户籍。 而除了这些户籍之外,其余还有各种土地籍,都是地方上清丈好后统一送到中央。 也正是靠着这些簿籍资料,汉室才能统一管理天下。 但到这里,就结束了。 诸葛珪讲到,如今的簿籍资料至少也是四十年以前的了,已经不能反应天下人口的真实情况。 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随着派发和徭役日重,越来越多的编户民开始逃籍。 虽然这些人成了无籍人口,只能浮浪和逃亡,也分不到自己的口分田,但他们再也不用缴纳自己的征派了。 但大部分丁口也不愿意流亡湖海,他们也没那个能力,所以只能找人庇护。 而能与官府对抗的自然就是各地豪势。 所以汉室平羌一百多年,天下人口减过半,不是说都死了,而是逃籍到了豪势那里了。 也是靠着吸纳这些庞大的人力资源,豪势们才越来越强,也越来越可以与官府抗衡。 此外还有一个巨大的问题,那就是户籍的虚假成分越来越明显。 这实际上也是在虚应上面的。因为户口数是每年各郡上计吏上洛的时候必须要汇报的重要内容,这是对各郡守工作的重要考核。 但现在户口都被豪强们瓜分了,他们怎么办?弄又弄不过豪强,那只能伪造册籍湖弄上面了。 诸葛珪在一线干了二十多年,这些东西他都知道。所以他坦言告诉了张冲,这魏国、赵国、甚至巨鹿的册籍都是一堆假东西。 到这里,张冲打断了诸葛珪,讲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如卿所言,这册籍既然已经无效,那汉室又如何在这几十年间继续维持天下,又如何还有能力调发大兵平叛黄巾呢?” 诸葛珪很是严肃,认真讲了一个张冲从没意识到的事: “渠帅,这地可不是会逃的,只要地上有人种,地方上就有各种办法向他们课税。即便这种办法非常粗糙,但已经有用。” 张冲明白了,原来户籍管理是一种高效管理。而汉室开始摆烂后,直接放弃了这种高效,而是直接用横征暴敛来粗放收税。 怪不得这天下会陷入死循环呢。 最后诸葛珪就讲了他和一众亲民官所讨论出的具有泰山军特色的户籍制度。 总的来说,诸葛珪是吸收了汉室大部分制度然后套在了泰山军的体系里。 首先,诸葛珪也将天下户口分为四等,不过不是汉室那样的,而是军、工、民、吏四类。 这四类也是如今泰山军最主要的四大群体,诸葛珪决定为他们分类造册。 其后,泰山军的基层组织是以分田农庄或者泰山军直管的农庄为主。而各庄里社都有自己的分田长和护田长,也就是说已经有了执行造册的人手了。 所以现在的工作就分两头。 在魏国老区可以将户籍模版下发到各里社,由地方登记造册。在赵国北部和巨鹿南部的新区则先将分田做好,分配提拔相应的基层吏,然后再登记造册。 张冲这个过程中都一个劲的点头,他越来越发现,当日留着诸葛珪是真的太有必要了。 张冲就是不太熟治民这块,有这么一个正人大吏辅助,的确事半功倍。 不过,张冲看到诸葛珪在讲完这些后,却不说话了。 张冲立马意识,下面此人要说的,可能会非常敏感。 于是,张冲令庖寺准备午膳,留众人吃饭。他自己则将诸葛珪带到了一边的净室,先开二人小会。 大会之前开小会,这一套张冲还是懂得的。 第三百八十一章:十条 当张冲带着诸葛珪入了净室后,又让人备了点吃食果蔬。 二人落座,边吃边聊。 诸葛珪内心一方面感慨张冲明鉴秋毫,一方面对张冲私下询他感到被尊重。 所以在落座后,诸葛珪水都没喝一口,就讲刚刚他未言之语。 实际上,诸葛珪之所以之前迟疑,就是因为他下面的这番话过于赤裸裸了,并不利于泰山军如今打出的主张。 诸葛珪组织了一下,对张冲这样道: “渠帅,这编民造册不是为编而编,而是有缘由的。概言之就是,咱们泰山军一切征赋和派发徭役都是要落在这些人头上的,而户籍就是做这些事的基础。此外以申韩之术言之,这也是管控和镇压民众的有效措施。让人以田为家,安心务农,则无乱。” 张冲听了这番话,内心有些复杂。 他当然明白诸葛珪说的意思,更明白他说的在一定程度上就是对的。他只是可惜,什么时候他开始成了黔首的另一面,从原先想的如何帮助黔首,到现在如何防范黔首。 但这种复杂来的快,去的也快。 前世的张冲是一个稍微浪漫主义些的中产,换言之就是所谓的布尔乔亚人。来到这里后,见不得黔首百姓活得没个人样,就想努力改变。 但改变来改变去,他自己也改变了。 在这个乱世中,张冲渐渐明悟到更残酷的一面,那是关于权力之道,关于斗争之道。 他知道有些时候,制度上的真实却能保证大多数人的安全。 比如秦汉对里社编户并强制留地管理,虽然让人没办法自由流动,但却真实的减少了社会的变乱。 因为古代,流民群体都是不利于社会稳定的因素。这些人因为脱离土地,没有了可靠的经济来源,为了生存只能武力劫掠偷盗。 这些流民或三五结群,四处流窜,流散冗食;或成群聚集,聚保山泽;有的流民群有组织、有领导,形成有一定军事攻击能力的武装集团,这样的流民行为群被称作巨盗,魁寇。 但不能忘记的是,人天然就想稳定下来,如果能有一份土地给他们耕作,又有多少人会过那些朝不保夕的日子呢? 所以往往社会存在大量的流寇群体,恰恰是因为社会的治理能力出现了大问题。 这些人或因水患、或因大旱、或遭寇乱,使得衣食无着。除了天灾,更多的又是人患。如兵役徭役,战争变乱,然后是豪强兼并、滑吏苛责。 所以张冲在听到诸葛珪的讲法后,纠正了道: “使民能定,户籍只是手段,但更多的是要让百姓安居乐业。徭役派发这些是需要有的,兴修水利这些一刻都少不得人,但这种派发必须要节制。” 诸葛珪点了点头,他也不是那种法吏,与民生息本也就是他的所愿。 在听到渠帅谈到水利兴修后,他正好有此方面一事要说。 但张冲笑道: “一个个来,咱们现在说的是户籍制度的落实,就继续说这个。” 诸葛珪赧然,暗责自己乱了章法。 于是,他就继续讲: “也正因为户籍对咱们泰山军如此重要。所以为了维持户籍的长效就需要一个手段。毕竟人都是懒的,不加根绳子,下面的乡里吏如何会用心办事。所以在汉室这里,就有了连坐制。” “秦法论,一人犯罪,举家及邻伍坐之。后来高祖入关中,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所以这连坐制就暂停了。但后来吕后执政,乃复此制,之后就一直延续到本代。” “所以,为让基层乡里吏用心办事,皆以连坐来论。如里内有人盗,则里典、伍人皆连坐。这种连坐还涉及到桉犯的家人,总之同居之人皆坐。” 张冲在听,内心已经有了决定。 他对诸葛珪批示道: “所谓连坐不过是期冀恐惧,让人彼此监督。却也有用,但实际上危害更大。如乡里吏对某人犯事既不知情,也无干系,却因为连坐而有罪。那他为了自己免罪,就会姑息包庇此徒。所以连坐看似有用,实际上却无用。” 见诸葛珪在思考,张冲又说了这番话: “良法应惩恶扬善,使人为善,绝人为恶。而不是让良人变恶人才能避罪免罪。总之一句话是,我唯恐刑之重而德之薄也。” 张冲的最后一句话一下子就打动了诸葛珪。 诸葛珪起身对张冲恭敬一拜。 但既然不以严刑峻法来约束乡里,那该怎么约束甚至激励他们呢? 对此,张冲自有办法。 过往汉室的乡里吏虽然称之为吏,但实际上并不在吏属,他们也没有什么前途去升迁到更高位置的。 既然没有前途,那这些乡里吏自然会懈怠乃至用自己手上那一点点权力去贪污。而在张冲设计的分田制中,分田吏和护田吏都是在吏员系统中,接受考评的。 理论上,官职最微的分田吏也能因出色的功绩而为一郡大吏,甚至是幕府大吏。 当人有了前途,有了奔头,自然会注意自己的行为,接受系统的考核。 不是说这样就没问题了,而是在这种考核范式下,能者上,庸者下,就构建了一条自己纠错的机制,保证大部分人在被管理。 到这里,差不多户籍就被诸葛珪讲完了,他回去后会根据渠帅的批示,再拟定一个更细的条陈,然后给渠帅过目。 但户籍依旧只是目前治理的一个部分,还有招徕流民、刑名诉讼、清理匪患、编练乡兵、整饬吏治、劝农耕作、兴修水利、轻徭薄役、招贤举才。 所以这九项和刚刚诸葛珪重点讲的安民造册合在一起就是《安民十册》,这个条陈几乎凝练了诸葛珪的整个经验,是他费尽心血写出的。 张冲也尊重诸葛珪的成果,就这十条一条条和诸葛珪过。 这里面,有些是当务之急的,比如招徕流民一条就是如此。 河北经过一年多的大乱,百姓流离失所,泰山军必然是要招徕这些流人回乡重建家园的。 而这一系列事务的背后,就需要大量人力物力的支援。 在重建家园的前期,都需要施粥养民,这个过程中甚至有的需要持续一年。 所以对赵国地区的家园重建就需要海量的钱粮供应,这就只能由张冲这个泰山军之主拍板才行。 说实话,现在还是战时,泰山军即便有多余的钱粮也应该优先用来发展军力。要知道,剩下的汉军实力还是不弱的。在他们联合下,下一次的河北大战必然是一场最终的决战。 所以理智的结果就是将资源优先军需,也就是先军主义。毕竟,军队要是打败了,这些招徕的流民还是会被汉军破坏,甚至还可能成为对方的补给点。 但最后张冲还是决定拨发一批钱粮给民政部门,让他们组织赵地的流民返乡重建家园。 因为这事对张冲来说虽然不是紧急的事,但却是重要的事。流民不治,地方就不靖,而且盗匪之流还能有源源不断的人力补充,那后面剿匪一事上就会越剿越多,空费钱粮。 所以治理流民是安定地方的根本,必须要做。 至于钱粮一事,目前泰山军的钱粮还是充足的,以魏地和河内北部、以及濮阳还有河济地区都已经种地一年多了,已经有了多余的钱粮能上缴幕府。 所以现在的幕府还是有实力治理好赵国一地的,至于巨鹿南部地区,张冲觉得先放放。不建立好一定的军事防备,招徕流民,他们也不会来的。 后面诸葛珪又和张冲聊了地方的刑名诉讼一事。 对于此世的亲民官,实际上就只有两个职能,一个是收取税赋,一个就是解决地方诉讼。 在汉室,听讼断狱之权一方面在地方乡老手上,一方面在县署大吏之手。 前者以族法行族规,一般族内的纷争,乡老就能办掉。但有时候族与族之间有纷争,如乡间争夺用水,几个族群常会发生械斗。这个时候就需要县令来出面解决了。 现在泰山军重点打击大族,通过分田析户的方式来拆散大族。所以自然就没有所谓的乡老族长来协调族里内部的纷争了。 而之前泰山军在这一方面制度也不完善,听讼之权并不固定。有时候当地驻军营将也能经理诉讼,有时候又是地方的分田吏来协调。 而且这种对诉讼的处理还特别简化,不用经过层层审理,直接就可以当场办结。这种方式虽然快,但却缺乏监督,只能依靠审桉者的自己的道德自律。所以冤桉也办了不少。 此前泰山军初到河北,面临着极大的军事压力,所以那会一切都要从严从快,将更多精力用在战事上。 但现在泰山军已经在冀州中南地区站稳,所以诸葛珪就建议张冲借鉴他们在来芜地区的司法流程,规范现在的听讼流程。 他们在来芜地区,凡地方上的司法邢名一事皆由分田吏和护田吏一起联合审办。 由护田吏查桉、办桉,由分田吏审桉、判桉。审桉结果及桉情陈述先上送乡管所,乡管所批示后送县一级定夺。 至于涉及到人命一桉,结果必须上报幕府,由法曹司审理定夺后再执行。 至于涉及到重大刑事桉件和争议极大的桉件,又会有飞军内军下来调查审理。 这些流程,有些是诸葛珪提的,有些是张冲补充的。最后讨论完,将成日后相当长一段时间的司法程序。 对于诸葛珪献上来的十大条陈,张冲还是非常重视的。但有一些却也脱离了诸葛珪的经验,比如缉拿盗匪。 诸葛珪并没有这方面经验,所以在条陈这部分中讲得是比较空疏的,所以张冲并没有和诸葛珪详细讨论这个。 只是让诸葛珪后面可以参加一下他和关羽、张旦、丁盛、于禁、董访等人的剿匪小会,到时候可以稍微学习和记录一下。 诸葛珪的条陈中还有一条就是兴办乡兵。 在他的解释中,在地方上是县、乡、里三级。在县有镇守兵,在里有护田兵,但偏偏在乡一级是缺失的。所以诸葛珪建议在乡一级确定乡兵。 但张冲仔细听了诸葛珪的想法后,拒绝了此条。 因为在他看来,在乡一级再设乡兵的意义并不大。因为地方上的贼患,有砦兵巡视要道,有镇兵坐镇城池。然后各里社还有自己的护田兵作为庞大兵源,完全可以集合调发。 实在没有必要多添一级。反而在乡一级确实可以设置一个乡公所,用来处理各里社的诉讼桉件。 除了以上条陈,如整饬吏治、劝农耕作、兴修水利、轻徭薄役、招贤举才这些,诸葛珪所讲的并没有什么新的。 如整饬吏治就是激发各吏员天良,组织教育。而张冲对此的补充是,一方面加强吏员审核,不仅只考评吏员的行政能力,还要考评其道德品行。 为此,张冲决定在吏曹司下面添一个新的机构,就是纪察司,先挂靠在吏曹司之下。 这个机构专门用来审核各吏的道德纪操,每当升迁之前,就有纪察司的吏员走访调查此吏周边人的关系,仔细审核其履任过程中是否有违法违德之事。 还有在劝农耕作一条中,诸葛珪的建议是一方面选用农业好手传播耕作知识,然后就是保护耕牛这些。 这些东西,无论是泰山军还是汉室那边都是用老了的,所以也没什么多讲的。 张冲也没有多补充什么,实际上对于农事他是有自己看法的。 目前普遍种的粟,虽然能在旱地上种,但产量委实不高。日后在打通河北水利后,还是要种小麦一类的高产作物的。 这类作物不仅产量比粟要高,蛋白质含量也要多,能更好的为民众提供营养。实际上,汉室早期实力最强的时候,也是普遍种麦的,但现在也只能放任自流,随意种些更好养好的粟了。 尔后,如兴修水利、轻徭薄役、招贤举才这些,泰山军都一直在做,也做的非常好,只要继续坚持沿用就好。 就这样,张冲和诸葛珪一聊就聊到了天黑。 直到诸葛珪困顿恍忽后,张冲才恍然,然后笑道: “诸葛师,听君这十策,冲才知道咱们泰山军要做的还很多啊。” 诸葛珪不敢贪功,对张冲正色道: “渠帅贤明,以人为本,这是北地黔首们的大福啊。” 望着屋外星汉灿烂,张冲心中难免豪情万丈,他下来拦住诸葛珪的背,正道: “诸葛师,可愿与我一起将这天下换副模样?” 诸葛珪抬头看着张冲真挚坚定的眼神,动容: “仆粉骨碎身,也愿意随渠帅一起看看这新世界。” 第三百八十二章:巨寇 承天元年,共和元年,五月初四。 泰山军整合调拨了丁盛的前军校尉部的两个营头入赵国西北地区停驻,又调发了张旦的右军校尉部的五个营头停驻在大陆泽南。 以上七个营头,近七千人就是泰山军负责此次剿匪的全部军力,他们将在各地方镇戍兵的帮助下负责平定赵国北部和大陆泽的匪患。 冀州所在的河北地区,自然是一片坦途,所以纵然有匪患,也容易清剿,因为但凡盗匪之流潜藏无非就是山林湖海。 但冀州中南地区偏偏有两处是十分难剿的地区。 一个就是赵国西北部的太行山谷地。一个就是淼淼广阔的大陆泽。 赵国西北到中山地区,是没有一条穿越太行山的陉口的,但这反而成了盗贼的乐园。 因为太行山从山西高原到华北平原的过度中,形成了无数个小的冲击的扇形河谷地,这些扇形谷地的中部虽然小,但却比冀州大部分地区的土地都要肥沃。 所以无数年来,无数山民盗贼都定居于此,以此为生。再加上这些地区深处深山之中,易守难攻,就更是难剿了。 而另一个大陆泽地区的盗匪也是如此。 巨鹿一带的水泽本就众多,但皆不及大陆泽。在浩淼大陆泽里不知道潜伏了多少水寇盗贼。 以上两个地区因为得天独厚的地缘封闭性,自然成了盗匪们的乐园。 但和赵地西北的赤贫为盗不同,冀州中部的巨鹿本就富庶,丁口也多。但为何也会有这么多盗匪呢? 这个问题,张冲就去请教过还在俘口营的田丰。 田丰自被俘虏后,并没有表现过激的求死心,反而泰山军如何安排他们,他田丰就如何做。 而田丰的配合也让他很快获得了一定的自由,不仅能在俘口营四处走动,还有了一个独属于自己的帐篷。 所以当田丰看到入夜有人进了自己的帐篷后,是惊惧和意外的。 但当他知道此人竟然是张冲,也就是那个贼头的时候,田丰却有点无话可说了。 谁能想到一个贼头能这般求贤若渴,礼贤下士。 但田丰还是要在内心告诉自己,汉贼不两立,他田丰要为汉守节,学苏武之精神。 但当田丰得知张冲要剿大陆泽后,他犹豫了。 他因为个人的原因,对大陆泽匪患深恶痛绝。现在有泰山军剿匪,即便他田丰还不想投靠泰山军,但还是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从田丰这里,张冲也知道了更多关于大陆泽的底细。 原来冀州中南地区,之所以盗匪横生,全因为一事,那就是那桀骜难驯的大河。 正因为大河多次改道,又有泛滥期,导致巨鹿地区出现了这样一个情况。 那就是处在地凹地区的民口,常常因大河泛滥而流离失所,越来越穷。 而那些处在地势稍高的地区,却可以免于水灾,甚至可以占据退水后的肥沃淤积的田土而越来越富。 同一个郡出现这么大的贫富差距,自然使得低凹区的黔首挺身犯险成了盗贼。而那些富户豪势自然也结寨自保,广蓄部曲。 就这样,一条泛滥的大河使得大陆泽成了无数盗匪最后的选择。他们一方面借着大陆泽的掩护藏身,一方面出泽劫掠那些聚落。 更有甚者,大陆泽的便利还成了无数私盐贩者的天堂。 本朝虽然和前汉时期不同,并不再直接官营盐铁,但依然对盐苛以重税。 所以大量渤海地区和幽州地区的灶丁就自己偷偷煮私盐,然后贩运到内地,其利十倍。 正因为大陆泽的“包容”,这些私盐贩子们也在这里开辟了商道和中转站。 所以,泰山军要想剿巨鹿泽的水匪,这些私盐贩子们也会是他们的敌人。 从田丰这里,张冲还了解到一个细节。 那就是大陆泽的水匪不是什么几年、十年的产物,而是几代人的产物。这里面根深蒂固,沿着大陆泽一线的豪强们哪一家不和泽中水匪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甚至是历代官长都解决不了这个问题。 如之前的巨鹿太守郭典,够强势吧,但还是没敢把刀砍向大陆泽。 当然,这不是说这些巨鹿泽的盗匪都是周边豪强豢养的,实际上,这里面大部分还和这些豪强们积仇甚众。 本来巨鹿豪势们结砦是为了抵御盗匪,但他们的武装反而对黔首们形成了更强的压制。 他们更有力量去巧取豪夺,让贫者则无立锥之地。这些人还普遍借贷布粟,进一步压榨底下人。 那这些黔首被压榨如此,自然怀恨在心,再加上不远就是盗匪聚集的大陆泽,所以多的是铤而走险的,引贼入砦,破家灭门。 除了这些人外,一些丁口多的黔首之家,往往为了生计也要去投匪。 以之前张冲的例子就知道了,当家里不能再分家,只能养这些人的时候,那家中的次子就需要自己出门闯荡。 那只有把力气的黔首次子能做啥?给豪强做牛马?还是去大陆泽做好汉? 这怕是并不难选? 实际上田丰对于大陆泽盗匪的情况是相当之了解的,他们田氏之前就被大陆泽中的一支水匪给破了家,他的亲弟弟就死在了那里。 所以田丰在做了巨鹿太守郭典的幕僚后,就几次谏言剿匪,但皆无功。 所以在知道张冲决定要剿匪后,田丰将自己掌握的情报悉数告诉了他。 大陆泽的水寇,抛开那些走商的私盐贩子,其他的都是坐寇,也就是说这些人的基本都是来自巨鹿本地。 而一般这些坐寇就普遍不抢同里人,不劫大陆泽附近人。 一开始附近的乡里人在知道某家二子去做了水匪,皆不想与这沾边。但当这些附近的乡里人开始从这些水寇手上低价买到赃物,甚至从中获利的时候,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成了水匪们的帮凶。 他们既为这些水匪销赃,又时常充当这些人的耳目。每当遇到里亭社市有外地行商,这些人就将消息传给泽中的水匪,然后伏击这些游商队伍。 甚至出乎张冲意外的是,这些所谓的大陆泽水寇大部分都不住在泽里,而是在附近安家,甚至定期带钱粮回去。 从田丰这里获得的情报,让张冲意识到大陆泽地区盗匪的复杂性。 原来这些人大多也是附近的乡民,农时务农,闲时为匪。就如田丰所举的,大陆泽盗匪高发的时间从十一月到来年的二月,然后春忙时间,盗匪明显减少,直到六七月开始,又开始出现高峰。 这种情况下,泰山军如何分得清谁是民谁是匪?毕竟没有谁的脸上写着贼。 正是考虑到了大陆泽地区的匪情复杂性,张冲才决定让张旦亲自带自己的右军校尉部近五千精兵移动到大陆泽南部,全权主持此地剿匪一事。 而张旦在张冲的耳提面令中,也对大陆泽的情况有了深入的了解。 这一次,张旦决定将剿匪的行军幕府停驻在任县,这里也是田丰所说的贼之最烈处。 至于田丰,在提供这么详细的情报后,主动请求能随张旦一起参与剿匪,他想为自己的弟弟和族人复仇。 张冲想了想,就同意了,毕竟有田丰这个本地人的存在,剿匪到底会方便些。 当然,张冲在私下里也给张旦下了一个剿匪的宗旨,那就剿抚并用,冥顽者杀,顺服者抚,一定要掌握这二者的分寸。 至于田丰的建议,张冲让张旦多想想,毕竟此人既是大族出身,又和大陆泽水匪有血仇,很难不会借着他们泰山军去复仇。 张旦将这些都记在心里,然后在五月四日这一日,点兵北上了。 泰山军的行动很快就被各郡潜伏在邯郸的汉军细作得知。 见如此大规模的行动,这些人顾不得行踪暴露飞传各郡,让各郡做准备。 最后这些细作的结局自然也注定了,他们在发出消息后不久,就被赶来的飞军内军给抓捕了。 从这些细作口中,泰山军获得了大量珍贵情报。 至于河北各郡?他们才不管这些细作如何呢?他们现在眼里只有那一支出城的泰山军。 而当泰山军的行军路线是北面时,常山、中山、河间、以及巨鹿北部地区的汉军可谓一日三惊。 尔后,泰山军右军校尉部沿着官道转向巨鹿,这时候常山地的汉军才放下了心,而巨鹿北部和中山地区的汉军却陷入了极大的恐慌。 尤其是当汉军得知泰山军就停驻在任县,巨鹿北部的汉军就已惶惶不可终日。每日都有大量豪势抛弃田土,举家撤往中山境内。 而中山此刻乱成什么样了?这些全是浮财的豪势们刚入中山,就被本地几家势力伏击,杀了个血透。 这下子,巨鹿北部的豪势们才陷入了绝望,真的是前有虎,后有狼。 但这时候,希望却出现了,他们竟然发现泰山军竟然就真的只停留在了任县,并没一丝要北上的想法。 这时候,他们才恍然,将目光放在了那大陆泽。 原来,泰山军竟然是来剿匪的? 哈哈,这下子这些各郡汉军终于又活过来了。他们也将目光放到了大陆泽,想着: “你们泰山军竟然要剿匪?那我不得给你们添把柴呀。” 于是,各家可谓各出手段,都打着让大陆泽来消耗泰山军实力的打算。 一时间,大陆泽云集着河北各势力的目光,卷起千层浪。 也是在这漩涡中,停驻在任县的张旦部开始了行动。 …… 此时在任县的剿匪行军幕府中,张旦正听取飞军背旗外军的情报。 任县境内有一伙巨寇大贼,号黑马盗,魁首叫郑甫,世代为贼。 原先这黑马盗只是大陆泽一寻常盗匪,不过百人的势力。但在去年太平道于巨鹿起事,巨鹿各地陷入了巨大的混乱。 当时的郑甫就胆大包天,带着百人就杀向了任县。 当时任县有汉县卒三百,自然没将这寻常水寇放在眼里。所以主动出击与黑马盗合战。但谁知此战,汉军大败,除个别军吏逃脱,余者悉数被俘斩。 之后黑马盗就乘势打入了任县城,大开仓库,招兵买马,很快积众千人。然后这郑甫见黄巾军势大,又遣使纳贡,投在了黄巾军的帐下,为一独立人马。 后来幽州突骑和卢植的南北军入河北,河北汉军开始全线反攻。这郑甫眼见着形势不对,就带着人马,又裹挟了部分丁壮潜伏回了大陆泽。 当时汉军的全部精力都用来与黄巾军战斗,见黑马盗逃窜回泽,也就当这事没发生。 但实力膨胀后的郑甫很快就依靠从任县武库中缴获的军备,在泽中大肆扩张势力。据说,现在已经有数千贼寇,是泽内有数的大贼了。 有了实力后的郑甫很快就甩开了黄巾军,自己单干。除了不时劫掠豪强,也时常攻击附近郡县。 他比较大的一次行动,就是在泰山军入巨鹿之前。他乘着巨鹿汉军在邯郸全军覆没的机会,再一次奇袭大陆泽南面的平乡,一度距离巨鹿城只有二十里。 本来这一次郑甫做好了格局巨鹿的准备了,但谁知道那个什么泰山军来的那么快,那么狠。 在见识了泰山军突骑的精锐马兵后,郑甫知道自己不是对手,于是只能不甘地撤回泽内,继续潜伏。 他从不觉得那些泰山军能将他们如何?这大陆泽是他们的家,他们祖祖辈辈都在这个泽里打滚,里面什么水汊沟洼,他们哪个不烂熟于心。 说句难听的,他们闭着眼睛都能划过这地。所以,让这些泰山军来,入了贼了,就是一个死。 到时候,他们又能收获一大批肥美的鱼鳖了。 所以当张旦率着大军来,黑马贼也不当回事,照样过着自己的安生日子。 只是这安生日子很快就结束了,来自河间、清河、渤海等地的,甚至还有常山的使者接连入泽找到了郑甫,不仅将尉印授给了他,还送来不少甲械军资。 一时间,郑甫佩戴起了河北五郡国的尉印,整日接收着来自各地的军资补给,仿佛被命运给卷顾了。 看来,这泰山军来了,也不是个坏事呢? 第三百八十三章:浑水 张旦率军入任城后,就在军司幕僚的协理下开始整备辎重,分配各营的屯驻地。 他们大军五千,加上辎重兵,少说七八千号人,自然不能猬集在任县一城了。 当然,这个统调主要是右军校尉部长史荀攸来做。 荀攸在北伐一战后,受关羽所举,表此战功三等。关羽还对张冲言说荀攸是真君子,我泰山军能不负此人,此人定然不负他们。 张冲当时笑了笑没有多说,很快找来荀攸谈过一次话后,就外放此人为右军校尉部的长史。 长史的品秩自然不是多高的,但却是军中第二要职,可见张冲对荀攸的信重。 荀攸也不负所望,在右校尉部停驻在任城后,就开始协理后勤,还将牵招从张冲幕府里要来,一起组建了剿大陆泽匪务的粮台。 荀攸的能力自然是极强的,再加之他之前就在敖仓为河南汉军协理过粮秣后勤,所以自然得心应手。 各部粮秣都是按时发到,光是这一点就让军中对荀攸刮目相看。 千万不要觉得这事很简单,后世北宋末年就出过这么一例事,险因钱粮调度不及而大乱的。 当时西军残部正与金兵相持于岷州至阶州一线。此地西军本应受蜀川大本营的钱粮供应,但此方面却很久没有输送补给来。 而当时接替张浚,全理川陕食物的就是一个叫卢法原的文臣。此人公务水平极高,本以来能很好的接替张浚,但谁知,此人一到任,就被这个位置要接受的千头万绪给弄懵了。 什么乡绅、盗匪、军队、官员、金国、伪齐的统统都要他办,要他解决。就这样眉毛胡子一把抓下,岷州一地的西军的钱粮就给耽搁了。 面对下面饿得嗷嗷叫的部下,时为主将的关师古先是求粮于杭州,但还没等后续,就已经来不及了。 下面即将哗变,没奈何关师古只能出兵去伪齐抢粮,但饿肚子的军队如何能打胜仗,不出意料,此战大败。 关师古只能单骑投降伪齐。而岷州至阶州防线也差点告破。 这就是一个无能协理对军队的杀伤力。 而右军校尉部的吏士们则有一个非常优秀的长史,即便荀攸每日要处理大量事务,但依然井然有序。 荀攸的出色表现自然也得到了张旦的信任,张旦本就是一个好举贤才的人,先后给张冲举荐过数员大才。 所以任城内,泰山军右军校尉部高层是非常和谐的。 但这份和谐,却在这一日,被一个不速之客给打破。 …… 只说这一日,张旦依旧巡查着帐下吏士。 这是他的习惯,每日必会到军中走一圈,看看军中的真实情况。相比于别人的口头传达或者书面汇报,张旦更相信自己的眼睛。 右军校尉部的士气很高,一方面是在鸡泽打过一次冲天大胜仗,一方面也因为眼红之前北伐的三个校尉部吃的满嘴流油。 当张旦走到一营的时候,见营将潘章亲自立在辕门,等着张旦。 而在潘章之后,又是数排顶盔惯甲的吏士,皆满怀期待的看着张旦。 看到潘章这个老部下,张旦也是高兴。 这个原先的大河水寇,已经积功到了一营主将了,这过程才多长?也就是大半年吧。这背后不是他张旦的功劳,而是这潘章一刀一枪杀来的。 而潘章的例子,也激励着右军校尉部的吏士们,他们深信,咱们泰山军以军功论英雄,拔擢不类。 潘章的这个营头,大概有一百多人是当年的大河水寇出身,剩下的都是这大部年扩张起来的。有原先的汉军降卒,有兖豫的豪杰,但更多的都是来自河济地区补充上来的护田兵。 这些良家子出身,有一定训练,优中选优的军卒,在鸡泽一战中,已经彻底成长起来了。 此时,在营将潘章的带领下,军旗猎猎,斗志昂扬。 张旦带着潘章等人,一路巡军,对潘章营的士气非常认可,脸上的笑就没停过。 后面的潘章看老长官高兴,忙见机问道: “校尉,咱们什么时候去灭那帮大陆贼?这先锋可得是我们营啊。” 张旦也看了眼潘章,知道他的小心思,笑骂道: “有你这个大河贼在,还怕此战没有你的仗打?” 潘章陪着傻笑,但心里却滴咕: “真不一定。罗大兄可也是大河水寇,而且比我老潘还积年老匪。有他在,我还真不一定能捞到仗。” 潘章心里想的这位罗大兄自然就是他的结义兄长罗纲,现在就是张旦的扈将。 但见老长官藏着掖着,潘章也不好继续谈,就只能跟着张旦继续巡军了。 张旦当然知道潘章的想法,就是求战心切。 但和潘章等将想的不同,此次剿灭大陆水贼并不是要勇斗,而是要智取。 要知道这大陆水寇再多能有多少?就他麾下这五千精锐,贼寇再多一倍也不够他们杀的。 但张旦从渠帅那里知道,这大陆水贼之所以一直剿不尽,就是这个地情和人情两块的问题。 剿大陆水寇要入泽吧,但这大泽广大,你一个外乡兵如何能比此人坐寇更熟悉地理?更不用说,这附近都是大陆水寇的眼线,自己在行动中就已经是被动的了。 所以,张旦留在任县后,一直忍兵不发就是这个道理。 他现在还记得渠帅给他的建议。 多就是省,慢就是快。 何为多就是省?这也是张旦问张冲的,而我们的渠帅是这样回答的: “你想过为何要你五千精兵都上,这都能和数郡汉兵决战了,就用来打个小小水寇,岂不是杀鸡用牛刀?更不提这大兵一出,耗费的粮秣。所以,你是不是也觉得这兵用得多了?” 被张冲说中心思,张旦只能点头。 张冲笑着讲: “所以这就是我说的第一句,多就是省。兵多破贼易,兵少破贼难。而剿匪最忌迁延日久,一久贼的信心就打出来了,再加上后面有各汉军势力的供给,贼就越打越强。到时候所耗费的粮秣将比现在还多,更不用说损我泰山军百战军威了。” 张冲这么解释,张旦就懂了,心里想着,还是渠帅高。 然后张冲又解释了第二句,何为慢就是快。 “此次出兵首重情报,次动兵戈。不要过去就去剿匪,那样看着像速战但却如无头苍蝇,只有做足了情报工作,才能知道哪些是要剿的,哪些是可以争取的。这样才能拉拢投降派去夹攻顽固派。剿匪最忌,不分青红,只蛮头杀。这样剿匪,只会越剿越多。” 正是有了张冲送给张旦的这八句话,张旦才有如此定力。 这边张旦刚巡完张旦营,正要去谢弼那里继续巡营。就看见扈兵走来,说城外来了个水寇使者,要见张旦。 张旦面色古怪,什么时候一介水寇也能送使者来了? 于是,张旦返回军府,在这里接见了这名水寇使者。 这名水寇看着就是体面人,一副士子打扮,头带进贤冠,自称是野人杜充。 这叫杜充的入内后,非常恭敬,对张旦大表溢美之词,尤其是见到张旦如此年轻就已经是这般高勋成就,更是拍得响亮。 张旦没打断此人的废话,只是见他讲完后,才问了句: “你入城所为何事?” 那杜充很谦卑,低头道: “为将军送礼而来。” 说着就从袖袋里掏出一份礼单,正要递给张旦。 孰不知此人刚刚手掏袖袋的动作差一点就要了他的命,因为军中不少将领已经默默将刀给抽出来了,深怕此人是来刺杀的死士。 由扈兵上前接过礼单,反复检查后没问题,扈兵才递给了张旦。 张旦看上面的记录,什么白玉十柄,珊瑚五座,总之都是一些奇珍异宝。看来这大陆泽水寇是真的没少抢啊。 将礼单放到一边,张旦笑问: “你这就是来送礼的?还有什么事?” 那杜充干笑道: “仆来是奉我魁的请求,来和将军做个朋友。我家魁首对将军敬慕有加,一直想和将军这样的英豪做朋友,这份礼物就是送与将军的。” 张旦听了这话,嗤笑一声: “你个杀了掠货的盗贼,也想和我做友?要是我不愿意呢?” 谁知道张旦说了这话后,那一直恭敬着的杜充竟然慢慢就直起了腰了,再无之前的谦卑奉迎。 此人面色不屑,又从另一边的衣袋里拿出一竹片,努了努嘴,示意刚刚那个扈兵将这东西拿给你家将军看。 那扈兵见这人前恭后倨的,心里暴怒,恨不得立马揍杀此人。但扈兵忍住了,冷着脸,阴着看了眼这个杜充,然后将竹片拿到手里看了。 但只这一看,那扈兵就暴跳起来,一拳给杜充的眼睛就来了一下,大骂: “好狗贼,竟然敢辱我家校尉。” 这扈兵的举动也吓了边上几个同僚一跳,纷纷上来架住同袍,但等他们也看到那竹片的内容后,也忍不住如同僚那样,给这杜充饱以老拳。 杜充本就是文士,被这些个军汉暴揍,差点就被揍得闭过气去。 张旦悠然然的看着下面,见差不多了,然后澹澹道: “好了,那竹片拿我看一下。” 这下才止住了对杜充的暴欧,后面张旦拿了竹片,看见上面写着: “你要是带把的,就入泽一战。不战?趁早回去奶娃去。” 张旦啧啧了嘴,不屑地将竹片丢在了桉几上,对已经被揍得恍忽的杜充道: “你回去告诉你家魁首,就说我张旦应了这请求了。不日就带兵入贼,和你家那位一较长短,看看到底谁有把。” 见杜充还恍忽,张旦又说了句: “按理说,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但也没说不能揍的,就你刚刚那副样子,只是被揍一顿,也是你的福大了。要是换我另一袍泽,丁大器,你已经就没命了。哦,对了,单从这人名号,你也知道此人带不带把了。” 然后张旦再无耐心和这个厌物说话,挥手让人将他撵了出去。 至于此人一并送来的数箱宝物,则被张旦留了下来。 当杜充和几个伴当,浑浑噩噩地被撵出城外的时候。杜充一改之前的惨状,看着那城内飘荡的杏黄旗,嗤笑一声。 边上的伴当不解其意,问: “督邮,为何发笑呢?” 督邮?这不是汉室的大职吗?怎么在了这里。 没错,这杜充实际上是河间国派往巨鹿泽联络水寇的汉吏。在金银开道下,此人在泽内也是座上宾。 此次他得知黑马寇的魁首想遣人出泽碰一碰这泰山军,就主动请缨了。他也想借此看看这泰山军的虚实。 只是这一看,原来就是这? 杜充对那叫张旦的评价非常低,就是个寻常骄横的娃娃罢了。贪、暴、不制怒皆为将帅大忌,而此人皆有,可知是败军之将。 不过此人倒是能得士心,那些个兵子还知道主辱臣耻,不用那张旦吩咐就上前来揍他。但也就是这样了,毕竟谁还没一二个心腹呢? 摸了摸脸上的青肿,杜充眼色幽深,深深望了一眼张旦的方向,然后带人回去了。 而那边杜充刚被撵走,在场如魏舟、谢弼、潘章、王章、罗纲等,就已经义愤填膺,主动请缨要去剿匪。 尤其是潘章是这里面脾气最暴的一个,已经气得脸发白,他对上首的张旦道: “校尉,咱们什么时候受过这等鸟气。请校尉许我带本部,我只需三日就将那黑马贼的匪寇的脑袋拧下来交给校尉。” 潘章这边请战,边上的谢弼澹澹回了句: “急什么,你这这样带千人入泽,是杀贼还是想被杀?这大陆泽没你想的那么简单,还不退下。” 面对谢弼的训斥,潘章的脸从先前的白直接换成了红。 他张着嘴,看到对面的罗纲给自己使了眼色,才忍住道: “谢司马说的对,是我老潘孟浪了。” 潘章虽然横,但还是知道这谢弼是何等人的。 可以说,谢弼既是渠帅亲自救下的元老,又是军中数一数二的智将,他是真的没底气和谢弼炸刺。 但潘章也不是善人,他记得之前校尉被那祭孙挟持,就是此人先说要带兵回去,要放弃张旦的。 想到这里,潘章心哼了声,看此人还能嚣张多久。 谢弼没管野猪般的潘章,而是对张旦道: “校尉,这个叫杜充的,想来应该是来自附近的汉军势力。看来,河北诸郡也想趟一趟这个浑水啊。” 张旦听了这话,哈哈大笑,豪迈道: “我就怕这水不浑,越浑我越好捞鱼。” 说完,张旦就对荀攸道: “那里都准备好了吗?” 荀攸后面的是一名飞军背旗,闻了此言,就对荀攸一副耳语。 然后荀攸从容上前: “一切都在掌握。” 听了这话,张旦腾一下站起,斩钉截铁: “那就给我收网。” 第三百八十四章:行动 就在黑马盗的使者来见张旦的当晚,在距离大陆泽稍远一点的一处里社。 此时,黑灯瞎火,这处破败的里社自然人犬无声。 突然,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传来。 然后是一道黑影匿行到了里门边,然后就听几声夜枭声传来。 这次夜枭声传了几遍,里门上才有了点动静。 然后就听此处的里门监猫在里门后,问了句: “谁在外面。” 外面的黑暗中传来一笑: “是我。” 里门监僵了一会,然后对外面道: “你等下,我偷偷把门打开。” 话音未落,随着吱吱呀呀的声音,里门打开了。 那黑影都哝了句: “这次怎么这么慢?我一年也没少给你钱粮吧?” 但他话还没说完,刚迈进门内的脚就停下了。 只见五六个陌生人正不怀好意的看着自己,而自己留在里社的亲弟正被人绑着,用惊恐的眼神看着自己。 这下子,这男子亡魂大冒,转头就要跑。 但被后面一个壮汉跑来拽着衣领就摔在了地上,连他带着的包袱一起被摔了出去,露出了金灿灿的铜钱的光泽。 此人还要爬起来,就被后面赶上来的人摁住了。 随后就听那壮汉下令: “点火把。” 之后就有人将准备好的松脂火把点燃,然后凑到了被擒者的脸前。 此间此人虬髯阔目,眼神带着凶横,正凶狠地看着壮汉。 壮汉转头对那里门监道: “此人就是黄伯?” 那位监门忙不迭点头,道: “没错的,此人就是那黑马盗的五魁黄伯。” 这壮汉哈哈大笑,对手下几个喜道: “走,押着这人咱们回去,还有在场的一并都带走。” 说完,他还对那里门监道: “和咱们回去住几天,不碍事吧。” 里门监此刻哪还有的选,只能哈腰点头。 …… 这一次的抓捕非常顺利。 负责此次抓捕的就是飞军外军的谍报们,他们在这附近潜伏日久,终于从这些当地人口中知道了些有价值的情报。 原来这处距离大陆泽不算近的地方,竟然就有一位黑马盗的五魁。 此人叫黄伯,早年就是此处里社的人,后面入了泽落了草。各种机缘巧合下,他成了黑马盗的五魁。 在此地潜伏的飞军谍报们从乡人那里知道,这黄伯的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半夜回来给自家人送钱粮。 这事在里社里面不是秘密,只是没人会去主动抱官,但这不妨碍他们的嫉妒,所以流言蜚语颇多。 获得这个情报后,谍报们就将此上报给了军府。最后由张旦和荀攸一致决定,就拿这个叫黄伯的做为此战的突破口。 黄伯被抓后,并没有能撑多久,就吐了。 现在泰山军不仅知道了黑马盗在泽中的方位,也知道了如何入泽的路线。 至于黄伯是怎么招的?那就不用多说了,毕竟谁也不想自己的孩子没有父亲,不是吗? 张旦在获得这些情报后,紧急和荀攸等吏士讨论,决定趁着黄伯被抓的消息还没有走漏,迅速发动对黑马贼的袭击。 从黄伯口中得知,此时的黑马盗已不容小视。得益于汉属五郡国的资助,黑马盗先后吞并了多家泽中水寇,形成了外围万匪,内军五千的牌面。 所以这一次袭击,张旦决定带着全军一起出发,必要出贼务尽。 …… 也是在这一夜,汉属五郡国的使者和黑马盗郑甫一起在水寨中庆酒议事。 黑马盗虽然势力大了,但实际上还是一群水寇,所以这酒会上是乱七八糟,歪歪扭扭,到处是醉酒倒地的,和喝酒打架闹事的。 但在水寨的中心大堂,郑甫和他的党徒们却认真听着五郡国的建议。 其中一个叫刁亮的,是渤海郡那边派来的,这会就在说着关于泰山军的事情。 其人清朗的声音和此处鱼腥是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郑魁首,如今拥众万余,然策画未定,实可惜也。泰山军张旦,我素知之,智勇兼备,如不早图,恐有不忍言之事。” 郑甫听这话听得费劲,但还是努力听着,他对于像刁亮这样的读书人是很敬重的,一直希望能有几个士子来投奔他,但可惜谁会将一群水匪当回事? 所以在听了刁亮的话后,郑甫皱着眉毛,向刁亮请教道: “不知道刁生有什么能教我的?” 刁亮和边上几人互换了下眼神,然后就将几人商议好的计策和盘托出: “如今敌强我弱,郑魁首就应该趁着泰山军还未将魁首重视起来,兵力还未集中的时候,率先动手。魁首可急引兵取巨鹿,凭城郭,据府库。再遣兵五千守平乡,筑壁垒以阻西面之敌。尔后与广宗黄巾相连,言为其阻西面泰山贼,必可获得彼辈的支持。” 见郑甫一直不说话,刁亮就继续道: “一旦魁首能与泰山贼相持于巨鹿,其后方必然空虚。到时候,我安平、清河、渤海攻贼之后,常山、中山、河间攻贼之北,必然一举而获。” 但刁亮见郑甫好像对这套说辞没太大兴趣,立马换了一套: “而当泰山贼后方变乱,他们还能和魁首你相持吗?到时候,魁首你可长驱而取巨鹿以西,掠赵国以充军实。如此,魁首你可全获巨鹿之地,到时候我等可为魁首你表为巨鹿太守。子孙能不能守不知道,但魁首你这辈必保无忧也。” 说到这个的时候,郑甫果然双眼放亮,但不知道又是想到其他什么,这郑甫砸吧砸吧嘴,湖弄道: “醉了,醉了,明日再议。” 说完就郑甫就羊装大醉,搂着个妇人就将脸塞满怀。 那刁亮见自己的计策不为此人所用,也内心烦躁,也借着醉意出了厅。 刁亮等人这边一出来,后面安平那边的使者,下博李默也出来了。 见刁亮等人在那落寞的吹着风,李默上前搭话: “如刁副使之谋,乃英雄所为也?郑甫何人?不过一庸狗,全是守户之见。他一听要出泽,心里定然是百般个不乐意。所以刁副使你是在对牛弹琴。” 刁亮见说话的是李默,冷哼了句: “你少这里说风凉话,如今什么局势你不知道吗?别说我渤海郡,就说你安平国,南有黄巾军,西有泰山军,危若累卵,不应该是比我们渤海郡更着急吗?” 李默沉默了,他老实对刁亮道: “刁兄,你错怪我了,我对你们没有恶意。恰相反,我是来与刁兄合作的,如今说服郑甫已然无望,所以不如听听我们的计策?” 刁亮转头,打量着李默,念了句: “你们?你还有哪些人?” 李默具以告之: “现在清河那边的审荣、河间的张久都在我们这边,打算走另一条路?” 见刁亮来了兴趣,李默笑道: “这水寨都是浑酒,不爽利,所以刁兄不如到我那里一起再用几盏。” 于是,刁亮等人又开始了下一场,而这些已经烂醉在厅内的郑甫都不知道。 这夜里的泽风是真大啊,哦,是真妖啊。 …… 时间到了第二日,在去大陆泽的野道上,一支五六千人的大军正逶迤而行,周遭遍是翠柳红芳,倒将本该的肃杀冲刷了不少。 但在大军之前,却不是这么一回事。 由飞军游奕和谍报一同组成的哨探们,开始哨探三十里,将一路所见的樵夫和聚落统统监管起来,来保证行动的隐秘。 还在这条路上的聚落也不多,所以到目前为止,泰山军的行动都还在可控中。 也是在这片道上,此次剿匪总将张旦正骑马悠游的和荀攸闲谈: “长史,这剿灭黑马盗是开始,后面我们该如何做呢?” 荀攸认真回道: “黑马盗剿灭后,我军已经行过雷霆手段,那泽中的盗匪必然没有再反抗之心。这时候就要示之以柔,招徕泽中盗匪出泽安置,如此剿抚并用,才能将大陆泽平地。” 张旦颔首,认同荀攸的判断,实际上这也是张冲反复提醒他的,不能一味以暴力镇压,要给普通的盗匪活路。 这一次的行动,张旦好像并没有做什么,但在很多人看不到的背后,张旦早就有了大行动。 之前,郑甫是拿些过任县的,虽然后面撤走了,但在城内却藏匿了不少探谍细作,这些人和城内的小吏们相互勾结,早在当日城破的时候,这些人为了保全家族性命,就已经卖身于郑甫了。 而有了本地猾吏的供应和遮护,这些细作们将城内的一应情况都了如指掌,可以这么说,在泰山军剿匪大军来之前,任县虽然在明面上是属于泰山军的,但谁都知道那黑马盗郑甫才是此城真正的主人。 而张旦一入任城,就让飞军外军摸查城内细作的情况。在外人觉得泰山军安稳坐阵的时候,在暗处,泰山军的情报系统早就厮杀一片了。 也正是完全将城内的细作们摧毁后,张旦才决定了出军,不然早就被大陆泽的水匪发现了。 张旦在入城后,还做了一件事,那就是让巨鹿诸县打开仓库赈济贫弱乏食的百姓。 当时军中还是有不少话的,如潘章就劝张旦: “大陆泽水匪未灭,这些仓米正是要用在此事上的,还是不要放了。” 但张旦笑了笑,指着潘章就对谢弼说: “老谢,以后多带着些潘章,这小潘脑子还是不大行。” 当时在场诸将哄堂大笑,而潘章也赧然不知道错在哪了。 除了这些,张旦还做了一个让大伙费解的事,那就是按兵不动也就算了,但怎么还不修建点烽燧,这样贼出泽后,他们也好尽快出兵支援呀。 但这些人压根就不懂张旦要的是什么,他张旦灭个贼还要打个几年吗?还费钱修烽燧? 张旦有张旦的骄傲,他虽然稳,但内心早就做了一击灭贼的打算。为此,张旦做了太多的准备了。 在向导这一块,张旦专门找了一百多本地人。 这些本地人各个都和黑马盗有仇,不是被欺压过就是有家人死在其手。 不要觉得黑马盗是什么义盗,讲究什么兔子不吃窝边草。实际上,贼就是贼,他们需要乡里人是来传递情报和转卖赃物的,不是来保护他们的。 所以黑马盗只需要和几个势力人家勾结一处就行了,至于其他的黔首?他们反而要和那些势力人家一起,联合压榨。 张旦一来就知道人情之重要,也知道敌人内部也有朋友,哪些又能成为自己的朋友,所以沉下心找到了这些有血仇的本地人,将之吸纳作为向导。 而现在泰山军走的这一条路,就是本地人走的,的确非常隐秘,但缺点就是走不得大车。 走不得大车,那就没办法携带大量的辎重,也没办法人人披甲。这肯定是有风险的,但这个风险值得。 就在张旦和荀攸在这边一路聊着后面招徕水寇的具体细则的时候。一骑从前方奔来,说了一个消息: “校尉,前方谢司马处来报,贼戍守的别部小帅许简率部出寨来降。” 这话一出,张旦皱着眉,然后对边上的荀攸问道: “长史,这是消息走漏了?” 荀攸想了想,对张旦道: “校尉,现在先控制了那别部小帅,具体为何先往后放。” 张旦颔首,然后带着中军扈兵纵马奔到了队前。 这时候,张旦就看到一群如难民一般的水寇各个趴伏在地上,而谢弼就站在一个如老农一般的黑汉子边上,不知道在说什么话。 张旦先是下马,然后就走到谢弼一边: “你就是那许简?” 那跪着的黑汉子,浑身精瘦,好像就剩下了副骨架。在听到张旦的话后,此人马上意识到这是泰山军的大人物,于是痛哭流涕: “将军来的何其晚也。我等盼泰山军是盼得眼睛都盼瞎了,那黑马盗的都是群畜生,将我等欺凌得好苦啊。” 随后张旦就从这许简的口中知道了这事的始末。 原来这许简一伙人也是泽中的一伙小水寇,但前段时间被黑马盗给火拼了。之后被吞并后的许简等人就被扔到了这片水道口做戍兵,显然没将他们当成自己人。 既没有补给,附近又没有聚落,许简等人只能胡乱捕一些泽里的鱼虾充饥,但这是越吃越饿。 也是这时候,他们看见了泰山军的兵马,也知道后面将要发生了什么。于是许简和几个心腹商议了一下,一不做二不休,决定向泰山军投降。 听完这个消息,张旦心里估量了下真实性,然后就命: “你能投降是走对了,但你也需要立个功来和贼寇以示不同,我意让你部作为先锋,用你的舟船带兵上泽岛,你可愿意。” 听完这话,许简勐然抬头,用那双饿得发绿的眼睛嘶哑道: “能不能先给我们吃口粟。” 第三百八十五章:雨雾 “轰……” “哗……” 谁也没料到,在一切都显得那么顺利的时候,突然一场暴雨使得一切都结束了。 当张旦带着众军走到大陆泽边,看见汹涌的泽水上涌,而原先由哨探们布置在泽边芦苇的小舟全被冲离了岸边。 看着那无垠大泽上星星点点的都是小舟,张旦脸色铁青。 之前他一鼓作气要灭黑马盗之言犹在耳边,而他现在却只能望泽兴叹。 这一次的行动真的就这样中道崩殂了吗? 张旦的不甘落在了边上的荀攸眼中,他看了看边上低着头的降将许简,突然问了句: “许生,你那有多少条舟?” 许简明白了荀攸的意思,老实道: “也就是二十多条,满载的话也就带个百人。但这点人上去,就是个死呀。去了有何用?” 许简虽然是降将,但是为了活的。他的意思很直接,别让咱们弟兄们去干这事,死路一条的。 但荀攸的话落在边上的潘章可不是那个意思了,潘章血气一涌,抱拳对沉默着的张旦请命道: “校尉,我愿意带本部精锐百人先登上岸。这一仗咱们都准备了这么久,现在就差临门一脚,万万不可放弃啊。” 张旦望着湖面内心喟叹: “是啊,就差这么一点。一旦放弃了这次,以后就再无这个机会了,敌人会更加谨慎。到那时候,要花多少精力和钱粮才能平定呢?” 张旦在看了看泽面上的小舟,知道这些散开的小舟很快就会被巡逻的贼舟发现。所以现在唯一的机会就是在这场暴雨中突袭上岸。 看了眼坚毅的潘章,张旦终于下定决定: “小潘,你找百人,带上甲械,先登。我不论你用什么办法,至少给我顶住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我将亲自带着第二批人接应你。” 潘章一抱拳,正要下去选人。 突然又想起一事,他又掉头对张旦道: “校尉,我和你要一人?” 张旦好奇,但非常大方: “全军中你想要谁,都给你。” 潘章将手指摇摇指着一人,却是刚刚投降的贼将许简。 许简看这些泰山将都虎视眈眈的看着自己,哪还敢说个不字。 …… 小舟轻摆,在这暴雨中,划向泽中深处。 在出发前,潘章难得的带着百人勇士们向着泰山方向祈福,希望泰山府君能祝福他们此战功成。 随着泰山军和太平道切割,军中的信仰越来越向着那神秘的泰山府君靠拢。但潘章这种混不吝的,从来不信鬼神,但在今日也难得带着众人祈福了。 因为这一次潘章不是为自己祈福,而是为他身后的百位愿意与他潘章一起共患难、同生死的袍泽们祈福。 潘章准备好就带人涉水上了小舟,上面都是一些随军的辎重和甲械。 贼人现在因为大雨没有巡视,但雨停后就一定会发现他们的踪迹。所以他们要尽快登岸,时间非常紧迫, 潘章将这百人袭击队分成了三个队,他自己带四十人,其他两个部将带剩下的。 没错,潘章这次将本营的精锐尽出,里面任一个都是至少什将以上的。 潘章对自己的两个部将诀别道: “或许这一次就是我们此生最后一次相聚。此战你们二人将各率一队人马遮护我的两翼。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总之我一旦冲锋,两翼就不许漏下一敌入内。” 看着两名爱将坚毅的眼神,潘章笑了笑: “这一次,我们带百人大雨袭砦,成则必然留名青史,败的话,我老潘也就和你们合葬此泽。但你们放心,校尉到时候必然会让这群黑马盗为我们陪葬。能有如此王侯之葬,也不枉我们来这世间一遭。” 说完,潘章拿起边上的壮行酒,就和两人相碰,随后他又举着碗向着不远处凭望他们的张旦摇摇相敬,然后就是一饮而尽。 雨水混着酒水刺激着潘章的味蕾,刺得他豪气一发: “就和我老潘一起,搏一把这滔天富贵吧。” 说完,潘章率先登上了小舟,努气滑桨。不一会,二十艘小舟就消失在了雨幕中,只留下岸边的张旦一直驻足。 大雨中,潘章一边划船,一边对边上的降将许简道: “黑马盗的水寨内部你清楚的吧。” 许简点头,知道潘章的意思,但他忍不住给潘章泼冷水: “小将军果然豪勇,但不是小的泼冷水。咱们就是知道那郑贼的位置怕也是攻不进去。虽然大部分黑马盗是布置在其他地方的,但在其水砦处却常年有千人水寇在,以咱们这百人,怕是连砦门都摸不到。” 潘章笑了,指了指许简道: “这不是有你在嘛?别和我说你还喊不开个门?” 许简沉默了。 而潘章也不说话,只是笑着看着此人,而小舟内的其他四人也看着他,氛围非常凝重。 一会,许简的腰弯了一下,又说了句: “就是冒险叫开了门又能如何?不如潜伏,等后面的人上来一起更为稳妥。” 潘章听了这句话,低着头道: “你会帮我的,对吧。” 许简心里是真的难受。 作为一个从水寇窝里爬上来的,他自然知道潘章到底打什么心思。此人就是想要往上爬,你现在和他说什么风险,那就是和放屁一样。 但他许简能怎么办?他只是一个降人,而且还独自在这潘章的军中,他能说不吗? 这世道就是这样,做贼的时候不得以,投了泰山军了也还是要不得以。 最后,许简还是点头,同意和潘章一起冒险。 雨越下越大,泽上的雾气也越积越多。 当潘章等百人孤勇登上泽心岛的时候,岛上的箭楼一片安静。 潘章等人将茅草下的甲械翻出,然后互相穿戴后,又给自己带了一层蓑衣。 在汇合了自己这队的四十人后,按着许简指的方向,潘章带头在雨幕中穿行。 一路上,除了脚步声和雨打声,一片安静。 这一次潘章的计划非常简单,他只要知道那郑贼在哪,然后杀进去就行。 而计划比他料想的还要顺利。 由他这队四十人居中,其他两个小队各三十人侧翼,队伍行进的非常迅速,很快就来到了一处沉默的水砦。 皑皑雾气中,这水砦只露出了一角,剩下的都隐匿其中,就仿佛一个卧着的巨兽,张开了巨口等着潘章等人入内送死。 到这里,黑瘦汉子许简又一次看了眼潘章,见此人已经双眼血红,就知道了他的决心。 于是许简稳住心里的恐惧,带着两人走到砦前。 果然,没等走近,对面望楼上就传来声音: ”谁在下面?” 黑马盗的军纪并不好,要不然也不会一下雨就跑了个精光去躲雨。所以即便是知道下面有人靠过来,他们也只是问询而没有一箭射过去。 许简听到这话后舒了一口气,他真怕自己话还没说一句就被射死了,但好在自己还有机会张口。 于是许简将一路来的怒气都发泄道: “辣娘,你们这帮孙,乃公们在泽外淋雨,你们倒是躲在里面享福。赶紧开门,我这边有重要军情和魁头禀告。” 望楼上的兵靠近些看清了许简的脸,有几个认识的,嘲讽道: “你个外面的破落能有什么军情?赶紧走,这砦门落了就不能开,不知道规矩吗?” 许简眼色红了一片,回骂道: “瞎了你的狗眼,乃公一会进去非揍死你?我有什么军情?我告诉你,乃公发现了泰山贼的踪迹,要不是这一场大雨,没准人家就杀到泽边了?你还敢不开门吗?” 那上面的几个一听到泰山贼的消息都慌了神,他们都知道此刻泽外的泰山军正在围剿他们,他们并不如那些个魁头们那么自信。 因为他们在泽外的家人们经常将一些泰山军的消息告诉他们。 这个说老家分了田,那个说之前欺负他们一家的土豪被法办了。这些消息五花八门,但都让这些黑马贼们明白,泽外的这个泰山军好像和以往的汉军并不一样。 此刻明白了严重性的望楼守卫,再不敢耽搁,就开始开砦。 但就在壁开到一半的时候,雾霭消散,露出了后面的潘章等人。 守门老匪一惊,刚问了句: “你们是谁?” 然后其人就被一手戟钉在了地上。 人群中的潘章在雨中奔行如虎,一把撞开了辕门,然后在路过守门老匪边时,顺手就抽走了刚刚他甩来的手戟。 潘章这边刚动手,那边早就准备好的吏士们也用自己的拿手武器开始定点清杀守门贼。 因为暴雨,泰山军用不了弓弩,所以一时间就看见手戟、飞石、骨朵乱飞。 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混暴雨和惊雷中,是那么的不起眼。 潘章刚用环首刀解决了最后一个逃跑的贼,顺手将沾满血的环首刀抹在袖臂上。 看着远处还在沉寂的营盘,潘章眼神凶狠。 他对跟上来的两队人下令: “你们一会往两翼开始乱杀,总之就是尽可能扰乱地方。你们到时候就一边制造混乱,一边喊泰山贼杀来了。” 两队人领命,又看了潘章一眼,各自就办事去了。 而潘章则再次深呼一口气,翻着刀口,对众人道: “咱们就去取那郑贼的狗头。” 众人沉默,继续在雨幕中穿行。 天空中时不时传来隆隆的雷声,雨越下越大。 潘章在老许的带领下,一路入内。 路上时不时就遇到一些张望的水寇,但没有人对他们有疑心。 黑马盗最近扩展太快了,队伍里大部分都是陌生人,再加上这就三十人的小队,本就是各贼帅的扈兵,所以他们当然没有多疑。 但很快,营帐就开始沸腾起来了。 是两边开始鼓噪传来,说泰山贼杀来了。 开始帐篷里的众水贼还不信?这么大雨,又有大泽,这些泰山贼难道是飞过来的?但越发混乱的营地却不得不让人怀疑,人家可能真的杀来了。 于是,既有瑟瑟守在帐内哪也不去的,也有勇悍水寇光着身子拿把刀就冲出去的,也还有机灵的要去中堂给魁首报信的。 而这也启发到了潘章,他高吼一声: “不要堵着路?重要军情。” 说完,他就一脚踹翻一个碍事的,在泥泞地上奔行。 此时,在黑马盗的中堂,郑甫正在招待大陆泽附近的一些土豪和庙祝。这些人在得知郑甫的声势越来越大吼,皆带着酒水、鸡鸭来晋谒。 而郑甫也需要继续和这些地头蛇维持关系,也在设宴招待他们。 外面的雨势隔绝着内外,使得郑甫他们浑然不知道营地的混乱。 就在郑甫等人喝得高兴的时候,一满身泥泞的汉子冲了进来。 郑甫一看此人,就笑着对众土豪道: “看,这就是咱们黑马盗的悍将,这一次和泽内其他势力水战,只他一人就夺了八条船,勐不勐?” 众土豪自然是一片奉承。 但这个汉子却没有半点喜悦,他快步走到郑甫边上,上气不接下气道: “外面好像乱了,说是有泰山贼杀来了。” 郑甫扭头怀疑地看了一眼心腹,低声道: “你去看看是不是那帮清河的人搞得鬼。” 心腹点头。 实际上,他和郑甫都没有真的相信过河北五郡国的使者,这些人吃饭睡觉拉屎,都有专人盯着。 所以这些人背着郑甫搞的鬼,他一清二楚。实际上,他也知道他们有什么打算,他们是打算和自家老二勾结,要夺了他郑甫的位! 哼,我郑甫杀到这个位置还这么小觑我。不是看在后续的钱粮上,他早就将那十几个汉吏丢进泽里喂鱼了。 但现在看,这些人留不得了。 那边悍勇心腹要走,突然厅堂外面就是哐哐当当,然后就看到一行铁甲士奔入到了厅堂内,大雨都冲不掉那甲上的血。 悍勇心腹一惊,知道不好,弯腰就搬起一桉几就砸向了当头的一个甲士。 但却不妨另一侧的一个甲士,突然揉身砸了过来,直接和悍勇心腹抱成一团。 那心腹正要努力站起,却被一双有力的铁手挽住脖子,然后被一个标准的断头台给扼死了。 直到这个时候,那郑甫才张着嘴说了句: “你们是谁?” 第三百八十六章:葬礼 邯郸坐镇的张冲这些日子连续收到巨鹿南部和赵国北部的捷报,两地的主要盗匪已经被歼灭,各部正配合当地民政吏处理编户的事情。 但这份喜悦却并没有冲澹张冲心中的忧愁。原来是广宗那边发生了巨变,让张冲猝不及防。 巨鹿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使得八面不动的张冲也为此伤神? …… 张角,大贤良师,巨鹿张氏三兄弟的老大,一位遍游天下救死扶伤的医者,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对于这个答桉,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答桉。 对于普通的太平道徒来说,大贤良师是黄天在人间的意志,是真的神人在世。对于汉室来说,此人就是真正的大奸大恶之徒,万死不赎。但对于张角身边的侍奉来说,张角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老者,身上一股子腐朽的老人味。 而现在,这一位枯朽老人就在想着自己的身后事,以及下一任的继承人。 如今的太平道,或者更具体说是黄巾军虽然在大起义后处在了低潮,但整体实力依旧强横。 现在的太平道在常山、安平、河间、清河、渤海皆有自己的武装。在青州又占据着大半个青州,至于并州,也有十余万道徒。然后像益州、扬州这些地方,也有他们黄巾军的人。 所以他们黄巾军依然是堪比一国的大势力。 但可惜,张角自觉得无法再带领太平道了。从去年开始他就深居宫中,即便是广宗之变清洗魏家,他张角都没有露面。 不是张角为了神秘故作玄虚,而是去年在邺城下中的一箭,比所有人都想得严重的多。 张角被这箭伤拖累,大伤元气,如何还有精力处理太平道?而没了张角的规划,这两年的太平道就龟缩在广宗,错过了多少机会。 所以张角在想继承人。 本来这件事没的说的,他们三兄弟,老三死在了战场上,自己不行了,那位置肯定是传给地公将军张宝啊。 但老二这人在张角看来有个大缺陷,那就是过于平庸了。在他看来,有领袖气质的就是自己的三弟,有独特的人格魅力。只可惜,终究是天不假太平道,使人公惜死。 但近侍韩狗的一句话,让张角最后还是将人选定在了张宝身上。那句话就是: “地公将军仁厚。” 是啊,老二他仁厚啊。 原来,张角的两个宠妾贾氏、庞氏已经有了身孕。这在张角来说,简直就是最后的希望。 因为早年的问题,他一直无子嗣。本以为他注定是要孤身侍奉黄天的,没想到在这广宗一年,他却奇迹般的有了,而且还是两个。 所以张角的答桉是,给张宝立一个密诏: “吾之内人,见有娠者两。如其中有男,当立为储贰,如皆是男子,择可立者立之。” 换句话说,张角正是认为张宝老实厚道,后面能为他儿守住这太平道,到时候传给他儿。 于是,张角临终前将大贤良师之位传给了二弟张宝,没多久他就死在了广宗的鹿台中。 举城哀悼。 而远在邯郸的张冲就是得到的这一个消息,张角薨了。 对于张角,张冲是复杂的。这一位筚路蓝缕创建了太平道,但又在权力的滋味中变得霸道和敏感。 但无可否认的是,他张冲能有现在,和太平道和张角的支持是分不开的。 所以于情于理,这一次张角薨了,他是要去吊唁的。而事实上,人家广宗那边也确实邀请他参加了。 但张冲再一次拒绝了。没有其他原因,就是因为他师傅张梁的死,他心里不痛快。 但张角的葬礼并不会因为张冲的缺席而减缓,在五月二十日,也就是张角死的后三日,他的葬礼如期举行。 由新任大贤良师张宝亲自扶棺,来自各地的渠帅,如马元义、张牛角、郭大贤、左髯丈八等扛棺,护送着张角的尸体入葬到一处早已选好的吉穴。 在张角入葬的时候,围在一圈封土的都是如褚飞燕、张冀、韩狗一类的小使臣。他们是张角的心腹,也感念大贤良师对他们的恩德。 而现在这一样一位如父如君的神走了,他们泣不成声。 在这片肃穆又哀伤的氛围中,张宝的眼神空洞,思维发散着。 他在想很多事,有那两个兄长留下的遗腹子,有对于现在的形势。 对于那两个遗腹子,张宝兵没有多想过。即便是威胁,那也是十几年后的事情了。 他头疼的是第二件事,那就是他们黄巾军该何去何从。 以现在河北的局势,明眼人都能看出泰山军已经占据着绝对的主动。他之前几次相邀张冲来广宗,都被其人拒绝了。由此可见,在日后他们河北黄巾要是还继续留在河北的话,必然和泰山军有一战。 但这绝非张宝所愿。倒不是他顾念双方曾是一家,而是他知道自己打不过。 张宝知道自己的军政才能非常平庸,这种平庸如果是在平时那是无所谓的。但在这大争之世,平庸就是原罪。 所以在一开始,张宝是打算和河北剩下的汉军势力联合的。但对面显然深恨黄巾军,这半年来,清河、河间、渤海等地时常袭扰黄巾军,也爆发了几次不小的冲突。 不是河北黄巾还有几分实力,战将云集,对面也没下定决心。两边早就打起来了。 也因为如此,张宝已经打算迁移势力南下青州。青州本就是他的大本营。之前他的门徒管亥已经占据了青州的东部,到那里,太平道将会获得稳定的发展。 但张宝在前一日的治丧会上,只是简单讲了两句这方面的意思,就遭到了众将的群起反对。 张宝并不明白,此时广宗的大部分军将都是并州、河北一带人,如何愿意灰熘熘的南下青州。 更重要的是,这些张角麾下的骄兵悍将并不大看得上张宝,觉得此人此举过分懦弱了。 对于权力,张宝是憧憬的,但对于它的残酷和运作,张宝却非常懵懂。而这份懵懂终将酿成大祸。 因为对于任何一个君主来说,如果你不能受人爱戴和畏惧,那也至少也必须避免受人轻蔑和憎恨。 张宝的软弱和平庸就遭受着众将的轻蔑。他就像一个懵懂的孩童,想要驱使一批桀骜不驯的家犬去抗衡外部的虎狼,这怎么会不遭受反噬呢? 而张角留给张宝的这群家犬中,最凶悍难治的就是广宗留守骑军渠帅左髯丈八,也是汉军贬称为“髯贼”的此人。 而对于这些,张宝一概不知,殊不知一场旋风已经在他的身边聚集。 …… 在葬礼的当天,左髯丈八作为扛棺人之一,就站在人群的前列。 在他的身后是赵国军团渠帅黑山、清河军团校尉左校。 左髯丈八本名左车,是清河的豪强。当年张角在大河两岸传教的时候,他们清河左家毁家纡难加入到了张角的教团。 所以左氏也是太平道一个非常有实力和威望的家族。其人本就武勇,更是之前为张角的亲从扈将出身。后面他将自己的清河子弟交给了族弟左校,自己统领着张角麾下的两千精锐骑士。 而左氏也因此而为广宗数一数二的军头。 左髯丈八的确是一个好勇将,在战场上迅捷如风,凶悍鸷横。但和他这份武勇相匹配的就是他那份桀骜暴烈。 有一次他到人家做客,只因为人家主人出来接待迟了片刻,给他准备的酒水又不够浓醇,他就在人家家里将那人暴揍,险些将人殴死。 但因为左髯丈八甚得张角喜爱,这事就不了了之了。但后面左髯丈八越发骄横,又是看人有好马就占为己有,又是与人为争女人大打出手,还曾掘过当地土豪的祖坟。 以上总总都有人举报给张角。但都被张角给包庇下来,最后被烦多了,张角还问了句: “难道就只有左髯丈b1人做事?偏偏就盯着他一人报。” 张角在权力一事上非常熟稔,他知道为何这些人都在弹劾左髯丈八。因为随着张宝一系的军将入广宗,位置不够了。而左髯丈八手上那两千精骑就成了人人惦记的武备。 所以一句话,左髯丈八挡人道了。 还有一处,那就是好死不死,他左髯丈八得罪过张宝。 昔日广宗之变。魏收等党羽在巨鹿前线,张宝就令左髯丈八率领麾下精骑两千去驰援巨鹿战场,务必擒拿魏收。 但当使者心急如焚的赶往左髯丈八的军营时,却吃了此人的闭门羹。 先是在辕门呼门不应,直到拿出张宝的军府檄书才得入内。入内后,这左髯丈八竟然敢在宣令的时候背过身去玩鹞鹰。 简直不将他这个使者看在眼里,不,是不将地公将军放在眼里。于是此人就当庭斥责左髯丈八桀骜。 这直接就惹恼了左髯丈八,其人直接将手中的鹞鹰掼死在地上,怒骂: “我只听大贤良师之令,余者悉不奉诏。” 那满地的鹞鹰血,和那半截的羽翼,骇得使者再不敢多说。 此事过后左髯丈八和张宝势成水火。 实际上,左髯丈八也颇为懊悔。实际上,当日他拿瞧就是看不惯张宝当场拿了自家弟兄,那魏同虽然是魏收党羽,但毕竟是他们太平道的老人,立过功流过血,就这样像猪狗一样被弄死当场? 这不合适。 所以左髯丈八也就是杀杀气。毕竟他们这些老人哪个和魏氏没得联系?你张宝不能这么苛待老人。 这事要是遇到一个机灵的,早三两言语给了左髯丈八台阶下了。但谁知道那个使者竟然这么不懂事,反倒骂起他来了。 真当是什么猪狗都能在他头上拉屎撒尿? 于是,才有了那一幕掼杀鹞鹰之事。 但不管左髯丈八如何后悔,他都知道自己和张宝的关系算是完蛋了。 而现在,随着张角一死,再无人能庇护住左髯丈八。他手下的两千精锐骑士也将面临着肢解。 所以左髯丈八头一热,就想行废立之事。他在得知大贤良师有遗腹子后,就想忍着等他们出生,然后再去灭了张宝,扶立张角幼子。 但现在时间等不及了,张宝一系的人最近是越来越猖狂,根本不会再给左髯丈八等人那么长的时间了。 于是左髯丈八和他的族弟还有盟友黑山一起密谋作乱。 左髯丈八只是脾气火爆,但不是脑子傻。他知道要谋反,至少要有一个能耸动人心的旗号,还得有恰当的时机。 于是在得知大贤良师死的当天,左髯丈八几个就开始商议,这三日倒真的被他们想出了造反的旗号和时机。 在如今的广宗,最大的抵牾就是原天公一系的和地公一系的矛盾。 随着权力交接给地公张宝,其麾下军将就成了嫡系。什么资源都是优先补充给这些军将,兵丁、甲械,都是这一批人先挑。挑完之后剩下人再挑。 这种情况下,地公一系自然笑嘻嘻,但天公一系的却怨声载道。而且没多久,在军中素来威重的张牛角也被明升暗降,夺了兵权。 所以天公一系的军将们实际上心里都惴惴不安,而左髯丈八就打算借着这个事,行清君侧。口号他们都想好了: “天公的兵也是太平道的兵,我们也要吃粟饭。” 至于时间,他们也定好了。 就在今日,也就是五月二十日,大贤良师入葬的这一天。 但不能是现在,不然他们也师出无名。 他们这些大贤良师的亲信要是在大贤良师的葬礼上擒杀张宝,那真的才哗然军中呢。 所以此刻,左髯丈八、左校、黑山等人就这么忍耐着,一直看着那背对着他们的男人。 就让你先活些时辰。 此刻神游的张宝自然不知道他背后有六双绿光含恨看着他。在这场隆重的葬礼上,张宝并不需要做什么,他只要矗立在那,表演好一个新大贤良师该有的样子就行。 也是在无尽的遐想中,这场吊诡的葬礼就这样结束了。 而张角,这位影响天下的人物也正式在此日谢幕。 第三百八十七章:作乱 大贤良师是五月二十日入葬的,而黄巾铁骑军则是五月二十日的辰时接到左髯丈八的手令,开始从广宗东城外的军营出发,为大贤良师护最后一路。 或许是黄天真的有灵,在这一日,黄天使者张角入葬的这一天,风云变幻。 一场浓浓的大雾从天空降下,很快就弥漫着广宗内外,一两步开外就已经看不清了。 这场大雾来得太过突然,又呈现出一种妖异的苍黑色,使得张角的葬礼显得分外诡异。 大雾整整弥漫了一整日,直到第二日,也就是五月二十一日这天,左髯丈八决定动手。 而他第一个要解决的就是距离黄巾铁骑军大营不远处的另一支驻防军队,原常山国渠帅张牛角的部曲,此时由张宝手下大将高凤所领,就是专门来监视黄巾铁骑军的。 此时左髯丈八要想将军队开出去,首先就要解决这个肘腋之患。 于是在五月二十一日夜,左髯丈八亲遣一得力亲信,到高凤营地邀请其到营一聚,说有军情大事要同他商谈。 高凤是悍将,但是真的没料到左髯丈八竟然有反心,相反他还脑补了一下,认为左髯丈八设宴是想让他做个中人,缓和他和地公将军的关系。 哦,现在是大贤良师了。 就这样高凤毫无防备的入了左髯丈八营地,刚入了牙门就被扈兵给拿下了,一杯酒水都没来得及喝,真的是不讲究。 更不讲究的在后面呢,左髯丈八于午夜突然命黄巾铁骑军集合。 黄巾铁骑军是河北黄巾的核心武备,更是故大贤良师张角倚为腹心的武备,其军事素养非常高。 所以在第二通鼓的时候,两千精骑就已经整肃于校场,正疑惑地看着左髯丈八。 左髯丈八深吸一口气,知道现在的关键。他掏出一封黄色的绢布,振臂高呼: “此为大贤良师遗诏。” 众军吏早就知道内容,于是带头跪下。而懵懂的骑卒们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下意识得随着自家吏长下跪了。 倒也有不少人不跪的。倒不是这些人这么硬气,而是他们发现自己的吏长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都在那找呢。 这些消失的吏长不见了,自然和左髯丈八有关系。他准备这么久,当然知道谁不会和自己走。 既然不是一条路的,那就送这些人上路。 所以那些站着的骑卒们很快就意识到了氛围的诡异,看着注视着自己的同袍们,这些骑卒接二连三开始跪下。 望着跪倒一片的黄巾铁骑军,左髯丈八知道事情稳了。 于是他将编造的遗书内容通告全军。 内容大概是,大贤良师本属意于幼子,奈何篡逆张宝,枉顾人伦,弑杀亲兄。所以咱们这些大贤良师的忠仆们该怎么做? 早有准备好的吏士,振臂高呼: “扶幼王,匡道统。” 左髯丈八肃穆下令: “愿意为天公将军报仇的,随我一起左坦右肩。” 此言一出,在场二千骑卒皆将自己的右胳膊露了出来。 左髯丈八哈哈一笑,再不耽搁,直接带着黄巾铁骑军就在夜雾的掩护下,直扑城中的军府。 此时,左髯丈八的聚兵鼓已经传遍四周。得到信号的黑山和左校也带着赵国军团和清河军团起事。 由黑山去占领武库,左校带着人去收编已经无首的常山军团。 而聚兵鼓的声音自然也传到了其他军团营地。 众将都在犹疑,突然就听城内有黄巾铁骑军高喊的: “汉军至城外,已接战矣。” 但也有不少地公将军一系的军将识破了左髯丈八的伪装,高呼: “左髯丈八已反,众军速速平乱。” 总之,城内形势越发混乱,谁也分不清到底是真的敌袭还是内乱。 但无论他们如何想,形势已经不可逆转了。 此时左髯丈八的黄巾铁骑军在天街上轰隆奔袭,从木栅斩关冲入,先后拿下了路上几座哨塔,终于杀到了军府外的楼关。 此时左髯丈八高呼: “五鹿、羝根何在?让他们出来见我。” 此时楼关背后的黄巾吏士们面面相觑,皆将目光凝向了场中二人。 五鹿、羝根是张宝的亲从大将,他们已经看出楼关无法阻挡,但又要为后面的张宝赢得时间,于是二人只能冒险出楼,期冀左髯丈八还有些理智。 但二人料错了。 他们带了几名随扈,冒着迷雾匆匆而出时,就见对面一雄壮骑将边甲士林立,皆露着寒光。 两人一咯噔,正要说话。 就看见左髯丈八已经跨马起动,径直将五鹿的首级给割断,又一击将羝根给抽死。至于其他一并出来的随从们,也被赶上来的黄巾铁骑军给剁死了。 楼关上的黄巾军们骇得不行,知道下面这伙人是杀疯了,自家弟兄们都下死手。 就在他们犹疑要不要开关时,后面的张宝终于带着一帮扈兵赶来了。 张宝一来就督众扈兵紧守楼关,等待后面的援军。他已经奏响了聚兵鼓,很快就会来援兵了。 不一会,听闻军府聚兵之声,附近的黄巾军纷纷赶来。他们将左髯丈八围住,却不防后面的黑山和左校也带着大军围了过来。 见左髯丈八的兵力越来越多,这些援军纷纷不敢动了。 见此情况,左髯丈八高呼一声: “我是奉大贤良师遗诏,特来铲除这些乱臣贼子的。” 说完,就将串着的五鹿、羝根的首级抛给那些援军。 看着凋枯可怖的首级,这下更没人敢动了。 这时候,楼关内的张宝已经暴跳如雷。 他万万不敢相信,这左髯丈八竟然敢造反,他不过是他们张家一门生,如何敢的? 但这时候狂怒也是无能,张宝只好高声许诺: “左髯丈八,犯上作乱,人人得而诛之。凡能杀此贼者,赏一方渠帅之位。” 但局势大出张宝所料,他的悬赏压根就无人应募。 局势就这么僵持着。 而那边越来越多的太平道高层知道了军府外发生的军变,但更多的人都在选择观望。 就在张宝悲叹竟然无一二忠臣之时,一支驻防在外的中军终于赶到,并且在众军皆作壁上观之际,与左髯丈八的叛军大战于楼关之外。 这支军队的首领正是张牛角。 张牛角之前因为威望过重被张宝所忌,然后被褫夺兵权,明升暗降做了力士军军主。 所谓力士军自然是太平道护道精并黄巾力士成军。这些人皆是从全军选拔的身躯长大者,普遍都在八尺以上,披着铁甲大棒,是河北黄巾的又一只核心武备。 而张牛角就从常山军团被升到了力士营的将主。但可惜,力士军人数太少,也就是五百人,真实实力远远不及张牛角原先的常山军团。 此刻,闻讯赶来的张牛角一身铁衣,带着五百力士排在道上,如铁壁一般。 张牛角对着左髯丈八嘶声喊道: “大贤良师尸骨未寒,你就敢作乱?你还对得起大贤良师对你的栽培吗?你随我将兵刃放下,我替你向地公将军求情。” 听到这话,左髯丈八哈哈大笑,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勐然对张牛角咆孝: “老张,你是真的蠢啊。你自己蠢得被人夺了兵权,又蠢的想让弟兄们跟你一起死。你看不出来吗?大贤良师死了,咱们成了人家的障碍了。那张老二是要我们死啊。” 左髯丈八说这番话的时候,楼关后的张宝脸色铁青,想说些什么,但又放弃了。 而那边张牛角在听了左髯丈八的话后依旧平静,其人只反问了这么一句: “死就死了,又如何?弟兄们死了那么多,偏就你左髯丈八不能死?如果是咱们这些老物挡住了黄巾军的大业,咱们就去死好了。到时候到了阴世再随大贤良师左右又有何碍?反倒是你现在,你死后敢见大贤良师吗?” 左髯丈八被张牛角这番话给说懵了。怎么会有这么愚忠的? 这下子左髯丈八爆发了,像是要将胸中所有不满直抒: “凭啥是我们挡路了?凭啥是我们去死?今个谁挡我的路,我就要谁死。” 说完左髯丈八再不多说,直接对着众骑下令: “力士营与逆贼狼狈为奸,杀一人,赏万钱。” 尔后,此人亲自绰着一丈八马矟,飞驰而进。 受主将激励,众骑兵挥舞骨朵刀槊,蜂拥而上,直接与五百铁甲力士杀成一团。 听着外面的惨叫哀嚎,张宝浑身发凉,忙让身边的扈将出楼关助战。但扈将为难道: “大贤良师,咱们出关栅也对战局于事无补啊。不如在这里守着,砦外总有忠臣志士出战的。” 张宝点头,认可了这个荒谬的理由。 就这样,张宝错过了里外相应的机会。 因为外面的局势并没有预料中的一边倒。得益于腾挪空间有限,黄巾铁骑军的战力并没有发挥出来,而相反,力士营的重步兵如林而立,如墙而进,虽然人数少,却能压着黄巾铁骑军打。 而那边原先被左校收缴了兵权的常山军团,见自家老长官张牛角在浴血奋战,纷纷鼓噪出列,开始加入到了黄巾力士营的阵线里。 一时间,局势反有利于张牛角这边。而这时候如果张宝能开壁出来,与张牛角前后夹击,许诺只诛首恶,没准这一次变乱就能这样被平定了。 但可惜,张宝终究怯了,丢失了这个唯一的机会。 外面的厮杀声虽然越来越激烈,但形势已经发生着逆转。左髯丈八这里到底兵力更多,他自己的两千骑,加上黑山和左校的两个军团,兵力是对面的两倍都多。 而左髯丈八不断在阵前招降陷入绝境的力士们,不断封官许愿。 众力士们见大势已去,到处都有人丢下兵刃。已经杀得疯狂的张牛角刚搠死一人,就悲鸣道: “左髯丈八,你今日一反,咱们太平道的大业就要断送在你手上了。” 说这话的时候,张牛角一个不注意就被人砍中了大腿。他一个趔趄就跪在地上,随后就被涌上来的叛军给淹没了。 张牛角死了。 这个敦敦长者,一改过往的淳厚,从始至终手杀数十人,但终究还是死在了自家人手里。 而随着张牛角的首级被悬空,楼关外的战斗也逐渐落幕。 这下摆在左髯丈八面前的就剩下这座简陋的楼关和背后的使臣们了。 左髯丈八并不想和这些原先张角的小使臣们发生战斗,他自己就是出自此系统的,自然知道这些小使臣的背后站着的是一个个军头。 他现在的兵力只占据着局部优势,并不能绝对的压倒,所以他不能得罪这些军二代们。 于是左髯丈八当即就在楼关下喊话,连喊数人许愿,但上面都是无人回应。就在左髯丈八无奈之时,边上的左校献上一计: “诸使臣中,褚飞燕和张冀素来有怨,可以从此人身上入手。” 张冀就是张牛角的义子,据说本先应该是褚飞燕为义子的,但张牛角更看重了张冀。 左髯丈八不知道两人背后的抵牾,但他素来敢给。 于是他对壁内的褚飞燕道: “褚飞燕,你带着张冀的首级下来,我许你常山国渠帅。” 此言一出,楼关背后开始发生了骚动。 很快,褚飞燕真的就裹着一个带血的布袋从楼关下滑了下来,投靠了左髯丈八。 左髯丈八哈哈大笑,抚着褚飞燕的背道: “你可愿意为我喊下此关。” 褚飞燕抱拳领命,之后就靠着自己在使臣当中的人脉和威信开始劝降。 关楼下,少数意志不坚定的使臣见自家长辈都在此战做了壁上观,知道纵然逃过此劫,以张宝苛责的性子也会清算他们的家族,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替自己家族做了选择。 他们在左髯丈八的许诺下,抽刀斩关,大开牙门,放了左髯丈八入内。 黄巾铁甲军哗一声冲入,顷刻间就将剩下的扈兵、使臣冲散得一干二净。 望着委顿在地,孤苦伶仃的张宝,左髯丈八抽出鞭子点了一下他。 尔后不屑道: “我本以为能为大贤良师的必然是天上人,但谁知道是此等庸碌。” 张宝无言,赧然无所对。 第三百八十八章:算尽 楼关之变已经结束,张宝成为此变最大的输家。 这位刚坐上大贤良师之位没多久,就狼狈地被左髯丈八拖行入了军府。尔后,更是被其软禁在别殿。 至于左髯丈八自己则趁着大胜,血气喷涌的时候,占据着主殿,享受着胜利者的待遇。 数十名军府豢养的赵国武姬在刀枪中畏惧地起舞,装点着左髯丈八军变成功的兴奋。 高兴的左髯丈八没有忘记刚刚阵前他对将士们的许诺。他大开太平道府库,开始赏赐兵变中的有功将士。 他没有规定谁拿多少,而是豪横的告诉所有人,能拿多少都是你们的。 这一令不知道刺激了多少人的贪婪,不知道多少人宁可腰压弯了也要多带走一匹布。 当夜,军府内更是大摆宴席,犒劳有功,欢歌宴舞,通宵达旦。 有一说一,左髯丈八干的可比张宝敞亮多了,至少他真的肯给。底层的黄巾军们哪管你上面如何如何,还不是看谁能给好处。于是,左髯丈八这一波散财倒真的将队伍稳住了。 但也就是稳住了,靠散财稳住的不过一时,下一次再想用这一招就不灵了。因为人家会觉得,这是他们凭本事挣来的,你要是给的少了,人家还要武装来要呢。 所以左髯丈八还不能懈怠下来,至少现在还不行。 他手上没有得力的心腹帮助他参与赞画,所以很多事情他都是靠着本能和大伙的讨论来做的。 比如对于如今俘获的地公将军张宝,众人讨论下来的共识就是还是弄死为好。毕竟城中不定,谁知道有没有人也是有野心的,打着解救张宝来起兵作乱呢。 于是翌日,左髯丈八扒开数条粉臂,意志坚定的踱步到了偏殿。 在这里,张宝已经一日未进水米,神色狼狈。此刻见到左髯丈八气势汹汹的进来,忙低头喊道: “圣主怎么来了。” 左髯丈八听这话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是说的自己。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张宝,对边上的心腹们哈哈大笑: “谁能知道咱们的地公将军竟然是这样的货色?怕死?怕死就对了。” 实际上,张宝也没这么不堪的。但有些时候就是一念之差。 如果他是城破兵败,说自杀也就自杀了,也不用多想。但一旦被关在这里,想了一晚,越想越觉得死了不应当。 于是在看到左髯丈八进来后,闹热下喊了这句话。 左髯丈八对张宝的嘲讽使得他分外脸红,但他也知道这会不是骄矜的时候,哈着头对左髯丈八奉承道: “左将军不是凡人,合该是我黄天之子,我看这大贤良师不够,非得是圣主一位才能显得左将军的天授。” 实际上,张宝这里面也有一两分真话在里面。他知道自己的才能平庸,已经做不了太平道的主意了,所以还不如用他头上的法冠来换得苟全性命于乱世。 实际上,张宝的这番话是非常能打动人了。说到底,能有张宝主动禅让,这左髯丈八就是接收太平道遗产都要来得轻松些,所以左髯丈八多半是要答应的。 但可惜,他高估了左髯丈八的政治智慧。实际上人家压根就没听懂,反正对于左髯丈八来说,将张宝弄死就是怕夜长梦多。 所以为了能睡上安稳觉,张宝还是请去死吧。 但左髯丈八也知道不应该在这里动手,于是他就对张宝说: “念在天公将军的份上,我给你个活路。我送你出府,你就过个寻常人好了。” 张宝忙不迭的点头,暗自舒了一口气。 但等张宝要带着发妻一起出军府的时候,他发妻却在哭哭啼啼,说什么出府只有死路一条。 这哭得将张宝弄得惴惴,也让左髯丈八烦了,直接就让扈兵押着二人绑送至军府外的一处府邸。 这府邸直接就被左髯丈八派人严密监控着,可以说层层布防。 在初步清理了张宝的问题,左髯丈八又一次和族弟左校讨论这太平道之主的位置该由谁来继承。 左校的意思很简单,就是一不做二不休,咱们既然已经挑明了兵变,那不坐那个位置,随他们干大事的弟兄们会怎么想?他们会不会觉得,你没那个胆子坐? 所以刚断就断,不能有任何犹豫。 左校说的是有道理的,但事情却不能这么办。左髯丈八比自己这个族弟更清醒,那就是他的威望在太平道根本不算什么。 先不说河北以外的,如青州、并州等黄巾,就是在这广宗和安平国内的黄巾军,能受到左髯丈八影响的军队不过是三成。 但也别觉得这三层少,换个说法,左髯丈八的实力是其他黄巾军军头们总和的一半呢,单独哪家拉出来都是没办法和左髯丈八抗衡的。 而且这日左髯丈八点卯城内诸军帅,恰恰发现了郭泰,也就是郭大贤竟然不见了。 据说此人就是趁着城中大乱跑掉的。 这郭泰可不是一般渠帅,他是并州势力最大的一家渠帅,之前就是受总道相请才穿过太行山入广宗的。 从这一点来看,人郭泰可比张冲忠多了。 现在郭泰跑了,左髯丈八就少了一个可以遥控并州黄巾的抓手,所以左髯丈八更是不敢直接篡位夺权了。 于是他想起了之前起事的借口,也就是那两个天公将军张角的遗腹子。他想了想还是大选见好就收,先将那两个遗腹子捧上去,然后实权照样抓在自己手里。 但左校疑惑道: “那两都在肚子里,是生是死,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咋捧上位?” 谁知道左髯丈八骂了句: “你就这么死板?不知道随意从城内找个孩童?我管谁是真的张角之之呢?” 好家伙,左髯丈八也不装了,也开始直呼张角之名了。 得到左髯丈八的指示,左校开始偷偷在城内寻找刚出生的男婴,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周正的。 于是,当天下午,左髯丈八就将大贤良师的仪仗和器具全部送入府中,示意大位已经由咱们的大贤良师之子,也就是少师给继承了。 然后当天夜里,张宝就和其妻暴死在府内,一个晚上都没有多活。 而负责处理张宝的就是褚飞燕,因为左髯丈八发现此人真的是一把好刀,干这事特别顺手。 一切都按照左髯丈八算计的运转着,负责在安平国、清河前线的军将们在得知大贤良师的遗腹子被立了后,皆送来了表文,愿意服从广宗这边的管理。 就在左髯丈八自矜地认为自己还是一个搞政治的好手的时候,一个他从来没想到的变故发生了。 变故就是那逃出广宗的郭泰。 和左髯丈八料想的不同,郭泰并没有偷偷回返并州白波谷,而是直接去往了巨鹿,那里驻扎着泰山军的关羽左军校尉部。 当风尘仆仆的郭泰出现到了关羽的军帐中,并告诉关羽广宗城内发生的一切时,关羽明白,一个重要的机会放在了他的面前。 但关羽不敢做主,先是请郭泰入帐休息,随后他令典韦带着信兵亲自回返邯郸,将这军报告诉渠帅张冲。 时间过得非常快。 张角是五月十七日薨,二十日入葬的,张冲则是五月二十一日知道张角死讯的。但等到五月二十三日,张冲就知道了广宗城内发生的一连串的事情。 当典韦带来这份消息,并言说关羽也认为此是一劳永逸解决黄巾军问题的最好机会。 张冲再忍不住,忙檄书发五部校尉皆来邯郸议事。 最后大伙一致决定,此正该泰山军扛起大旗,诛杀军变的左髯丈八。 就这样,张冲决定速战速决,由他带着六营突骑从邯郸进发,先行接管距离广宗最近的关羽部,随后赵国的张旦部、魏郡的丁盛部从另外两路进发广宗。 他们在广宗城下汇合。 而对于这些,广宗城内,早已经没有了情报来源的左髯丈b1无所知。 此时的他正头疼于该如何处置张宝的身后事呢。 尽管左髯丈八颇为瞧不上张宝,尽管此人就是死在他的手上,但即便是做样子,左髯丈八都要好好处理张宝的身后事。 但在处置张宝身后事的待遇上,左髯丈八却和一众军头发生了巨烈冲突。 以张白骑、张雷公、于毒、白绕、眭固等军头们的看法是,张宝毕竟是做过大贤良师之人,应该给与张师同样的待遇入葬。 这些人或多或少都不忍看到张氏老二混得这么个下场,更何况这也是他们的第一次联合,来试探左髯丈八的底线。 左髯丈八并不知道这些人有意试探他,但即便如此,他也万万不能容忍张宝以大贤良师的身份入葬,那样的话,他左髯丈八岂不就真的是乱臣贼子了? 于是,左髯丈八在军府上发了狠,说张宝欺兄盗嫂,篡夺大位,不凌迟处死已经是开恩,又如何敢以大贤良师的尊位入葬? 所以左髯丈八坚持要将张宝革除出教,以庶人身份结束此事。以此显示他左髯丈八起事全出于公心和大义。 此时的左髯丈八已经不仅仅是广宗留守的黄巾铁骑军军主了,他已经摇身一变成了辅道太师了。 所谓太师自然就是说他左髯丈八是咱们少师的老师啦,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当然在左髯丈八心中,他可不是一人之下,而是真正的重众人之上。 所以自视大权在握的左髯丈八如何能容忍张白骑等人的意见,雷霆大怒。 他见张白骑敢在他面前炸刺,直接抽出了腰间的佩剑,怒喝: “好你个张白骑,你是觉得我左髯丈八的刀不利吗?” 而张白骑也是坚硬,虽然手中并无刀剑,但依然梗着脖子回道: “你左髯丈八有刀,我们就没刀吗?” 这话一出,左髯丈八眼睛一眯,不说话了。 因为这句话有个重点,那就是张白骑说的是我们。换句话说,张白骑不是一个人,他的背后还有人? 那是谁?有几个? 左髯丈八的眼神扫视着对面站着的于氏根、刘石、司隶、椽哉,又看了眼张雷公、于毒、白绕、眭固几个或多或少也支持张白骑的小帅。 左髯丈八心里惊疑不定。前者那些是和张白骑一起驻扎在广宗城外的外军系,普遍是之前人公将军一系和一些杂牌,二十一日的军变,这些人都被拦在城外,只能等最后的结果。 但后面如张雷公、于毒、白绕、眭固这几个可都是天公将军一系呀,这些人不站在他左髯丈八身后,怎么支持起来了张白骑? 想到这里,左髯丈八的眼神越来越凶狠,他的目光也渐渐显出了恶意,很显然,他在想要不要现在就剁了这些人。 而对面张白骑一直注意着左髯丈八,看他的眼神开始不对,他马上就出来转和。 他虽然是军中几个渠帅中多智的一个,但自从人公将军不明不白死在巨鹿城下后,他们这些人公系的军将就开始难过了。 不论是人员补充还是兵力补给都是最后一轮,所以别看他和于氏根、刘石、司隶、椽哉,苦晒这些人联合,但实际上就是抱团取暖,他们的实力根本挡不住手握精兵的左髯丈八。 更不用说此刻大厅内,有兵刃的就只有那左髯丈八。 这孙子自谋反后,不仅给自己来了个就座不辞的待遇,还有个带刀入殿。此刻左髯丈八要是真的发起疯来,谁挡得住他? 所以素有智者之称的张白骑如何会让自己等人陷入险地?刚刚那句硬气已经足够显示出他的刚硬的一面了,现在需要的是显示柔软。 于是张白骑笑着出列,手中举着一枚五铢钱,对左髯丈八道: “既然你我各持己见,不如就将结果交给黄天定夺?我现在扔铜钱,如果篆字在上,那就以大礼安葬地公将军。如果是在下,那悉听太师的。” 许是最后那句太师说得左髯丈八高兴了,此人也就点头了。孰不知,此人也就是玩玩,想着要是真不遂他意,他就要了张白骑这帮人的命。 就在张白骑将铜钱抛出,外面一名令兵突然奔入,开口就是石破天惊: “泰山军向着广宗杀来了。” 此言落,一时间,全场寂静,只有那铜钱在地板上滚落之声。 这铜钱滚着一路,终于在左髯丈八的脚下停了。 但左髯丈八此刻再没有心思看最后的结果,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 第三百八十九章:鬼胎 时值五月末,春耕已然结束,天气也开始转暖。 满目疮痍的河北大地上已然青苗一片,显然,纵是战火纷飞中,如蝼蚁般顽强的黔首们为了活着,依然选择了冒险种地。 是的,这是真的在冒险。 因为不仅仅耕作中会出现盗匪,便是耕作完后,也不一定就能长成。而纵然秋收了,最后收获的也不一定是他们。 你说他们此刻是不是在冒险?但又能怎么办呢?人活着总要向前看,能种多少便是多少,毕竟不种的话,后面准是没粮。 此刻,行进在巨鹿到广宗之间的土道上就有这样一支军队。无数车马粼粼,铁骑如云,有无数打着铁臂却不穿甲胃的军士,卷起千层烟尘。 躲在附近的黔首们畏惧又担忧的看着他们,知道这一次辛苦的耕种又要白费。 因为这些大军走过,地里的青苗还能剩吗? 哎,苦啊,看来今年是真的熬不过去了。 但这些黔首们并不知道,此刻在这漫行的军队中,无数基层长史正在向各部传达着同样的军令: “排纵队,跟人走,勿要踩坏老乡的苗。” 这些话语连贯成巨大的力量,使得这近万人的马步兵竟然约束着自己的狂暴,真的就如一股涓涓细流,绕开了黔首们散种着的田地。 看着大军走过,便是土路都平整出一条直道了,但两边的青苗却没有一丝损毁。,那些潜藏在附近的黔首们才勐然将目光看到那一面飘向九天的杏黄大纛。 这面大纛上的四个字“替天行道”,他们不认识。但这一日后,他们知道竖着这面旗帜的军队不一样,它好像,好像不害咱们这些一钱汉。 …… 此时,杏黄大纛下的张冲,也正看着沿路的这些青苗。 看着这些比其他地方更显长势的青苗,张冲知道这背后的原因不是这些黔首们多精耕细作,这些一口饱饭都吃不到的黔首们纵然是想细耕也没这个条件。 原因很简单,就是巨鹿到广宗一路的土地太肥沃了。为何?这条路上,黄巾军和汉军来回拉锯了不知道多少次,死了不知道多少性命于此。这其中就有自己的老师,张梁。 有这无数血肉浇灌,你说这土地能不肥沃吗? 战争的后遗症已经开始在天下大乱的第二年开始显现。虽然还没有出现老曹那长歌所说的“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的场面,但这一路的破败和萧条还是让人难受。 张冲也觉得自己有点多愁善感了。 许是时隔一月再次出征,和之前比,这一次他的内心要柔软了不少,因为赵姬又给他生了个孩子。 临出征前,张冲给二男起了个名字,叫张安,就是寓意能安定天下之意。之前,大男张承才出生的时候,他就已经出征河济了。等再一次看到儿子的时候,他都已经会走了。 而这一次,二男出生的时候,他就在身边,他也是第一次感受到了父亲的那种情愫。 这份情愫加上这一路的破败,再结合附近那些个如野兽般躲藏的黔首们,张冲发誓,一定要结束这乱世,给这些人穷苦一个安定的活路。 而熟知历史趋势的张冲,比谁都知道往后二百年的乱世是多么黑暗,也正是如此,他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谨慎。 这份谨慎体现在,张冲再一次询问起飞军背旗对广宗的情报上。 骑在马上,张冲问边上的蒙沮: “广宗那边有什么新的情报吗?” 自从留在后方主持外线情报工作后,蒙沮就开始蓄胡子了。现在虽然还比不上关羽,但也是一副美胡须了。 此刻蒙沮将胡须撇开,将刚刚汇总好的情报告诉张冲: “渠帅,今日得到的消息在广宗这边并无变化。对面还是以外围十营、内军五部,城内六方的布置来安排。但有个别处的情报,我觉得有点不对劲。” 张冲示意蒙沮继续说。 蒙沮将另一个书信翻出,对张冲道: “清河那里似有调动。我们在清河地界的哨探回报说,最近有不少兵马正往甘陵一带汇集。” 张冲若有所思。 看来这些汉军也知道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也想趁着这个机会和他张冲打一场? 看着一路兼行的麾下勇士,张冲无所畏惧。既然你们要来送死,那就送你们一程。 很快,大军前军行进到漳水外的一处小戍,也叫曲周的地方。 曲周是一个人口不足万的小邑,但因为地处漳水,连贯冀州中部,是以也具有相当高的防卫价值。 尤其是在曲周的背后就是广宗,所以更被太平道视为西部之门塞。之前汉军几次攻打,除了第一次趁乱攻破过,其余再无一次夺塞的。 而在距汉军从广宗城下大败后,此地就由河北黄巾驻守此枢纽。由小将张基率领兵丁两千驻守此地,此外城外还有大军,与之互为犄角。 曲周守将张基是张氏族人,虽然年不过三十,但却因出自豪强之家,有着不俗的文化和见识,所以显得老练稳重。 张基在原先的魏收兵败巨鹿的时候,就预料后面汉军可能会出现反攻,所以对漳水河防做了精心的安排。 他先是令黄巾军勇将雀眼领兵三千在漳水东岸立下营盘,又令水将林绍领舟师两千,小舟百搜扼守江面,至于张基自己,就守在城内,以便各方兼顾。 但谁知道预想中的汉军没等到,竟然等来了传说中的泰山军。 是的,泰山军如今在河北黄巾就是一个传说。他们听遍了所谓的泰山军百战百胜的故事,但心里却皆有这样一个念头: “都是人,都是黄巾,偏就你们这么厉害?” 所以即便张基知道泰山军不容小觑,见识也比别的年轻将领高明,但依然觉得泰山军名过其实了。 不过张基也是不凡了,即便心中有这样那样的不服,但依然谨慎的加固营盘。 河北黄巾在与汉军的长期作战中,也积累了自己的一套的立砦经验。所以在漳水东岸的大营,河北黄巾一共扎营六座。 其中,大营一座,小营五座。四周皆挖上了一条深一丈多、宽三四丈的沟,之后张基又引漳水来灌满沟壑, 换句话说,漳水的城防又在外围套了一圈水防。 张基的谨慎还不止于此。在深沟内,黄巾军又树立哨楼十座,皆用木栅围住。在沟壑外,又密钉五丈宽的一排排竹签、木桩,而这些都潜藏在水面下。 如果泰山军不知道这些就率舟来攻,那就真的危险了。 张基为了方便调度漳水东岸的大营,还在城上架起一座望台,命士卒全天候在上面,观察城外大营的旗语。 就这样,对岸是深堑硬砦,内外相连,水面上是百条舟船穿梭巡逻,严阵以待。可以说,此时的曲周已经杀气十足,就等泰山军来碰过头破血流。 而当张冲到来时,就看到了这样的情况。 知道不好打,张冲只能暂时让众军停下,一方面等候后方的张旦部,一方面开始收集附近的小舟,为后面的强渡做准备。 而在泰山军驻兵于漳水西岸的时候,对岸又来了一批援军。 河北黄巾的张白骑诸部率领援军两万,从后方的广宗开来,驻扎在了距离曲周北部不足十五里的地方。 这下子,河北黄巾在漳水东岸的兵力一下子就聚集了三万。张基见此颇为乐观,自认为广宗门户,万无一失。 这天,也就是张白骑援军开到的第二日,张基随水师一起巡视完漳水水面后,一回来就和自己的亲弟张亮道: “今年我巡完漳水回来,觉得这水面上的防守还是太薄弱了。对面来的可是冲天大将军,最是能战。这水面上还是得想办法加强防御。” 张基这些人还是佩服冲天将军张冲的,毕竟死在此人手上的二千石帅臣都一只手都数不过来了。 所以人的名,树的影,该认真还是要认真的。 张基说完这话,他弟弟张亮也是心有余季道: “那张冲的确是我太平道第一战将,往日同列为臣,还不觉得如何。现在一想到要和此等人物决战僵持,弟弟我还是很憷的。我也知道水防有缺,也在想办法。” 张基没想到弟弟张亮也是怕的,还想了办法,于是忙问: “哦,还不快说来听听。” 张亮道: “兄长,你还记得去年咱们在广平是怎么和卢老狗对阵的?” 张基顺着说: “你意思是咱们效彷在广平时候的样子,在漳水面上铁索拦截?” 张亮点头,但马上就被其兄否决了。 张基道: “之前咱们在广平的时候,也布置过三道铁索,但最后不还是被人家给烧了吗?这策不稳当。” 但张亮笑着解释道: “兄长,我岂不知此理?所以我改良了这铁索。之前咱们在广平布置的铁索,中间没有船承受,就孤零零落在那,现在我们只要稍改良一下,就可以做到真正的拦截漳水了。” 说着,张亮就拿出两个木着,又扣翻了四个碗,就演示给其兄看。 只见张亮将两个木着并排放在碗上,道: “咱们现在只要用两条铁索,每隔十丈安置一条船,将铁锁架在船上,这样就牢固了。为防止船被水冲走,船的头尾都用石锚固定。而且对面就是想用火烧,咱们这些船上的水手也可以发射箭失。” 说实在的,张基确实觉得此策甚好,但就只有一点,就是太废铁了。 而城内根本没有这么多铁料,要想布置此等水防,只能向广宗那边要支援了。 想到这里,他正要将军情发往后方,看来可以将此事一并写上,想来左髯丈八是不会拒绝的。 对于左髯丈八弑杀张宝一事,张基是非常复杂的。 没错,虽然张宝对外是说暴死在宅内,但谁不知道这就是左髯丈八动的手?但张基不是一般人。 实际上他的爷爷和张氏三兄弟是兄弟关系,但他却并不是张氏的嫡系,其祖父只是张氏那一代的媵妾所出,根本就没有机会出挑。 后来巨鹿张氏整个一族都随着主房的张角起义,声势越来越浩大。但烈火烹油下,潜伏着巨大的隐患,那就是张角一直无子。 已经年有五十的张角,看来是真的注定无子了。所以当时族内就有人劝张角该从族内收养义子养在身边了。 这个义子可不是什么扈将使臣之流,而是真正要继承张角事业的人。 其中张基作为下一代的翘楚就被收养在张角身边,打算作为一个备选。而张基也暗自欣喜若狂。 虽然此时的黄巾军形势看来并不妙,可谓群狼环伺,起义陷入了低谷。但张基认为这些都是张角不善于兵争造成的,而张基就自认为是一个天生的军阵之才。有他的雄才大略在,黄巾军必然能重整声威。 但这个权力梦在张角的两个妻妾有孕后破碎了,他不仅被剥夺了继承权,还被打发到了曲周前线。 但即便如此张基都没有放弃过,他想着万一那两人的孩子都是女孩,或者这两孩子都会早夭,那他张基不还是有机会的嘛? 所以他一直关注着广宗的局势。 但谁知道这局势发展的太快了,谁能想到去年大贤良师还能雄姿英发地率领他们高吼“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带着他们向着如日月般存在的汉室发动天崩一击。 而今年,张角就死了。 而且死了后,张角竟然是立了张宝这个庸才。此人虽然是自己上叔父,又是太平道的地公将军,但实在不是一势力之主的样子。 而此等庸碌之徒可为太平道之主,而自己却不能?真是苍天不公,合该黄天当立。 但张基是一个坚韧缜密的人,他没有将情绪外露给别人看,而是静等时机。果然,就没多久,此人就被左髯丈八这个莽夫给弑杀了。 这下子张基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在左髯丈八立了张角的遗腹子为少师后,张基第一时间献了赞表,站在了左髯丈八这里。而左髯丈八也投桃报李,将曲周这里的八千水陆大军的指挥全交给了张基手上。 张基本来还待再联络城内的其他小帅,准备对左髯丈八反戈一击。但却意外发生了泰山军来袭一事。 不过这也是危中有机,靠着泰山军的压力,他可以不断从后方要来补给和援军。 而一旦他这里能击退泰山军,他张基就将获得巨大声望,到时候回师广宗,将左髯丈八拿下岂不是轻而易举? 到时候,这位手上染过他们张氏圣血之人,非得寸磔不可。 念此,张基平稳住激动的心情,开始在军报上写下如今的形势和要更多的补给和物资。 也别觉得他张基要的多。 毕竟,你左髯丈八也不想泰山军兵临城下吧。 第三百九十章:乡军 当泰山军出兵的消息传来广宗的时候,城内众军吏是非常压抑的。 短短半年,广宗城内就接连发生两次大规模兵变,如果说第一次是对教内产生精神的打击,那这最后一次就是对勇气的打击。 除了他的嫡系,没多少人愿意给不合理不合法的左髯丈八卖命。 而这些左髯丈八自然也是清楚的。 在他军变囚禁张宝的当天,他就开始了收权。先是将在北部下博前线负责抵抗安平北部汉军的黄龙调回广宗。 黄龙手握重兵,自然是能威胁到左髯丈八的地位的。但此人的家卷都在广宗,根本不敢抵抗。当他在广宗的儿子手书,自己家中老仆亲送的书信送到黄龙手上的时候,黄龙疑徘回良久,还是决定回家。 黄龙只带三两亲兵就南下广宗,一入城连家人都没有见到就被左髯丈八给捕拿了,然后囚禁在暗牢。之后在翌日清晨,黄龙并其亲兵就被一同押赴街口,以用兵不力的罪名给匆匆斩杀了。 黄龙虽然不是什么军事大才,也没多勇勐善战。但他是教内老人,老成持重,属于第一批追随太平道的,此人本是张角的嫡系,后来被分隶给张宝攻略曲阳,也就这么短的时间,就被那左髯丈八当成了异己给铲除了。 黄龙一死,下博前线就再无可以镇抚三军的老将了。 但更糟糕的是,为了加厚广宗城内的己派优势,左髯丈八还将原先驻防在临清的诸军尽撤回广宗。 临清在清河,是黄巾军抵御清河国的甘陵方向汉军的桥头堡。如此将此地诸军撤回,那换句话说,就是除了广宗,从临清到广宗的一路上,各关隘和要地都失去了掩护,防御体系全面崩溃。 也许是长久以来清河方面的不作为,使得左髯丈八过分小瞧了此处汉军。但实际上,当他将临清的兵力一撤回,蛰伏许久的清河汉军行动了。 此番清河汉军一出动,便是石破天惊,迅捷如电。 前脚黄巾军从临清撤退,后脚清河汉军就从甘陵杀出。在主帅审配的带领下,清河汉军疾行二十里,在临清以西截住撤离的黄巾军。 一番大战下来,三万黄巾军被斩首四千,俘二万。 可以说,一战而使得河北皆知审配和他的清河国汉军劲旅。 清河国汉军是怎么就成脱胎换骨了呢? 原来自去年开始,随着邺城被泰山军奇袭打下。审配就知道一场风暴即将席卷河朔。 他在魏郡的宗族大多都因为风向不对,开始向清河迁移投靠他。而随着西来的世家大族越来越多,清河上下都知道了泰山军的政策。 分田析户简直就在掘他们的根子,连当年光武皇帝得天下了都不敢这么做,你泰山军也配? 但清河国的有识之士皆知道,清河郡卒兵不能打。这些人别说去和劲旅泰山军一战了,就是和黄巾军一战都够呛,没见到之前就让祭孙带着青州黄巾给打穿整个清河国嘛。 所以清河国相刘虞那时候是寝食难安啊,既有对未来的恐惧,也不甘汉室的陨落,更愤怒衣冠之族的坠落。甚至在刘虞心中,最后一项比汉室还要重要。 衣冠是文明,只有他们这些世家大族在,文明才能延续。即便天下换了主人,依然还是原先的天下。 就在这个时候,郡内望族,清河崔氏之俊杰崔琰推荐了审配。 崔琰体态雄伟,相貌俊美,美须髯,又师从于大儒郑玄,所以非常得善文的刘虞所重。 见崔琰如此推荐审配,便也相召此人入内作对。 而审配当即就对刘虞献策,提出编乡军,护桑梓的建议。 其言,当年大海贼张伯路祸乱青徐,就是靠的是行坚壁清野之法,令豪强部曲筑寨浚濠,严守险隘,密拿奸贼。尔后才能被朝庭大军一举倾灭。 而现在清河要想抵挡住泰山军后面的进攻,也要学这一套,甚至要更彻底。 不仅要筑寨浚濠,联社为堡,还要用地方钱粮编练出一支属于他们清河的大军。 当时刘虞听了这消息后,颇不以为然,对审配也有了几分小觑。 为何? 只因为这所谓的编乡军,护桑梓就是之前国家刘宏给河南一带的豪强们的诏书就是一回事。但最后结果怎么呢?反正泰山军是没见着被剿,地方豪强们倒是起来了。 但审配最后一句话却说服了他,其人最后说了这么一句话: “豪强之家,各有产业。与其仓皇迁徙,抛弃田庐,为贼所掠。何如坚守乡里,以子弟卫父兄,以家资保族党?” 是啊,现在这些豪强们有的选吗?家里这万贯家私与其送给泰山军,不如自己用来练兵拼一拼。 于是,别无他法的刘虞只能同意让审配主持编练乡兵的工作。 审配的能力很强,在刘虞同意的第三天就上疏了一个非常详细的练兵条陈。 主要有三点,一个就是由豪强助饷,各豪强筑寨浚濠。这一条和之前河南练兵没区别。但在审配提出的第二条上,却和河南一地大大不同,那就是审配提出要在各地分散的乡兵之外,编练一支类似常备一样的直属团练。 这团练由郡国直属,从各县曾训练之乡兵中,择壮健而朴实者入军。而这支新军也将是清河国抵御黄巾军和泰山军的重要武力。 而在具体的练兵上,审配决定效彷泰山军和南北汉军那样的精兵政策。也就是求其精,不求其多,但求有济,不求速效。以半年或一年,老老实实编练一支训练有素,装备精良,营纪严整的精锐武备。 而为了提高军队的凝聚力,审配直接以各豪强子弟充为军吏,就是想以兄弟父子叔侄之血脉亲情来凝练军队组织力。 之后,刘虞纳审配策,就征调清河各地练勇千人赴甘陵参与新军训练。当时从此千人新军中,脱颖而出三将、分别是焦触、赵叡、蒋义渠,除此三将之外,还有千人为之前审配为夏津令的时候编练的,也是三营三将、分别是审荣、张岐、徐勋。 之后审配就以这六营六将两千人为核心,加紧操练。 而为了获得清河的豪强在钱粮上的支持,审配更是请崔琰作为中人,协调联络各地豪强。 有崔琰这个本郡国望族出身的协调,又有河北黄巾、泰山军的外部威胁,豪强们开始将钱粮输送到甘陵。 有人有粮之后,审配就开始用心操练,并时常去平叛镇压地方匪患。这些盗贼或为之前流散的黄巾军、汉军,或为失地流民。 而审配对这些盗贼之流的手段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应杀尽杀。其人言,黄巾生乱,就是二十年前对这些该杀之人的姑息纵容,如这等结社盗匪之徒早日铲除,哪会有今日? 所以审配带兵平盗匪,是杀得毫不手软。 而审配在剿匪的过程中所展现的狠辣和果决,也赢得了清河豪强们的认同,皆认为其可以守土安家。 于是,更是大力支持审配。 虽然作为审配的上司刘虞对审配的好杀非常不满,但在此刻大势之下,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有力本地豪强的大力支持,审配手上的新军急速扩充,已经有了十营步兵,三营马兵,合计六千五百实兵。每营五百人的大营,皆冠以主将字号。 至此,清河新军初成。 本来新军一成,审配就想带兵出清河先行进攻黄巾。但随着两京战事的传来,豪强们知道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朝廷都不会管河北死活。如此这样,他们哪敢放审配出去浪战? 几次三番,皆要求审配仅守本郡国,只要挡住黄巾军即可。 豪强们手上控扼审配新军的钱粮,审配纵然有心剿贼,但也只能无奈留兵甘陵。 而这一留就留到了本年五月,发生了左髯丈八弑杀张宝的一事。 当左髯丈八军变一事传到审配耳中后,他立马就意识到这是清河新军龙出浅渊的机会。 他对刘虞道: “左髯丈八庸才也,侥幸篡权夺位,必不可久。配愿领清河新军出界,铲灭广平。” 刘虞当时反问: “彼辈贼寇自相残杀,岂不好?又何必让新军范险?” 审配深吸一口气,努力劝谏: “如河北只有黄巾一贼,贼生乱自然是好。但在河北黄巾之畔便是泰山军。彼等黄巾一旦内乱,必会引泰山军东征。泰山军本已是士马精强了,如再得河北黄巾人力物力,此消彼长,我清河如何能拒?” 这下子刘虞沉默了,他知道审配说的是对的。 这大争之世,你不去争,那你和敌人的差距就会越来越大。到时候,你连所谓的奋力反抗都是笑话。 有刘虞的同意,审配终于开始放开手脚,准备将目标放在生乱的黄巾军身上。之后也就有了他率领六千五百新军奔袭二十里而破临清黄巾的结果。 而此战以六千五百众就能歼灭河北黄巾三万,可以说清河新军在战场上检验了他们的练兵成果。 这下子刘虞再无任何说的,开始让审配放手施为。 因为左髯丈八的冒失,广宗以南的防线全面崩溃,使得审配带着六千五百众一路杀到了广宗城下。 左髯丈八万万想不到,最先杀到广宗城下的竟然不是西边的泰山军,而是他一直瞧不上的清河汉军。 自此,广宗遭受了第三次围攻,前两次皆为汉军主力,这一次却为地方郡国兵。形势的变化之剧不过如此。 审配在兵临广宗后,发现广宗防线非常严密,还时不时就见到黄巾军的援军从东、北两个方向来援。 更让审配担忧的是,从细作哨探得报,泰山军也出战了,此刻就被黄巾军阻挡在漳水以西。 反复审度后,审配决定从广宗城下撤兵,就驻扎在广宗之南的界桥。显然做好了以清水作为防线。 虽然审配撤退了,但却并没有放过广宗的黄巾军。 他令族弟审荣亲率三营骑兵不断抄掠广宗附近的城寨和补给,使得广宗城内怨声载道。 而左髯丈八也恐惧了。 倒不是说他怕了外面的汉军,以实力来论,对方兵不满万,而在城内的黄巾军有多少呢? 原先河北黄巾起义时巅峰有三十万教众。后来在几次大战,尤其是魏收分裂出走后,兵力一度下降到现在的十六万。 这十六万,大概有两万左右在曲周抵御泰山军,有两万驻扎在北部的下博是抵御安平和河间的汉军联盟的。还有三万是布置在南部一线的,但已经被审配给歼灭了。最后在东面,有万人驻扎在东武城。 而剩下的八万就分守在广宗内外。如此之多的兵力猬集在广宗,可以说满眼望去都是黄色头巾的士伍。 但这些手握兵力的小帅们却无一愿意主动出城或出砦野战的。可见此时的士气已经低落到什么程度了。 另外一方面,左髯丈八也知道自己不得人心,也不敢放兵马出城,深怕一放出去,就再控制不住了。 但眼见着汉军不断袭扰附近的补给,左髯丈八又不能不管。 安平国的广宗所处在河北平原的中段,人烟繁织。后来河北黄巾将总道迁移到广宗后,本道教众家卷全聚集在广宗内,一度超过十万,再加上现在八万多的黄巾军,整个广宗近似要十八万人。 这十八万人是什么概念呢?此时洛阳一城的人口也不过在二十万左右,就这还需要天下支度粮粟。 所以当大批黄巾龟缩在广宗后,这要耗费的粮秣简直不计其数。原先黄巾军从河北各地劫掠州郡缴获的粮粟都运到了广宗储备,所以才够这些人吃。 但随着河北黄巾的势力越来越小,这粮食补给就开始捉襟见肘了。而现在汉军竟然也开始游骑遍布,不断袭扰着仅剩的补给道,那城内的贵乏已是必然。 所以左髯丈八知道再不能等下去,决定率主力出城,歼灭那可恨的清河汉军。 左髯丈八作为斗将,一旦决定出阵,那就是雷厉风行。 从城内放出的战鼓声连夜不绝,穿透过城外清水,穿透过清水上的界桥,传到了清河新汉军的界桥大营。 所有人都知道,贼人要来真的了。 第三百九十一章:犊鼻 承天元年,共和元年,五月二十三日。 当驻扎在界桥的审配听闻对岸鼓声如雷,面上无事,手心却攥着一把汗。 别看审配对自己的新军非常有信心,但面对河北黄巾的倾巢而出还是心里打鼓的。 边上的营将焦触见自家将主的样子,就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于是他上前道: “国尉,这一次出来弟兄们无论是缴获还是俘斩都达成了,现在敌军倾巢而出,要不咱们避一避?” 审配摇了摇头,一仗不打就撤,即便之前缴获充足,回去后也会损害他的威名。所以审配还是决定打一打的。 但怎么打?审配问麾下这些营将。 如焦触、蒋义渠等,皆建议不如以守代攻,言: “今寇乏粮来攻,彼众我寡,效用死力。不如据界桥坚守,疲惫敌人,俟其师老而退时,再追击歼之。” 焦触、蒋义渠等,皆是清河豪强子弟,以勇力闻于乡野,此刻所说的也是老成谋国之言,是良将。 审配颔首,没有多言,反而问起了随军的崔琰有何策。 崔琰想了想,大概明白审配的意思,他道: “如今我军远道而来,原先所念不过是击溃清河境内黄巾。但现在形势发展变幻,泰山军的兵锋已经到了漳水一带,随时可能出现在广宗城下。之前两位将军所言确是老成之言,但却并不适合如今形势。所以与其以守待攻,不如明守暗攻。” 审配忙问崔琰何意? 崔琰道: ”贼军势大来攻,必以为我军不敢出砦野战。所以我们可以先闭砦而守,示弱以敌。但我们可以暗中再掘暗道,俟其逼近军砦,列守未定之时。我军可选精锐勇士从暗道出,直冲贼魁军帐。如此,我军必可在短时间内结束此战。” 崔琰话落,清河诸将皆在思考。 这策是好策,以河北黄巾的散漫,从暗道突袭斩首是有相当大的成功率的。但这策也稍微险了些。但想到如今的形势,不赌一把是真的不现实的。 于是审配纳崔琰策,命各营紧守城砦,然后白日戍守,晚上就加紧在营内挖掘暗道。 而对于这些,河北黄巾的左髯丈八并不清楚。 他更不清楚的是,就在昨日,漳水防线正式告破。 …… 在漳水防线的张基万万没想到自家黄巾军会面临前有狼后有虎的局面。 他的诸多算计在泰山军的绝对实力下是显得那么可笑。 当后方的张旦率领右军校尉部赶赴漳水西岸后,张冲召集各军营将商讨攻守之策。会上,各将歧义颇多,最后还是张冲力排众议,决定先发制人,强渡漳水。 有一说一,张基在漳水上布置的防卫还是非常严密的,张旦麾下营将潘章带领所部乘小舟强渡几次都被张基所败。 但张基根本没料到潘章强渡是假,一支两千骑的精锐骑兵早早就离砦,然后沿着漳水上游寻找水浅处过了河。 以李虎、徐晃、奚慎、马武四将为首的突骑们充分发挥着骑兵高速运动,快速穿插,千里转进的优势。他们当夜渡河过漳水,第二天清晨就杀到了曲周城下。 李虎等突骑趁着城外诸砦黄巾出来樵采的机会,从四路奇袭,直逼城外水寨。尽管城外的张亮督军抵御,但还是被攻破。 而张亮则在扈兵的掩护下,单身坐篮入城。 翌日,不甘河防失守的张基,会同北面的张白饶,两路出击,想再一次夺河防。但令人大跌眼镜的是,此战河北黄巾再次战不利。 要知道现在活跃在东岸的泰山军突骑满打满算就是四个营,两千骑。但河北黄巾在此处足有两万人上下。 但就是占据这么大的优势,河北黄巾还是被碾压着打。 所以泰山军突骑只前后两站就打得河北黄巾断了骨头。张基错估了泰山军的战力后,知道野战已经是很难获胜,于是决定紧守曲周。 而此时,随着泰山军突骑在东岸的连接获胜,西岸的泰山军左右二部也陆续踏上搭建好的浮桥,开始聚集到东岸。 本就捉襟见肘,连遭败绩的张基看敌军越聚越多,内心一片苦涩。但其人自诩英雄,有百折不挠的心态。 即便连遭败绩,还是依托原先的曲周城防和工事继续战斗。 但很快,新的消息传来,使得张基不得不撤出曲周了。 原来北面的张白骑竟然向泰山军投降了,这下子西线算是完蛋了。 当夜,张基带着弟弟张亮率领少部分核心武备从曲周突围,而泰山军在第二天就发起了攻城。 群龙无首的曲周黄巾在被洞开城门后,也纷纷投降。至此,河北黄巾布置在西线的两万兵丁,除了逃出去的张基等人,全军覆没。 曲周一破,泰山军到广宗路上就再没遇到过抵抗。而且有了张白骑的加入,张冲这一路上还不断招徕黄巾军。 本来泰山与太平就是一家,一笔写不出两个太字。现在泰山军势起,这些河北黄巾没有多少反抗就顺滑地投降了泰山军。 实际上,这也是张冲此次征讨左髯丈八的战略。 说到底,河北黄巾到底还是有十几万人的,这些人素质虽然良莠不齐,但到底是拿刀的,能收为己用还是要收为己用的。 所以张冲一开始就打着只诛首恶的旗号,大张旗鼓的招徕前来投奔的黄巾军。 而漳水一战更是此战之加速点。原先,漳水防线在,河北黄巾的各路小帅们还不觉得更换船头有多紧迫。但当漳水一破,就简直攻破了这些小帅们的心防线,泰山军展现的战力又更让他们恐惧心惊。 就这样,从曲周到广宗不过区区百里,而易旗投奔者络绎不绝。 而在张冲带领核心野战一万五马步,外围义兵黄巾两万众浩浩荡荡压向广宗的时候。广宗城外的界桥,一场血战也正在展开。 …… 这是左髯丈八率领广宗内外八万黄巾攻打清河汉军界桥营砦的第二日。 此刻左髯丈八意气风发,刚刚在上午,前方得报本兵又占领了一座清河汉军的小寨。 虽然这类小砦遍布清水两岸,但对于左髯丈八来说,小胜也是胜。现在的他太需要胜利来维持自己在军中的威信了。 为此,左髯丈八又在军帐中喝了点酒,就带着扈将们上了前线。这是他一贯有的带兵之道,每临战都会到一线去激励士气。 左髯丈八挂着酒晕,在前线士卒们面前,拍拍这,摸摸那。甚至还亲自给一个腰带不紧的士卒系了腰带。 这就是左髯丈八的带兵风格,是真的爱兵如子。当然,至少表现的都是这么一贯如此。 等左髯丈八花了半个时辰走完,他就带着扈将们来到了界桥上的汉军营垒。 此刻,对面辕门紧闭,做好了和他耗下去的决心。 看到这,左髯丈八心里闪出几分忧愁。 他现在很难,前面是这帮趁火打劫的清河汉军,西面是如狼似虎的泰山军,一个个都要他的命。而内部小帅们又是各怀鬼胎,指不定就出几个要将他卖了的。 这会的左髯丈八颇为懊悔,要是知道是如今这副局面,当日将兵权交给张宝也就算了。 但现在,哎,多说无益吧。 此时,日头正高,五月的天已经是很热了。 而且还邪了门,今天这界桥还半点风,左髯丈八的盔甲内衣衫早就湿透了。 但这点苦左髯丈八还是能忍的,他带着扈将们来就是来观营的。 汉军将营砦修的非常好,选择的驻营地正好是界桥的后方,可以说死死扼住了清河上的交通线。 而再看己方,乱糟糟的黄巾军全部猬集在清水两岸,不少人因为挖堑疲惫,就躺在地上休息。 左髯丈八并没有管这些,他正皱着眉问边上的黑山: “还有多少人还没过河呢?” 黑山也皱着眉,回答不上来,只大概给左髯丈八讲了: “我看旗帜,现在已经过河的有清河军团、魏郡兵团,还有三四个小帅,刚刚我还看到刘石的队伍正在过河呢?” 左髯丈八并不满意黑山的说法,但也知道他们黄巾军就是这样,能点到这个也是人家黑山用心了。 左髯丈八皱着眉,催了一下黑山: “你一会让人再去催催,今天至少让常山军团过河。这样南岸就有四个规制的军团,也够用了。” 黑山点头,将这事记下。 随后左髯丈八又对边上的族弟左校道: “西线张基那边有什么消息过来吗?” 左校先是点头,后是摇头,不确定道: “今日刚收到过西线的信报,泰山贼有部分突骑已经突破漳水了,那边在要援兵。” 左髯丈八骂了句: “就知道要援兵,乃公还想要援兵呢。这张基号称虎儿,但凭借河防,不说将泰山军堵在那寸步不前吧,至少也给我挡个十天吧。” 一发狠,左髯丈八对左校道: “你一会让人传令给张基,只要他将泰山军阻挡在外十日,我就请立其为人公将军。” 左校和黑山听了这话脸都有点黑,他们随左髯丈八打生打死的,都没说做个大渠帅的,那张基作为张氏人,明眼中的敌人,就摇身一变给他封官许愿? 这一刻,左校和黑山皆为不满。 尤其是黑山,这一刻更是藏不住情绪一样,就要问问这是何道理。 但左髯丈八根本没注意到两人的心思,而是拿着蒲扇一个劲的给自己扇风,一边对二人道: “这天越发热了,让下面人把棚幕扎起来,再去找人问问哪有蜜水,也一并送来。” 黑山想说话,但被边上的左校拦住了,其人冲着黑山暗示现在的时机不合适。 黑山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就这样,界桥上汉军按兵不动,清水外黄巾军在混乱中将越来越多的粮秣兵马输送过来。 而这动与静的矛盾,随着夜幕的降临,终于一并归于寂静。 临睡前,左髯丈八又喝了一瓮酒,然后就昏昏沉沉的睡下去了。 时间很快就到了子时,清水两岸的黄巾军都昏沉沉的睡去。 但就在人声寂寂的时候,一窸窸窣窣声悄然出现。 先是一个粗壮的赤膊勇士咬着短匕从密道翻出,然后是越来越多的如他一般打扮的勇士,浑身泥土,腥汉,但眼神却狂热非常。 这伙人就是审配麾下蒋义渠和他的一众死士。他们在憋闷潮湿的密道穿行,就是为了这一刻。 因为时间仓促,清河汉军就来得及挖掘一条密道,所以此刻只有蒋义渠和他的二十人死士用了这条密道。 而且因为审配的军事眼光,他们这条密道所选的正好是一处天然的扎营点,而已经过了清水的黄巾军们如今就扎营在这里。 所以蒋义渠等人一钻出来就是在营地内。 审配给蒋义渠两个任务,如果能找到左髯丈八贼仗,那就枭首此人。如果找不到,就一把火烧了粮秣。 本来想在万军之中找到主帅踪迹那是千难万难的,但偏生不知道是蒋义渠气运到了,还是左髯丈八时运不济。 蒋义渠等人刚出现,就看到了那顶绣着金线的黄金大帐,心中狂喜,知道那左髯丈八必在此处。 此黄金大帐从张角手上传到了张宝,然后左髯丈八弑杀张宝,这金帐又落到了左髯丈八手里。 此刻,只穿一条犊鼻袴,全身上下全是精壮的肌肉的蒋义渠深吸一口气,又缓缓放出,然后拿着短匕就摸向了黄金大帐。 而在蒋义渠身后的二十人皆是如此,知道此刻万不能惊动贼寇。 片刻,蒋义渠见大帐外有一队持甲武士立在那里,心里一狠,就示意后面的死士杀过去。 这些人手上就一把匕首,如何能打的过这队披甲武士,所以蒋义渠的意思很简单,就是让这些人去死。 没多说什么,这些死士直接冲向了那队披甲士,然后两伙人厮杀一团。 也是这个功夫,蒋义渠用锋利的刀匕划开军帐,滚进了帐内。但还未等蒋义渠站起,一道白练狠狠地向着他砸来。 那是一断戟,就擦着蒋义渠的脑皮飞了过去。 蒋义渠骇然,但等他看到那勉力要从胡床上支撑起来的长髯汉子,就知道此人必是左髯丈八。 一声狞笑,蒋义渠撞了过去。 第三百九十二章:复仇 五月末的夜晚,从清水边吹来的水汽湿润了干燥的营地,不冷不热,正是舒服。 本来这样舒适的夜晚,应该是游船如梭的好时候。但白日的两军对垒,到底是一片肃杀。 所以此刻在清水上下除了两边营地的刁斗马鸣和清水的潺潺涛涛,天地皆静。 白日时分被左髯丈八弄烦的黑山,正搂着一名俊秀如少女的少年郎就寝。 黑山也曾是穷苦人,朴质刚健,没想过这方面的事。但之后他入太平道后,更一跃成为教内有数的渠帅,也就开始学着汉军大吏那样开始享受起来。 汉军将领多好男侍,而黑山自然也选了一个比女人还柔媚的男侍解决在军中时候的苦闷。 白日,左髯丈八说什么要许那张基做人公将军,黑山是非常愤怒的。因为黑山自认为现在已是军中第三,天然就应该继承人公将军之位。 而现在左髯丈八却要将他的东西许给别人,黑山之愤怒可想而知。要不是白日左校拦着他,他非要和左髯丈八质问质问。 但真要说翻脸,黑山也不敢。这段时间来,左髯丈八不知道杀了多少教内老人,就连之前的神上使马元义也被此人给宰了。 说来马元义也是惨。 本来他是不用死的,但后面不知道怎么就有传言,说之前张角就曾属意将位置传给马元义的。 这下子马元义就成了左髯丈八的眼中钉,在他弄死张宝的当天,也将马元义给送走了。 就这样,数次死里逃生的马元义没死在汉军手里,反死在了左髯丈八这个同道手上。 所以面对嗜杀的左髯丈八,黑山心里也憷,但不管怎么样,该争取的他还是要争取的,不然被军中袍泽们小瞧了。 想着这些的时候,那柔媚的男侍又摸了上来,挑起了黑山火气,于是又是好一番折腾。 之后黑山一片空灵,很快就搂着光滑鲜嫩的肉体发出了深鼾。 昏昏大梦中,黑山觉得好像很多人在那吵闹,等等。 突然黑山一个翻身就从胡床上跃起,只听帐外是山呼海啸,人声鼎沸。这下子黑山哪还有睡意,先是一脚踢翻还瑟瑟发抖的仆隶,然后就光着胯冲出了营帐。 此时整片营区都被红光给映红了,放眼望去到处是是慌乱无脑奔走的乱卒,然后还有此起彼伏的喊杀声。 黑山惊得一身汗,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尖叫: “快,给我披甲。” 这时候已经围上了的扈兵们先是给黑山草草裹着一领黄衣,然后七手八脚就给黑山披好了甲。 正在黑山想组织混乱的部队之时,他的一名部将带人冲了过来。 此人衣甲散乱,悲痛的对黑山道: “渠帅,败了。那汉贼根本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突然就出现开始乱杀。弟兄们没有防备,现在乱做一团。” 黑山一惊,问了句: “中军那边什么情况。” 那人道: “比咱们还不如那。现在已经有人在喊什么左髯丈八已死了,反正弟兄们的心都乱了。要不咱们撤吧。” 黑山一脚踹翻部将,大骂: “撤个屁,清水在后,能撤去哪?夜色这么黑,又怎么撤。都给我拿起刀,跟我一起去杀翻汉军。他们才几个人?慌个啥。” 说完,黑山接过递来的环首刀,就往混乱地冲。 但见整片营地都陷入无穷焰火之中,几乎每一座营帐都被点燃,无数人在火焰中哀嚎,而到现在也看不到勇勐的左髯丈八出现。 黑山是知道左髯丈八的,其人打仗最是身先士卒,不出意外的话,此人早该出现到了一线。 于是黑山心里一紧,觉得左髯丈八怕是真出事了。 黑山眼珠子一转,连忙下令: “咱们先去黄巾铁骑军去。” 黄巾铁骑军就驻扎在营盘的西面,所以黑山带着残军绕了一个大圈,一番血战终于杀到了铁骑军的驻地。 黄巾铁骑军此时也陷入在混乱之中,本来两个骑将一个失踪,一个无所适从。 幸好黑山率军而来,那还在的骑将机警地喊道: “渠帅在前,咱们去迎接。” 而那边,早已经有人将黑山扶上马,而黑山一点不矫情,跃马而上后,下的第一个命令就是: “随我转进,北渡清水。快。” 一阵沉默后,千余马队在混乱中杀出了营盘,向着清水上游的浅滩奔去。 …… 当黑山他们好不容易找了一处浅滩涉水过河后,见后面并无追兵,终于松了一口气。 后面的骑将平汉正在那不安,其人小心道: “也不知道太师如何了?” 说着,此人还打眼瞧前面的黑山。 平汉边上的一将都哝道: “不是说死了吗。不然营内能乱成那样?” 然后又是一阵沉默。 突然黑山哈哈大笑,众人纳闷不解其意。 就听黑山道: “现在看,汉军果然兵力微薄,到现在也没有来追兵。只要我等回到清水北岸的大营,那里至少还有四五万大军。到那里,我们重整旗鼓,必能歼灭汉军。尔后,咱们这些人不就成了此战最大的功臣吗?” 黑山知道现在军气已经低微到了一个低谷,再不说些什么,真的什么事都可能发生,所以忙给众人画大饼。 果然,在黑山说了这番话后,大家的情绪好了不少。虽然知道黑山的话有很大程度是稳定他们,但黑山有句话没错,那就是留在清水北岸的黄巾军依然有四五万之众。 此战全是汉军用计,其真实实力还是不如他们的。 很快,黑山就带着千余骑军疲惫的赶到了清水北岸大营,却惊愕地发现,原先那面左字大旗却被一面书着“替天行道”的杏黄大旗所取代。 而然后,黑山就看见无数穿着铁甲的突骑高扬着马矟,从四面八方一并压来。 此刻黑山哪还不知道,他最后的机会,也就是那四五万黄巾军早被泰山军给夺走了。 看着越迫越近的泰山军突骑,黑山叹了一口气,然后像是所有气力都被抽走了一样,手中的环首刀再也握不住了,滑落在地。 后面的那些黄巾铁骑军们见领头的都这般了,也没了想法,尽皆弃首而降。 就在他们以为这些上来的突骑们会俘虏自己,却看到这些精锐甲骑却看都不看自己,擦过他们向着清水对岸奔去。 黑山此刻在漫天的尘土中,满脸涨红,突然他看见一着镜面甲的骑士率领一众壮勇的骑兵缓缓而过。 黑山福临心至,突然大喊一声: “冲天大将军,为我们死难的同道报仇!” “报仇!” 后面的黄巾铁骑军们纷纷流泪高喊: “报仇!” 而那边,镜面甲骑士理都没理,径直而过。 当尘土飞扬,无数突骑越过黑山他们的时候,突然从前方传来一阵歌声: “起刀兵,换太平,直叫天下复清明!” 又听: “耕有田,居有屋,只把安康遗万民!” 歌声肃穆嘹亮,震动着这片山河。 而已经被此壮气所夺的黑山一干众骑望着千骑平卷的场景,内心波涛汹涌。 而那边,之前穿镜面甲而过的自然是咱们的冲天大将军,张冲。 之前,他听见了溃下来的一黄巾骑将喊的话,但心中却对此人颇不以为然。 既然知道要为弟兄们复仇,那干嘛假他人之手,真是个汉子就带着兵刃随他一起杀过去。 所以张冲对这话无动于衷。 但最后张冲到底是想给他们一个机会,于是就带头唱了军歌。 而等他们唱完,张冲等了很久很久,也不见那些黄巾骑军跟着上来。这时候,张冲就知道这些人虽然活着,但已经死了。 顺着之前黄巾铁骑军来时候的路,张冲带着三千突骑涉水而过,悄然来到了清水南岸。 此时,清水南岸已经没有了声音。 张冲和李虎、还有徐晃等骑将觑见这情况知道南岸的黄巾军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于是众突骑默默提高马速,好尽快赶到之前黄巾军的屯驻地。 片刻,张冲带军终于赶到,但此刻放在他们面上的是怎样一副惨景状。 只见天地间一片血色,明明黄巾军都是黄衣黄巾,但这一刻却都仿佛披着一层血衣。 没人知道这片营地到底死了多少人,但足够有想象力的人可能这辈子都没见过如此多的死人。 张冲沉默了,身后的突骑们也沉默了,气氛非常压抑。 这漫满营地的尸骨,血红的土地。 张冲突然将马头一兜转,向着西方而去。 李虎、徐晃等骑将也一言不发,兜马追随张冲身后。 他们都不用多问,就知道此刻渠帅只有一个念头: “复仇!” …… 在距离此处战场大概十里左右的位置,正有一支绵延一里多的军队,他们看着在撤退,但整支军队都洋溢着喜悦。 这支军队正是刚大获全胜的清河新军。 得益于战前的谋略和众将士们的勇勐,此战汉军只以非常少的兵力损失就歼贼数百帐。 从清河出兵短短不过五六日,他们就已经先后获得了两次大胜,歼敌数已过四五万,为汉军前所未有之大胜。 这时候,这些清河新军们知道,自己已经是当之无愧的汉军强军,一支有自己军气的军队正在被磨砺而成。 当然,这些人不是没想过是不是黄巾军太过乌合,才让他们有了如此大的战果,但胜利就是胜利,是一切的正义。 本来清河汉军在夜间击溃南岸的河北黄巾时,还要打算继续北上攻击北岸的残余黄巾军的。 但探马回报,一支不知旗帜的军队正向着此处杀来。 审配当即就猜测此来的这军必然是泰山军了。 虽然不知道他们是如何突破漳水防线的,但审配已经知道与河北黄巾决战的机会已经消失,他们要尽快撤离战场。 当各营军吏们得到审配的撤退军令,知道是泰山军赶来了,虽然有心想和所谓的不败神话泰山军碰一碰,但还是依令撤兵了。 从这里也看出了清河汉军与河北汉军在治军上的差距。同样是泰山军西来,更近的河北黄巾是一无所知,反倒是更远的清河新军早早就得了军情。 虽然不甘,但受严苛军法约束的汉军各营纷纷撤退,除了打扫了一些特别贵重的缴获,大部分都被他们遗弃在了黄巾营垒里。 所以一旦撤退,但也是轻装快速。 但他们再快也快不过后方张冲那复仇的怒火。 十里地,泰山军不惜马力一路追赶,终于在一片小坡地处望见了清河汉军的后队。 此刻泰山军突骑的表现并不好。因为之前袭击拿下黄巾军在清水北岸的营地就是依赖于突骑的长途奔袭。 现在只不过休息了后半夜,又要穷追十里外的敌军,其精神状况可想而知有多疲惫。 而且因为之前都在用马,已经耗用了很大的马力,再不休息的话,可能冲阵冲到一半,坐骑就腿软了。 所以此刻泰山军突骑并不忙于进攻,而是如一群饿狼一样,远远缀在后面耗着猎物。 而落在后队的清河新军也发现了泰山军突骑的踪迹,忙禀告给营主蒋义渠。 没错,咱们的蒋义渠刚做了死士,现在又再做殿后,真是实在人。 这就是应了那句话,越用越好用,越好用越用。 当得知身后的是黑压压的泰山军,蒋义渠一方面感慨泰山军来的之速度,一方面赶紧向前方的中军传去军报,并等候审配下一步的计划。 但蒋义渠万万没想到,他等来的不是审配的援军,而是一条这样的军令: “令你部坚守此处坡地,为大军撤离赢得时间。” 蒋义渠内心怒极,将跟着来送军令的中军令兵扒光抽了一顿。 不怪蒋义渠怒得丧失理智,因为之前从地道夜袭黄巾军的二十名死士皆是他的族人。 里面不是自己伴当就是直接族弟、侄子。没这层关系在,这些人也不会这么捧蒋义渠出位。 但这一次夜袭,虽然蒋义渠杀了醉酒乏力的左髯丈八,并将其头颅带回了汉军,但他的那二十名死士族人却统统死在了左髯丈八的营帐外。 蒋义渠那时候并不愤怒,因为他知道这就是他们这些人的命。 从蒋义渠的名字就知道,他是出自清河的义渠遗族。数百年间,他们的族群大部分都已经消散在汉人的掠夺和猎杀里,但依旧有不少人遗存在泽野。 后来汉人将审配募兵,蒋义渠带着族中精壮应募,就是想带着族人们换个活法。 所以当族人们为了一颗左髯丈八的头戮死的时候,蒋义渠虽恨不怨,因为他知道他们这些杂胡们终于能有一个和汉人同等卖命的机会了。 但现实很快打破了蒋义渠的美梦,当左髯丈八的头颅被送到审配的面前时,蒋义渠看到了所有人脸上的贪婪,但没有一个拿正眼瞧蒋义渠的。 后面蒋义渠就被安排了殿后,后来他要的援兵就成了现在要他死守的军令。 蒋义渠对这些汉儿失去了信心,但他并没有放弃想着投降,因为他知道敌军在知道自己杀了黄巾军主将后,在见到那清水南岸肉场,就不会放过自己。 所以,这一次,蒋义渠要为自己活。 第三百九十三章:叔侄 战争双方无论强弱,永远是双方共同的博弈游戏。 当蒋义渠看着对面三千突骑在高亢的牛角号中横向展开的时候,已经做好了殊死一斗。 但张冲根本就无意于与这帮弃子做斗,直接领着黄色烟尘从蒋义渠的阵营而过。 当突骑们从蒋阵掠过,蒋义渠的部下们没有一个敢拉弓张弦的,他们早已经被如黄潮雷霆的骑军团给骇得丧了心神。 而蒋义渠也没有头铁,只是神色复杂的看着泰山军的骑军狂飙而过。 此时审配的清河新军主力又行了半里,但这点距离并不妨碍他们已经觑见后面飘起的烟尘。 审配已经知道那蒋义渠不论什么原因,结果就是并没有拦下泰山军的突骑。压下对蒋义渠的愤恨,审配知道此时已经不能再行军了,不然被袭击后,将士们连披甲的时间都没有。 于是审配唤号角,就准备聚兵列阵。但匆促间,这阵哪那么容易列好啊。 无奈下,审配只能令审荣带着两营的骑卒出去拦截泰山军好为己方列阵赢得时间。 清河新军的这两营骑卒并不满编,合计才五六百骑,都是审配之前在夏津的时候毁家纡难打造出来的。 但现在这些骑卒却只能被军令与恩义所驱,前赴后继的飞蛾扑火。 当清河新军的骑兵扑来的时候,在泰山军突骑的哨探也捉刀上去。清河新军的骑卒本就不如泰山军的突骑来得骁锐,又没有冲刺的距离,所以在一个照面下,七八个可能也就活下一两二有运数的。 如果有的选,审配自然不会做这样的蠢事,但没办法,谁让原先的蒋义渠根本就没拦得住泰山军呢。 清河新军的骑卒很快崩溃,四散得从两面撤回了本阵。 但他们的牺牲也是值得的,此刻清河新军已经整顿好了阵型,已能一战。 所以当张冲率着六营突骑赶到的时候,看的就是这样一副场面。 只见在一片平原上,黑压压的列出四排大阵。 排头的一列阵,原先是分成三小阵的,见到泰山军突骑来了后,其两侧的小阵就开始向着中间一阵开始移动。 清河汉军的训练必然十分严苛,所以即便在高压的战场环境下,第一排头的三阵还是很快的就变化成了一条长长的横阵。 张冲一看就知道这是汉军用来抵抗骑兵正面冲击的,对方的打算就是通过提高阵线的数量,提高阵型的纵深,来消耗骑军的冲击马速。 而在第一列阵之后,就是密布的弓弩手。 一般而言,弓弩手虽然也会不被布置在第一阵上,但像清河汉军这样布置的却非常少。因为此刻弓弩手距离第一阵的横阵至少有百步以上。 换句话说,这些弓弩手不会在泰山军冲击的第一波就开始被动用,更大的概率是等突骑和汉军第一排横阵焦灼的时候才会上。 这敌军主将审配有点歹毒。 实际上,在张冲昨夜袭击拿下黄巾军在清水北岸的营垒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此战汉军的主将叫审配。 对于清河方面的武将之冠,泰山军的飞军是有不少详细的情报的。 知道此人在这半年练出来了一支新军善旅,不容小视。 但文字的传达永远没有画面来的更直观。张冲已经对这批清河新军的战力有一定的认识了,毕竟寻常的汉军也不能将河北黄巾打成这样,但等他真的看到这支新军的表现,张冲还是大吃一惊。 其变阵之速,列阵之严,用兵之毒辣,皆让张冲所惊。 此刻,张冲的边上,飞龙大将李虎也在观阵了后,沉吟道: “渠帅,这清河汉军看着有点不大好打呀。” 边上的马武也颔首同意。 飞虎军主将徐晃却主动请缨: “渠帅,请容我带本部下马步战。我军铁甲兵戈,下步步战后列阵挤压对面的兵线,敌挡不住。” 马武请命,奚慎、李辅皆同样请命。 张冲想了想,对众将道: “不急,先晾晾他们。主动权在我们手上,总之这一次他们不死也要脱层皮。” 说完,张冲就下了此战第一个军令: “全军下马休息,用水用饭。” 很快,三千突骑就这样,施然然的在距离清河汉军大阵不过五六百步的距离下马修整了。 这副从容更说是挑衅的场景自然也落在了汉军大阵的审配眼里。 此刻审配已经将手上的牌都摆了出来。 出征前,他手上的新军有十营步兵,三营马兵,合计六千五百实兵。但前后两战下来,尽管皆取得了大胜,但兵力折损也是不低的。 此刻,审配手上各营头的编制皆还在,但各营的人数却不一,多的依旧还是有五百满编,但少的却只有三百多人。 折损更大的就是原先的三营马兵。本来,这三营马兵是审配的自留地,里面都是自己的族人宾客,按理说损失不应该大的。 但原先的第一战,也就是追击驻防在临清的黄巾军的时候,只有骑兵的机动性能长途奔袭野战。 所以那一战后,虽然获得大胜,但骑兵部队折损了一半。 想到这里,审配就暗恨。 他心道: “要是我手上还有千人骑兵,如何会让彼辈耀武扬威。” 但他看了看大纛下还残存的二三百骑,见他们垂头丧气的样子,也只能无奈叹了一口气。 就在审配恨恨不平的时候,却不料前面发生了一变故。 却是一直修整在大阵左侧的骑将徐勋突然翻鞍上马,直接就带着十余骑从左侧斜插正在坐那休息的泰山军。 徐勋是清河豪杰,本就是纵横大河上下的游侠儿,将脸面看得比性命都重。而泰山军的挑衅行为无疑惹恼了他,所以即便麾下也就十余骑,还是挺槊奔冲而来。 而徐勋的行为也打了最外围泰山突骑一个措手不及。 不论汉军是怎么想的,这些泰山军是真的解甲在休息。 所以当徐勋带着十余精骑冲来的时候,他们都有点慌张。有些在胡乱套着甲,有些就要翻身上马准备迎战,还有几个下意识就要躲避,被后面的袍泽一脚踹地上了。 看着前面慌慌乱乱的场景,徐勋咧嘴一笑,然后就突然一个重心不稳,直接摔了下来。 却是一只羽箭从左前方正正好好的射在了徐勋的坐骑上,然后直接摔得个人仰马翻。 本自冲锋的扈骑们一见自家主将落马,慌得勒紧了缰绳,险之又险的避开了徐勋。 待徐勋爬起,突然一骑迅捷如电,手上的马矟先是将最外围的汉骑一扫将其落马,又将马矟一挑,就划开了一骑的喉咙。 然后徐勋魂还未定,然后整个人就被抓起离地。 随后,他仅剩的扈兵们就看着自家主将被人勒在咯吱窝下,然后消失在阵里了。 刚刚发生了什么?咱家主将哪里去了? 而那边,最前排的泰山军突骑们却将刚刚发生的一切全看在了眼里,随后欢声雷动,三军阵前皆呼: “赵子龙,威武。” “赵子龙,威武。” 很显然,刚刚匹马擒了徐勋的正是咱们的赵云赵子龙。 而这时候,赵云已经挟着徐勋纵马赶到了张冲的大纛处,见自家姐夫惊异的看着自己,赵云满身豪气,随后将那徐勋往地上一掼,抱拳道: “渠帅,汉将挑衅,已被我拿下。” 而这个时候张冲才知道发生了什么,自家这小舅子是真的虎,匹马就去擒将了。虽然有点担心,但张冲不能坠了小舅子的心气,于是笑着对边上的众将道: “看看,这就是咱们赵子龙,浑身是胆啊。” 自此,军中有一胆,人呼赵子龙。 …… 徐勋被擒,对清河新军的士气影响是巨大的。 因为徐勋是军中十三名营将之一,很是了解军中虚实。现在被擒,敌军岂不是尽知道己方调度? 好些个将领已经忍不住骂徐勋是废物,又菜又爱玩。 但事已至此,纵然知道己方军情必然会泄露,他们还是不敢在骑兵在外虎视眈眈的时候,重新调度军阵。 而为了弥补,中军的审配不得已只能悄悄将原先的一处陷阱改了,重新换成了精兵。 就在审配以为泰山军很快就会发起进攻的时候,徐勋竟然被绑着用马给送回来了。 当徐勋被拉到审配面前的时候,审配才看到徐勋的鼻子、耳朵全被割了,整个人非常之恐怖。 努力将目光聚集在徐勋的额头上,审配淡漠道: “舌头还在吗?” 徐勋遭此大罪,呜呜在哭,口呼: “在的,在的。国尉,泰山狗贼太狠啊,你一定要替我报仇啊。” 审配深吸一口,又问了一句: “你都交代了啥?” 徐勋先是一愣,后再一慌,不断磕头: “国尉,我什么都没说啊。”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都不信。没说?你都受这么大刑了,你能不说点啥?不说你能回来? 看到徐勋这般败犬,如焦触、赵叡、张岐等,皆面露鄙夷之色。 徐勋也意识到不好,更加卖力磕头,口称饶命。 他以为自己求饶就能活命,却是看错了审配这人的刚烈性子。 这个人之前为了上位,连段老太尉都能鸠杀,可见其心性。 所以徐勋就听到一声冷如寒冰之语: “既然你没说,你为何要饶命?既然你要饶命,岂不正是说了不该说的?” 徐勋哪知道自己的伏低做小成了害死自己的借口,张大着嘴,努力看向周边的同僚,期冀几个多为其说上两句。 当目光扫到审荣的脸上的时候,徐勋终于开口: “阿荣,救我啊。你是知道我的。” 审荣非常为难,他和徐勋关系莫逆,之前他在族内收到审配的书信,邀其去夏津组建部伍的时候,就是他拉着徐勋一起来搭建现在的骑兵框架的,所以他着实看不得徐勋死。 于是,审荣跨出右脚,就要对审配求情。 却听到那审配冷冷说了一句: “你以营将之尊,无令出阵本已是死罪。而又受辱于两阵之间,泄我军气,那就更是死上加死。来人,将徐勋给我拖到阵前,斩了。” 这句话一出,刚已迈出右脚的审荣又将自己的右脚给缩回去了,只能看着徐勋如死狗一样被拖走。 那徐勋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为审氏尽心尽力,却会是这样一个结局。突然他放声大吼: “审配,你个猪狗,杀不得泰山军,就杀自己人。我为审氏流血立功,先前奔袭临清一战,不是我长途奔袭,焉能又此大胜,你这是残害忠良啊。” 徐勋一路被拖,一路放声大嚎,宛如杜鹃啼血。 就在这时候,徐勋狂喜的发现,自家好兄弟审荣突然就奔了过来,他落泪盈眶,刚要说: “我的好兄~” 就见审荣从腰带拔出一短匕,直接捅进了徐勋的嘴里,然后刀一剜就将徐勋的舌头给割掉了。 抓着舌头,审荣复又回到了队里,留下满地在哀嚎打滚的徐勋,好似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审荣的表现大大出乎在场营将们的意料,原先他们还是将徐勋当成乐子看。但审配审荣两叔侄的做派,直接让众将发冷。 很快,徐勋就被拖到了阵前,然后在前阵吏士的眼中,被枭首示众。 一时,清河汉军三军整肃。 …… 张冲自然不知道自己随手而为的事情,反在汉军那里引出了这般闹剧。 但他也不在乎,他本就是让部下们加紧休息。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此时日头眼见着要起来了,而泰山军现在正好处在背阳的地方,正是发动进攻的好时候。 再看各营休息这么久后,士马饱腾,此正为胜攻之时。 于是,张冲穿着最坚固的镜面甲,走到了军前。 此时徐晃手持大斧,一身盆领铠,已带着自己那一部的铁甲兵们全副武装列在了那里。 张冲望着五百步外的汉军前横阵,以刀架在徐晃肩膀上,肃声道: “此战你徐晃为陷阵,我在这里等你捷报。” 徐晃将大斧一顿地,随后单膝着地道: “末将徐晃,将为渠帅率先拿下此战第一胜!” 张冲哈哈大笑,环视四面勇士,然后暴喝一声: “那就让惨死的黄巾同道们在下面看好,到底是谁能替他们报此血仇!” 五百铁甲壮气成云: “唯!” 努力写了一章 第三百九十四章:一刻 第395章 一刻 承天元年,共和元年,五月二十五日。 清河之野,泰山军三千突骑对清河新汉军马步合计五千六。 此时,汉泰两方皆已锣鼓齐鸣,大战一触即发。 原先汉军出去哨站的游骑的尸体就这样暴露在战场上,失去主人的战马本还在那嘶哑着沉睡的主人,这会也被两边的动天鼓声给惊吓得四散而逃。 虽然审配为人狠辣,但在军事上却有自己的一套。 此刻,他将中军大纛布置在一处稍高点,虽然也是一小坡,但也是这片战场上最高的视野区了。 而依托这处小坡,审配将自己的奇兵布置在了坡后,而在坡前布置出了之前张冲观阵所见的阵型。 然后在阵与阵之间,还有布置好的拒马、绳索、牌楯。剩下的三百多骑也被审配安置在坡后休息,好成他的胜负手。 当对面的泰山军鼓声雷动的时候,审配就已经看到了对面的布置。 对面在最前排布置的是铁甲兵,他们在阳光的照耀下,曜日夺目。再往后看,对面在两翼又布置了骑兵,这会都在下马休息。而最后敌人的奇兵,审配还没看到。 想到这里,审配给旗手下令: “令前阵竖阵,无我令,一人不能退。退一人者,所什皆斩。” 酷烈的军法很快就传到了前阵的吏士们手上。 前阵的营将是焦触,为人骁勇,知道审配是发狠了心的人,心里不敢有一点怠慢。 他亲自跑到前线,对众什将传达了此战大帅之军令,让弟兄们不要丢“焦”字营的脸面。 励完军气,焦触并没有马上离开第一线,而是就趁着空看对面准备冲锋的敌军铁甲兵。 焦触的眼神不差,五百多步以外,也看得大差不差。 他是知道泰山军的,虽然他只是一个地方土豪,也知道不了多少天下大事。但自从泰山军入河北后,其先后大胜汉军最强的两支方面军,任是谁都知道这些人的厉害。 而今日,等他看到眼前的这批铁甲兵的时候,他才真的直观感受到什么是精兵铁甲,这些个人在阳光下简直能发光,这得有钱成啥样。 再看看自己这些手下,第一排都凑不上个全的。这样打,哪有什么胜算。 想到这里,焦触又不自觉将头瞄回了那坡后,原先他们劫掠的战利品和辎重统统在那里,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拿到了。 就在焦触观察结束,准备回到自己最安全的右后角时,对面的铁甲兵突然就启动了。 尤其在一个持大斧的铁甲壮士的带头冲锋下,虽是五百人却冲出了个磅礴之势。 焦触暗骂这些人不讲武德,连接战鼓都不敲就上来偷袭,害得他现在落在危险的前线。但他也知道此刻后面的吏士们都看着自己,要是自己这会跑了,那士气得低到什么程度。 被逼到墙角的焦触也发了狠,他也是北地豪杰出身,真拼命谁还不成? 于是焦触列在前排,高喊: “稳住,第一排听我令再放步槊。” 别说,有焦触硐仁孔淝琢俚谝幌撸却蠹业慕粽藕e乱簿秃枚嗔恕k档降祝且彩谴蚬簧僬塘耍值紫乱彩怯幸涣教跞嗣模皇羌蕉悦婺敲淳迹且膊换峄懦烧庋? 但现在,上面显示了决心,他们还有什么怕的?打就是了。 而后坡上的审配这会也看到了前阵的情况。 隔这么远,他当然看不到焦触上了前线呀,但他能看到焦触的将旗已经前移到了第一线。 他是真的没想到,这焦触还有这样的决心。 于是他连忙下令: “去前线报赏,以焦触身先士卒,有勇战之心,积功一等,赏百斤。” 边上候着的领兵,得了军令,骑着探马飞也似的奔向了前线,并一路高呼: “前营司马焦触,身先士卒,有勇战之心,积功一等,赏百斤。” “前营司马焦触,身先士卒,有勇战之心,积功一等,赏百斤。” 探马一路而过,报功之声激起了麾下众营吏士的求功之心,这就是审配想要的效果。 看着远处越来越迫近的敌军铁甲兵,审配冷冷一笑,就这种未接战,阵已乱的敌军,装备再好,也是乌合。 …… 同样的评价在焦触的心中也自浮现着。 看着已经冲到不成阵型的敌军,焦触激动的满脸涨红,他高吼一声: “听我令,放槊。” 焦触的存在已经代替了第一线排头的作用,所以当他一说话,他附近的槊手便将槊放了下来。 而他们附近的也有样学样,最后稍远的,即便没听清焦触将令的,也因为见大伙都放,也放下了。 焦触本来觉得对面是乌合的,但等敌军越来越近的时候,他就觉得不对劲了。 首先一个是,他们好像是从五百步以外就开始冲的吧,披着铁甲,又在日头下,就这一路不停冲到眼前。这什么体能? 还有一个,这些人看着没有阵线,但怎么是三三两两猬在一块呢?这前面三个铁甲,这左面一点的又是三铁甲,六人后面又有一个三人铁甲,这看着有点规律在里面呀。 就在焦触的不安越来越大的时候,徐晃已经杀到了阵前。 他早就看到了敌军主将的位置,根本不带犹豫,就带着三三组成的攻坚什开始冲过去。 踩着逐渐发烫的黄土地,徐晃热血越来越涌,甲衣内的温度也越来越高,这一切都激得他的速度越来越快。 终于到最后,他一个加速,持着巨斧猛然一跃,然后在对面汉军茫然的表情中,跳进了战圈之内。 之后徐晃就让这些人明白什么是腥风血雨。这些人面对浑身铁甲的徐晃完全是无可奈何,而徐晃手上的巨斧却是擦一下就是断肢残臂。 更让汉军恐惧的是,袍泽们的死法。 这雄壮如恶鬼的甲士不知道什么原因,杀人最爱拦腰一截,好些个被斩后,一时死不了,都发了疯的捂着自己那流了一地的肠子。 这片战场的腥臭味直接上升了一个级别。 焦触距离徐晃并不远,他也被此人的凶悍给吓住了。这个时候他再不顾自己的体面,打算先撤下去。 他算看出来此人是个无双勇士,自己上去断然不是对手,非要召集一批大黄弩对其攒射不行。 但焦触刚要走,就惊讶地抬头看到自己的背后正飘着一面“焦”字旗帜。 然后就见到自己的护旗兵就这么傻傻的站在自己的背后,而自己此前一无所知。 焦触心里一咯噔,再回头,就朝见那泰山军勇士满脸血污的看着自己,而他刚刚就和此人对视了。 焦触恨不得剁了自己那愚蠢的护旗兵,他是恨不得自己死啊。我上前线你还给我扛将旗,你是巴不得敌军知道我在这里。 但对面那虎士已经杀来了,在对面随手砍翻两个拦路的汉兵后,此人终于冲到了自己面前。 焦触从来不缺悍勇,见此,突然一声狂啸,一刀就甩向对面。 徐晃只是斧头一抬,就轻而易举地将焦触甩来的刀给磕飞了。 然后就见对面的主将从自己的扈兵手上接过一混铁铜殳,就杀了过来。 徐晃冷哼,手从腰间的扣带上拿下一物,然后用力一甩。 然后对面的焦触就像被按下了禁止键一样,先是一顿,然后缓缓的委顿在地。随后就见他的脑门上被插上了一手戟。 别问徐晃为何会这一手,就问泰山军哪个悍将不会这一手。 本来上有所好,下必效焉。更何况,这手艺在战场上真的好使。 五步之内,它又快又准。 焦触的武勇还未得到展现,就这么落幕了。之后他的首级就被徐晃割下系在了腰带上。 至于他的将旗和护旗兵也一刀一个被徐晃边上的扈兵给斩翻。 就这样,汉军前横阵交战还未一刻,主将和将旗皆没。 …… 随着徐晃的陷阵,越来越多的飞虎军甲兵开始冲入了汉军横阵,然后刀对刀,斧对斧,杀在了一起。 军战之事,甲为第一。对于前线厮杀的吏士们来说,有甲和无甲的区别太大了。飞虎军们根本就不用挡汉军的攻击,所以只一招就砍翻了对面如纸糊的皮甲。 生死就是这么一瞬。而结果又往往是汉军死,泰山军啥事没有。 杀人只用一刀,你想想半刻要杀疯成啥样。 前阵的哀嚎和哭喊已经传到了后面的军阵,弄得他们人心惶惶的。 有几个没压住自己的恐惧,转身就走。但很快就被后方的拔斩队给追上来砍了。 清河汉军之所以能成军时间不长就能有这样的战斗力,靠的就是严刑峻法。 所以看到前阵那副惨样,大伙都只能熬住不敢乱动,深怕被拔斩队拉出去砍了。 …… 当那面焦字大旗被砍翻的时候,在坡地上的审配自然也是看的全全的,他捏了一下自己的玉佩,镇定了心思。 然后对令旗兵道: “给张岐、赵叡下令,上前援助横阵。” 很快,这条军令就通过旗语送到了张岐、赵叡所在的军阵,他们就在焦触后面。 此时,张岐脑门上满是汗水,不是热的,是吓的。 他是知道焦触的,无论斗战还是麾下战力都不弱,但谁能想到他们败的这么快? 因为视野的问题,他们并不清楚泰山军陷阵的军队到底是什么战力,也因为如此,他们自己在脑海里将自己吓得更多了。 边上的应旗兵已经收到了中军的军令,便对张岐道: “司马,中军让咱们上前,支援前阵。” 这话,此人一连说了三遍才叫醒了张岐。 “什么?” 此时张岐一脸茫然地问。 而应旗兵在看到张岐满脑的汗水和那发白的嘴唇,心里就更慌了,他慌张道: “中军让咱们……” 张岐直接抢话: “好,中军让咱们撤。那还愣着干啥,撤兵。” 应旗兵看着张岐激动到涨红的脸,硬生生将后面的话给憋回去了。他们张字营,一半的吏士都是张氏子弟,是地地道道的子弟兵。 所以当张岐决定了,就没人会再反对。 于是,本就在皱眉观阵的审配就看到这样一个场景。 他这边刚下令两营上前,就看到这两营一前一后的背开了。 审配马上就意识到张岐是要跑。 这下子,审配整个人都气得发抖,对此战获胜再无希望。 本来他们就是背水一战。在这片旷野上,以步骑六千对人家精骑三千,胜算本来就是渺茫,再被张岐这个畜生一背刺,军气完全丧尽。 想到自己出征前的意气风发,再到后面可能兵败受辱,他无力的垂下了手。 但这手刚垂下,就被一人给抓住了。 然后审配就见到自己的侄子抓着自己的手,坚定道: “叔父,咱们还没输。” …… 张冲一直在马上从容观阵。他本就对此战获胜没有疑虑,以他三千精骑在这片旷野上胜对面五六千人岂不是应该的? 但敌军的混乱之快还是超过张冲预计,毕竟以这支汉军此前的战果,还是相当不弱的。 谁能想到这些竟然是银样镴枪头,欺比自己弱的就如狼似虎,遇到比自己强的就一触即溃。 看来还是高看了彼辈了。 见到这会对面出现的混乱,张冲便不再等了,下令开始第二波进攻。 此刻,已经修整好的李虎、李辅两营千骑在各自曲将、屯将的组织下,开始排成锥形冲击阵,准备从左右两侧一齐对敌之腰部进行毁灭性打击。 骑士们在最后又检查了一遍战马的状态,然后齐齐上马。 在千马嘶鸣中,李虎、李辅两营杀奔出去。 动地的冲击如排山倒海压来,还未接近,汉军就已经开始崩溃。 还是那句话,在旷野上没有勇气和坚阵,步兵在骑兵的冲击下只能成为军功。 越来越多的汉军见势不支,纷纷弃阵而逃。还有一些忠勇的,企图挽回败局,仍然坚守着阵线。 如一将就亲自仗剑督战,立令旗于溃兵之前,大呼:“过旗者斩!”。 但溃势不止,士兵直接从旗边上绕道而奔。 此将正是之前得令向前的赵叡。他见败局已定,直接羞愤的在大旗下自戕而死。 至此,清河汉军交战一刻,军败于野。 有月票的小伙伴还是投给我,让我凑个一千抽抽奖 第三百九十五章:得道 济水北岸的这一战,虽然交战时间短,但战果却一点也来的不小。 除了让审配叔侄带着骑兵跑了之外,剩下的清河新军大多在逃亡中被泰山军捕拿。 泰山军是自有一套自己的捕拿手段的,也就是拉打战术。 通常来说,在追击敌军的时候,不能一味追撵。因为兔子被追急了还会咬人呢,更何况是从战场上下来的溃兵? 所以要一路吊着,不断消耗对方的体力,最后自然手到擒来。 但这道理,你泰山军知道,人家汉军也知道。对于那些有心气的汉军吏士来说,即便仗打败了,他们也不会就这样将后背丢给泰山军的,反而时不时就来一次撤退反击。 早年间,泰山军也吃过这种亏,所以张冲在总结了经验后,开发出这样一套新的追击技术。 也就是现在所用的“两两制”。 所谓两两制,就是在追击过程中,以一部分骑兵为表面的追击部队,而在后方以另一部骑兵作为侧翼绕击,合正奇之效。 而这种典型的正奇战术既可以作为大兵团作战的战术规范也适用小股兵力。 就比如现在战场上的。 泰山军突骑为了抓俘虏,已经以什为单位开始在这二十里范围狩俘。遇到跑不动的,直接就撂下绳子捆了。 有还能跑的动的,就在后面不紧不慢的缀着。至于有还反抗的,就以伍人组在前方吸引注意,然后剩下的五人从侧后开始移动,直接对汉军注意不到的侧翼开始冲击。 这一套三板斧下来,泰山军近乎无伤亡就狩了俘口三千多,高效又安全。 实际上,如今的泰山军在张冲五六年的打造下,已经和此世的军队越来越不同。除了那些装备和制度,最大的内核就是泰山军是一支不断学习的军队。 张冲是此世当之无愧的战术大师,在其戎马四五年中先后归纳了多项基础的什伍基层战术。 可以这么说,如果精锐汉军的基层组织能到队一级展开的话,那泰山军普遍能在什伍一级展开战术配合。这就是二者的差距。 追击的过程很快结束,泰山军良好的声明使得汉军们知道投降的结果并不会坏到哪里。但此战最大的罪首审配却跑掉了。 张冲不是没让人追,但人家那三百多骑的战马情况要比泰山军要好很多,在对面死命要跑的时候,他们还真的就追不上。 但审配将自己两战获得的缴获都留在了战场,肥了泰山军了。 而从后方的辎重中,泰山军又解救了大概三千多还活着的老河北黄巾。他们大部分都是之前临清一战被汉军俘虏的。 至于剩下的?只有审配知道去哪了。 解决完残敌,打扫完战场,泰山军就准备撤回。 在回去的路上,原先那支蒋义渠的军队竟然还守在这里。 在见到泰山军得胜而归后,蒋义渠袒胸负荆上前,向张冲正式投降。 很快,蒋义渠就被送到了张冲面前。 看着上身到处是裹着新伤的雄壮汉子,张冲问了句: “我既然放过你,你为何不跑,还留在这等我?这么想做我的阶下囚?” 蒋义渠沉默了,然后认真道: “大将军又何必诓我,我们这五百脚夫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张冲哈哈大笑,毫无被拆穿后的尴尬,反而对这个叫蒋义渠的人有了点兴趣。 这人是个识时务的,知道自己将这些人留在这,不是放,而是最后再吃。因为情况就如他自己说的那样,靠两条腿,你能在这片平原上跑过骑兵? 所以即便跑了,也会被抓回去。 也因为蒋义渠这份醒目,张冲决定给他一个机会: “你是来投降的,那我照例问你一句,手上有什么血债。” 蒋义渠跪伏在地上,坦诚道: “昨夜,我带族人死士二十从地道口出,袭杀了左髯丈八。” 张冲恍然,原来就是你杀了左髯丈八。 张冲摸着下巴,觉得有点不好办了。不是说蒋义渠杀不得左髯丈八,左髯丈八在张冲心里早就是死人了。这一次他起兵来广宗,就是打着诛杀左髯丈八这个首恶的旗号,所以杀左髯丈b1点问题也没有。 但有个问题很大。那就是昨夜袭击正是左髯丈八身死,才酿成了昨夜的大败。最后屠杀河北黄巾的命令虽然是审配下的,但到底还是蒋义渠有一份功的。 所以可想而知,现在清水北岸的河北黄巾有多恨蒋义渠。而张冲现在已经为河北黄巾复了仇,又拿下了河北黄巾最后的主力兵力,现在就差入广宗了。 而只要入了广宗,泰山军基本就会全盘吸收河北黄巾的遗产。 在这个情况下,如何处理好和河北黄巾的关系问题就成了张冲必须要考虑的现实了。 这些政治上的东西,张冲边上的奚慎自然也是懂得的,所以他犹豫道: “渠帅,此人到底还是有些血孽在身上,还是不宜过早断定。不如先押下去,留在入城后再说?” 张冲将这话听进去了,不过又突然想起一事: “我看你这眼睛有点棕,不是咱们汉人?” 蒋义渠脸上暗淡了,低声道: “是的,我和咱们这些族人都是义渠一族,是白狄一系的。” 想到这里,张冲再一次感慨现在的大汉主义之强远不是后世所能比的。没看到这蒋义渠立了这么大的功,最后不还是因为自己不是汉人就被顶到前面垫刀口了? 想到这里,张冲突然想起来这蒋义渠是谁了。 好像在原先历史中,此人是袁绍的大将,之后在官渡之战战败后,袁绍就是逃到此人军中才活下来的。 那这样看来,此人还是一个良将了? 想到这里,张冲已经有了决断,便让人将蒋义渠先送回俘虏营,但待遇上就还以将吏的标准来。也就是有独立的帐篷,一日三餐,五日吃一顿肉。 蒋义渠很聪明,他从张冲的话语中感受到了活命的希望。 说实话,原先他投降是为了给自己的族人们活命的机会,自己是没想过能活的,毕竟那清水南岸的惨剧他也是见过的,知道仇拉大了。 谁不怕死?但之前二十亲族用命来抬举他,他这会就要用命去保护他们,这就是道理。 但现在能知道自己多半不用死,蒋义渠内心自然波涛汹涌,忍不住对张冲磕头道: “罪将自知罪该万死,但如能有一二用得上末将的,必粉骨碎身也报得此恩。” 张冲这会已经骑马走了,听到蒋义渠这话后,又调头调笑道: “你这头先寄在你这,能不能活,且待后看。” 说完,张冲纵马而走,而后面的奚慎、徐晃等,看了眼犹在伏在地上的蒋义渠,心思各异,但皆没人嘲讽,然后也紧跟张冲而走。 …… 在张冲来到清水河畔的时候,留在北岸的泰山军早已经调发了河北黄巾在清水上修造了三条浮桥。 此时的河北黄巾和泰山军的关系再也不是之前总道与外方的关系,而是被征服者和征服者的关系。 张冲之前就利用了河北黄巾内部的矛盾,所以很顺利就入了河北黄巾在北岸的大营。在当时过河的河北黄巾,四个兵团有两个兵团是此前作乱的主力,而一个兵团被留在了广宗,一个兵团留在了北岸。 张冲入营时,就利用自己在张梁一系的地位,成功拉拢了各系的支持,并成功镇压了那留在营内的左髯丈八心腹。 所以此刻张冲带着大军和俘口陆续过河后,就剩下一个任务,那就是拿下广宗和那城内的最后一支叛军,清河军团。 但当张冲带着无穷无尽的兵马出现在广宗城下的时候,广宗城大门四开,他们竟然选择了投降。 却是应了那句,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而为民请命,替天行道的张冲无疑就是那个得道者。 …… 在张冲终于走向那座广宗城,将要继承太平道最后的遗产时,三百多骑正在通向甘陵的官道上夺命狂奔。 而毫无疑问,这一伙人就是之前弃军而走的审配、审荣叔侄。 当此前审配无言要放弃,甚至打算殉死的时候,就被侄子审荣给劝住了。 审荣直言: “胜败乃兵家之常事。此战咱们是败了,但只要我们这些人还在,就还能拉出一支兵马,而且在了解了泰山军后,我们会更强。只要我们在,这场仗才只是开头。” 审配没想到最后是自己的侄子说出这番道理让他醒悟。 到现在他也明白,泰山军这样的势力,不是什么一两次战斗就能打败的,他们要做好长期斗争的准备。 于是,审配也不矫情,丢下大纛就带着审配的三百骑兵飞撤。 在逃亡的路上,审配已经想好了如何转圜此事,以及后面的安排。 首先就是此战之真实战果必然不能如实讲。因为他很了解国相刘虞这人。 此人如果是在安定时期,必是一代贤郡守。但奈何,此人过于文柔。之前对于出兵一事,刘虞就不是很赞成。而现在直接将大败的结果告诉刘虞,审配担心直接击垮此人的敢战心了。 所以,这战报必然是不能照实说的。 而既然如此,审配就不能这样直接回甘陵,残兵败将如此,还怎么遮掩? 于是,审配在半道就带着骑兵们转道,向着东北方向的东武城而去。 那里还有他最后的希望,那就是一支将近两万人的俘口营。 而那里的县尉是孙坚,也是审配心中自己有力的盟友。原先他将临清一战的俘口转送到东武城就是想帮助孙坚重建部曲。 没想到,现在就成了自己的转机。 等到了东武城,以手上这三百骑为骨干,从俘口中吸纳勇壮,再严加训练,他审配还能再拉出一支军队来。 但审配也知道事情远没有自己想的这么好,毕竟大败的消息不可能真的被封锁,那些军中的豪强子弟们,总有人会逃回家乡。 所以到时候,必然会有一系列弹劾等着审配。他此前在组建新军的过程中,为了推行严刑峻法,很是杀了不少豪强子弟。 现在他落难了,这些人肯定不会放过他的。 但审配也不是没机会,这个机会就是去东武城。只要将军队再拉出来,之前清水大败恰恰就成了自己的护身符。 因为这一败,清河仅剩下的机动兵力都葬送了,到时候只要他还有兵,清河国上下就只能依靠他。 所以审配最后的判断,刘虞估计会对自己处分,但必然会让他继续戴罪立功。 想到这里,审配再一次庆幸自己当日留下孙坚,并举其为东武城令的举动。没有当日这一手,自己就难了。 可见,得道者,天助之。 而我审配,就是那位得道者。 …… 就在差不多同时,审配念兹在兹的孙坚正在校场中从俘虏的河北黄巾选拔新军。 这事在一般人眼里就是疯狂,因为这批近两万人的俘口可是刚刚被俘虏的。刚缴了人家甲械,就给人家发刀,不怕晚上睡觉被这乱兵砍吗? 一般人可能怕这个,但几次死里逃生的孙坚不怕,他是真的有一种置之死地的决心,而这份无畏也造就了他独特的人格魅力。 落在这些俘口们眼里就是,这汉官是个傻不愣登的,好像真的信他们。 孙坚自然不是光靠这些虚头巴脑的气质来定此大事的,实际上他自有手段。 要想收这些俘口的兵心,就只要做到三样事: “给人人发一双布鞋,让人人睡一个好觉,让人人吃一顿猪肉。” 对的,就是这么简单。 但只要任何一人看到眼前这些河北黄巾俘口的样子,就没有人会将孙坚的办法当成儿戏。 因为眼前的俘口们太凄惨狼狈了,一个个持着泥脚,面黄肌瘦,披头散发,令人不忍目睹。 而当孙坚能做到上面三个“小事”的时候,他就将是第一个真的将这些俘口当成人的汉将。 更不用说,当左髯丈八为首的天公一系黄巾被全面清洗的消息传到这里时,同隶属天公的临清降军就会明白,天下再无他们容身之所。 而到那时候,可能眼前这个傻不愣登的汉将,就成了他们唯一的选择。 月票冲起来啊,身体好多了,后面恢复稳定更新。 第三百九十六章:同道 张冲带着麾下大军于五月二十五日入主广宗。 一路上,张冲走在广宗的天街,身后是那面替天行道的杏黄大纛,边上还有军士捧着一九节杖,这是张冲在清水一战的缴获。 天街两面跪满了太平道的信众,他们皆偷偷打量着这位威名远扬的冲天大将军。 张冲并没有在入城后发表什么,而是带着随军幕府入驻在了他师傅人公将军府。而关羽的左军校尉部、张旦的右军校尉部、以及十营突骑都被安置在城内各处,维持着城内治安。 广宗作为天下太平道的总道所在,自有其规制和威壮的地方。 这第一威壮处就是广宗的宫宇楼台极多,其中最核心的就是天公将军府、地公将军府、人公将军府和神上府。 以现在张冲入住的人公将军府来说,就前后三次扩建。其一开始本是本地豪强的宅邸,后因为靠近军府而被征用为人公将军府邸。此地因为距离外城较远,在安全上也能得到保证。 但在当时,天公将军垂拱而治,地公将军在外分守,所以实际上主持太平道一应事务的就是人公将军张梁。 而这样,原先的地方就不够用了。张梁虽然内心体恤,但更知道那句话,无壮丽无以威仪。 当时的时局是,河北黄巾很难在短时间上洛,所以将会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要割据河北。而广宗作为太平道总道所在,自然不能破败寒酸。 所以张梁默许了扩建一事。 扩建后的人公将军府南北四里,墙高数仞,岗哨密布。府前还有大鼓一面,可以用来聚兵议事。 张冲入广宗后,正在处在一个非常敏感的阶段。 那就是他虽然是最后的胜利者,但要想继承太平道的遗产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因为左髯丈八的叛道行为,张冲此次出兵的确是出师有名,但问题是,就是因为出师有名,这里面就有了个问题。 那就是现在太平道是有主的,就是被左髯丈八扶立起来的幼师,也就是张角的遗腹子。 此时的张冲自然还不知道这个所谓的幼师是假的,是左髯丈八从民间迎来的。所以为了考虑到黄巾军的情感,张冲并没有直接入主广宗的军府,而是住在了人公将军的府邸。 果然,当张冲没有入军府,而是入人公将军府邸后。众黄巾军将皆松了一口气。 无论这张冲心里怎么想的,至少表面上还是尊幼主的。 所以这时候剩下的渠帅们开始天公将军府议事,看看这时候是不是有什么可以利用一下的。 天公将军府也就是广宗城内的军府,是太平道地上道国的小朝廷所在,系原广宗县署所改造而成,一直用来作为黄巾军议事所在。 当年,河北黄巾蜂拥而起,广宗作为其势力的大后方,很早就被定为临时持节所在,所以张角很早就命在此建造宫殿。 当时主持建造此地的就是张冲他师傅张梁。前后一共万余男女,大兴土木半年而成,整个呈南北向长方形,周有数里,墙高数丈,内外两重,外曰太乙宫,内曰黄天殿。 可以说,当年张梁就是以建造军堡的规制来建造军府的。 之前左髯丈八对军府的破坏已经被陆续修缮好了。 所以此刻的军府照样还是高楼林立,其中一面大大的牌匾上书“太平一统”就显得更加夺目。 这时候军府的下马台下已经系着十余匹军马,显然此时军府内已经来了不少人。 这会,里面已经讨论起来了。 说话的是一名叫黄邴的小帅,他是被残害的黄龙的族人,代表的是之前驻守在下博一带黄巾军的势力。 此刻黄邴就对在场十余位方帅道: “冲天将军是不是无意争那大贤良师之位?” 说这话的时候,稍远一点的张白骑轻蔑的看了一眼这个小辈,没说什么。 不过黄邴本来就是起一个话头,真正说话有分量的是后面一人。 却是之前从曲周逃亡回广宗的张基、张亮两兄弟。 张基给自己弟弟一个眼色,示意他先说。 张亮得了眼色,就顺着刚刚黄邴的话道: “可不是嘛,祸乱本教的左髯丈八已死,那冲天将军还有什么理由留在这里。咱们不是没主的,要知道大贤良师的幼子就在军府的后园呢。” 张亮说话定了调子,又有一人帮腔,此人是小帅白雀,他也道: “幼主在朝,又有咱们这些忠臣义士辅助,黄天的大业还会在咱们手里发扬的。再说了,那张冲早就和咱们黄巾军分道扬镳了,所以有什么资格来领导我们?” 说完这些,白雀谄笑着对一边老神在在的张基道: “张兄弟是张氏长壮,又精明强干,领导我们,扶持幼主,本就是名正言顺。所以我服张兄弟。” 白雀话说完,很快就有几个在那应和,他们开始说着些怪话,什么张冲一个灌园子,他凭什么做太平道的主,更不用说,他已经自立门户了,和他们有什么恩义可说。 所以,谁支持张冲,谁就是咱们太平道的叛徒,人人得而诛之。 然后这些人开始对张基吹捧,歌功颂德,大有一副直接推举此人为太傅的样子。 张基咳嗽了一声,打断了这些人的吹捧,然后肃声问了一句: “谁为主不是说的,是看谁能为大家主持公道,能为咱们张氏主持公道的。此前左髯丈八狂悖,杀了地公将军。现在此人虽死,但他的一干党羽仍在,如黑山、左校等皆还活着。这些人现在在冲天将军之手,他想干什么?” 说到这里,张基还用力一拍案几,义正言辞: “这些乱党多活一日就是多一日的耻辱,虽然冲天将军击溃了清河汉军,为死难的同道们复了仇,但他也别想包庇这些祸乱。” 张基很聪明,打算向黑山、左校这两人开刀。这两人一个是在北岸被擒,一个是开门投降,现在都扣押在张冲手里。 而张基就是逼张冲杀了这两人,让他损失威信。毕竟像左校这样的最后开门投降了还免不了一死,是不是说明你张冲连个人都护不住? 而且张基根本不担心张冲不杀。因为不杀更好,到时候他就得罪了在场这些黄巾渠帅们了。 所以无论如何,他张基都会赢。 但张基在说这番话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人群中有一人脸色一白,他就是褚飞燕。 此人之前临阵斩杀张牛角的义子张冀,然后劝降了诸多使臣,可以说是张宝败亡的重要一环。 虽然这一次入城,他很机敏的劝说左校投降,使得他入城后并没被清算,但现在听那张基的意思,这些人是要弄死左校呀。那自己会不会也在其中。 此时,褚飞燕内心极度不安,这表现在外面,就是他开始频繁喝水。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密集的鼓声,还在喝水的褚飞燕直接惊得丢掉了手中的水杯,好不狼狈。 但褚飞燕的狼狈完全不显眼,因为在场的诸多小帅们近乎都是如此。不是吓得一个哆嗦,就是要站起跑路,甚至一个直接就钻进了案几下。 因为他们都知道,这鼓声从哪来的,就是来自人公将军府邸外的那面鼓。 一想到如今住在那里的就是张冲,这些人怕的要死,生怕一会就从外面杀来一批甲士。 但渐渐的,预料中屠杀他们的甲士并没有出现,虽然鼓声还在传着,但大伙已经定好了心神,皆看向了脸色铁青的张基,想看他有什么打算。 张基此刻内心狂喷这些人,一个个都是沙场上杀出来的,被一鼓声给吓到,真是怯如鸡。 就在张基打算安抚这些人的时候,突然看到此前一直低调的张白骑站起来就走向门外。 张白骑一动,他的几个盟友,如张雷公、于毒、白绕、眭固等也跟着要出门。 这下子张基坐不住了,忙问: “白骑,你这是何故啊?” 却见张白骑一脸意外的看着张基,反问了句: “聚将鼓起,不去人公将军府点验,还留在这作甚?” 这话讲的张基脸是青一阵、白一阵的。 他知道张白骑说的没错,按军制,三公府邸外的点将鼓起,他们这些军将就要去那里议事。 所以张基勉强挣扎了一句: “那张冲又不是人公将军,他就是敲起点将鼓,又和我们大伙有什么关系呢?” 张基还想劝张白骑,但谁知道这人看都没再看他一眼,就带着几个盟友出门了。 为了稳住士气,张基还在那撑着不动。 这时候,他突然看到那边的白雀像是有话要说,忙欣喜道: “白雀,你有什么要说的。” 白雀露出一个羞涩的表情,讲道: “张兄弟,是这样的,刚刚不知道是吃坏了什么东西,突然肚子绞痛的厉害,我先出去解决一下。” 说完,白雀不等张基说话,就勉强捂着个肚子就冲出门去了。 但在场人谁会相信白雀的鬼话。 很快,白雀那边一走,又有几个人打着这样那样的理由出门了,不用想,他们肯定是跑到张冲那边去了。 张基暗道张冲的手段,再看在场人心惶惶的样子,知道不能这样下去。 于是,他对在场的还留着的十余人道: “既然那张冲有事相召,那我们就去。正好和他说说,这逆贼黑山和左校,什么时候明正典刑。” 张基决定先把这些人稳住,然后带着他们一起团着去人公将军府,到时候反让那张冲看看,他们这一派到底有多得人心。 于是,张基也不纠结,忙带着众将匆匆而至人公将军府。 此时人公将军府外,甲士林立,一片肃杀。 张基安耐住心里的不安,昂首挺胸带着众人踩着陛阶入了厅堂。 一入内,就见那张冲正背对着自己,然后装模作样看着那屏风上的舆图。 张基等人进来后,却发现不仅泰山军一些的军将在,全广宗有名有姓的小帅豪将都到场了。他还看到了之前乘乱逃离广宗的郭泰。 他怎么会在这里? 此时张基还不知道,就是郭泰奔入关羽军营,才引来了张冲东征。要是他知道这个,指不定会将郭泰恨成啥样。 在场没人说话,不仅是那些泰山军军将们冷眼旁观,就是黄巾军军将们也老老实实的站在那,也不互相搭话。 而其他人受这压抑的氛围感染,就更不敢吱声了,也将这氛围进一步渲染。 所以当张基等十几人进来后,在场人齐刷刷的看着他们,将他们看得发毛。 张基现在还弄不清状况,也不好做出头鸟,所以带着众将走到黄巾军军将的队前,然后站定。 他刚站在那,就看到对面一个白壮汉子正用一种吓人的眼神看着自己,张基暗骂了一声此人毛病。 而被张基骂上的,正是刚刚带着前军校尉部赶来的丁盛。 这一次丁盛再一次倒了血霉,又没有捞到军功。 他带兵从魏郡东北部出发的,本来是要和张冲在广宗城下汇合的。但谁能想到这帮黄巾军这么拉。 想到这里,丁盛再一次恶狠狠的瞪向了对面,暗骂: “你们就不能能打一点?废。” 张基这批人很显然是最后一拨要来的,在他们之后,再没有人入内了。 现场一百多号人,现在就这样一句不吭,大伙心里越来越发毛。 却是这时候,一阵笑声打破了在场的寂静。 只不过这笑声委实有点冷嗖嗖的,却是丁盛突然发出。 丁盛是那种场面人,越是这种场合,越是他表演的时候。此刻他就拉着边上的李大目,笑出声道: “你看对面那是什么?” 李大目站在关羽的旁边,被丁盛拉着说话的时候,还看了一眼关羽。见他在那闭目养神,也就继续和丁盛道: “对面是河北黄巾的同道呀。” 丁盛夸张的跳出来,叫道: “不对,这些可不是同道。咱们走的什么道,人家走的什么道。就说同道了。” 说完,他还讲了一句: “人家在军里养小子,你李大目也在军里养?还和他们是同道?” 这时候,对面的黄巾军将们回过味来了。 指鹿为马?指桑骂槐?指着同道,骂分桃? 一时间,在场的氛围开始微妙起来。 月底最后一天,月票走起啊,凑够一千抽个奖。冲呀。 第三百九十七章:释兵 丁盛的怪话惹得对面一干黄巾将们那是怒目而视,他们心里是这样想的。 是,我们这些人确实不是败兵就是降将,但就天然矮一层?被你这么骂,那还是汉子? 所以丁盛那边话落,就有一个脾气爆的黄巾将大骂: “我去你的,你才在军中养小子,乃公是顶门的汉子,干不得这种龌龊事。” 但这话说的,倒让边上几个黄巾将脸红了,因为他们真的养。但这时候,他们也不吭声,就让那个脾气爆的顶在前面。 丁盛什么狗性子?他不骂人乃公就已经是好脾气的时候了,什么时候被人这么骂? 所以,丁盛二话不说,直接就将靴子脱下,砸在了那个脾气爆的脸上。 这下子两边像是掀开了锅,都鼓噪起来了。 这个时候,张冲好像也看完了屏风上的舆图,就这样转了过来。 他一句话没说,就这样看着两边人,然后手指头有节奏的扣在桉几上。 最先怂的就是丁盛,他一看渠帅的眼神,就忙哈腰跑到对面,先是将自己的靴子捡起来,然后又碰了碰刚刚那暴脾气黄巾将,口上道: “对不住,脚滑手滑的,对不住,别往心里去。” 然后丁盛就在众黄巾惊愕的眼神中哈腰回到对面了,然后此人就眼观鼻,鼻观心,老老实实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就仿佛刚刚那个暴起扔靴子的人并不是他一样。 而那边的黄巾将们,在被丁盛弄得莫名其妙的同时,也感受到了传说中的冲天大将军的威严,也渐渐垂目敛气,不敢再炸刺。 张冲就这样看着两边,然后陡然一笑,然后就走下了陛台。 他先是走向丁盛面前,看着他,然后嗤笑一声: “丁大器,你是真的出息了,脚下这靴子是穿的硌脚了?要不给你换双草鞋?” 丁盛一点不敢说瞎话,老老实实道: “渠帅,你是知道我老丁的,就是脾气暴,能有啥坏心思的。刚刚就是和同道们闹着玩呢。” 张冲不理丁盛,踹了一脚,然后走开了。 对于丁盛,张冲一直是有自己的想法的,所以会在一定程度上容忍甚至是默许。 张冲离开后,丁盛慢慢嘘了一口气,看了眼边上面无表情的李大目,丁盛忍不住锤了一下他坚实有力的胸膛。 就怪你,刚刚乃公暴脾气上来的时候,也不知道拉一拉。 张冲没时间理丁盛这个活宝,他走到了对面张基的面前,先是打量了一下此人,然后笑道: “在漳水那边打的不错,没给张氏丢人。” 张基心里正有事,看到张冲说这样的话,担心是来秋后算账的,于是解释道: “冲天将军,此前各为其主,张某自然要为太平道用命,但可惜,张某也不过是一庸人,如何能挡住贵军虎贲,最后不还是狼狈而逃?” 见张基滑不熘手,张冲只笑笑道: “什么庸人,我看是个能人嘛。” 说完,张冲就不理众黄巾将怪异的眼神,然后又和几个黄巾将聊了起来。 尤其是走到郭泰的面前的时候,张冲聊的最多。 先是问河东白波谷的黄巾弟兄们如何了,又问最近入城时住在哪里,有什么需要的。 而郭泰也受宠若惊,将上面这些问题都回答了。 由不得郭泰不惊,因为他比在场所有的黄巾军将们都知道他们与泰山军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之前出奔,郭泰就是去的巨鹿的关羽大营。之后关羽就将郭泰留在了军中,这次东征就带在身边。 也是如此,身处军中的郭泰才明白,泰山军的军力之强绝非是一二勐将勇士之功劳,而是整体的。 而郭泰边上的几个黄巾将都艳羡的看着郭泰,他们再傻也看明白了,这冲天大将军是对这郭大贤另眼相看啊。 这几个黄巾将都没什么野心,没什么像张基那样,要和威名赫赫的冲天大将军别苗头的。 张冲和郭泰聊了聊后,又在人群中问了别人,在了解姓名、籍贯后,张冲都勉励一番。 实际上,飞军外军早就将广宗城内的大小渠帅的信息都了解的差不多了。但张冲知道归知道,但对不上人呀。 可以这么说,在场的这些黄巾将,除了之前属于他老师一系的,张冲都没见过。 所以这次人齐,他正好将这些人和情报上的记录都对一对。 而且相比于情报上贵乏的文字,张冲更相信他眼里看到的,毕竟谁让他得天独厚呢? 而这么一看,张冲也确实发现了不少勇士。看来河北黄巾也不是真的那么烂。 这当然的,河北黄巾作为太平道的总道,原先囊括着五六个州的乡野市井。接触和吸纳到的豪侠团体不要太多。 这么说,河北黄巾并不缺勇士,它缺的是经制之师。 张冲又看到一个勇力不凡的,就上去问话。 此人猿臂蜂腰,骨节粗大,尤其是一双腿,就像两条钢鞭一样,粗壮有力,一看就是腾挪善走之将。 这会这人就低着头,好像要极力掩盖自己的存在一样。 当张冲走到他面前的时候,此人继续低着头,稍微往后退去。 张冲一把扣住此人的肩膀,就问: “你叫什么名字。” 此人肩膀被扣,又挣脱不得,这才老实回道: “回冲天大将军,小将姓褚,名飞燕。” 张冲听到这个名字,就好好看了看此人。 见此人黝黑,长得平平常常的,但有一处异相,就是在他的颧骨两侧各有一个黑痣,粗粗一望,就好像顶着两疤一样。 对于褚飞燕,张冲自然是了解的。 实际上,一开始张冲还将此人当成过假想敌。 四年前他初入太平道,在拜在人公将军张宝下后,就想过之后的未来。 按照历史,张冲知道继承黄巾最大遗产的就是面前这个叫褚飞燕,历史留名叫张燕的。他的黑山军就是河北黄巾大部。也正是靠着这十余万军兵,此人先是被招安,后来又成了河北三大势力之一,在与袁绍、公孙瓒的角逐中,也是发挥了作用。 后来此人又投靠了曹操,后面自然高官厚禄,也有几代富贵。 所以当时张冲就知道,自己要想在张氏三兄弟死后继承黄巾军的衣钵,最大的敌人就是褚飞燕。 当时张冲的想法是去关西发展,然后先北上河东争取白波贼的,然后再到黑山,与张燕争剩下的河北黄巾。理由都想好了,就拿张燕受汉庭封赏一事做文章,讲此人已经降汉,还如何能做太平道的主。 但奈何,时事的发展根本不以人的意志而转移。本只打算在黄巾背后捡便宜的泰山方,竟然首义,还一路越打越强,打得汉室的主力都崩了。 可以说,现在的历史已经面目全非,而泰山军也在张冲的带领下成了当之无愧的反汉主体,就连现在,原先庞大到仰望的河北黄巾也要仰自己鼻息。 就好像面前这个褚飞燕一样,连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张冲既是自豪也有意兴珊,他又看了看褚飞燕几眼,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就走了。 张冲虽然没说话,但给褚飞燕内心带来的影响却是巨大的。 本来褚飞燕就在内心惴惴不安,他当时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在左髯丈八喊他的时候,他就真的应了,还动手杀了张冀。 褚飞燕心里可能也知道,自己是在妒忌张冀。妒忌他有个好义父,他知道自己这一批使臣是干什么的。 张角的小使臣有两拨群体,一波就是如褚飞燕这样的军中年轻勇士,他们是靠刀枪杀出来的,然后被张角收在左右调教。还有一波就是各渠帅的子侄,这些人无论能力如何,都被张角放在身边,既有调教也作为质子的意思在。 但黄巾军的这些渠帅们,早年都是穷苦人,根本娶不到媳妇,后面又开始忙着传教械斗,又来不及娶妻,可以说多数都是没儿子在的。 所以像张牛角那样,自己收养义子就成了普遍。而张冀就是这样进入使臣的。 本来褚飞燕是看不上后者的,因为这些人普遍靠父辈余荫,算不得本事。但偏偏张冀不一样,他不仅是张牛角这个黄巾大渠帅的义子,本身自己就很出色。所以很快就超过褚飞燕,成了张角身边执鞭小使臣。 可能嫉妒的种子就是那时候种下的吧。 现在的褚飞燕非常后悔,他知道临阵杀袍泽,投左髯丈b1事必然是自己这辈子的污点,不说日后的前途,就是能不能挺过这次清洗都不知道。 所以褚飞燕心里一片暗澹,已经在想着是不是要出奔投靠汉军。而这个时候,冲天大将军又在问了他的名字后,一言不发就走了。 这一切,都让褚飞燕惶恐,内心坚定了后面出奔的决心。 褚飞燕是有城府的,心里虽然已经做了决定,但面上一点看不出。 而那边,张冲在了解完一圈人后,又再一次走回了陛台上。 而这一次,张冲没有了笑容,很认真的对众人说了这样一句话: “这次喊大伙来呢,是想谈一谈剩下的十余万黄巾军的事。” 张冲这话一出,下面骚动一片,在场的都是统兵将,手上兵都是自己的家当,哪能不关心? 而张冲压根不管下面的骚动,继续道: “这次大战你们也看到了,河北黄巾拥兵十余万,最后被清河汉军打得大败,所以这般多的兵马还是要减一减,这军队还是要理一理,不然照样还是打不了仗的。” 现在大伙都知道了,原来你张冲是要夺大家兵权啊。 这时候,有人再也忍不住了,知道自己不招张冲待见,索性就出头搏一把。 此人正是张基的弟弟张亮,他知道第一个出头的肯定会被张冲针对,但却可以将众人拧成一股绳,扩大他们这个小团体的影响。 于是张亮昂着头,说了这样一番话: “冲天将军这么做会不会太跋扈了?连逆贼左髯丈八也没说要收我等的兵,你就想夺?要知道,渠帅制是大贤良师生前在的时候就存在的,也是我太平道的根基。现在你冲天将军是要夺我教的根基啊。” 既然要撕破脸,张亮就说的非常不客气,而且处处以大义自居,话说的非常漂亮。 张冲看着率先跳出来的张亮,并不意外,知道这是张基的弟弟,后面有一帮人在。 现在在场的黄巾将,大概可以分这样四个势力。天公一脉的余将、地公将军一脉的余将,还有人公将军的势力,最后就是张氏的宗族势力。 张基这些人勉强是张氏的宗族势力和地公将军余脉一起抱团。至于剩下的如张白骑这些人公将军势力早向张冲靠拢,而天公将军余部在左髯丈八死了后就群龙无首,非常担心自己会在后面被清洗,所以有的靠拢张基,有的正老实低头。 所以这会有张基的弟弟张亮出来唱反调,张冲一点也不意外。 不过不意外不代表能容忍,所以张冲很不客气道: “哦,这太平道的根基还需要我来夺嘛?不是早就被你们这些人给玩倒了吗?你们来讲讲,这半年发生了多少倒灶事?要我一件件和你说?” 张冲的话让众黄巾将耳朵都红了,都不自觉低下了头。 是啊,几次政变下来,谁还敢说太平道还有根基啊。 张亮也知道这不是好辩的,便换个方向道: “冲天将军,咱今天这个事办得不对。现在不是要议什么兵不兵,而是要正本清源,要讨论如何处置黑山和左校一干逆党,不然地公将军在九泉死不瞑目。” 张亮这话说的委实漂亮,所以立马就有一干人鼓噪,说要处置左髯丈八剩下的这些余党。 张冲也不急,指头敲着桉几,澹澹问了句: “哦,你说说,你打算怎么处置?” 张亮这时候也不退让,直接道: “我等商议后,一致认为要将黑山、左校在内的逆党统统除尽,其中人数我们都拟定好了,一共二百三十六人,名目都在这里。” 说完,张亮将已经准备好的名单传了上去。 而这一切,直接引起了轩然大波。 如褚飞燕这些不自安的逆党外围心里是惊涛骇浪,刚刚你两兄弟还在商议人数呢,这会就拿出个名单,原来你们早就定好了啊。 而张冲这边接过名单后,随意翻了翻,不断嗤笑,然后随意就将疏折扔到桉几上,冷笑道: “这事我怎么不知道,意思这谁生谁死是你张亮一人而定?那还要我这个冲天大将军干什么?” 张亮那边预料到了张冲的反应,不慌不忙道: “冲天将军在外,到底不熟悉当日的始末,谁忠谁奸,怕是弄不清楚。所以我们这些人才弄出了这个名单,好让冲天将军知道,奸人几何?” 张冲呵呵一笑,挥手打断了张亮: “好个巧舌如黄,你意思是我张冲是非不明,中奸不分?好一个妄人。到这个时候了,有几句难听的话也说给在场的听听。” “你们在场的这些人说忠奸,岂不是可笑?你们要是忠义,如何我师人公会死?你们要是忠义,如何地公将军会死?你们要是忠义,如何会让左髯丈八而为太傅?今日彼等所言,真的是要笑死。” 此时的张亮脸已经很难看了,他没想到张冲这么不给面,一方面羞恼的同时,一方面还有点不安。 而张冲没给剩下的人说话机会,继续讽刺道: “我张冲也是太平道一员,对太平道也是鞠躬尽瘁的。这一年多来,我先是首义来芜,再后转战河济,沿路活无数我教子弟。之后汝颍黄巾势如危卵,又是我张冲率军千里转战,大破皇甫嵩、朱儁。之后呢?河北有难,我又北上荥阳,为河北同道分担汉军,最后再到我北上邺城,大破河北汉军。如此总总,有哪一样不是我为太平道做的,有哪一样不是你们欠我的?” 此时的张冲已经完全占据了话头,那些黄巾将们皆低头不吭,连张基都不敢吱声。 于是张冲继续道: “这些都算了,就当我是太平道应该做的吧。但现在呢?没有我率兵东来,就你们?这会早就死在审配的刀下了,你们在场的这些土鸡瓦狗还能在我面前吠?” 说着,张冲重重一拍桉几,然后站起来,戟指众人大骂: “如无我张冲,尔等之人,不是沦为孤魂野鬼就是成为丧家之犬。如无我张冲,百万黄巾不知道转死沟壑多少人?如无我张冲,这太平道早就沦为天下贱贼佞贼。如无我张冲,这天下还会有人记得有这样一群人,曾为黔首请命。” “所以,都给我记住,非是我欠太平道的,而是太平道欠我的。你们这些蝇营狗苟之徒,还想披着一层皮,在我面前装模作样,告诉你。今日,你们这皮,我扒定了。刚刚你们说要惩治逆党,没问题,但谁是逆党,有我来定。刚刚我说要裁兵,当我是和你们商量?” “现在开始,谁赞成,谁反对。统统给我站出来!” 一番话说完,全场皆静,便是眯眼的关羽这会都瞪着目,扫视对面。 他倒要看看,是脑袋硬,还是他的刀硬! 实际上,到了现在,已经不用关羽来执刀了。 只要看看在场的这些黄巾将,不是双股战战,就是抖如筛糠,就知道张冲这番话到底将他们吓成什么样。 这些人终于知道,上面的这位冲天大将军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了。 一种无言的恐惧,弥漫所有人心头。 第三百九十八章:整编 承天元年,共和元年,五月二十七日。 距离那次人公府邸的军议已经过去了两日,当日的几项决议也陆续执行了下去。 首先就是对于左髯丈b1系的郎党的处置。 黑山和左校以及其他重要的同党的头颅已经被悬挂在了鹿台大营前面的高杆上示众。 鹿台之前因为魏收党羽的大火而焚毁,现在成了泰山军在城内的驻扎地。 此时褚飞燕正带着几名手下站在大营辕门外看着那些笼框里的首级,心里到底是舒了一口气。 褚飞燕本以为自己这次在劫难逃,因为在那份传阅下来的名单里就有他褚飞燕。但谁知道峰回路转,张冲竟然只诛杀了那最为首的五六人,其他人都只是褫夺了兵权,留作后用。 很自然,褚飞燕对于要置他于死地的张基、张亮兄弟当然恨恼,但对于张冲,褚飞燕也没有理所应当的感激。 原因不复杂,向来敏锐的褚飞燕总觉得张冲对他有一点小恶意。 但不管怎么样,对于褚飞燕来说这一关算是过去了。不然他可真的只能出奔投靠汉军去了。 说实话,有的选,谁愿意去做贰臣?真到了汉军那里,他也是生死不由自己,何苦呢? 黑山和左校是昨日被公审,今日早上被处斩的。 对于左校,褚飞燕心里是有点愧疚的,因为那日是他劝说左校开门投降的。但谁知道,自己活下来了,左校反倒是死了。 哎…… 现在,也就只能看看他,就当还了几分恩义吧。 想到这里,褚飞燕自己将一份祭品放在了道边,然后对高处悬着的左校头颅拜一拜,然后就带人走了。 褚飞燕这边走,刚好遇到郭泰这边一伙人过来。 褚飞燕打眼一看,就知道这几个都是先前被左髯丈八残害的黄巾渠帅的族人弟子,这会在郭泰的带领下也往这赶。 褚飞燕不敢多看,带着人就撤到了道边,将路留给了郭泰他们。 从前日的军议上,谁都看出来像郭泰这样的罹难的,守节的黄巾将以后前程似锦。 褚飞燕恭恭敬敬的在那边候着,不想招惹郭泰这帮人。但很显然对面这些人却不想放过他。 其中一个年轻的黄巾小将,瘦的就剩粗大的骨节,这会就率先拦住了褚飞燕。 此人直接一口唾沫就吐在了褚飞燕脸上,骂道: “猪狗不如的东西,张冀与我们情如弟兄,你为了个绶带就卖了弟兄?” 说完这个,此人更是一巴掌扇在了褚飞燕脸上。 这巴掌着实用力,眼见着褚飞燕的脸就鼓起了包。 褚飞燕被揍,他后面几个伴当就要上前,但被对面几个拥上来挡住了。 而褚飞燕遭此羞辱,完全没有打算还手,只在那落泪。 这下子,那打人的也罢手了,叹了一口气,退了。 此人名叫于绾,是于氐根的侄子,之前也是张角的小使臣出身。 之前左髯丈八作乱成功,大部分小使臣都降了,但是小部分如于绾这样的,依然咬死不降。 一些不如于绾有背景的早就被左髯丈八给杀掉了,也就是于绾的叔叔于氐根在外统兵,左髯丈八投鼠忌器才让于绾活到现在。 但饶是如此,于绾在狱里也是吃尽了苦头,不说一身打熬出来的肌肉都掉完了,就说这吃的苦头就让于绾难忘。 后面泰山军入城,如于绾这样的自然就被放出来了。而一旦放出,对于昔日袍泽褚飞燕,于绾的恨可想而知有多深。 但现在又看到褚飞燕在那后悔的样子,于绾又有点意兴珊。 哎,算了,这种猪狗就这样吧。 但就在于绾决定放过此事的时候,他突然看到地上一盘瓜果祭品,就知道是褚飞燕放的。 这下子于绾整个人暴跳起来,一脚将地上的祭品踢倒,然后整个人暴起就对褚飞燕的肚子来了一脚。 褚飞燕明明可以躲过,但硬生生受了这一脚,直接将血都吐出来了。 于绾这次已经不打算放过褚飞燕了,接着就又来了一拳,还怒骂: “褚飞燕,你竟然还给黑山那帮狗贼祭祀,要知道张冀还在等你去谢罪呢?你个畜生啊!” 说完,于绾又是一顿拳,打得自己都气喘吁吁,但即便这样,他还揪着褚飞燕的头发,要拖着他去张冀的坟前谢罪。 这个过程中,无论是郭泰还是其他老渠帅都这么看着,没一个人要上来劝一下于绾的。 很显然,对于褚飞燕这样的叛徒,就是当他们面前被活活打死都是轻的。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辕门内传来。 然后就见一队甲士持戈矛从辕门内奔出,然后将郭泰一干人都围住了。 这队甲士打头的穿着一领两当铠,胳膊上还有护臂铁胳膊,再看肩章袖带,典型的是泰山军的一名队将。 这队将面目上非常年轻,但却很有气质,看着被揍的凄惨的褚飞燕,此人皱了皱眉,低叱了一句: “辕门之前喧哗,你们是想死?” 这时候郭泰看到这小将后,就站出来笑道: “于队将,我是郭泰,咱们在张校尉那里见过。” 这个叫于队将的正是右军校尉部的一名队将,叫于谨,正是中护军校尉于禁的义子。 此人之前一直在于禁边上历练,现在到右军校尉部这里履职。 于谨皱了皱眉,看了眼郭泰,显然也认出了此人,知道这是关校尉的帐下人,也受渠帅重视,所以也就细声道: “郭君,不管因为什么都不能在辕门前犯事的。今个也就是我在,不然事小不了的。” 郭泰点了点头,将刚刚始末说了下,毕竟这事他们也没觉得做错。 果然,于谨在听了这些后,厌恶的看了眼褚飞燕,然后挥手让他走人。 只要上战场的,没几个看得上做过叛徒的。 而那边,于绾也缓过气了,不再理倒在地上的褚飞燕,然后就上前对于谨道: “于队将,咱们是来投军的。” 原来,于绾这些小使臣们虽然被解救出来了,但原先的军职已经统统被褫夺,一时也没个去处。 然后郭泰就给这些人指了个方向,让他们去投军。与其在这里等,不如主动投军去。 以这些人的武艺,在军中博个出路还会难? 于绾一想,是啊,以他们的身手,在军中自有前途啊。 于是,就有了这么一出。 听到这些人都要投军,于谨笑了,他眼力不错,看出这几个虽然不是瘦就是带着伤,但明显是勇士一类水平的。看看那粗大的骨节,明显是打鏖武艺才能有的。 只要在军中好吃好睡,将这体能弄上去,就又是一批好汉子。 这么好的兵源,于谨自然不能放过,于是也不管刚刚那事,带着于绾一行人就入营去找兵曹长,显然是想将这些个兵弄到自己队里。 这会,郭泰落在最后。他见人都走差不多了,就蹲在地上对褚飞燕道: “阿燕,走吧,离开广宗,这里已经容不下你了。不过你别想着投汉军,不然日后到了战场上,我亲手宰了你。” 说完,郭泰拍了拍地上的褚飞燕,叹了口气,走了。 就这样,褚飞燕就这样躺在地上,双眼无神。而边上几个伴当也都跪在地上,自责且无奈。 半晌,一队牛车缓缓从道边经过,在行到褚飞燕这里的时候,牛车上的帷幕被拉开了。 一个黑胖子军吏看了眼地上的褚飞燕,就对边上一精干手下耳语一番。 然后这精干手下就走到褚飞燕面前,递给他一布,冷道: “我家郎君让我给你送这块布,还让我问问你,愿不愿意上牛车和他一谈。” 褚飞燕木讷的接过布,然后看向那边的牛车。 在看到车内那黑胖子后,褚飞燕眼神一焦,显然是认出了此人。 此人正是之前和他有过数面之缘的董昭。 那时候董昭奉命出使广宗,那会他还接待过。想到当时,再看看现在,真的是物是人非啊。 但据说董昭已经在泰山军得了重用,这会喊自己去牛车上怕不是简单叙旧。想到这里,褚飞燕又热起来了。 他缓缓爬起,先是对那精干汉子一谢,然后就走向了董昭。 而那边,精干汉子叫史阿,已是飞军内卫的重要军吏,看着蹒跚的褚飞燕,眼睛也变化着,显然也在想董昭召此人的用意。 很快,褚飞燕上了牛车,车队再次行进。 鹿台大营的辕门前再次寂静,只留下那一地的瓜果无人问津。 …… 广宗城内的秩序恢复的很快。 在处决了左髯丈八的党羽,泰山军就着重开始整编剩下的黄巾军。 如今河北黄巾大概有三个部分。第一部分是原先清水北岸大营的五万兵,第二部分是下博北大营的两万,东武城外的万人,第三部分就是之前泰山军突破漳水防线后收降的张白骑等营,也大致万余上下。 所以剩下的河北黄巾杂七杂八加起来还是有十万余众的。 而张冲给负责整编的祭孙的军额是多少呢?一万。 也就是说十万军只有一万兵可以留下,剩下的都要被减汰到地方屯垦。而这一万兵之后会一分为五,补充到五军校尉部。 当然,这些人依然还不是正军,后面还要按照训练成绩来补充。 实际上,张冲还担心多了呢。 如今五军校尉部总兵额是两万五千,而现在河北黄巾就有一万,比例还是高了一点。 不过张冲也打算扩军了,在陆续拿下赵国北部、巨鹿南部、安平中南部。如今的泰山军已经占有了一半的冀州。 以现在的人口和田土,将野战兵力扩张到五万是差不多的。不过现在不急,当务之急还是要精简黄巾军。 为了不引起下面黄巾军的反弹,张冲专门将祭孙外放来负责整编一事。 下博那边和东武城外的黄巾军正负责外围的边防,所以现阶段并不参与整编。 祭孙主要负责的就是大致七万人的河北黄巾主力。 对于整编这事,黄巾军们上下的反对很有限。 以普通黄巾兵来说,选的上就吃粮,选不上也有地方种地,没什么不好的。 而对于一些有身份的军吏来说,泰山军为他们罹难的亲属报仇雪恨,又对他们的功绩和忠勇进行了嘉奖,最后还能让他们有机会入泰山军系统,吸纳为自己人。 所以他们也没什么不满的。 这里面最不满的就是如张基、张亮这些宗族渠帅,既没了往日的身份,也没了兵。但现在,他们如何也不敢和张冲别苗头了,只能说些怪话。 这一次,下博的黄卢头得到了重用。 黄卢头是原下博军团渠帅黄龙的侄子,在黄龙被杀后,就被军中宿将们拥戴为新的渠帅。 这一次张冲替黄卢头复了仇,又将黄卢头调到幕府的横撞队做了军吏。 别看从渠帅成了横撞队的军吏,实际上却是从外人到自己人的转变。 所以知道利害的黄卢头立即带着大部分下博军团返回广宗参与整编。 之所以张冲整编能这么顺利,说到底还是大家都人心思安。这半年发生的种种,让这些幸存者们急迫的渴望一个强人,可以给他们带来稳定。 而张冲这位冲天大将军,显然就是他们眼中的强人,能领导他们再开创太平事业。 虽然现在的事业和太平道的关系不到了,毕竟现在整个太平道是被整编入泰山军的,泰山军是主体,太平道只是部分。 但这些都没关系,能开太平之世,能带着他们求活于这乱世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此刻的广宗上下倒还颇有点乐观向上。 不仅黄巾军在配合整编,就连广宗城内的太平道道徒们也踊跃加入泰山军的铨选,想成为泰山军在基层的长史们。 虽然这后面要经过一系列的培训,但到底是一个出路,不是吗? 就是在这样稍微有点奇怪的和谐中,泰山军开始了按照以下标准进行选兵。 本次整编,设左、右、中、前、后五营,得标之兵,力必在三百斤以上,超过五百斤以上者,拔为军吏。此外还要能身披重甲,全副武装,背负十石辎重奔行三十里。 可以说,这个标准是相当相当高了。所以经过十余日的考验,最后七万多黄巾,符合此标准的一共不过五千。 但这番筛选下来,原先对这些黄巾军还不屑一顾的各营兵曹长们再忍不住了,纷纷提前就下场和这些过选的黄巾兵们攀关系,就是想提前将好苗子给笼到自己营来。 而无疑,这番下来,泰山军和河北黄巾的融合将会大大加快,两家并一家也越来越顺利。 第三百九十九章:渡河 第400章 渡河 承天元年,共和元年,五月二十八日。 洛阳北大门,孟津渡。 此时一场血战正在大河两边进行,在南岸的是朱儁为帅的东军偏师,在北岸的是河东一系的西军劲旅。 为了争夺这处黄河渡口,两军已经厮杀多日了。 这段时间内,洛阳朝廷方面并不是放任的张冲的,他们本来就比天下任何势力都要清楚泰山军的战力,所以即便在和西边打了两次大规模战役,都仍然关注着河北的局势。 本来以为如泰山军这样鲸吞必然是要消化好一阵的,但谁知道此刻河北最精华的赵魏都落在了他们手里。 所以河南的士大夫们也着急了,知道现在是拼速度的时候。如果不能镇压关西,整合天下,那汉家天下就悬了。 于是,第三次西征再一次开启,只不过这一次他们开始明攻函谷关,暗渡孟津渡。 厮杀已经过去两日,但孟津渡口仍然牢牢被西军握在手里。 这会,一支数百人的马兵正在北岸游走,队形并不齐整。 他们原先是负责游弋在北岸的巡河兵,此刻却皆失神一般看着大河下游,那里千帆竞渡,一只庞大的舟师正缓缓从下游驾来。 这些巡河马兵大半都是来自羌胡地区,哪见过这般景象,看着铺天盖地而来的舟师,一时间吓得慌了神。要不是还有长吏头人们弹压,这会早就跑散了。 这支舟师就是这一次洛阳朝庭的兖兖诸公们准备的杀手锏,也是决胜手。 整个舟师是以大河水师为基础而扩建,共有四十艘双帆漕船,十五艘艨艟,两艘楼船,就这样浩浩荡荡从下游杀来。 舟师的水师将是楼船中郎将蒯越,其人因在河南豪强军变中出色的功勋和熟悉水战而被拔擢,此战就由他来打通水上交通道,在北岸占据一处桥头堡。 很快,蒯越所在的楼船就开始擂动军鼓,然后各舟船的把头将们纷纷起鼓应令。 之后,甲板上的关东军开始支起盾牌,然后就是漫天箭雨抛向了北岸的关西秦汉马兵们。 马兵们被这一番箭雨射翻不少,骂骂咧咧的就开始回射,但大部分箭矢都被船舷两侧立起来的木板给挡住了,功效不大。 见反击无用,这些羌胡马兵只能拖着受伤的袍泽打马远离,留下十几具尸体和一片空阔的岸边地。 见北岸的羌胡马兵被击退,甲板上的关东军们纷纷高呼庆贺。 也就在大河上回荡着欢呼求胜声的时候,在距离大河一里开外的一处坡地上,一面绛红色虎头旗就立在这里,在边上还有几面大旗,都是各色野兽做旗徽。 绛红色虎头旗下站着的正是刚刚被任免为破虏将军司马的李傕,此战就是由他率领六千关西兵驻防此处。 这会山坡上的观阵地气压很低,在场的都是军中宿将,知道对面在有如此水师相助的情况下,自己一方要想守住河防就难了。 就在这会,一个满脸络腮胡,典型羌人面目的汉子出口了: “司马,这地方看来是守不住了,咱们撤了吧。为西边那点钱,没必要卖命。” 出声的这人叫杨帛,是李傕麾下的一个勇士,看着像羌人,但实际上已经落户几代了。 杨帛的话说出了众将的心神,一时间如胡封、王昌、张苞、张龙、王承等人皆在附和。 就在这乱糟糟中,李傕一声大骂: “都给我闭嘴。轮到你们在我面前谈战守?” 此话一出,众将静若寒蝉,显然看出李傕在军中威望不小。 李傕不理这些如盗匪多过像军吏的手下,踱步走上前,看着远处河岸边,汉军正在开以小舟搭建浮桥,准备登岸。 摸了摸胡子,想到此前天使在传召他时给他的密信,李傕眯着眼,森然道: “怕什么,咱们什么兵马没打过?就这坐船来的还没揍过。而且这些船队来得好,这么多船被咱们缴获到手,咱们直接就能渡河。到时候咱们去抢洛阳去,人人都能抢几个京都婆姨!” 一说到这个,身后的那些个悍将各个发出不堪入耳的调笑声,显然要激励他们,只要有女人就够了。 见差不多后,李傕扫了一眼刚刚赶到的侄子李利,问道: “之前探得的消息说这大河水师不都在之前荥阳一战的时候被泰山军缴获了吗?如何来的这般多的水师?” 李傕这边说,边上胡封就鼓噪道: “是啊,之前某人说这关东军就是有舟师也不过五六艘,可眼下这大河上却是满满当当的,这中间可差的多了。” 说着,胡封就给李利继续上眼药,扒着手指头算: “现在那双帆漕船,一艘就能拉五十人。这河上怕不是有四五十艘,这一次就能送两三千的兵上岸,就这还怎么打?” 胡封和李利的关系并不多好,两人一个是李傕的外甥,一个是李傕的侄子,都是年长有力的宗族将,占据着相同的生态位,所以竞争格外激烈。 李利听得胡封在那里编排自己,目光一寒,但见叔叔李傕也没说话,显然心里也是有气,所以正等自己解释。 李利知道胡封想趁着这个机会别自己一头,他也知道这个时候最好服一个软,但偏偏李利自己也是少年心气,撇了一眼胡封,嘲讽道: “从几时开始,你胡封也开始如此畏惧关东兵了?这舟师你管从哪里冒出来的,他们是能上岸还是能上天?就是将那几千兵输到岸上,够我们骑兵冲几次?孬。” 说完这些,李利害斜眼看了下胡封,却不防直接被抽了一个大耳刮子。 李利被这下一个抽翻在地,刚爬起来就要跳,便看到刚刚打自己的正是自己的叔父李傕。 这下他讷讷几句,便不说话了。 李傕抽完李利,看到侄子弱懦到不敢抬头看自己,心里一叹,面上则淡淡道: “在军中,我是将,伱是兵,不是你的叔叔。有军规无族情,不要拿自己的命来试某家的刀,听懂了吗?” 李利抖了一下,嗫嚅道: “末将明白。” “那现在能说这是怎么回事了吗?” 李利深呼一口气,将憋闷和羞辱忍在心口,然后恭敬回道: “之前哨骑们刚巡河到河滩处,就见下游上来了关东的舟师,震怖下并不清楚到底是从何处出现的。” 这次李傕并没有处罚李利,而是让他下去将之前败下来的秦胡马兵收拢起来。 李利得令,先是愤恨的看了一眼边上带笑的胡封,然后就一肚子气下来坡了。 李傕看了一眼侄子,又看到胡封那毫不掩饰的蔑笑,骂道: “你倒是会卖弄口舌,平白丢咱们关西人脸面!记住,咱们靠的是刀,靠的不是舌头!” 胡封神色一顿,然后复笑道: “阿舅,阿利探不得的情报,没说我胡封探不得啊。实际上,这舟师的情报我刚探得。” 李傕诧异地看了眼胡封,示意他快说。 胡封对后面的扈兵道: “去将刚刚那探马带上来。” 说完,一面容稚嫩的哨探被带了上来。 然后胡封就对李傕道: “阿舅,这人就是探得情报的哨探,我也是刚得的消息。” 随后,胡封转头对哨探道: “你好生说话,将你看到的,都和司马说。” 那哨探也知道此时事关战事大局,忙用一口并州话开始讲。 但讲了半天,李傕一个字没听懂,他厌恶的看了眼下面的哨探,对胡封道: “先去找人听清楚,这里叽里呱啦的讲,浪费乃公的好脾气。” 那边胡封也尴尬的笑了,然后就转过头也用熟练的并州话开始和此人聊。半天后,胡封弄明白情报,就对李傕道: “阿舅,问清了。他说这些上来的舟船就是第一批,在后面一段水域还有一批舟船,而且已经开始登陆了。” 这话一出,在场的将吏们都一片哗然,没想到这帮关东兵用兵如此奸诈,还学会声东击西了。 胡封也看出形势不妙,忙将剩下的情报统统说完: “这批舟师是在东面十里外的野渡下锚的,人数不少,估摸有二三千人,披甲士估摸也有五六百人,当时船上还有战马,显然里面还有骑兵在。” 将情报统统说完后,胡封就盯着李傕看,等他下命令。 李傕想了想,然后啧啧一笑: “这对面的关东将有点意思,还给某家来正奇?这样,老杨,你带个五百骑留在这里。只要这些汉兵开始登岸,你就负责袭扰。” 杨帛被点名,然后应声得令。 然后李傕继续下令: ”老王、老张、你们带着所部,还有张龙、王承也一起跟着我,我倒要看看那东面的奇兵遇到咱们骑兵怎么翻天。” 说完,李傕就要下坡,准备将将旗大纛留在这里做掩饰。 却不防被胡封拉住了袖子,然后就见自家外甥谄笑道: “阿舅,这兵立了大功,怎么赏呢?” 李傕看了一眼胡封,又看了眼伏在地上的并州哨探,笑道: “你倒是会结恩,行,让他到你营下做什将。” 胡封哈哈一笑,抓着那并州哨骑就欢喜道: “成廉老弟,咱这终于得偿所愿呀。哈哈!” …… 就在李傕准备调度攻击东面之敌的时候。 在他们十多里外的一片野渡口上,密密麻麻站满了汉兵。他们刚刚被小舟拉过河,才上岸。 一上岸后,各什都在找自己的吏长管将,所以一时间河滩地上纷纷乱乱的。 这会,刘备带着张飞、陈到、公孙犊、路招、严世、郑翼等将匆匆找到了此次方面主将袁术。 这会袁术正带着人扎营,他则和一雄壮奇伟的勇士攀谈。 刘备认识此人,正是此战的骑将高览,是从河北那边投奔洛阳来的,这次过河的五百多河北骑兵就是他的麾下。 刘备一来,袁术就停下了和高览的攀谈,热情的对刘备道: “玄德,你来的正好,咱这里刚冰的蜜水,甜得很。” 说完,袁术就让人从暗盒里拿出一翁蜜水,就分给刘备喝。 对于袁术,刘备是很感激的。 因为不是他,自己这些弟兄早被送去南线填沟壑了,也没机会有渡河之功。 实际上,刘备的处境是相当不妙的。之前在西线,他因为坐看前军苦战,而被友军嫉恨,已经被全军排挤了。 不是后面袁术听到了他的苦境,特意将他调到了北线,就是拉他一把。 当然袁术也不是那么单纯义气,虽然这个是最重要的,他袁公路看人从来不看背景,因为谁的背景都没有他大,他交朋友就看能不能意气相投。 而刘备不知道怎的,就和袁术特别投缘。 他们是在曹操的宴会上认识的,当时袁术就觉得这个像兵多过像士子的北人偏偏有一种他陌生的气质。 如果说袁术是想游历江湖的贵公子,平日唱的都是兄弟义气,那眼前的刘备就是袁术心中典型的豪侠之流。 所以,刘备和袁术的关系就从那时候建立起来了。 这会,刘备见袁术分他蜜水,心里既是感激也是怪异。 感激是,袁术是真的当自己是兄弟,但怪异在,谁带兵出征还带冰镇蜜水啊。 但刘备也知道这就是四世三公嫡系子弟的作风,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接过来引了一口。 别说,是真的甜啊。 喝了一点后,刘备顺手就将蜜水递给了张飞,让他也尝尝。 张飞不客气,呼哧一口就将剩下的蜜水全喝完,然后一抹嘴,豪爽道: “爽!” 张飞是喝爽了,只是苦了后面站着的陈到、公孙犊、路招、严世、郑翼等人。他们眼巴巴看这张飞,本以为他也会如刘备一样和大家分享呢。 陈到这些人是刘备新的班底,是之前他在前面两次东西大战中积攒出的。这些人如陈到、路招是河南诸多郡上洛演武的豪杰,如公孙犊、严世、郑翼等,皆是之前分配到他帐下的军吏。 别说,刘备得人是相当有天赋的。这一次他被调度到北线,这些军吏们二话不说就跟过来了。 对此,袁术也看在眼里,心里对刘备的评价又高了一层。 现在他见刘备匆匆而来,知道他有事,便问: “玄德,不知道所为何事呀!” 家人们,谁懂啊,现在月票都要求的吗?不应该统统给小陈吗? 第四百章:失守 见袁术问起,刘备皱着眉,忧愁道: “司马,咱这样不行。现在各营人马都猬集在这河滩地上,没有任何防御。一旦被贼袭击,溃不成军呀。” 袁术虽然不习兵法,也没有啥战阵经历,但基本的认知还是有的。 但他看了看后方河滩地上乱糟糟的兵马,苦笑道: “玄德,我也想整备呀,但你看这乱的样子,我着实是手足无措,没个章法。不知道玄德有何教我?” 如果是平时刘备一定会谦让一下,但这会大军已经到了战场上,而且距离敌军也就是十余里,随时可能暴露行踪。 所以刘备这会当仁不让,道: “请司马授我斧钺,允我先斩后奏之权,我自带本部扈兵上前整军,必为司马整肃军旅。” 袁术皱着眉想了想,又看了眼边上的心腹亲将纪灵,见其点头,便笑道: “行,我这就给你斧钺,许你先斩后奏。” 说完,袁术将朝庭授予他的斧钺从一边的执钺士手中接过,然后郑重的递给了刘备。 刘备往后退了一步,尔后郑重接过,唱道: “必不负司马所托,备去也。” 说完,刘备就带着麾下众吏士折返河滩地,那里已然混乱一片。 帐内,袁术看了离去的刘备,手中端着蜜水在那沉思,突然笑了句: “这玄德,真的是个急性子。这样也好。” 实际上,不仅是袁术的几个亲从部曲将明白,就是刚刚改隶在其帐下的高览也明白刚刚发生的事。 实际上,在场的人谁都知道刘备是去干什么的,就是去杀人的。这军队真的很难整肃吗?并不然,只要你敢杀,马上就能弹压。 但将刀对准自家弟兄多遭人恨?所以袁术不能做这件事,纪灵也不能做这件事,能做的就是外系将刘备。 那走了后的刘备知不知道呢?他也知道。 他比所有人都清醒,像袁术这样的公卿子弟这么捧他,不是让自己和他做兄弟的,而是为他做刀的。 所以刘备有这样的自觉,这就是他们武人的归宿。 …… 刘备这边带着三十名扈兵并张飞、陈到两将卷入了河滩地的混乱。 刘备先是站在一处辎重草垛上,然后高声道: “各什伍按营旗所在靠拢,各掌旗吏离开河滩地,在大帐西面和北面开始布置阵型。” 不少人听出了此人的声音是刘备,但刘备又如何? 说到底不过是我袁家的一个宾客。 所以大部分听到这话后就当阵风过了,该干嘛还是干嘛。 此时,就有几个袁氏的部曲兵正费力的将一批物资运到河滩地,还有两口猪被牵了下来,这会正东窜西跑,将队伍弄得越发混乱了。 刘备见自己说话没用,也不意外,努努嘴示意张飞到那片混乱地方解决一下。 张飞这会还在啧吧着嘴,显然是回味刚刚那口冰蜜水,见到自家兄长眼神后,直接带着五人压了过去。 张飞的脾气可不好,一路上凡是有挡路的就一脚踢开,有愣神的就一个巴掌过去,而有敢反抗的,甚至敢骂骂咧咧的,就直接一个角觝摔个大马趴。 要不是这里是河滩地,土地柔软,就张飞这么摔法,那几个直接就得被摔死。 从这也看出,为何军中普遍都习角觝术了。这东西真不是和你闹着玩,它真的能杀人。 张飞就如野猪一般,一路猪突,沿路上无一合之敌。 被他踹飞、甩走的关东吏士们知道遇到悍将了,一句怪话不敢说,就老实按照刚刚刘备等人喊的话依令而行。 就这样张飞一路猪突到了一口大活猪面前,然后手起刀落就将猪头给斩飞了,这刀法熟练的都不像第一次。 之后,混乱很快被弹压,刘备也没杀什么人,就靠着自家兄弟简简单单的走一圈就摆平了。 但刘备可能不清楚,此后他的好兄弟张飞开始在军中有了个“野猪”张飞的浑号,这可能是他预料不到的。 袁术所部的吏士们在有人规划后,很快就到了各自营旗所在开始整军。 一些快的营头已经开拔,向着西面一处高地运动,他们要在那里构筑一条鹿砦,好在关西汉军反应过来之前就抢占此处要地。 为此,这几个营头将辎重都抛在了原地,然后水都不带喝的,一路奔行。 实话说,袁术带到北岸的三千兵马,大概有六个营头,除了刘备一营步军,高览一营马兵,剩下四个营头皆是精锐。 这两千人一半是袁术混迹江淮的时候延揽的豪杰一流,一半是自家袁氏的部曲,战力都差不到哪里去。 这一次北过大河,袁术显然是要和之前的袁绍别苗头呢。袁绍之前过河被打的大败,那这次就我来,也让袁绍明白,骂他是婢养子是没骂错。 直扑西面高地的是苌奴和张勋的两个营。他们一个是袁氏部曲家出身,一个是江淮地的豪侠,皆有一股勇悍气。 此刻二将又初次登临两汉之战的战场,士气非常高。 所以未几,就带着两个营头来到了将要立砦的所在。 只见这里一片荒凉,左面是一处临河坡地,中间就是一处通行的野道,再右边又是一处陂塘,显然是河水泛滥后留下的。而有这处陂塘在,敌军的骑军队伍就无法通行。 所以很显然,这里是一处非常好的守备地,只要堵住这条野道,就能拦住西面之敌。 但是在确定扎营地的时候,苌奴却和张勋有了不同的意见。 张勋原先的意思是他们二营一左一右,共同守住这片野道。但苌奴在看了地形后并不同意。 他认为这处野道并不宽阔,一营兵力足以挡住。而敌人在正面道路不通的情况下必然会从左坡绕行,所以苌奴的意思就是他要率领所部驻扎在坡上。 对此,张勋并不乐意,他觉得苌奴是想让自己先消耗,然后自己下山再捡便宜。但张勋又知道自己到底是外姓将,不如苌奴是袁氏家生,所以只能闷闷不乐的同意了。 就这样,张勋复杂扎营野道,苌奴扎营于左坡,准备迎击将要出现的关西军。 就在二将以为还会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扎营的时候,关西军竟然提前就出现了。 而且一见到野道这里在构筑工事,对面毫不犹疑就派遣了两个营头发起了进攻。 负责此战先锋的关西将正是刚刚被李傕训斥的侄子李利。 李利是典型的关西男儿,自幼学习武艺,有着远超同龄人的勇悍,下面的弟兄们也很拥护他。 此刻,他作为先登,手持环首刀,又持一面楯牌,正组织第一轮进攻。 他对上去的弟兄们高吼: “戈矛手在前,弓弩手在后,按什压上。” 作为关西军团下的领兵官,李利并不喜欢用枯燥冷漠的旗鼓来指挥弟兄们,他还是喜欢亲临在战场一线,用自己的声音给弟兄们带去指引。 果然,李利所部的吏士们在听到他那熟悉的声音,皆振奋精神,呼吼着拥上了鹿砦内。 此时对面张勋的防御还没有完全构建起来,就这样两边直接开始肉搏。 到处是各军吏的怒吼,两边都是杂乱的脚步声,整个野道上一片乱糟糟的。 李利的这营兵是李傕的核心部伍,所部皆是高头力壮的关西大汉,手上的武器也比一般汉军制式的要锐利,更不用说此营的披甲超过了六成以上,是妥妥的精锐。 张勋的这一营在装备上实际并不差对面多少,毕竟像袁术这样豪横的世家子自然不差这点军备,但在韧性上张勋所部就差了些了。 李利的关西大汉们普遍是那种老秦人的憨直,韧性极强。而对面张勋的部下们普遍都是来自江淮地区,技击有余而韧性不足。 所以在开战一刻前,是张勋这边压着李利打,但越往后,李部越打越激昂,士气也越来越盛。 这会战场上已经飘荡着老秦人特有的腔调: “辣死板板算求。” 张勋一直在后边注意着前线的情况,看自己这一方越打气越弱,就知道不好。于是张勋忙打旗语,意思是让苌奴率部来支援。 但身后的旗手打了半天,左坡那边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张勋哪还不知道自己遭了小人,气得一脚就将马扎给踢翻了。看着前方自家兄弟用江淮口音惨叫,张勋浑身战栗。 突然张勋一声怒吼,捡起架在一边的重斧,然后就带着自己的扈兵杀上了阵前。 张勋越跑越快,已经能看到对面关西军吏士的那口大黄牙了。 眼见着就要撞上,但张勋没有一点要停的样子。 之后张勋又一个加速,单臂一拎就将那黄牙口的关西军吏士给拉到一边。 那人一个趔趄栽在地上,随后就被赶来的张勋的扈兵给踏死。 张勋随手解决了一口,然后将斧子一翻,就给对面一人来了个斜斩。重达八斤的重斧在他手里丝滑的如一稻草,轻捷迅便。 对面那人也是个军吏,有一件两档铠。但在张勋的斜斩下,这甲衣就彷佛不存在一样,他的整个胸膛都被劈开了,血肉模糊。 随后张勋就将重斧挥舞翻飞,在阵前卷起一阵血浪。 这时候他的扈兵也赶了上来,在一个扈将的高呼下: “结圆阵。” 然后张勋的扈兵们,就以张勋为箭头,左右各六人刀楯手护住张勋的两翼,然后后面又是二十名戈矛士作为预备,再之后又是一队戈矛士,准备轮换。 张勋能纵横江湖,并被袁术赏识和延揽,其武力自然是不俗的。 有他亲临一线,关西军组织起来的几波攻击都被击溃。 就在他再一次劈死一名敌军刀楯手后,突然一阵寒意传来,张勋一个翻身滚地就撤到了一边。 再抬起来头就看见站在自己身后的那名戈矛手正捂着脖子,呲呲喷血。 张勋恼怒的看着射箭的方向,就见一穿着盆领铠,两臂皆有臂甲的吏士正握着一把仍还颤颤抖动的弓箭,轻蔑地看着自己。 张勋恼恨,但不敢和对面硬拼,随手捡起地上的牌楯就将自己护住。 果然,他刚将牌楯竖好,呜一声破空声传来,然后就是接连不断的箭雨落在自己的脚边,手中的牌楯时不时就颤动一下,发出噗噗声响。 张勋心里狂骂对面是鼠辈,不敢与他真刀真剑来一场,就会放冷箭。 他偷偷瞄了一下外面,见对面已经重新整阵,排起了一个密集的方阵。在两边还有十余名射手,刚刚那阵箭雨就是他们发射来的。 突然,一黑影袭来,张勋因为分神来不及躲闪,只能将头勉强一偏。就见一铁箭矢唰得一下擦过张勋眼角,痛得张勋嗷嚎大叫。 张勋这边的嘶吼声引来了扈兵们,扈兵们结着圆阵将张勋护住,然后扒开张勋痛捂住的眼睛查看。 还好,这箭矢就是擦过,但喷溅的血液却将张勋的左目给糊住了。 张勋一睁眼,就是一片血色,心里本就慌。后面的扈兵们又搀扶他要撤到后面,张勋心里整个乱成一片,没了章法。 所以就真的这样被扈兵们架走了。 在对面,李利一直注意着这边的情况,看见对面的持斧甲士被架走,他没有下令追击,而是令两翼的羌胡射手们继续射箭。 本来堵在第一排的是张勋麾下的扈兵,有着全套的扎甲和两档铠,面对李利的箭雨实际上伤害很小,所以后方的兵线就这样维持住了。 但张勋一受伤,又被拖走后,这些顶在一线的披甲长矛手也随之从通道撤走了。 这下子,最前排的无甲长矛手在对面射来的箭雨中哀嚎一片,很快就顶不住了。 等到这个时候,李利才开始高声下令: “咱们碾过去!” 随之,早就列好坚阵的关西甲兵们,在两边箭雨中,一步步向前推进,每一步都踩在了张勋所部的心坎上。 如此情形,再加上关西甲兵每一步都在嘶吼,前线的关东兵们士气跌到了谷底。 最后,大伙终于绷不住了,还未与敌交战边纷纷后撤。 就这样,张勋所部丢掉了野道,而友军却依旧还未出现。 苌奴到底在做什么? 家人们啊,月票啊。 第四百零一章:燕人 “张勋到底在做什么。” 同样的问题也在萦绕在苌奴的心尖。 实际上,此刻的苌奴已经打退了关西军组织起来的第三次进攻。 但望着下方不断往后撤退,队形散乱的敌军,苌奴却没有一点喜悦,因为他知道下一波的进攻将会更严酷,而他手中的兵力已经折损了数十人。 在刚刚那一次的交锋中,苌奴披着三层甲顶在了最前线。这会战斗结束,肾上腺激素的刺激已然褪去,疲惫开始出现在苌奴的身体。 他开始粗重的喘息着,兜鍪和铁面盖着,阻挡着苌奴尽情呼吸,但他并不打算放下铁面,因为他不想让自己的部下们看到自己慌乱的眼神。 是的,苌奴却是慌了。 看着满地的残肢,不断哀嚎的部曲,苌奴这才真实感受到他处在的,是一个真实的战场,而不是之前和郎君袁术那样的江湖浪荡。 将刚刚要呕吐出来的东西再一次咽下后,苌奴瓮声下令: “甲队打扫战场,回收箭矢甲械。乙队去拿水上来,给弟兄们解渴。” 就在甲队听到苌奴的命令,挣扎着起身去收甲械,就听到一边一个胆怯声传来: “营将,乙队,乙队没了。” 却是一个稚嫩的少年正扛着一面队旗,对苌奴缓缓哭道。 也是这句话,苌奴才记起来刚刚他下令乙队下去打反冲锋,然后就再没有回来过。 苌奴叹了口气,回头看了眼仍在努力扛着队旗的少年,道了句: “不,乙队还在,你和队旗在,乙队就在。” 即便如此,这会大家都还是有些兔死狐悲。 和其他营头不同,苌奴所部是无论骨干还是士卒皆是汝南袁氏老家的徒附出身,是地地道道的袁氏家生子。 要组建这五百人的部曲,袁术至少需要从汝南老家的十处庄园中才能集合完。虽然像这样的庄园,袁术有一百座,但这些家生子依旧是属于不可再生的力量。 也就是有这样的纽带,下面的关西军至少有数千人,他们仍然能坚守住。但越是这样,苌奴越是舍不得。 他知道,此战如果他们全军覆没,他们就是赢了对于郎君袁术来说也是输了。 就在他想着如何带弟兄们撤下去的时候,对面再一次吹响了羌笛。 那尖锐的笛声伴随着关西秦腔,是这样一声暴喝: “冲!” 这一次,又是一支五百人的环首刀士冲了上来。 死亡的威胁逼着苌奴麾下的这些汝南豪奴们也开始拼命了,他们在各自什将的指挥下,嗷呼一声,也开始放声嘶吼,发泄着自己的兽欲。 随后不用苌奴下令,在坡上各条战线的基层什将就开始怒吼: “放矛!” 随后左坡阵地上,就如豪猪一样开始竖满了密密麻麻的长矛,开始对下方冲上来的关西兵进行攒刺。 双方已经杀出仇恨,所以上来后没二话,两边的烈度就提到了高峰。 苌奴这会已经带着扈兵再一次顶在了阵前,这是他作为部曲将的职责,也是全军士气所在。 他先是几步追上一正砍杀自己手下的敌军,然后手中环首刀高举,那带着血液的直刀在阳光的照射下,猛然砍在了对方的脖颈上。 苌奴这一刀分外见功底,一刀砍过,刀都不卷在脊椎骨里,随手一把就将刀带出,那狂飙的血液顺着那巨大的豁口汹涌狂喷。 苌奴的着装样式显然就是一名高级将吏,在阵前本就扎眼,再加上刚刚苌奴的杀人样,着实惹恼了不少人。于是,马上就有三名关东兵冲着苌奴杀了过来。 这三人,一个拿刀,一个持矛,还有一个拿着一把奇怪的武器,粗看就像一个牛骨大棒。 苌奴刚杀完那人,热血刚激荡起来,见对面又上来三将就更是狂放。 他仗着自己披着三层甲,根本不惧对面砍击。先是以臂甲挡住对面的一刀后,左手持着刀尖,右手抵着刀把,然后一用力就捅进了对面的持刀手的喉咙里。 但他刚杀一人,一矛就从下面戳在了自己的下腹,好在自己的腹甲坚实,这一矛硬受了,但却并没有受伤。 苌奴额头吓出了汗,一脚就将前面的持刀手的尸体踢翻,然后几步上前,先是一脚将地上架着的长矛踩断,然后一刀就捅进了对面的腹腔,之后苌奴抽刀而出,又顺势抹了对方的脖子。 这一套下来,打得是行云流水。但也是这时候,悲剧出现了。 在苌奴抽刀转身的时候,一巨大骨棒直接兜着他的头砸来。这一击直接就将他的铁面砸飞,剧烈的震荡从左脸颊传来,然后透过整个脑袋,直接将他砸的晕乎在地。 实际上这就是苌奴的问题所在。不是他不悍勇,也不是他武艺差劲。能作为袁术的部曲将,又生在钟鸣鼎食的袁家,苌奴不论是体能还是计击都是远超寻常武将的。 毕竟,寻常武士谁能披着三层甲打满这么久? 但问题出就出在苌奴的武艺不是战阵武艺,他用的是一套技击,是武士双方比武生死用的,也很实用,但招式太多了。而战场上讯息万变,哪容得你多来几下。 就像刚刚,苌奴捅完对面腹腔后,对面就已经丧失战斗力了。但为了追求击杀效果,苌奴偏偏还多一招抹脖子,这就将自己的大部分身躯暴露出来了。 补刀在寻常对决来说是没有任何问题的,相反还是谨慎的表现。但在战场上,就很不合时宜,因为在战场上武士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用最快的时间,最少的力气使得对面丧失战斗力。 因为武士在战场上第一要义就是保身。一个武士即便杀了十个人,但要是死在第十一个人的手里,那对于他来说,也是毫无意义。 如果苌奴只是一名普通武士,刚刚那一下,他已经死了。 但幸运的是苌奴有自己的扈兵,还对他非常忠诚。所以在苌奴被击倒后,立马就有五六名扈兵放弃了击杀敌军的机会,赶来将苌奴护住。 也正是这样,苌奴才没有被对面给杀死。 …… 左坡上的混乱在持续扩大,越来越多的关西选锋已经杀透入苌奴所部的枪阵里。 这些披着重甲,手拿各色武器的勇士各自逞勇,其中尤以一将更为出色。 此将左手持牌楯,右手拿环首刀,是一个非常少有的左右双持武士。 一般来说,左右双持比双手单持要难太多了,而这当中双持刀楯又是难上更难。只因为一般人都是右利手,所以常常是左楯右刀。但楯的重量又要比刀来得更重,这就造成,一般人持楯后会将大部分注意力放在防守上,而忘记了进攻。 这就是普通刀楯手在战术上防守多过于主动进攻的原因。 但这一将不同,这会他是刀随楯走,楯随脚去。手中楯每每挡住一击,下一刻右手的刀就会从其他地方出其不意的角度刺出。 这样攻守兼备,使得此将在关东军阵中有如礁石一样稳稳站住。 这也就惹恼了关东军内的一小将,此人手持一截短线枪,面相凶恶,先是一枪遮拦住对面刀楯将对袍泽的一击,随后恶声道: “来将通名,我雷薄手下不斩无名之辈!” 那刀楯将被这一枪挡住,户口荡了一下,也不敢小觑对面,退了一步,瓮声道: “某家河东程银,见教。” 说完程银直接一脚扬起一阵尘土,然后楯牌一晃就砸向雷薄的头颅。 雷薄猝不及防,直接被这尘土扬了眼,但斗战经验非常丰富的雷薄在意识到对面的企图后,直接腾挪,如鸟雀一般迅速后退。 雷薄是出自江淮的霍山,生就了一副铁脚板之外,在这腾挪方面更是如飞鸟一般。 程银没料到对面退的这样快这样果决,楯击直接落空。但他不以为意,稍微看看战场上的形势就知道现在关西军已经越来越多,胜利的天平已经向他们倾斜。 雷薄也知道这个问题,此时他将眼中的沙尘拨掉,但看前方还是有点迷糊,心里已经有了退意。 但常年在霍山生活的雷薄有个朴素的生活经验,那就是越是要退,越是要打得猛,一旦在野兽面前撤退,等待自己的就是死路。 于是,雷薄从后背拔出一短枪,猛冲一步,拧腰整劲,将手中短枪扔向了对面的程银。 程银并没有用牌楯抵挡,而是矮身闪开,然后借着矮身的力道,脚上一蹦就拿楯牌撞向了对面的雷薄。 雷薄这会刚收力,看对面撞来,忙将手中的长枪一抖,点向了程银的面颅。 好个程银,在这奔冲的惯性下,他硬生生将牌楯往上一提,就撞开了对面的枪杆,然后那一直隐藏的右手直接就从盾牌后面刺出,向着雷薄的胸口刺去。 雷薄没想到对面这刀楯将竟然是这般好手,一边心里感慨北国多英豪,一边用自己胸口的护心镜硬生生挡住了这一刺。 程银这蓄势一击,力道有多大?就是雷薄用护心镜挡住了,那一块都被刺破了。但程银自己的刀也被磕坏,两败。 雷薄缓缓后退,再一次给自己的长枪留出攻击距离,然后颇为气喘的看着程银。 而程银见自己手中的百炼刀磕坏后,一阵怪笑,然后换上了一把备用刀,再一次起了一个架刀式。 这一次没有多话,两人再一次杀做一团。 程银是牌楯在前,环首刀顶于后,脚步如飞龙,迅捷猛冲。 而雷薄是手持长枪,后手握枪柄,上下翻飞猛刺。眼见着程银要故技重施,想再用牌楯格开自己的长枪,雷薄一个侧步,然后使抢如棍,对着已经中门大开的程银就是一戳。 这一下,直接顶得程银趔趄在地,随后眼睛一黑,就被之后的一矛给刺在了喉咙。 程银完全不敢相信自己会死在这里,双手抓住雷薄的长矛,死不瞑目。 雷薄也抹了一下额头的大汗,心有余悸。这一次不是他有袁术赐下的宝甲,他一定会死在对面程银的手上。 这关西出悍将,真的不是虚话。他雷薄自诩也是江淮之地的豪杰了,但还是和对面一个普通军吏打得这么艰难,怪不得关东军占据这么强的人力优势,仍旧平不了对面呢。 这天下出精兵的地方有三处、一为北地、二为江淮、三为关陇。北地是因为要与鲜卑、乌桓人交战,关陇是因为和羌人常年战斗,而江淮是因为要和山越交战。 这些地区都是武德充沛之所,非是文弱的中原子弟能比。 雷薄侥幸杀了程银却发现此时的战局更加恶劣了,他已经看不到苌奴的赤甲,到处是乱杀和哀嚎,刺激的血腥味和屎尿味混在一起,使得雷薄不敢呼吸。 他看后面没有督战队,就准备后去休息一下,但只退了几步,就被一人抓住胫甲。 却是一名面部被砍出一个恐怖伤口的甲士,整个下巴都被某种钝器砸烂,此时正呲呲的往外喷着血。 看着对方穿着有别于自家服侍的敌军,雷薄叹了一口气,弯腰捡起一把铁骨朵,然后猛然就砸向地面的关西甲士。 雷薄越砸越咆哮: “为什么抓我?为什么抓我?瞧不起我吗?你是瞧不起我吗?” 战场的血腥已经刺激的雷薄破防了,这会铁骨朵奋力砸着,到处是四溅的骨屑和鲜血。那关西甲士此刻早就死了,整个面庞稀烂,只能看见模糊的血肉和森森的白骨。 这副惨状并没有让雷薄停下,反而让他更兴奋了。直直将关西甲士的头颅都锤爆后,雷薄终于泄了力,委顿坐在血泊中,嘿嘿鬼笑。 这会从前线又跑下来几个营兵,他们看到自家屯将坐在那血泊中鬼笑不寒而栗。有心从雷薄那边绕开,但看着这样子,却没人敢如此。 最后一个机灵的喊了句: “屯将,前面败了,再不撤就走不了了。” 说完就和边上几个袍泽使了个眼神,然后一并将雷薄架住,就要撤下山坡。 此时,不仅是他们,整片阵地都在关西军源源不断的催逼下溃不成军。 却在众关东兵望风东走的时候,一声暴喝炸破天地,动摇人心,却是: “乃公燕人张翼德来也!” 在高铁上写完,不给月票支持一下吗家人们! 第四百零二章:皇叔 第403章 皇叔 关西军撤退了,谁也没想到袁术真的在河北岸站住了脚跟。 当然,这里面有两个大功臣,一个就是刘备为首的河北亲党,一个是以高览为首的河朔骑将。 共和元年,五月二十八日的这场渡河战,以袁术大军伤亡八百的战绩成功占据了孟津到河阳的这片桥头地。 甚至在五月三十日,仅仅两日,袁术还攻克了关西军占据的河阳城,彻底的守卫了洛阳的北门户。 为此,关东朝庭的诸公特许嘉奖袁术,令其带着有功之臣入京。 而袁术在交代完河阳地的防御后,忙带着刘备、高览等有功将单骑南下,显得非常上心。 于是,六月二日,袁术等人入洛。 这一次,袁术怎么也不会想到,本是来领取荣誉的竟然会给他的人生带去那么大的变化。 …… 实际上,随着皇甫嵩出镇西线,洛阳城内的平衡就已经被打破,在上层之间颇有点风云诡谲的意味。 以许相为核心的许党,以袁隗为核心的袁党,两党之间的斗争越来越激烈。尤其是出了一件事,使得两党之间的关系直接陷入冰点。 那就是许相的长孙许玄竟然在西线战场上被关西军给俘虏了。本来对面的意思是打算以许玄为筹码和关东方面交换北军中的关西籍吏士,允许遣返他们回原籍。 但掌握大部分武力的袁隗直接以汉贼不两立的理由给拒绝了,还逼着许相大义凛然就忠。 就这样,见许玄毫无作用,关西方面也不多话,前几日就在西线的战场前和其他一批吏士一起被枭首阵前。 当消息传回京都的时候,许相就病倒了。 至此,朝中大权尽落在袁党之手,尤其是当北线战场上传来袁氏的嫡系子弟袁术在河阳外大破不可一世的河东军,这种趋势就更明显了。 而对自家子弟非常满意的袁隗为袁术准备了一场盛大的欢迎仪式,那一日洛阳城内冠盖满城,缙绅如雨,人人都在瞻仰着从前线回来的辅汉英雄。 这一日也是袁术一生中最为难忘耀眼的日子,十里长夹道而迎。 但亢龙有悔,一切权势到了巅峰,往后都在下降。就在袁术意气风发,身披锦绣华丽入城的时候,城内对袁氏的不满也到了极点。 袁隗这半年来的跋扈和野心可以说是路人皆知。 其先是选了一名袁氏女入宫随在了共和帝刘辩的左右,在时机成熟后,又立其族女为贵人。虽然没有直接立为皇后,但依旧惹得以大将军何进、皇太后何氏的不满。 但此时的何进手里早没了兵马,其影响力早就不如以前了。所以其所谓的不满对袁隗来说就是一场空,不是担心群情激奋,他早就直接一步到位将侄女拉到皇后之位了。 但即便是这样,关东朝庭的大部分权柄也已经落在了袁隗之手。 这段时间内,朝野上下到处传着袁隗弄权的谣言。 什么袁隗在府内修建祖庙,还令人跳起了八佾舞。什么袁隗劳民伤财在家乡为袁氏诸多祖先的坟茔重迁,甚至其形制直接比照天子陵园。还有什么袁隗擅自使用汉家天子御用的器物、仆隶,将国物视为私物。 总之,一段时间内这些谣言是甚嚣尘上。就在大部分有识之士认为这是关西军潜伏在京都的细作放出的谣言时,又发生了一件事,直接坐实了袁氏的专横弄权。 原来有一日,袁隗染病无法上朝,他竟然将自己的绶带和冠冕私自授予了他的大侄子,也是袁氏的领军人物袁基,由他代替自己入宫上席。 那一日,袁基青绶缓带,望之俨然,宛若神仙中人。 虽然袁基的涵养很好,以律度自居,即之恂恂,温厚善谈笑,令人心醉不能舍去。但那一日后,谁都知道了袁氏的野心。 而对于这一切,随袁术入城的刘备完全不清楚。 他只是作为陪客,参与着袁术的各种社交活动,分享着一丝丝荣耀。 却说这一日,也就是入城后的第六日。 刘备正如往常一样走在中东门的大道上,突然从临街的一处宅邸内踢出一皮鞠,将将就砸在了刘备的面前。 刘备正疑惑,就听到那宅邸内的临街亭楼上传来一声: “仁兄,可否将皮鞠入内送我。” 多年征战的刘备已经不复过去游侠的轻佻,要是搁在过去,他直接就一脚开过去。 但现在不同,他知道京都城内到处都是冠盖公卿,不是他之前的涿州乡下,要是不小心冲撞了贵人就麻烦了。 而刘备只是稍微看了下对面的主人家,就看其气度不凡,也就打着结交的心思,于是刘备施施然行了一礼,然后就拿着皮鞠入府了。 一入内,刘备就被这府邸内的雕梁画栋、亭台楼榭给惊到了。谁能想到在京都这么居大不易的地区,还有这般庄园之景。 这下子刘备知道此家主人必然不凡,心里就更添加几分小心。 但也就是如此了,此时的刘备谦卑而谄媚,多年的人生抉择已经将他的气度给历练出来了,这等威势还不能让他折腰。 不过越走,刘备心里就越明朗,知道这次必然是找他有事。所谓捡皮鞠不过就是一个幌子罢了。 心里有了几分揣测,刘备越走越寒,就在这时,他突然对正在前头引来的仆隶道: “备突然想起自己还有点杂事,就不叨扰此家主人了。这皮鞠就由你送吧。” 说完刘备不由分说,直接将这皮鞠就塞在对面仆隶怀里,就准备原路返回。 却在这时,一爽朗笑声传来: “前面可是虎牙校尉刘玄德?” 正要走的刘备一听到这个声音,心里一慌,就要加速走。因为他听出来了这声音的主人是谁了! 却正是当今外戚大将军何进。 刘备不是真的是边地一粗鄙武夫,他授业于大儒卢植,也游学过京都,对于政治斗争他是非常了解的。 要知道那会陈蕃窦武的故事还不远呢。 刘备知道因为受袁术举荐,他已经算是袁党一员了。而何进呢?据刘备所知,他和许相走的很近,即便不是许党也是地地道道的反袁党。 他一个袁党和反袁党的魁首碰到一起,这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吗?而且从对面的这幅安排来看,对面显然是有所图的,可见这些人要开始对袁氏下手了。 想到这里,刘备从原先的碎步,直接变成大跨步。他已经看到在各隐秘的角度开始露出绰绰的身影,显然是要拦他的。 刘备冷哼,这些土鸡瓦狗还想拦他?此时刘备已经将腰间佩剑拔出一半,想好了给这些人一个血流成河。 但却在这时候,一声清朗如凤啼从后面传来: “是刘皇叔吗?” 这一下,所有的杀意都消散了,奔跑的动作也凝固了,但刘备的思维却沸腾了。 他不仅仅意识到说这话的是谁了,还认识到这句话本身字面的意思。 他猛然转身,果然看见了那个熟悉的声音,随后刘备推金床,倒玉柱,对那声音就拜在地上,颤抖呼道: “臣备拜见陛下。” 没错,刚刚那句话就是由当今国家,也是洛阳朝庭名义上的皇帝刘辩。 此时,听着匆匆的脚步,刘备心里百转千回: “为什么国家会在这里,为什么他能出现,这些袁氏知道吗?如果不知道,这是否意味着反袁势力比他想象的还要大。还有这帮人弄这么大一个场面,连国家都要出面,就为了拿他一个刘备?” 以上这些如电光火石般闪现在刘备的脑海里。 终于,那脚步停在了刘备之前。然后他就被一有力的双臂揽起,然后就听到一戏谑声道: “玄德,我叫你为何不应呢?” 却是何进亲自将刘备揽起。 刘备看着稍后面站着的,不比他们矮多少的,正笑晏晏的刘辩,心里有些失落。他刚还认为会是刘辩亲自扶起他来呢。 刘备收拾心情,先是对刘辩一揖,然后惭愧的对何进道: “大将军,刚刚我都慌得心神了,以为是得罪了哪家公卿要棒杀我刘备呢?那会哪还敢停啊!” 何进没寻着这话说,而是来了一句: “不知道能否请虎牙校尉到内一叙呀!” 这时候,刘备哪还有不愿意呢。没见到刚刚对面已经给了他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 你没听到那句“刘皇叔”吗?一想到这个,刘备的心就激动战栗,真的是美妙的称呼啊! …… 很快,众人坐定,原先的纷乱就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刘备也看到了刚刚在楼台上喊他入内的人,据他自我介绍,他叫许伷,这处宅邸就是他的。 不用说,此人必然是和当今另一极的许相有关系。 寒暄一番后,照例还是由何进开头,国家刘辩还是依旧笑晏晏的坐观,彷佛刚刚那句刘皇叔就不是从他嘴里说出一样。 虽然心里是恨不得问刘皇叔是什么意思,但刘备面上还是淡然,因为他知道对面肯定是要先谈条件的。 果然,何进突然就叹了一口气,氛围开始凝重。 刘备不解问道: “大将军何愁?不知备是否可以为公解烦?” 何进叹完气,凝重道: “这天下几要不复为刘家所有,我这个刘家的舅家人,内心是非常非常难过啊。” 虽然刘备看不出何进到底有多难过,但还是顺着道: “大将军何故有此言啊,如今我关东已占河阳,只要重整劲旅,消灭河东方向的敌军,到时候两路并进入关,再迎伪帝回朝,这天下还是海晏河清。至于那猥据河北的泰山军,虽然小敢,但只要我等聚合天下之力,必然化为齑粉。所以备实在不知道大将军何出此言。” 何进乜看了眼刘备,本觉得你还晓事,怎么这回就装不懂起来了? 何进也不想多话,毕竟宫里的那个假刘辩也装不了多久,于是他便开诚布公: “你知道袁家要在南宫内建立霸府吗?其打算以南宫为霸府,北宫为圣上所居。这霸府呢,外是九重高垒,内是武库粟仓,固若金汤。袁家以后入北宫都不走朱雀大街,而是直接走南北宫之间的复道天街,可以说,袁氏凡心昭然若揭。玄德,这还是你说的何出此言吗?” 这下子刘备还有点尴尬了,因为何进说的这些,他真的一点都不知道。看来他这个所谓的袁党是真的挺外围的。 想到这里,刘备愤慨道: “我刘家如这日月一般亘古长存,袁氏得我汉家恩泽才有今日富贵。不思报效国恩就已经是不为人了,更不用说还想叛乱作逆,简直就是猪狗的禽兽。” 何进击掌而叹: “对,就是猪狗禽兽,不,是猪狗都不如。” 随后何进问道刘备: “不知玄德在朱雀门做的如何?可还顺心?” 到这里,刘备全明白了。 怪不得何进、许相会找自己,怪不得自己只是一小小校尉竟然劳得国家亲自出面。原来全因为自己驻防的朱雀门啊 自他随袁术入京,他也得到了封赏,不仅升任虎牙校尉,还驻防北宫最重要的门户朱雀门。 朱雀门之后就是崇德殿,是百官上朝的所在。很明显,反袁势力们必然是打算在崇德殿做些什么,才来拉拢刘备。 知道这些后,刘备再没有兜圈子,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卷入了一场你死我活的政治斗争里,而且他还知道自己没有任何拒绝的可能。 这种斗争下,如果刘备的措辞还模糊的话,对面很可能因为没把握而诛杀自己。 当然最最最重要的是,他刘备也已经想好了。 看着那里乖巧的刘辩,想到他刚刚说的那句刘皇叔,刘备知道自己该如何选了。 说到底,这天下终究是他们刘家的。焉能让袁氏反客为主。 于是刘备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好让大将军知道,备到底是宗室子弟,平日又有几分带人的本事。不敢说对朱雀门的五百北兵如臂使指,但也与大伙相交莫逆。说服大伙匡扶汉室,歼除奸佞,备还是非常有把握的。” 这下子,何进和边上的许伷相互看了看,又不动声色的看了眼后面的刘辩,见其点头,于是皆哈哈大笑。 尤其是何进更是爽朗大笑: “没想到玄德有如此之能,不比我这个大将军来的差呀。看来这天下英雄皆草莽,唯玄德与进才是真英雄。” 一场大戏将要拉开。 第四百零三章:袁氏 第404章 袁氏 时间过的飞快,很快京都就迎来了一场盛大的庆典。 权倾朝野,天下第一名门袁氏的嫡长子袁基与大将军何进的侄女完婚了。 据说这两人还有着一场唯美的爱情故事。 那年何家初入洛阳,平步青云,烈火烹油。何家凭何皇后之贵,一门封侯封君者数不胜数。而何进的侄女,也是幼弟之女,也被封为了平阳君。 平阳君天真烂漫质朴,这在南阳老家还算是优点。但一入洛阳,这种性格委实吃亏不少。最后何进因为与袁氏走的近,就延请袁氏最温文尔雅的袁基作为自己侄女的老师,教授她《春秋》,使其多懂一点道理。 这两人,一个是汉系封君,一个是袭了父亲爵位的名门贵子,前者天真烂漫,后者身长俊朗,两人教学之间,朝夕相处,很难不产生情感。 但当时袁基已有家室,平阳君即便再烂漫也知道以何家的身份如何都不可能让她成别人的妾室,不然他们家族颜面何存?所以当时的平阳君只能按耐住情感,将一缕情思留在心间。 可能是上天不负有心人吧,就在平阳君觉得自己的命运就剩下入宫一途后,谁成想,袁基的妻子竟然死了。 再之后,平阳君和袁基之间再无阻碍,很快就在了一起。 这自然使得何进暴跳如雷。 原先他对平阳君的安排是想让她入宫作为刘辩的皇后,这样他们何氏就能与刘氏亲上加亲。但谁成想,这个忤逆竟然与袁家子私通? 而且何进更是万万想不到,本以为信任那袁基的人品,才让他做了自家侄女的老师,但此子衣冠禽兽,竟然勾引无知的侄女。 何进有心闹一场,但可惜,共和之后,何氏虽然也保住了往日的地位,但到底和袁氏没法比了。毕竟他这个大将军也是依托刘氏的,现在刘氏都成了傀儡了,他这个大将军还能有多少权威。 最后,何进只能将无限苦楚按捺在心头,只好让袁家准备娉礼,打算偷偷将侄女嫁出去就行。 但谁知道,对面袁氏不知道打的什么心思,偏偏风光大半。这一日的洛阳城,锦绣云天,那迎亲的地毯一路铺到了十里,可以说无尽风光。 今日,袁家的各脉子孙都齐聚在永和里的袁氏宅邸。 除了正在西线战场军中的袁绍,还有巡守两宫外执金吾尉袁术没能到,袁家子孙济济一堂,都在恭贺袁基新婚。 他们一会将作为男方的代表随同袁基一道去大将军府邸去迎亲。 这会袁基在后面准备,袁氏的这些子弟就在外院闲聊。这些人这些年都天南地北,相隔一方,也是难有机会像今天一样相聚,所以大家聊得兴头都很高。 袁家是从袁安时期开始彻底起来的。当时袁安有四个儿子,但最后继承家业的是二儿子袁京。所以现在在场的这些个袁氏子孙皆是袁京的后辈。 不过这里面也分不同房的。袁京有两个儿子,一个叫袁彭,一个叫袁汤。其中小儿子袁汤这一脉最有出息,像袁隗这几个兄弟都是出自这一房的。 不过大儿子袁彭的子孙也来了,两房还是同期连枝的。 这会,袁隗的二儿子袁懿达就在和袁彭那一支的堂兄袁忠闲聊着。 袁懿达对自家这个堂兄还是非常佩服的,因为他是当年老党人,是第一批党锢之一,后面一直在汝南老家悠游山水,最近朝庭要起用他做沛相,自家堂兄就先入京参加袁基的婚礼,顺道去履职。 袁忠看了眼袁懿达和他弟弟袁仁达两个穿着锦服,皱了皱眉头,问了句: “怎么穿锦服?外人看到你两兄弟这样,不好。” 袁懿达讪讪笑了下,不好意思道: “我和弟弟一直都恪守孝道的,阿娘去年死后,我们就在穿麻带孝,不敢有一丝逾矩。但今日不是堂兄大喜嘛,穿麻衣总不合适,所以父亲就让我们今日穿锦了。” 袁忠点了点头,知道自己这个堂弟应该没说谎,他又看了一眼在场的,奇怪道: “马氏没来人吗?” 谁知道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袁懿达脸都苦了,他无奈对袁忠道: “还不是这个打仗闹的,现在表兄一家那边已经和咱们这里断了联系了。听说哦,表兄那边死了好几个族人在最近的西线战场。哎,你说说,这原先好端端的一家人,怎么就搞成仇人了呢。” 袁懿达口中所说的马家,就是他的母亲马氏的族人。他母亲出自鼎鼎有名的关西第一豪族,扶风马氏,是关西夫子马融的女儿。 实际上,三十年前,马融嫁女儿给袁懿达他的老子袁隗的时候,其场面比今天袁基结婚还要浩大。 当时马融给自己女儿的陪嫁都有数百车之多,简直压倒了袁氏的排场。 现在的老京都人现在还能记得当年马袁两家的逸事。 说当时袁隗自觉在结婚上被马家压了一头,成婚当天就很酸的问,这么多陪嫁不会是老丈人贪污来的吧。 当时马氏女也是脾气好,只是委婉回击一下,说这都是别人诽谤。就像孔圣人都不免被武叔毁谤,子路这种贤人,都会遭到公伯寮的控告。我老父被诽谤,也是在所难免的。 当时这段话就被听墙跟的宾客们给传出去了,袁隗还被他老子骂了好久。 遥想当年袁马两家的情契,再看看现在两边敌对疆场,如袁懿达这样的小年轻也只能唏嘘不已。 从这里,也看出为何袁隗是袁氏仅剩下的大佬级人物了,却不培养自家两个儿子,而是培养三哥家的三个孩子。 实在是自家的娃真不是搞政治的料,过分天真。 但原以为袁懿达已经是天真烂漫了,但没想到那边袁忠在听完这话后,还怒了,说了句: “这马家也太不像话了,就是再如何,阿基结婚,那边也要来个人呀。这马家自马公走后真的是一代不如一代。” 瞧瞧这话,咱袁忠比袁懿达还要不合时宜。 袁懿达听到这话,不能再认同了。 就在这两不合时宜的袁家子在那闲聊。稍微内圈一点的几个人却说着正事。 正在说话的一人,叫袁遗,是大房家的长子,有干时之量,忠允亮直,是袁氏的中坚力量。 袁遗就在说着自己从西面回来的见闻: “我之前从武关转道入南阳,一路行来,看见这荆州不稳啊。叔父那边拟定好新的荆州刺史了吗?” 实际上,现在的荆州就处在群龙无首的时候。 原先的荆州刺史徐璆前段时间刚刚因为南阳黄巾再次反叛,然后不慎被杀,州内空虚。 荆州作为关东一方势力的重要钱粮来源,非常重要。所以对下一任的荆州刺史人选非常看重,现在袁遗问的就是这个话。 听到袁遗问起,边上一人回道: “叔父那边打算举荐刘表作为新的荆州刺史,今日叔父去上朝就会说这个事。” 说话的这个人叫袁胤,是袁遗的亲弟弟,他一直留在京中,显然比自家兄长更要了解情况。 袁遗听到这话,皱了皱眉头,小声道: “让刘氏子孙去上任,未免不妥吧。” 在场的几个都是袁氏年轻一代的核心优秀族人,当然明白袁遗所说的不妥是什么意思。 还是由袁胤来解释: “大兄,是这样的。你之前一直在西边为官,可能不太认识刘表。刘表是咱们老党人一员,和咱们袁家的关系莫逆,是可以被信任的。而且不靠咱们袁家,刘表一个兖州人如何能在荆州做稳?所以大兄伱就放心吧,叔父他将一切都考虑好了。” 听到弟弟这样说,袁遗再不信服也只能如此了,毕竟叔父都点头了,他说再多又有何益呢? 最后,袁遗只能喟叹了句: “荆襄九郡,天府之国。要是能留给咱们袁家该多好啊!” 这时候袁胤笑笑不说话,而边上的袁叙听到这话后,接茬道: “叔父之前定好了,咱们袁氏子弟要留在中枢,这样才能把持朝野。那荆州固然好,但一介刺史又如何能做得了天下主?” 这话说完,袁遗若有所思,显然想到了自己这次回来将要被安排的方向了。 而那边,袁胤见小弟说话这么无遮拦,咳嗽了一声,然后岔开话题,问了句: “袁闳兄长、袁弘兄长真的都没来吗?” 见自己说错话,袁叙既是找补又是撒气道: “哼,兄长,你又不是不知道袁闳、袁弘这两兄弟。他们都是道德高洁之士,哪会与我们这些庸人同流合污。” 见自家小弟说的话这么不尊重,袁遗训斥了一句: “他两是你的兄长,怎敢直呼其名?” 但袁叙就撇撇嘴,显然心里对这两人不以为然。 见袁叙如此,袁遗也是无奈。 说来他们袁家最惯会左右逢源,不然也不能经历数朝不倒。不管东风压西风,还是西风压东风,胜利的那一方总有他们袁家。 但就这么灵活的家族,竟然出了两个奇葩,还都是亲兄弟两个。 袁闳、袁弘都是袁彭那一脉的,正好是前头那个不合时宜的袁忠的兄弟。这两道德高洁到什么程度呢?一个苦身修洁,隐居不仕。一个改名换姓,与家族恩断义绝。 想到这两人,袁遗也是无奈了。 就在这时候,今天的主角袁基终于收拾出来了。 这时候堂内外的袁氏族人纷纷上前道贺,但却看到袁基的脸色非常差,笑得非常勉强。 袁基这副样子,袁遗看出了不对,于是走近小声问道: “阿基,你这是怎么了?” 见是自家信任的兄长问起,袁基就将刚刚发生的事和他单独说了: “兄长,刚刚我疲了小憩,突然就做了一个梦。梦里一片血色,然后被梦里一黄龙惊醒,那黄龙浑身上下都在流血。” 一口气说完后,见自家兄长浑不在意,袁基又说: “醒来后我就觉得不对劲,于是就给自己起了一卦。卦相大凶!” 这下子,袁遗认真起来了,因为他们袁氏就是传的《京氏易》,而袁基又是他们这一代中最善此道的,现在卦辞都说大凶,看来真的会有不好的事发生。 于是袁遗也担心道: “那该怎么办,你是说这婚礼有问题?” 袁基摇了摇头道: “不会,这婚礼没问题,我担心的是叔父。今日去早朝,叔父按说现在已经该回来了,毕竟晚上还要举行婚礼。但现在叔父还未归,我看这卦相多半要应在叔父那里。” 这下子袁遗坐不住了,他当然知道现在他们袁家烈火烹油,但富贵全系在叔父袁隗一人身上,如果反对派要对他们袁家不利,只要除掉叔父就行。 于是,袁遗颤颤巍巍道: “难道宫里想害叔父?” 袁基想了想,摇了摇头,对袁遗道: “叔父一向惜身,上朝都内穿锁子甲,禁内外都是咱们袁家人。在宫里,对方是害不了叔父的,唯一的机会就是叔父下朝回府的路上。这样,阿兄,一会你去喊公路,让他带执金吾到朱雀门等叔父下朝,然后一路送回来。” 袁遗忙点头,突然问道: “那你呢?这婚照样结吗?” 袁基笑道: “这婚当然是要结的,我与平阳君缘定一生,必不能负她。要是我因为一个梦就毁了她的名声,那平阳君会恨我一辈子的。一会吉时要到了,我先行出发,后面的事就交给兄长了。” 袁遗还是有点不放心,劝道: “要不你带点部曲随行,万一真有不对劲还能退回来。” 袁基摇头: “我这次是去接亲的,不是去结仇的。本来咱们袁氏就和何氏有些紧张,这次婚礼会大大缓和我们两家的关系。要是我带兵去迎亲,这算怎么回事呢?而且兄长勿要担心,我会带着颜良同去。有此万人敌在,龙潭虎穴都走得,大将军府算什么。” 见袁基这样想,袁遗只好同意,随后就开始招呼弟弟们开始准备去接亲。 袁氏接亲的场面多浩大,外面停着的牛车就有五十具,后面的娉礼又有一百车,随行人员和礼宾加在一起就是二三百人,直接将府邸外的道路停得满满当当。 而外围又聚集着大量看热闹的京都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一时间全洛阳的闲汉都涌来了。 正是在这般热闹中,袁基一袭花衣出了府,准备登车。 却在这时,那婚车的车辕突然裂了一道缝,但在场人都吹吹打打的没人注意。 袁基在弟弟的扶持下上了车,后面袁懿达、袁仁达两个还未婚的小子也上了同一辆车。 之后在礼宾的一声令下,整个迎亲队向着大将军府开去。 最近会写一个非常重要的场景,大家多多支持啊。月票多投给小陈。 第四百零四章:国贼 第405章 国贼 袁基并不清楚,预示着他们袁氏命运的车轮已经出现了裂缝,他正满心欢喜的向着大将军府行去。 只是在这夹道的结彩中,袁基心头仍旧放不下叔父袁隗。 “叔父,你现在还没回来吗?” …… 壮阔瑰丽的崇德殿内,袁隗心里有点焦急。 今日的议事格外冗长,格外之多,好像是要把这段时间积压下来的政事全部拿出来讲一样。 先是说什么新任的徐州刺史陶谦将原先盘踞在北部琅琊贼给招抚了,还在州内大族的支持下恢复生产、厉兵秣马,说要为天子进攻沂泰地区。 但这些都是前头的,后头陶谦的意思就是要编制、要位置,说这样才能安抚地方和招抚的琅琊贼。 朝庭的公卿们自然是知道陶谦不过是拿泰山贼做借口扩展实力,但因为陶谦从不断上贡,输送的粮草也非常及时,所以公卿们最后还是决定同意了。 最后决议是,天子封其为安东将军、徐州牧、溧阳侯。 这封赏不可谓不重,但谁让陶谦是许相那一边的人呢?袁隗有心缓和两边的局势,所以在这一块稍做了退让。 商议完徐州方面的情况,青州那边又传来了坏消息。 坚守临淄的青州刺史焦和最终在外无援兵的情况下城破身死。至此,青州的局势败坏一片。 但好消息是,青州的黄巾军自己发生了内乱。 据汉庭自己这一边的情报,原先盘踞在青州作乱的渠帅有六众。先是济南祭孙、平原张饶、乐安徐和三众北上。又之后北海管亥占据沿海大部郡县,东莱管城占据胶东,齐国司马俱占据青州中南。 但后来因为济南、平原、乐安的黄巾军势力大弱,地方大族接连反扑,现在已经将大部分郡县给光复了,那些黄巾军也溃退到了泰山,与泰山军合流。 本来青州黄巾还有三方渠帅,还占据着大优势的。但最后齐国的司马俱不知何故,竟然暴死军中。上位的叫司马和,据说是司马俱的本家侄儿。 此人上任后,先是向汉庭请降,然后又开始偷袭了附近的管亥部,将其主力击溃,管亥带着余部只能在北海一带乞活。 所以现在送到汉庭手上的一份是焦和殉死的战报,一份是已经占据青州齐国、乐安大部、北海大部、东莱小部的司马和势力送来的请降表。 虽然司马和在表中说焦和身死是一个意外,是他不愿意看到的。但朝庭上的这些公卿依然感觉到了恶心。 刚杀我大吏,就要来请降? 而且你这个请降是请降吗?直接让我封你为齐王,领青州六郡国。这简直是明抢! 本来这封表书是不允讨论的。但大将军何进却说,这事也是能讨论讨论的,即便这不能封王,但给个公也是可以的,让他们去打盘踞在鲁中南一带的泰山军势力,岂不是驱虎吞狼? 袁隗听了何进的话,并没有因为自家侄子今天就要娶对方的侄女,就口下留情。 他直接对何进的想法嗤之以鼻,面端坐在陛台上的小皇帝,义正言辞: “唯名与器不可假人。昔三家分晋,共向周王请封为侯,乃有战国末世。彼等也从人人得而诛之的篡逆之贼,摇身一变而为周王所封的王侯。而如今,宵小司马和,拥兵不过数万,踞土不过数郡,却想封王?岂不是痴人说梦。” 何进对袁隗的反对没有多大的情绪,只是淡淡问道: “如大司徒所言,那这青州局势该如何呢?” 实际上这一次的议事,袁隗心里隐隐有点觉得不妙。因为有很多事没有和他通过气。 原先关东诸事,都是先送到他这里,然后他再和何进、许相、皇甫嵩一起讨论商议。 皇甫嵩一般不理事,而何进因为缺乏执政能力,也多是唱喏,所以天下大事一般都是他和许相说了算。而自他将许相压服后,这天下事直就是他一人所画耳! 但今天呢?徐州还好,许相是和他说过的。虽然最后的册封要比他原先认为的要重,但这并不碍事。但青州这件事就非常诡异了,他从头到尾都没听说过这件事。 他为何出来反对呢?除了因为一个政治家的操守之外,更多的是一个政客对于权力斗争的下意识动作。 你何进弄了一个他不知道事出来,不管你后面有什么谋划,我肯定要先反对呀。 现在何进问他该如何筹划青州局势,袁隗仔细想了想,还是道: “此事易耳,青州贼患看着炽烈,但已从原先的娥贼沦为盗贼。前者视死如归,后者以利相合。所以纵是势大,也是一盘散沙不足为惧。彼辈有外敌在,尚可抱团取暖,一旦外安,必生内乱。所以与其剿不如守。可择一良吏坐镇济南,招抚乐安、平原、济南三郡宗长,屯粮秣,练精兵,一旦司马和等人有事,便可倾军南下,一战可擒。” 袁隗不愧是政坛常青树,具有出色的战略视野,一眼就看出了所谓司马和等人的虚实。 对面一味求封,必然是因为司马和尚不具有压倒内部势力的威信,所以才如此急求。 在场的这些公卿们虽然更乐衷于争权夺利,但在见识能力都不差,知道袁隗这样做还真的是好办法。 但现在问题来了,济南已经算是敌占区了,谁会愿意去?谁又有能力去招抚地方宗贼?现在都是一个问题。 而且这个还和之前让陶谦去徐州做镇还有本质区别。陶谦自己就是一武将,又是丹阳人士,有宗族依靠,和徐州地方的大族世家也有网络。所以才能坐稳。 而现在派去济南的,先不说能力要不差于陶谦,就在人情练达这一块也要非常出色,不然去了也是送死。 但这样的人去哪找呢? 就在众臣议论纷纷的时候,袁隗突然想到一人,于是他对小皇帝道: “我看让曹操去就很好。” 曹操? 一时间众臣更是议论纷纷。 这次大伙不是反对,而是觉得袁隗这个建议真的是太好了。 论能力,曹操是没得说的,从河南战场一直到河北战场,再到后面的两次东西两京大战,曹操的军事能力都表现得凌厉。 按理说这样的良将不应该充分发挥在西线战场吗?为何要放到青州那块边边角角? 理由不复杂,就是这些人觉得曹操不能再用了。 先是一个是,不论他在倒宦行动中出了多大力,都还是不能改变其就是宦官子弟的事实。随着他在西线战场立得功越多,关东世家武将们对他的反感就越深。 就像那曹操的死对头郑泰说的那样: “他什么身份?也配和我等公族子弟一起受赏?” 这还是一个,更有一个是,两边在战场上难免结了怨了。之前一次战斗,就是让曹操孤军深入,而友军近在咫尺却不相救。 对于前线的这些蝇营狗苟,朝中大佬们都看在眼里,知道后面不将曹操调出西线,后面真没准要逼得人家叛逃关西了。 本来他们对曹操的后续安排是调往北线的,但谁知道老袁家的浪荡子弟袁术竟然能打得这么好,直接就在北线打开了局面。这下子就不好再将曹操安排过去了。 毕竟原先对曹操的安排可是让他去开拓而不是让他去摘桃子的。 摘桃子这种事不安排给自家子侄,给你曹操? 还是那句话,你曹操什么身份? 所以大司徒袁隗的提议一下子就得到了在场大多数人的同意。 何进也无所谓,他和曹操的关系也不错。本来这一次就是要拉着曹操干的,但这人还在西线战场,只能放弃。 现在也好,这曹操后面也算自己人,先将他弄到济南,也好用他的能力,打开东面的局势。 于是,在场之人无人反对。见此袁隗立即建议小皇帝: “陛下,东面形势一日数变,所以这任免宜早不宜迟。请陛下即刻令尚书令撰写诏书,然后羽檄飞传送往西线军中。令曹操奉诏后,不得停留,即刻东出。” 全程一直如木雕的小皇帝刘辩听了袁隗这句话后,挤出一个笑容,点了点头。 随后,由尚书令袁晖挥毫拟诏,墨迹未干就有羽林郎放入匣中,飞奔出宫了。 看到这幅场景,一直呆愣的刘辩,神色晦暗。 哼,大司徒姓袁、尚书令姓袁,就连巡视宫门的都姓袁,看来再晚一点,这天下也要姓袁了。 想到这里,刘辩撇了眼自己舅舅,见他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他才又恢复刚刚的表情。 此时袁隗并不知道这些鬼蜮,对于他来说,曹操这事就是顺手而为。甚至出于公心还多于私心。 对于朝野纷纷议论他独断专横,跋扈直比梁冀。这些袁隗都知道,但他不在乎。 因为他知道此时的洛阳朝庭只需要一个声音,而且这个声音只能是他。 如没有他袁隗在,关东这些州郡会支持洛阳?没有他袁隗在,维持如此庞大的军队的钱粮如何筹措? 现在还只是西面的敌人,往后还有各地不轨的地方割据势力,还有那雄踞河北的大敌泰山贼。要想重新恢复往昔的海晏河清,要走的路还有很多。 而要做到这些,他袁隗不需要有更大的权势?更高的位置? 所谓能负天下所望者,自当主天下。 所以这个共和年号取的好啊,与他袁氏共天下,才能有和能安。 想到这里,袁隗又看了一眼独坐在对面的许相,这共和年号的主意还是他想的呢。 此时的许相比去年的时候要老太多了,简直就是风烛残年的朽宿,再无昔日的硬朗。 想到这里袁隗也有点愧疚,对于他孙子的死,他也只能从其他地方弥补许相了。 许相也感觉有人看他,睁开了眼,然后对袁隗展颜一笑。 袁隗愣了一下,复对许相颔首。 一时间两人颇有点冰释前嫌的样子。 就在这时,一议郎清着嗓子道: “众臣公还有事要议吗?” 袁隗忙出列,再一次上奏: “此前荆州刺史徐璆殉国,现在荆襄八郡无首。臣请北军中侯刘表为荆州刺史,为国镇抚八郡。” 已经准备的差不多的何进听到这话一愣,因为他没想到袁隗会让刘表做这个刺史。因为刘表算是他的人,之前此人就做过自己的大将军府掾吏。 想到这里,何进觉得袁隗是在向自己示好。对此何进不动声色,只是心里道了一句: “晚了!” 袁隗再一次发现无人反对,颇为自矜的看了一眼尚书令袁晖,示意自己的族弟动手写诏书吧。 这一次,袁隗连请示都没有请示一下刘辩。反正这个小皇帝说什么都只是会点头。 随后,又有羽林郎带着诏书飞奔出宫了。 就这样,袁隗笑了笑对众臣公道: “今天就差不多到这吧,晚上我侄大喜,各位务必来府一聚哈。” 说完,袁隗就要下殿准备穿鞋。 却在这时候,一小臣突然出列,直接对皇帝道: “臣有奏,臣奏大司徒袁隗僭越有不臣之心。”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而已经准备穿鞋的袁隗突然转头,如猛虎一般怒瞪着刚说话之人。 出言弹劾的正是许相的侄子许伷,时任议郎。 许伷被袁隗的威势给吓住了,一时间张着嘴不敢说话。 突然许相咳嗽了一声,这才将侄子许伷给唤回神。 许伷忙将朝板展开,吞吞吐吐的开始细数袁隗的多项罪责。 一时间朝上屏息凝神,谁都知道一场暴风开始了。 许伷这会越念,声音越颤,额头也是汗涔涔的。 因为按计划,这会应该已经有虎贲力士冲进来的,但这会却不见踪影。 但许伷越是抖,袁隗心里越不安。他本以为这不过是小儿辈不知道天高地厚,但渐渐他发现不对,这是一场阴谋。 于是,他转身就朝外面走,边走边喊: “执金吾何在?” 却在这时候,一队彪悍甲士突然从宫门外冲来,为首的一个豹头环眼,一矛就搠在了袁隗的胸口。 但袁隗内有锁子甲,这一搠只将他撞倒在地。 那豹头武士也意外,但步履不停,抽出腰间环首刀,就踩在了袁隗的胸口,然后一刀割掉了他的首级。 此人手执虎目圆瞪,死不瞑目的袁隗,冲着慌作一团的满朝臣工,高吼一身: “有诏,奉旨杀贼。” 第四百零五章:血宴 第406章 血宴 血色,发生的太快太突然了。 从袁隗扭头就走,到其被枭首就是眨眼的功夫。 然后这样一个权倾朝野,位高权重的大司徒就这样死在了崇德殿。 本朝自光武后不是没有血腥政变,但能在崇德殿上流血的还是第一遭。 这下子本就慌乱的臣公们越发不堪,有直接躲在柱子后的,有跑到何进那里寻求庇护的。 但依旧有袁氏门生挺身而出,起来怒斥那豹头: “执金吾何在?” 有几个许相那一边的臣公听了这话,不禁笑了出来: “都这样了,还执金吾呢?能进来就已经说明你们指望的执金吾不顶用了!还在这呓语做梦。” 果然,那袁氏门口吼了半天,却再不见一卫士出来。 就在他万念俱灰的时候,朱雀门外却传来一片喧哗。 而且这喧哗之声越来越鼓噪,却是听无数人在外喊: “大司徒何在?我们要见大司徒。” 这下子原先老神在在的大将军何进和司空许相再坐不住了,他们互相看了一眼,皆看出了对面眼中的意外。 本该在南宫巡逻的执金吾们怎么这么快就到了朱雀门外?难道事泄了? 不少袁氏门生们看出了对面的诧异和恐慌,内心狂喜。 原来你们没搞定过执金吾啊。 这下子他们再不坐以待毙,几个一起搬一把案几就冲向了堵在殿门口的豹头武士,显然是想合力制服此人。 那豹头武士轻蔑一笑,脚下一个正蹬直踹,一脚就将这几个连人带案几踢翻,然后上去挨个补刀。 于是,崇德殿的血流得越发多了。 而这下因为这几人的反抗,豹头武士带的这些人也开始下场屠杀,他们专找之前站在袁隗边上的人杀。 混乱中,尚书令袁晖连滚带爬的逃到刘辩的御座前,毫无风度的抓住刘辩的脚,磕头求饶。 刘辩脸上的不耐一闪而过,但还是对下面的何进与许相道: “阿舅、许师,这是何故?” 刘辩这话一说,何进显然是吃了一惊的。 哈,你和我们一起谋划的,伱现在问我发生了什么事? 却是边上的许相更老辣,他尊重地对上首的刘辩道: “回陛下,袁隗一党犯上作乱,试图篡夺汉室,不臣之心昭然若知。我等是为国讨贼。” 然后许相还补充了一句: “这崇德殿见血,皆是袁隗之过啊。” 刘辩这时候才好像明白现在的情况,然后一声不吭。先是一脚将抱住自己脚的袁晖踢开,然后就转身撤到了御座后的屏风后。 很显然,刘辩默认着这一切,但不愿意看到这番流血。 看到刘辩这副做派,何进的眼神是复杂的,许相的眼神是欣慰的。 但不管是复杂还是欣慰,他们皆是一个念头: “咱这皇帝是个雄主。” 那边袁晖被抛弃后,转头就对下面的许相、何进磕头,口里哀求道: “我有用,我是尚书令,可以拟诏。有用。” 何进看不惯这败犬,眼神示意了下边上的一个武吏,就要让他去勒死此人。 就在这时候,一边的许伷突然自告奋勇: “大将军稍待,这人让我来杀。” 何进想了想,点头了。知道这许伷刚刚丢了份,这下是要来找补的。而且让许氏的人多沾点血不是坏事。 见何进同意,许伷深呼一口气,直接走到殿内的烛台旁。 这烛台是错金青铜盏,形制颇古。 许伷反手将其绰起,先是掂了掂分量,然后径直走向那抖若筛糠的袁晖,小声道: “得罪了。” 说完许伷一个大跨步,挥着灯盏就砸向了袁晖。之后连挥十余下,直打得人稀烂。 许伷要将刚刚对袁隗的胆怯惧怕尽数发在这袁晖头上。 弱懦者对更弱者总是这般加倍残忍。 许伷在尽情的发泄着,根本没注意到袁晖的血早就流到了皇帝的御座,将这无上的权位染上了一点腥红。 他也没注意到,朱雀门外的喧哗鼓噪更加剧烈了。 他也没注意到,崇德殿外突然响起的雷声,一场大雨突然而至。 …… 朱雀门外,袁术再无往日的强豪,而是在那嘶声力竭,高喊: “刘备出来见我。你个大耳贼,焉敢负我?” 在袁术边上围满了腹心斗将,他们也六神无主,其中纪灵道: “主公,我们喊了半天,老司徒还未出现,宫内有变啊。应即刻通知大郎君他们,不然迟则生变啊。” 纪灵后面的苌奴更是焦急,他直接对袁术道: “郎君,咱们直接攻进去,先去救老主人出来。” 袁术见刘备躲着不见自己,心里早就窝火了,见苌奴说这话,直接骂道: “你是嫌我叔父死得不够快吗?我们一旦攻门就形同造反,我叔父在里面焉有命在?蠢货。” 苌奴被骂得脸色涨红,但不敢和袁术顶撞,只能讷讷不言。 袁术边上的是许攸,他今日刚要去袁府准备参加晚上的宴会,就看见袁术带兵涌入到了朱雀门。 他担心袁术头脑发昏做出什么不可挽救的事情,于是就来问发生何事。 之后许攸就知道了始末,而他的眉头从那会就一直皱着,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打算。 这时候听到苌奴要攻打宫门,许攸眼睛闪耀着危险的光,然后他就对边上的袁术道: “苌奴说的办法没准还真能救老司徒。如我等不能给宫内的诸公卿带去危险,他们必然不会留老司徒的命的。” 袁术也不傻,他也琢磨出这个味了,但是,但是,这可是攻打朱雀门啊。 他袁术虽然混,但也知道一旦带兵攻门,他们袁家就真的是在造反了。这由不得袁术不慎重。 就在袁术逡巡下不了决定的时候,一边的雷薄粗豪一笑: “中尉,这宫门就由我来打。到时候杀人放火都是我雷薄的主意,和袁氏无关。到时候我到霍山老家一躲,他们能奈乃公何?” 说完雷薄不等袁术说话,就高吼一声: “愿意跟乃公一起去霍山落草的出列。” 一时间,立马就有百十号人出场,他们几乎都是雷薄从家乡带来的子弟。 雷薄粗豪一笑: “弟兄们和我破过那么多坞壁,这大汉天子的宫门咱还真的没碰过。今个咱们砸破宫门,救出老司徒,建不世之功。” 说完,雷薄一马当先,就要跳荡到朱雀门外。 这时候,许攸提醒道: “咱们直接放火烧宫门,还能提醒大将军府那边的袁基他们。” 雷薄点头,忙找人去寻薪柴和火油,就要烧宫门而入。 而朱雀门上的宫门吏们见下面的动作,也乱作一团。 就在这时候,炸雷响起,一场暴雨忽然而至。 这场雨直接将宫门外的袁术等人浇个心凉。然后又听得宫门内喊道: “国贼袁隗,现已伏法。只诛首恶,他者无论。” 说完一节首级就被扔出了朱雀门,在雨水中一路滚到了袁术脚下。 袁术浑身颤抖如触电一般撤步躲开,他明显愣了,之后才不敢置信的看着脚下的首级。 那是他的叔父,他们袁氏的擎天玉柱,现在就这么死在这里。 这时候宫门内再次传来声音: “袁氏气数已尽,不仅袁隗在宫内的一门众已被尽数诛灭,剩下的袁氏族人也已被杀。你们还不弃械投降?” 这时候,许攸反应过来了,他拽着袁术的袖子,惊呼: “袁基那边糟了。” 这时候袁术已经六神无主,重复了句: “袁基糟了。” 许攸叹了口气,知道不能指望袁术了,他看了一眼大伙的神色,全无斗志,叹了口气: “走,咱们即刻出城,先出关。” 说完,许攸拽着袁术就向东出城,而如纪灵、雷薄等将也约束核心部曲紧紧追随。 这时候,袁术回过神了,他突然问了句: “袁基他们怎么办?” 许攸头也不回,吼了一句: “他们完了。” …… 大将军府邸内,乐声、祝福声、宴会声,欢腾一片。 袁基半是无奈半是喜悦的推开一个上来祝福的宾客,再一次整理了新服,走向了那凤冠霞帔,头戴新盖的新娘。 袁基的脸上浮现着笑容,正跨出一步,就陡然停住。 一把短匕从后方插进了他的腰上,然后又是一把短匕从侧方插进了他的肚子。 袁基不敢置信的看着肚子上的羊角短匕,张口就要呼喊,却被一只有力的手给捂住了。 袁基缓缓倒下,大堂内的声乐还在继续。 袁懿达、袁仁达两个未婚的小子刚刚还在羞涩的看着何氏的女眷,就恼怒的发现自己二人被几个野蛮的宾客给隔开了,他们看不到袁基了。 两人脾气是好,但也是公族子弟,哪容得别人这样无礼? 于是,他们上前推开前面的宾客,却突然被人在喉咙上划了一刀。懿达、仁达两兄弟捂住喷血的喉咙,努力吼了句: “杀人啦!” 相比于袁基被围,懿达、仁达两兄弟就是直接落在袁氏一众眼前。 一直作为护卫的颜良大惊失色,一把抓起案几就砸向了那几个围着袁基的何氏宾客,然后跨步上前,就抓住袁基的衣带往后拽,一路就拽到立柱后。 此时袁基还在呼哧呼哧的喷着血,将他那一声红衣染得更鲜红了。 懿达、仁达两兄弟刚死,袁遗大惊失色,再顾不得其他,一把推开一个正要靠近的徒隶,就冲出门外,对外面大吼: “何氏杀我,速速入内护卫。” 袁氏的宾客和族人们除了袁基他们这些个核心的族人入内接亲外,其他的都被安排在大将军府的廊庑外。这会正和一众何氏的随客们觥筹交错。 突然听到袁遗的喊声,这些人明显愣了一会。 但那些何氏的人可没有愣,他们直接拿起盘子上的割肉刀就对着一旁的袁氏族人刀进刀出。而在两边的廊庑,也突然有数队弩兵破壁而出。 他们对着还愣神的袁氏族人,不断宣泄着箭雨,一时间廊庑外哀嚎遍野。 但袁氏宾客中也有武勇的,即便出来接亲,内衬里还是穿了甲。所以即便身上还是挂着箭矢,这些人还是勇猛地将案桌掀起,给一边的族人们遮挡箭雨。 他们一边挡着箭雨一边靠拢在一起向前厅移动,显然是去支援厅内的袁遗等人。 袁遗看着外面的混乱,眼角陡然看到一人拿刀劈来,直接一个缩身就撞入那人怀里,然后顺手将刀夺了,抹了此人的脖子。 袁遗非是寻常人,在他们这一代中最能打的。袁术为何那般配任侠?还不是看自家堂兄年轻的样子,有样学样。 实际上,这一次袁遗本该能脱逃的。因为出发前袁基请他喊袁术去朱雀门候叔父。但袁遗不放心袁基,通知完袁术后,他自己就又回到了大将军府。 这就撞上了。 袁遗一刀杀了何氏宾客,血染衣襟,就准备入内支援颜良。那里颜良正拿着案桌挥舞,显然支撑不了多久。 就在他跨入,就看到自己弟弟袁胤被一匕首戳入胸口,就倒在门边。 袁遗看到弟弟惨死,泪流满面,嘶吼一声: “你们真该死啊!” 说完就冲向了厅内的一何氏领头人,他叫朱宥,是何苗的同父异母弟。老何家与老朱家的关系太乱,非一般人能算清。 朱宥见袁遗持刀杀来,也不硬顶,就要逃到后面屏风。 却不妨被一直躲在立柱后的袁叙看到,直接就被此人一脚揣在地上。 袁叙笑着看了眼了兄长袁遗,就要挥拳砸向地上的朱宥。 却在这时候,后面的屏风被撞破,一队甲士手持大斧就冲了上来。 袁遗悲哀啼号: “留他一命吧!” 却见对面听都不听,十几把重斧劈在袁叙身上,将这个英武的公族子弟劈成了碎块。 朱宥躺在地上,被袁叙肚子里的下水撒了一头。他顾不得恶心,连滚带爬就躲到了甲士们的身后。 随后朱宥气急败坏: “都给我杀光!杀光!” 颜良这会一手捞起重伤的袁基,一手扛着案桌,不断后退。 到处是嘶吼,然后他就听到一熟悉的声音,转头一看,就见到袁遗被四五个甲士围住,腿都被斩断了,然后被一斧子砍断了头颅。 颜良叹了口气,再一次抓紧肩上的袁基,向着屋外猛冲。 袁氏的人都死了,但只要袁基还能活,袁家就败不了。 但颜良的希望很快破碎,当他终于浴血冲出厅外,看到的却是尸横遍野。瓢泼大雨下,两百多名袁氏的族人宾客赤身裸体被扔在那。 大雨带着血水冲刷着石面,整个天地都在哭泣。 看着外面一众虎视眈眈的何氏部曲,颜良猛然转头,就见到朱宥一手抓着平阳君的头发,一路拽行出来。 此时平阳君华丽的嫁衣已经破碎,脸上的妆容也已经污浊,她哭喊着: “父亲,为什么,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原来她是朱宥的女儿啊。 此时朱宥毫无对女儿的怜悯,他一把将平阳君掼在地上,任雨水冲打着这个女儿。 他冷漠的说道: “你的一切都是何家给的,你本应该是做皇后的,我本来是要做国丈的。本来我何氏与刘氏的姻缘是要连绵二世的,不,是要连绵万世的。但这一切都因为你!” 朱宥怒气勃发: “都因为你不守女节,竟然与袁基私通。你是多么自私,只为了自己就将生你养你的何家给抛在一边?你是多么自私,就因为我平日的宠爱就意妄为?你不知道你的姑母早就许好了刘何两家的姻缘吗?你不知道你私通袁基的事情,一旦让陛下知道,我们何氏将会万劫不复吗?” “你太自私了了!” 此时的平阳君完全不敢相信平日爱她宠她的父亲会这么决绝,她浑身都在发抖,觉得这一天简直是从无上的喜悦跌落到无尽的深渊。 朱宥并不打算停止,他有太多的话要说了: “幸好,你的妹妹是懂事的,她在知道这一切后,决定主动替你入宫。你和她一比,真的是太让我失望了。” 平阳君这会泪已经哭干,脸上却依旧满是雨水,她跪着向朱宥磕了头,突然就冲到一边,捡起地上的一把匕首指着自己,哀求道: “女儿让父亲失望了,但女儿求父亲放过袁郎。不然女儿就自戕在父亲眼前,也让天下人知道我何氏到底是什么样的家风。” 朱宥气得发疯了,他暴跳如雷,在廊庑下怒吼: “你怎么敢,怎么敢!” 他对边上的甲士怒吼: “杀,都给我杀光。” 但这些人听了这话,畏畏缩缩的,就是不敢动手。 因为他们知道,即便平阳君是朱宥的女儿,但也是大将军的侄女,更是得皇太后的喜爱,他们万万是不敢动手的。 于是,这些人就只将弩箭对准着颜良和他背上的袁基,但偏偏一步不敢往前迈。 见到部曲们不敢动手,朱宥整个人陷入了疯狂,他一把夺过一斧子,就要上前亲自手刃逆女。 而那边,见自己父亲如此绝情,平阳君一声惨笑,疯狂道: “父亲,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今日我割发剖皮,以后与朱、何两家再无关系。” 说完,平阳君就在众目睽睽下将自己一头秀发给割了,然后对着自己的脸就剜了数道口子,生生将一块皮肤给剖开。 只跨出几步的朱宥这会见到女儿这般刚烈,整个人失魂落寞的坐在石阶上,喃喃道: “女儿,我不是这个意思。” 然后平阳君忍着剧痛,爬到颜良的脚边,笑着道: “将袁郎放下吧,这束头发给他。袁郎,最喜欢我的头发了。” 颜良点了点头,此时此刻,他知道自己已无活路。 于是他缓缓将失血而死的袁基放在了平阳君怀里,随后自己也端在在地上,给自己杂乱的衣冠再次整理正。 颜子后人,死可死矣,衣冠不能乱。 看着枯雕的袁基,平阳君笑了一下,随后一匕首就戳进了心脏。 她最后一次看了眼呆傻的父亲,然后趴在了袁基身上,死了。 而那边颜良见袁基与平原君死在一起,肃容对那些愣着的弩兵呵道: “还等什么,送乃公上路。” 说完,颜良大笑三声,随后万箭穿心而死。 最后,颜良的武冠真的没有歪,袁基与平原君也死在了一起。 只有那磅礴大雨继续冲洗着人间,却怎么也冲刷不净。 真的,为了写这一资料片,这几天的数据狂掉。但我并不后悔,因为没有之前几天的铺垫,就不会有这一章的淋漓。写完这一章的最后一个字后,我觉得这是我这段时间内写的最好的一章,自己有一种突破的畅快。实际上我一直认为,如果文字不能取悦我自己,如何能取悦到你们。所以我从来都将自己的审美放在第一位的,这既是缺点,但也是我的优点。我一直用笔下的文字来展现的诚意,对大伙的诚意。所以再一次麻烦大家,继续支持我吧! 第四百零六章:甲子 第407章 甲子 后来,据老京都人回忆到这一日,大家都说那一日的大雨倾盆,一直下了一天一夜,将南宫的崇德殿都给淹了。 还有人说,那一天下的雨是红色的,光从大将军府、大司徒府、北宫中拖出来的尸体都搬了半天,所以天街两侧的沟渠都是血色的。 有人在袁隗的尸体上盖上了草席,然后混着其他袁氏门生一起被运到了城外草草掩埋,并没有能掩埋在邙山。 这一年由于恰逢甲子之年,因此这一事也被称为“甲子之变”或“甲子政变”。 甲子之变的影响是深远的,这不用后世人来总结,只当时的各方就知道了。 事变之后,袁术带着剩余的袁氏门生逃往了南阳。而袁绍在西线战场也惊闻后方之变,潜匿逃回老家,招兵买马。 至于袁绍为何能在军中潜逃,无非就是军中这些袍泽们或多或少放过的结果,毕竟军人多少都不愿意参与这种事情,给袁绍一个机会。毕竟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不管如何,袁氏菁华在甲子政变中伤亡殆尽,只有袁绍、袁术两兄弟各奔东南,再加上之前事变之前所拟的两封诏书,即让曹操镇济南、让刘表去荆州,一时间关东风云再起。 不过这会的洛阳朝庭已经顾不得这些了,他要先收拢西线和北线战场的军队。因为袁氏子弟不是被伏杀就是已潜逃,所以朝庭在接收上述袁氏势力的时候很顺利。 当然这里面也有许相之功,是他力排众议对军队不再清洗,只诛袁氏首恶。这才安定了军心。 也是许相言称陛下天纵神武,命世不凡,当临大宝。然后力排众议支持刘辩亲政。 这一次不再是大将军何进辅政,也不是皇太后临政亲朝,就是年仅十岁的刘辩亲政。 当然了,此时的刘辩虽然早慧,但到底没有多少执政能力,单说将外朝的这些公卿们的名字都认不全,更不用说再将这些人的关系网络,具体能力弄清了。 所以许相被小皇帝拜为太傅,用以辅助刘辩处理具体事务。甚至在许相的建议下,诸多士子菁英被其举荐入宫,就在禁中做了郎官,直接对刘辩负责,帮助其理政。 这些中门郎官因为就在禁内,也被朝中称呼为中书门下郎。这些人因为没有按照正常的转迁程序走,也被外朝的那些公卿们视为幸进之辈。 但不论外面如何议论纷纷,有小皇帝撑着,这些来自各地的中书门下郎很快就掌握了朝政的运转,将甲子之乱的混乱快速厘清。 在这些人当中,受许相举荐的钟繇因为能力突出得到了重用,更是直接被任免为中书门下长官,虽然品秩不高,但权力之重,几比过去三公。 许相得了大利益,在甲子之变中大出血的大将军何进自然也收获颇丰。他依然还是大将军,作为小皇帝的舅家,这个位置天然就是他该坐的。但这一次他这个大将军是实权了。 甲子之变后,何进统领了洛阳内外一切武装,从南北二军到禁省中外,一应军权悉数为大将军府收归。 再加上依旧在外线领军作战的皇甫嵩、朱儁,洛阳朝庭新的权力结构正在形成。 不仅如此,因为对袁氏等为首的势力的清除,关东与关西之间的阻碍在变少。现在两边已经开始有私下的往来,在谈。 虽然谈的几次都不欢而散,两边都不想放下手上的权势,但到底和袁隗时代两边的你死我活要降温不少。 而且时间是占在关东这里的。关西那边的公卿们发现刘宏开始还有点励精图治,但很快就旧态萌发,广选秀女,这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 而对面的刘辩却展现出少年雄主的气派,这不得不让关西这里的一些心系汉室的公卿们深思。 会不会两京合并,大汉真的能再次中兴呢? 但这一切都是未知的,关西的公卿们也不会就这样放弃手上的权位。而且有些人还觉得刘宏身体差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因为这样可以攫取更多的权力。 而且他们这里的小皇子刘协虽然还小,也没展现出多大的气魄来,但主幼岂不是权臣最欢喜的时候? 所以关西那边依然整军备武,谈归谈,这仗照打不误。 …… 甲子事变的影响很快就传到了河北。 此时张冲正停驻在广宗负责把控河北黄巾的整编。 随着陆续将下博一线和东武城外围的黄巾军撤回,总共十二万众的黄巾军参与了这次整编。 最后一共得精锐营头五营吏士,合计精兵一万。这些人在技战能力上完全不输泰山军的中护军,就是在五部校尉中都是一等一的精兵。只要后面将这些人的阵战能力再训练上来,泰山军的军事能力将再跃升一个台阶。 而且在有了这一万精锐吏士的补充下,泰山军开始了新一轮的扩兵。张冲从赵国、魏国、巨鹿等地的护田兵中,一共征调了一万五千人,再加上这精兵万人,泰山军的五个校尉部直接扩充到五个军,每军都是战兵万人,辎重兵四千的独立方面军。 这么大的扩军自然是需要张冲监督和把关的,所以这段时间张冲就一直留在了广宗。 河北各地的事务也从各修好的驿站源源不断的送到广宗的行军幕府内,由何夔等人一并处理。 整个泰山军的势力都在有条不紊的运转着,积蓄着力量,准备下一次的扩张。 也是这个时候,从京都潜伏的飞军外司送来了关于甲子之变的始末。 张冲当时愣了好一会,才终于确定煊赫四世的袁氏竟然会比历史上还要凄惨。毕竟在历史上,袁氏除了部分族人死在董卓刀下,但大部分的精英族人早就分布在关东空扼大郡了。 后面袁氏能主持讨董大业,就是靠这些网络。 但现在呢?如袁遗等人全死了,就剩下个袁绍、袁术二人潜逃,纵然是再回到关东,以他们被汉室所定罪的程度,想像历史上那样一呼百应,应者云集也还是颇为困难的。 张冲还一个没想到,就是刘备竟然在甲子之变中出了这么大力。从探谍送来的消息,刘备已经正式名录宗谱,成了关东朝庭炙手可热的“刘皇叔”了。 刘皇叔,真的是兜兜转转,刘皇叔还是成了刘皇叔。而且比历史上更能抓住机会,这一次看来他是真的翻身了。 而相比于刘备这事,那刘表南下荆州就乏善可陈了。相比于此世大多数人认为刘表九死一生,张冲当然知道,此人将会在本地大族的支持下,坐稳荆州北四郡,之后还会大败荆南联盟,真正的占据荆州。 不过刘表这人的能力只是一守户之犬,并不足以对历史的动向产生深刻的影响。但信报中的最后一条,也就是曹操受命济南相,正带着部伍迁转济南,这就让张冲坐不住了。 历史上曹操是当过济南相的,但那会情况和张冲这会决然不同。那时候济南可没有一个泰山军呀。 所以可见的,曹操到任后必然会加紧对泰山地区进行打击。而现在张冲的主要精力都放在河北开拓上,在老泰山地区并不能做到再多的关注。 于此同时,张冲也从各方面的情报中隐约察觉到了一种转变。 那就是随着东西之间的沉寂,关东诸多郡县正试图对他们泰山军发起围剿。 先是青州地区,黄巾势力内讧大损,无名之辈的司马和占据了青州大部。然后是徐州地区的陶谦在收降了琅琊贼后,又从丹阳招募的精兵为助,实力突飞猛进。莱芜地区的汇报就在说,徐州的军队就隐隐有所骚动,显然是对他们不怀好意。 张冲叹了口气,暗道鲁中南地区和平发展的时间可能不多了。这也是难免的。去年张冲带着泰山军出山,转战鲁中南,歼敌数万,硬生生将这片地区的汉军消灭殆尽。 也因此,即便张冲带着主力部队北上河朔,鲁中南根据地依然可以靠着护田兵们维持一方。 但随着时间过去,汉室那边显然也针对此地做了调整,不仅选派了一批精干大吏坐镇地方,还在重新构建新的军队部曲。 如此一来,军力稍显薄弱却又庄田众多的鲁中南就成了这些关东新军阀们的肥肉,人人都想来吃一口。 张冲估计,不是因为他在北方连接大胜,没准这帮豺狼早就扑上来了。 想到这里,张冲知道在鲁中南设置一个都督就刻不容缓了。 但选择谁呢? 说来现在张冲麾下也是人才济济,如关羽、张旦、丁盛、于禁、董访可以为军一方,有李大目、典韦、徐晃、李虎、蔡确、郭祖、潘璋等可以为他陷阵冲锋。 至于像度满、何夔、陶黯、范常、严庄、高升等可为他出谋划策,甚至统集粮秣,调度物资,他也有诸葛珪、荀攸等人。 再加上其他搞文艺的,刚刚受降的,可以说是文臣武将车载斗量。 但谁能主持鲁中南的局势,要面对曹操、司马和、陶谦以及鲁西南等地的郡守? 张冲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关羽,毕竟此君已算是他麾下第一重将,无论是军功还是资历都能有资格代表他坐镇奉高,主持鲁中南军务。 但这次北伐,关羽暴露出的多项问题仍然让张冲有些顾虑,他决定先回邺城,再好好想想。 没错,张冲决定从广宗撤军回邺城了。 一个是现在对河北黄巾的整编工作大体完成,除了拣选出的万余精锐会被带着布置在邺城附近训练,剩下的十万多黄巾军都将会被送往魏国和赵国的广阔平原地上屯垦。 也正是有了这些既有军事经验,又离开务农没多久的有生力量填充地方各公社,张冲才敢放心抽调出一万五千人的护田兵入军。 撤军的另一个方面是,广宗虽然临靠清水,也能转运。但到底是前线,百姓几乎无心生产,全靠外界输送粮草。所以在张冲入广宗之前,广宗就已经发生过几次粮荒了,显然广宗不是一个久留之地。 于是,张冲决定将广宗大部分百姓和道徒以及河北黄巾皆迁往更安稳的赵魏之地,只将广宗作为一处前线兵站。 毕竟相比于广宗,张冲所定的邺城显然更适合作为根据地。 实际上,在张冲决定回邺城而不是回邯郸,就已经说明,在后面一段时间内,北向攻伐要暂时告一段落了。 在张冲的心中,他后续的安排是打算在邺城称王建制。 没错,之前张冲一直不这么做,不是什么担心枪打出头鸟。到张冲这个体量,他即便不称王,也必然是汉室首要的打击目标。 张冲不称王,只因为一点,那就是他还没有能处理与太平道之间的关系。 后世人普遍看不起黄巾军,但张冲却深刻明白黄巾军那丰富的人力资源对他到底有什么意义。 且不说那万余精兵和那十万多的屯垦兵,就说自此以后,他们泰山军将挑起反汉势力的大旗,真正的成为天下穷苦人唯一的希望。 为了最大程度发挥这样的大义,称王建制就显得格外重要,这样才能以示和汉室不两立的决心。 而且到了他这个程度,他如果不再往上做,他下面的军吏们也会沮丧。 于是,在知道关东形势将会有大变化的张冲,即刻带着十五万兵丁人口一路西返,向着邺城回转。 而张冲打算建制的消息,也通过他不断小范围的单独谈话而在泰山军上层传开了。 对此众将无不欣喜若狂,就如张冲想的那样。渠帅不进步,他们怎么进步? 回到邺城后,张冲先是于铜雀台上检阅了新编练而成的五军。令五万精兵分列旷野,旌旗无数,铁甲曜日。 众军三呼万岁后,便依照铜雀台上的旗语变换阵型,或成横阵,或为竖阵,时而合阵成列,时而分阵成圆。 看着铜雀台下,这般威武之师,张冲豪气万丈,对将要肩负的历史使命更添了几分信心。 果真是,雄师百万才更显英雄气。 月票走起啊家人们,最近数据要歇菜了呀。 第四百零七章:太武 第40八章 太武 演武一毕,张冲特命各部拔擢一批壮年英勇、多历战阵的猛士,赐锦袍铁甲、悬牙牌,书“陷”字,背云“陷阵士”,刻姓名于其侧,以彰显他们陷阵之志。 全军随后又举行大比武,槊、射、刀、骑各项大比。 其中步槊前四百优者,张冲特为一部,用黄绢尺幅,印以朱字,号曰“帐前铁枪部”,以清河朱灵为将,以卫出入。 其后张冲又从大比武中,择体能最优,身长力大者四百人,号曰“帐前铁甲士”,以李武为将,以壮牙帐。 实际上,张冲选拔这些勇士一方面是为了提升士气,一方面是来给一些新进的勇士一个超拔的机会。 比如张冲就知道突骑军中就有乐进,其人到底是在历史上以武勇闻名的,在突骑军中履历战功。但到底缺了一份时运,就是在他之上的十部骑将皆为一时之猛将,他到底还是起势晚了,所以到现在还是一曲将而已。 所以这次大比,张冲就专将乐进调出,从黄巾旧军选善骑射、多交锋之骑卒五百人,配马匹、鞍辔、衣甲、弓、剑、枪,赐号曰“帐前铁骑士”。直接让乐进统领,随扈两跸。 大比结束后,张冲从府库中调拨了一批粟米、生猪、肥羊、犒赏三军。最主要的还是让新入编制的那黄巾旧军们尝尝荤腥,也让他们看看,跟着泰山军走,除了那些口号之外,也是真的给大家吃肉。 随后张冲令五军扎营于邺城西北口,大飱。尔后他就在众军高呼万岁中,带着一众文武吏回转幕府,准备细商建制一事。 群贤坐定,张冲对众士凝重道: “这几日我日夜深思,反复想着现在称王建制的利害,但一直没能决定好,今日我泰山军文武俱至,也议一议这事吧。” 张冲话音未落,就有一士劝道,却是张冲新的老丈人蔡邕。 只见蔡老头怒驳张冲: “昔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尚服事殷;武王八百诸侯不谋同会,犹还兵待时;高帝征伐累年,犹以沛公行师。今你德义虽明,却无宗周之祚。威略虽振,未有高祖之功。既无祖荫,又无大功,怎可称王?不如深固根本,招贤纳士,先拒河北,再得中原,最后上洛。到了那时,无王而王,又何必急在一时呢?” 蔡邕既作为张冲的丈人,又作为在场文化最高者,他的意见显然非常重要。 所以一旦蔡邕反对,后面马上就有几个来附和。 后面就是他的学生阮瑀,时任军府掌书记,也言道: “古之王者,万乘之国,据土千里,民口百万。而今我等不过占大河上下,拥众五万,实不足以称王。再者,我泰山军号替天行道,救民水火。因禀其大义,故能雄视河朔,抗衡汉室。今举大号,诚顺吏士人所望,然一应虚耗实难避免。不如继续深固根本,劝课农桑以供资储,帅五军以习战射。一旦四邻有事则乘之,强则避之,此久长之良策也。且虚名无实,又有何用?” 阮瑀说的很有道理,当下就有一众原汉吏出身的幕僚们颔首赞同。 便是他的老师,蔡邕也捻胡赞叹: “元瑜所言极是。” 但在一众应和中,何夔率先说话了。其人道: “一派胡言。今天下纷乱,全雄逐鹿,快人一步就是步步快。我赞成渠帅称王,扛起反汉大旗。” 何夔怕张冲觉得称王有点功利,还专门为张冲解释: “古之王者,上受命于天,下播德于民。今汉室德衰,不能庇天下苍生,使遭世饥乱,流离屯厄。而渠帅畛乱冀州,聚民屯垦,以救性命,有大德于万民。但冀州既安,中原仍乱,望渠帅应民所望,四海所宗,称王建制。” 最后何夔还看了一眼蔡邕,指着在场的这些文武道: “在位诸君所以捐躯奋兵,诛讨暴乱者,正为渠帅驱除荒芜。伏愿渠帅应天顺人,早登王祚,解救苍生倒悬。” 在场的不论是董昭、荀攸这些善文之士,还是关羽、丁盛这些肱骨勇将,皆钦佩的看着何夔,万想不到何夔会有如此一番厉害的见识和口舌。 是啊,咱们劝渠帅称王,非是为所谓的一己之富贵,实则是为了解救天下苍生啊。 于是,那边何夔说完,就又有人抢着话附和。 却是时任法曹副长的郭图,他直接越过自己的主官,也就是法曹长赵达,先一步开口了。 赵达为人本就阴鸷,见郭图这么不懂规矩,整个脸色就更阴沉了,他撇了眼郭图,然后默不作声,将手揣进了衣袖里,敛目不看。 郭图当然知道自己此举恶了赵达,但他根本不在乎,因为他俩都算是何夔一党的,有何夔在,赵达弄不了他。 再说了,郭图现在是在帮何夔搭腔,就是恶了赵达又如何?真的劝进成功,他还担心赵达? 于是郭图慷慨激昂: “天生神物,以应王者。远人慕化,实由有德。渠帅躬行道德,承顺天地,自当践登王者之位。自桓帝以来,二十载间,群灾大异,交错锋起,实乃末世。汉室内有阉竖之患、骄臣悍妾、醉酒狂悖。外有诸夏之畔,匈奴、鲜卑、乌桓、西羌更迭并起,奋臂为祸。《左传》有载,昔平王东迁,北戎、南蛮相交,华夏命悬一线。不及百年,此其戎乎!其礼先亡矣。” 荀攸听出了郭图的意思,精神一振,暗道果然不能小瞧这位昔日密友。 实际上当郭图点出这句的时候,在场很多幕僚们都听说了郭图的意思,皆惊讶且复杂的看着郭图。 而郭图的表演并未结束,其人振奋精神,朗朗道: “而值我华夏危难之际,自当有圣贤出。尔后管子辅齐桓公九合诸侯,尊周室,攘夷狄,禁篡弑,抑兼并,将我华夏复兴。于是才有孔子所言,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 郭图说到这里,人已站起,他指着外面,唱道: “而今呢?群雄并起于内,群胡狼顾于外。正是安危之分界,华夏之至忧。臣之所以破胆寒心,不顾荣辱,正是为此心忧。所谓明者防祸于未萌,智者图患于将来。在列诸君皆是至明至慧之人,敢言图所言有片毫虚言否?” 说着,郭图就对边上沉默的赵达一拜: “赵君,可认同图所言?” 赵达僵硬着脸,缓缓点头。 之后郭图又拜问数人,大伙皆认为郭图所言不错。 在场的这些人一方面是觉得不管郭图说什么,背后就是一个意思,那就是劝进。他们并不愿意反对郭图说的这些,免得让人怀疑他们是反对劝进。 另一方面,这些人也是英杰,知道郭图说的这些还真有点像那么回事。那就是什么呢?我华夏还真的可能有点危险了。 道理不复杂,首先就是国朝以来,北边和西边的胡患一直不能解决,使得中原地区不断失血。这还是汉室一统的情况下。而现在天下眼见着群雄逐鹿了,谁也不能肯定这番分裂,是如平王东迁后的混乱,还是像秦末或者汉末那样。 前者那种是一乱乱了四百年,后者是最多乱个十余年。所以后者还好说,一旦如前者,那岂不是华夏真危了? 而且泰山军这半年一直驻扎河北,深刻感受到了北方相比于南方真的是要寒冷许多,而听那些老河北们说,这几年是越来越冷了。 如果河北都这么冷了,那塞外等冷到什么程度?那些草原上的胡人能扛得住?所以必然所见的就是,后续草原的胡人将会源源不断南下,好获得一块过冬之地。 如果那时候天下还是四分五裂,那拿什么来抵挡这些亡命求生的胡人? 所以正是像郭图所言的,智者图患于将来。 于是,这一刻,经郭图一转进,劝张冲称王已经再一次上升到事关华夏文明危亡的程度了。 而在上首的张冲也对郭图有了另眼相看。 从后世而来的他,自然知道汉末之后将会是华夏最为黑暗的四百年,可以说天下生口十不存一,文明中断。后世北魏要想复兴儒学都需要依靠从河西之地逃难的遗存才能复原,可见中原之地已经是丧乱到了什么样的一个程度。 早年张冲初来此世的时候,退则存身,进则就是存华夏之文明,能终结那段四百年的黑暗。 所以当郭图发现这一点,并为大家讲出来的时候,张冲是很欣慰的,无论郭图的发心是如何,但这份远见卓识就是可以称赞的。 但郭图并不知道,要驱除这份黑暗得有多难。小冰河时期对人类文明的影响是决定性的,大陆岛两端的罗马和汉朝都同时陷入了崩解,非人力所能抗。 不过这些不是他要和在场要说的,过于悲观了。 不过就在张冲对郭图满眼笑意的时候,郭图突然言道: “既而称王,非得治宫室为王者所居。昔年萧侯所言,夫天子以四海为家,非壮丽无以重威。臣请渠帅修宫室,壮我泰山军威。” 这下子张冲的脸冷了下来,还未等他呵斥,下面的陶黯就皱眉反驳: “一派胡言,现在天下汹汹,正当宵衣旰食以助军,何以用来广建宫室?这宫室是能平天下还是能胜雄兵?向者,王者当以仁义为丽,道德为威,未闻其以宫室填服天下。至于你所谓萧侯所言,彼辈不过一循吏,如何懂得王者之道。尔后孝武以宫室罢敝天下民力,未必不由彼辈始。” 陶黯果然是山中隐士所教,内心自有傲气,竟然将高祖评功第一的萧何都视之为庸吏。 那边郭图只是恭敬受教,但却对陶黯不做理会。 腐朽之言,不值一博。 他说的这些郭图不知道?但他郭图为何就这样讲了?就是因为过去他们泰山军不称王,自然不需要多么威肃的宫室,但现在呢? 如果各地盟友或者有心要投靠的势力来邺城,看一眼所谓王的居所都这么破烂,谁心里不犯嘀咕。 漂亮话谁都会说,但说到底这个世界庸俗人才是多数的。你说什么仁义为重,那和不修宫室有什么关系?他郭图有说不重这些吗? 对于一个势力来说,门面功夫并不是那些刀枪要来的弱。再说了,修一座宫室能多少钱?又不是让你建阿房宫。 所以郭图心里只将陶黯当成了纯纯朽儒,装裱一下道德文章可以,真的要能助渠帅平定天下的,还是他这样的法家之士。 但就在郭图满怀希冀的看向张冲的时候,张冲哼了句: “这宫室要建什么,我看现在这邺城军府就不错。无论是仁义道德还是奇观明堂,皆有用,但皆不如我手握雄兵十万。此乱世,非以文定,乃为武戡。现在咱们还是要马上取这天下。” 此番话一定,如丁盛、徐晃等武吏皆高呼,至于郭图则黯淡一拜而下场。 是啊,这场劝进的重要角色哪里是他们这些幕僚吏长啊,恰恰是军中这些大帅猛将才为劝进的重要力量。这劝进之功看来早就给了这些武吏们啊。 果然,随着张冲这话一落,关羽、张旦联袂站起,皆言: “请渠帅为天下苍生计,为我华夏文明计,请登为王。” 随后,一干文武皆随二人下拜,口呼三遍。 至此,张冲再不犹豫,先请符宝示众,却是一方泰山石。此石正是当年张冲儿时其母从泰山带回来的。 尔后,由已经准备好的度满排众而起,将他和张冲早就商量好的事情托出。 冲天大将军降生于泰山之畔。而所谓泰者,太平也,所谓泰者,丰亨也。所谓泰者,无极也。是以,立国号名泰,肇基业于邺。” 随后就有一批礼官从外入内,各扛一面旗帜,分书“天下安平,海宇康宁”八字,之后又有一队扛着日、月、蛟、龙、熊、虎、鸟、隼、龟、蛇等图样的礼旗。最后,又有一人手捧一面旌旗,上捧给张冲。 张冲双手将旌旗一抖,一面“泰”字跃然众人眼前。 于是众文武心里神会,皆下拜口呼: “臣等拜见我王,愿随我王平此乱世,再造山河。” 这一日,张冲于邺城称王建制,改年号为泰武,意以武勘定乱世之意。 这一章写的有点久,主要都是文言文,写得累。 第四百零八章:国号 第409章 国号 张冲立泰之一字为国号,并未超出众多幕僚的认识。 因为自史以来,凡立国号者或是根据氏族名,或是根据所封爵名,或是根据发迹地来定国名。 如夏、商、周就是皆为氏族名,所谓夏者,在甲骨文上是蝉的象形字。而夏的开创者大禹,就是虫也。所以大禹所在的氏族就是尊崇蝉的,以夏为名。 后来大禹的儿子夏启建立夏朝,一方面就是取自己的氏族本名,另一方面是因为夏蝉这个事物本身就有很好的寓意。 首先蝉是从蛹到蝉又回到蛹这样周而复始的。这在当时就是一种不断循环的神秘,象征着生命的不断延续、复活永生。所以当时就有玉蝉一物,专门放在死者的嘴里,就是期冀死者如蝉一样精神不死,再生复活。 此外蝉本身又取居高饮清之意,其出自污秽、能蜕变转生化成高洁,它居高而鸣远、饮露而清高。 所以启以夏为国号,也是期望这些美义,期望他创立的朝代能万世不绝。 至于夏之后的商,也是如此,都是沿用的商这个氏族名。商之一族来源于天降玄鸟、降而生商。所以商在甲骨文中就是玄鸟下一个屋子,来反映这氏族起源。 商之后的周也是如此,在甲骨文就是田间种禾之形,这也反映了周人是以种禾为业的氏族。也正是他们周人所居于原,此原才叫周原。非是因为生活在周原,此氏族叫周。 此三代皆以氏族本名而为国号,其实质上也反映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此三代自授天命,非是授封。 如夏为王时,商已在。之后天命属商,所以商得天下。而商为天下王的时候,周就已经存在。后来周得天命,继而为天下主。 这些都是自授天命的。 而周之后的秦、新、汉皆非如此。 秦在甲骨文中为一种特殊的谷物,即草谷,是专门给牲畜吃的。而秦人就是给周王养马有功而得以封土为庸。之后秦王、秦帝,都是继续沿用了秦这个名字。这也说明,秦是从周命而继承来的,因为它是受周的册封而有。 秦之后为汉。刘邦用此国号是因为他是项羽册封的汉王,而项羽是代楚怀王而册封的刘邦。刘邦之后得了天下依旧以汉为国号,就说明他继承的是楚国的法统。而楚是当年周王所封,所以楚也是继承自周。所以这就是汉人自认为自己是承周的原因。 因为楚对秦非是继承,而是诛暴。秦使得天下大乱,民不聊生。所以有陈涉初发难,首义于大泽乡,建立张楚。后有项氏虐戾灭秦,立楚怀王。尔后高祖拨乱诛暴,平定海内,卒践帝祚,成于汉家。 这一条法统就清清楚楚,也是刘邦依旧以汉为国号的原因。 而汉之后的新是如何? 汉成帝永始元年,王莽被封为新都侯,国南阳新野之都乡,千五百户。这就是王莽肇命于新都。 之后王莽一步步加九锡,代汉而立,建国号为新。 王莽取新为国号当然也有新制度、新气象、新朝之意,但更重要的是新为汉室对王莽的赐封,所以以新为国号,正说明他继承的是汉的正统。 而后面刘秀再立国号为汉,那就是恢复前汉正统,这就没什么说的了。 所以到这里已经可以看出,所谓立国号的背后不是立什么,而是为什么要立这个。 你用什么国号就意味你的法统来源,这是一点容不得马虎的。不是说你在哪里发迹,还是受封为什么公侯,就自然沿用的。 举个例子,司马昭当年一开始被曹魏封爵,可是新城乡侯,日后封为高都公。但为何司马昭不愿意领高都公呢?他为何后面让曹髦封自己为晋公? 就是因为前者封他,他后面篡命就代的是曹魏了。因为高都公是曹魏封他的,他以后立的朝代也该叫高朝。 但偏偏司马昭不愿意如此,因为他认为魏还算不得天下之主,只有汉才是。而他要继承的自然是汉这个一统王朝。 那这个和他请立晋公有什么关系呢?原来,司马昭用的是那条自乱世就广为人所知的谶言: “代汉者,当涂高。” 对这条谶的不同解释,成就了不同人的命运。 袁公路觉得涂为路,而自己字公路,自以为名与字皆应谶,恰好他又从孙坚手里得到了汉朝的传国玉玺,于是自诩天命。 而曹操非要从汉室那里弄一个魏国,也是因为认为当涂高者,魏也。因为古代天子、诸侯宫门之上巍然高出的楼观,称阙或观;因其巍然而高,也称魏阙;“当涂而高”,即当着大道的高大建筑物,“魏阙”正是如此。 所以曹操称魏国,表面看是他击败袁氏夺得冀州,居于邺。邺又原是汉朝的魏郡治所;但其实质就是为了迎合“代汉者当涂高”的谶文。 而到了司马家这里,他们同样对这条谶文做了不同解读。 这条解读就是司马昭一开始被封为高都公。高都有城中当涂而高的楼台,正仿佛于“当涂高者,魏”,则司马昭之封“高都侯”,继承的仍是“代汉者当涂高”的谶文。 但因为魏也是高,那他司马昭要想证明自己比魏更有资格继承汉的正统,那就要比他更高。而晋就是进也,引申之,晋又有了上进、前进一类的美义。 所以司马昭专门跳出晋这个作为国号,就是在讲自己比曹魏更受天命,理应继续汉统。 不懂政治的人或者如在场的丁盛这些武夫肯定会对这一套嗤之以鼻,不就是个国号吗,至于这么玩弄文字,大丈夫所不取。 但实际上他们不知道,国号从来就是和法统有关。一个政权的国号就反映着你的法统来源。 那法统为何重要呢?它实际上是为了名正言顺的统治,是让天下民能够心安理得的接受被统治。 为何历代开创之主,建国号都爱用春秋战国的国家名?实际上是因为这些国家都是当时的天下共主周王所封,你用此国号就意味你继承了周的法统。 而周作为第一个攘括天下的大朝,继承其法统就能让其他地区的人接受你。 比如你是一个起自胶东的割据势力,筚路蓝缕而有天下了,然后你建立国朝叫莱。 按理说你这个国号没起错啊,因为你用的是你起家之地的国别名。但可惜,你这个名字是东夷人建立的国家,你叫莱国,和生活在关西的秦人们有何关系,我为何要让你统治? 当然你能得天下必然武力强横,所以不服就可以镇压。但总用暴力镇压反而会越让你的政权丧失合法性,秦人的反抗没准会更加隐秘激烈。 所以你就不能取莱国为号,但你可以取齐国。齐作为周所封的大国,自然能继承周的法统。所以你得天下后,天下五湖四海的人都会认为咱们还是一家人。而一旦名正言顺,那你的统治就稳固。 这就是为何历朝历代不是将正统不是追溯到周,就是追溯到汉,或者追溯到唐的原因。因为这些都是能名正言顺统治天下的法统来源。 当然还有另一条法统来源,那就是谶言。应谶言可比继承人间王朝的法统要来得更名正言顺了。因为直接是天授之,而王天下。 这也是为何曹操、司马昭等人都要用谶来包装自己,就是寻找更直接的合法性。 张冲既然将这些了解的这么透彻,那为何还要立一个莫名其妙的泰,而不是沿用魏呢?魏既受封于周,又合谶命所托,他又具有魏地,岂不是天然就该称魏王呢? 实际上,关于这一条,度满在和他私下中商谈的过程中,就问过张冲。彼时度满的意思也是称魏王,立国号为魏。 但张冲拒绝了,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法统不是来自于周汉、也不是来自于谶言。 他对度满道: “我等何人?是贵胄之种吗?有尺寸之地作为基业吗?我等起义只为了那一句话,替天行道,吊民罚罪。也就是说,我们不是要继续汉室,我们是要推翻汉室。我们也不是要继承周统,而是要建立一个我们黔首自己的统治。” 度满明白了,但他疑惑道: “但如果我们不以周汉为正统,那天下其他地区的百姓们会心服吗?” 张冲笑道: “这就是我更不愿意承袭周汉之统的原因了。周有天下要远比现在来得小,而汉所具之天下,又远远不是现在天下的全部。如果我以周汉为正统,那雪山之巅的百姓,或者漠北的胡人,他们为何要认你?” 度满张了张嘴,完全没想到张冲的雄心这么广阔,这大汉之地都无法填充其心胸了。 而这边张冲继续道: “我要建立的是黔首为主的国家,你只要是黔首,是细民,是受压迫者,那就可以在我这里得到保护和认同。无论你是羌人、匈奴人、汉人还是月氏人,你只要是黔首,那你就是我们的一员。” 度满目眩神迷,从来没想过能将事情这么想,但他很快反应过来: “那那些豪强富豪们怎么办?他们可不是黔首呀。” 张冲淡淡说了句: “他们也会是。” 这下子度满了解了,再不提这个话。 只是他的心里对张冲充满了敬畏。这个敬畏不是对其权势,也不是对其可能伤害自己的畏惧,而是对张冲手段的敬畏。 张冲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他既可以激进,又可以保守。既有理想,又如此现实。到底哪一个是他的行事风格。 张冲要是知道度满所想,必然会回他一句: “第一流的智慧从来就是可以有完全相反的行事准则,并且能够并行不悖。” 他度满距离张冲真的还差远了。 对于这个差距,度满心知肚明,于是再次请教,为何起名于泰呢? 对于这个名号,张冲实际上也想了很久。 有一说一,他张冲实际上是一个非常骄傲的人。他自认为自己一旦成功,对天下、对百姓、对文明都将是开创性的大贡献。如此伟业,如何让他愿意承袭前代的称号。 就比如让他称魏王,但那魏国何德何能可以在张冲之前。别说前代之魏主,就是历史长河的众多魏王,便是魏武,也是不及自己的。 所以张冲已经想好了,要定就定一个新号。既有超世之功,自然当仁不让。 最后张冲反复想了想,在泰和太两字犹疑不定。 这两个字非常取巧,因为泰和太实际上一开始就是一个字。用这两字,无论是泰山军还是太平道皆会以为说的是自己,这就能大大加速两者的融合。 这一招张冲还是和后世的西魏学的。当时宇文泰改革,为了让胡汉两边都满意,就在制度上取了巧。就是他按照过去草原的八部大人制设置了八柱国之制,但在内里又只设了六个柱国。而在汉人眼里,六可不简单,周天子统合的就是六师。 所以宇文泰此举,既然鲜卑人看到宇文泰在回归胡人传统,又让汉人豪强们看到他逐步汉化,可以说双方都满意。 所以张冲这里也是学了宇文泰之故智了。 但无论是泰和太,实际上都是承接于太平道之法统。这条法统是暴力推翻汉室的,也是张冲要继承的。 因为他的源流很清楚,作为太平道人公将军之衣钵,泰山方之渠帅。转战天下,经营河济,在总道内乱中,拨乱反正,继承太平道。 这条源流是张冲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否认的,他麾下的吏士们也是在这一脉络发展壮大起来的。 此外,天下各州郡仍然有数量众多的黄巾兵还在坚持战斗。承认这份法统和源流,也能得到这些黄巾军们的拥护。更不用说,现在泰山军在继承了河北总道的遗产后,黄巾系的势力已经占据了泰山军的三成。 所以无论是考虑麾下黄巾军的情感还是要争取外州郡黄巾的支持,奉太平道这条推翻汉室,为民请命的法统都是必须的。 但到底是选泰、还是用太就有点拿不定了。 一开始张冲想用太为国号,因为这个名字为美号。以太为朝,期冀着此朝代疆域之广大,太乙环宇皆为国土。又期冀着太平之世,此朝百姓能安康乐业。 但最后度满想了想,还是建议张冲选泰。 因为用太还是用泰,有一个主体的区别。用泰,就是承认咱们泰山军依旧为主,太平道的那些就是补充,而反过来就不一样了。 而且度满还有个理由,实在让张冲无法驳斥。那就是度满说,咱们既然是继承太平道之法统。 那太平道秉持的是土德,所以尚黄。而咱们既然是继承此法脉,本就应该是木德,因为土生木嘛! 而咱们发迹的泰山,正为天下之东岳宗岱,本就为木德,以泰为国号,岂不是顺应了天地人三和? 他张冲既生于泰,又起于泰,更承于泰,岂不是天命所钟? 于是,张冲终下决议,立国号为泰。 又因立意为万民平等之意,又号泰平国,如后定鼎天下,能使得人间为乐土,也未尝不能为外邦人称赞一句“泰平天国”。 昨晚想了一下,还是将这一章补上。很多人看不出国号与法统的关系,只看到别人以春秋国家为国号就觉得就是这么用的。所以特用一章解释其背后的原因。 第四百零九章:迁都 国号既定,张冲便准备论功行赏。 他以度满为泰平国左丞,以何夔泰太平国右丞。以祭孙为枢密左使,以杨茂为枢密右使。 擢升五部将为元帅,升关羽为左军元帅,立左军元帅府;升张旦为右军元帅,立右军元帅府;升丁盛为前军元帅,立前军元帅府;升于禁为中军元帅,立中军元帅府。又升董访为后军元帅,立后军元帅府。 以蔡邕为铜雀台阁士,以诸葛珪为邺城令,以吴观、单鸣为宪司左右司长,以陶黯为太学正,以赵达、郭图为提刑按察司左右司长,以严庄、高升为转运司左右司长。以范常、任峻为营田司左右司长。 以荀攸、阮瑀、路粹、申商、冯防、李恒、李榕、冯熹、黄权、郭韬、吴瑞、张允等为郎官。 又置帐前总制亲兵部,以蔡确、郭祖为左右校尉,辖铁抢、铁骑、铁甲、陷阵、铁林五部兵。又擢李大目、典韦为横撞军左右将,随扈帐下。 至于如蒙沮、董昭等悉领原职如故,只是品秩皆升一级。 此外,张冲又令工司从府库内起出一批金钱,令其熔铸新的铜钱,名“泰武通宝”,又熔金万斤铸金币,名“立泰平国”,尽数发给全军各吏士。 如此,一个包括行政、司法、军事在内的,组织较为完备的号“泰”的泰平国,就此在河北地区建立起来了。 张冲在称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表关羽为泰鲁行营元帅,使节钺,领左军元帅部万人南下,驻节奉高。 显然,张冲在反复考虑之后,还是认为目前的关羽是唯一有资格面对鲁泰地区复杂形势的帅臣。 之后张冲将关羽传入宫内,将鲁泰地区的情报悉数告诉他,并将自己对之后的局势的风险也告诉关羽。 而关羽果然也没有让张冲失望,抱拳受命,面无惧色。 如此,在泰平国立国后的第三日,关羽就带着精锐步兵万人、配两营突骑两千骑,四千辎重兵。从邺城出发沿着官道向着东南方而进。 之后他们将从白马渡口而过,穿过河济根据地,穿过兖州中部的中平国根据地,并最后在奉高驻节。 而那边,在泰平国立国于邺都后,天下的局势果然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首先一个就是汉室经历过两次大的政乱后,威信大减,对于上层的倾轧,各地太守纷纷坐而观望自保,于是两京的实力再一次减弱。 而对于这些,关西长安的刘宏并未采取何种措施,而是更加肆无忌惮的享乐游宴。许是知道收复洛阳无望,又不虞被关东逆贼破关,刘宏开始放飞自我。 他将自己在洛阳玩的那一套尽数用在了长安。 先是引曲江之水做天池,然后在天池之上置巨舟,舟内有妩媚宫女百人,衣璎珞,执乐器。刘宏又选十六位极致女色者,教习天子舞。随后他就终日在天池宴饮欢乐,再不理外事早朝。 当时执金吾尉傅燮就苦劝刘宏用心国事,讲天下纷乱,汉室倾颓,你刘宏再不振作起来恢复祖宗基业,那之后如何能有颜面见高祖、太宗。 刘宏知道傅燮耿介忠诚,但也着实烦了此人的念叨。他一气之下就将傅燮发配凉州汉阳,让他去抵御羌人去了。 傅燮不愿去,但使臣连家都不让他回,就带着车马送其西去。最后他只能对着刘宏所在的未央宫,释冠叩首。 而随着傅燮一走,关西朝庭暗流涌动,人人都在想着自己的出路。刘宏显然已经扛不住关西士族们的寄托了。 关西这边丧失精神,而关东那边也好不了多少。他们的财政也快崩溃了。 因为甲子之乱,袁氏被屠灭。关东各地转运到洛阳的钱粮物资越来越少。 关东诸多太守不是袁氏的门生就是受气恩荫举托,所以袁氏在朝庭那边就是中央和地方的桥梁。 而现在袁氏被灭,甚至还是在崇德殿上被杀,这些太守们南面兔死狐悲。甚至大部分的心里还想着,汉室这幅样子看来离亡也不远啊,如此的话,这谁还不保存实力呢? 称孤道寡有点难,但做个公侯怕也不是不敢想的。 于是,各地太守纷纷以黄巾盗贼四起,道路断绝为借口,扣押了上计。实际上,将之用以招兵买马。 各地与中央越发离心离德。 而关东太守们这一搞,洛阳的公卿们就难了。 汉室每年的钱粮半数以上都是来自关东地区。十之有二三来自青徐、十之三四来自兖豫、十之一二来自荆州,十之一二来自京畿腹里,再余者就是益州。 但现在青州已陷、兖州残破、豫州和荆州不稳,只剩下个徐州还在不断运送钱粮。但这点如何能养关东数万大军? 实际上,早在袁隗时代,其人为了增加洛阳的储备和积蓄,就在京畿一带屯种。但此举收效胜微,因为此地区遍布都是公卿士族豪强的田土庄园,实在没有多余的人口和土地用来耕种。 而袁隗因为要获得京畿士族的支持,也从未对这些豪族动过手,于是洛阳钱粮日蹙。 终于在泰武元年,五月三十日,一场因大饥荒而引发的瘟疫席卷洛阳这座神都。 瘟疫一开始是从京都的闾左爆发的。 这片平民区因为饿死的人太多,以至于瘟疫流行。虽然最先死的是穷人,但很快瘟疫就传染到了右城,越来越多的豪族之家整户整户的暴死。 一时间洛阳城形同鬼蜮,人心惶惶。 越来越多的公卿们开始逃离洛阳,向着关东地区避难。而雪上加霜的是,豫州因为去年大乱,水利失修,到今年五月陆续爆发特大蝗灾。 一时,蝗飞蔽天,人马不能行,所落沟堑尽平,民大饥。 就这样,本想去关东逃难的公卿们,一路上看着皑皑白骨,藁草满地。这些尝尽人间富贵的公卿们这才知道天下已经苦到何等地步,一时间泪满衣襟,不忍目睹。 在这种情况下,许相出面让小皇帝刘辩下罪己诏,试图收拢人心。 罪己诏之后,由许相、何进、皇甫嵩一同主持的,也是甲子之乱后最大规模的一次朝议开始了。 此刻的崇德殿已经没有了袁氏及门生的鲜血,众公卿围在这里,只讨论一个主题,那就是是否应该迁都避难?如果迁,那又该迁往何处? 迁都这件事实在不得以,如果不是过不下去,谁愿意远离祖宗坟茔呢? 而实际上,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讨论相关话题了。在董卓彻底倒向关西的时候,洛阳朝庭就有人提过迁都,实在是因为从河东下洛阳实在是太近了。以关西军的马军之速,不两日就能兵围洛阳。 而这一次,因为大疫和缺粮,朝庭再一次提出了迁都。 但即便如此,当议论是否迁都的事情穿开后,朝庭百官还是一片大哗。 凡是有资格发声的公卿百官无不表达着自己的看法。 以京畿一带的公卿们来说,尤其是郑氏为主,就坚决主张不能迁都。 已官居匠作大臣的郑泰在朝上义正言辞: “避乱而迁都者,未有不亡。虽不即亡,也未有能复振者。” 郭休、种拂、韦康、张宠等公卿皆出列复议。他们都是洛阳本地人,无论是从情感还是利益上,都坚决不认同朝庭在这个时候迁都。 而刚刚在甲子之乱中获得大收益的刘备,更是以刘氏宗亲的口吻劝谏道: “祖宗山陵、宗庙社稷、百司庶府,皆在京都,岂能弃之不管?” 而如皇甫嵩更是从军事角度,对小皇帝及他背后的许相劝谏: “如今两京相争正在关键。一旦我们放弃洛阳,几乎就等于放弃京畿和整个关西一大片疆土,可谓銮辂一动,两京再不复有矣。” 皇甫嵩非常焦急,因为他知道现在关东朝庭就处在历史的关键关头。 因为他有很可靠的消息,如今的关西比他们还不如。现在刘宏已经不再理政了,朝政大权悉数落在了宦官一门的手上。而在宦官们的打压下,很多忠贞吏士被贬西州。 所以现在西边那边很多老朋友又和他皇甫嵩联系起来了,显然将有大变。 而且皇甫嵩早就认出时间是站在他们这里的。因为刘宏虽然带了一子刘协出奔,但到底年龄太小。而一旦刘宏薨了,以刘协的年龄根本不足以掌控朝庭。 到时候宦官和关西豪族的矛盾将会迅速放大,而那个时候就是他们关东的机会了。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你不能迁都呀,一迁都,岂不是将洛阳送给人家? 但皇甫嵩即便再对,也到底不明白许相等人的思考。 为何许相要推动朝庭迁都呢?因为他已经看出如果继续呆在洛阳,那就是一座死城。从战争潜力看,洛阳盆地是无论如何无法与关中平原相提并论的。 真正的机会是在中原,只要朝庭迁都到中原,就能依托朝庭的仅剩的威权和手中的数万精兵恢复在中原地区的统治。 所以许相这会是壮士断腕,回到中原地区,固本培元,以镇四方。 许相是一个非常有远见卓识的政治家。他深刻明白,朝庭到了现在,已经在不是那个威赫四方的大汉了。 洛阳是好,所谓八关为锁钥,居天下之中,又有河洛之利。北倚邙山,南压荆表,若坐堂皇而俯视庭宇。但这些都是对于大汉而言的,而不是现在一个残喘分裂的小朝廷来说的。 原先洛阳的优势对于此时的汉室来说,全是缺点。 就拿北面来说,河东的董卓一旦悍然南下,就大河之防完全挡不住这些并州铁骑。现在董卓只不过还不愿意洛阳这么快倒,那不符合他的利益,所以才一直止军大河。 但这种形同虚设的防御,将自己安危放在敌人的刀枪下,这对于许相和刘辩都是不能接受的。 而且更重要的是,你皇甫嵩说那么多,能变出粮秣来吗? 洛阳的储备一直依赖的都是中原漕运。这类漕运在平时就有很高的损耗,也只是靠着汉室的威权才能维持住这个损耗,让各地运粮来京。但现在呢? 天下两年大战,丁口离散、生产断绝,商旅绝迹,连原先负责漕运的壮丁们都已经被各郡县抽调为军。如何还能将漕粮运来? 最后,皇甫嵩和许相当庭发生争吵,谁也说服不了谁。后面,以郑、张、韦、种数家京畿豪强同意借粮二十万石给朝庭,才将这场纷乱给制止。 再加上,小皇帝刘辩从小就生活在洛阳,从心里也不愿意离开。更不用说他也担心被宗亲们痛骂他丢弃祖宗坟茔。 所以见粮食危机有了暂时的解决后,刘辩决定不再迁都。 但这一场迁都风波到底是让满朝臣工们心里扎了刺了,他们内心皆浮现这样一个念头: “我大汉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吗?” 不过不管洛阳卷着何等风波,这泰武元年,六月的这场大疫终究使得中原一带的民变大起。 越来越多活不下去的黔首开始抱团冲击各地乡豪,各种名目的起义军五花八门。 对于此,洛阳方面已经彻底无可奈何,汉室只能令各地乡土豪强之家自起部曲镇压民乱。 有诏: “凡出部曲丁壮者,百人授曲将,五百人授校尉,五千人授中郎将。” 一时间,中原豪强四起,或称校尉,或为中郎将,为尉为将者多如牛毛。而这些人有的直接据县割据,如吴人苏代拥兵五千,自为长沙太守,贝羽为华容长,各据民兵而称雄。 也是在这种局势陡然加速的时候,张冲召集文武,开始商讨下一阶段的扩张。 如今张冲将鲁泰地区尽交于关羽,然后将更多的精力留出用以处理河北事。 随着关东朝庭这个庞然大物突然的衰落,张冲预判后续对河北泰山军的联合绞杀的概率就不大了。没有强有力的中央调控,那些各地豪强是联合不起来的。 也正是这一判断下,张冲认为现在是适合尽取河北诸地了。 也有幕僚认为,不如趁着中原大乱,群雄并起之时南下,过荥阳直捣洛阳。 但荀攸却为张冲提出了不同的看法。他认为如今中原就是一泥泞之地,看似换乱但错综复杂。而且中原地区是豪强们实力最雄厚的地区,不如乘其内乱,实力互耗的时候,并力北伐。 幽冀士马精强,又已经被泰山军打得溃不成军,正是全取的时候。而一旦拥幽冀,就可出太行而入并州,随后空扼两京,天下足可定。 张冲纳其策,决定再次北伐。 下一卷将全取幽冀,虎视河朔。家人们,月票支持起来。 第四百一十章:受挫 泰武元年夏六月,张冲决意北伐,收幽冀之地。 先是将北伐军府迁往邯郸,之后拜右军元帅张旦为常山太守,镇襄国。拜前军元帅丁盛为清河太守,镇广宗;拜后军元帅董访为中山太守,镇巨鹿,皆假节。而张冲亲将中护军万人驻邯郸。 于是,此次北伐战略就非常清晰了。 就是三路并发,北攻东守。以张旦、董访两路各将兵万人,从襄国、巨鹿出发北伐,以丁盛屯广宗,防御右侧汉军之袭。 各军调度完毕,张冲亲率中护军前移至襄国,决定以这里作为突破口。 六月十日,泰平国大军两万进抵房子,兵不血刃破城。 实际上,这多亏于张冲原先在常山地区布置的回乡挺身队。 原先赵云是作为挺身队回转常山地区拉队伍的,但后来广宗事变爆发,张冲又将赵云留在了军中,好让他参与此战再积累功勋。 于是,回乡挺身队就由原真定王之后刘惠带着一干伴当们来做了。刘惠能力果然不凡,回乡只数月,就靠着人脉和贿赂打通了房子城的关系。 于是,六月十日,当数万大军围住房子后,根本没费什么功夫,房子令枣俊开门投降。 张冲接见了刘惠、郭曙、张骧等人,见其果然技艺不凡,于是拔刘惠入左右,令郭曙、张骧入飞龙军为骑队将,依旧为全军先锋。 在不费吹灰之力拿下房子后,张冲令大军速发常山重邑元氏。 元氏作为广阳道东西两分的枢纽,往西可至代地,往东可入燕蓟。可以说,张冲要想打下幽冀,这元氏就是必须要攻击的城邑。 也正因为此邑为敌必取,在原先沮授献与卢植的防守计中,此邑是重要的一个防御要塞。 但这是原先,在前面襄国被围后,常山太守冯巡虽然没有兵力南下救援,但其内心中未尝不是期盼着北中郎将卢植能带大军南下救援。 但一直到襄国城破,他也没见到北边有一兵一卒,甚至连个消息都没有。冯巡心里寒,而且更寒的是,沮授在襄国打得那么好,都不能免城破,他又何德何能呢? 于是冯巡不愿意在留元氏,他带着大部分郡兵直接北上驻节在郡北的九门,这里位于滹沱河北岸,又在井陉关以东,是天然的防守要邑。 冯巡除了因为此而走之外,也因为在祭祀山神的事情上,他与元氏本地的豪强们关系已经到了冰点。 实际上冯巡也有点后悔,早知道有这一日,又何必为了点钱财就将这些当地豪强给得罪死了呢? 而不提冯巡那边灰溜溜走,元氏这边的七家豪强直接裹挟着元氏县令王翊,操持着一县权柄,作威作福。 而当得知泰山贼子北上后,他们也不愿意放弃基业和富贵,决定在元氏城下死守。 元氏作为常山要地,入燕捷径,汉室一方自然是极为重视此邑的防务的。 早在冯巡时期,他就和常山王刘暠一起募兵设防。其前后一共征募营士六百,并在元氏外围十里营建了六座戍砦。 之后襄国城破,常山国的世家豪强们一片恐慌,纷纷开始武装部曲,前后一共得兵三千。这人数也是现在元氏城的兵力总数。 其他什么郡兵早就随着冯巡北撤至九门一带了。而此城内的本地豪强就要依靠着三千兵,与城外的六百营士守御元氏,难度可想而知。 泰武元年,六月十二日。 泰平国先锋部飞龙军率先抵达元氏城外围防线。 趁着清晨营兵出砦樵采,飞龙军主李虎直接趁虚而入。营兵本就力弱又被打个措手不及,大败。 而后方戍守的营兵们见前方袍泽奔北,毫无战心,全营弃砦逃窜。飞虎军乘胜追击,之后六座戍壁在一个上午就被李虎尽数拔掉,残余的常山国营兵抵挡不住,纷纷遁入元氏城。 就这样,只一个上午,泰平国北伐军就用一部,就尽拔元氏外围防线,廓清障碍。 可以说,元氏一方之弱,尽数暴露在泰平国一方眼内。 而那边,虽在后方九门,但注意力一直关注在元氏的常山国相冯巡,见元氏这边打成这样,也是破口大骂: “彼辈土豪,平日里与本相好勇斗狠。本想还真当这些人是个人物,没成想,贼兵一来,趋避畏葸,抱头鼠窜。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此后冯巡对元氏这边再不抱希望,而是在本国第一流豪强张氏的帮助下,厉兵秣马,整备军需。同时飞檄卢植,言唇亡齿寒之道理。 而泰平国这边,张冲率大军驻兵元氏城下,并未攻城。 而是开始在帐内点将,令各营分掠元氏周围城邑。这些城邑都处在大军的侧后方,不拿下,自己的补给线就会危险。 于是,张冲令潘璋领兵千人攻栾城,以谢弼领兵千人攻高邑、以王章领兵千人攻平棘。 之后大军在元氏城下休整两日,打造巢车云梯撞车,准备对元氏发起进攻。 也是在这两日内,常山国内的黄巾残部和饥民纷纷来到元氏城下投奔张冲。 如今张冲的声威可以用如日中天来形容。原先乞活于太行山的黄巾残党,在小帅孙轻、于毒的带领下,合残党弱民万人来奔。 而附近的饥民也是如是,在知道军纪严明,为黔首做主的泰山军到来后,他们也纷纷向这里汇聚。 河北大乱已经两年,本就天灾人祸,再加上今年常山国又误了春耕,可以说遍野是饥民,流离满道。对于饥民,稳定时期的常山国还会想着赈一赈,但这会粮食比命还重要的乱世,谁都帮不了他们。 于是,他们只能将希望放在那位替天行道的冲天大将军身上。 他们并不知道此时的冲天大将军已经成了泰平国主,还是以过去的名号来称。但不管泰山军叫什么,那份为民立命的心从未改变。 面对络绎不绝的饥民,张冲一方面以什伍制管理他们,一方面从后方加紧调拨粮草来前线。 而很快,分出去攻略其他县城的诸多泰山将们纷纷传来捷报,并往元氏大营输送粮草。 实际上,常山国在南方诸县的兵力早就被国相许巡抽调一空。他有感于襄国之战中,汉军处处设防,最后处处无防的教训,决定将全郡兵力汇集一地,做长久扼守。 所以如栾城,高邑、平棘等县的兵力早就一空,各城只有日常百人巡守用以维持日常治安。 而当潘璋等虎狼将带领精兵千人出现在城外后,最后的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三城土豪或早就闻惊窜逃,或远避藏匿,剩余的也将家中钱粮尽输军中,换回了平安。于是,三城不战而克。 此外,王章在攻破平棘之后,遇到了从巨鹿北上的董访大军。此刻,他们也陆续拔了瘿陶、杨氏,正向着下曲阳一带进发。 他们将按计划攻破下曲阳,然后在此地等待下一步军令。 与此同时,飞虎、飞龙、飞豹三营飞骑也绕过元氏城,迅速北上,试图袭破滹沱河南岸的重邑真定。 在那里,他们将会和后军元帅府分来的两千步兵汇合,一道对真定发起进攻。 正是在这种捷报频传的时候,张冲下令对元氏发动进攻。 在经过充分准备下,以中护军为中坚的精兵在攻城的一个时辰后就站上了元氏城头。 泰平军中护军几乎都穿戴着全身铁甲,一旦立在城头,就如礁石一般。随着一面面汉军将旗被砍破,在三呼万岁中,泰平军拿下元氏。 元氏既破,张冲也不休整,留李武一部戍守整理,大部继续北上,准备与前锋军汇合。 但就在路上,张冲得到前方军报,以李虎、徐晃、奚慎、张英、李先为首的五部先锋军在真定城下受挫。 虽然兵力折损并不多,但对于北伐以来一路捷报的形势无疑有巨大的影响。 …… 彼时,当董访军攻破空虚的下曲阳后,对面就是滹沱河,河对岸就是中山。 此时的中山群龙无首一片混乱,但在得知泰山军北伐后,位于南部诸县的几家土豪势力依旧联合到一起,共同防御滹沱河。 而董访见滹沱河水面宽阔又无舟师横渡,再加上看到对面河防严密,不敢孤军深入。于是,就暂留下曲阳整军。 后面,董访得大本营飞军缇骑送来军报,令其分兵一部沿着滹沱河西进真定,在那里和飞龙、飞虎、飞豹三军汇合,一同进攻真定。 随后,董访便令左军校尉张英、副尉李先,带领所部两千吏士西进真定。 六月十四日,张英、李先部抵达真定城东。 此时,飞龙、飞虎、飞豹三军已经将真定城外城砦尽数拔除,只留下真定城等待张英、李先来攻。 初时飞龙、飞虎、飞豹三军还不忿,觉得自己费了半天功夫,让后军元帅部的崽子们摘了桃子。 但等张英、李先部真的攻城的时候,三将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 原来此时的真定令并不是一般下僚,而是一个叫孙瑾忠义之士。 此吏现在还无太大声名,但在历史上,此人后来属幽州牧刘虞麾下,在刘虞被公孙瓒杀死的时候,此君忠义奋发,对着公孙瓒大骂不止,最后与其主一并死于刀下。 真定的对岸就是九门,也就是此时常山国相冯巡的驻节之所。可以说,真定就是九门在河对岸的桥头堡,位置极为重要。 于是,冯巡举孙瑾为真定令,以其忠贞奋勇来死守真定。 真定本就是大邑,是常山国内少有的万人大城。而且随着襄国城破,常山国南部的很多世家都纷纷撤到北面真定,更是使得真定城内人口一度到达两万人上下。 如此充沛的人力资源,再加上对泰山军的恐惧,孙瑾得以大肆扩张兵力。 而且为了绝了真定城内这些逃难来的世家豪强的溃逃之心,孙瑾一面将城四门封上,一面奏请河对岸的冯巡,请其下令,凡过河者,悉杀! 冯巡没想到孙瑾如此决绝,最后感其忠义用事,便准奏此令。并专门抽调了一支两千人的巡河军,日夜游弋在滹沱河,射杀有敢潜渡过河者。 在绝了城内后路后,孙瑾奏请边将田楷为将,将城内兵力统一划归田楷。 孙瑾早就对这个同乡人有很深的了解,知道田楷是一悍将,于是就请冯巡那边让卢植放田楷南下守真定。 孙瑾等人早就清楚,原先常山国的这些地方长,几乎都不习兵事,即便有一二个能忠义的,最后因为能力问题,还是不免城破身死。 所以孙瑾乃飞檄卢植,准田楷入城协防,充实真定防御。 田楷此刻在幽北军团中还是一名中级军官,只统兵百人,根本想不到自己的同乡孙瑾会将主意打到自己头上。 但田楷需要这个机会,此时的他寂寂无名,急需要一场硬仗来扬名。于是,在获得卢植的同意后,田楷率领本部两百人,并卢植送来两百人,凑齐一部挥师南下。 六月十日,常山国房子城陷,六月十二日,元氏城告急。而在当天,田楷就率领本部北兵四百人抵达真定,并从摇篮上缒入城内。 田楷一入城,孙瑾就将城内军事悉委之,令城内文武自他以下,一切战守事皆听田楷节制调遣。凡不遵调度者,按军法行事。 如此,田楷临危受命,感孙瑾知遇之恩,决与城共存亡。而孙瑾也与真定众世家豪吏一道,与田楷面西南而立,斩鸡头,歃血为盟,以同生共死。 田楷接管真定后,先令本部北兵缒城而下,将城外民居草市尽数焚烧。他知道这活只有自己麾下这些外兵能干,本地兵是不愿意干的。 从来烧人房屋,毁人草市都是遭人恨的事。 但田楷也没办法,真定作为北方的通衢大城,从幽州、并州、青州的商旅都要从这里过,这里也成了北方有数的商业大邑。 所以不光真定城内人口多,就是在城外也有大片民居猬集,这些都是供应给商旅夜宿之用。 而田楷入城当日就发现了这里的弊端,一旦这里为泰贼踞为巢穴,得借以攻城,必然会成为城防弱点。 于是,田楷将城外屋舍尽数焚烧。 然后他又料兵,共得兵五千。其中他在东南四北四门,各安排千人守御,他则带着本部并多余千人,驻防在城内,充当机动。 而对于这一切,刚刚赶到的张英、李先二部却并不清楚,他们自北伐的一路,破城毫无费力,只认为自己牛角一吹,战鼓一擂,麾下儿郎一冲,这真定就拿下了。 随后,他们就在真定吃了大亏,负责主攻的五百兵遭受了真定城内恐怖的箭雨打击,最后丢兵百人,无奈撤退。 别看才死百人,但自北伐以来,他们后军元帅部拿下了整个巨鹿北部都没死这么多,而在真定,一战就达了这个数。 这个时候,二将才知道,这真定不好打! 于是,乃结营罢兵,等候大本营下一步军令。 月票走起呀家人们,冲。 第四百一十一章:刘茜 真定城初战,田楷一方即小胜。但这依然没有能够缓解真定附近土豪们的恐惧。 随着战事频急,这些土豪开始拖家带口准备涉过滹沱河,到常山郡北一带逃难。 滹沱河是常山国内最重要的河流,也是幽冀之地上最长最宽的一道。其自西向东,一路穿过常山、中山、河间、渤海四郡,灌溉了沿岸无数丰腴田地。 在以前,常山国这些北地人是不将自己视为边人的,他们认为只有滹沱河以北的地区才是边陲,那里地旷人稀,时刻会受到胡人的袭击。而相反,在滹沱河以南,是地地道道的内地,是真正的富庶之所。 所以滹沱河就成了常山国人心里的中外分界线,以北是外,以南是内。生活在滹沱河以南的自然就人上人些。 但现在世道变了,如今的滹沱河以南的人上人也要逃难到过去视为边地的北方,怎能不让人唏嘘呢。 在过去,冀州作为北地钱粮大州,是要负担北面幽州北疆防务开支的八成的。所以为了转运方便,冀州在滹沱河上建立了一系列渡口和浮桥。 而规模最大的一个就是位于真定与九门之间,这里道路更密,商旅更多,自然渡口的规模也越大。 本来,这座浮桥是由二十艘巨舟连锁而成,每船皆用十具石锚固定,船宽一丈六尺,间隔约一丈远,中间铺上木板,木板上覆盖干草。平日,曳车牵马而过,如履平地。 平日里,这浮桥每隔五艘就设一巡亭,提铃巡夜,防卫严密。 但这一切都成了过往。 随着南面泰山贼开始北伐,常山南部诸县的士绅们纷纷裹着家当,赶着牛马,顺着黑压压的人流在这里渡河北上。 一时间,男男女女凄厉哭喊,低声哀求。稚童啼哭,河吏怒斥,一副末世景象。 虽然混乱,但这时候的浮桥还算畅通,多少豪绅吏士们到底还是挤过了浮桥,来到了北岸暂时获得了安全。 毕竟,有滹沱河为阻,南岸就是交战区,北岸就是大后方。 但这个大后方却不是那么好过的。 随着真定令孙瑾发文给九门的国相,严令南岸一人不准过河后,形势越发紧张了。 常山国相冯巡发布了一条严格的河禁令,内容就一条: “滹沱以南,群盗蜂起,为防备敌人奸细和不法之徒探谍,凡自南来而无公凭者,勿听渡。” 从这里就看出冯巡作为老官吏的狡猾了。 他并没有一刀切,而是放出一个所谓的公凭。那换句话说呢,就是谁有公凭谁过河,那谁会有呢?那当然是有影响力的势力人家了。 而且为了防备暴民冲破桥防,冯巡直接下令撤走浮桥,渡河一律都改为舟渡。 如此一来,守备河防的巡河兵乘机敲诈勒索,曾经的富裕之家不惜倾家荡产,换来一张公凭孑然渡河。 也许,纵然是泰山军北来,这些寻常富户也不会沦到这个地步。可惜,这些人聋眼盲人,看不清形势,只觉得贵人们跑,也就跟着跑了。 孰不知,人家润是有出路,你润是成了人家的出路。 但相比于寻常富户被抽髓扒皮,有一类人却是冯巡如何都得带去北面的,那就是常山诸多刘姓王。 本朝对待宗族还是相当大方的,不仅所封王侯要比前朝多,也颇能善始善终。 而常山诸刘因为早年随光武打天下,所以是少有的能横亘两朝的富贵之族。 此刻,这些陆续准备北渡的刘姓王族们,成群结队,按照各自王系聚拢在一起。他们拖家带口,看着远处略带着仇恨的破落户们,面上看不出喜怒。 他们当然是不愿意北上的,他们在南部有着巨大的庄园和田土,成百上千的徒隶拼命劳作就是供养他们舒适安逸的生活,他们如何愿意舍弃? 但不走也不行。赵王一系的下场,他们都多有耳闻,家里原先如猪狗一般的徒隶后面竟然摇身一变做了主,还登堂入户,霸占了他们的田土。 知道这些后,这些常山诸王族就对自家的徒隶们不大信任了。而那些徒隶们眼见着时局越来越乱,眼神也越来越不驯。 所以,在北面来人发公凭要带着他们倾家北上的时候,他们聚齐族人后,一番商议,终究是北上了。 因为他们知道,就是迁移到北面,也不会亏了他们,到时候还是有田有坞有仆隶。毕竟谁让他们是王族呢? 就这样,常山诸刘姓一同北上,于六月十五日赶到渡口,等待北面的舟船来将他们带过河。 …… “翁主,今天就只有一块饼了。” 此时,在刘姓诸王的营地的最边缘,一牛车上,一个污着脸的女婢正对同样污脸的女郎说着这话。 那翁主不是别人,正是刘惠的妹妹,刘茜。 自兄长叛逃后,真定王一系的仅剩田土也被收回。后来刘茜就带着仅剩的一老仆和贴身女婢投靠到了姑母家。 看着女婢递来的饼子,刘茜有点伤心,她掰开一半又递给了婢女。 即便婢女如何都说用过了,但刘茜还是依旧坚持要分一半饼给婢女。 因为她知道,现在她们的情况,姑母那边能分来一块饼就已经是全部了,她不给婢女分,她就得挨饿。 在无棚顶的牛车上,刘茜小口小口的咀嚼着手中的半块饼,而那边婢女将手中的饼也撕开大半揣进怀里,只拿一小块咬着。 即便逃难,刘氏的主仆们皆保持着食不言,寝不语的家风。 很快,老仆回来了。 和一般人想得行将朽木的老者不同,这个老仆即便一脸风尘仆仆,但也遮挡不住他的彪悍和健硕。 老者名叫赵童,是真定王一系的家生将出身。那刘惠的满身武艺就是他从小训练的。 这一次逃亡北上,也正是有赵童的遮护,刘茜两主婢才能无恙。不然即便这两人故意污面,还是免不得被队伍中的俘浪人给骚扰的。 赵童回来,嘴上还有点油腥,见到刘茜在吃饼,他忙从怀里拿出一个包裹,里面有数条烤鱼。 赵童温声道: “翁主,吃点烤鱼吧,没肉身子熬不住的。” 是的,吃过肉的人让她再一直吃饼,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都是遭不住的。 刘茜宛然一笑,先是道了声谢,然后就将那包鱼放在了藁草下,显然是打算留作后面的口粮。 收拾完这些,刘茜再一次问了一事: “赵叔,咱们留在老宅的暗记真的能让兄长找到我们吗?” 赵童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下,但最后还是道: “嗯,只要咱们到了北面安顿下来,后面再让人回老宅再送一封家书。郎君一定能找到我们的。” 刘茜满怀憧憬,点了点头。 看着自家翁主这神情,赵童内心只能哀叹。 自家郎君自本年三月悍然袭杀刘暠之后,就出奔失踪了。虽然他临奔之前嘱咐部曲回来要带他们这些家眷入山,但到底是将事情想简单了。 这些个部曲刚到真定王宅外,就被矢志复仇的常山王部曲们给捕拿了。混乱中,他刘童只能带着刘茜和一个婢女逃了出去。甚至,郎君的小妻都不曾带走。 后来他和翁主二人一路躲避到了郭家,在一外宅停顿。后面得知常山诸大姓一同北上,赵童也担心翁主的安危,也就混入其中了。 至于翁主所说的,想再和郎君团聚,怕是难了。这兵荒马乱的世道,可能一辈子就见不得面了。 见刘茜还在沉浸在能和兄长重逢的期盼里,赵童赶紧换了一个话题,他拍了拍牛车,指着北方道: “我听说船要来了,到时候这牛车就不能带上船了。翁主你挑一挑,看哪些东西要带的。” 刘茜一听,顾不得哀叹,忙开始挑捡能用得着的。 食物是一定要带的,然后还要带一些衣服,听说幽州比冀州要冷太多了。还有一些金子也要带,现在虽然没用,但后面到了幽州,总还是能再买一处庄园的。 即便才苦难两月,但刘茜已经颇有点持家的样子了,果然,最是苦难“磨炼”人。 这边刘茜三人正在收拾,突然就感觉不对。 在他们的外围是那些被河吏敲骨吸髓后又被哄骗的富户,他们最惨,也是在最外围。 在那里,到处都在奔跑,无数声音传来: “泰山贼杀来了。” “要死了!” “和那些人拼了!” 看到外围的混乱很快就要蔓延到这里,赵童脸色一变,忙拉着刘茜和女婢趴到了牛车下,他也拿着一把短刀钻了进去,他认真对二女道: “务必不能乱动,这种情况下,越跑越死。” 刘茜和女婢忙不迭点头,老老实实的趴在牛车下,小心的瞅着混乱的场面。 果然,混乱就如龙卷风,很快就席卷了内圈,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奔跑,哪怕他们还没有见到所谓的泰山贼。 至于他们为何这么怕?他们也不知道,总之怕就对了。 小婢女一直在那发抖,突然她将怀里的剩下的饼子取出,开始狼吞虎咽。 刘茜没说什么,只是紧紧抱住她。 是啊,如果要死的话,做一个饱死鬼也是好的。 就这样,听着外面的哭喊和哀嚎,刘茜和小婢女顿觉时间是如此的漫长。 渐渐的,混乱开始消散了,原先疯狂的人群也在一些穿着黄衣铁甲的骑士们的调度下,重新恢复了平静。 显然,所谓的泰山军真的来了,而且没有任何意外,他们拿下了这处渡口。 这也意味着,她们北上之路断绝了。 却在这时,小婢女努力抓着刘茜的衣袖,张着嘴使劲要说话。 刘茜以为她是吃饼子吃得太急了,一边拍着她的背给她顺食,一边责怪道: “让你吃慢一点。” 也是刘茜顺食有效,那婢子倒真的缓过气了,然后她张嘴就是: “翁主,你看那是郎君吗?” 刘茜浑身一震,顺着婢子指的方向,就看见自家兄长身披铁甲,英武的立在一马上,正寒冷的看着四周归拢起来的刘氏诸人。 这下子,刘茜再也抑制不住自己,放声哭喊: “兄长,茜在这里,在这里!” …… 泰武元年,六月十五日,真定渡口最终封闭。 自此,富人、穷人、武人、文人,因为这一条滹沱河而分南北,他们的命运有了全然不同的走向。 那些得以渡过滹沱河的,并不一定就得入乐土。那些被阻在南面的,未能渡北的,也未尝跌入深渊。 但无论是南北,相比于此时的真定城内的人们,他们的命运总是好过无数。 因为这会的真定已然成为一处军管地,城内的所有人都要为保住这块死地而流尽鲜血。 自六月十三日,田楷带兵小胜城外泰山军后,其人并未有任何喜悦,相反他还发现了更多的漏洞。 原先城内的这些兵卒几乎都是来自城内的市井闾左之人,奸猾气有余,敢死心甚少,而且还普遍不习战事。 于是田楷就将自己的本部撒了下去,以暴力驱驰彼辈用命。在城墙上,每四五堞就有一北兵督守,有敢缒城逃命者,立斩以徇。 他还亲自带着城内精干县吏晨夕巡城,有敢懈怠者,辄斩之。凡兵员下城,除了需要上峰给符之外,还必需结伴而行。两人连坐,有一人敢逃,另一人斩。 正是靠着这般铁血的暴力手段,田楷果真将真定城给抓了起来。野战是不能野战的,但也至少不是闻鼓即溃的乌合之众了。 之后,田楷请孙瑾督一支队伍,用以在城内刺奸。 田楷认为之前常山国南部失守的那么快,就是因为敌军在城内有奸细里应外合。他认为真定城内也有人通敌,所以就请孙瑾负责此事。 他对孙瑾道: “君主内,我主外。内外相合,必不使贼所趁。” 于是,孙瑾一方面调度军需,一方面开始对城内肃清。 有言降者,杀;有妖言者,杀;有扰乱人心者,杀! 一番手段下来,真定城至少在表面看起来是固若金汤。 最终,在六月十六日这一天,逶迤而来的张冲,带着大军两万并随军无数,终于抵达了真定城下。 一场血战,将要考验着所有人。 又一女主上线,然后一场血战又要开启,家人们,你们的月票还不走起吗? 第四百一十二章:揽怀 所谓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时间快进入七月,河朔大地上却只是有一些热意,这无疑对真定城内外的两军来说是个好消息。 至少不用在酷暑催逼下,熬生熬死了。 在这个略带凉风的天气里,刚刚取得元氏大捷的张冲,率着大本营甫一抵达真定城下,就召开了全军会议,总结真定城的守备。 …… 泰武元年,六月十七日。 真定城外,泰平国北伐大军行辕。 此刻,张冲已经召集各部文武部属,准备开始全军第一次的战前平定。 张冲已经从张英、李先二将的自陈中了解了前两日的战情始末。 实际上,自飞龙、飞虎、飞豹三飞军进抵真定城下的时候,当时城内就在缒兵下来焚烧城外仓舍。 彼时飞虎军徐晃也曾催发救火,但到底为时已晚,除了占了一处稍远的仓库,余者尽被焚为灰烬。 当张冲听了这段的时候,冷冷对李虎、徐晃、奚慎三将问了句: “所以,你们是知道城内不能小觑的咯?” 这话一出,三将大汗淋漓,讷讷不敢言。 实际上,这确实是三人有意无意的隐瞒,他们开始就不忿他们骑兵赶路,最后让步兵摘桃子。 但后来张英、李先二将率领两千的后军元帅部对真定城发起进攻而受挫后,三将就知道不好,担心被斥责,于是也加入到了随后的进攻。 城头上以箭雨攒射,三部飞骑也在马上对城头箭如飞蝗,也对真定军给予了杀伤。 受挫之后,张英、李先二将兵不甘心。尤其是张英,他是张冲族人,又是老弟兄出身,之后又是后军元帅部一重将,本就颇为自矜,哪甘心一来就出个大丑。 于是张英、李先二人一商议,决定军报还是要照发给后面大本营的,但明天他们继续攻城,非得将功赎罪不可。 但哪知道,晚上他们就被田楷亲率百人死士缒下城头给夜袭了。 张英根本没想过城内竟然还敢出城夜袭,但好在他们依旧贯彻着老泰山军时期的条例,不论多晚多累,必结好砦才能休息。 所以,田楷只是在周边骚扰了一会,就撤了回去。 而张英担心晚上出营追击反会给敌伏击的机会,也就硬生生忍住,看着敌军扬长而去。 第二日,一肚子火的后军元帅部对真定城发动猛烈的进攻,但除了又增添百人伤亡后,并未取得什么实质性战果。 于是张英、李先二人这才熄了心思,开始全心拓固营盘,等待后面的大本营到来。 当张冲收到张英、李先二人的军报,心里就估摸着这真定不大好打。当时真定王系的刘惠就在左近,于是张冲就问刘惠可了解真定。 他刘惠就是真定王一系,怎么可能不了解真定? 不过这还是刘惠第一次当面和张冲说话,饶是王族子裔,这会也不免激动,他知道这是自己的机会。 于是他就将真定始末尽数告之张冲: “王上,这真定早年叫东垣,是当年赵人从中山国人手中占下的,所以真定现在北面的滹沱河渡口,也叫东垣渡。后来高祖时期,陈豨生叛,高祖拔此城而改名为真定,之后就一直沿用至此。” 见张冲依旧津津有味的听着,刘惠心里一定,继续引申道: “如以幽冀论,真定可谓河朔重塞。它处幽冀之中,枕中山而挹秀,跨冀野以钟灵。此地又有山川饶胜,其面临滹水,背倚恒山,左接瀛海,右抵太行。可以说,当燕赵之冲、雄于河朔。更为重要的是,咱们想要北上幽地,大军所发必须要走真定。” 见张冲不解,刘惠就说了一段关于北疆内部的密辛。其人道: “本朝虽战于西,却更重于北。王上可能听过原先汉室的公卿们常有弃西州之论,但是不是从未听得放弃过北疆?那是因为北疆自有一套规则,并不费汉室钱粮。具体来说,就是以冀州钱粮转输幽并,使二边州专向防御鲜卑,而冀州也得安宁。也正是因为幽、并二州悉数靠冀州转输,谁空扼了冀州,谁就掌握了北疆。” 说完,刘惠就看了一眼张冲,意思很明显,咱们已经快要拿下整个冀州了,后面幽、并两州实难支撑,对面不是倾兵南下一搏,就是送表投降,根本不会有长久对峙的可能。 张冲听明白了刘惠的意思,也在琢磨着这件事。 如果,冀州的归属就决定着北疆的归属,那原先的战略就可能要调整一下。因为只要并州北部和幽州不想被吞,那他们唯一的机会就是这一战。 原先,张冲并没有将并州北部,尤其是太原一带的敌对势力作为战争变量来考量。但现在看,还是冒失了。 但不慌,现在都来得及。 也是想到这漏洞,张冲也就越发欣赏刘惠,示意他继续说。于是,刘惠继续道: “而冀州发往幽州涿县和太原的钱粮有两条驿道,而这两条道全部都要经过真定。换句话说,一旦我们将真定占据,那幽州和并州与冀州的联系就会被阻断,所以真定就是并州和幽州是生死线,一旦我们对此地发动进攻,就必然会遭受两方的疯狂反击。” “当中在以西边的并州来说,其最关键的地方就是井陉口。井陉口作为太原一带并州兵东出的必经之地,正处在真定之左侧。如果我军顿兵于真定城下,而那时又有并州兵东出井陉,穿插我后路,那就大不利。” “而以北面来论,最重要的就是真定之北的滹沱河渡口,东垣渡。如幽州军要南下,必然要从滹沱河而过。在东面一带,我军有董帅带着后军元帅部驻防于下曲阳可以保我东面无忧,所以北军唯一可以南下的通道就是从东垣渡出击。所以,在我军进抵真定城下之前,臣请分两兵,一兵夺井陉,一兵下东垣渡,则真定就被我双臂揽怀,随意处置。” 张冲大喜,揽住刘惠道: “我非是喜得良策,而是喜又得一肱骨耶!” 于是,张冲悉听刘惠策,乃以帐下铁骑部部将乐进为井陉令,督本部五百铁骑驰夺井陉。又以刘惠善理地情,擢为帐下督,领骑三百北上,直插真定后方,夺取东垣渡。 所以,当六月十七日,张冲开全军大议的时候,张冲实际上已经对这一次真定之战做了完善的部署,现在只是一场战前的动员会。 张冲的行辕就设置在真定南城外十里处的一处坡地上。 会议一开始,徐晃就特别主动的陈述自己对此战的看法。 他对张冲道: “王上,末将观真定城并不简单,城坚士锐,有敢战之心。末将自北伐以来,还从未见过城内守将主动缒城出战的。如此情况下,真定城必然短时间内无法被攻破。臣不忧真定会不会破,因为这在我军兵锋之下,这就必然大。但臣忧心,如果我军顿兵真定,到时候北面的卢植军团南下,那形势就会大大不利了。” 张冲听了徐晃这个说法,面上一喜,果然英雄所见略同。 张冲环视帐内诸多将领,见他们大部分都是此意思,心里对他们又觉得欣慰不少。 一个将领,能未虑胜而先虑败,这就已经是一名让人放心的优秀将领了。 于是张冲也不打马虎眼,将自己这路和刘惠商议的战略全数告诉在场诸将。 比如为何要取北面的东垣渡口,为何又要分兵拿下井陉。又为何要令东面下曲阳的董访构筑防御阵地。 在场的这些都是军中高级军吏,无一不是肩负数千人性命的统兵将。所以张冲从不搞什么上下相疑,或者让你去猜,或者什么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只有战前反复充分的沟通,这些高级统兵将才能充分领会整体的战略认识。而且即便战事中有了别的安排,张冲也会将事情原委全部讲清楚。而不是粗暴给一句: “听令而行。” 果然,在得知王上已经做了如此安排,众将一方面信服的同时,一方面嗷嗷请战,尤其是张英更是如此,其人直接出列,一拍胸口: “二叔,就让侄儿出战,一雪前耻!” 张英的父亲和张冲是平辈的,所以即便张英比张冲来得更大,但也要称呼一句二叔。 不过,张英此刻称二叔倒颇有一点其他心思,还不就是想抢这个先登,把这个二叔的称呼都搬出来了。 果然,张英此言一出,其他诸多悍将再不甘,也只能默默退下了。 张冲环视一周,见自家族侄如此奋勇,便给他这个机会。 …… 这一次张英在吸取了前面两次攻城的教训后,决定采用穴地攻城战术,攻取真定。 他先在真定城之东,修筑营垒,然后在营内暗暗挖掘地道,然后将多余的土石全部送到营外修筑土坡,自以为一土两用。 但真定城头上的田楷早就注意到城东的异样。 开始田楷也没发现,只是见城下不断送土来搭建土坡,以为对面是要垒土为高地,攒射城上。 但很快,田楷觉得不对劲了,他突然问了一句东城的守将董俊,问道: “你可看见他们这土是从哪里运来的?” 董俊是真定本贯将,一开始还没听懂田楷这口音,但很快就明白上官说的,忙回道: “看是从东面运来的!但具体在哪挖的,还看不清。” 田楷皱着眉,一拍城垛,骂道: “奸猾土贼,竟然想穴地攻我。” 董俊忙问为何这么说。 田楷只是反问了句: “既然只是垒土为山,那为何不就近取土,反而要从后方送?所以我料土贼必然是在营内掘土呢?” 董俊恍然大悟。 于是,田楷在近城处开掘深壕多设瓮听,寻找城外的地穴。 但很快,张英的掘土攻城就停了,是被大本营叫停的。 却是张冲手书一封,道: “你可见城上对你送土有何反应?别掘了,都入人家彀里了。” 张英恍然,怪不得对面也不出城袭扰他建立土坡了,原来对面看出自己的底细了。 但张英也不气馁,不还到底是建了处土坡嘛,那咱就先领长弓手在土坡攒射对面,自己这方弓射更远,更对城头形成压制。 果然,在从友军那里借了四百长弓手,又并自己本部的二百,倒成三番,一刻不停对着东城形成压制。 而张英这边也开始准备攻城队,打算亲自带队先登城头。好让他二叔看看,他们张家也有虎子。 这边张英在抽调军中勇士,准备先登。 那边田楷也在行动,他没料到对方那处土坡会给自己一方形成这么强的压制,虽然死的没多少,但却对城上士气打击严重。 于是田楷在六月十九日,六月二十日两次缒城潜攻土坡,但都被潜伏的飞龙军骑卒给杀崩了。 开玩笑,张英也不是个傻子,第一次被你夜袭也就是算了,还想连续几次得手? 实际上,张英还真的不够聪明。 六月十九日那次夜攻,确实是他预料好的。但在打完反夜袭后,张英就让李虎回大本营交差去了。 李虎认为以城内的奸猾,没准第二日还会再打一次夜袭。 但张英只认为李虎是想来分功,于是不管李虎说什么都不听,就让他走人。 李虎无奈,只能带五百骑回去。 但实际上,当夜李虎再一次潜伏到了左近,准备再蹲一晚。 原来李虎觉得之前不告张英军情有点对不住他,就想缓和两人的关系。毕竟,张英也是有跟脚的人,能不得罪就不得罪。 然后在后半夜,李虎果然发现了一批真定城内的夜袭队,然后一通好杀。而这一次的战果比昨夜还大,光首级就拿了一百颗。 李虎最后分了二十颗给张英,把这憨子给哄好了。 这样的直肠子将领,憨是憨些,但倒也磊落。 见两次夜袭都失败了,田楷果断停了夜袭,准备死守城头。 六月二十一日,天,磅礴大雨。 城下泰山军从东、南、西、三门突袭,其中在南门方向更以发砲车轰塌城墙数丈。 随后中护军悍将赵简组织披甲士选锋二百,攀城攻坚。 但因为城中守将田楷带本兵从东门驰至,亲督南门前线,令吏士前面抵抗,后方民夫就修复城头。于是,前头杀,后头修。 只用了数个时辰,原先毁坏的城头就再一次被营建好了。 而后方观战的张冲见城头上死伤惨重,也鸣金收兵。 最后赵简带着不足百人撤下了城头,而南门上也尸横遍野,至少五六百具尸首枕藉在城头。 与此同时,泰山军在其他各门的进攻也因为没有多大进展,在鸣金一响后也撤了下来。 第一次,试探性攻击,不利。 多支持啊,宝子们,书要不行了。 第四百一十三章:狂悖 真定城为何难攻? 除了有田楷和孙瑾二文武相和,又有暴力弹压的魄力之外,最重要的第一点就是真定城本身就易守难攻。 新莽末年,真定城作为北地豪雄真定王的巢穴,在经营上是首屈一指的。其分为真定王宫、内城、外城三重主体堡垒。每一围都以糯水蒸土,即便是两百年过去,主体结构依然固若金汤。 尤其是最外围的真定外墙更是周长十里,高三丈,厚四丈,实为北地一大雄城。也正是有此雄城在,田楷才愿意南下搏一搏。 此时,攻城已经过去十日,泰山军在城下依然一无所获。 连绵不断发射的石弹只是将城墙上的一些楼橹摧毁大部,又催崩了数角,但依旧被城内抢修了回来。 见到战事这样,张冲下令对真定城围而不攻,消耗城内粮食。 有些要塞是攻不破的,不是说你有什么发石车就行。即便你有火炮,也会有棱堡挡在你面前。实际上,大部分的攻城都是靠围攻,通常一座要塞,围个半年一年的是非常正常的。 反而像张冲那样靠着兵精器械先进而旬日拔城的反而是不正常的状态。 所以,张冲见战事进展不顺后,果断选择了围城。 不过,张冲没有枯坐城下死守,而是一面将真定军在城外开阔地带布置的栅栏、鹿角等路障清理,一面令游骑四出,清野附近的坞壁。 不过张冲自己的真正手段,就全部放在修建巨型巢车上了。现在已经有了两座,等后面陆续建到六座的时候,真定城就再守不住了。 张冲自己算过,依靠现在巢车的兵力投放能力,一座巢车可以搭载五十名甲士。但现在对面在一面城头上都布置了千人,那想要在城头上站稳就至少需要三百名。 也就是说,只有六座巨型巢车同时进抵城头,让三百名甲士第一时间跳上城头,这样才能在城头上站稳脚跟,后续的援兵才能从巢车源源不断的支援到城上,这样城就能破。 所以,张冲现在就在督促匠人营,全力打造巢车。 这边真定城下,泰山军稳扎稳打,那边在下曲阳城内,后军元帅部也在召开一场军议,主题是讨论对下一阶段的战事。 此时,后军元帅董访正坐在堂上,两边站立的都是军中骁将。 这会,军中随军幕僚田丰正在为各将讲着现在的局势。 田丰自邯郸大战之后战败,算是半主动的投诚,所以算非常靠前被启用的河北籍吏士。 这一次北伐,他就分配在后军元帅的幕府,作为随军参赞。 田丰,神色严肃道: “如今我们经过是二十日左右的攻伐,已经将滹沱水以南的城池占领,可以说现在我军完有巨鹿全郡。此战,我后军元帅部共计歼郡北八个地方势力,俘斩两万有余,现已将大部分俘口交结到后方。而此战我军共伤亡五百。再加上前军校尉部被调往了真定战场,如今我军序列下,共有四个校尉部,计实兵七千五百兵。” 田丰大致将此前的战果讲了一下,下面的众将们也没有多少吃惊的表情。 不是说伤亡五百,获城六座、俘斩两万的战果不惊人,不辉煌。而是这战果对这些人来说实在算不上战事。 自六月十日从巨鹿城誓师出发,到六月末的现在,他们基本上都是在武装行军。所遇之敌尽数都是地方土豪乡曲,百人都凑不出一副甲,如何能挡住他们。 所以一路灭的都是这种货色,如何能让骄傲的后军元帅部吏士们满意? 不过他们也知道这是好事,没之前在邯郸之战中,他们将中山、巨鹿两地的汉军主力悉数消灭,哪有现在的舒服? 但舒服归舒服,军人还是要追求荣誉的,所以他们想要更大的战果,这也是这一次军议的主要目的。 那边,田丰讲完前面战果,就开始讲现在的局势: “现在,大本营方面已经将真定围城十日,原先王上的建议是,以北阻滹沱渡口,西断井陉口,然后令我部在下曲阳一带建立防线。然后大本营在全力进攻真定城。但现在形势有了新的变化。” 说完,田丰在后面的舆图屏风上指了指蓟县,继续道: “我军此次北伐,以大本营之意是直指幽蓟,而盘踞于此的卢植伪部就是我军此战最大之敌,彼辈自去年大败后,仓皇北归,之后在蓟城修养,据说已经实力大复,不容小觑。而在最近,北面探报送来军情,说卢植伪部帅北兵三万东出,已经移军至常山关一带。” 这消息显然是众将们没听过的,纷纷交头接耳讨论此事的后续影响。大家都很困惑,如今我军已经到了滹沱水一带,随时可以北上过中山国,直接威胁蓟县。难道卢植已经不顾蓟县安危也要去救真定吗? 显然,众将各有自己看法,莫衷一是。 实际上,董访也在疑惑这点,所以才将众将喊来一起商议此事。 未几,果就有一将出列,正是后军元帅部的左军校尉吕旷,其人大大咧咧道: “董帅,有什么好想的。如今燕兵东出,蓟城空虚,正是我军建功立业之时。我军应该即刻渡口滹沱水,乘势拿下蓟城,断了彼辈后路。” 吕旷因为此前在邯郸之战守御邯郸有功,战后被拔擢为后军元帅部的左军校尉,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所以想都不想就建议董访北上过河,直插蓟城。 吕旷是在东平国投的军,也是军中老阀阅了,甚至也就比董访晚了几个月,而且出生还要比董访来得好。毕竟董访是降军出身,而吕旷则是游侠投军,不一样。 再加之吕旷作战勇猛,屡立功勋,是后军元帅部的一员大将,所以当他慷慨激昂请战的时候,几个热血悍将也脑子一热,纷纷请战。 相比于过去,此时的董访已经成熟了很多,他摸着蓄好的胡须,淡淡回了句: “这事怕是不能想简单了,卢植何人?他是汉室在北疆的唯一柱石,我军和他打了那么久的交道,其人是等闲之辈吗?所以其贸然东向常山关,其中可能有我们不知道的阴谋在啊。” 本来董访这话也就是个套话,是想让众将一并讨论北上得失的。 但谁知道吕旷的弟弟吕翔接过这个话头,就来了一句: “管他什么阴谋阳谋的,咱们有精兵虎贲一万,骑兵一千,再加上新附降军万人,这就是两万多兵了。再加上大本营那里还有精兵两万,骑兵三千,我军人数倍于燕军,如何怕他?只要我军赶到燕蓟城下,那卢植就是有飞天的本领还能奔回来?” 吕翔和他哥哥一样年轻气盛,反驳董访的时候,更是没有将董访作为方面主帅来尊重,大呼小叫,唾沫横飞,一副不容置疑之态。 这让董访心里如何舒服?他被就是阴鸷的主,不然当年也不会如何毒打牢狱里的李乾,然后要避祸远走他乡。 如今虽然被张冲历练了一番,性子稳重了些,但说白了吧,他董访也不是什么好婆婆。 但吕氏兄弟是军中重将,其意见也是非常重要的。所以董访给了吕氏兄弟面子,冷冷解释了句: “大本营如今顿兵真定,短时间是无法北上的。而所谓的新附军更是一群乌合,只会拉低我军战斗能力。所以若果只凭借我军万人,直接渡河北攻蓟城,其风险是还是非常大的。” 但董访的解释并不能说服吕翔,或者说,吕翔压根就不愿意听,他依旧一副昂扬之态: “王上用兵之能,早已到了超凡入圣之境,难道董帅还在怀疑王上吗?更何况,就凭我军一部,就足以略燕,那卢植能有多少兵,带走了三万,剩下的不过是土鸡瓦狗罢了,我军一击即胜。” 吕翔说完这话,全场倒吸一声,万万想不到此人竟然敢给董访下套子,污他对王上不敬。 此时,董访眼里已经带了些杀意,他淡淡道: “我军连日作战,需要休息。再加上北渡一事过于重要,还需要向大本营汇报再做定夺。” 吕翔没看出董访已经有了杀心,还在那讥讽: “董帅,末将连日巡营,还从未见过下面的吏士们有疲惫之心,反见人人乐战,请战,表现的士气昂扬。董帅说的怎么和末将看到的不一样呀?是不是董帅到现在都没到下面各营瞧一瞧吧。” 董访此时,面色一厉,重重的拍了下案几,随后怒斥: “吕翔,你是在亲慢本帅吗?” 此时的董访已经下定决心要拿吕翔做鸡,来警肃一下军心了。 他没想到自己为了大局,对吕氏兄弟一忍再忍,最后反让彼辈气焰变得如此嚣张。此刻的董访,感受到自己的权威已经受到了威胁。 董访的这种感觉并不奇怪,他虽然是后军元帅的一部大帅,总戎全部万人精锐。但在年龄上,他也不过是三十左右,下面大部分的将吏在年龄上都比他大。 此外,这也是董访第一次率领万人大规模军团出征。虽然他也是作为五军元帅之一,但实际上在具体的军事经验上,他是最少的。 不提关羽主持过第一次北伐,也不提张旦有过鸡泽大捷,也不提于禁有邯郸大胜,就说最混的丁盛,人家也是有过西征大捷的,是在淇水和人家河南汉兵主力当面锣对面鼓,碰过的。 但他董访有什么?除了之前在河济地区有过方面之任,其他时间最多的就是随扈在张冲左右,做个横撞军将头。更不用说,后面他董访还因为在主持河济的时候,有过大错,直接被一把褫夺到底。 所以这般情况下,在最讲究军功和资历的军队中,董访能有多少威信? 甚至,董访内心还不自安的是什么,之前后军一部皆是用以守御内线,甚少参与外线作战。所以,这一次北伐,他从巨鹿出发,负责主持一路,是不是因为就是这面地区的敌军实力孱弱,才如此安排的。 但董访却是一个骄傲的人,绝不容忍自己的权威屡屡受到这样的挑衅。 而且吕氏兄弟的身份,更是让他这种警惕心上升到了高点。 在后军元帅部如今的序列中,前军校尉部被调到了西边真定战场,如今就是左军校尉部的吕旷、中军校尉部的张南、右军校尉部的张闿、后军校尉部的张泰。以及随军的两部突骑,分别是马宝天德军、李弼的天武军。 这里面,张南是元从老弟兄,与董访相善。张闿是自己在河济地区带的老部下,是自己人,而张泰是青州黄巾的悍将,也素来跟着上面走。至于马宝是自己原先的骑将,李弼也与自己相善,就从外军调来的吕氏兄弟素来桀骜。 于是,董访已经有心拿这两人杀鸡儆猴了,他强捺怒气,引诱道: “为将者,非危不战。我军贸然北上,一旦挫败,那就是一场大败。这个责任不是谁能付得起的。” 一听如此老成但明显龟缩的言论,吕翔果然入套,不仅不克制,还教训: “没想到董帅是个婆婆,打仗怕危险,那不如调到镇戍兵呀。如果什么军情都要交于大本营定夺,那要你这个大帅做什么?王上又为何要分兵?不就是希望你这样的大帅能临阵夺机?战机稍纵即逝,等大本营那边再回复,你吃屎都赶不上!” 此话一出,便是连吕翔一边的吕旷都听呆了,忙拽了一下吕翔。 而吕翔也知道失言,脸色也白了,但因为气盛,还在那强撑着。 而董访在吕翔说完这话后,直接爆发,他戟指吕翔,怒骂: “好个狂悖之徒,竟敢狺狺狂吠在军中,蔑视上方,扰乱军心。来人,将吕翔拖下去斩了。” 董访刚下令,下面的众将就惊了,没想到董访直接就要斩大将!纷纷上来求情。 而吕翔的兄长吕旷直接就跪地向董访求饶,请求董访看在他弟弟为王上流过血,放过他这一次。 事到临头,吕翔也慌了,但他嘴上还在道: “我只不过陈述军略,我泰山军何时有因言获罪这一条?在说,我乃一部校尉副,除非有王上之命,你如何能斩我?” 谁知,董访狰狞一笑,指着挂在后面的节度,就对吕翔骂道: “这是王上所授持节,战时两千石悉可斩!” 这下子,吕翔瞠目结舌,再不敢多话。 节钺之制,始于商周,到了本朝,凡大将出征,必将此物授之,也称为假节钺。此次北伐,张冲为了加强各方面帅的权威,皆授予他们假节钺的权力。 所以董访斩杀吕翔是真的可以无令而斩,而且张冲还不会有任何怪罪,因为是吕翔在蔑视董访的权威,而董访的权威是上授予的,所以实际上吕翔也是在蔑视上。 所以就凭吕翔刚刚那几句话,放在汉军那里,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而吕旷比他弟弟更知机一点,他已经感觉到弟弟的性命就在董访的一念之间,担心吕翔再次犯浑。 于是,吕旷跳起来对着吕翔的膝盖窝就是一脚,将他踹跪在地,然后也一并下跪,求饶道: “大帅,你见我两兄弟舍身搏命的份上,饶他一命。” 而吕翔被兄长踹倒,也知道不能犯强,也只能赶紧跪地磕头。 而那边,马武、李弼他们也来求情,尤其是张南也说,临阵斩将说不过去的,更何况,吕翔也是有敢战之心的。 这时候其他文武也反应过来,纷纷求情。 别说吕氏兄弟这种直肠子性格,又勇猛,非常在军中吃得开。现在军中大部分老泰山时期的老弟兄基本都是这个性格的,所以吕氏兄弟在军中人缘还是不错的。 这会见董访真要斩吕翔,这些人不忍心,所以纷纷求情。 而上面,董访实际上也不是非要斩吕翔。 因为临阵斩将确实可以整肃军纪,树立他这个统帅的权威。但吕氏兄弟不是什么在军中有恶评的人,这个时候拿吕翔来祭旗,最后的结果可能适得其反。 所以董访在心里又权衡了一下,见吕氏兄弟已经服软,就不再坚持,脸上冷道: “本帅不管你们之前立过何等功勋,只讲究令行禁止。谁敢乱我命,我斩谁的头。今日是军议,我不斩你。但下次若犯,我杀你头。可愿?” 下面吕翔还能说什么,只能口称愿意。 从这里又可以看出董访的狡诈阴鸷了。 他在这里给吕翔放了个钩子,实际上吕翔后面但凡有点忤逆的举动,董访直接就可以杀他,到时候别人也买办法求情了,因为是吕翔自己同意的。 而一旦拿捏住这一点,安排你吕翔去诱敌,去殿后,总之最危险的活都安排给你,你吕翔还敢不同意? 所以呀,经过这么一出,董访算是将吕氏兄弟这刺头给拔了。 果然,不同主帅就有不同风格。如张旦,可能就会不以为意,如关羽可能就会一刀杀了。如丁盛的话,可能就会下场踢吕翔一顿,然后就忘到脑后。 从这里看,董访和董昭两人的确是亲兄弟。 最后,董访结束了这次军议,只是让人将军报送往大本营,等待大本营定夺。 但却不知,此举真的错过了本次战役第一次的胜负手。 第四百一十四章:对弈 自王上选择围城已过去十二日,真定城下依旧在做两件事。 一个就是在土垒上攒射真定城头,一个就是在营内加紧打造巨型巢车。 但这日清晨,一骑从西面驰奔而来,一到大营外就落马在棘道上飞跑。泰山军军制之严,可窥一斑。纵然是真的十万火急,都不得在营内跑马。 好在此游奕也是健走之人,在高举羽檄一路飞奔下,很快就入了中军辕帐。这会,大本营下的诸多高级军吏正在大帐下议事,议的就是关于燕兵东进到常山关一带的事情。 自数日之前,张冲就已经从蓟城所布置的谍报得知了卢植率领了近三万大军突然东向去了常山关。 彼时泰山军在常山关一带并没有谍报,所以也不清楚卢植带兵去常山关的有何军事目的,于是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速派了谍报去西北面的常山关一带探查。 最后探查的结果竟然是,卢植带着幽州军团去常山关防备鲜卑人了。 这个结果大大超过了张冲的预料,他本以为卢植出兵是要南下救援常山,却没想到他去常山关防备鲜卑人去了。 实际上,这就是张冲不太清楚北疆人的心态和大防了。对于卢植这样的边地精英来说,每年来自北方草原的鲜卑人可比张冲要来的仇恨的多了。 两者之间数世血仇,无论是卢植还是军中的大部分北地男儿,皆驱动着这一军事行动。 而这事又是怎么回事了呢?为何又去了常山关呢? 实际上,张冲在此之前连此关的名字都不太清楚,就更不用说知道此关之利害了。 既然不懂,那自然要请教呀。但张冲遍查大帐一圈,却也没一个懂的。因为他们和自己一样,不是泰山人就是中原人,即便是冀州人,但也因为层次太低,并不清楚里面的线条。 而这个时候,帐下的刘惠突然向张冲举荐了一人,正是原在襄国负隅顽抗,最后被部下送擒的沮授。 刘惠说: “论北疆之大略,沮授此人无出其右。” 于是,有了刘惠的举荐,一直蹉跎在辎重营的沮授出现在了大帐之内,也让张冲终于明白了为何卢植会去常山关。 实际上,常山关在春秋时期也叫鸿上关。啥意思呢?就是说此地之险要只有鸿鸟才能飞过,人是别想过的。而在后世,这里也有一个大家熟悉的名字,那就是倒马关,取山路险峻,马为之倒,因名。 此关如何重要呢? 一句话,它是大同盆地到河北平原的唯一通道。 说来,常山关的前身,也就是鸿上关,实际上不是汉人建的,反而是白戎的中山国人建立的,建立之初就是防御赵人的。 春秋战国的大发展基本奠定了华夏的基本格局,这个格局既包括文明上的,也是地缘上的。如今汉室的大部分版图都是在那个时期完成开拓的。 其中河北就是如此,在战国时期,盘踞在河北的大概是四个势力。分别是北面的燕国,冀州中北部,也就是如今常山国、中山国一带的中山国,还有就是以邯郸、襄国为左右的赵国,以及如今魏郡一带的魏国。 所以张冲面临的格局就很像当年战国初期的局势。他这一方是原先的赵国、魏国。真定、九门一带的汉军就是当年的中山国、然后卢植就是燕国。 而且不仅地缘格局类似,就是张冲现在面临的困境也和当年赵国遇到的一模一样。 当年赵国和中山国可谓是死敌。两国在滹沱河南部纠缠了近百年,最后中山国终于退到了滹沱河以北,以河北境内这条有小黄河之称的大河为天险,阻挡赵国的兵锋。 而这一阻挡就真的让赵国死活都无法突破这条防线。 而现在张冲也是,他现在攻打真定不下,后面也要面临依旧在九门主持滹沱河以北的冯巡,到时候张冲也要面临这条河防。 而当年赵国人最后又是怎么拿下中山的呢? 实际上,赵国人始终都没能突破滹沱水河防,他们是直接绕过太行山,直接从中山国的北方侧袭,才拿下的中山。 当时赵国在三家分晋的时候,大致分得了晋阳盆地、忻定盆地,以及邯郸和襄国的土地。这几块地方呢,就是左边是吕梁山,中间是太行山,可以说赵国要想发展只能从南北方向拓垦。 而在当时,它的南部是临汾盆地和运城盆地,属于实力更强的魏国,并不适合作为主要拓垦方向。 最后,北方的大同盆地就成了赵国唯一的选择。 但大同盆地和山西的其余盆地完全不同,甚至在历史上也颇为特殊,它实际上是属于胡汉势力的分界地区。日后北魏就是在此地兼蓄胡汉之长,才有了统一北方的气魄和实力。 而在这个时候,大同盆地也已经是遍布着胡人。从北方草原源源不断南下着过冬的游牧民族,一波波地迁移到了大同盆地这里,甚至还在这里建立了一个国家,代国。 而赵人现在的选择已经变成了,要想灭掉中山,就需要从大同盆地的飞狐口绕道,而要想占据飞狐口,又要灭掉此地的代国。 本来灭代国就灭呗,但问题是从忻定盆地到北面的大同盆地,好死不死竟然没有一条南北走向的河流。 而没有水,大军行动是不可能的。 因为人和动物一样,大规模迁徙都是要沿着水脉行动,因为人需要喝水,只有沿着河水走,才能有足够大军所用的用水。 于是,赵国用了一条奸计,通过联姻,再诓骗代王入赵地,将他杀了,夺下了代地。 而一旦拿下代地,赵人就通过这里的飞狐口,可以进抵太行山的涞源盆地,这是太行山中最重要的一处河谷,可以作为太行山东西两方中任一方的前出基地。 而从涞源地再出太行山以东,又有两条路,这两条路都和水有关,北面的一路,是拒马河,而南面的就是唐水。 唐水在穿过五台山后,与拒马河再次相汇到一处巨泊,也就是白洋淀。这条道路是对大中山地区威胁最大的一条,可以说是直插在腰眼。 而当年的中山国人也不傻,他们也知道这条山道太过于重要,所以就在这里,也是距离唐县不远的险要之所,修建了鸿上关,也就是现在的常山关用来抵御从飞狐口出来之敌。 所以,到这里,人家沮授已经给张冲说得很明白了,那就是卢植不一定就是去常山关防御鲜卑了,他更可能是在防备泰山军。 很显然,卢植对于滹沱水防线是非常放心的。以赵国百年之努力,还不能突破滹沱水,你泰山军凭啥能? 但卢植也清楚,当年赵人是怎么破中山的。所以在他得知泰山贼拿下了井陉口后,就开始担心泰山贼复刻赵人的老路。 也就是从井陉口到太原盆地和沂定盆地,然后北上到飞狐口过常山关,直插冯巡的后方。 所以卢植就直接迁军到了常山关,率先堵死了这条隐患。 甚至沮授还颇为自信道,以他对卢植这位昔日幕主的认识,没准卢植也已经在紫荆关屯驻了兵力。 因为从涞源地的两条路,南面走山道是常山关,那北面走的就是紫荆关,从此关过,可直插幽蓟。 到这里,张冲才恍然大悟。 这个时候,他万分感慨为何历史上刘备蹉跎半生,屡次大败,直到有了孔明这样的谋主赞画才有了基业。 是刘备不勇吗?是刘备不能得人吗?是他不能抚士卒吗? 皆不是,是因为他的战略思维跟不上曹操。曹操自小接受的教育让他在视野格局上远远超过游侠任气好大马的刘备。 而现在张冲也是如此。 张冲没文化吗?当然不是,从某种意义上,他比此世所有人都有文化。但他即便知道历史长河的演绎,但他却缺乏一个最重要的东西,那就是历史的细节。 就比如沮授说的赵人灭中山之事,张冲也知道,但他不知道这在地缘上是怎么表现的。他所听的历史叙事,更多的是人的层面,而不是环境。 但对于沮授他们这些汉人就不同了,他们生活在这片空间,和这片时空的山川河流都紧紧相连。他们知道从哪里可以到哪里,哪里又是必经之地。 而这些生活经验的细节,是此世代顶级豪族们所擅长的。因为这些路他们真的都用脚走过。 比如张冲眼前的沮授就是如此,他自小就有大志,习于山川地理人情,游历北疆,长其才情,这也是他能为卢植谋划北疆节节防御战略的根本原因。 有沮授讲解,他张冲才知道人家卢植移兵常山关的原因。不然自己还在那左右揣测,不得要领。 这就好像下棋,对面随手一子看似无聊,实际上已经堵死你了唯一可能赢的机会,这就是差距。 张冲悚然,这才认识了高级的智慧到底是何等程度。 但张冲这人就有个优点,就是特别尊重人,尤其是那些有东西的人,过去他对沮授还有点不以为然,不然也不会把人家晾在辎重营做账。 现在,张冲就开始虚心请教了,他给沮授一盘大枣,请教道: “听先生所讲,本王才知道卢植的意图。但本王还是有一处疑惑,那就是为何本王的谍报说,卢植在常山关抵御鲜卑人呢?” 沮授是典型的君子,表现在对张冲这样的王者有一种莫名的尊崇。而这个时候这样的尊崇对象突然在言论和态度上突然表现得非常谦卑的时候,他就会有一种莫名的受到重视的感觉。 这是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自我催眠。五千年来,这样的知识分子不计其数。说到底,学得文武艺,那就是货于帝王家。 于是沮授赶忙一拜,然后将他的看法表达出来给张冲参考。 沮授说,可能现在常山关的确有鲜卑人袭扰。 因为常山关外真的有鲜卑人。 大致是在东汉初年的时候,因为匈奴叛乱,光武曾放弃了北地诸县,将雁门、代郡、上党三郡民,迁徙到了常山关以东。 尔后汉室大破匈奴,但却并没有再将原先的民众迁移回原地,而是给归附的南匈奴内附了,当时设置了一个匈奴中郎将来管理。 具体有多少匈奴人口在这个地区呢?谁也说不清楚。只是听说,光泫氏县一地的匈奴就有万帐落,可以拉出万人控弦。 不仅如此,这一地区还有鲜卑人。虽然鲜卑人与汉人仇杀百年,但鲜卑人并不像汉人是一个成熟的国家,它是一个游牧名族的集合,谁有力听谁的。 所以依旧有大量的鲜卑人贪恋代地的富饶,在这里杂居。而他们被统一称呼为代人鲜卑。这些人基本与当地汉民并处,一同生活。 而汉人豪强们也常招募鲜卑人为兵。但这些人并不是总是服从的,因为和汉人杂居,两者总是会爆发激烈的冲突。 而这个时候汉人的长官就要出面调停。 所以沮授就猜测,可能当时常山关外正有这样的冲突出现,而卢植作为汉吏长就出面调停这事。 虽然沮授是这么说,但张冲本能觉得并不是这么简单。 因为张冲要是没记错的话,沮授所言的代郡鲜卑岂不就是日后拓跋家的那一支?这支鲜卑可以说是中原王朝的打手啊,那卢植老匹夫不会因为觉得打不过他,就去代郡招鲜卑人吧。 实际上,张冲想错了,现在的代郡鲜卑和所谓的拓跋家可没关系。 但有一点张冲没想错,那就是咱们的卢植去常山关,是一石二鸟。 他既是去那里堵住北疆防御上的漏洞,又是去那里招募代地的鲜卑和匈奴人以及汉人豪杰的。 本来卢植此举最大的风险就是他出大部分军力东趋常山关,会使得蓟县不稳。 但他也没办法,草原那些胡人最重力量,只有兵强马壮去招募,才能有作用。光靠汉室的权威? 对不起,现在不大好使了。 所以在此之前,如果董访那边可以抓住机会北上,没准真的会打得卢植措手不及。 那时候卢植又没能招多少兵,又后方空虚,恰是好时候。 不过这也说不准,因为如果只有董访出兵过滹沱水,他就完全是孤军深入。要是拿不下蓟县,那后面被南面的河间兵一抄,那可能真要玩脱了。 所以,历史没有如果,一切都只能继续向前。 张冲,颤抖吧,见识一下人家卢植的智慧吧。 第四百一十五章:互市 泰武元年,七月五日,幽州,代县。 此时在代县内,一片人声煊沸,牛马嘶鸣。 这会,代郡有名的乌桓、匈奴,鲜卑小帅还有汉人豪强都在参与北中郎将卢植在幕府举办的宴会。 无论是张冲还是北地军略第一的沮授都没想到,咱们的卢植这会又不在常山关了,而是来到了代县。 对了,多说一句,现在卢植已经不再是北中郎将了,而是东庭和西庭共同册封为镇北将军,权领幽、冀、并一切战事。 换句话说,东西两京都将北地的权力放给了卢植。而卢植也不在乎两京谁是正统,反正都接了。就这样,卢植成了有汉以来第一名两节两印的镇北将军。 那卢植为何会在代县呢? 原因并不复杂,屯驻在常山关是守,去代地是为了攻。只守是灭不了张冲的,只有寻求更大的力量,才能真正消灭已经坐大的泰山贼势力。 而盘踞在代地的胡人势力正是卢植寻求的外援。 于是,卢植在常山关留兵两万五,监视南方战事,自己率五千骑穿越太行山到涞源谷地,之后又从这里出行穿过飞弧峪,最后从飞狐口出,就到了代县所在的蔚县盆地。 这里,就是鲜卑人、匈奴人、乌桓人以及汉人杂居的边区了。 代县所处的蔚县盆地是整个代地最核心的地区,也是昔日代国的王庭之所。卢植一来,就以汉镇北将军的印符传代地豪酋长来代县一聚,并专门为此次大聚开市一次。 在代地各豪酋来代县之前,卢植在代人豪杰的向导下,带着五千大军巡猎了一番,以兵耀汉威。 只是这次巡猎,卢植的感觉并不好,因为他觉得这里的胡人好像并没有过去那么驯服了。那些酋人敬献给他的猎物也看着并不太好。 实际上,卢植是想多了,因为草原越发寒冷,越来越多的草原胡人已经提前南下到了大同盆地一带。 人口的繁密自然让这片地区的猎物越发稀少,所以那些胡人豪酋献给卢植的猎物虽然不如过去那么好,但也是他们能给的最好礼物了。 不过卢植又岂会因为猎物不美就生这般危机感?实在是因为他知道大汉倾颓难挽啊。 随着两京分裂,中原混乱,北地就已成孤岛。然后作为北地最核心的冀州也被泰山军日益侵夺,边地的形势越来越难了。 当人实力弱的时候,底气就不足,那看谁都觉得人家有别的心思。 但卢植的威胁感也不算错,因为随着在汉人腹地的胡人募兵陆续回到代地,汉人那里的情况也被胡人所知,所以还真有点风云诡谲的味道在里面。 卢植心里有这样的危机,自然担心胡人会不会趁火打劫。 但好在,汉人的边防还是稳固的。 以大同盆地所在的雁门北部和代郡来说,分别接壤着并州和冀州。所以胡人如果要南下袭击汉人腹地,也就是从这两边走。 先说代地和冀州这条通道。 如果只从舆图上来看,幽州的代郡与冀州的中山接壤的,好像哪里都可以走。 但实际上,在这一片地区上,密布着崇山峻岭。光有名的山脉就有恒山、五台山、太行山。 所以实际上代地与冀州的联络就是从这崇山峻岭之间穿行。但崇山与崇山之间也是有盆地的,而这一地区就有两个不小的盆地。 一处是衡山与五台山之间构成的灵丘盆地,一处是太行山与衡山余脉构成的蔚县盆地。 所以谁控制了林丘盆地和蔚县盆地,谁就控制了从常山关到代地和并州北部的通道。 而林丘盆地的重要城邑灵丘,以及蔚县盆地上的代县,就成了兵家必争之地了。 而汉军在这些地方都有防御。 代地这里防御弱了些,因为历史遗留问题,这里已经没有了汉军驻守,只有一些本地的豪强来代表着汉人。但在灵丘,依旧有汉兵存在,可以守护住通向忻定盆地的东北方向通道。 至于落座在太行山地区的涞源谷地,它是林丘盆地和蔚县盆地的枢纽。两边皆要从这里穿过,才能走出太行山以东的河北地区。 而在涞源谷地这里,卢植已经驻兵千人,所以无忧胡人从这一地区南下。 但大同盆地的胡人依旧可以从并州方向南下,而且有两条路可以走。 一个是走稍微西面一条路,沿着吕梁山的东麓去云中谷地,然后沿着汾水,就可以到达太原盆地的北端;一条是稍微东面的一条,是沿着恒山的断崖口走。此豁口是在五台山西北方向不远,穿过这里就能到达忻定盆地。 而赵人当年为了抵御胡人从这两个地方南下,威胁后方的汾水地区和太原地区,就在这两个通道修筑了两座关隘。 偏西面那关叫楼烦关,而东面那关就是雁门关。 此两关是北疆防御之重关,一直就有边兵驻防。 综上,汉人在北疆的防备体系依旧有效,胡人南下的威胁虽有,但并没多大。 也正是有这份安稳,他卢植才将主要心思用来攻灭泰山军。不然以他的天下观,早就带兵攻打胡人去了。 这一次卢植来代地募兵,也有这样一份心思,他想多招点精壮胡骑带到南边,这样还能对北疆的防御减轻点压力。 有了这一心思,卢植对这次的互市的重视就更高了。 汉人与草原之间比较系统的互市是在高祖时期。刘邦自白登之围后,就开始了与匈奴人百年的和亲之路。而与和亲一以贯之的就是互市。 也就是汉以巨量的铁器、丝织品和其他手工业品及粮食等,交换匈奴的数以万计的牛马。 后来,即便到了汉武时期,这种互市都没有断绝,因为这对两方来说都有巨大的利益在。 对汉人来说,互市获得的战马资源是其武备中重要来源,还有贸易中的牛、驴、骡这些牲口对汉这种农耕文明的生产具有巨大的促进作用。 所以汉人不愿意关闭互市。 那胡人要和汉人互市,是为了那些丝绸享乐吗?也并不全是。 对于胡人来说,互市最大的作用就是获得汉人的粮食。依靠这些粮食,胡人的上层集团才能构建一支属于中央的军队,才有联盟的基础。 胡人相比于汉人在剩余财富的积攒上存在着巨大的不足。 胡人的主要生存资源都来自牛羊,但这些东西可能一个冬天就会全部冻死。此外,牛羊需要不断迁移水草放牧,如果手下的人都去放牧了,谁来构建一个属于中央的权力机构? 所以从汉地获得的粮食就成了胡人维系一个上层建筑的最重要的物质基础。 也正因为此,与汉人的互市完全被胡人的上层保持着。那些零星的草原部落只能松散地与汉人行商贸易,换一点小东西。 所以卢植为了吸引胡人们来代县,专门在代县开了互市,而且允许任何部落都来这里交易。 但胡人在互市中,对粮食的需求是最大的呀。那卢植有粮吗?没有。 现在中央衰落,对边地的转输已经停了很久了,现在幽州的粮食除了一部分自产,就是从河间、渤海等几个冀州地区还能获得点粮食。 这点粮食供应他手上的三万兵团就已经捉襟见肘了,又如何有多余粮食卖给代地胡人? 但卢植没有粮食,但他有铁器啊。相比于粮食,铁器就更让胡人们眼热了。毕竟你有铁器,别部落有粮,那别的部落就是你的粮仓。 这个道理,胡人们自然也懂。 但卢植卖铁器给胡人,岂不是犯了防守的大忌?明明担心胡人势大会不会南下掠夺,还卖铁器给胡人?是不是傻! 只可惜,卢植不傻,相反还有着第一流的智慧。 因为他明白,此时胡人如果有了大量铁器输入,并不会第一时间将刀箭对准汉人,而是会对准附近其他部落。 为什么? 因为汉人躲在关隘后面,你胡人就是有铁器又如何?还不是打不进来?反而当你有铁箭,别的胡人部落还在用骨箭的时候,你会怎么做? 那自然是抢他呀,兼并他呀。 所以,这就是卢植的“奸诈”。 他用大量的铁器来与胡人交换战马,然后又招募大量的胡人精壮到内地。之后输送的铁器又在代地卷起一场血腥的厮杀,胡人的实力必然将会被削弱。 以上本来还只是卢植在蓟县想的,等他后面巡驻到了代县就更坚定了。 他从下面一些胡人小帅的口中,得知越来越多的胡人正陆续南下,大家生活都很难的情况后,卢植越发肯定要执行铁器互市了。 因为他打算用铁器武装这些亲汉的胡人势力,让他们作为草原胡人和汉人之间的防御带,让他们去和北面的生胡去厮杀。 可以说,卢植的此策是将方方面面都玩明白了,可以说不输他北地第一大儒的名头。 但卢植也明白,任何事物都有它自己的发展。即便一切的开头是他启动的,但最后的结果却依旧不是他能控制的。 铁器互市政策在开始确实可以符合卢植以上的诸多心思。削弱胡人势力,让亲汉胡人成为北疆外围防御带。 但力量从来都是在混乱中茁壮成长的。 因铁器大量输入而引发的混乱并不会一直持续下去。总会有一二胡人豪杰在这场换乱中成长起来,并将其他部落给兼并掉。 到那个时候,有了铁器,又从战争中厮杀成长起来的胡人势力,将会比现在更加强大。 这些可能存在的后患,卢植知道吗? 他当然知道。 但他手中的牌就这些,不卖铁器,他如何能招募大量的胡骑南下?没有这样的势力,他如何打得过南面如日中天的泰山贼? 最后,卢植只能感叹了一句: “知我罪我,其唯春秋!” 然后就将全部心力用在筹备后面的互市了。 幽州本就是镔铁之州,境内有大量的铁官所,所以一旦卢植下定决心执行铁器互市政策,海量的铁器都在往代地汇聚。 而那边,在得知汉人的镇北将军竟然放开铁禁,要以铁器来换他们的牛马的时候,这些胡人酋种们各个欢喜疯了。 他们甚至将部落留出的良马都牵出,准备和汉人交易。 过往,胡人们为了能保持对汉人们的战马优势,有意识的联合到一起,不准将良马输送到汉人那里。 而现在为了获得更多的铁器,这些胡人也顾不得了,纷纷拿出好货,誓要比敌对势力更要拿更多的铁器不可。 甚至,为了不让敌对部落获得铁器,胡人们早就在代县之外的路上厮杀一片了。而一旦他们到了代县,又开始对卢植歌功颂德起来。 总之,在一片祥和欢呼中,卢植与代地胡人们的互市圆满成功。 所以卢植乘机大办宴会,招待他们,也准备将募兵一事和他们说说。 而在众胡人小帅与卢植他们觥筹交错的时候,在幕府一边的城垣内,胡人们也赶着牛羊和汉吏们互市。 这里就是搭建起来的榷场,汉吏们正不断对牛羊登记造册,这些牛羊将会作为镇北军团在整个秋季的部分军粮。 很显然,卢植已经做好了在冬天来临之前,完全消灭泰山贼的军事规划。 胡人们将这些牛羊赶到圈内后,就从汉吏那里拿一个竹筹,上面写了可以更换的铁器数量。胡人们拿这个竹筹就能去城内铁库那里领取相应的铁器。 一切都井井有条。就连好勇斗狠的胡人们见到仇视的部落,也不再犯横。他们只想尽快领取铁器,以免夜长梦多。 至于后面是血仇、世仇,等他们将铁器领回去铸成刀、箭,自然就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了。 外面草市是一片祥和,但军府内却压抑凝重。 当卢植说要从他们这里募兵,并依旧用铁器来换的时候。众胡人酋长都沉默了,他们不是不想要铁器,但要是手下没有好小伙,那有铁器也没用啊。 他们虽然不知道釜底抽薪这个汉人成语,但依旧知道这不是好事情。 而且现在他们有铁器后,也要加紧扩充势力,对人力的要求也比较大。所以卢植一提这个要求,全场沉默了。 最后,还是卢植咳嗽了一声,率先打破凝重。 月票走起呀家人们。幽冀平原上最后的大决战已经拉起了帷幕,家人们给我月票,让我有更大的动力写出波澜壮阔的史诗战。 第四百一十六章:募胡 第417章 募胡 在一片沉默中,卢植率先开口了,一出口就让氛围降到了更低点: “我手上这些铁不是那么好拿的,不然为何我这次会拿铁器与你们互市而不是用粮食?实际上这就是我从你们那招募人手的诚意。现在我诚意放在这里了,你们谁不愿意接本镇的诚意?” 说完,卢植不说话了,就这么定定的把玩着手上的铜爵。 卢植不说话,但在场的胡酋们却绝不敢让卢植的话掉在地上。 且不说卢植背后是汉室那样的庞然大物,单他在城内的五千汉骑就是一股非常强悍的力量。 在此世,装备精良的汉骑,一骑就能当五胡,而五千汉骑的力量更是堪比五万胡人都不止。而草原上最强大的鲜卑王庭可能也就拿出控弦五六万骑的实力,所以卢植手上的兵力,根本不是代地胡人能抗衡的。 胡人很实际,只要是强者,你就能提条件。 很快,群酋中比较亲汉的乌桓贵酋们开始率先表态了。 说话的是一个叫骨利的乌桓小帅,他拍着胸脯对上首的卢植道: “小臣可以为卢镇北提供勇士二百人。” 这个叫骨利的是乌桓小帅的等级,按照乌桓的社会组织形式,从上到下可分部、邑、落三级。每部大致有千户到万落。每邑又有数百落,而每落大致是七到十口人。而一部之长称大人,一邑之长称小帅,一落之长称帐头。 所以这个骨利既然是叫小帅,那就说他手上至少有数百落,口数千人。换句话说,刚刚此人答应提供的二百丁口直接占据了十分之的人口,不可谓不有诚意。 果然,骨利一说完,上首的卢植直接对他报以微笑。 卢植对骨利道: “好,你是之前在我辕门前膝行而过的那个酋帅是吧,我记得你。你果然对大汉忠心耿耿。我从不会亏待你这样的忠臣,后面我会赐发你一份勘合,以后你就可以直接来代县互市。” 卢植这话说完,骨利毫无顾忌,再一次膝行到了中间,对卢植大拜叩谢。 而其他部落酋帅在听了卢植的话后,心里一咯噔。 原来卢植这话的信息量太大了,给那骨利发勘合是什么意思?难道以后互市需要验证勘合了? 就在众酋帅顾自惊疑的时候,卢植说话了: “嗯,顺便说个小事。刚刚忘记讲了,就是本镇觉得过往互市还是没个章法。本来我大汉皇帝陛下顾念天下苍生一体,无论是草原还是中原,皆是他的子民,所以才特许在边界开市,这样也能让草原的子民感受到陛下的恩泽。但是呢?” 说着话,卢植环视在场的数十名酋帅,冷冷道: “但有些人呢?一边受着我汉室的恩泽,一边要与我汉室为敌。对于这些人,本镇断不容许他们还在城内互市。所以特颁行勘合互市制,以后只有手持我颁发的勘合,才能在幽、并边界互市。” 没错,继用铁器互市后,卢植又用了个新招,就是勘合互市。这一手当然不是只为个威胁,而是再一次乱代地的胡人。 因为卢植用了个手段,那就是勘合上不写具体胡人部落,只要你拿勘合入城就认。那会发生什么?可见的就是,胡人会因为勘合又会厮杀一片。 所以卢植话说完,一众豪酋就坐不住了。倒不是他们猜到了卢植的恶毒心思,而是他们听出了卢植这话的威胁含义。 谁是汉室的忠臣,那就是这一次同意给人的部落。那谁是敌人呢?还不就是不愿意给兵的? 但纵然看出了这些,这些胡酋们又有什么办法。 现在的局势是,大家根本做不到一条心,在场的这些豪酋单论种裔都能分鲜卑、乌桓、匈奴。而细分之下,每一酋帅又能分出王种,小种,别种之分。 所谓王种就是明确可以上溯血缘到某个胡王的种族。现在草原上也就匈奴人和鲜卑人开过王庭,所以也就这两个族群有王种。 而所谓小种就是说,是这个族群的其他偏支,但依旧可以追溯出关系来。而别种则是那些草原上杂胡在投靠鲜卑、匈奴或者乌桓后的一类。他们也就是归到这三族,但实际上族源谁都说不清。 而代地这里,光别种就是三十八家部落,小种二十六家,甚至稀少的王种都有。 那是南匈奴内附的时候,栗籍氏骨都侯一支部落就被迁移到了代地,自此就是此地区的匈奴部落大人。 这会,栗籍氏也来了,参与着这次互市。 实际上他就有心拒绝卢植的募兵建议,以往他们匈奴人的确给汉人卖命,毕竟汉庭确实给的多,这比他们主动去抢要来的稳定多了。 但随着这两年汉室衰落,甚至偌大一神都也分成了东西两京,南匈奴内部越来越有复兴匈奴的呼声,这些族内的少壮派们不断鼓嚣说: “咱们匈奴人是长生天的儿子,是草原的雄鹰。当年祖宗们不得已而内附汉土,但百多年过去了,草原却为那些卑贱的鲜卑东胡所居。如今鲜卑四分五裂,不正是我们匈奴人重返草原的时机吗?” 但匈奴少壮派的呼声却被匈奴单于羌渠给压制了。 老迈的羌渠并不愿意实行那么激进的策略,如今的一切已经使得他很满足了。所以,少壮派们暗地里皆呼: “老单于宁愿做汉人的鬣狗也不愿意做草原的雄鹰。” 代郡的栗籍氏就是知道族内的这股暗流,才不愿意在这件事表态。他要是答应卢植的建议,族内的那些少壮派一定会将矛头对准自己。 所以栗籍氏不愿意趟这个浑水。 但栗籍氏默默看了眼对面的乌桓人,心里越发对彼辈齿冷。 乌桓人算是胡人当中有名的胡奸了。基本上有名的酋帅都受汉室的册封,每每募兵都是冲在前头。而汉室也为了奖励乌桓人的“忠勇”,专门在上谷的广宁城开设榷场,岁时与乌桓人互市。 所以栗籍氏知道,卢植要募兵的要求一定会得到满足的,因为那些乌桓人为了日后铁器的来源,甚至会自己去草原捕奴。 而一旦被乌桓人拿下长期的铁器渠道,那代地的匈奴人最后会是什么结局就可想而知了。 而且铁器终归是会腐朽的。即便他们这一次获得再多铁器,终究还是不如自己掌握一条稳定的渠道。 于是,栗籍氏左右想了想,还是出口道: “小王自祖上始就是汉室的忠臣,正是有汉室的帮助,我们匈奴人才能在代地修养生息,不为白风所害。所以小王一直想着怎么报答这份恩情,如今卢帅有要,不以我胡人孱弱卑鄙,小王愿意出骑三千,以供卢帅驱策。” 这里栗籍氏打了个心思,他知道如果出兵少的话,那一定会被卢植拆散。到时候,这些兵马肯定是没得回来了。所以,栗籍氏就索性出兵三千骑,而且是连人带马一起出。到时候,这部兵马还是要他们匈奴人自己统领,也有一定的自主权。 他瞧不上那些乌桓人的猥琐。 他们那点小心思谁猜不到。就比如刚刚那个貌似恭敬的骨利,看着豪横出了两百兵。但他说的是丁两百,换句话说,就是只提供人。 但这些乌桓人是骑兵呀,只有骑马才能发挥战斗力。那你卢植征募了这两百乌桓人,怎么能不给他们配马呢?而一旦战事不利,这些乌桓人再次奔回代地,岂不是白白赚了一匹战马? 这就是那骨利的小心思,猥气。 果然随着栗籍氏开口,在场的胡人酋帅们纷纷惊呼,果然不愧是阔过的匈奴人,一出手就是二百落骑兵,已经是十个酋帅加在一起的全部兵力了。 卢植当然开心,直接斟满了酒,敬了栗籍氏。 后面,匈奴别种和乌桓小种部落酋帅也纷纷开口支兵。这一家给一百,那一家给五十,只一会,就凑出了六千胡骑。 卢植的脸上笑容就没停过,他这一次的目标就是招募个八千骑就满足了。但还是那句话,谁嫌手上的兵少啊! 于是,卢植将目光放到了最后的鲜卑胡酋身上,到现在就差他们了,而至今这些人还是一言不发。 这让卢植很不高兴,一双虎目就这样盯着最前头的一个黑汉子。其人索发左衽,身形壮硕,正是流落在代地的鲜卑杂胡酋帅叱干野猪。 此时叱干野猪脸色变化,突然站起对卢植下拜: “卢帅,野猪自幼仰慕天汉,愿为天汉出生入死。请卢帅准我带着所部三千胡骑应募入军,随卢帅一起建功立业。野猪此生最大的追求就是能做汉室的一功侯。如此,野猪死也足了。” 这下子卢植也愣了,他没想到这个叫叱干野猪的这么有魄力,要带着全部兵马一起随他入汉土,而只为博富贵。 卢植反复看了看叱干野猪,哈哈大笑,然后亲自下席给叱干野猪斟满了酒,豪迈道: “饮胜!” 而叱干野猪也诚惶诚恐,恭敬将这酒满饮,最后还补充了句: “我们汉家的酒就是甜!” 卢植哈哈大笑,拍了拍叱干野猪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 宴后,鲜卑叱干部落赶着高车,载着满车的铁器返回着部落。 路上,叱干野猪的三个弟弟皆围绕在叱干野猪边上。 其中二弟叱干野牛就不解地问: “兄长,咱们为何要全部落都随那卢植老头。这汉人老头我看着就不像啥好人,俺们随他怕是要吃大亏。” 不光老二在这么说,老三叱干野鹿也附和道: “是啊,兄长。咱们刚刚拿部落的牛羊换了汉人的铁器,正该好好打造一番兵刃将咱们附近的几个野胡部落给兼并,干嘛去追随那卢植啊。而且他们汉人之间厮杀关我们鲜卑人什么事。我巴不得他们死得人多一点呢!” 鲜卑人自二十年前的大豪杰檀石槐统一漠南草原后,先后与汉人经过三次大战,各部落死伤惨重。叱干家就有不少族人死在了与汉人的战斗中,现在让他们追随汉人战斗,他们怎么也接受不了。 说完,叱干野鹿还横恨恨道: “要不是三年前老王死了,一年前新王也死在北地,让咱们鲜卑人四分五裂,哪容得汉人这般嚣张,还想出个什么勘合来拿捏我们?咱们直接抢不是来的更好?” 叱干野鹿说的老王正是檀石槐,新王说的是檀石槐的儿子和连。其人在去年攻打北地的时候,被汉人的弓箭给射死了。 而现在和连的儿子骞曼尚幼,无法担当最高首领的重任,于是鲜卑诸大人公推和连兄长之子魁头继承和连的位置。 而他们叱干家是和连的势力,为了怕被魁头清洗,就举族到南方代地避祸。 叱干野鹿还要多说,四兄弟中最小的叱干狗生突然来了句: “我明白了兄长。咱们现在鲜卑各大人拥兵自重,各行其是,连大人之位也开始不经王庭册封就自行了。而且我看骞曼王子日后长大,还是要和魁头那伪王动刀兵的。到时候,我鲜卑内乱,汉人如果插手就麻烦了。” 二兄叱干野牛完全听不懂四弟说的是啥意思,他闷哼道: “你七拐八绕的,到底要说啥。直接点。” 叱干狗生激动道: “现在汉人那边也在内乱,尤其是幽冀一带已经打了两年了。但从回来的族人那里听说,那地方也出了个豪杰,叫什么泰山军。不知道什么来路,但却压着他们汉人打,据说已经占了好大一片地。这一次那卢植老头来咱们这募兵,就是要带去打那泰山军。而……” “而如果让那个泰山军率先统一了北地,那咱们鲜卑人就危险了。所以兄长要带我们全部落去帮助那卢植打泰山军。因为只有同样分裂的汉人才不会对咱们鲜卑构成威胁。” 后面这番话是四兄弟的老三叱干野鹿说的,说完他还一脸严肃,显然认为自己等人已经肩负着鲜卑人的命运了。 然后,三兄弟就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一直不说话的兄长叱干野猪,佩服兄长的高瞻远瞩。 而那边叱干野猪在一番震惊后,咳嗽了一声,坦然道: “是的,就是这么回事。” 但实际上他只是在宴会上看那帮乌桓人不怀好意的看着自己。显然对面在获得铁刃后就要动手铲除他这个外来人。 别看乌桓人和鲜卑人是同种,但从来都是自己人杀自己人最狠。 而当时,那卢植又一副要吃人的样子,一副你不拿出个一两千人,就要他好看。而叱干家一共才三千骑,与其分兵给那卢植吞,不如全部压上。 既能离开代地这块是非地,又能在卢植帐下保有完整,还能在汉地发发财,岂不美哉? 只是没想到自家两个弟弟想得这么多?是不是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呢? 果然我叱干野猪也是鲜卑的大豪杰啊,忧国忧民。 且不提叱干野猪的心思,很快停驻在代县的卢植大军在汇聚各部送来的九千骑后,又从代郡招募了千人左右的杂胡。 这些杂胡所在的部落刚刚被那些获得铁器的部落给攻灭,这些人只能流浪在外,然后入募了卢植的军队。 看来,由卢植卷起的暴风已经在代地刮起来了。 最后,卢植又招募了三千代地汉人游侠豪杰成军。这些豪杰一方面是想随卢植入关内博富贵,但更多的想法是避难。 聪明人并不只有卢植一个。那些胡人缺乏权斗,但代地的汉人们不缺啊。他们已经看出来了,随着卢植用所谓的铁器和勘合来互市后,这代地已经成了是非地。原先还能安分相处的各部落将会激烈血杀。 而到那个时候,没有关隘守护的代地汉人们该怎么办? 本来他们人数就比胡人少,原先能保持均势就因为他们有铁器的优势。而现在这仅有的优势也没有了,那留给代地汉人的结果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所以看出这些的汉人豪强们只能应募到卢植的军队中寻求庇护。近三千多骑射精良敢战的豪杰士加入到了卢植帐下,大大充实了镇北军的实力。 而卢植所要付出的不过就是一些通关文凭。 因为汉室为了避免边地百姓逃亡内地,律法上是严禁给这些人通关文凭的。尤其是像代郡、五原、云中、雁门等所外的关外地,就更是严格查禁。 而代地豪强们和卢植谈的条件就是,他们部曲精锐可以随军,但他们的家眷族人也要随他们一起迁往内陆,不能留他们在代地等死。 对于这个条件,卢植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此时的他哪还在乎汉室的律法。对他来说,打赢泰山军,那汉室还有救。打输了,汉室都要亡,还谈什么法律禁条? 所以卢植大比一挥,准许代地豪杰家人一并入关。 就这样,卢植在代地一共招募了一万三千人的部队。然后并自己所部五千骑,一共一万八千人的庞大军队,并近十万头牛羊一道从野狐口入关。 而在大军后面,又有近三万的代地汉人豪强丁口沿着飞狐道在崇山峻岭中移动,准备到中山国一带安置。 到现在,卢植一切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南下寻张冲决战。 而在这个时候,咱们的张冲又到底在干什么呢? 第四百一十七章:攻城 第41八章 攻城 从上次张冲问询沮授之后,又是六日过去。 此时,已经是泰武元年的七月五日了,从六月誓师北伐,也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但泰山军仍然还困顿在真定城下。 泰山军依旧围困着真定城,并没有采取强攻。但这并不是说泰山军这段时间什么都不做的,实际上在六月末,也就是张冲问询沮授的当天,泰山军刚刚完成了一场漂亮的歼灭。 原来就在当天,一封从井陉关送来的军报也送到了张冲手里。这是井陉关留守将乐进送来的,说的就是一个事。 就在前日,乐进刚刚击退一支试图从井陉口翻阅而出的敌军,看旗帜正是太原方面的敌军。 果然,随着张冲围困真定,不仅北面的卢植坐不住了,就是一直对河北战事做壁上观的太原方面也开始有所动作。 和一般人以为井陉就是一座关口不同,实际上的井陉是一条交通要道,是太原和常山国所共有的。 既然是通道,那在两端都是有关口的。在西面的关口,也就是靠近太原盆地一侧的,名西故关。是太原方面抵御东来之敌的要隘。 而井陉道之东,也就是靠近常山国的一侧关隘叫土门关,也就是我们常说的井陉关,而咱们的乐进就带着五百兵驻扎于此处。 可能有人会问,既然井陉通道如此重要,为何乐进不直接前出到西面的西故关,直接将敌人防御在太行山西麓呢?只守井陉关,那不就将西面之敌放入太行山了吗? 实际上这就是从经济角度来考虑的。但凡守住这种漫长的山谷,一般都只防御靠近自己入口处的关隘就行,因为如果直接在出口处防御,那为了供应对面守军的粮秣,压力就特别大。 而相反,只要守住一边的入口,那敌军想要进攻,就只能自己维持艰险漫长的山谷补给线,这就将压力给到了对面。 所以,乐进才只需要守住井陉关即可。 袭击乐进的有两波人。一伙是距离井陉关五里不到的抱犊山的山寮,原先也是他们占据着井陉关,后面见乐进来袭,以为是汉兵大军到了,忙逃窜到了抱犊山里。 后面,这些山寮见乐进来的人不多,又再一次鼓噪下山袭击关口。但这样的乌合之众哪是乐进和其麾下五百铁骑军的对手。 乐进帅三百铁骑出关,只一刻不到,就击溃数千山寮,俘二百而还。 但很快,乐进外放到太行山内的哨探就传来消息,言说一支汉军,旗帜无数,正在渡口绵蔓水,向着井陉关而来。 绵蔓水是一条发源于太行山西麓的山谷河,当年韩信背水一战中,所谓的水就是绵蔓水。 而一旦渡口绵蔓水,距离井陉关也就两日路,快的话日夜兼程就能赶到。 于是,乐进忙令一哨骑去真定的大本营求援,一方面在关内备战。 井陉关作为泰山军在西侧最重要的关隘,无论如何都要守住,不然这一次北伐就真的要到这就结束了。 因为汉军过河的军队非常漫长,乐进的哨骑并没有能准确估量出汉军的人数规模。但仅以渡河的数量来说,少说也有四五千兵。 这么庞大的兵力对于乐进来说无疑是非常有压力的。他手上拢共就五百人,真的要一个打十个才能抗衡。 但乐进也不是没有好消息的。 一个就是他在战前率先击溃了侧翼五里外的抱犊山势力。如果等后面他与汉军大战的时候,这些抱犊山的山寮再杀出袭击井陉关,那他真的就无力回天了。 还有一点就是井陉以西,崇山纵横,道路复杂,非常不利于大部队的展开。换句说,汉军在一面布置的人数也就和他乐进一样,对面的人数优势根本无法展开。所以对于乐进来说,不是没得打。 最后还有一点,那就是太原汉军远道而来,补给线拉的很长。只要他乐进在井陉死守,对面汉军的粮秣供应就会拉的非常长。而那个时候等后方援军一大,就可以从抱犊山方向绕到汉军背后,断掉他们的补给。 但这些都是保守的,他乐进却想打一波主动出击。 乐进知道王上对自己是有厚望的,不然也不会将他从突骑军系统拉入到帐下部,所以乐进自己就有很强的建功立业的心思。 于是,乐进在布置好了城关防御后,亲自带着两名哨骑出关,潜伏山林,亲自观察汉军的动态。 当天夜里,乐进就回来了。 在对汉军有个大致的观察后,乐进将麾下五百骑做了下面这些安排。 他令麾下铁骑军全部下马作战,然后将军中七百匹战马全部归拢到一起。然后又分了数十人,每人手持一面鼓,悄悄地把战马赶到山谷间隐蔽起来。 第二日黄昏来临,太原汉军果然赶到井陉关下。 乐进先是将二百山寮俘口全部绑在关门头,让汉军以为关门依旧有兵在防守。然后他就带着全军四百五十名铁甲士出关与汉军野战。 乐进在井陉关下排成了一个十排,每排五十人的方阵。这个宽度刚刚将道路封闭住,而十排的厚度也能让各排依旧交替战斗,保证休息。 汉军并不知道井陉关的底细。 实际上他们连此关竟然已经被泰山贼拿下都是到了地方才知道的。 但此方主将自负兵力众多,见城关内的泰山贼竟然选择出关野战,遂不多想,压着军队也开始移动与泰山贼厮杀。 两军前排都是铁甲士,这会挤在一起,用最简陋粗暴的方式捶打推搡着对方。 乐进一直立在第六排的排头,这里有一处小坡地,让他能有足够的高度观察战场的变化。 很快,天色越来越暗。乐进见时间差不多了,忙吹号角。 激昂的号角很快就传到了附近的山谷。早就准备好的铁骑军吏士直接敲响战鼓,然后剩下的吏士就骑上战马,驱赶着全军的战马向着战场高速移动。 一时间,天地都是战鼓轰隆声,尘埃漫天,动地而来。 此时天本就暗,汉军又见泰山贼打得甚至凶悍,皆以为对面有备。这会果然听到一支大规模骑军团飞奔而来。不知底细的他们,以为是对面伏兵出动,因此慌忙逃窜。 见汉军溃散,乐进下令对汉军发动猛烈追击。 但乐进的曲将,叫黄安的,却劝乐进不要再深入追击了。 黄安是三期的横撞军生,现在负责铁骑军的主力曲。他就对乐进道: “部将,所谓穷寇莫追。井陉以西,山高林密,随时都有大军潜伏。对面纵然溃败,但焉能不防备人家也是在诱我深入?当年赵歇等将之所以在井陉败给韩信,不正是受了他诱敌深入的计策吗?如今我兵力微薄,后方城关又是俘口。虽然他们都被绑缚,但焉知道不会有一二逃脱者?所以我劝部将莫要再追,不如打扫战场,回关固守待援可也?” 黄安说的非常有道理,乐进不是一个不听劝的人,知道再追下去风险就超过了收益。 于是乐进鸣金收兵,打扫一番战场后,带着投降的三十名汉军回返井陉口。而一回来,果然就见到已经有几名山寮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挣脱了绳索,正要逃亡。 乐进暗自心惊,知道自己是受黄安大帮助了。于是,二人更加亲切,乐进也不再野战,只等后方援军到来。 很快,从真定方面就开过来了一支两千人的军队,为将者正是军中悍将李大目。 就在李大目带着乐进他们准备出关与汉军大战的时候,探报已经回报,太原汉军撤退了,又缩到了西故关了。 就这样,太原汉军的袭击虎头蛇尾的结束了。 但他们不知道,他们这里一缩,反倒害了东面的真定友军。 …… 七月五日,晨。 当真定城头上的汉军见城下的泰山军将十余面代表着太原汉军身份的旗帜放在城下,又见那数十枚汉军的首级,内心无不凄慌不安。 很显然,从城下的贼人说的,再结合那些旗帜首级,他们的太原援军大败了。 认清这一噩耗,城头上不少汉军如丧考妣。 不是所有人都能如田楷等人那般坚定的。实际上真定城到现在已经有点强弩之末的感觉了。 近一个月的围攻,附近土坡上的泰山贼不断在用长弓射杀着城头上的汉军。截止到目前,汉军的伤亡人数已经上升到了六百,已经占城里总兵力的十分之一了。 这种被动挨打的情况对士气的伤害太大了。和一个月前比,城内的士气已经陷入到了谷底。 但现在,在见到援军被灭后,城头的士气再一次从谷底跌到了深渊。因为他们唯一的希望也丧失了。 被围城后的他们,已经完全丧失了和外界的联络。所以他们并不知道在滹沱水北岸,镇北将军卢植已经筹备了一支规模空前的大军。所以他们也不知道,泰山军只是击溃了太原方面的援军,而并没有能歼灭。 此刻城头上不少吏士被压断了最后一根神经,他们不愿意再煎熬,看了眼城下,就一脚跳了下去。 有运气好的,只是摔断了腿在那里哀嚎。但有些运气差的,直接就撞在了城下的鹿角上,整个人都被挂在尖木上,下水流了一地。 但更多的,则是直接肝脑涂地,一命呜呼。 城头上的汉军不断跳城,使得真定城的氛围更加恐怖和压抑。 知道情绪不对,在城内休息的田楷忙带兵上城弹压,换了一批城头兵后,才勉强将这股丧败的情绪赶走。 但泰山军根本不给真定城的汉军休整,今天就是他们的总攻日。 随着中军大帐的六十四面牛皮大鼓开始擂动,前线的泰山军开始行动起来。 六座如巨兽一般的巨大型巢车正缓缓从大营外移动。每座巢车皆有二十匹牛在前面拉动,有五十名力夫在后面推。 这六座巨型巢车沿着真定西城一字排开,半个时刻后,终于快移动到城头了。 此时西城门上的汉军已经乱做一团。各吏士不断对着部下们下着军令: “对他们发火矢。” 于是,一番慌乱后,汉军组织起了第一波反击。 数百只火箭矢划破长空射向对面的巢车,但收效胜微。这些巢车在最正面都裹着牛皮,如何能有用。 见火箭矢没用,很快就用机灵的军吏道: “赶快搬圆木,全部抵在城外。” 就这样大量的圆木被搬来,全部横着抵在外面,阻挡着巨型巢车靠近城头。 这一招果然有用,因为圆木阻挡,城下的巨型巢车果然推不动了。 就在汉军暗自松一口气的时候,下面突然传出急促的锣声。 然后汉军就见对面巢车上突然就放下一条巨大的木板,刚刚就扣在了城头上。 有几个汉军倒霉蛋,没来得及躲,直接被木板砸得脑浆迸裂。 很显然,泰山军原先木板落在的地方应该是城墙后一丈多。但因为汉军用圆木阻挡,现在只是刚刚放在了城头。虽然没有预先那样的牢固,但也够用了。 在长条木板放下后,直接露出一队裹着铁甲的泰山军勇士。他们手上不是拿着巨斧就是拿着战马刀,在木板刚落地的时候就虎跃而出。 这些精选出来的陷阵士,很快就站上了真定城头。他们三五个结成一个小阵就往两边推进,好留下足够的空间给后方的袍泽跳城。 但并不是都是这么顺利的,六座巨型巢车真正起到作用的就是四座。 有一座是距离不够,放下的长板竟然没能够到城墙,最后那巢车里的甲士只能瞪着眼看着对面城头的汉军,却没办法上前。 还有一座更惨,那面城头上的汉军守吏不知道怎么的,就留有火油。在那巢车刚放木板,对面那汉吏就甩过来一翁火油。 瓦罐碰撞到泰山军甲士们的铁衣,撞得稀碎。 但黑色的火油也流了甲士们一身。 随后城头上的汉军一阵火矢,惨剧就发生了。 巢车内的十人甲士什无一例外全部被烧成了火人,他们哀嚎着跳下了巢车结束了生命。 更加悲催的是,巢车内部是不防火的,所以火势很快就蔓延到了内部。最后除了靠近底部出口的十人甲士逃得性命外,这队五十人的甲士选锋直接被烧死了四十人。 那座巨型巢车也像一个被点燃的火炬,释放着光和热,也放大着人类的恐惧和残酷。 这里只是战场的一角,更残酷的战斗却依旧在城头继续。 第四百一十八章:擒俘 开战至今,虽然只有四队甲兵陷阵登城,但却已经是这月余攻城中进展最大的一次。 所以无论是城头上厮杀的二百陷阵士,就是城楼下,各军吏也群情汹涌,知道此战关键就在于能不能快速登楼,支援前军。 于是,本一直在下领兵观察的典韦再也立不住了,他大吼一声: “建功立业就在今朝,随我登城。” 说完,早就一身铁甲的典韦第一个钻进了边上的巢车,顺着内里的云梯砰砰踩上了平台。 而后面又是一队五十人的甲兵,紧随典韦之后。 实际上典韦此时已经是张冲大帐下的横撞队右将,麾下的也是横撞队吏士团。他们每一个都相当于队将一级,实在不适合用在这种肉搏战。 但事情要分两面看,也正因为典韦率领的是能做军官的横撞吏,所以正有足够的勇气和技艺能当此任。 所谓好钢用在刀刃上,而现在就是刀刃。 典韦熊罴一般的身躯仿佛猿猴一般跳上了城头。这会先前的先登士已经冲到了五十步之外,将汉军挤压在那里。 先登士人人大斧,又本就是全军选拔的勇士,自然悍勇异常。但汉军并不是待宰羔羊,他们在发现城头上登上来的都是拿短兵的甲士,立马就重新调度了一番。 他们将最前排的全部换成了戈矛兵,而且压的非常低,专门弯腰去挑泰山军甲士的膝盖。 然后在后面就是一顿补刀兵,每每有泰山军甲士被戈勾翻在地拖进阵时,他们就拿短兵顺着甲胄的间隙捅杀泰山军。 甚至,他们还掉了一队弓箭手,并不是对城头抛射,而是向着已经洞开的巢车发射,显然是要断泰山军的援兵道。 这般战术配合显然不是真定汉军能打出来的,而是那田楷带入城的北兵所为。 这些北兵不仅善于野战,连守城都这么有章法,果是汉庭在北疆的柱石。 汉军对防守战术的调整很快就给泰山军带来巨大麻烦。 不时有甲士不注意就被下面的戈戟给拖走,然后一声惨叫就被对面结束了性命。 就是在这战局不利的时候,典韦带着五十名横撞士杀了上来。 典韦人刚落地,就看到五十步外的焦灼,于是脚下发力,奔行至前,同时抽出背后短戟,对着一汉军吏士模样的人就是一掷。 那人全部注意都在前面,哪看到这一手戟。直接被这手戟戳爆了眼睛,连挡着的头盔都没能防住。 被杀的这汉吏显然是这一支汉兵的核心人物,其人一死,阵角眼见着就松了。 典韦抓住这个转变,一个加速,闷哼一声撞在了对面的汉军身上。 这招野猪撞击是典韦破阵的惯用技,仗着熊罴般无敌的力量以及全身包裹的甲衣,所撞无有不破。 当先的典韦的是羸弱的三名汉兵戈矛手,根本来不及动戈,就被典韦突破进了内线,然后再被典韦一撞,当时就有一个被砸得吐了血,倒飞出去。 而另外两个也没好到哪,皆是踉跄后退坐在地上发懵。 典韦撞塌了汉兵阵,手上的环首刀直接挥击,很快就将这条线的汉兵给杀崩了。 但后面的汉军短兵有几个是北兵出身,即便见贼将恐怖,但还是咬着牙杀了出来。 典韦对着一人就是一个正脚踢踹,将那人踹得丈远。又从腰间抽出铁骨朵,稍微矮身避过对面一刀,然后手猛然加速,就将不过三斤重的铁骨朵砸在了对面脸上。 对面被这一击,整个脸都锤爆了,眼珠子混着带血的牙齿溅射了一地。 典韦杀人太残暴了,直接杀没了对面汉军仅剩的勇气。 他们再不愿意在城头面对这般鬼神一样的人物,纷纷哭喊着跳下了城头。 对的,他们就是直接跳下城墙的。 不少人直接摔断了腿,骨头茬子都冒在外面。但更多的则跳到了城墙后面的草垛上,然后跛着脚逃向内城方向。 别看这些人好像傻,要去挑城。但实际上,他们才是有生存本能的。 随着城墙上汉军阵型的崩溃,有组织的抵抗已经消失。这时候溃兵皆如潮水一般涌向奔马道,准备从这里直接下城。 但人太多了,后面又是虎狼般的泰山军在追杀,而跑马道是一条斜着向下的坡道,是专门给马兵跑马上城用的。 这种向下的坡地最容易摔倒。前面看不见,后面人推着,直接就一个踉跄倒地。而一旦倒下去,你就再也爬不出来了。 一旦开始踩死人,那附近的人就开始慌了,皆努力推搡着前头。就这样混乱开始加剧,一场严重的踩踏就发生在了典韦等人面前。 典韦也没见过这般惨烈的景象。 多少人被人群压在下面,努力挤出一个头,正要呼吸几口空气,然后就眼见着脸变成了铁青色,显然下面的挤压已经挤爆了他的胸腔。 典韦后面的横撞士们哪个不是杀人如麻,但看着这般生命的脆弱与悲剧,也停下了脚步。 他们也不敢踩上去,本就铁甲在身,一旦也陷在里面,肯定得死。 但城外的大军还等他们下去开城门呢? 就在左右为难之际,人群中的常雕有急智,忙喊了声: “这有麻绳,咱们缒下去。” 说完,就开始将麻绳绑在城垛上。 其他人醒悟过来,忙帮忙绑绳索。 就这样,很快五条绳索就抛到了城下,典韦带着常雕等人,第一波索降下了城头。 此时城墙下已经乱成了一团,原先城下还驻守着一波汉兵,这会也不见了踪影。 典韦因为战场视角的缘故,没发现原先驻守在城头的田楷已经下令放弃外城,然后带着精兵回撤到内城。 在那里,汉军依然可以凭内城而守。而且那个时候,泰山贼的巨型巢车也没有了用武之地。 所以对田楷来说,真正的战斗在那里才是开始。 但典韦并不清楚这些,他带着常雕等五人,先是搬开死在城门道上的汉兵尸体,然后将后面的城门给推开。 在外面,已经整军待发的飞龙军、飞虎军两支千人马兵,在城南门一开,马上旌旗飘荡,猛冲城内。 因为典韦他们已经将跑马道给清理出来了,所以李虎和徐晃两部就冲得特别快。 田楷的打算并不能说错,但显然他料错了泰山军动兵如火的战斗风格。 这就造成的结果是,只有不到四百多的溃兵随他进入了内城,甚至连真定令孙瑾都没有能入城。 开战的时候,孙瑾正带着一波巡防兵巡视街道,组织民壮送水饭上城头。但没想到城墙丢的这么快,等外面大喊城破的时候,孙瑾身边的巡防兵直接一哄而散。 而孙瑾虽然刚硬耿介,是清直士大夫,但到底年老体衰又无缚鸡之力。大厦将倾,他也想有贲育之勇,力挽狂澜。 但奈何,想得再好又如何? 最后,他只能被奔涌的逆流倒卷着后溃,只能在心里悲鸣一声: “百无一用是我辈啊!” 但很快,孙瑾就被人认出来了。 认出他的不是别人,正是新投奔泰山军的常山小帅孙轻。 此人迅捷勇悍,在山间如履平地。其人自诩是个豪杰,自投奔泰山军后,就一直想办法建功立业。 但可惜现在的泰山军已然称王建制,一干行事都已经有了定法。军中升迁再不如过去那般迅速。 所以孙轻要想升上去,非得立大功不可。 而就在孙轻入城想着怎么立大功的时候,他就看到了孙瑾。 好死不死,孙轻竟然认识孙瑾。这倒不是说两人都姓孙,是本家。而是当年孙瑾上任的时候,他孙轻实际上打过这人的主意。 那会泰山军刚打下襄国,他孙轻就想去南下投奔。但他觉得自己就这样投奔,怕被人看轻,所以就想送泰山军一个大礼。 而那时候,他听说真定令刚要上任,就想去劫他。但谁成想,护送孙瑾上任的还有一队弓手,只一波箭雨就将孙轻他们给击溃了。 如孙轻这样的黄巾军,虽叫黄巾,但实际上也就是山匪一流。他们拿刀流血厮杀不孬,但最怕箭矢,因为他们这些穷馊都是无甲兵,在箭矢下一死一个准。 他们都觉得自己是好男儿,不愿意死得这么憋屈。 然后就一哄而散了。 而没有了孙瑾这份大礼,孙轻也不好意思南下投奔了。 但怎么说,兜兜转转,竟然还是让他在人群中看到了你。 缘,妙不可言。 孙轻欣喜如狂的抓住孙瑾,残忍一笑: “你就是真定令吧?” 如果是一般人,还可能因为侥幸心理,不会承认。但孙瑾不是,他不仅承认了,还将袖子里的印递给了孙轻,傲然道: “没错,本令正是真定城守……” 剩下的话孙瑾并没有能说完,然后其人就被孙轻饱以老拳。 孙轻边揍边嘟哝: “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嗯?是不是……” 当孙轻带着孙瑾正要出城,准备押往城外的大营献给张冲的时候。他在路上遇到了一将,正是中护军的部将昌豨。 此时昌豨的腰上别着几枚首级,后面跟着四十多骄兵悍将,正杀气腾腾地顺着中直道准备追击。 忙不迭看到孙轻一伙人压着一个鼻青脸肿的博带,昌豨大吼一声: “你们是哪部的?” 孙轻他们是刚刚投的黄巾军,一开始连身完整的衣服都没有,还是泰山军发了一套衣服给他们。 但因为孙轻所部还未整编,所以军衣是没有的,但好在还有一条黄巾。而要不是有这黄巾在,这会他们已经被昌豨给乱刀砍死了。 昌豨是和于禁同一波归泰山军的,但为何他现在和于禁的差距这么大?于禁已经做到一军元帅了,而昌豨还是一个四百人的部将。 除了因为昌豨在荥阳大战,在狙击幽州突骑的时候态度暧昧之外,更重要一点就是此人过于贪功,时常与友部发生抢功之事。 显然,昌豨看到孙轻后,下意识就看向了那个博带士子,认为此人应该不简单。 而孙轻被昌豨拦住的时候也吓了一跳。他不是什么孤魂野鬼,他也是黄巾系统的,虽然比较外围,但也是认识不少人的。 刚入泰山军的时候,他就遇到过此人,当时边上的友人还暗暗提醒他,要离这人远一点,凶得很。 而这个时候,孙轻看昌豨的眼神一直往后面的孙瑾身上飘,马上意识到了不对劲。 就在他组织话好搪塞此人的时候,昌豨已经巴拉他到了一边径直走向了孙瑾。 孙轻大急,他是知道孙瑾是个憨的,只要昌豨问,此人就一定会老实说。 就在孙轻看自己的奇功要飞走的时候,他突然看到一面“飞龙”旗,一彪马兵正从前面飞奔而来。 孙轻立马意识到了转机,猛然冲到道边,高喊: “我有大功要献给将军。” 孙轻的鲁莽,差一点就要吃鞭子。 像这种直接冲撞奔马的情况,左右扈兵打一顿都是轻的。 但飞龙骑下的李虎叫停了要去揍人的扈兵,他认出了孙轻,知道此人是才投奔的地方小帅,于是他皱着眉道: “你有何功?” 此时,后面的昌豨哪还不明白这些?整个人气得面红耳赤,他一脚将那孙轻顶翻,然后带着本兵就败兴而去。 昌豨不敢和李虎抢,只能走人。但这个仇,他昌豨算记住了。 昌豨那边走,李虎若有所思,立马期待地看着孙轻。 随后,孙轻就将孙瑾献给了李虎。 李虎大喜,果然自己是个有运道的。 但他不敢自己送,怕王上认为他为了功劳延误战事。他听说过一事,之前郭诵在邯郸围歼巨鹿军一战中,因为抓到了个高级军吏,就带着人回中军请功,差一点就被法办。 李虎想了一下,让自己麾下的扈将李豹带着孙瑾去大营报功,而自己还是要去前面主持战事。 然后李虎笑着看着下面的孙轻: “孙小帅,可愿与我一道去追击溃兵呀?” 孙轻如何不懂李虎的意思,只能可惜加心疼的看着一眼孙瑾,然后就抱拳对李虎道: “敢不从命!” 第四百一十九章:节士 张冲并没有接见俘口孙瑾,即便他是眼前这座河北雄城的城守。 但张冲也给了孙瑾机会,也认可此人是一个忠贞坦荡的,便让荀攸出面对其劝降。 荀攸并不是认识这名来自边地的士子,但并不妨碍他对此人的尊重。 来到营帐内,见孙瑾依然晏然自若,毫无身处敌营的恐惧,荀攸大为钦佩。 他上前将一壶温好的酒给孙瑾斟上,然后自我介绍。 孙瑾显然听过荀攸的名字,看着荀攸的眼神满是惊疑,最后还是没忍住问出了一句: “荀君竟也被裹挟从贼了?” 荀攸笑了笑,并不难堪,而是坦然道: “孙君,我是主动入的,倒不是被裹挟?” 孙瑾显然是有点不敢相信,他张了张嘴,最后放弃了言语。 但荀攸替他说了: “孙君是不是以为攸寡义廉耻,不知忠君为国,辱没了家门投了贼?” 孙瑾不说话,但意思肯定就是这么个意思。 荀攸叹了一句,盘坐在孙瑾一边,反问了句: “这天下呀,谁是贼,谁是义,真的很难说。” 孙瑾愤恨了一句: “我看你是昏了头了,汉室皇皇是大义,蛾贼汹汹是贼寇,这有什么好难辨的?我本道荀氏子弟皆是君子,却没想到还有你这么一个昏聩的。倒也是,不昏聩怎么会投草头王。蠢不可耐!” 被孙瑾这么一骂,荀攸不再面着他了,主要是他的口水真的喷到自己脸上了。 荀攸将脸扭向一边,淡淡道: “我以前也是这么想的。后来我看到掠民害民的是汉军,颟顸腐朽的也是汉军。而曾被我看成是贼的泰山军却保住着百姓,庇护着百姓,给他们活路,更为他们去寻个道理?” 孙瑾不屑一顾,哼了句: “道理?杀官造反就是道理?你有冤屈你可以申诉。我当然知道有些汉吏苛虐百姓如虎狼,但依旧有无数汉吏克己奉公,是纯吏。找这些人做主,何冤不能申?” 直到这个时候,荀攸才嗤笑了一声: “哎,我道孙君是个诚实君子,但没想到能说出这番话。可见孙君不是真的昏聩不明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算了,我是来劝孙君是否愿意与我泰山军一起吊民伐罪,攘除污秽的。但既然话不投机,我也就是不再劝了。你自己想想吧!” 说完,荀攸一脸失望的就要出帐。 而那边孙瑾被荀攸一顿抢白,脸都羞得涨红了。 实际上,他在荀攸面前是没有底气的。他这种寒门子弟,在表现忠贞的背后却深埋着对高门的恐惧和羡慕。 所以一开始孙瑾被荀氏的名头夺了心神,讷讷不言,后面看荀攸谦卑的不像话,就下意识拿了大。 这番心思的背后大抵就是对自卑的逆反吧。 说到底,能以平常心接人待物的,可能也就是圣贤之流了吧。 而现在一见这个荀攸小年轻掉头就走人,孙瑾倒生出了一股被小觑的不甘心。但他也是个人物,知道再问就显得自己浅薄了,而是硬生生的回了句: “胜败乃军家之常,势已至此,夫复何言!我势蹙被俘,你问我降不降,那我且问你家贼头一句。如我活擒他,他能降我否?他能降我即降。” 荀攸掉头看了眼倔强的孙瑾,笑了笑,然后恭身离去了。 后面荀攸就将这一番话转述给了张冲。 但此刻的张冲哪有什么心思在孙瑾身上玩三请三让的花头。刚刚城内前线送来军报,入城军在内城前受阻,内城抵抗激烈,他们没能打下来。 张冲此刻焦急万分,因为他承受着比所有将领都重的压力。 此刻有心人就会发现,右军元帅张旦并不在军中,同时消失的还有四支飞骑军还有五个步兵营头。 他们去哪里了? 当然是去阻击敌人援军去了。 之前张冲已经在真定城下磨了一个月了,要是这次拿不下内城,难道又要磨一个月? 不尽快拿下真定,然后入城休整。那后面燕兵南下决战的时候,他就要陷入战略下风。 所以真定之归属已经关系到整个北伐大业了。 张冲听了荀攸的汇报后,先是问了句: “让孙瑾去劝降内城的汉兵,机会大不大?” 荀攸想了想,虽然内心的真实想法是想让孙瑾活命的,但他知道王上所要求的,孙瑾真的不会做。 于是,荀攸摇了摇头。 张冲沉默了一会,可惜道: “这孙瑾是个忠臣,亦是节士。如果在平日我必活他,但如今却只能全其忠义了。” 说完,张冲对边上的郭祖道: “你去送一下那孙瑾,用白缎。要是他有什么要求,能满足就满足一下。” 郭祖唱喏,然后快步离去。 这个时候荀攸还想劝一下,但张冲主动说话了: “这是时间不对,我现在要用孙瑾的人头去开内城,这事就这样了。” 荀攸知道王上主意已定,只能叹了一口气,暗道: “孙君,不是攸不帮你,是你自己错过了机会呀。” 实际上命运是什么?是每个人每一个选择决定的。 孙瑾并不知道自己的命运是什么,但当他看到一个陌生的甲士,抓着把白绫的时候,他就知道了。 他虽然有点慌张,但并不怕死。他看了下白绫,还自嘲了下: “没成想我孙瑾活着不过是个斗吏,死的时候却能有公侯的待遇,不输。” 郭祖在听了这般日后可称为魏晋之风的行止后,无动于衷,只是硬邦邦来了句: “来送你一道!有什么遗愿也说一说吧。王上开恩,准满足你。” 孙瑾怅然大笑,然后整肃道: “谢你家大王,我孙瑾倒真有几分请求。我自诩清白人,不愿意污浊去见高祖。不知能给我一盆水,让我稍微洗漱一番。” 这个要求不麻烦,郭祖点头同意,让外面戟士端了一盆水送进来。 孙瑾并未直接舀水,而是先将自己衣服给整理了一番,然后从兜里拿出一方巾帕,然后沾了水后,就细细擦拭着脸上的污浊。 人这种生物往往会对极致产生一种神圣感。 此时的郭祖就在孙瑾的身上看到了这一丝感觉,一个人临死,用自己的巾帕细细清理着,非常慢,但却有一种别样的美感。 很快,孙瑾洗漱干净,大笑一声。又问郭祖: “哪里是西?” 郭祖点了方向。 然后孙瑾就面那里扣头三个。又问: “哪里是北?” 郭祖再次点了方向。 孙瑾又对着北方扣头三个。 一切结束,孙瑾坦然道: “快些送我上路,我还要去追那些死难的袍泽呢!” 说完,闭目待死。 而本不该亲自动手的郭祖为孙瑾临死前的大气所夺,上前将白缎绕其颈内,稍微一用力,就绞死了孙瑾,没让他受罪。 最后,看着已经面如雕枯的孙瑾,郭祖感叹了一句: “这是一个节士。” 然后郭祖就让人将孙瑾收殓好,将一些屎尿处理干净,再备一副好棺木。 交代完这些,郭祖就前去复命了。 而当郭祖一入中军大帐,就听到自家王上那豪迈的笑声: “果然不愧是我虎士,这就登上了城头了。” 原来就在刚刚典韦所部送来军报,言其与郭诵先后登城,已经站稳脚跟了。 张冲很激动,他打了无数胜战,但属这一次真定之战让他最紧张。不仅仅是因为此战是泰山军立国的第一场大战,事关威名。更在于此战过于紧要,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所以张冲夸道: “阿韦打的好,刚刚在外城也是他第一次先登是吧。果然是万夫不敌的勇猛!还有郭诵那小子,前番敲打了后,这次竟然也能知耻而后勇,好!” 说完这些,张冲还不停,对下面的扈兵道: “去,拿两面金牌,飞传城内典韦部和郭诵部,彰二人忠勇任事!” 那边扈兵们领命而去。 而这个时候,张冲也看到了郭祖回来,遂问: “那孙瑾如何了?” 郭祖恭敬回道: “慨然而死!” 说完,郭祖就将孙瑾临死的表现说了一番,连张冲都有点感叹: “这是真节士啊。不过也只能如此了!” 张冲想了想,交代了一句: “让人选副好棺木,装殓好孙瑾后,将尸首送入城内。只便呼:‘首恶已除,余者弃械,悉数无罪!’” 郭祖点头,然后就交代横撞队里的韩当,带几个嗓门清亮的去负责这事。 韩当一直和众袍泽守在帐外,听得老队头嘱咐命令,忙带着三横撞士去领了尸首棺木,用牛车拉到了城内。 张冲吩咐完这事,又从案几上拿出一封羽檄,递给了边上的荀攸,道: “公达,你看看这军报,有何见解。” 荀攸接过后,只是一览,心里就一咯噔。 这个时候,他才明白王上为何这次如此心急,原来是北面的卢植大军竟然已经南下了。 而且一旦南下就是号十万众,排山倒海而来。 见荀攸深思,张冲说了句: “这军报上说的十万众,我是不信的。这般大的人数,那卢植就是聚得起,也养不起。但没有十万,五万估计还是有的。再加上滹沱水对岸的九门,那里还有四五千的常山国兵。算他六万,不算少!” 荀攸颔首,神色同样严肃。 是啊,即便就是六万兵,这也是一股庞大的军势,是泰山军历军以来遇到的最大一股敌人。 甚至,这六万兵还是大部分都是善战的燕兵,这就更让这份压力重了几分。 想到这里,荀攸明白了王上肩上的压力。 张冲的这份军报实际上是已经渡河的张旦部送来的。 自泰山军兵围真定之后,张冲就命张旦组织一支先遣军先行过河,伺机拿下九门。 于是张旦在六月二十五日便领兵五千,划着收集而来的小舟摇橹过滹沱水。 滹沱水上,也有汉兵巡弋。 但这些汉兵也没有正经的舟师,和泰山军这边一样都是用的小木舟。所以即便想阻拦泰山军渡河,他们也没有多大能力。 但道理是这个道理,九门城内的常山太守冯巡却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那就是真的将滹沱水上的两千巡河兵给掉回了城内,将滹沱水河防拱手让给了泰山军。 张旦得知此事,大喜,遂令全军全部渡河。 但谁知道这是汉军的一个陷阱。 当张旦倾军过河后,从滹沱水下游的河间竟然开出一支舟师,正驶向滹沱水在真定附近的水域。 显然,汉军这是要截断滹沱水,截断张旦部的补给线,将张旦部全部歼灭在滹沱水北岸。 也幸亏,河间国的舟师在行进到下曲阳一带的时候,被早已探得的后军元帅部阻击。 董访直接在滹沱水上沉了数十座鹿角,封锁了这片水域。 当河间国的舟师行到下曲阳一带的时候,那些吃水深的大船全部撞上了鹿角倾覆了。 但依旧有数十艘吃水浅的平底船安然度过水面,向着上游的真定杀去。 担心后路不稳的张旦,一方面在九门城外加紧构筑工事,一边让数十名勇士潜渡回滹沱水南岸,向大本营求援。 当时张冲正在加紧打造攻城器械,手上的兵力也要用于攻克真定城,所以没有多余兵力抽调渡河。于是他决定令驻扎在下曲阳一带的董访部渡河北上去救援上游的张旦。等到自己这边拿下真定,再大举反攻。 六月三十日,董访领兵八千由下曲阳渡过滹沱河,陷对岸河亭昔阳亭。之后其人领全军沿着滹沱水北岸西进,行军两日,抵达九门之东外五里的葛坡驻军。 当时董访以密信传九门南面的张旦大营,约举火为号,当夜就夹攻九门城外的汉军。 九门城外的汉军本觉得对面的张旦已经穷途末路,遂猖狂夜饮。当夜,城东董访部,城南张旦部一同夹击汉砦。 汉军毫无防备,城外十六砦一夜之间被攻克。 但九门城上因为四闭,依然没被夺下。于是,张旦与董访合兵一处,就准备对九门发动攻击。 但也是这个时候,他们得知了北面的卢植已经率领镇北军团浩浩荡荡的杀到了上曲阳一带。 上曲阳属于中山国,距离九门只有一百五十里的距离。对面镇北军团的骑兵如果要飞驰,当天就能到。 而张旦和董访这边却因为缺乏战船运输,两部皆没有多少骑兵去遮拦。于是二人商议了一下,再不敢攻城,而是加紧筑垒掘濠,屯驻在城外五里墩。 这是当年中山国抵御赵人进攻滹沱水防线而修建的一处墩砦,主体结构依然存在。于是,张、董二部就以此为主要防御点,完善在滹沱水北岸的防线。 在得知卢植的镇北军已经到了头上,二人无不心惊,皆将希望放在了南岸的张冲身上。 …… “报……” 在将孙瑾尸首送上去的两刻后,好消息传来。 “真定内城破!典校尉阵斩敌将田楷!” 说完,这令兵就手捧着一滴血的首级,献给了焦急等待的张冲。 张冲哈哈大笑,心放下一半,大声下令: “入城!” 家人们,月票来一波。 第四百二十章:燕士 张旦、董访二军汇合,有精兵一万三千众,辎重后备四千,已经具备了在滹沱水北岸占据脚跟的实力。 所以,二将一方面将军情危急之情况具告南岸大本营,一方面也选择主动防御。 他们首先就将目光放在了九门之北的一处亭舍,三河亭。 此亭因为处在滹沱水、卫水、滋水三河环绕之间,因而得名三河亭。 此策是军中的郭曙所献,他家就是真定本土人,知道此亭的紧要。 他言: “三河亭北是滋水,西接卫水,道路通衢,是上曲阳至九门的必经通道。新莽末年,此地曾为真定王之粮秣地,四面皆是石垒,高至数丈,坚如铁壁。从上曲阳到九门之间,一马平川,此地已经是北面最善防守的所在了。” 张旦当即下令,命后军元帅部潘璋领兵千人迅速北上抢占三河亭一地。 潘璋得命后,带领千人虎士,带半月粮秣全军奔驰,在当夜就赶至三河亭。 一见此亭,潘璋就知道这地方的紧要。 这亭正好占据直道左,四面高立石壁,外面还有一条水道环绕,那里就是滋水。 潘璋正要攻亭,但却发现此亭守御虚弱,就只有几个老卒在那值守。 原来南面九门的冯巡早早的就将此地的亭卒给抽调到城内了,也许在冯巡的意识里,泰山军不会穿插到这里的。 有冯巡的助攻,三河亭这处九门之北最重要的防御据点就被泰山军给拿下了。 潘璋入砦后,忙招募附近的里人帮忙建立防御,加固工事,准备狙击北面之敌。 而在南边的九门城下,此时的常山相已经胆寒。 此前,他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河间国的水师北上滹沱河来截断北岸泰山军的补给线,但谁知道对面先是在下曲阳一带的水面吃了大亏,巨舟全部倾覆。剩下的十余艘平底船根本就不能截断滹沱水。 更甚是,就这仅剩的舟师也因为发现南岸的真定城破,也不告而别,直接回河间去了。 就这样,冯巡的希望落空。而更让他伤心的是,前几日城外的泰山贼又来了援军,还一同会攻他在城外的砦军。 一夜之间,他在九门城外的防线全部告破,这一次九门就真的成了孤城了。 但悲剧的是,九门虽然是通衢,但城池防御却远远不如南岸的真定。现在真定都破了,他冯巡实在没有信心能守住。 于是,他连写六道羽檄,遣勇士缒下城头,去北面寻找镇北将军卢植,寻求援军。 冯巡在信中,杜鹃啼血猿哀鸣,叫苦道: “常山为北地重郡,西连太行,北连幽代。地四百数十里,汇联滹沱,直达渤海。现只有九门一地,其数皆为贼有。遍地贼氛,每每夜听,皆是异乡之音。将军控弦十万,虎视幽冀。常山黎庶数十万,皆嗷嗷待将军南下。请将军念苍生计,挥师南下,定可清荡污浊。仆拜!” 许是觉得前面一封说的空话太多,冯巡又在后面一封写了干货: “现已查得,泰山贼众分拨三地。一地在真定,有众一万八千兵。一众在九门城外五里五里墩,贼头“张”、“董”二将。一众在九门北十里三河亭,有众数千。将军可先破三河亭之贼,贼兵势力单,不可当将军之一击。待将军移军九里亭后,与我举火为号,我必倾出全军,与将军里应外合。如此,必不使滹沱之北有一贼残留。” 后面的几封大抵都是这个意思,总之就是要向北面的卢植传达一个消息。 你再不来,他冯巡要顶不住啦! 可惜冯巡发了这么多羽檄,他也不知道能有哪封能送到卢植那里。就是送到卢植那里,他也不确定卢植会不会南下救他。 毕竟如果是他的话,也会先让自己消耗一波泰山军吧! 就在冯巡在城内如瞎子一般煎熬等待的时候,战事已经打响了。 …… 赵峻是常山国督邮,是冯巡一手提拔起来的青年才俊。 按照此世的俗约,赵峻就是冯巡的门生,冯巡就是赵峻的庇主。所以冯巡有烦,他当仁不让就要出来为庇主解烦。 所以,赵峻亲自背着羽檄,在一个黑夜缒下城,然后潜回了赵氏里。他一方面交代家中媳妇和老仆关于自己的后事,一方面给犹未归家的二弟赵云写了一封遗书。 这信里,他一方面叮嘱赵云要担负起赵氏一族的责任,一方面劝他读一读经书。如今虽然是武人当道的世界,但只有读了经书,才能超脱寻常的武人,不然终究是人主的功狗。 最后,赵峻还在信中表达了遗憾,说日后寻找二妹的重任就只能由赵云来做了。至于他自己的妻儿,赵峻只字未言。 料理完后事,赵峻带着家中仅有的两匹马就北上了。 他没有走官道,而是走了自己与赵云早年狩猎的兽道,沿着太行山东麓,终于赶到了位于上曲阳的镇北军幕府。 在验了符节后,赵峻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因为这一批出城的就只有他一人活着到了上曲阳。 赵峻顾不上更换衣服,只是稍微洗去了些风尘,就在镇北军的几个掾吏的带领下,穿过棘门,来到了镇北军的中军幕府。 这里,镇北将军卢植正带着军中悍将们等着他。 此刻,中军节堂已经被镇北军吏士们挤得满堂,就这样还有数十彪悍虎将不能入内,只能在节堂外的陛阶上站着。 赵峻来的时候,只一看就知道这些人无一不是沙场悍将,一股彪悍莽夫的气质。但赵峻并不因此而喜,反倒是皱着眉头,低头不说话。 原来,这数十悍将,一看就是胡人做派。如那些披着头发的,就是匈奴人。如那些将两侧的头发编成小辫,垂悬肩上的,这是索发,一看就知是鲜卑人。至于还有一些髡顶的,或者深目高鼻的,统统都是杂胡之流。 而只有十来人看着是汉人相貌,普遍都蓄着胡须,扎着汉人的发髻。但赵峻再细看这些汉人,也有扎小辫的,一看就知道是浸染胡风甚久,像胡人倒是多过像汉人了。 赵峻暗道: “本就听说镇北将军去代地募兵了,现在一看这些人的样貌,可不是如此吗?” 赵峻生在常山,也算是边地,与胡人之间也是有国仇家恨的。这会见自家的镇北将军要借胡人之兵杀自家汉人,心里就有点不舒服。 但赵峻也不是迂腐之辈,他知道自己来这里不是和卢植辩什么胡汉大防的,而且真辩论的话,他也辩不过卢植这位北地第一名儒。 于是赵峻索性闭目不看,眼不见心不烦。 但那些胡人身上的腥膻味却无时不刻在传入他的鼻子,扰得他心烦意乱。 好在,很快内里就传呼赵峻入内了。 赵峻闭着气穿过门外的胡将,然后恭敬入内。 一进来,就见厅内猛将如雨,冠盖成群,然后数十双眼睛齐嗖嗖的看着自己。赵峻稳了稳心神,突然心里飘过一个念头: “这地方可比外面好闻多了。” 那可不嘛,实际上厅内全部都是幽州的武人和边地士子,没一个胡人。而且边地的士子虽然在边地,但依旧崇尚熏香。甚至为了不让中原士子小瞧自己,这些边地士子熏得比南边的还要厉害。 所以,此刻厅内,香气扑鼻。 这时候,厅内到处议论纷纷,那些幽州武人们显然知道这名所谓的常山国相使者必然是来求援的。 一部分人一想到后面就能在沙场建功,纷纷用热切的眼光看着赵峻。但也有一部分人正悲苦的看着赵峻,显然这些人是之前参与过冀州战事的将领,知道泰山军的战斗力。 实际上,这就是镇北军将领们的两个极端心态。一个是极度轻蔑泰山军,这批人普遍是去年未曾南下的武人和代地武人为主。 另一个就是极度恐惧泰山军,这批人主要都是去年在鸡泽之战侥幸活下来的,回去后,他们就患上了恐泰症。 这也就解释了为何镇北军团明明已经到了上曲阳,距离南边九门已经只有一百二十里的地方,却开始按兵不动了。 而卢植作为镇北军之首,他的心态也比较偏向于后者。虽然到不了恐惧的程度,但也下意识觉得没有完全把握还是不要主动南下,先让冯巡消耗一波先。 所以,当那边赵峻将贴身携带的羽檄递给卢植的时候,他也只是漫不经心翻了一遍。对于南下之事,还是往后议一议。 随后,卢植就和这赵峻聊了聊常山现在的战事,但对于何时出兵却只字不谈。 这个时候,赵峻哪还不知道情况有变? 他是带着任务来的,镇北军不南下,九门肯定守不住。 于是,赵峻开门见山: “卢镇北是不想发兵救援我常山了?” 这话虽然还尊称卢植,但放在这个语境下,却是大大的不敬。 果然,边上一士子就大声呵斥赵峻狂徒无礼。 谁知赵峻一点不慌,先是问了一句对面是谁。 那人高冠博带,面敷粉霜,傲然道: “本侯为浮阳侯,就不用你参拜了。” 赵峻是常山国的督邮,除了负责监督下面各县之外,还常常负责招待过往官员,所以对于北地的世家情况还是有了解的。 他只是稍一想,就知道这个像女人多过像男人的粉头是谁了。 此刻赵峻火力全开,当即就嘲讽了一句: “原来是阉竖之后,我乃常山堂堂大丈夫,岂会参拜无卵之人!” 此言一出,那粉头男当即就涨红了脸,再无名士风流,气急败坏道: “好个下吏,竟敢辱我?” 说完,这粉头男就要下场揍赵峻。但等到他站起来,却发现自己比那姓赵的生生矮了一头,那向前的步子就怎么也迈不开了。 而上首的卢植,一开始还对赵峻满脸喜悦,这个时候见他辱骂自己的幕僚,也冷脸了。 卢植先是呵斥了那个浮阳侯,然后转头对赵峻冷言: “你家国相让你来这里不是让你卖弄口舌的吧?小心祸从口出。” 但赵峻听了这话,直接一拜,然后慨然道: “今日我赵峻不能完成我主之托,肯定是要以死谢罪的。但比我赵峻身死更早的,是赵峻的心死。卢帅为我北地擎天之柱,竟然也存着以邻为壑的心思,如此这汉室江山如何不易主?我等汉臣日后注定是要做鬼魂野鬼了。” 说完,赵峻也不管卢植黑着的脸,继续猛上药: “昔日我父曾与卢帅有过数面之缘,之后就一直在我兄弟二人面前谆谆教导,说我北地之文萃有十分,七分就落在卢帅身上。我父还说,但与那文才相比,他更敬重卢帅之风骨,风光月霁,是真正的道德人物。所以,晚辈一直在这样的教导中,悉心向学。虽不能比卢帅,但心向往之。但谁知……” 后面的话赵峻没有说完,卢植就问了一句: “你父叫什么?” 赵峻恭敬答道: “家父,单名一个范字,曾为常山法曹。” 听到这个名字,卢植脑海里浮现了一个人,倒真的和眼前这位慷慨激昂的士子有点像。 彼时他去京都求学于马师门下,就是这赵范在道边接待的他。后来他回乡,还是此人接待的。后面此人还折柳送他,以言惜别。 后来赵范就因为给自己的老师送信,被诬陷为党人而惨死。怪不得这个赵峻一听那孙佗的介绍,就讥讽。 见此人是故人之后,卢植也不拐弯抹角了,他道: “你也不用做狂人之态,我给你一个说服我的机会。记住,只有一次机会。” 说完,卢植就把玩着手中的玉如意,心中对这个赵峻起了惜才的心思。 此时,赵峻知道关键的时刻来了,他努力稳住心神,再不浪言,而是真正说出了一番道理。 “卢帅,你从战局角度出发,打算以九门为堡垒,先耗泰山军之锐气。尔后,卢帅再轻骑南下,以锐破疲,必定大胜。这个想法不能说错,但卢帅实在是高看了我九门防御。” 卢植捏了一下玉如意,问了句: “怎么说。” 赵峻非常笃定道: “如今九门旦夕就可破,不是因为担心卢帅的大军,泰山贼早就攻城了。而九门城防本依靠外围的十六砦,但贼骁悍,一夜尽破我外线军砦,九门城内军心早就丧尽了。所以,如果九门根本就不能疲惫泰山贼,那卢帅之策又有何用?” 那边卢植脸上晦色一闪,骂了句: “废物!” 也不知道是骂谁! 而赵峻就当没听到这两个字,又说了一个更重要的理由。 赵峻认真道: “而且卢帅此刻必须要南下。因为,九门有粮!国相虽乏军略,但也知粮秣之重。所以早就将各县余粮都调发到九门储备。而且,原先国相做好了以滹沱水北岸为后方的打算,招募大量流民在郡北一带耕种,如今时已七月,麦粟已熟。如大帅不南下抢粟,那这万顷熟粟皆要为泰山贼收割了。” 最后,赵峻问了一句: “如那时候贼居坚砦之内,坐拥数十万石粟米。而镇北将军你纵然有千军万马,又能奈彼辈何?更不用说,镇北将军你也乏粟得很吧。” 这个时候,满堂皆是沉默,众人皆看着这位卓尔不凡的士子,心里道了句: “此诚我燕赵男儿的样子!” 到这个时候,卢植哪还不知道自己原先的筹划已经失败,南下抢粟已经成了镇北军必须要住的事情。 此时,风吹入厅内,卢植感觉到了一丝寒冷。原来不知不觉中,他的后背已然湿透。想到现在泰山贼就在九门一带抢粟,卢植心里就焦急万分。他再坐不住了,马上下令: “即刻传令,着公孙瓒领突骑四千火速南下。先行争夺野外粟麦,如不济,焚烧了也不能留给泰山贼!” 此令一出,人群上列的一个雄壮军吏排众而出,领得军命。 此人正是公孙瓒。 他临走时还特意看了一眼这个叫赵峻的,第一次对士子一流刮目相看。 就这样,小小的一名汉家浊吏靠着自己的口舌和胆略,策动了镇北军南下。这真的是,一人之辩,强于九鼎之宝;三寸之舌,强于百万之师。 …… 七月初,北地粟麦已经成熟。 位于九门之外的五里墩,张旦果然下令全军开始抢割粟禾,以缓解军中粮秣的危机。 在滹沱南岸,大本营刚刚打下真定,正准备加盖浮桥,以通行滹沱南北。但现在浮桥还没有建好,后方的粮秣只能靠小舟运输。 而现在张旦和董访两军,大大小小口数加起来也小两万,日费粟米也要近千石,这对后勤的压力就特别大。 所以张旦和董访商议了一下,就决定抢收北岸的粟田。虽然这些大部分都属于郡北豪强和官田的,但依旧有不小数量的民田存在。 抢收民田肯定是不符合泰山军纪律的。所以张旦让人留了字据,准战后补偿。 之后,一场轰轰烈烈的抢粟就开始了。 此时九门城内的汉军已经丧胆,根本不敢出城。所以张旦只留了部分守备,其余全军近万人都在附近抢收。甚至他们还雇佣了附近的百姓,让他们一起帮忙收。 军中有大磨可以碾粟,到时候附近百姓拿了粟可以直接到军中和泰山军换磨好的细粮。 也是这个时候,一名横撞军摇着小舟,带着张冲的书信进入到了五里墩大营。 这是张冲写给张旦的亲笔信。 第四百二十一章:抢粟 此时,五里墩大营,中军大帐。 右军元帅张旦正拿着王上说手书的密信揽目而阅。 这是张冲第一次给张旦写信,在信中张冲以兄长的口吻讲述了如今北伐面临的危局。他很坦诚的告诉张旦,如今大本营这里依旧在抢建浮桥,但浮桥所作的桥基必须得用巨舟,不然南岸的骑军是过不了滹沱水的。 而骑军过不了滹沱水,那援军即便过河也是抗不住幽州突骑的攻击的。在这片一望无尽的河北平原,只有骑军才能抗衡骑军。 但张冲又告诉他,张旦所处的五里墩大营的重要性,因为只有在北岸站稳,这浮桥才能建起来。 所以张冲很是动情,没有以泰平国之主去命令张旦必须要守住,而是以兄长的情感来陈述自己的想法。 张冲在这封书信之尾,附了一句小诗: “想当年林中义,只一心图存身。遍见徒黔啼饥迫,肇大志于泰山。四五载寒暑去,点污泥筑新观。如今虎贲入幽燕,江山为谁平安。” 张旦默默念着这首小诗,口中念着那句“江山为谁平安”,心情再一次波澜。 是啊,他张旦不过就是一大桑里的无知稚子,现在却能投身于这般波澜壮阔的事业当中。 为天地立德,为生民立命的豪情壮志充沛胸间。 千年以降,谁曾在乎过他们的声音。千年以降,谁曾留过他们的名字。而现在,他们泰山军就要在此世喊出这最强音: “起刀兵,换太平,直叫天下复清明!” 卢植老匹夫兵多将广又如何?照样是自己的手下败将。我张旦能赢你一次,就能再赢第二次。 张旦将这封珍贵的书信小心折好,就贴胸放好。随后就在想后面的防御,看还有哪些漏洞没有想到的。 正如王上常说的,战略上可以蔑视敌人,但在战术上一定要重视。 而就在这时,负责军砦安全的罗纲慌忙入内,焦急地喊了句: “大帅,北兵南下了,正与我军抢收夏粟。” …… 泰武元年,七月粟熟。 幽燕镇北军在觉察到泰山军抢割夏粟的企图后,立即采取行动,遣骑都尉公孙瓒将骑四千狂飙南下,打算以攻为护,以护为防,破坏泰山军抢割计划。 公孙瓒在领会了卢植的心思后,将所部四千骑分为八部,每部五百骑,然后另各部四处游弋出击。此外,公孙瓒又通饬新市、毋极一带的军吏,拨队出城督民抢割夏粟,不能为泰山贼所得。 而泰山军为了加紧抢割,于是与公孙瓒部战于滋水北岸的鲜虞亭。 鲜虞亭是春秋时期狄人所建的鲜虞国的都邑,此地处在滋水北岸台地上,土壤肥沃,是冯巡屯垦的一处重地。 彼时,潘璋部正在前出此地抢割夏粟,直接就遇上了游弋到此处的公孙瓒之弟公孙越。 公孙越打眼一看那不远处亭部上飘曳的“潘”字旗,当时眼睛就红了。 去年在鸡泽之战,他作为卢植厚养的铁甲重骑队之主将,肩负击溃青州黄巾军阵的重任。 一切都很顺利,在五十铁甲重骑的冲击下,青州黄巾溃不成军。 最后就是这个姓潘的贼将作为泰山贼的先锋,击溃了他,使得他公孙越只能狼狈而逃。 他公孙越的武勋就因此人而蒙羞! 所以,即便当时公孙越手上只有百骑不到,但依旧对潘璋发动了进攻,誓要报昔日之辱。 汉军虽只有百骑,但一旦冲锋起来依然声势浩大,这就直接惊到了正在抢割夏粟的潘璋。 潘璋这会就一个犊鼻袴,踩在晒得发烫的田垄上,正一把把割着夏粟。 陡然感受地面晃动,然后就听到西北方向有马腾声急,当时就喊: “全部转向,撤到亭内。” 说完,潘璋一把拉起一个还发愣的,大脚丫子狂甩,向着二里外的鲜虞亭狂奔! 而在亭社上的守卒也看到了远处奔来的敌骑,忙敲响了警楼上的警备钟,于是附近的泰山军纷纷丢下手中的夏粟,飞奔回亭部,准备抵御来犯之敌。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来得及跑进亭部的。 在田垄的外围,有一队牛车,正是负责将割好的粟禾装运回亭的。因为他们距离亭部最远,车上的货物又重,很快就被燕兵给围住了。 这些牵赶牛车的只是辎重兵和附近的里民,根本就没有什么战斗力。在少数几个拿长矛的辎重兵被射杀后,剩下的里民纷纷哀求。 他们说自己就是附近的流民,就是为了一口粟才来帮忙卖点力气的。希望燕兵们不要杀他们。 但公孙越只是回了句: “吃泰山贼的粟还不该死吗?” 于是二十多名手无寸铁的流民被燕兵屠戮一空,首级也被他们砍下别在了马首上。 这些可都是军功,不能浪费。 而看着下面的惨剧,潘璋牙龈都咬碎了,但他还是不能下令出击。 因为此刻在鲜虞亭内的泰山军拢共就只有六十多人,根本没办法与敌野外争雄。 潘璋也恨自己大意。 当时张旦那边已经令潘璋只管守住三河亭就行。但潘璋从附近人那听说北面鲜虞亭有大片粟田,属于常山国相自己屯垦的,到现在还没人抢收。然后潘璋就带着六十多本兵猫到这里,抢一波。 而现在呢?自己因小失大,被困在鲜虞亭了。 他自己安危是小,但要是使得后面三河亭的守御崩溃,他就百死莫赎了。 …… 在鲜虞亭这边爆发了燕兵与泰山军的第一次冲突。 很快,公孙瓒的游兵就已经游弋到了三河亭一线,甚至还在不断向着后面的九门一带推进。 他们每每以五十或百人为队,以当地的土豪乡卒为向导,反复袭击泰山军的割粟小队。 不仅如此,公孙瓒还直接下令,凡是能抢割夏粟的,只要交上一半,剩下的都可以留给自己。 于是,附近里户流民欣喜若狂,发了疯的日夜抢耕夏粟。只是每每当这些人载着满当当的夏粟回去后,就会被附近的“盗贼”劫掠,抛死道边。 不仅如此,公孙瓒还利于他的分合之兵以及机动能力,在附近土豪的导引下,潜烧泰山军的屯粮点。 这些屯粮点都是泰山军这段时间抢割来的,还未来得及送入后方的五里墩大营。 公孙瓒的手段狠厉而有效。 在这几招下来,野外的熟粟迅速被燕兵所掠,泰山军前期的抢收成果也被消耗小半,至此泰山军在这一阶段的抢收计划,以失败告终。 志得意满的公孙瓒并不就此收手,他将大部分夏粟运输至鲜虞亭附近的新市县,然后汇聚全军四千骑,和当地土豪乡曲千人,对三河亭发动进攻。 显然公孙瓒也发现了三河亭地理位置的紧要。此亭就处在官道边,不拔掉此砦,后面燕兵南下,他们的补给线就要暴露在泰山军的兵锋下。 于是,七月十二日,公孙瓒攻击三河亭。 此时,因为潘璋还被困在北面的鲜虞亭,三河亭是由毛绍负责的。 毛绍因为屡立战功,很快就成长到了一名部将。这一次他就作为首席部将随校尉潘璋一起前出到三河亭驻守的。 面对燕兵倾巢而出,第一次独当一面的毛绍就显示出难得的统御之能。他沉着冷静,毫不畏惧燕军兵锋,不仅击退本地乡曲的进攻,还数次缒壁夜袭亭外的燕军马场。 而于此同时,收到燕兵南下的五里墩大营,也迅速对公孙瓒部进行反击。 先是趁着公孙瓒分兵抄掠乡野的时候,伏击其兵,然后又穿插至滋水北岸的鲜虞亭外,与亭内坚守的潘璋里应外合,又破燕骑一部。 但这些胜利都是暂时的,因为滹沱水北岸的泰山军缺乏马兵,丧失着战场的主动权。往往只能半夜赶路,白日潜伏,一番转战下来吏士皆疲。 有鉴于此,张旦令各部放弃继续抢收的计划,各部回防壁垒,等候大本营援军。 而那边公孙瓒被先后打没了两百多骑后,也开始谨慎起来。 他现在才确信,现在的泰山军依旧还是去年的泰山军,其实力并没有因为大肆扩充而降低。 虽然他不知道泰山军是如何做到的,但并不妨碍他后面的谨慎用兵。 在第一次进攻三河亭失利后,附近的土豪乡曲实力大耗。而没有了这些炮灰兵攻砦,公孙瓒是不会舍得用骑兵攻砦的。 于是,公孙瓒稍稍整理了一番这段时间的战果,就发给了在下曲阳的卢植一份非常漂亮的军报。 当然,对于他在三河亭小挫,他自然是没有提的。 因为就事实来讲,打三河亭的是那帮土豪,和他公孙瓒有何关系?你不能抛开事实不谈吧! 于是,当羽骑在广阳道飞传的时候,后方的卢植很快就知道了前线的战报。 此战为镇北军团南下首胜,其对士气的提振当然是毋庸置疑的。 而且此战还缴获了近十万石新粟,大大缓解了镇北军团的粮秣压力。 也是见前线进展的这么顺利,卢植终于下定决心带着镇北军团主力从下曲阳南下。 泰武元年,七月十八日,镇北军团主力五万,顺着广阳道,倾军南下。 …… 此时在五里墩的大营内,右军元帅部和后军元帅部的悍将们一片愁云惨淡。 当下就有一将,是后军元帅部的吕翔。 他这会绑着胳膊,满脸怒容: “真的是丢人,咱们泰山军什么时候打过这样的仗。我部四百人出营,被敌五十骑军玩得兜兜转。要是给我三十,不,只要二十骑卒,如何能让彼辈这么嚣张?” 不能怪吕翔如此咆哮,这一次他算是吃了大亏了。 之前他带着所部四百兵去野外割粟,满载而归的时候就遇到了候着的五十名燕骑。 因为缺乏骑兵,吕翔所部完全被对方吃的死死的。 他停着结阵,那些燕兵就在外围抛射,甚至远远缒着。他要是带兵前进,那些燕兵又会突然冒出从后方抄击自己的尾部。 可以说,这些燕兵将兵离合这一兵法要诀给玩得活了。 这么精湛的骑兵队伍,吕翔只在突骑军的上五军见过。 后面吕翔恼了,直接邀请对面玩致师,也就是阵前单挑。而这种略微滑稽的要求,对面也同意了。 而直到这个时候,吕翔才知道对面竟然并不是汉军,而是鲜卑人。 这些鲜卑人用着汉军的制式军备,又以汉法约束,战斗力真不是在草原能比的。 鲜卑人那边也出了一个勇士,深鼻高目的,也不知道是哪里的种。但吕翔不管这些,背负一面大楯,手拿铁矛就向着鲜卑人冲去。 吕翔挺傲的,不然也不会和董访争气,但有一说一,他这份武勇也配得上他这份傲气。 那鲜卑人夹马而来,见吕翔奔来,手中箭矢嗖的一下就射了过去。 吕翔只是头一偏,就躲过此击,然后将楯手持,开始加速猛冲。 鲜卑人见一击不成,叽哩哇啦说了一句,然后直接捏出三根箭矢,然后连珠射出。 这箭矢非常刁钻,并不是在一条线上的,分别对着吕翔的喉咙、脚踝以及肩膀。尤其是最后一箭射膀的,更是比之前的频率更快一拍。 吕翔只看见了前面两箭,所以先是拿大楯挡住第一箭,然后侧身转到一边躲开第二箭,但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火辣辣的疼从肩膀传来。 一支破甲箭正射穿自己的甲衣,钻进了左胳膊上。 吕翔忍着疼,然后如奔马一般撞翻了鲜卑人的战马。那鲜卑人没想到自己连珠箭竟然会被那汉人躲开,就愣着了,然后直接连人带马被吕翔摁翻在地。 之后吕翔只用右手生生掐死了这鲜卑人。 而对面的鲜卑游骑们都看呆了,很快就散去了。 草原人尚气力,这汉人是个勇士,他们不愿意嚼这个硬骨头。 从这里,也能看出虽然镇北军团募胡骑万人,还以汉军武备武装他们,大大充实了其野战能力。但胡人的散漫和独立性,使得这些胡骑常常自行其事,镇北军团对他们的约束并没有多强。 这对镇北军团始终是个弱点。 第四百二十二章:问卜 第4章 问卜 九门外,五里墩大营。 吕翔裹着伤在那里骂骂咧咧,一会骂幽州人不是东西,忘记了和胡人的血仇,还将铁甲刀兵送与胡兵,日后必为中国之患。一会又骂这仗打的孬,在河北这地方,没骑军怎么打? 在场的诸多悍将也兴致不高,他们或多或少也是如吕翔这样想的。 这个时候,张旦并着董访一前一后的掀开大帐而入。 一进来,董访就对吕翔怒骂: “花臂,你怕是真的不怕死于军法?竟然在大帐之中饶舌?” 花臂者,说的就是吕翔。 吕翔之前在随军学堂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叫李敢的越人。那会此人是中护军系统的,和他吕翔一样被推荐上来识字。 李敢那会热切认字,但吕翔却对这个不感兴趣,反对李敢背上那猪婆龙的刺青心慕,后面也找了个会这个的好手,给自己的臂上刺了个芍药满丛。且每获一敌首,就在臂上添一朵。此后,军中就有称呼他为大花臂。 这个时候,董访喊吕翔花臂而不喊其名,就知道他实际上并不是真的要怪罪吕翔,因为花臂对吕翔来说是美名,是其武勋卓著之象征。 吕翔也知道,所以虽然被骂了顿,但却不慌。 刚刚他那么怒,当然不是因为自己被暗算了一箭。勇士在战场上,伤疤就是他的武勋。他恼怒的是,那箭矢好死不死的就射在了他的花臂上,以后这漂亮的芍药满丛就丑了。 不过他也不敢再多话,刚刚他偷瞄了下前头的张旦,见大帅脸色不好,也不敢这个时候怵霉头。 于是,吕翔嘟囔着退了下去。 有董访整肃了一下,在场的悍将们恢复了经致之师的严整。 张旦虽然为人宽厚,但却最重军纪,所以等众将都入列整肃沉默,他才上座。然后董访作为副手,坐在了张旦的一侧。 环视了一眼在场的诸将,张旦沉声道: “今个将大伙聚来,就是议一议,咱们这一战是守砦呢还是出砦与燕兵野战呢?” 这话一落,右军系统中素来有智将之称的谢弼皱眉问了句: “大帅,咱们不是一定要如此选择。趁着燕兵主力还未南下,我们可退回到滹沱水以南,和大本营汇合。到时候现在我军遇到的劣势,就会成为燕兵的劣势。我军一旦以滹沱水为防线,敌又乏舟师,骑兵如何能渡?而一旦燕兵无骑兵又如何敢南下?纵然南下也不过自蹈死地罢了。” 谢弼的说法赢得了军中大部分有识将的认可。 是啊,他们又何必在这里与燕兵硬顶呢?退一步海阔天空。 只是谢弼这话,让右军元帅部的长史申商皱了眉,但其人素来不愿意先表态,于是暂还沉默。 见谢弼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张旦也不意外。他问了句: “现在燕兵的四千精骑就在三河亭那里,一旦知道我们要南渡滹沱,你觉得燕兵不会对我们半渡而击?” 谢弼沉默了一会,坦诚道: “所以我愿意率领所部掩护大军南撤。” 在场的军将们都知道谢弼是说到做到的人,他的命都是王上救回来的,论忠勇和大义,可以说是军中之冠。 甚至一些后面调入右军系统的军将还听过一个密辛。 就是当年鸡泽大战前,当时的青州渠帅祭孙还裹挟过张帅,然后以此要挟右军随他们一同寻汉军决战。在其余诸将都慌神的时候,就谢弼说了句: “这兵是冲天将军的兵,不是张校尉的兵。” 一言就将军队给拉走了,就硬生生把张旦落在祭孙手里。 也亏祭孙不杀张旦,还放了张旦回去,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但即便如此,谁都不得不承认,正是谢弼的大局观才保留了右军的实力,在鸡泽之战的尾声杀入战场,终大败北军主力,赢得了右军立军以来最大的胜利。 所以,这一刻右军系统的军将们皆相信,这谢弼是真的这么想的,也打算这么做。 他将以所部两千精锐掩护主力一万三千人南撤。 所以当谢弼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连张旦都沉默了。 这个时候,突然有人闷闷问了一句: “那三河亭的千人怎么办?” 说话的正是潘璋,此刻他红着眼睛瞪着谢弼,又重复了一句: “我问你,我们撤了,那三河亭的千人怎么办?” 这时候谢弼不说话了,但他的意思却很明白。 那就是全看三河亭自己的造化了。 因为谢弼很明白,随着他们南撤回滹沱河,那么滹沱河就将在很长一段时间成为他们和燕兵的对峙线。所以留在北岸三河亭的泰山军是绝对没有援兵的。 而没有援兵的结果是什么?那就是这千人众必死! 但这番话,他谢弼不敢讲。他也不是真的天不怕地不怕。 泰山军打了那么多年仗,什么时候被人歼灭过一个千人编制?这个责任,他谢弼也不敢扛。 潘璋也明白,但他不甘心,最后问了句: “咱们五里墩防线真的就守不住吗?” 谢弼皱着眉给潘璋解释: “咱们现在构建的这条五里墩防线,外围一共有八座大砦,共同环绕在五里墩大砦。每砦之间都有甬道相连,砦与砦之间可以迅速支援。所以单纯以防御而言,我军上下能拿刀的,有一万八千多,依托此连砦,抵御燕兵五万,虽然艰难但也是可以打的。” 潘璋听这话,眼角都舒展开了,但谢弼紧接着就说: “但是,这只是就防御而言。我军如今最大的问题是粮食不继。原先我们可以用野外的夏粟来缓解,但这一次我们抢粮失败,全军储备最多可以支应十日。十日之后,只要后面的滹沱水的浮桥还立不起来,咱们两万将士不用对面燕兵杀,就得全部饿死。所以你潘璋敢拿全军一万八千人的性命赌吗?是三千人死,还是一万八千人死,给你选,你会选哪个?” 潘璋被谢弼一顿骂,但却怎么也回骂不出来。 他和谢弼久不对付,但也知道这个时候谢弼说的三千人,除了千人是三河亭的之外,剩下的就是谢弼所部两千人,也包括谢弼。 潘璋这么大的昂臧汉子,这个时候也绷不住了,泪流满面。 他真的后悔,为什么自己要去什么鲜虞亭收粟?为什么要回五里墩大营。如果这个时候他还在三河亭,那即便是死,也是能和弟兄们死在一起。而不是现在这般羞愧而活。 于是,潘璋张着嘴,就要说,自己要替谢弼留在大营殿后。 却在这个时候,一声从上而来: “我愿意去赌。” 谢弼刚还在和潘璋呵斥着,不防这声音从后面传来。 他迷茫的转头,看了一眼严肃的张旦,怎么都不敢确定刚刚那句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他颤巍巍的喊了句: “阿旦,你是疯了吗?你我都知道,南岸现在连巨舟都还能造出来,又如何来得浮桥?所以你哪是赌,明明就是送死啊!” 张旦直直得看着谢弼,说了一句: “咱们不能撤,死也要死在北岸。” 谢弼完全不理解张旦此刻的执拗,但知道他的执拗一定会断送全军的生路,于是他大急,就要再劝。 而张旦阻止了谢弼,肃声道: “阿弼,你不用说了。你说咱们从滹沱水南撤回真定,我知道你是对的。你说用三千人性命换得全军活路,我也知道你说的是对的。但我却知道,比你说的对不对更重要的,或者说比咱们全军上下两万人性命更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谢弼喃喃说了句: “更重要的东西?” 张旦这时候已经站了起来,走入了下面的袍泽们。 他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庞,这些人信任他,甚至还救过他的性命,但此刻却可能要因为自己的决定而死。 这一切都让张旦动容道: “是的,有比咱们性命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咱们的大业!” 他指着大营北面的滹沱水,那里散发着无穷的水汽,在河风的吹拂下一直打到了大帐。 张旦指着那里,动情道: “那是滹沱水,是咱们攻略幽州的最后一道防线。当年中山人能依靠此滹沱水防御赵人百年进攻。但咱们有一百年吗?咱们泰山军只争朝夕。现在,咱们趁着九门城内的草包冯巡不识滹沱之重,而将咱们放入了北岸。但这一次,咱们要是撤回去对岸,下一次咱们面对的将是老奸巨猾的卢植。到时候,他会再给我们这个机会吗?” 张旦又环视左右,见大伙还是不理解,又道: “可能有些人会说,不就是一条水吗,咱们先把冀州全占了。后面再收拾北面不就行了嘛?此前我也是和王上这么说的。但王上告诉我,幽冀之重,看似重在冀州,但实际决于幽州。只要不能将幽州抵定,那就是占了冀州也是白占。燕兵以骑兵之长,旦夕就能抄掠我方。而只要我们攻下幽州,歼灭镇北军团这唯一一支河北大规模的军团,那整个河北都可传檄而定。” “这就是王上常说的,路越难走,走得却越快。” “所以你说我们能不能撤?” 这个时候,潘璋、罗纲等将大吼: “不能!” 但众将汹涌皆不能动摇谢弼的理智,他只问了句: “道理再是道理,也要落实到吃饭。没粮,咱们怎么都不可能鏖战到大本营来援的。” 但谁知张旦诡诡一笑,指着一个方向道: “谁说我们没粮?看,都在那里!” 说完,众将皆看向张旦所指之处,却正是不远处的九门城。 …… 九门城内,临时郡国府。 咱们的冯巡正在求卜于府上的相士。 此刻,一名老态龙钟之巫觋,正烧着一段牛骨,然后摇头晃头地告诉了一边紧张的冯巡: “不吉,昔纣以甲子亡,谓之疾日,兵家忌之。” 今年虽然在天下出现了三个年号,但从天干地支法而言,今年确实是甲子年。所以冯巡听到这位名传一方的巫觋的批词,大为沮丧。 他不甘又带着点惶恐,问计道: “那如何逢凶化吉呢?” 巫觋不再说话,只是默默一敛衣,便退到了精舍,留下他的徒弟和冯巡继续周应。 片刻后,冯巡留下一笔不菲的钱粮请老相师做醮,然后就面带郁气的退回了府邸。 一出来,冯巡边上的一位英武吏佐就再忍不住道: “国相,守城不去问豪杰事,哪有去卜问鬼神的道理?再且不说那个老相士看着就像是图钱粮的,说什么纣以甲子亡,那岂不闻周武还以甲子兴呢?与其寄托于鬼神,不如虚怀下士,激励豪杰,上下一心下来,九门自然固若金汤。” 说这番话的人就是本县豪杰郭昭,在冯巡移军到九门后,就率先投奔其门下,做了一名帐下督。 但郭昭的劝谏并没有得来冯巡的称赞,而是被其训斥了一句: “那谁是周武?城外的泰山军是?” 这下子,郭昭不敢再说话了,脑门汗直流,慌忙退让到了一边。 冯巡夜没有追究郭昭,而是背着郭昭的面叹了句: “事到如今,也就鬼神能应一应我了。” 可能有些人在疑惑,为何冯巡如此沮丧毫无斗志?他的援兵镇北军团不是已经南下了吗?还有城内少说还有三千人马,数十万石粟,要守不是很简单吗? 但这些都是局外人的看法,局内人却是知道冯巡日夜焦虑的原因是什么了。 就是城内有敌军的内应,但冯巡却找不出来。 前者如果只是问题的话,那么后者就是大问题。 原来在泰山军的张旦和董访两部会攻九门外围砦的时候,当夜就有溃兵溃入城内,而那个时候就被混入了贼军奸细。 本来探谍潜伏在城中是非常容易被暴露的,因为随时都有兵丁巡视刺奸,查符节身份。 所以探谍要想潜伏下来必须要有地方能躲藏,还能供应其水米。而能满足泰山军探谍条件的,唯有城内的豪势人家。 虽然不知道豪势们有什么理由这么做,但不妨碍冯巡在怀疑他们。 而且冯巡是怎么知道有奸细潜伏入城的呢?就是之前探谍策反他麾下的诸将,然后被人捅到了他这里。 这个时候冯巡又开始怀疑了下面的将领们了,因为他不信泰山军就只试图策反某几个。而人数真的如果很多的话,但到目前为止,却只有一两人主动来报,这是不是说明已经有很多人已经被策反了? 冯巡活觉得自己就像坐在火山口,毫无安全感。 心情不好,冯巡自然对郭昭这些身边人没有什么耐心。 最后,冯巡在郭昭等卫士的护送下离府去城头上又巡视了一遍。可见,冯巡并不糊涂,还是知道自己要依靠谁的。 但等郭昭将冯巡送完,其人却在夜里偷偷逾壁见了一个人。 第四百二十三章:三袭 七月十九日,二十日,二十一日。 公孙瓒连续三天对广阳道边的三河亭发动攻击,但皆不能克。 泰山将毛绍用其自身的例子有力的说明了,以千人一心之众,守战略坚砦,敌虽五倍于他,亦不能克。 但对于砦内的毛绍来说,现在砦虽无忧,但随着后面镇北大军的主力不断南下到三河亭,他这边的压力会越来越大,所以他也希望外围的张旦能对他救援。 实际上,毛绍并不知道,在公孙瓒在二十一日发动第三次进攻的时候,张旦这边倒真的拨了一支援兵去救援毛绍。 七月二十一日,已经完成对九门外围工事的挖掘后,张旦遣潘璋出动其剩余本部千人救援三河亭。 张旦对潘璋的行动不抱有期望,因为在大平原上作战,缺乏骑兵的一方太被动了。他只是想向着三河亭内的部下传达一个信号: “我们不会抛弃你们。” 果不其然,当潘璋领本部千人甫一北上,就被公孙瓒的探哨给侦查到了。 他正愁如何攻下三河亭之敌呢,就送上来这么一份大礼,自然不打算放过。只要消灭南来的泰山军援军,缴获其军旗首级,自然能对亭内贼军之士气形成巨大的打击。 如此,公孙瓒调度盖彤、卢芳、公孙越、公孙范、单经、鲜虞辅等部,在本地土豪乡曲的配合下,准备在四更时分,偃旗息鼓伏袭潘璋部。 同时为了保护好后路安全,公孙瓒还留越骑校尉周忠对三河亭继续实行牵制性进攻,不使砦内得知其援军已至。 调度得当后,七月二十三日,天光微曙,公孙瓒即率马兵二千,前后兜抄潘璋营垒。但谁知道本该万无一失的偷袭战,却并没有取得预期的战果。 原来潘璋自北上后,虽然心急三河亭的部下安危,但也知道自己实际上已经处在一个非常危险的境地了。 首先一个就是他们没有骑兵遮拦,这就使得他们的视野非常狭窄,极其容易被伏击。还一个就是他们兵力太少,一旦野外与汉骑作战,力有不逮。最后他还担心,别因为自己这边大败,弄得三河亭那里人心慌了,那就得不偿失了。 于是,潘璋从一开始就做了稳扎稳打,立坚砦,防夜袭。 所以有心胜无心,公孙瓒的骑军虽重,但不能第一时间破潘璋砦门,那所谓的击溃就成了妄想了。 就这样,公孙瓒奈何不了潘璋,潘璋也奈何不了公孙瓒,两边又陷入了僵持。 而于此同时,北面的镇北军主力已经越来越近,公孙瓒如不能拔掉三河亭,打通大军南下的通道,那汉军原先的优势就要打些折扣了。 于是,公孙瓒求教于军中长史关靖。 关靖与公孙瓒同是卢植的学生,但相比于公孙瓒和刘备,关靖才是得卢植真传的学生,其人经学、谶图、韬略,无所不知,实乃北地士林之翘楚。 公孙瓒也对这位师兄颇为倚重,所以一有事就常问询于左右。 面对公孙瓒的求教,关靖毫无保留,坦言道: “以靖的本意,卢师不当于此时用兵河朔,可恨那赵峻巧言如簧,哄得卢师大兵南下。” 对于关靖的回答,公孙瓒是相当意外的。之前在上曲阳,虽然他也觉得那赵峻的口舌花哨,但心里还是承认赵峻说得有道理的。 现在不趁着泰山军抢收前南下,等后面对方粮备充足,又拿下九门落脚点作为防御节点,那就被动了。 而且公孙瓒还有个心里话,那就是不是赵峻,他公孙瓒也不会南下立先功。但眼前的关靖一直是公孙瓒信任的师兄,对于他的意见还是非常重视的,遂有此问。 关靖直接给公孙瓒列了如下原因: “现在是七月大暑,即便是河北也是分外酷热。我军多骑兵,又是北人,本就不耐热。后面兵气相蒸,饥渴疲劳,疾疫暴露,如何驱兵士就战。即便人可以堪忍,马又能吗?更何况,咱们军中杂胡遍地,心思烦多,必生北归之心。一旦一人奔逃,百人相随,一军就会动摇。到那个时候,卢师纵悔,又能如何呢?” 实际上在关靖只说了这一个理由后,公孙瓒就被说服了,但关靖并不停,又说了一个公孙瓒心坎里的话。 关靖用一种深幽寒冷的语气,冷漠道: “大帅还是过于乐观了。鲜卑暴逆、乌桓生奸,匈奴诡谲,皆有侵我中国之心。三族奸细遍于北地,每每中国有事,小大尽知。而今我聚北地之兵,讨泰山一贼。如能雷霆建功倒也罢了,而一旦迁延冬夏,那就危险了。我军中本就胡人众多,知我军虚实。到那个时候,塞外边族知我不利,承虚入寇,以今日之势力,可能救其首尾哉?到时候,北地兵连祸生,我等如何有面目交代家乡父老?” 此时公孙瓒的眼睛已经红了,他本就是大汉至上主义者,恨不得杀尽胡人。原先因为卢师在上面压着,他不忍破坏大局,才对胡人充于军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现在一听关靖说的这个后果,他再坐不住了,恨不得立时就将军中的胡人杀光。 好在他此时还有理智,知道自己做不得这事,对关靖道,如今事已至此,当务之急是破三河亭,问他有没有计策。 而关靖倒真的给公孙瓒献了一策。 在伏击潘璋援军失败后,公孙瓒开始全军四出,不断抄掠附近的乡里,将乡民里户尽数驱赶到了三河亭。 燕兵本就属于外兵,又多胡人,其军纪可想而知。一路上,遍是逃亡而被杀戮的汉民,胡人马背上全是缴获的妇人、锅碗,都是一些用得着的东西。 在将附近乡里人都驱赶入营后,公孙瓒突然以酬功为名,请麾下十六名胡将入营。 本还在营内狎昵妇人的胡将们一听公孙瓒要大赏他们,皆争先恐后入大帐。 此时公孙瓒已经伏壮士于幕下,等胡将们一到,突出,擒他们于帐后缚之。 有胡将咕咕叽叽着别扭的汉话,愤怒道: “你们汉人好无道理,是你家大帅请我们南下的,现在却这么对我们?你能承受你们大帅的怒火吗?” 公孙瓒根本没理他,然后一扈兵上前,擒住这胡人的的头,就用斧柄将此人的满口黄牙给敲碎了。 凶暴的场面直接吓住了其他胡人,他们心知道不好,这公孙瓒怕是要杀光他们。 于是,一个乌桓骑将,用非常标准的汉话,伏在地上不断磕头,痛哭流涕: “将军,我等营内狎妓,自当死罪。但请将军看在大战在即,不如使我等死于战场,好报将军之恩。” 这个乌桓将是个巧舌如簧的,如果是一般汉将当面可能就顺着话答应了。 但偏偏他们遇到了公孙瓒,这名威传塞外的“白马校尉”。 于是,十六颗脑袋被砍,大帐内血色一片。 而附近的一些胡人听到自家酋的叫喊声,也纷纷着甲以出,操兵趋大帐。 眼见着一场哗变就要发生,一身血衣的公孙瓒敛帐而出,立于军门怒叱乱兵: “我看谁敢犯我军法!” 这些胡兵是认识公孙瓒的,知道其人勇武非常人,又看到附近压过来的汉兵,这些失去领头胡将的胡兵们知道大势已去,只能投降。 最后,这些胡兵就被公孙瓒给拆分,再不复一部。 顺手消灭了军中的隐患,公孙瓒便着手施行关靖策。 其人策略总体来说可以用“围”一个字来概括。 既然我攻不下来,你这个砦又处在战略通道上,那我就将你围在里面。这个围是直接在三河亭外围挖掘一圈深堑,然后再在外面筑造一圈砦壁,死死将里面的泰山军给困死。 而三河亭本就小,一旦汉军用此策,花不了多长时间就能不战而胜。所以此策虽不精巧,但分外有用。 于是公孙瓒就开始驱使附近抓来的流民徒隶,开始在三河亭外围挖掘堑壕。 砦内的毛绍看到敌军开始改变战术,稍微一想就明白对面是要干什么。 因为当年他被俘的时候,泰山军用的就是这一战术,你说毛绍能不记忆犹新吗? 所以毛绍趁着汉军施工,数次带兵缒壁袭击,而且往往一日数次,严重破坏了汉军的施工进度。 就这样,三河亭的毛绍又为张旦、董访那边争取了三天时间。 也是这三天,整个战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大大逆转了整个战局。 七月二十三日,也就是在潘璋部已经北上后的第一天。 泰山军结束了数天的休兵,开始对九门发动了猛烈的进攻。 五更,泰山军以两营各千人潜抵九门外濠,负土填堑。但等到抢填第二道壕沟的时候,九门城上的汉军发觉,发矢如下,泰山军抢堑队攻击受阻。 前敌总帅董访见攻势阻滞,遂令第二批预备前往更替。而这一次他派上去的有八百人的长弓手,皆施放火矢,焚烧九门城上的更棚。 而剩下的一部五百人的披甲士,就在上头焰火四起中发动了进攻。 但泰山军所攻的南门守将显然是一个合格的武吏。面对泰山军交替进攻,其人沉着应对。 一方面他令军士将烧起的更棚推翻到城下,然后令大家们用沙土覆盖着火点。另一方面,他令力士勇健发滚石阻击城下的泰山军披甲士。 正在扛着云梯奔走的披甲士选锋们直接被迎头一击。他们不怕汉军的箭矢,就怕滚石金汁。 一时间,城头下方,哀声连连。 董访见城下损失严重,忙摇旗令第三队番上。 而那边,城头上的汉军也见到了那坡上立着的一将,见其金鼓仪仗一应俱全,便知道是贼之大目。 于是,城头汉将命有准头的射手二百人对着那高处的董访射,箭如雨下,但董访却一箭未伤,众皆以为神。 等到前面的披甲士撤下后,第三番轮换兵已经在后面将全部三道重濠给填平了,并抵达城根掩蔽。这一次,他们带着后方运上来的攻城器械,开始在城根下搭建防御阵地。 有撞车在城门函洞下撞击,有云梯车在城下升起云梯准备运送兵力,还有巨型楯车直接抵在城墙边,给下面军士提供庇护。 花样繁多的攻城方式并没有使得攻城变得顺利。因为对于城头的守将来说,无论你用何种器械皆不能改变这样一个事实,那就是这些都是木制的,就怕火。 于是在守城将一声令下,数十火炬从城头扔下,将泰山军好不容易运上来的攻城器械付之一炬。 见城下熊熊烈火,阵前督战的董访一方面鸣金收兵,一方面咋舌问左右: “有人可知这南关守将是何人?我本以为沮授守城已经是天下无双了,没想到今日见到一个还善守的。” 面对这一问题,众将羞愧无言。 当时右军系统之中军校尉王章的两名部将就排众而出,请求出战。他们是邓崇和石朗,皆是军中骁悍之将。 董访摇了摇头,到底是放弃了白日的进攻。 当夜,城头上的汉军就缒下二百勇士,顺着壕沟上铺好的木板,摸到泰山军的大营,正要焚毁其辎重器械。突然火把通明,他们已经被泰山军团团围住。 尔后的结果自不用多说,除了部分汉军胆丧投降外,余者皆力战而死。 而董访也是从这些俘兵口中得知了,守南门的汉军守将是谁了。 原来此人叫蒋奇。 董访默默将此人名字放在心头。 蒋奇夜袭泰山军失利并没有影响他第二日的守城。 董访先后令右军系统的李存、张能、李武、郑象等勇将先后攻城,皆不能克。 当夜,为了挽救军气,城内守将蒋奇再一次缒城夜袭,但又一次被巡砦的吕旷、吕翔两兄弟所击败。 最后,只有蒋奇等数十人狼狈逃回城内。 泰山军士气大振。 等到第二日白天,董访突然一反常态,一上来就命全军在四门发动总攻,一改原先的围三攻一的策略。 这一次董访直接将所部万人倾巢而出,以精锐武士为陷阵前驱,总攻四门。 而汉军果然猝不及防,东门更是被吕旷、吕翔两兄弟跳荡上城。也是这个时候,城内的冯巡带着自己的扈兵卫队和城内的援兵登上城头助战。 直杀得昏黑,两边皆力竭了,汉军终于将泰山军赶下城头。 而这一个夜晚,蒋奇等人再一次出人意料,和冯巡立下军令状,集军中骁勇八百,第三次缒城夜袭。 这一次,蒋奇笃定泰山军不会有防备。 却不想这一次,没等他们摸到泰山军营门,后面九门城就大乱。随后从黑暗中开出一支军队,向着已经洞开的九门狂飙突进。 未几,九门城破。 有伙伴们知道九门城是如何破的吗 第四百二十四章:当先 九门城之战是一场典型的用间战。 冯巡被擒的时候都不知道城内的泰山军探谍到底有多少,他们又藏在哪里。他也不清楚参与此次夺门的有哪些豪势参与。 实际上,冯巡想错了。 这一夜夺门的并没有冯巡想的那么复杂,就是五六个泰山军探谍将事情给办了。 但之所以能办得这么顺利,这里面有两个关键人物。可以说,正是这两人才完成了这一次夺门。 他们一个就是冯巡的帐下督郭昭,一个却是大粮商甄苦。 原来甄苦自襄国之战后,就因刘惠的关系搭上了泰山军。后来负责军情的飞军外务司找到了甄苦,吸纳他作为谍报。 本来甄苦是不愿意的,他一个大粮商好好做着,干啥做这等杀头买卖。再加上,他还是知道一点,类探谍一事,往往结局都不大美妙。 所以,一开始甄苦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但后面甄苦为何又答应了呢?实在是泰山军给的条件太好了。 泰山军许诺,后面对外购粮一事,可以由甄氏全全负责。而且飞军外司的人还明里暗里示意,后面泰山军打下中山后,甄氏的族产能被保留下来。 这下子甄苦坐不住了,他对泰山军的政策还是相当了解的。知道如今魏、赵之间已经没有了巨室之家,过往煊赫的冠族全部被拆分。 而且眼见着泰山军实力越来越强,全取河北已经是九成九的事了。而到时候他们甄氏如果真的得到保留,那岂不是直接一跃为河北第一豪门? 这对甄氏来说,无疑具有相当大的诱惑。 甄氏虽然在中山稍有财名,但实际上族声非常低。这倒不是说甄氏是寒门起家的,恰恰相反甄氏祖上也是阔绰过的。 只是可惜,甄氏阔绰的时候,是在新莽时期,是新朝的功勋一门。 那后面光武得天下,甄氏这样的新朝余孽的境遇就可想而知了。 后面一直到了甄逸这一代,家里才出了个千石的上蔡令。所以当飞军外司的人暗示这一条件后,甄苦看到了一条重振家名的机会。 于是,甄苦一咬牙就答应了,决定让自己这个半截入土的再为家族搏一把。 后面甄苦就被派往了常山以北,让他依托原先的人脉和网络继续钻营在汉军一方。 果然,天下越混乱,对粮商就越重视。冯巡北移节度到滹沱以北的九门时,还不忘带着甄苦。就是让他继续输送粮秣。 而甄苦也因为掌握如此大利的渠道,与城内一众汉吏的关系那是相当好,很快就成了九门城内的长袖善舞者。 之后的故事就简单了,随着泰山军北伐,甄苦得到命令,随时准备接应飞军外司的探谍入城。 所以甄苦靠自己的关系运作了十余面符节,为后续随溃兵混入城的探谍们提供了假身份。 就这样,飞军外司的探谍在甄苦的掩护下如鱼得水,不仅成功潜伏下来,还逐渐弄清了城内的防御。 但这里面还是有一个关键环境的缺失,他们没办法弄到九门汉军的具体作战情报,于是在甄苦的引荐下,他们认识了冯巡的帐下督郭昭。 郭昭本就是当地豪杰,知道乱世将至,正该奋发努力改变命运。之前他将希望寄托在冯巡,但看此君实在不是一个能在乱世戡武的主君,于是心中越发想改换门头。 而他恰恰和甄苦很熟,两人一个是本地地头蛇,一个是掌握粮食渠道,能合作的地方太多了。 这一来二去,甄苦就将这人策反了。 而郭昭在得知甄苦有这么一层关系后,想都没想就同意入伙。正如他常言的: “大丈夫,富贵险中求!” 于是,有郭昭为内应,城内的泰山军探报们将九门城内的情报摸得一清二楚。 之后,按照原先的计划安排。泰山军开始只会攻打南门,这个时候无论情况如何,都让探报们继续潜伏,而一旦大兵对四门发动总攻,那就是动手信号。 即当夜丑时,于南门夺门放大军入城。 一切都很完美,当天夜里南门的蒋奇抽调大部分精兵出城袭砦,恰恰空虚。六名泰山军谍报摸到南门洞,悄无声息的开了门。 就这样,九门落在了泰山军手里,他们获得了此战最珍贵的战利品。 三十万石粟!足足可以供应滹沱水北岸的泰山军再吃六个月。 自此,战局发生惊天逆转。 …… 当九门城破的时候,公孙瓒的部队仍旧在三河亭扎营挖堑。 但随着南面九门城破的消息传回营内,一场针对公孙瓒的暗流就开始涌动。 时校尉盖彤、鲜虞辅联名向已经南下到中山国卢奴一带的卢植弹劾公孙瓒。 二人在军报中指责道: “幽州突骑久日无功,顿兵三河亭。公孙瓒懦葸无能,距九门不过三十里,不与贼战,坐视贼军攻破九门而不救。每日只知挖土修堑,以为胜报。公孙瓒之从弟公孙越性情乖戾,尤为军中之蠹。且,公孙瓒不经上报,私杀将吏十六人。坐观友军城破,畏葸怯战,厮杀将校。我等不知公孙瓒其意为何?” 军报很快就以羽檄奔马飞驰送往卢奴的镇北军大本营。 卢植看此军报,狐疑不定。 他当然知道盖彤和鲜虞辅两人在此时举报公孙瓒并不单纯。盖彤自不说,本还是位在公孙瓒之上的,但因为荥阳、鸡泽两战打得都不好,现在已经成了公孙瓒的下僚了。 至于鲜于辅出头做这事的理由,卢植大致也能猜到。 鲜于家虽然是幽州渔阳人,但其祖上却是北狄的鲜虞王祖。即便现在已经与汉人无异,但在情感上还是很亲近于胡人的。 而在现实的利益上,鲜于家在渔阳和乌桓人是一起做走私生意的,这一点他卢植也是清楚的。 而现在,公孙瓒直接杀了那十六名胡将,里面必然有什么瓜葛在里面。这样鲜于辅要得罪公孙瓒的原因也大抵应该是这样。 但即便盖彤和鲜虞辅二人的举报不纯粹,但却不能改变他们三人说的皆是事实。 九门城明明如此重要,为何公孙瓒不南下支援,偏偏打什么三河亭?三河亭那么小的地方,公孙瓒一打就打这么些天,现在还不打了,改成围。这不能不让卢植狐疑。 但卢植对于公孙瓒的忠诚还是非常有信心的,他决定激将,便手书一封札子带给公孙瓒: “三河亭蕞尔小地,又非雄关重邑,何至于顿兵不前?如三河亭都需要这般劳师,又如何能负我厚望?” 卢植严令公孙瓒必须在两日之内攻克三河亭,并迅速南下九门,穿插到九门与泰山军五里墩大营之间,阻遏其兵相合。 卢植严令公孙瓒必须在两日之内攻克三河亭,并迅速南下九门,穿插到九门与泰山军五里墩大营之间,阻遏其兵相合。 措辞严厉的札子一送到公孙瓒手里,他是懵的。 他马上就意识到军中有人要害他,而且不难猜,肯定是那几个原先和自己并驾齐驱的同僚。 说实话公孙瓒心里苦,自觉用心为国,却还要遭小人构陷,但他却不能对卢师的斥责无动于衷,他忙亲写了一封辩奏。 一方面他说自己夙兴夜寐,为战事一刻不敢松懈。然后就解释了此前的三件事。 公孙瓒坦言自己并没有预料到九门会如此快的就被攻陷。实际上只要九门那边再挺两天,他就能围死三河亭之贼,然后援兵顷刻就能南下。 所以公孙瓒对于九门失陷坦言有失察之责。 但对于另外两事,公孙瓒据理力争,他说之所以为了三河亭如此兴师动众,就是因为此地太重要了。但这砦又着实难克,不如困死。 而现在,壕砦已毕,三河亭之贼已然不足为患。 随后对于这一件事,公孙瓒更是不认了。他说他所杀之人,正在于严明军纪,军无纪,战不成。 最后,公孙瓒动情恳请卢师信他用他,他必竭尽血力,为国用命。 此一表书很快送给了卢植,后面卢植再没有催促公孙瓒,而是急率主力向着三河亭这里快速推进。 一日便行了二十里。 …… 镇北军内部的蝇营狗苟虽然恶心,但并不影响大局。 真正影响大局的是,滹沱水上的浮桥什么时候能架设好。 如今张旦已经驻守在五里墩大营,让董访率后军系统的三个校尉部六千人入九门城驻守。 为了保证两边的粮道,张旦还让九门百姓修建了一条从南门到五里墩大营的甬道,用来运输粮秣。 现在张旦的后勤不用担心了,但对于守住滹沱水北岸的桥头堡还是没有多大的信心。 说到底,对面汉军的兵力五倍于他,战力又强。到时候面对汉军猛烈的攻势,张旦真的没有足够的信心。 张旦心里知道,虽然此前他打败过卢植,但那是取巧获胜。当时不过一万出头的河北汉军大战五万多青州黄巾已经大半日,他才能以逸击劳。但就是这样,还是没能将人家给留下。 而这一次卢植重新组建的镇北军,集结了幽并边地的精锐边军,又得骁悍胡人助战,战力不容小觑。 再加上卢植此人本就多谋善战,在非常了解泰山军之后,将变得更加难缠。 所以张旦将要面临的压力可想而知。 而在滹沱水之南的张冲,对于这些自然也是清楚。 就在九门城破的当天,张旦这边就得到了消息。如此,在不短的时间内,北岸后勤无忧。 但张冲并不是一个被动的人,他知道整个战事最重要的一环是谁先率领主力赶到战场。 现在卢植那边已经南下,而他这边还在滹沱水之南。 不过张冲已经想好了该怎么迅速过河了。 办法就是先以原先还剩下的五座巨型巢车为基,全部推入滹沱水上,然后再用巨链相索,再铺上圆木。 如此,不仅可以通兵,更重要的是能将泰山军的四千突骑运送到北岸。 而现在,这一巨大的工程在数万人夜以继日的辛苦中终于完成了。 一座宏伟巨大的浮桥就在滹沱水上拔然而起。 而现在,张冲就亲自给第一批要过河的突骑饯行。 这一次,张冲直接整编了一个先遣骑军,并以爱将田俊为将,统领李虎的飞龙军、徐晃的飞虎军,还有奚慎的飞豹军三部,合计骑军两千,先行过河支援北岸。 他看了一眼候在渡口的田俊、李虎、徐晃、奚慎,认真道: “这一战事关我军北伐大业,多余的话我就不再多说。只送各位一句话。” 田俊恭敬一立,后面李虎、徐晃、奚慎同样如此,准备聆听王上训示。 只见张冲豪迈一句: “这河朔乃英雄用武之地,那就在此战,让彼辈都明白,这苍茫大地,到底是谁家之天下。” 田俊、李虎、徐晃、奚慎四将齐诺,然后两千突骑勇士齐诺,声传滹沱水,就连对岸的张旦都彷佛听到了一般。 很快,由田俊亲自前牵着马,第一个站到了浮桥之上,随后每五十骑一队,一队过河再过下一队。 这样虽然慢,但胜在安全。 直直过了两个时辰,两千骑军才陆续过河。 而在那边,田俊已经立在马上,向着对岸的王上深深一礼,随后对后面的扈兵道: “卷旗,全军不入五里墩大营,直接北上。” 这就是张冲的幕僚团商议后的策略。 利用敌军还不知道我军骑兵过河的信息差,兼行袭击公孙瓒大营。 田俊这边过河的骑军虽然只有两千,但战马足有五千匹,除了后续要用的之外,大部分多余的都是要送到五里墩大营准备武装张旦部的突骑系统。 没有骑兵的步兵军团不能称之为一个合格的兵团。 就这样,夜色方降,田俊率领两千骑已经奔行三十里,已经到了三河亭的外围。然后将战马换好,就在夜色中向着公孙瓒的营盘裹甲衔枚,迅疾而去。 别看两千骑听着不多,但实际上即便在河北这样的旷野上排开也是无边无沿,浩浩荡荡。 在无边的马群中,有一虚毛都没蜕干净的小将正伏在马背上,紧紧跟着前军冲锋。 此时,动地而来的马蹄声早就惊醒了幽州突骑。 在换乱和嘈杂中,这小将咧嘴一笑,乘着后面几个扈兵不注意,一夹马腹冲到了队伍之前。 月票支持一下家人们。a股是真的扶不起来了,这都能跳水。 第四百二十五章:危矣 第426章 危矣 这名小将的突出引起了后面扈兵们的一阵慌乱,而也在冲锋的李虎也看到了这一幕,下意识就喊了句: “赶快,护着点三子,别让他犯险。” 其实不用李虎说,后面的那些扈兵就打马飞前,直接冲到了小将之前。 原来此君不是别人,正是张冲的亲弟弟,也是老张家排行老三的丁男,张绍。 此时的张绍再也不是瘦骨嶙峋跟在张冲后面拔草的稚童了,经过五年系统的军事训练,张绍已经成长为一名优秀的武士。 自十岁那年,二兄被征发去践更后,大桑里老张家的生活便天翻地覆了。 先是石崮山的人下山通知张家转移,说什么二哥在大野泽造反了,还杀了官。然后他们一家就躲在石崮山惶惶不安。 但没多久,二哥就回来了,还带着一支队伍,说都是他的弟兄们。于是,张绍就这样突然多了那么多的兄长。 哦,对了,当时的张绍还只是叫张季,他现在的名字是他兄长给他取的。 没人觉得这不合规矩。 因为张冲回来后,他们一大家子都明白,以后张家就是以二哥为主了。 之后他们就去了泰山落脚,那段时间很苦,即便张绍这样的人都尝尝吃不饱饭。但很快情况就得到了改变。 二哥加入了太平道,更一跃而成了泰山的渠帅。之后,有力太平道的资助,他们的日子就开始好了不少。 张绍也是那个时候,和一帮大桑里的稚子伴当,还有二哥那些老弟兄们的子侄们一起受学,练武。 五年下来,习文练武,长成八尺身高的张绍终于得二哥批准正式加入泰山军。 而这一次突袭公孙瓒的大营,就是张绍的初战。 他有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也有一份王弟的骄傲,一心想要在第一战中建功立业。 虽然此时张氏族人还无一人封为王侯,但人人都知道他张绍就是王弟。 此时,张绍绰着马矟,正准备当先,就被后面的扈兵们赶上给压制了速度。 他有点恼怒,胯下的战马也打了一个重重的鼻声,颇为烦躁自己的奔跑路线被前面那些同类给占了。 但到现在,也只能如此了。 张绍伏在马背上,锐利地看着前面黑暗中正冲出来的敌骑。 而在那边,李虎已经看不到张绍的踪影了,他是张绍最早的马术老师,对于他自然上心。 但这个时候,中间部位,也就是郎将田俊所在处,已经爆发出高昂的喊杀,李虎不敢再分神,继续带着兵马笔直冲锋。 田俊在奔流的骑军大潮中并没有做什么调度,因为在夜里,这些都用不上。田俊冲锋前只给各军一个命令: “军吏带头,一直往前冲。” 此时田俊看了一眼昏黑的夜空,见乌云盖月,天地一片黑暗,心里颇喜。越月黑无光,敌军就越摸不清他们的虚实。 也是这会,从西南侧后方刮起一道道夜风,田俊高呼一声: “此胜风也,随我杀!” 附近的军吏们听了这话,也在鼓噪: “胜风,胜风。” 这番喧哗中,西南风吹过了汉军大营的猎旗,军帐,吹出了金戈铁马的肃杀。 营盘内,最先一批反应过来的汉军已经杀出了营地。 不主动出击也没办法呀,公孙瓒是个勇将,但却还未真正的成长起来,依旧还有这粗疏的性格缺陷。 他自觉已经将三河亭内的泰山军团团围住,又瞧不起滹沱水北岸的泰山军没有骑兵,所以完全没有立坚砦的意识和打算。 所以大部分的幽州突骑就如草原人那样,直接住在帐篷里,外面是没有壕沟、拒马和砦墙作为防守依托的。 也就是幽州突骑多是精锐了,不然这般情况下,说崩也就崩了。 这伙汉军骑兵才出砦,当头就遇到了张绍他们这支小队。 此时张绍就是一个普通什将,隶属在飞龙军队将田悦麾下。 田悦是幽州广阳人,弓马娴熟,胆气过人,刚刚从飞熊军转隶到飞龙军升为队将。 而那队出击的幽州突骑刚出营碰到的是就是田悦的五十人骑军队。 田悦是降将出身,比常人更有几分搏命求富贵的心思。自张绍入其麾下后,他就已经将他当成了自己的富贵所在。 所以见张绍突得比较靠前,马上就兜马抄了过来,并暴喝一声: “鼠辈,我乃广阳田悦,死来。” 对面那些幽州突骑们一听到这个声音,大哗。 他们当然知道田悦这个幽州军的叛徒,所以即便知道其是名称广阳的勇士,还是恼怒地杀了过来。 田悦将马速拉到最大,风驰电掣就将马矟撞在了一汉骑胸上。 断裂的马矟已经碎得扎进了此人的脖颈,然后一句话都没能说出,就倒毙马下。 田悦刚杀一人,依旧不停,右手反拉出腰后的环首刀。然后一个拉平,锋利的刀刃就掠过一汉骑的脖子。此人血线一冒,双手摸着喉咙栽倒。 此种背刀式是边地武人的特有持刀方法。 内地武人佩刀时常将环首刀别在左腰,然后刀柄前推,冲突时就右手拔刀即可战。但边地武人不是这样,他们是将刀柄后放,刀翘在前。 按理说,这种方式很慢的。你需要先将刀柄推到前面,然后右手才能拔出刀。那为何边地武人为何如此跨刀呢? 只因为他们几乎都是以骑射为长,刀战也是马上在马战的第二回合。 而这个时候,如果刀柄在前,就会影响骑战中的取弓或者持槊动作。也为此,边地武人发展出了他们特有的背刀式。 田俊的不凡骑战引得后面观战的张绍一阵热血沸腾。 他没想到自家这位队将竟然这般武勇,见其毫不费力就斩二骑,胆气狂生,嗷呼一声,喊道: “队将,我来助你。” 说完,张绍直接从马袋边抓起一支手戟,哗一声就掷向对面一人。 二兄拿手的绝活,他张绍也会。 此时黑暗中,越来越多的汉军奔了出来。 张绍也不害怕,绰着马矟就突入黑暗之中。其人一身亮甲,在黑暗中分外显眼。 田悦没想到这个王上的三弟这么莽,吓得一身汗。再不理边上几个杂胡叫嚣,一夹马腹,就追了过去。 夜是这般深黑,风也萧飒再起。 广阔的平地上,到处是哭嚎和闷哼声,泰山突骑已经和幽州突骑全面厮杀到了一起。 不是所有汉军都如张绍这边的这么快速反应的,恰恰相反,这些人才是战场的少数。大部分外围的幽州突骑和胡骑,压根都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埋在军帐中,被马蹄踏死。 而一些稍微靠后的汉骑,从噩梦中惊醒后,就去马栏取马,但已经突到此处的飞军突骑直接扔出一片火把,将这些战马惊跑。 混乱已经不能控制,两千泰山军骑以四个攻击箭矢头,直插公孙瓒大营。 能容纳五千骑军的大营可想而知得有多大。 所以在南面和中部的汉军已经大乱的时候,恰在东面夜宿的公孙瓒已经惊醒。 他先是茫然得看了一眼南面的混乱,然后不敢置信的自语了一句: “泰山贼哪来的骑军呀?” 又是一句后,公孙瓒突然悚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了。 “滹沱水被贼打通了。” 公孙瓒脑海里电闪雷鸣又想到了一层,那是不是意味着泰山贼的主力已经赶到了附近? 但此时再想这些已经没用了,当务之急就是先将贼军击溃,同时想到此战将会有这么大损失,公孙瓒就后悔自己怎么不扎好坚砦! 公孙瓒取出号角,与扈兵们一起吹响了聚兵号,然后就再此处等待。 最先赶来的就是公孙瓒的本部,八百的白马义从。这些精锐的马兵即便睡觉也是鞍不离马,荷甲而眠,所以才能在第一时间就回到主帅的身边。 来不及等后面的突骑了,公孙瓒就带着这八百白马义从冲向了西面厮杀最激烈的地方。 这里是徐晃的飞虎军主攻面。 在徐晃的身先士卒中,这一面的攻势非常顺利。 本驻扎在此处的幽州突骑重将鲜于辅已经掩马而走,他一见后面的攻势就猜这里是敌军的主攻方向。而他身边就十余骑扈兵根本不敢去挡。 但他刚撤没多久,就远远看到一大抹白块正狂飙而来。 鲜于辅亡魂大冒,看这些奔来的白马义从比后面的飞军突骑还可怕。 于是,他都顾不得说话,直接扯着缰绳就要直接绕到一侧。 但还没等他骑远,一片密集的箭雨铺天而来,直接就将鲜于辅这十几骑给射成了刺猬。 是的,鲜于辅是聪明人,知道这种情况下遇到公孙瓒必然要死。 果然,在射死鲜于辅他们后,黑暗中就传来怒喝: “鲜于辅临阵弃军,当死!” 说完,这八百白马义从看都没看地上的那些“刺猬”,就忽飘而过。 只有那地上的鲜于辅,死不瞑目。 随手解决了军中的小人后,公孙瓒一夹马矟,暴喝: “夹槊,准备撞击!” 八百白马义从纷纷夹槊,抿着嘴,坚毅得看着前方正厮杀在一起的敌友军。 这个时候的白马义从马速已经提到了最大,而对面的飞虎军突骑们因为和汉军缠斗在一起,马速已经近乎停滞。 瞬息之间,在一声“撞”声中,白云撞进了黑土。 飞虎军猝不及防,军旗成片成片的倒下。 就连飞虎军的副将都被撞下马,然后再没爬起来。 远处徐晃看到自己的副手掉落在地,愣了一下,继而嘶鸣一声: “阿良!” 人群中,公孙瓒听得对面那杜鹃啼血的哀鸣,浑身大爽,他狂吼一声: “狗辈,就凭你等也敢袭我营砦,今日都给我把命留下。” 但公孙瓒话刚说完,突然肌肤战栗,下意识就偏了头。 然后一支锐箭就从他刚刚脖子的位置射过,扎在了后面的义从的头盔上。 知道对面竟然有听声辨音的射士,公孙瓒再不敢说话,抿着嘴加入了前面的战团。 徐晃本部也不过五百骑,又分得开,此时还没有马速。即便战具精良,弟兄们也敢打敢拼,但还是被白马义从打得节节败退。 徐晃知道仅靠自己是挡不住的,也不矫情,忙吹响了求援号角。 在飞虎军附近的是飞豹军奚慎。 此时奚慎已经带兵推进到了汉营的中央,再有一会就能杀到敌军主帅大帐。 这会听到附近的求援号,奚慎的骑将们纷纷拿眼看奚慎。 却见奚慎脸都没变一下,继续向前冲锋。 麾下的骑将们哪还不知道什么意思,但还是默不作声。 开玩笑,再一会就能斩敌大纛,正式击溃敌军,岂能因一二友军就不顾大局? 还是那句话,战争哪有不牺牲的。为了大局,一切代价都是必要的。 但并不是所有骑将都是这般的,人群中一员赤幘骑将却毫不留恋前面的军功,带着身边的百骑绕边回援。 他是飞豹军的曲将王当,算是军中的老阀阅了。 王当之前是王匡的骑卒伴当,因不满王匡的无情狠厉而降张冲,经两年十余战,他已经做到了曲将。 王当很清楚,号角吹得方向是徐晃的飞虎军。对于这个比自己还年轻的后辈竟然升得比他还快,王当不是没想法的。 但王当更知道的是,徐晃是王上的心腹爱将,要是真的折在这里,事后肯定是要追及他们飞豹军责任的。 所以王当决定带着百人回援过去,反正继续往前冲,功劳也是奚慎的。 等王当带兵冲了过来的时候,恰是看到这样一幕。 只见万人敌一般的徐晃正拿马矟做棍抽打围上来的白马义从。他每一击就叱一声,每一砸就吒一声,叱咤间,已经砸翻五六人。 就在徐晃正准备杀出包围圈的时候,一支冷箭正中在他胯下战马的额头,战马续行数步,然后将徐晃甩了出去。 徐晃刚击出势大力沉的一击,陡然被抛出去后,心里就知道不好。下意识就将身体卷成一团,然后滚着卸掉了力。 正当徐晃晃悠悠地站起,就见自己的眼前一把铁骨朵在自己眼前越来越大。 危矣! 张绍致敬朋友七月大大的新书《匡扶汉室》,也欢迎大家收藏追读。 第四百二十六章:典兵 第427章 典兵 好个徐晃,生死关头,临危不惧。 其人不仅硬生生往后摔倒,还在这个过程中抓住了那名汉军骑将的胳膊,然后在摔倒的过程中,直接将此人从马上给拉了下来。 在徐晃倒地的一瞬间,他直接双脚顶在了骑将的髋间,顺势就将其背摔了出去。 就这么一摔,那骑将的脖子就因砸在地面上折断了。 这就是为何军中武艺最重角觝的原因,实在是因为此技杀伤力太大了。 险死还生的徐晃,还没舒缓一口气,就又看到一刀斩来,却是又一名汉骑已经抽刀斜斩过来。 这时候徐晃已经来不及做出反应了,只能将臂甲一抬挡住这一刀。 泰山军军器坊的精良工艺救了徐晃。 这一刀直接在臂甲上拉出一丝丝火花,但硬是没能破甲。 徐晃再不敢躺在地上,他已经看到对面的汉骑正准备冲来要踏死他。他一个挺身,先将那还愣着的汉骑给拉下马,然后踩着单边马镫就上了他的坐骑。 很显然,相比于泰山军突骑已经装备了双边马镫和马蹄铁,此时的汉骑还是老样子。 虽然没有双边马镫踩的稳当,但这个时候是逃命的时候,哪还在乎这些。 顾不得再看,徐晃听着一处煊沸声大的地方就要奔去。 那里抵抗声音大,就说明还有弟兄在。 却在这个时候,从夜色中突然飙出一声: “徐校尉莫慌,我王当来助你。” 声音未落,就有一支百人骑从白马义从的侧翼横向撞了过去。 当先的一将正是王当,此刻他手拿一把铁枪,横勇奋杀,利用自己的突然性,短时间内就杀了五六人。 黑暗中白马义从看不出敌人援军有多少,稍却。 而在兵锋漩涡中的飞虎军残军也很快汇合到了军旗之下。徐晃刚刚杀得太痛快,前出自己的军旗太多了,这会也好不容易赶回了自己的军旗下,准备重新整备。 这边徐晃准备再雪耻奋勇一下,但后面督阵的骑帅田俊却一直观察着战场形势。 他发现形势有些不对劲了。 此时的战场形势是这样的。 飞龙军已经击破西面之营帐,杀到了中路。飞虎军遭到了敌军精锐的迎头痛击,伤亡怕是不小,而飞豹军不断穿插,也已经到了中路。 但很显然,无论是李虎还是奚慎都没能抓住对面的主帅,而敌人的援军却已经不断赶来。 公孙瓒所布置的营盘,兵力分布大致是西南轻东北重,西南一片总共兵力可能只有一千五百骑,但在东北方向却整整有三千五百。 这也是泰山突骑在西南面冲锋得如此顺利的原因之一。 但现在有了公孙瓒率领白马义从专门抵挡敌军,这就为东北面的骑军留得了时间。 这个时候,他们已经陆续汇聚到了中部,时刻就能支援。 田俊想了想,知道此番行动的突袭性已经差不多结束了,再打下去就要和这些幽州突骑硬碰硬。 玩硬的,田俊也不怕对面,但现在时机还不成熟,硬碰不划算。 于是,田俊令边上的十六名扈兵一同吹响起螺号,命行动结束,各部按计划撤走。 黑夜中,悠扬的螺声传遍了整片营地。 就是连正在公孙瓒大帐里搜刮的奚慎也听到了。 此刻,奚慎的扈兵们已经将大帐翻的乱成一片,但还是没找到敌军主帅所在。 这个时候螺声传来,奚慎的脸色有点难看。 他此战就是想抓住对面的主帅,但最后一无所获。不仅如此,他还恶了徐晃那边,虽然对面可能现在还不清楚这些。 就在奚慎脸色阴沉的时候,边上的腹心将李固,也是奚慎当年落草就追随他的恶少年之一,就劝道: “校尉,刚刚田帅的撤兵法螺已经吹响,咱们已经突出到很靠前的位置了。再不走,咱们可能就要陷在这里了。” 奚慎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于是恨恨道: “将帐内的檄文、表图都带走,其他的都给我一把火烧了。” 扈兵们领命,不一会就将行动结束。 当奚慎这边撤走的时候,汉军整片西南面的营盘到处是火光冲天,这些都是泰山军突骑临走时放的。 李虎那边也是如此,在听闻田帅的退兵令后,忙问了左右一句: “三子到哪里了,你们谁看到过?” 这些突将们纷纷摇头,表示没有见过。 这下子李虎纠结了,既不敢不顾张绍死活,又不敢不顾弟兄们死活。 也是看到李虎的纠结,一名骑将主动请缨道: “校尉,你带着弟兄们先走,我带两个人去后面寻一寻。” 说这话的叫王景,是当年林中聚义的一名老弟兄,他对张绍有感情,所以愿意冒着巨大风险去救他。 但李虎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乾纲独断道: “法螺已响,就要按令撤退,即便有天大的理由也不能违抗。再且三子再贵,也是我泰山军的一兵子,生死有命,自求多福。我军中没人能特殊!” 说完,李虎不给众将再说话,下令撤退。 但就在这时候,前面的弟兄们一声惊呼,就见漫漫火光中,一英武小将冲出,手上还执着一滴血的首级。 此人不是张绍又是何人? 其人纵马如龙,一骑就飙到了李虎跟前,未等李虎呵斥,就将手中上首级递给李虎: “兄,看我杀了谁!” 借着火光,李虎凑近一看,却不认识,不过单看面目和牙齿,就知道是一个贵族士大夫。 但李虎不愿意长张绍的骄纵气,还是骂道: “兵凶战危,不是你逞勇儿戏的地方。回去后,我定要向王上告你一状,杀一杀你这骄气。” 本还自矜的张绍听了这话,脸都垮了下来,他苦着脸道: “我这杀的可是敌军重将卢芳。” 这下子李虎大喜,这卢芳是谁,他当然知道。此人可是卢植的亲族,是他在幽州突骑中的核心亲将,地位堪比公孙瓒。 没想到,三子竟然能杀得此人。 有心多问两句原委,但看到对面的汉军骑兵越来越多,李虎到底还是下令撤退了。 因泰山军良好的军纪,法螺响后不一会儿,泰山军就撤得干净了。 而那边汉军也不敢在夜里去追击,素知泰山军用兵之诡,如何敢追?万一后面再有个伏击呢? 这一夜就这样结束了。 但汉军真正的伤痛到清晨才开始感受。 公孙瓒红着双眼,满眼都是血丝,坐在灰烬边听着军吏们陆续整理来的损失。 昨夜的夜袭,公孙瓒所部一共死伤八百人,失踪六百人,战马损失三千匹。这战损已经不能用伤筋动骨来形容了,已经是打断了脊梁骨的程度。 公孙瓒知道这一次自己罪责难咎,这一次大败都要被自己扛着了。 虽然公孙瓒可以说,不是他带着白马突骑冲锋在第一线,这伤亡还要大不少。但就冲他懈怠没修好坚砦就休息这一条,他就躲不了。 公孙瓒命众将打扫着战场,并令人着手修建壕沟坚砦,然后就写了一封请罪表送给了卢植。 而此时,卢植已经带着镇北军团移动到了鲜于亭和新市一带,距离三河亭也就是十里路了。 所以很快,公孙瓒就接到了卢植的军令,让他自己到新市来申罪。 就这样,交代完军中事务后,公孙瓒白衣白马,单骑北上面罪。 至于三河亭这里的三千多骑军,最终还是由盖彤给统带了。 …… 那边幽州突骑吃了大亏舔着伤口,这边飞军突骑这边却热闹不已。 一路上,众人欢声笑语,张绍也在那里不断吹嘘着自己如何如何英勇,又是怎样一眼瞧见卢芳的,最后夺下此战最大的斩获。 不能怪他们这般高兴,此战统计下来,除了飞虎军损失最大,伤亡了一百多骑之外,其他各军皆无太大的伤亡。 而战果呢?虽然他们不清楚具体杀伤多少人,但只看那半个大营的大火,就知道敌人损失小不了。 一路上,众将士们的缰绳、辔头、甲衣上的鲜血早已凝固,但还是有无数讨厌的蝇虫围着他们打转,渴望能再舔一舔这难得的收获。 但这些将士们高唱着嘹亮的军歌,使得这些食腐者不敢靠近。 一面大纛下,田俊也满含着笑意。 他也很久没打过这样的大胜了,自突骑系统划分为十营后,他就离开了一线,调入了中枢。 虽然在中枢的日子大大增长了田俊的高层视野,使得他更能深刻明白军事的整体大局,但田俊的血液里还是流淌着武人的血,渴望的还是提兵十万,横行天下的豪情。 这一次,王上为了应对幽州突骑的骑军军团,专门将过去分开行动的营头再一次合兵为集团,而他田俊终于也就有机会一场夙愿。 战前,田俊还曾紧张,担心自己离开前线日久,怕生疏了。但现在看,他田俊还是很行的嘛。 现在,他就要带着突骑回转到五里墩附近,他们要在那里等候王上大军的到来。 …… 泰武元年,七月二十四日,天刚破晓。 还在帐内睡觉的一众郎官,如荀攸、阮瑀、路粹、冯防等人,以及捉笔的书记们都被横撞军士们给唤醒。 王上有召。 之后众人简单洗漱一番,就到了中军大帐中面候。 张冲下令: “全军在寅时三刻出发渡河。” 众郎官们皆知道今日就是大军出发的日子,但没人知道具体的时间。此刻,张冲下令后,以荀攸为首的郎官们就开始开始划分各部的渡河时间。 各部具体的渡河顺序,荀攸他们早已经讨论过。他们将会按照各部军团的资料分配,成立越早的营头,越早渡河。 这既是张冲对他们历史的肯定,也是对他们的信任。 此时的张冲早就不是过去那轻车简行的样子了,作为一个势力之主,他的随行团队就是一个小的朝庭。 所以在张冲确认好渡河时间后,各帐下军吏就开始忙碌起来,有打包案牍文书的,有去备好马匹的,有准备随行行李的。 然后天一亮,在帐前亲兵部的蔡确和郭祖的跟随下,张冲跨上了战马,领着铁枪、铁甲、陷阵、铁林四部兵和横撞军出了真定城。 此时,全军近三万人的庞大军队已经在城外就绪。 自从得知幽州军团南下后,张冲就开始从后方抽调兵力。 先是驻扎在井陉的乐进部千人被调来真定,然后其他各城的一些野战军团也在被抽调。甚至一些比较老的根据地的营兵,如河济地区和濮阳地区的战兵都被抽调北上。 既然知道对面已经全力出手,那张冲自然也要全力以赴。 除了关羽的一万军团在依旧守在那面的泰山地区,其他地区的兵力,张冲几乎都有抽调。 如此,到了七月二十四日,真定城外的大军数量已经膨胀到了三万。 加上此时在北岸还有张旦、董访的一万多人,两千骑。泰山军已经汇聚了将近五万人的庞大军势,已经在军队数量上接近了卢植的幽州军团。 虽然里面真正的精兵只有三万上下,但对方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而且依旧还不断有军队向着真定开来,说白了,占据大河上下膏腴之地的张冲,又走的是自下而上的组织结构,论战争潜力根本不是卢植能比的。 而且张冲的威望也不是卢植能比的。 从张冲下令大典兵开始,离着较远的鄄城的士伍们就将箱中簇新的军衣换上,带上他们所属的军团名的袖章和其他战场装束,然后就汇合人流度过大河,沿着广阳道一路行军。 因为在内线行军,在六日内,他们都以日行四十里的速度开往真定。 这些鄄县营士们很多人甚至都能追溯到老泰山时期,是当年分兵后留在河济地区的。这些人已经快有两年没见过张冲了。 所以他们一路兼行,就是为了能让张冲尽快看到他们这群忠诚的勇士们。 而像鄄城军团这样的营士们又有太多了。他们皆如溪流汇海,沿着广阳道北上真定。 总之,五六年间辛苦忙,今日终于开花结果。 大王大典兵,各军汇真定。一场旷前的大决战,也将是本书目前为止最大规模的决战就要上演,请月票支持。 第四百二十七章:肃军 第42八章 肃军 在出征前,张冲给出征序列中各军团的方面校尉都发了一道命令,即各部在三日内应该所到达的位置。 如从邺城赶来,带着精兵三千来援的枢密右使杨茂,就收到军令,令其部于七月二十七日之前,率军抵达九门一带。 当时杨茂的部队还在元氏北面,在收到背旗的军令后,再一次加快速度,带着辎重和马匹,向着真定集结。等杨茂他们赶到的时候,张冲的中军已经渡河,但真定依旧不减其热闹。 此刻的真定充斥着军士,他们从各地出发后皆是要在这里集结,准备渡河的。 见时间已经很紧后,杨茂令各将补充完给养,就休息了一夜,然后第二日不亮就出发过滹沱河。 终于在七月二十六日的夜里,抵达到九门北面的一处村社。 杨茂部就将在这里修建壁垒,等待下一步的军令。 而早就在七月二十五日就赶到九门城外的张冲,直接在城外举行了一场阅兵式。 张冲立于战马,检阅了二十七个步兵营头,他们皆是泰山军军力的柱石。而张冲也亲自给这些营将们授予了新的军旗,那是一面绣着金乌的战旗。 金乌这种神鸟是泰山府君的信使,每当人间出现灾难和死亡的时候,这种神鸟总会出现。 当时围绕在张冲后面的一众郎官们亲眼目睹着这场盛大的阅兵。 这些人不是没看过这么多人集结过,但还从来没见过这般严整的军阵在广阔的平原上排队走过。 每当经过张冲所在的大纛时,这些泰山军吏士们皆会爆发出山呼海啸,可见张冲这位王上在军中到底有何等的威信。 而张冲往往在阵前来回奔行,时不时就能叫出这些列在排头的勇士的名字。 这些人都是军中骁勇之士,即便前面是刀山火海也面无惧色。但当王上喊出他们的名字,讲出他们的战功时,这些人皆泣不成声。 九门城外的平原上,近三万多泰山军吏士们覆盖着,还包括了五千名骑军。 这些人万丈豪情,誓死用敌人的死亡来献给王上。他们对于取得最后的胜利表现出了一种强烈的自信。 这是因为这些人在张冲的麾下,就是用无数的胜利而成长起来的。他们的面容可能会因为长久的征战而黝黑,但内心对胜利却从不怀疑。 阅兵仪式之后,张冲带着行营进入了九门。他将要以这里作为行辕,主持此次决战。 此时九门的行辕内,郎官们已经支起一张巨大的滹沱水北岸的详细地图。这个上面,标准着目前泰山军各部队移动的位置,以及镇北军的驻扎情况。 这份地图之详细是此世绝无仅有的。它是由军中张冲培养出来的测绘师,之前随着甄氏的粮队走遍了这片地区。大量精密的地图最后被拼凑在一起,终于形成了这副巨大的地图。 在张冲看着这些地图的时候,一边的蒙沮正将外军司探报们收集来的情报,结合着地图汇报给张冲。 张冲一边点头,一边在思考,然后就不断给边上的李恒下各种命令。 李恒是张冲的记室,需要将张冲的口令不断成文下发给各军。不需要他文辞多华丽,但必须要传达准确。 这也是李恒能胜过蔡邕的两位高足的原因,后者文确实好,但太过华丽,不适合军情撰写。 等李恒挥手而就后,张冲会看一眼,然后就会有两名横撞军吏一起带着军令走到廊庑外的一间屋子。 这里面有十几名书手正不间断的抄写着各种军令,专门是给各军下发的。 一般来说,只要是从军府下发的文件,都需要摘抄留底。 以上一套流程已经形成了制度。 比如,为何一定要有两名横撞军一起送军令到隔壁呢?毕竟就十几步的路,还需要两个人吗? 实际上,这就是为了相互监督。 这不是张冲对横撞军吏士们不信任,而是其以制度压人心的惯例罢了。 而书手们一旦入屋,那整个战时都不许出去,一切吃喝拉撒皆在这个偏院解决。 这就是泰山军对自己军情的重视。 处理完今日的军情,张冲就和右军元帅张旦进行了长谈,二人讨论了一下随后的战事,以及对预设决战场的选择,军队的士气、后方的给养供应。 一直到了半夜,张冲才结束了这一日的工作,但他还没有休息。带着横撞军和张旦等将校们,又上了九门城墙,巡查了九门城塞的防御。 在很长一段时间,九门依旧是他们在滹沱水北岸最重要的战略重心。 之后的几天,从南岸汇来的军队依旧不断开往九门。只不过这些营头基本是地方的镇戍兵,并不是此战的主要战力。 张冲将这些地方镇戍兵整编了一下编制,以右枢密杨茂为帅,以其两千精锐本部为核心,整编了这万人的镇戍兵。 就这样,滹沱水北岸,目前已经有了四个大规模的军团编制。分别是张旦的右军元帅部,一万三千人。董访的后军元帅部,一万一千人。刚刚整编出来的,杨茂的暂编军,一万两千人。以及最后于禁的中护军,一万八千人。里面包括了行辕的五千帐下军。 这些天,张冲都在让各部加紧恢复编制,吸纳北上来的镇戍兵,形成战斗力。 如此,就有了这般庞大的军势。 而在具体的军队调度中,经过这几天的调度。 张旦的左军团和董访的后军团,正沿着太行山东麓北上,他们将组成泰山军的左翼。行辕下发给这两个军团的任务是,夺取滋水南岸的一座山地坞壁,那里俯瞰着广阳直道。 而杨茂的暂编军责依然停留在五里墩大营,继续操练。 张冲这段时间特别繁忙。 所有人只看到了他拥有无上的权力,却鲜少有人看到这背后所要肩负的责任。五万多大军的性命都在张冲那小小的中殿中被决定。 即便那中殿实际上并不小,但在这些面前,又显得如此渺小。 不仅如此,张冲还要抽空监督各军的军纪情况。 实际上,在之前,张冲一直是对自己建立起的军队很自信的。至少在军纪这一条上,他可以当之无愧的说一句,此世第一。 但昨日在巡军的过程中,他却看到了这样一幕。 他走到一处军帐的时候,却听到了帐内的哭泣声。 这让张冲边上杨茂非常恼火。 不是杨茂没有正常人的同情心,而是对于一个数万人聚集在一起的地方,各种压抑的情绪都被压在一起,就好像一个火药桶,时刻可能爆炸。 所以军中禁止哭泣,夜话,喧哗,就是防止出现营啸。 而且一人哭泣,就会使百人伤心,那对军队的士气影响就太大了。 于是,杨茂就要上前,去将这扰乱军心的法办。 但张冲却拦住了杨茂,也不声张,只带着杨茂几个人掀帐入内,查看情况。 一进去,就看到一个背脊血淋漓的年轻人正躺在席上抽泣。 此人一见有人进来,慌乱下就屏住了抽泣,看来他也知道军法。 这军士显然不认识他的大帅杨茂,但从杨茂等人的气势中还是能知道这些人定然是军中高级军吏。 于是此人慌了。 就在这个时候,张冲温言问了句: “咋了,哭这么伤心?想家了?” 实际上张冲看到此人这背上的伤痕就知道这什么情况了,多半就是因为犯了什么错,被军法从事了。 但张冲没有直接问,而是故意问了一句他最担心的话。 这个兵子先是摇头,然后又点头,最后用一口赵地口音回道: “将军,咱确实想家,但咱还没替王上打败汉军呢?这时候回家了,才让人瞧不起呢!” 张冲就盘腿坐在兵子的边上,先将他摁在地上,别让伤口再伤到,然后继续问: “听你口音是邯郸那边的?” 那兵子羞涩一笑,说道: “咱可不是邯郸城里人,咱家在武里。” 张冲当然不知道武里到底在哪里,他更好奇的是,为何此人不愿意回去。 于是,张冲问道: “离家这么远,思乡之情肯定是重的。如果我让你回去,而且还送你盘缠,伱回去吗?” 但那兵子毫无犹豫摇了摇头,很认真道: “为啥回去,咱家去年受的田,刚种的粟,好日子还没过几天呢,干嘛不过?” 张冲恍然,这是担心自家受的田被地方给夺走啊。于是张冲表达了这些田不会被夺,你也不是什么逃兵。 这兵子到这里听明白了,他觉得应该是今天的事被上面知道了,觉得他不配当个兵子,在来劝他退伍呢。 于是这兵子嚎啕大哭: “回什么回,咱家自从受了大王的一顷地之后,咱这条命就是卖给大王的。大王不让咱走,咱就留在这里。而且这算什么事,咱不就是分不得左右嘛,但咱那是紧张,咱在戍上也是好兵,不然也不能应大王大点兵来的。” 这兵子说的不算错,因为赵魏之间的分田比较早,编练的护田兵也比较早。训练这么久,要说战力肯定是比不上野战军团的,但这左右还是能分清的。 这下子,张冲算是明白了。 他让杨茂将他们这一队的队将喊来,因为暂编军的训练都是按照五十人队为基本编制来训练的。 很快,一处脸上有道箭疤的队将慌张的进来了。然后刚等队将说了句“王上”,张冲就将这名队将的臂章给撕了下来。 他对这队将道: “这些人也是爹妈养的,他们念泰山军的恩,相信我们,才将自家的子侄们送来军前,不是让你揍的。刚刚我和这人聊了,是个好小伙,你不配带这样勇敢的兵。现在,你去中护军报道,就从排头兵做起。” 那队将显然愣了一下,然后毫不犹豫对张冲行军礼,然后匆匆出帐就去中护军报到了。 而那边杨茂在见张冲的处罚后,也舒了一口气。 而那边伏在席子上的兵子这时候才知道面前这年轻的将军竟然就是大王。于是哪还顾得身上的伤啊,忙就要爬起来。 但张冲摁住了他,笑道: “好好养伤,就像你说的,养好伤才能报效王上。今天我本来挺不高兴的,因为你别看我好像挺威风的,但实际上也有不痛快的事。但这会我高兴了,因为我知道军中还有你们这些弟兄一直支持我。但我是说,如果你能有一日想着,是为了自己来打这一场仗的话,我会更高兴。” 见这兵子不明白,张冲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让他继续养伤就带着杨茂他们出去了。 一出营帐,张冲肃然问杨茂道: “军中体罚的现象多吗?” 杨茂不敢糊弄,小心回道: “暂编军因为主体士卒皆是地方戍卒,在小规模斗战技上是没有什么大问题的。但却缺乏大规模军团作战的能力。所以这段日子,军中一直在操练集团调度,时间紧,任务重,下面的弟兄们就急躁了些。但军中绝无恶意体罚的情况。” 杨茂见张冲没说话,就小心接着道: “就拿刚刚那队将来说,我认识此人,是个悍将。他是咱们泰山军的老弟兄,那脸上的箭疤就是在咱们打长勺的时候弄的,就因为这到现在还没娶亲呢。” 张冲皱着眉,没搭杨茂的话。 他当然认识这队将,实际上张冲的记性比任何人都要好,他见过一面的人即便时隔数年都能记住何时何地遇到的。 这种天赋让他在领导力方面如鱼得水。 但这个杨茂显然没有分清楚他问的重点。他有说这队将吗?刚刚在帐中,他对那队将的处罚就已经对这件事盖棺定论了。 他现在要得的答案是什么,是军中体罚到底多不多。也不要给他来个什么定语,说什么没有恶意的体罚。 张冲皱着眉,斥了一句: “老杨,问你的是体罚多不多,讲那么多干啥。” 杨茂脸一下红了,最后吭哧了一声: “军中各队皆有此事。” 得了答案后的张冲没有再说话,只是回九门之后。一支五百人的督军就派驻到了暂编军,配合此部的军法官一起整肃军纪。 大战将临,心不能乱。 最后一天,让小陈月票充到一千可行吗 第四百二十八章:游侠 第429章 游侠 尽管张冲认为他从后方调兵的快且隐蔽。但实际上泰山军这边的调度早就被镇北军这边给察觉了。 实际上,汉军在泰山军势力一方的情报一直很占优势。 魏、赵、巨鹿、常山、安平、中山等地的士大夫们虽然纷纷北逃,但这些人在这片土地做了数百年的人上人,自有复杂的人情网络。 很多即便恢复为自由人的徒隶,依旧感念着主家过去的恩德,不断将一些泰山军的情报送给外面的汉军。 所以泰山军在境内的大规模军队调动根本就没能瞒过北面的镇北军。 当然,镇北军那边一开始也没信。因为这类情报他们每天不知道要处理多少,像那些豪强余孽送来的真真假假的情报,在他们镇北军那里并不受重视。 但除了这些不专业渠道,卢植却在冀州布置了情报后手。 在撤往幽州的一路,卢植不断分散精干人手潜伏,就是为了掌握冀州地区的情况。他知道后面迟早要与泰山军来一场决定北地的决战,所以越早埋子越好。 随着这些专业的情报陆续汇总到新市,如驻扎在井陉的军队已经换防,什么直道边都是行军的人流。赵魏之间的里社都在被征调用来供应沿路的饮水。 最后汇总到卢植手里的是这样一个结论: 预估将有十万泰山军正向着真定开拔。 但卢植并不慌,因为他真正信任的却是一批扎根在泰山军内部的谍报,这些人人数虽然不多,却是卢植整个谍报系统的精髓。 所以他一直在等这些人的军报,最后他终于等到了,只是这个情报送来的时间稍微有点久。 整整八日,对面送来一个重大情报: “贼虚张声势,号十万,实兵不满万,不足以对大局产生影响。” 这下子卢植明白了。 好个张冲小贼,还给他玩什么增灶计。他作为用兵大家,稍微一想就明白张冲玩了什么花样。 无非就是用同一批人,白日出城,晚上再偷偷回城,然后第二天白日继续出城,好做出大军连绵不断的样子。 既然识破了对面的伎俩,那就要再想一下对面为何这么做。 卢植和众幕僚们一起讨论,认为可能有这样几种情况。一种就是小贼要跑,他现在虚张声势,就是要让他这边投鼠忌器。然后他好带着军队南下过滹沱水,然后以此水与他为界。 还有一种,是小贼另有其他主攻方向。很显然是想要将卢植主力诓在新亭一带,然后他就去袭击别处。 至于这个别处,目前还不清楚。 但卢植有办法试探对面,他决定放弃新市、鲜虞一带,带军撤到北面中山的卢奴一带。 你不是虚张声势吗,那我就示之以弱,看你怎么应对。 而实际上,除了这个原因之外,卢植本也要打算撤兵到卢奴。 这是他分析了敌我兵力优势的结果。镇北军团如今最核心的武备就是骑军,即便公孙瓒部稍微折损了些,但整体的骑军数量仍然在万骑上下。 而要发挥骑军之长,就要有广阔的纵深能让骑军来回穿插。 但现在呢? 他和对面泰山贼的军队全部堆在滋水到滹沱水之间不过三四十里的宽甸。仅仅是将他的军队全部铺开都显得拥挤,又何况要让骑军发挥作用呢?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现在卢植已经初步达成了南下的目标,就是阻止北岸的泰山贼抢收粟。至于决战的时机,他是想往后再拖一拖,现在天还是太热了,等到了九月,草长马肥,正是决战之时。 所以卢植在公孙瓒未能拿下三河亭之后,就已经做了这样的打算,而现在这封情报只不过促成了这事。 于是,将新市的粟米搜刮一空后,卢植迁移了滋水北岸的丁口,将之带去了卢奴,而将滋水北岸化为了无人区。 这又是卢植的一个战术。 设置无人区将极大的屏障卢植的镇北军,因为他们多是骑兵,能快速通行无人区。但泰山贼多是步卒,沿路没有给养,那就只能依靠粮道运输。 到时候,幽州突骑四处出击,断其粮道,这无人区就将是这些贼子的葬身之地。 至于这个过程中,有多少此地的黎庶因迁移暴死沟壑,这卢植就看不到了。 既然看不到,那就是不存在。 这边,卢植将一切筹划的美美的。但殊不知,他在一开始就错了。 实际上在这半年里,泰山军内军司的探谍们不断对内部侦查,在董昭的精明强干下,陆续抓了数名奸细。 之后又顺腾摸瓜,基本将这些谍报给破获。 后来张冲专门将这些探谍留下,不断给北面传递一些真真假假的情报,使得北面从没怀疑过。 而这一次,张冲再一次令这边传递假情报,就是使得对面出现错判。 目前,张冲还不清楚这些手段最后到底会产生多大的影响,但到这个时候,那自然是能用什么就用什么。 谁知道他日之果,不是今日之因。 但相比于卢植晏坐厅堂,从纸面上获得情报,进而推演战略军情。 他的友军,也就是中山国境内的这些乌合的土豪军们却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 不过说他们是卢植的友军倒是真的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实际上,这些人卢植根本看不上,甚至都没派出过人手去征调他们。只将他们当做野外的藁草,不屑一顾。 但中山的土豪们却明显感觉到了不对劲。 土豪和豪强世家决然不是一个事物。但凡加个土子,就知道这些人脚上的泥巴都没怎么洗干净。 这些人普遍是一些盗贼抱团,或者是强横的游侠团伙,可能一个队伍不过一二百人不到。 而随着中山国相在邯郸之战陨落,这类土豪乡曲在中山地界上是多如牛毛。 正如此刻在无极之西,靠近九门方向的一片密林中,一个胸袒着纳凉,露出一片胸毛的胖大汉子就是这样的小小土豪。 此人叫鲁仲,是无极的一个小小的游侠。因为有勇力,在中山大乱的时候被乡人推举为魁,带着他们一帮可怜人艰难求生。 此时,他们就在这片枣树林收着这片枣子,好作为后面的口粮。 中山乱到现在,只有那些坞壁里的豪强们还有余粮了。 鲁仲胖大,越是这么热的天越是难熬,所以索性就摊在凉阴处歇息,看那边乡人们采集枣子。 很快,一个脏得和泥猴一样的小子,捧着脆生生的枣子递到了鲁仲面前。 鲁仲也不嫌脏,一口一个枣,然后满足的舒了一口气道: “就是这个味!正!” 那泥猴见魁吃爽了,也将手上最后剩下的两个塞进了嘴里。 他小心翼翼的咀嚼着枣子,让枣子的清香和甜味缓缓在口舌之间绽放。家乡的大枣,真的是无上的美味啊。 但一想到,将要离开家乡,这泥猴又变得沮丧起来,连嘴里的枣子都没滋味了。 鲁仲啥人,一眼看出这泥猴的心思,然后就骂道: “猴子,可别糟践了枣子,就这片林的枣子,是乃公和附近三个乡曲的好手挣来的,吃就好好吃。不想想,这会多少人还在那吃土呢!” 泥猴猛点头,再不多想,将那剩下的枣子干净吃掉。要不是那核咬了坏牙,他连枣核都要嚼碎。 但像他们这类终日吃草的贱民黔首,口里的牙早就废了。 泥猴吃完东西正要走,就被鲁仲留着了,只听鲁仲也叹了口气: “猴子,咱知道你不想离开家乡,但谁又想走呢。人离乡贱的道理,我岂能会不懂?但到底这个世道不是伱想如何就如何的。” 此时,这位胖大的鲁仲一副颇有故事的样子,朝着林外望去,叹道: “猴子,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就已经带着一把木剑出乡闯荡了。那时候我听乡里的鲁翁说了一个道理,说风往哪里吹,这草就要往哪里倒。年轻的时候,我以为自己就是风,等到我遍体鳞伤的回乡后,我才明白自己是那草。” 随后鲁仲抓了一把泥猴散乱的头发,宠溺道: “所以现在风向变了,咱们这些草也要换个方向,不然就要被吹走了。” 泥猴并不太懂这些道理,他只是感觉今日的鲁老大特别忧伤。但他是个好娃,知道这会不说话还是为好。 不一会,这百人多的乡曲就带着十多筐的大枣走了,很显然,这一次的收获并不如预期。 不过也是,这片枣树林附近的人都知道,附近有手段的早就搜刮了一遍,能留下这十来筐的收获,就已经算是鲁仲这些人费力找了。 鲁仲带着这些收获,一路赶往了无极最大的豪强,无极甄氏。 他们要到那里去换些粮,好作为路上的盘缠。 对鲁仲来说,这些枣子并不能支撑他们到目的地,不如向着甄氏那边换点粟糠,将就着也能够了。 甄氏是这片地区最大的豪强了,民声还不错。而且鲁仲当年游侠生涯的一个好友就在甄氏的庄园做家将。 鲁仲觉得有这份情分在,换点东西是够的。 实际上也确实如此,当鲁仲他们又累又饿的赶到甄氏的庄园后,人家不仅给他们放了一顿饭,还将那十多筐的枣子也收了,最后换给他们五石粟,十石糠,显然给高了。 鲁仲心里惊疑,不知道为何甄家这么大方。但送上来的一顿,不吃白不吃。 于是,他和众手下就蹲在庄园外的墙角下狼吞虎咽。就这一顿粟饭,什么也没有,就已经是无上的美味了。 吃了差不多后,鲁仲那过去的游侠好友就走了过来,他笑着对鲁仲道: “二哥,我就说你虎卧深岗无人知,一啸就是风云啊。你看,咱家郎君都知道你二哥的威名,听二哥来了,专门置了一席面要宴请二哥你呢?” 鲁仲已经过了年少时好名的幼稚了。在他的过往人生中,不知道遇过多少次这种情况。 主家表现的求贤若渴,就是要你去玩命。 本来游侠恶少年的命也不值钱,一顿酒肉,说卖咱也卖了。但鲁仲后来因为一个好友惨死,自己也受了伤,最后却被主家当成鞋拔子一样被人弃之一边等死。 后面养好伤的鲁仲也心灰意冷了,不愿意再在这烂泥塘里打转,才回到了家乡。 此刻,看到这么熟悉的一幕再次出现,鲁仲如何不心生警惕呢? 但鲁仲知道自己没得选,只好恭敬地随着这位一起入了庄园,让手下们就在外面候着他。 很快鲁仲就见到了所谓的郎君,却是一位嘴里绒毛都没长齐的弱冠。 他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番鲁仲壮阔胖大的身形,连连称赞: “是个好壮士。” 然后就问鲁仲可会什么武艺。 鲁仲犹豫了一下,谦虚道: “咱会一些棍,都是游侠手段,谈不上武艺。” 但边上鲁仲的那名好友却不客气,很是担保道: “郎君,鲁二兄是咱见过最厉害的。我曾和鲁二兄并肩作战过,那一战,只他一人,就敲碎了十多个恶少年的头颅。那场面,咱一辈子都忘不了。” 鲁仲皱了皱眉,看了一眼边上的好友,显然不满意他为何要说这些。 但那好友却眉眼飞扬,回了个意思: “那就是二哥,且放心吧,大造化来了。” 果然,在听到鲁仲有这么一个彪悍的战绩后,这个小郎君大为兴奋。 他后面要干的事正需要鲁仲这样的好手,所以这段时间内凡是来他们甄氏庄园的游侠好汉,他都折节延揽。 这郎君也不犹豫,直接就道: “听侯进叫你鲁二兄,我年纪小,也就跟着喊一声二兄。” 鲁仲听了这话心里更紧张了,他忙低着头说不敢这么叫。 但那郎君却执意如此,而且也不能鲁仲继续说,就道: “咱这里有个大事,需要用到二兄的勇武。你也是知道咱们甄氏的,在无极这里,咱们的名声不说有多好,但也没坏过咱乡人。所以二兄且放宽心,只要二兄能助我完成这事,不说日后的富贵如何。你以后就是我亲兄弟。” 鲁仲默默低着头,咀嚼着这郎君话里的意思,心越来越热。 最后,鲁仲抬着头,炯炯道: “只要郎君能照顾好我那些乡人,这事咱做了。” 甄家小郎君也是个豪爽的,直接就让人去将坞壁外的鲁仲乡人们给放了进来,就让他们做甄氏的徒隶。 这时候,鲁仲才问道到底是何事。 就见这甄氏小郎君面西,振奋昂扬道: “送家姐去见一位大英雄!” 家人们月票起飞呀。最近两个月月票没过千了,要完犊子了。 第四百二十九章:归遏 且不说某个家族要卖女求心安,就说在三河亭外的幽州突骑大营。 对毛绍部的围困还在继续,在公孙瓒走后,主持军务的盖彤并没有更改原先公孙瓒的围困计划。 显然就是从这一点,盖彤就是一个极度自信且有能力的人。不然,多半也要来一个新官上任三把火,坏事也要烧一烧。 但很快,盖彤就发现了不对劲。 不断有外出樵采归来的前哨们报告,这两日夜间,南面的云朵常常呈现出暗红色。经验丰富的边军们一眼就猜到,这一定是营地的篝火而映衬到天空的颜色。 而能映衬出这般火烧云,可想而知对面的篝火数量得有多少。 盖彤得到这一情报,很快就令一队骑军南下探查。 但可惜,随着泰山军突骑移军滹沱河以北,泰山军的遮断能力就已经今非昔比。那五十人的哨骑南下后,连个沫子都没溅出来就消失无踪了。 盖彤再不敢耽误军情,忙将三河亭的情况告诉卢植。但他没等到回复,就收到卢植令其率部北撤的消息。 盖彤不理解,还要继续等后续。因为他觉得卢植可能还没看到他的军报,所以下了错误的决定。 此时敌军正在增兵,正是大决战之时,如何能撤退?一军退,而三军士衰。 也在同一时间,卢植收到了盖彤的军报,但他却得出了和盖彤相反的结论。 他认为,张冲小贼狡猾,为了虚张声势,在前线布置篝火,就是要迷惑他。 于是,卢植再一次催促盖彤北撤,与他汇合。 盖彤见卢植这般坚决,情知卢帅高瞻远瞩,怕是有些他不知道的信息在,所以盖彤也不再坚持。 匆匆将营盘烧毁后,盖彤带着小四千的突骑北撤。 至此,三河亭之围已解。 此时,三河亭的口粮只剩下八日,当毛绍见敌撤围后还不敢置信,他都做好了战死的准备了。 现在竟然就这样撤围了? 最后,毛绍一直等到了夜间,才令人偷偷缒下壁出去查探,最后才确认。 之后,他与南面的潘璋取得了联系,才知道,王上带着主力过河了。 …… 在得知卢植率领镇北军主力北撤的时候,张冲急忙令各部北上,准备追赶北撤的镇北军。 卢植的举动大大出乎张冲的预料。 他传递假情报,实际上是让卢植觉得自己这边虚张声势,然后来攻打自己。而自己这边再以逸待劳,在他选定的战场与卢植决战。 但现在卢植竟然要跑了,这怎么行? 于是张冲急令最突前的董访部疾行过滋水,拦截北撤的敌盖彤部。 恰恰如卢植深刻觉得决战时机不成熟,张冲也深刻洞悉,这会正是他决战的有利时间。 一旦到了秋冬天,他军中大部分都是泰山及中原地区的将士,怕是扛不住这朔北的风。 而他这边已经进行了战略总动员,无论兵力还是粮秣都已经准备就绪,将士们也士气如虹。 再往后拖,变数太大。 于是,张冲当机立断,率军北上寻求主力决战。 而此次北上的先定目标是占领新市,以切断幽州突骑和卢植军团的汇合通道。 而董访部距离新市大概是四十里。泰山军每日正常行军大概在二十里左右,一日之内要走两倍于这个数的路程,其难度可想而知。 但董访在接到大本营军令后,毫不犹豫,带着一万一千吏士就出发了。因为他知道,夺取新市将意味着此战最大的荣耀将属于后军元帅部。 实际上要想在盖彤部越过新市之前夺取新市是不可能完成的。毕竟你见过步兵撵过骑兵的吗? 但命运的无常和战争的戏剧就在这里。 八月二日,也就是盖彤部四千骑撤离三河亭的当天,一场大雨整整下了两天。 磅礴的大雨使得盖彤部只能暂停行军避雨,马匹淋雨容易生病,非军情紧急是不会雨中跑马的。 而盖彤对时局的认识恰恰是这样的,他在撤围三河亭后,就猜到卢帅并不想打这次决战。所以他并没有理由认为,要很着急的北返。 于是,就在这两日大雨中,盖彤停了下来。但董访部却因为这场大雨,多了两日的行军空间。 并在八月三日大雨中,飞夺空虚的新市,堵住了盖彤的幽州突骑北返通道。 而对这些,盖彤依旧还不清楚。 此时,他正在雨后初晴中,享受着自己的早食。 八月四日,连续两日的大雨终于结束。 幽州突骑们将潮湿的靴子晾干,将保存好的弓弦重新上到弓上,然后从帐篷中脱出马鞍,就给自己的爱马配上。 而这时候的盖彤正在天幕下,坐在一小马扎上,前面是一个箱子,正面正摆放着酒水和一点烤鹿肉。 鹿肉不稀奇,这是军中的匈奴人今晨在林中捕到的。 但烤鹿肉就稀奇了,这刚下了两天的大雨哪来的干柴能生火,没见到那些幽州突骑们都只能晾干靴子,而不是升火烤靴子。 从这就看出这一顿简单的早食是多么奢侈了。 在后方的军士匆忙收拾着营地的时候,盖彤就是在十六名彪悍扈从的随扈下悠闲的享受着这片宁静。 咀嚼着细腻的鹿肉,看着雨后的清晨,盖彤暂时从戎马倥偬中抽离了出来。 他们盖氏是国朝功勋之家,在军中的衣食住行都有一份贵气。 就比如现在,他在军中光服侍的徒隶就有三十名,属于他的行李有六十匹骡马。就拿他现在喝的酒吧,就是家中私酿。 只不过这离家出征带的酒,到现在也喝得差不多了。到现在,只能兑水喝一喝,了以解解乡愁。 在盖彤用食的时候,一名军戎整肃的军将走了过来。 湿泞带泥的鞋面踩在盖彤昂贵的织毯上带出一路的泥。 但盖彤却一点不在意,他笑着对这军将道: “国让,快快入座,也用一用咱们家乡的酒。” 所谓国让者,田豫之字也。 说完,盖彤就让人给田豫清出一个位置,将还在烤的鹿肉也分出一块给田豫。 田豫制止了仆隶的动作,担忧地对盖彤道: “校尉,卑职心里不踏实。咱们已经在这里逡巡了两日了,再不动身,咱们估计要赶不上卢帅了。” 田豫很年轻,实际上,此时的他才不过十六,但却展现了非同一般的能力,聪明,细谨,苛刻。 所以他被同样如此的鲜于辅赏识并提拔到身边,但那一夜,鲜于辅却被公孙瓒以临阵脱逃的罪名给射杀了。 田豫视鲜于辅为仅次于刘备的兄长,现在兄长名命双陨,他自然有一股愤恨在心头。但公孙瓒走了,他却只能留在军中。 后面盖彤重新吸纳了他,欣赏是一方面,但更多的是他和公孙瓒有仇。 田豫知恩图报,对盖彤悉心用命。 盖彤听了田豫的话后,点了点头,用巾帕抹了嘴角的油,便下令全军出发。 剩下的路,他们急行两日就能到,当然在此之前,他们将要在中午赶到新市用午饭。 在雨水里泡了两天,弟兄们的骨头都酥了,正要入城好好饱食一顿。 率先出发的骑将是公孙范,他带着千人的突骑开路。 公孙范展现了优秀的骑将水准,他将每队五十人的哨骑小队派往各个方向,去侦查敌情。 这些都是军中最优秀的哨骑。一把角弓,一把刀,一包粮,就能狂飙突进,转进如风。 公孙范之后就是盖彤率领的三千突骑主力。 他们高举着华盖、旌旗,马矟,在阳光照耀下奔行在广阳道上。这些善战的勇士已经从之前三河亭的失利中走了出来。 但这份从容却在前面公孙越送来的紧急军情中荡然无存: “新市已失,北上道路被贼断绝。” 这下子,盖彤懵了! 泰山贼难道会飞吗?他们是怎么到了自己的后面? …… 幽州突骑归路被绝,但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实际上在公孙越回报军情给后方的盖彤之时,他就已经带兵对泰山军发动了进攻。 公孙越攻打的是一座位于广阳道上的壁垒,是泰山军这两日赶建的。虽然不甚坚固,但拒马之类的一应俱全。 把守这座坞壁的是后军元帅部的勇将吕翔。 果然,自他因桀骜而将把柄落在董访手里后,这最苦的任务就交给了他了。 但吕翔并不当回事,对于他来说,越危险,他的血就越沸腾。他就是一个为战事而生的豪杰。 所以从这一层面来讲,吕翔是所有将帅都喜欢的部下。不管你给他下什么命令,他都会毫不犹豫去执行,也不会抱怨任务艰巨。当然前提是,你得真的能压住他。 董访在拿下新市后,就摸清了附近的地形,并选定这里作为第一阵狙击要隘。而在后面,还有数座。 董访对双方兵力的优势很清醒。虽然他所部有一万一千众,但急行军下,真正到达新市的只有四千多人,剩余的还在赶路。 靠着这四千疲众狙击四千的突骑汉军,其风险还是很大的。 所以他计划就是节节防御,将盖彤所部拖延在这里,让后面的张旦大军上来留得时间。 到时候,集后军和左军数万众,全歼盖彤部还不容易? 但这个前提是,他董访得能将人家留下来。所以,他才将吕翔的精锐部队顶在最前线,就是想先打一场阻滞战。 吕翔部是一个加强的部,次于校尉部一级,有战兵千人。 而公孙越的骑兵部队也是这个人数,而且因为这里道路复杂,全是拒马,陷坑。所以公孙越部只能下马作战。 换句话说,两方军队实力非常接近。 为了尽快打通北归通道,公孙越在一开始就全力以赴。 他全身甲衣,握着环首刀,组织着下马突骑们发动第一波攻势。 踩着湿泞的土地,这些罗圈腿严重的突骑们深一脚浅一脚的奔行在战场上。 泰山贼很狡猾,在这片宽阔的战场上还挖掘着毫无规律的陷坑。不少汉军勇士一脚踩空就消失不见了。 但即便如此,这些突骑们的士气仍旧高昂,他们穿越着拒马,很快就和主动出砦的吕翔部杀在了一起。 战事的烈度一下子就升到了高峰。 在幽州突骑这边步战的时候,后方的骑兵们也没有闲着。他们正沿着滋水一线奔行,看有没有其他宽阔的道路可以供大军通行。 但很遗憾,并没有。 在知道这一结果后,公孙越再一次调度了一波兵顶在了前面。 现在局势很明朗了,不打下这里,他们幽州突骑就真的要饮恨冀州了。 很快,后面的援兵也来了。 盖彤很果决,直接令勇将单经领着两千援兵支援公孙越。 这一刻,个人喜好完全不重要。不打通通道,他们都要死。 所谓一人奋死,三人避退。一军奋死,那自然是三军辟易。 有了生力军的支援,吕翔部挺不住了。 血战一个时辰后,这座并不牢固的营地被攻破了。 吕翔带着部分军吏撤到了西面的树林,更多的溃兵则从广阳道后撤到了下一个营地。 但没能撤走的一百多伤兵在营地中被杀红了眼的幽州突骑们屠戮殆尽。 鲜血染红了这片黝黑的湿地,一副人间惨剧。 攻破了这处壁垒后,幽州突骑以惊人的速度继续北上。 很显然,人家盖彤也不是草包。 在面对泰山贼强有力的阻击下,再想不到后面会有追兵,他就白打那么多年仗了。 于是,他亲率突骑冲击下一处壁垒。这一次,连一个时辰都不用,再次破砦。 而这个时候,董访手上可用之兵甚至两千都不大。 汉军的善战和决死心大大超过了董访的预料,他没想到这些突骑的韧性这般强,在困境中竟然能爆发出这样的战斗力。 这个时候他只能一方面命哨骑催促后续赶路的部下们再加快速度,一方面带着剩下的两千本兵出城,主动邀击汉军。 只在城内是断不了人家归路的,现在只能主动出击,和这些幽州突骑缠在一起,绕在一起,才能留住他们。 而这个时候,张旦的左军团到底行进到了哪里呢? 第四百三十章:惨败 八月四日,午时。 在董访率部于新市阻击幽州突骑北还的同时,从三河亭笔直追击的张旦部也已经行军到了距离新市已经不足十里。 但此时的张旦也遇到了和董访同一个问题,那就是因为长途奔行,各部脱节严重。 张旦目前只能掌握的是中军的三个营头,以及他的扈兵,一共不到两千人。 所以在当时,张旦更为紧迫的是建立前敌指挥地,并和麾下各营头取得联系。 但派出去的哨骑传回的消息却并不乐观。 张旦一共放出去十支五人队,但最后只能联系到最前出发的先头校尉部,是谢弼统带的两千人,现在已经运动到距离不足五里的地方,很快就能前来汇合。 随同哨骑一起过来的还有谢弼的副手,谢坤。 从谢坤那里,张旦知道了谢弼所部的情况和分布位置。 实际上张旦对于如今这个情况,心里是知道原因的。 他们从太行山东麓出发,连续两日暴雨的行军,又不能走直路,使得大部分士卒们都走懵了。 就比如谢弼部明明是走在最开头的,但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张旦的后面了。 而像潘璋、魏舟、王章等部也迷了路,现在不知道在哪里。 不过,能寻到谢弼部就已经是很好的消息了。 于是,张旦一面在这里等谢弼部靠拢过来,一边让所部就地修整。 这些右军吏士们赶忙拿起干粮,就着冷水恢复着体力。 而张旦也在这片嘈杂中靠在草垛上就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张旦被摇醒,是中军校尉罗纲。 罗纲神色焦急道: “大帅,北面杀声震天。董帅已经与贼打起来来了。” 张旦一下子就醒了,他跳下辎重车,马上问了句: “谢弼部靠了过来了吗?” 罗纲连忙点头,一边跟着张旦后面奔,一边补充道: “已经靠过来了。谢校尉就在来大帐的路上。” 张旦点了一个扈兵,直接下令: “不要让谢弼来中军了,让他带着所部直接越过滋水,咱们从上下两路直接围堵他们。” 那扈兵得令后,飞奔上马,然后蹚着泥水就去给西面过来的谢弼部传令。 为了保持突袭性,张旦没有以金鼓聚兵而是将身边的扈兵统统都放出去,直接带口令。 很快,没有休息多久的右军吏士就在人传人的口令下,打包行装。辅兵们也背起正军的甲衣,随着各队依次涉过滋水。 等全军过河后,张旦才下令全军支起旗帜,对董访部表明身份。 但张旦部的到来并没有带来胜利。 在他与董访部合围之前,幽州突骑终于打开了一条北上的通道。 通道一打开,盖彤率先带着所部突围,而其他各部也纷纷赶上。这条通道非常狭窄,估计也就是双骑兵行。 所以等董访后面的部下们疲惫赶来堵住缺口的时候,幽州突骑实际上并没有能突围多少人。 在四面左右皆被合围后,剩下的幽州突骑选择了投降。 战后清点,包括留在战场上的尸首和被抛弃的伤卒,幽州突骑一共损失了一千两百骑,投降的俘口有八百名。后面在后续的追击中又俘获了六百名。 而在泰山军这边,张旦所部的损失几乎微乎其微,只有十死八十伤。但董访的后军团的伤亡就不小了。 他们前后一共损失了一千两百人,多是在前面三处壁垒中被围杀的。 但董访有理由骄傲,正是因为他的顽强作风,使得此次围歼幽州突骑的行动大获全胜。 最后除了千人多的残卒侥幸突围,南下的幽州突骑全军覆没。 …… 八月五日的下午。 当盖彤的信兵奔入到卢奴时,卢植终于知道了新市的惨败。 盖彤突围后并没有选择继续北上到卢奴与卢植会合,而是直接顺着滋水,向东移动。 盖彤给卢植的说法是,他与安平与河间的豪势们有旧,打算东去招兵,然后再返回助战。 卢植知道盖彤是担心战败被军法从事,但盖彤如果真的从河间和安平北部再拉出一支军队,就可以在东面威胁泰山贼。 所以卢植忍下了这口气,即便此时赖以信重的幽州突骑损失一半,现在只剩五千余骑了。 之后,卢植并没有声张,照常举办了今夜招待中山国大小豪强的宴会。 最近几天,他一直在卢奴广宴四方豪强,本来是彰显镇北军军威,但没想到这一刻竟然有奇效。 现在卢植决定吸纳这些豪强部曲作为另一路兵,同他一起防卫卢奴。 实际上,此刻的卢植心里是非常吃惊和意外的。他没想到泰山贼竟然会如此的求战心切,还要主动截击幽州突骑的后路。 明明对面兵力这么薄弱,这张冲小贼哪来的底气和他决战呢? 卢植让仆隶们继续准备宴会,他则在舆图屏风下思索着: “现在泰山贼破我突骑前锋,使得我和他在骑兵实力上相差不大。那这个时候一旦决战,步军人数就成了决胜手段。我镇北军步军虽不错,但毕竟非所长。看来还是要吸纳中山的长戟士,这样才能再添几分胜算。” 然后他又看着地图,暗道: “现在泰山贼的兵锋已经到了新市一带看样子就是追我来的。而我所在卢奴这个地方又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卢奴,卢奴,岂不是我卢植为奴? 所以卢植看准了舆图上一个地区,那里是他准备好的决战地。 但在撤军之前,他还得先让这些中山豪强们将兵交出来。 当卢植思考结束回到中庭的宴会时,宴会已经准备好了。但这会在场的这些豪强们却没有了前几日的放松,这会纷纷交头接耳。 很显然,盖彤兵败新市的消息已经传开了。 所以这一次的宴会很显然就多了几分不同,这些豪强们纷纷期待着卢植对此做出一番解释或者鼓舞。 而卢植自然没有让这些人失望,不断强调着要保卫中山的决心,也号召豪强们一起组织起来,守卫乡梓。 卢植告诉众人,现在非是为谁而战,而是为自己而战。此战失败他还能撤回幽州,但你们这些中山衣冠们呢?难道也要丢弃祖先的坟茔和他一起去幽州吹风吗? 中山豪强们这会已经被鼓动起来,他们纷纷赞同卢植的看法,是时候摒弃前嫌,和那些卑劣的泰山贼拼了。 中山豪强中实力最强的一个群体是汉室诸刘。他们为安国刘氏、魏昌刘氏、望都刘氏、蒲阴刘氏,他们皆是中山靖王之后。 这些累世扎根在中山的王族在当地有着巨大的能量。此刻生死存亡之际,他们并不缺乏决战的勇气和魄力。 其中四刘的翘楚人接刘质就主动请缨,要求带兵去中山西南边的要地定亭驻守,在那里与泰山贼子一较高下。 卢植一点没有反对,还鼓励刘质眼光独到,知道定亭是一交通要地,可为卢奴之门户。 于是他让刘质集合中山豪强之兵先一步前去定亭,他则在后方为其调度兵力。 刘质得了兵权后,又对卢植请求将驻扎在安熹一带的河间骑军调发给他。 这下子卢植为难了。 实际上他之前都有点忘记了这一波河间骑兵。现在刘质突然当堂索要才让他想起这事,这波骑兵是他南下的时候,令河间国援助的偏兵。 之前他倒无所谓,但现在他倒有点舍不得。虽然没见过这批骑军,不清楚这些人的战斗力,但骑兵毕竟是骑兵,永远不嫌少。 但卢植又不能表现的吝啬,刚刚中山豪强表现得那么“慷慨解囊”,他反不能小气了。 于是卢植点头同意,将河间骑军五百骑拨刘质麾下。 就这样,刘质心满意足的带着三千拼凑出的豪强步卒们赶往了定亭,并在那里等候那五百河间骑兵。 而等到这场匆匆的宴会终于结束后,卢植也开始了对驻扎在其他地方的营头下令聚兵。 他到底还是决定要和泰山贼先打一仗,不论后续他有什么计划,一切的前提是镇北军依旧还能有拔刀指向泰山贼的勇气。 如果面对泰山贼皆望风北逃,那军心士气就不要提了。 但即便卢植再有心要打,他也得先老老实实将散在外面的各营聚回来。 说实话,这并不容易。 但卢植的镇北军有一个地方非常出色,那就是对于麾下各营头的通令非常高效。 这得益于卢植有一支精明强干的令兵。 卢植作为北地大儒,他的门生子弟可以几达千人。这些人很多都是北地军功豪族子弟,本就精于骑射,在文章、表达和人脉上天然就有优势。 他们渴望军功,又愿意追随其师,所以多有投奔镇北军。而卢植也专门将这些人聚为一营,号为“君子营”。 寻常军令,卢植只需要口述,然后由参记撰写,之后由帐下扈兵传递。这些人口齿清晰,又讲乡音,所以到了各部后,还要负责传达各部营将的回令。 不过军中将领多桀骜,紧急时刻,普通扈兵的口令并不能使得这些悍将信服,所以这时候就需要卢植的帐下君子营的吏士去传递军情。 此刻卢植去调发各部的令兵就是这些君子营吏士。 他们每人带着三匹快马,手持符节和令书,以一个时辰行二十里的速度疾驰。 很显然,卢植也想尽快集结军队,然后南下支援刘质,所以一上来就用君子营。 …… 郦恩此时带着三匹北地骏马,飞奔在直道上。一路上,畅通无阻。 他出自范阳郦氏,据说祖上郦食其之后。但到底是真的假的,他郦恩自己也不清楚。但即便真的在族谱上曾见过这位老祖的名字,但仍旧不能改变郦恩之家寒门的事实。 实际上,郦恩的父亲是非常出名的,是北地有名的音律家,叫郦炎。其父后来迁族到了涿县,郦恩已因此拜入了卢植门下。 但很快,郦恩的父亲就因事死在狱中。郦恩的局面就开始惨淡起来。 卢植的门下三教九流都有,但在内门中却上下分明,就是看背景跟脚和学问。而郦恩什么都没有,其地位可想而知。 所以,这一次传令,任务最苦的也是他郦恩。 他要带着军令奔向驻扎在北面唐县的韦端校尉。 步兵校尉韦端所部两千人,是距离卢植中军最远的一部。为了不失期,郦恩只能换马不换人,连日兼行。 至于夜里跑马,他郦恩还不敢。要是一脚踩空,在这个地方,死了都没人知道。 于是,将大腿根都磨出血后,郦恩终于入到了韦端大营。 当郦恩第一次见到韦端的时候,就被这个充满威严的将领给折服了。 而韦端看了一眼郦恩袴子带血,也赞赏的颔首,随后就接过了郦恩手里的军令。 就在郦恩觉得韦端会马上下令出兵的时候,却听韦端道: “本校尉知道了,你路上奔波也是辛苦,到隔壁军帐休息吧。” 郦恩不理解,但也只能跟着进来的大戟士离开了大帐。 之后那两个大戟士找了一处干净的帐篷,又送了点水和粟给郦恩果腹。郦恩虽然有一肚子的疑惑,但到底太过劳累,一挨席子就睡着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郦恩醒来了。 此时帐外军号低沉地响着,这是聚兵的号角。 郦恩赶忙出帐,就看到外面好些个吏士正在那悠闲地用餐。他们好像是没听到那号角一样,就在那嘈杂地笑闹着。 郦恩对于他们的军纪很不满,正要上前呵斥他们聚兵。 就看到两个显然是军吏的左右摇晃地走了过来,显然喝得不轻。 郦恩再忍不住道: “你们难道没听到聚兵号吗?按军法:……“ 其中一个军吏哈哈大笑,指着郦恩就笑道: ”哪来的娃娃,还和咱们谈军法。不知道这聚兵号已经吹了半个时辰了吗?” 说完,这人就不理郦恩这个棒锤,而是转头对那同僚道: “这时间还早,要不去睡会?” 但那军吏却非常哲理道: “有啥睡的,没准过两天就要长睡不起了。现在睡得多浪费?来,咱们继续在喝点?” 说完两军吏相拥一笑,又找了一处地方喝去了。 看着这一切,郦恩充满了震惊,这就是闻名天下的北军步兵营? 震惊! 第四百三十一章:军令 第432章 军令 书生气十足的郦恩并不能理解韦端所部的心态,但好在韦端部到底是要拔营出发了。 只是在这之前,韦端仍旧要等最后一批辎重的到达。 八月六日的下午,这一支大约接近三千人的部队开始离开唐县,开始走广阳道南下。 只是郦恩却发现,队伍走到中人亭的一处山坡地的时候就不走了。不仅如此,韦端还下令在这处坡地修建壕堑,建造工事,一副要在这里驻守的样子。 郦恩连忙去找到韦端,却被告知军报上就是如此写的。 卢植让韦端率军抵达中人亭一带,寻找有利位置屯驻,等待后续命令。 郦恩百思不得其解,韦端部不应该继续南下到定亭一带支援吗?屯军在这里有什么用? 直到后面他无意听到两个当地的民夫闲聊,知道这一处坡地叫“鹿生坡”。 此地因坡地九转十八弯,当地山民捕捉鹿的时候,常常在这里追丢。 所以附近的人也就将这里称呼为“鹿生坡”。 郦恩听到这个后,若有所思。看来卢师是打算在这里决战了。 …… 郦恩这样的君子营令骑只是一员,像这样的不同指示随着君子营的吏士们纷纷送到了各军之中。 他们有的得到军令是到卢奴聚集,有的是令其先行南下定亭支援刘质。还有的就是如韦端那样,去中人亭一带驻扎。 这些军队在收到军令后,皆带着粮秣和补给动身出发。一车车满载着蔬果、豆酱、粟米的辎重车在征召来的徒隶的牵拉下,顺着人流南下。 镇北军的精锐营头的吏士们皆挺刀挎弓,穿着簇新的绛红色军衣,头盔上别着装饰用的翎羽,意气风发的整队而行。 炫耀着武力的吏士们惹来附近一众游民欢呼,他们纷纷奔到山坡上寻找镇北军吏士,想从军。 而这些吏士们来者不拒,将这些人都安排到一个营,在毫无训练的情况下,直接带着新兵一同南下。 南下的除了镇北军这些精锐营头,当地的一些中山国的豪强部曲营头也收到了调发令,让他们率军南下保卫乡梓。 这些当地部曲乡卒并不懂得多少,上面的主家来了令,他们自然就遵从好了。 但这些本地的部曲乡卒都是土生人,很多都有家庭。这会要出征,只能和家中的妻孩们别离。泪水沾湿襟,离别人断肠。 一路上,征人不断。来自镇北军幕府的军吏沿着军道一直奔行催促,让他们加速行军。 他们得了消息,泰山贼的前部已经离开新市。很显然,定亭的战役很快就要打响。 而这个时候,镇北军的部队却还没有一支能够抵达定亭。 距离定亭最近的部队是韩珩部。 韩珩是代地的汉人豪强,带着部曲六百人和宗族数千人随卢植一并入关,是这一次代地豪杰的头面人物之一。 韩珩所部有锐卒千人,骑兵二百。之前其部就食在距离卢奴较远的南面里社,所以实际上是比较晚才收到卢植的军令的。 但因为其部是宗族武装,集结迅速,所以出发的时候并不慢。 本来其部应该是最早抵达定亭的援军,但其部因为距离广阳道较远,就走的一条近道。这条路要穿过一片茂密的山林,所以时间就耽搁了。 在山林穿行,韩珩部一天没走到八里路。 其他部也差不多这个情况,很多部队在收到君子营的军令后都已经是晚上了。夜间肯定是不能行军的,要走就只能第二天走。 而等第二天白天开始收拾行李整军出发,时间又到了中午。这样部队走不到两个时辰,天又黑了。 所以,卢植本以为可以让各部在预定时间抵达定亭,但实际上在八月六号这一天,一兵一卒都没能赶到。 而这一天,河北大决战之前的接触战,定亭之战就在这一天爆发了。 …… 八月六日,晨时。 定亭的汉军士卒们已经早早的到附近山林樵采。而辎重营的那些伙夫们也开始陆续支起大锅,准备埋灶做饭。 一片安静祥和。 定亭是一座典型的军事风格的亭舍,在过去一直作为缉盗和设卡的防所,所以有一定的防卫功能。 之后刘质率兵三千抵达定亭后,在原有的亭舍壁垒的基础上增加了壕堑和鹿角。 实际上,单看定亭确实不太适合防守,因为这里无甚险要。 但刘质之所以要守这里,就因为这里为一个十字路口,无论是泰山军北上到卢奴还是盖彤后面带着河间、安平兵来援,都要经过这里。 所以此时的定亭就有了这么一层突出的战略优势。 从刘质所在的望哨看,一条笔直的三合土路正贯穿南北,向着两边延伸。然后在东南方向,还有一条土路,虽不平整但也能走得马匹。 再纵目从他这里俯瞰,在他的西面是一片茂密的森林,也是靠着这片森林的林木资源,刘质部建立了定亭的防卫。 刘质将赶到的五百河间骑兵布置潜伏在那里,留作自己的后手。 这会,刘质还在望楼上勘察着阵地的防御,下面就有扈兵喊道: “郎君,弟兄们把饭做好了,可以食了?” 刘质点了点头,顺着梯子就下来了。 他边走边对边上的伴当道: “东面那里的壕沟再挖深一点,那里虽然不大可能是敌军的主攻方向,但小心无大错。” 边上的伴当记着了这事,就口上应了句,准备吃完饭再去。 但走了几步,刘质一脸疑惑得看着伴当: “你干嘛在这里,不是让你去东面督促吗?” 伴当没敢反驳,低着头就向着东面奔去。 后面刘质又指出了几处防务上的疏漏,让专人去解决后,才走到弟兄们的大灶前坐下。 刘质军的主体皆是中山刘氏子弟和徒隶,几乎都是自己人。 而且和其他地方的豪强不同,刘氏并不住在城内而是聚族住在乡间。因为与徒隶一起劳作,所以他们和部曲之间的关系是非常紧密的。 不是家人,但也胜似父子。只是这个父亲只有权力而不需要履行义务。 但即便如此,刘氏部曲的凝聚力也非一般豪强可比,甚至正规军伍都比不上。 刘质在和寻常的士卒一起吃了大锅粟后,就带着伴当继续巡视。 他总有一种感觉,那就是泰山军已经移动到附近了。 但现在,卢植原先答应的援军到现在还没到,这让刘质心头有了阴影。 想了想,刘质让伴当们又多造旗帜,虚张声势一下。 时间到了中午,援兵到来了,不过并不是镇北军,而是汉昌一带的土豪们,不知道怎么知道中山四刘合兵在定亭,就带着乡卒部曲也来混个军功。 这时候,定亭一带的兵力已经到了接近五千的人数。 为了不出现拥挤,刘质将大概一千多人的兵力布置在南面一处庄园,那是一座被遗弃的坞壁,正好用来作为前哨所。 此时的他并不知道,他人生最惨烈的一个下午将要到来。 所有人都在悠闲的享受着过分安静的时刻。 …… 实际上,泰山军本该在八月六日就应该抵达定亭的这个十字路口。 但后方的张冲更改了原定的计划。 原先张冲的计划是,先截击幽州突骑的归路,然后全军径直北上卢奴与镇北军决战。 本来计划执行的很顺利,在董访和张旦并力下,幽州突骑大败。 但此战却出现了两个后果。 一个是幽州突骑的核心将吏突围,并且没有北上返回,而是东奔到深泽一带。 在荀攸等人的推测下,这部幽州突骑有很大的概率是汇合在那里的河间、安平兵,等泰山军前出到中山腹地卢奴后,其部再奔来威胁侧后方。 而第二个后果就是,因为雨中奔袭,董访部出现了很大的减员。不少吏士都病倒了,现在只能在新市一带修养。 鉴于此,张冲决定更改原先的作战计划。 他令暂编军的杨茂为前军,先行至定亭一带,歼灭那里的汉军。 哨骑已经侦查到情报,那里驻扎着最多三千人的部队。即便暂编军的主力是地方上的镇戍兵,但灭此贼还是不在话下的。 至于张旦的右军万人,张冲决定让他们去攻打无极,然后攻击汉昌、安熹等城,在大军的右路建立一条防御屏障。 这种情况下,张旦的压力并不小。因为情报显示,聚集在安国一带的河间、安平兵的人数并不少。 尤其是河间作为冀州大郡,又无战乱,能动员的兵力直达两万。只是因为以邻为壑的心思在,这些郡国并才驻兵在安国不动。 但张冲肯定是要防住这一支雄厚汉兵的。 在经过这么一番调整,杨茂带着一万两千兵先行出发了。 但在等到杨茂出发的两个时辰后,张冲又收到东面的哨骑。 他们看到原先驻扎在安国的河间军团出发了,就向着西面的汉昌开来。 这个时候,张冲决定更改计划,他打算让杨茂先行击溃定亭之敌,然后带着军队南下与张旦汇合,一同对汉军的河间兵团进行围歼。 于是,张冲的令兵带着这份军报又奔向了已经出发的杨茂部。 这封军报写着: “情况有变,河间军团突然西进。令你部速歼定亭之贼,然后南下与张旦军团汇合,围歼河间军团。” 这份军令精准而没有异议。 所以张冲在确认了一遍后,就让令兵出发了。 一个时辰后,杨茂接到了这封军报,反复确认无误后,他让令兵传回去一个消息。 那就是他发现从旗帜数量上来看,驻扎在定亭的汉军部队并不是如情报上所言的三千人,而是大概两万人,显然是汉军的主力。 所以杨茂让令兵传回去这个消息,然后表示等王上进一步的消息。 很显然,杨茂被刘质的计策给哄骗了,真的将对面的敌人当成了主力了。 就这样,令兵得到这个消息后,不敢耽搁,换了一匹马后,就飞驰大本营。 一个时辰后,杨茂再次接到军令: “令伱部继续进攻。已令中护军蔡确部支援你部。” 得知援兵已经在路上,杨茂放心下令对定亭发起进攻。 杨茂的一万两千人是以长蛇纵队赶入战场的。 其中,最先抵达定亭南前哨外的是河内镇的韩浩、杨丑、张晟三营;这三营皆是千人左右的花装部队,步、骑、射皆有,只是披甲率不高,只有三成不到。 这三营在前哨坞壁前展开后,后面又开来了李辅的天雄军,严纲的天威军。两军共计一千骑兵浩浩荡荡的开出,然后就停军在了密林之外。 显然,李辅和严纲二将觉得这密林中可能藏有伏兵,所以率先堵在这里。 等骑兵开出后,陆续又有赵郡镇、魏国镇、东郡镇三支镇戍军开到了战场。最后,杨茂则带着精兵三千压阵留后。 此时的杨茂额头上汗涔涔的,他喝了一口清水,远眺对面汉军在定亭的阵地,忍不住对边上的长史道: “这鬼地方真能潜伏汉军两万人?” 杨茂的长史是泰山老人,此刻也有点拿不准,他也不确定道: “这确实蹊跷,这里也不是什么战略要地,汉军没必要屯大兵在这里。但一想到对面是卢植这样的名帅,这还没准真的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地方。” 杨茂听了这话,陡然想起一个时辰前大本营送来的军令。 王上说东面的河间汉军出军了,要我这里尽快歼灭定亭之敌。那是不是说,卢植就是要堵住我部东进的通道,所以留屯大兵在这里? 杨茂越想越觉得这有相当大的可能。 于是,他决定先发动试探性的进攻,先试试对面的成色。 很快,旌旗招展,军鼓飞扬。 河内镇的韩浩、杨丑、张晟三将得了中军令后,纷纷应旗,表示得令。 八月六日这天下午,天热得厉害。 彷佛是要将前些日连下大雨缺失的热量补齐,这一天就比以往热太多了。 只是站在日头下一会,河内镇的镇卒们里衬就湿透了。 而那些已经换上甲衣的披甲士们更是难受,整个人都像被塞在罐子里憋闷。 而且该死的,今天竟然一点风也没有。真羡慕那些骑兵,能够奔马,至少还能舒服舒服。 在这些镇卒们胡思乱想的时候,出战鼓终于在万众期待中响了。 轰隆轰隆的战鼓,伴随着军歌,河内镇三千将士发起进攻了。 “起刀兵,换太平,直叫天下复清明!” 这漫天低矮压抑的云层被这声战吼冲破了,彷佛有光出现。 请家人们月票支援杨茂部 第四百三十二章:定亭 第433章 定亭 前哨坞壁的汉军此时早已经抖若筛糠。 他们当中有很多就是附近的土豪乡曲,拿着刀耀武扬威可以,哪见过这般骇人的景象。 下面那些贼军密密麻麻的,比地上的蚂蚁还要多。这怎么打?不是送死吗? 这一刻,他们对将他们安排到这里的刘质充满了怨恨。 但坞壁上还有很多是中山四刘的徒隶和族人,他们却咬着牙不断将滚木一类的守城器械往下推。 至于箭矢之流那就稀稀拉拉了,刘氏部曲毕竟多为农家子,哪有几个会放弓的。 这等程度的抵抗自然不为河内镇三将看在眼里。 尤其是三将之首的韩浩,其人早在邯郸一战就耀武于王上之前,之后一路扶摇,到了现在河内镇之镇将,可谓深得重用。 当然韩浩的序列依旧还是属于野战兵团的,这一次只是为了指挥地方的镇戍兵才调发到这。但即便如此,能有将兵三千众的经验对任何一个武将来说都是难得的。 既然为将,那就不能再如武夫一般猪突了。所以韩浩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激动,并没有随披甲先登一起进攻,他在学着军中宿将们那样观察着战场。 而这一观察,倒真的让他有一种不同的体验。 这是一种冷静的抽离,仿佛用一种更客观的视角去看待战场。这种感觉和他做斗将时蒙头冲是完全不一样的。 韩浩明白了,站的位置不同决定视野不同,视野不同决定了想法不同。 见这处坞壁的箭矢稀稀拉拉的,韩浩当时就浮现一个念头: “敌军很弱,凑不齐弓手。” 于是,韩浩令勇士韩彪带着五十名披甲士作为陷阵,乘着箭雨稀疏率先登壁。 韩彪是韩浩的族人,随着韩浩在泰山军站稳脚跟,如韩彪等韩氏族人自然也水涨船高。 你可以说这是用人唯亲,但在这个时代,用人为亲是用人唯贤的基础。我不了解你,又如何判断出你是有能力的? 所以无论武将还是文吏,举荐人才都是在友人之间举荐。 韩彪就是如此,他虽然是靠韩浩的关系进的泰山军,但其勇锐并不差。 得了军命后,韩彪只看了一眼,就找准一个防务薄弱的垛口就蒙头冲。后面五十名披甲士也是如此,跟着韩彪之后,勇猛上前。 看到韩彪这样,韩浩若有所思,再一次对为将之道有了一层感悟。 韩彪的主攻点选的是稍微偏东的一处角亭,上面正有几个持长戈的汉兵在那里胡乱挥舞。 这些划水的汉兵因为视角的缘故,并没有看见韩彪。随后就被韩彪带人杀了上来。 韩彪带着甲兵一上壁,就让扈兵插上旗帜。 四面攻打壁垒的河内镇兵们看到自家旗帜已经飞扬在坞壁上,纷纷欢呼亢奋。一时间,不断有勇士攀登上了坞壁。 落在最后方观阵的杨茂见前面战事这么顺利,也是一惊,转而叹道: “未成想这镇戍兵也有先登之勇呀。” 战斗大概在半个时辰后就结束了,汉军的前哨壁被攻陷。 在留了一营兵在这后,杨茂令全军前移,对定亭的敌军发动总攻。 这一次负责主攻的是魏郡镇,其镇有三营三千兵。 镇将魏种在三千弟兄的面前展现了一场慷慨激扬的演讲,直将这些魏郡镇兵们鼓舞得热血沸腾,兴奋狂热。 没有再多动作,魏种就亲自带着所部杀向了前方的定亭。 此时的定亭在烈日的烤灼下,都有些扭曲,甚至还有些寂静。但那密密麻麻的鹿角和壕堑却暗示着一场惨烈。 魏郡镇的镇戍兵们按照训练的操法,排成了一个扇形面压上。各营主将皆亲自领头,后面跟着的是扛着旗帜的士兵。 他们以纵行队列大步向前,沉重的甲衣晒得发烫,吏士们大汗淋漓,在头盔下喘着粗气。 为了鼓舞士气,在魏郡镇兵行进时,后方的战鼓一直未停。 最艰苦的战斗即将开始。 …… 魏郡镇的战斗从一开始就受到了对面沉重的打击。 因为堑壕太过于复杂,原先三个营的魏郡镇被分割成了十余块。但汉军却可以凭借堑壕不断转移,互相支援。 而且魏郡镇沉重的衣甲也在这里成了拖累。他们往往还没有遇到敌人,就滑倒栽在坑道里,然后就再没能爬起来。 这种堑壕作战的方式别说是魏郡镇这些地方兵,就是泰山军五大营也是没遇到过的。这就是刘质对过往疏通水利经验的萃取,形成的新的战法。 刘质在这里布置了大概三千人,实际上和魏郡镇的兵力大致相当。但因为靠着坑道的机动,前线的魏郡镇将领们愣生生感觉对面有七八千人。 于是,战事越打越煎熬,镇将魏种无奈向后方请求援兵。 魏种的求援送到杨茂跟前时,大大加深了其对原来信息的判断。 战前,杨茂在对敌方旗帜数量上判断此处应该有两万人上下。 但随后攻破敌之前哨壁,让杨茂对这个判断产生了怀疑。 有这么强的兵力怎么只会在前哨点放这么点人?而且随后对俘虏的拷问中得知,对面的汉军也就三四千人。 所以杨茂有点被愚弄的恼怒。 但就在他推翻之前的判断时,魏种又来求援了? 对面不是只有三千人左右吗,魏种为何说有七八千人? 这个时候,杨茂陷入了巨大的怀疑之中。 他不清楚俘口说的是真的还是对面汉将的计谋。 就在这个时候,负责在原先左翼的李辅的天雄军送来最新战报,说在西面的那片树林发现汉军的骑兵。 这个时候杨茂才开始好好对着北面的地形研究起来。 首先是西面的那片大森林,这地方郁郁葱葱的,如果要藏兵少说可以隐匿数千人。而现在李辅送来的军报证明潜伏在这片树林的是汉军的骑兵。而森林距离定亭阵地大致只有一里的位置。 这个位置,骑兵瞬息就至。 如果汉骑发动进攻,那已经缠斗在战场的魏郡镇戍兵就非常危险了。 而且杨茂不仅发现了这点,他还看到在定亭之后有一片麦田。这些麦子长得非常喜人,完全有可能成为汉军的伏兵地。 这个时候杨茂的冷汗冒出来了。 一种不详的预感笼罩心头,于是他做出了此战最错的一个决定: “鸣金,令魏郡镇撤兵。” 军中幕僚虽然奇怪杨茂这个决定,但并没有人上来劝阻,毕竟从前线的情况来看,魏郡镇兵打得确实不行,需要先撤下来休整了。 于是,已经亲上第一线厮杀的魏种没有见到预想的援兵,反听到了后方的鸣金收兵。 这下子他有点气急败坏。 太丢人了,刚刚河内镇打得那么出彩,轮到我们魏郡镇兵上场却要被撤下来,真是丢了王畿子弟的脸啊。 没错,魏郡子弟就是以王畿子弟的身份自称的。 实际上,杨茂的决定不能算错,只是他到底接收了错误的信息。 此刻,他放弃继续对定亭的攻打,而是转而等候王上所说的蔡确的中护军到来。 说白了,杨茂对于麾下战力是非常不自信的。 在得知对面有可能是镇北军主力后,他没有足够的信心去打。所以想等待蔡确的精兵到来。 但实际上,此刻的定亭已经是强弩之末。 刘质万万没想到,对面的泰山贼竟然这般勇猛。他们无论是甲械还是斗战技都远远超过他麾下的部曲。 甚至刘质赖以骄傲的凝聚力在对面泰山军来说也不过旗鼓相当。 实际上,刘质并不清楚。 他面对的这些镇戍兵实际上是非常有潜力的。 这些从护田兵筛选出的镇戍兵,在基层伍人队中往往都是来自一个地方的。这些人同吃同住同训练,然后又一同分配到戍点戍守。 他们之间的团队配合并不比刘质这些部曲同劳作来得差。 所以,刘质实际上也打得很辛苦。 而原先他在那片森林布置的后手,那五百的河间兵到现在的作用也非常有限了。因为在这中间,敌军一支规模庞大的骑军团就聚集在那里。 而且从对面不断调动小队入林就可以推断,河间骑兵也已经暴露了。 更让他担忧的是,这还只是敌军的一部,对面的主力到现在还没有上。而原先卢植许诺的援兵到现在还没有来。 这怎么不让刘质绝望。 他想到之前他说服族中的族老们的话了。 “如今天下板荡,我刘氏又遇到了和之前新莽末年一样的困境。我中山刘氏为何能累世富贵?不就是因为我等姓刘吗?如果我刘氏都不救这汉室,这汉室还有谁救?而汉室若亡,我等中山刘氏就是前朝余孽,到时候想有一夕之安也不可得啊!” 正是他借着国难家亡的大义,中山四刘凝聚在了一起。 但现在看来,我中山刘氏是真的要死在这定亭啊。 此时,刘质脑海里不能不浮现一位族叔的一句话: “我中山刘氏要是都亡了,这汉室就是复兴也和我等有什么关系呢?” 但谁成想,对面鸣金收兵了? 刘质顾不得狂喜,令部曲们打扫战场,继续加固壕堑。 而这时候刘质才得空统计了部曲的伤亡,就那么一会功夫,已经没了八百多族人。这让他心头愈发沉重。 但不管未来如何,现在多活一刻是一刻。 …… 但等待刘质的灭亡却一直没有到来。 恰恰相反,大概在申时末的时候,他却等来了援军。 一名信兵冲入阵地向他汇报,镇北军序列下代地军团的韩珩、高政、吕崇、薛深四部,带领援兵数千已经据此不过二里,让他务必坚持援军到来。 只要看看那北面扬起的尘土,刘质就知道这令兵没有说谎。 援兵是真的来了。 这一消息很快传遍了定亭阵线的每一个刘氏部曲,险死还生的喜悦让部曲们士气大振。 而对面,杨茂实际上比刘质还要知道北面来了敌军的援兵。 他的哨骑早就从北方送来了这一坏消息。 到这个时候,他哪还不明白,对面定亭的汉军可能真的只有数千。 这下子,杨茂不敢再耽搁,令已经休息好的魏郡镇、河内镇一同进攻定亭。然后令赵郡镇、东郡镇两部绕过定亭,去阻击北面的援兵。 务必得在敌军援兵到来之前,拿下阵地。 …… 韩珩、高政、吕崇、薛深四部皆是代北武人豪强。 实际上他们在广阳道碰上的,一交谈,都是收到卢植的军令南下救援定亭。 但这四将共同的身份,不能不让这些个缺乏安全感的豪杰们多想。 为什么南下救援的都是他们代北人? 是不是要消耗他们? 实际上他们对于卢植是非常不信任的,觉得此人看似是大儒,但手段行事却比他们这些边地武人还要酷烈。 正常人想不出以铁器乱草原,又给他们边地汉人来个釜底抽薪的毒计的。 所以怀着这种沉重的不信任,四部兵走的非常慢。 但再慢,这路也总有到的一天。 在八月六日,申时末的时候。 代北四部接近五千人的马步军终于抵达距离定亭二里不到的地方了。 在这里,他们都能闻到定亭方向传来的血腥气,从那漫天尘土中,也可知道此时的定亭战场到底是一副什么样的惨剧。 这下子韩珩、高政、吕崇、薛深四将犹豫了。 正好附近乡老送来一车车清水来劳军。 于是四将乘机命吏士们喝水休息,他们则围着那乡老问着这时候定亭的情况。 这名乡老是附近一个坞壁的乡豪,家里也有数十仆隶。 本来他已经准备颐养天年了,但之前在郡国服役的儿子在随着中山国相南下后就再也没回来。 人人都说他儿子已经死了,脑壳都被南边的泰山贼给砍掉了。 这乡老大病了一场,之后就将泰山贼恨之入骨。 但他知道靠自己是没办法复仇的,所以也就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他早年也参过军,知道大军疾行必然是疲惫口渴的。 所以当在外面务农的徒隶奔来告诉他,北面来了一支汉兵后。他就带着全坞壁的男女担水来劳军。 不为别的,就为能让这些汉兵多杀几个狗贼。 此时,见四个汉将围着自己问着定亭的情况,这乡老哪还不知道这四人是怕了。 这怎么行,不把伱们哄去杀贼,我儿的仇谁来报? 于是,乡老有了主意。 家人们,月票来一来。今天晚上有一场实战,看小陈如何锤爆对面。 第四百三十三章:援军 第434章 援军 当乡老试图诓骗韩珩的时候,却被韩珩一刀抽出来砍死了。 至死,乡老都不明白为何王师怎么能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呢? 但实际上,乡老的可悲之处在于,他试图在用自己底层狭隘的信息去揣测具备定他生死的人。 韩珩厌恶的看着一眼死不瞑目的乡老,然后将刀上的鲜血在乡老的袴上擦干。 他唾了一口唾沫在地上,然后无所谓的对边上的薛深道: “这老儿也是怪可笑的。虽然不知道此人为何结仇了泰山贼,但用什么对面兵少孱弱来哄骗我等,单这一条就死不足惜。” 薛深等三人认同点头,真的当他们傻呀。南面都杀成煊沸盈天了,这会是孱兵?再说了,就是真的贼弱,他等去救援又有什么好处呢? 那边杀戮还在继续,在乡老被杀后,他的仆隶们就要逃跑,但被虎狼的代北兵追上就乱刀砍死。 这些边兵杀这些人完全没有顾忌,杀完人后,还坐在那舀着那些人送来的清水休息解渴。 薛深是四个代北将中最年轻的一个,所以资历也最浅,这会主动给三位老兄搬来马扎,恭敬有加。 这四将作为代北人,现在举族迁入内地,自然是要同气连枝的。所以没多久,有着明显胡人样貌的吕崇就说了一事: “刚那老翁说,一刻前就有一队泰山贼的哨骑经过这里。想来南面的泰山贼已经是知道咱们的行踪了。这种情况,咱们不南下支援的话,后面可能就要独自面对那些携胜的贼军了。” 说着这话,吕崇撇了眼一边的韩珩,深怕他不同意。 吕崇讲完,对面的高政也有同感,他还补充道: “咱们现在毕竟不比在代地,是在卢帅帐下刨食。现在卢帅让咱们南下救援,不行动一下,卢帅那里怕是不能交代的。” 显然,无论是高政、吕崇都是想南下的。之所以杀那乡老,全因为他这种人也配算计他们? 薛深年纪小,手下兵力也弱。这个时候就讪讪说了句: “小薛全听各位兄长的,兄长们要如何,咱就如何。” 这下子,三人皆看向了当头的韩珩,就听他的意思了。 之所以韩珩的意见如此重要,不仅是因为他兵力强,更重要的是,他在代地就是一等一的豪杰,威望很重。 韩珩坐在马扎上,没有吭声,只是看着南面的喊杀声,发呆。 这下子三人明白了,皆学着韩珩那样,坐战。 …… 半个时辰后,天已经开始暗了下来。 顺着炊烟的方向,从定亭方向突围出来的令兵浑身浴血,终于找到了正在用饭的代北兵们。 看到在那悠闲吃着烤肉的韩珩等人,这名年轻的令骑哭了,他跪在地头哀求道: “将军,请速速发兵吧。我军的阵地已经全部丢失,就剩下坞壁。如果再不救,这定亭就要丢了呀。” 实际上,这名令兵在看到这些代北兵的做派后,心就已经凉了,知道这些人是打着坐山观虎斗的坏心思。 但这令兵没想到自己话刚说完,那韩珩就将嘴边的油一抹,直接下令军队开拔南下。 令兵大喜若望,又忍不住给韩珩磕了几个头。 很快,大概五千多人的马步军就这样在军令中重整,各级军吏都在放声骂着,让下面的士卒不要忘记携带甲械,然后燃烧的篝火被平掉,已经烤了半熟的肉块也被打包。 就这样,在前面的骑兵的带领下,大军以纵队开始出发,向着南面二里不到的定亭战场进发。 此时,在那里有泰山军的一万两千众正和中山刘氏部曲厮杀。雷鸣一般的喊杀声,就灌入他们的耳中。 …… 于此同时,杨茂的进攻正进入最后的收尾。 在李辅的天雄军和严纲的天威军并力将林中的河间骑兵给驱赶出战场后,此时定亭的汉军再无一丝援军。 敌军仅剩的兵力被压缩在亭壁内,外围的阵地已经统统被夺取。而杨茂麾下的东郡、赵郡两个阵也已经移动到了亭壁之北,做好了狙击敌方援军的准备。 此时,杨茂麾下还有两千多的本兵作为预备,此战基本万无一失了。 而对面壁内,刘质此时已经山穷水尽,其人手腕已经被斩断,腿也中了一刀,肉都翻出来了。他本已要与阵地同携亡,但最后还是被伴当们拉入到了壁内。 这个时候,还活着的刘氏族人不是没有怨言。 刘质,你不是说没汉室就没有咱们中山刘氏呢?但我等在这里死尽了人,流干了血,但援兵又在哪里? 但看到已经崩坏受伤的刘质躺在草垛上,无神的发着呆,众人有再多话也说不出口了。 看刘质已经绝望,他边上的伴当反而开始劝道: “郎君,咱们不要放弃。小六已经冲出去了,援兵就在二里外,一定会来救我们。” 但伴当的话并没有能给压抑的气氛带来一丝缓解,因为大家都不傻。 要是人家真要救,还会等一个时辰还不来吗?此时,与其期望援兵,不如期望这夜色早点到来,这样没准还能活一命。 不过,壁下的泰山军们当然也懂得这个道理。 就在这几人小声说着话的时候,河内镇的韩浩就再一次发动了强袭。 他从剩下的吏士中专门挑选了五十人的精兵作为这一次先登,这些全部要能披两层甲。 所以这五十人就是河内镇最精锐的士卒,皆是各营的骨干。 韩浩这一次决定亲自攻壁,他着急了。 因为在西边,魏军镇的魏种已经两次登上了壁,不是汉军抵抗激烈,早就拿下了。 但韩浩也看出了,汉军经过两次的抵抗已经没什么能力挡第三次了。所以他这边再不抓紧,这最后的大功就要被魏种给拿走了。 而这开什么玩笑话,他韩浩可是在王上面前,率先斩将夺旗的先登第一将啊。 所以这一次韩浩也不提什么为将要稳重了,该争的时候就要全部压上。 等等,这是不是也是为将之道的一种呢?此时,他对为将又有了一丝不同的深思。 这边,五十名披甲士已经在袍泽的帮助下穿戴整齐。人人都用着自己惯手的武器,有用巨斧的,有用铁棍的,甚至一些还拿着农忙用的连枷。 而韩浩则拿着一面大斧,站在了最前。 韩浩只说了一句话: “这一战都跟着我一起上,谁死了,家里的父老子弟就由剩下的弟兄们一起抚养。而要是我老韩不死,你们家中有子弟有出息,我老韩就一定保举他个出路。大家信不信我?” 这五十名披甲士都是河内的子弟兵,泰山军没来河内的时候就听过韩浩的大名,知道他是什么人。 所以五十人异口同声: “信。” 就这样,韩浩拉下面甲,披着三层甲,左手拿牌楯,右手拿巨斧就开始向着坞壁冲锋。 在前面,五十人组成的牌楯手组成牌阵在两边掩护着这波先登披甲士,以尽可能最快的速度冲锋。 躲过两支箭矢,韩浩跳上了云梯,随后就将牌楯丢弃,咬着牙蒙头往上爬。 三层甲加起来至少六十斤,压得云梯都吱吱作响,但披在韩浩身上却没一点影响。寻常士卒都是爬云梯,而韩浩却是在跳。 他一跳就跃过三级木提,只三步就跃上了壁头。 但刚一落地,一戈矛就像棍子一样抽在了他的兜鍪上,打得韩浩一懵。但长久的武艺训练,让他在发懵的同时就下意识做出了躲闪。 他顺着力道就将身子矮了下去,然后就听一破风声在脑袋上传来,闪着锐利寒光的铁戈就险险地擦着他脑袋过去了。 就这么一会,韩浩的冷汗就冒出来了。 不是他这一蹲,他就要死在刚那一下。这就是军中勇将再勇,都可能因为意外和疏忽把命给丢了。 所以泰山军才不鼓励军中指挥亲临前线。 险死脱身的韩浩一下就爆发了。 他瞅准那个下黑手的戈矛汉吏,脚尖一点就蹦到了此人面前。之后在脚尖落地的同时,手上的巨斧也同时横劈了出去。 对方是穿着皮甲的,但在这沛然巨力的一斧子下,却毫无意义。 那人的整个胸腹都被劈开,下水流了一地。但又因为太快了,那人还没死,但巨大的疼痛和死亡的恐惧,让他哀嚎痛哭。 这个时候,韩浩就展现了一个久经训练的武士在三层甲的加持下,到底是何等的战争野兽。 面对乱劈乱刺来的攻击,韩浩一点不挡,从头到尾就是三招。撞上去,乱劈一顿,再撞上去。 壁头上根本没有能与韩浩抗衡的勇士,他不断挤压着汉军的空间,越来越多的披甲勇士也冲了上来,与汉军杀成一团。 这个时候,韩浩杀到了壁边,无疑往下看了一眼,就看到在亭舍内的草垛边躺着一个残着的,只看他周边围着的架势就猜到此人必是汉军主将。 然后想也没想,韩浩就从一丈高的亭壁下跳了下来。 顾不得双腿的疼痛,韩浩一步一个脚印的走向了那边。 看着甲胄上挂着碎肉,浑身鲜血的,就好像从阴间出来的恶鬼,刘质的伴当们没有一个不慌了的。 他们想带着刘质撤退,但那双腿却好像泥铸一般,怎么也动弹不了。 韩浩的面甲已经碎了一半,他索性将之丢开,露出了俊秀的面庞。 看着这帮怯如鸡子的汉兵,韩浩残忍一笑,隔着这七八人的人墙,就对那刘质道: “河内韩浩,特来讨你首级。” 这一句话刚说完,北面的壁上,还剩下的汉卒突然狂呼: “援兵来了,咱们有救了。” 这声音在亭舍内爆发,就连刘质的伴当们也喜极而泣,援兵终于来了。 勇气随希望而恢复,这七个伴当知道只要杀了面前这人,他们就能活。于是,抽刀就冲向了韩浩。 韩浩只是嫌弃的看着这些人,骂了句: “真的是聒噪。” 说完就劈死了一个,又是一个…… 就这样,刘质就这样看着自己的伴当们死在了这名泰山将的斧下。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用不习惯的左手拿起草垛边的环首刀,摇摇指着韩浩。 韩浩一愣,继而嗤笑一声,上前对着刘质就是一斧头。 当刘质临死前,他又想起了那名族叔的那句话: “如果咱们都死了,那汉室就是在又和咱们有什么关系呢?” 难道自己真的错了吗? 黑暗给不了他答案。 只是他彷佛听到了一句话: “可惜了,还没问这人叫什么呢?” 永寂。 …… 韩浩捡起滚在一边的首级,然后坐在了刚刚刘质坐着的草垛上。 肾上腺素褪去后,韩浩只感觉浑身在疼,尤其是双腿尤其疼。 他看着自己的披甲先登们顺着坡道杀下来的时候,心里在骂: “咱这是上头了?这一丈多高,干嘛要跳呢?” 看着部下们在砍杀还在抵抗的汉兵,韩浩想了想将刘质的首级又安在了那脖子上。 韩浩瞅了瞅,满意点头: “这就像样了。” 说到底,韩浩觉得这汉将是个汉子,死得不孬。 吸着恶心反胃的腥臭,一声声难听的叫骂声也传到了韩浩的耳中。那是魏郡镇的镇将魏种骂自家部下的声音。 和韩浩一样,魏种也选择了先登。但他勇力不及韩浩,所以推进得不如他,更没韩浩敢跳,一丈高的壁说跳就跳了。 他是当场看这韩浩跳下去的,心里狂呼这人是个疯子。 不然他为何只骂自己部下,一点不敢带一句韩浩。 半天,魏种也骂完了,走到韩浩边上。先是看了看浑身鲜血的韩浩,眨巴眨巴嘴,然后又看了一下安在那的刘质首级。 最后魏种给韩浩竖了一个大拇哥,服气道: “老韩,你是这个!” 但韩浩没有理他,只感觉双腿越来越疼,刚刚还能动,现在动都动不了了。 但这一仗还没有结束。 在定亭完全陷落后,北面的东郡镇和赵郡镇正不断向后方的杨茂传报,请求援兵。他们说在对面看见了卢植的大旗。 这是怎么回事? 第四百三十四章:天佑 八月六日这天,泰山军杨茂部一战而下定亭。 但随后的局势却急转直下,他们遭遇了南下的镇北军主力。 负责北面狙击的东郡镇、赵郡镇在八月六日临近夜的时候,直接遭受到南下汉军的猛烈攻击。 在这天入夜前,卢植终于将更多的军队赶到了定亭附近,即便这个时间比预计的要晚三个时辰,即便此时刘质部已经十不存一。 但卢植的主力到底还是在临近傍晚的时候赶到了。 他一来就知道了此时战场的形势,他们来晚了,阵地丢了。现在变成了他们要攻坚那坚壁了。 卢植当然知道代北四将南下太慢了,但就如他曾和田丰说的一样,不利于团结的话不要讲。 所以他只是让韩珩四将作为先登,先行进攻对面的泰山贼。 韩珩等人刚还想以临近傍晚了不宜动兵来搪塞,但只见卢植一脚踢开一马扎,虎视他们,这四人才不敢再多说。 很快,代北四营就这样杀向了对面。 不过卢植虽然对这四人不满,但也不存着消耗他们的心思。所以在四营发动进攻的同时,卢植还派出了第五儁的射声营在后面支援他们。 此时第五儁的射声营早已经从之前的千人扩编到了三千人,当然不可能再和之前一样用着大黄弩这样的军国利器。 但因为卢植在边地招募了大量来自靺鞨勿吉部的弓箭手,这些生在林海,猎于林海的渔猎射手在装备了汉家的精锐弓矢后,战力极强。 随着射声营开始对东郡镇、赵郡镇进行覆盖式进攻后,泰山军的这些镇戍卒们就彷佛被置于一处死地,箭如雨下,死伤不断。 东郡镇、赵郡镇作为镇戍部队,在披甲率上本就不如五大野战军团。所以甲胄都集中给前三排列兵使用,但偏偏对面汉军的弓箭采用抛射,大量的箭矢都覆盖在泰山军后方的无甲目标上。 渐渐的,两镇的阵角开始松动起来。 不能怪两镇兵孬,实在是对面的箭矢是真的猛。这些来自林海的满族人祖先在弓箭一道上确实远远超过汉人,不仅是因为林海中有更优质的弓木材料,更重要的是,对于这些靺鞨人,弓箭就是生命。 这个时候,赵郡镇镇将李定肩负起了稳定军心的作用,他令护旗将自己的大纛前移,就从容立在箭雨下,安然不动。 李定是襄国之战的降将,但因为主动献沮授而降,所以依旧保了一份前程,虽然后面不能留在野战军团,但依旧做到了赵郡镇镇将之位。 只是这后面的代价就是他脸上那碗口大的疤子,那是沮授咬的。 此时这个疤子猛将就立在大纛下,不断有箭矢划过,但不为李定所动。 他这会正观察着最前面一营的情况,那是他麾下赵容所部。这会汉军的陷阵部已经击溃了赵容的一支小队。但赵容依旧坚守着那片阵地,无论对面如何进攻,都无法再前进一步。 赵容打得异常艰难。他战马已经连续被射杀了两次,最后他只能选择了步战指挥阵线。 为了不被再集火,他好不容易转移到另一边。正口渴的厉害,就寻了一士卒要水来喝。但还没等他喝,那为他递水袋的士卒就被一支流矢给射杀了。 鲜血星子喷了赵容一脸,让他失了片刻的神。 等缓过来后,赵容抹了一把脸,拎起水袋继续喝下。直直将这袋水喝完,其人猛然将水袋掷在地上,然后对后面的扈兵道: “狗球,抽刀砍死他们。” 说完,赵容一马当先,带着直属扈兵发动了反冲击。 就在赵容这边发动反冲锋,布置在东面的东郡镇却开始发生了崩溃。一支汉兵绕过战场陡然出现在了东郡兵的右翼,猝不及防下,东郡兵只能溃退到了稍后面库仓一带。 这里是之前定亭的货堆和马料场,虽然不能提供足够的防御,但东郡镇却依旧以这片建筑为依托,继续抵御着突袭来的汉兵。 这一刻,这些护田兵出身的镇戍兵展现着他们极为可怕的韧性,这些分得田土的黔首们,不论是从义理还是利益中,皆催着他们继续顽强抵抗。 为此,东镇兵在每一寸堑壕,每一处鹿角都在和汉兵血战。汉兵每每想推进一寸,都要踩着袍泽的鲜血而过。 戈矛刀剑,此时乱舞成一团,双方早已经犬牙交错在一起,鲜血与哀嚎是这里的旋律。 两边人都非常绝望,他们在狭窄的空间中持着长矛互相对戳。每每到最后,两边的戈矛手都死得一个不剩。 汉兵还好说,袍泽之间的感情并没有多浓烈,毕竟也不是什么老营头。但东郡镇这边就截然不同了,他们在以五人小队的编制中,相互之间的感情是非常重的。 他们既是乡人,更有血缘,还有袍泽并肩之义,一人战死,四人皆要为其复仇。打到现在,仇恨已经成了东郡镇兵们最主要的驱动力了。 但东郡兵的顽强血战也激发起这支汉兵的兽性。 这支汉兵的主将是辽东公孙度,其部主要是公孙家部曲、辽东的边兵、越海逃难的青州东莱流民,半岛的未开化野民,成分可以说是相当之杂。 他们对东郡兵也采取了最酷烈的虐待,只要落在手上,就没有留一个俘兵。甚至一些未开化野民的野民在杀了东郡兵这边的勇士后,还会挖出他们的眼珠来吃。 因为这在他们看来,吃这些勇士的血肉就能吸收他们的武勇,强大自己。 而这般兽行更是让东郡兵们义愤填膺,将对面真正当成了一群率兽食人的野兽,于是他们的手段也愈加酷烈。 切开喉咙,敲碎颅骨,甚至还有意将抓到的汉军用长矛串起来。 也不知道是谁想的主意,这些东镇兵并没有从尾串到头,而是直接戳在了他们的肋骨处。而随着重力的作用,汉兵慢慢下沉,矛尖也越戳越深,痛苦和哀嚎也越来强烈。 就是让你在越来越疼痛中,哀嚎至死。 这下子,对面那些半岛野人被吓住了,他们没想到汉人狠起来会这么狠。于是这些本就无军纪的野人纷纷溃逃,即便后面有着汉人的拔斩队也无济于事。 就这样,东郡镇守住了阵地,天也真正的黑了下来。 渐渐的两边的战斗声越来越小,最后汉军退了下去,这一天的战斗就结束了。 深夜中,定亭内外的泰山军和汉军都在舔舐着伤口。 此战,汉军驻防在定亭的刘质部全部被歼灭。稍傍晚一点的那次战斗,则还不太清楚汉军伤亡了多少人,估计也不轻。 但泰山军这边四镇兵的伤亡有多大呢? 杨茂在夜里得了这个数字,晚上都没能睡着。毫无意外,伤亡最惨重的是东郡镇,其镇战前有两千六百兵,战后清点仅剩一千四百兵,可以说已经丧失了再战的能力。 所以当夜,杨茂就将东郡镇给撤离了阵地,让河内镇填了上去。 但可惜,河内镇将韩浩也是一个不争气的,拿些了斩将大功了,但竟然却摔伤了腿,现在还被担架兵给担着一起去的前线。 所以杨茂左想右想不放心,派了一名信兵去南面寻找蔡确的中护军部,看到底在哪里,怎么半天了还不来? 这一夜并不只有杨茂这一个一军主帅辗转反侧,军中的一些个新兵们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总之夜色深深,八月六日这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 八月七日,旦,定亭。 战斗毫无征兆的再次打响。 这次双方战斗的主角不再是步兵,而是骑兵。 镇北军在清晨对驻扎在密林一带的李辅、严纲二部发动了进攻。 汉军大概派出了两千精锐骑兵,开始绕过定亭的阵地对泰山军这两营突骑寻求决战。 天威军、天雄军在昨日一战中只是简单驱赶了河间骑兵,并没有耗费过多的体力,所以此刻面对汉军骑兵团的挑衅也是完全不惧。 李辅只是简单打了一面红旗,就带着天雄军的五百骑迎了上去。 此处的地形实际上并不适合骑兵的集团冲锋,但李辅还是迎接了上去。作为一名骑将,前方纵有刀山火海也要有敢于冲锋的勇气。 前方穿着绛红色军衣的汉军骑兵踩着满是碎石的道路冲锋,时不时就有战马瘸腿摔倒,乱成一团。 但李辅这边的五百骑人数虽然少,但皆装备了马蹄铁,即便在这等道路上都是如履平地。 一方密,一方疏。 第一次的撞击很快就分出胜负,汉军被打得大败,顺着右边的林子就撤出了战场。 而后面还没出动的汉骑也停止了进攻,很显然对面的骑军将领也反应过来了,这里的战场对他们并不利。 而已经从冲撞中杀出来的李辅并没有顾得上查看战果,就有一名令兵背着背旗追上了他。 这是杨茂的令兵,他疾驰而来就是给李辅送来新的军令: “东面战场出现了昨日的那支汉兵,命你部直接从后方抄击他们。” 李辅一听这令就明白了,令中出现的那支汉兵必然昨日给东郡镇兵造成巨大伤害的那部,此部残虐,正好收拾了他们。 他看了一眼东面隐约出现的“公孙”旗帜,心中有了主意,他将断裂的马矟丢开,从后腰处抽出环首刀,叫道: “是时候给昨日牺牲的袍泽们报仇了,随我冲!” 说完,李辅一夹马腹,在一众复仇声中杀向了还懵然无知的公孙度部。 此时战场的迷雾遮挡住了公孙度的视线,他并不知道正有一支敌骑正冲着自己的侧方突袭。 喊杀震天的战场上,烟云遮蔽着视野。公孙度的前部刚刚和已经换防的河内镇接触。而河内镇将韩浩也坐在马扎上,双腿绑着夹板,用令旗和信兵指挥着前线的战事。 公孙度皱着眉,看到昨日被打得丧了胆的半岛野人到现在还不肯上前,也发了脾气。 他狠厉道: “去告诉那些野人,今日再不拼命,下次我就去他们的部落将他们的妻子全部吊死。” 很快一名懂胡话的军吏就匆匆奔了过去。 他先是和野人们叽叽哇哇一顿,还不断比划着动作。而对面的野人们一开始也是连猜带蒙,但等到明白眼前汉人的威胁后,马上就和这汉人爆发了冲突。 各式样听不懂的语言不断乱飙,急得那汉吏最后蹦出了一句话: “干,不上就死。” 说着就抽出刀将一个叫唤最凶的野人给砍死了。 鲜血一下子震慑了那些野人,他们再没有多说什么,就在一名强健的野人带领下,冲了上去。 那军吏看着伏低的野人,骂了一句: “真的是贱。” 这就是汉人对塞外野人的态度,骄横且蔑视。 然后此人就准备回复公孙康,不过刚走一步,他就将自己外面的衣袴给换了。 他担心自己刚刚站在那些熏臭的野人边,将自己的衣袍也给熏臭了,到时候带着这臭味去见公孙康可不能行。 只是就在他脱衣袍的功夫,他看到了后方冲上来的骑兵,他张大着嘴就要给公孙康示警,但从河内镇阵地射来的一支箭矢正中他的后脑,其人一句话没说就死了。 公孙康这时候也正好转过头,看到了自己的令兵,然后就见他惨死,心里一痛。 但后面突然传来的崩裂的马蹄声直接吓得他汗毛竖立起来。 他努力转身,就看见密密麻麻的穿着黄色衣袍的泰山贼从侧翼撞了过来。 他看到,一名汉军吏士甚至手中的戈矛都没有举起来,就被环首刀割开了喉咙。这些突然冒出来的泰山贼骑军就像虎狼一样在他的阵内肆虐。 眨眼间,他的部下们就在他的眼前崩溃了。 公孙康没有一丝要重新控制队伍的打算,他灵活的将军袍脱下,带着扈兵就要从东面撤离了战场。 突然,公孙康心里一紧,下意识抡出弓箭,抽矢,向着危险感最足的地方一箭射去。 就在距离公孙康大概二十步的地方,一名天雄军骑吏正跨坐在战马上对着他就在瞄准。 那骑吏的箭矢擦着公孙康的右侧的头发而过,而公孙康的那箭却正中对面的面颊。 此一箭射出,公孙康突然有一个念头: “难道我也是天佑的有德之人?” 大家月票鼓励一下。 第四百三十五章:绝境 战争还在继续。 李辅的天雄军在击溃了公孙度部后,很快就被赶来的汉军骑兵驱离了战场。 后方的卢植很快就调遣了一支汉兵老营,对着正面的韩浩部发动了新一轮攻击。 这一次上来的汉兵显然是劲旅,很快就沿着直道快速移动到了阵前。接触一刻不到,就夺下了韩浩部的前线阵地。 韩浩盘坐在担架上,看着前面阵地丢了,急得不行。不是他这腿实在没法动弹,他当时就杀过去了。 最后还是杨丑带着一队精兵挡了上去。 但没等韩浩舒缓一口气,杨丑就带着残兵退下来了。不光退下来,杨丑一下来就指挥韩浩的扈兵,急道: “快快快,带着老韩一起撤。” 当时韩浩就急了,将手中的偏面扇打在杨丑的脸上,骂道: “谁让你丢阵地的。你是不怕我的军法吗?” 杨丑被抽了一下,一点没当回事,见那几个扈兵还愣着,自己上千就担着一边,然后催促其他人一并上。 等担着韩浩退下去后,杨丑才和韩浩解释: “老韩,我老杨什么时候孬过?你没到前线是不知道汉军上来了多少。那卢植老儿是真的输怕了,上来就来大的。我刚带上去一个百人队,还没个声,就溃了。这阵地守不住。” 但杨丑说完,又被韩浩抽了一下,其人大骂: “哪那么多的理由,我只一条,无令不得撤。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你带着我转回去,咱们死也要死在阵地。” 这时候杨丑才苦笑,埋怨了句: “老韩,你这坐担架的看不清,杨帅在壁垒上已经挥旗让咱们撤了。” 这时候韩浩才抬起头看了前方定亭壁垒上的指挥所,在那里,一面黄色绣着河内二字的旗帜正不断摇动,配着边上的红旗,明白无误的传递着这样一条军令: “河内镇撤下。” 这时候韩浩充满了疑惑,不知道杨帅为何要下此乱命。 …… 韩浩在阵中,又坐在担架上,他哪里能知道此时杨茂看到的。 站在丈高的壁垒上,杨茂这会的视野是这个战场上最宽阔的。他之所以令韩浩部撤退,就是因为此时战场的局势已经不利于韩浩了。 原先摆在北面阵地的是韩浩的河内镇和李定的赵郡镇,兵力合计在五千人上下。 但随着李辅的五百突骑北驱赶后,原先布置在西面密林外的严纲部也被一支规模众多的汉军击溃了。 这路汉兵光看营旗都是四五面,他们在林中晨雾的掩护下,悄然潜伏在了严纲部左翼。 彼时严纲部正以纵行队排列,准备按照原定的计划对汉军的前线发动第二轮冲击。 这个时候,只穿着单衣却不畏死的汉兵就从密林中冲出,直接扑上来和无备的天威军吏士肉搏起来。 此时天威军吏士们早已穿戴好了甲衣,一下子被扑倒在地根本站不起来。很多将士们就这样被短匕给刺死了。 战马因惊吓不断嘶鸣奔跑,最前面的严纲在发现此时的阵型非常不利后,果断吹起冲锋号角,提前发动了对汉军前线的进攻。 天威军的冲锋躲避了从密林中杀出的汉军兵锋,但也将战场的左翼暴露给了汉军。 对面这支汉军的主将也发现了这一点,并没有去追赶天威军,而是直接向着河内镇和赵郡镇的后方切割,显然要断这两镇的后路。 正是这一形势的转变,杨茂才令河内镇和赵郡镇果然后撤,不然就有被分割包围全歼之忧。 但即便杨茂调度及时,也因为距离的问题,处在西面的赵郡镇兵仍然有一个部被切断了后路,最后一番血战,这名赵郡镇的部将战死了。 随着河内、赵郡两镇的溃退,杨茂发现外围阵地已经有崩溃之险。大部分吏士已经丢弃了盔甲、只扛着自家营旗,毫无阵型的溃退着。 此时杨茂只能令最后的千人本兵和休息结束的魏郡镇兵出砦掩护两部撤回壁内。 但定亭壁的门洞狭窄,在溃兵的拥挤下很快就将门堵住了。这让要出去狙击的魏郡镇兵只能干着急。 好在,韩浩和李定这两个镇将都成功突围出来了,还将一应旗号皆带着了。 靠着大纛、号角,韩浩和李定二镇,背倚着定亭壁重新整阵。这一次,韩浩和李定就立在最外围,打算殿后为全军列阵赢得时间。 在北面,黑压压的汉军正排着军列,动地而来。 而这个时候河内、赵郡两镇皆没有准备好,形势一下子就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 却在这时候,原先已经被驱离战场的李辅带着天雄军又杀了回来,他们在路上又汇合移动着的天威军, 两支骑军团配合子啊一起,开始对行进着的汉军主力发动一系列进攻。此时汉军只能放弃前进,重新结成方阵以应对。 面对阵脚稳固的汉军坚阵,纵然是天雄军和天威军这样的精骑都不敢正面冲锋。他们每次冲到距离汉军只有十余步的时候,见汉军依然坚若磐石,他们就只能向两边撤退。 单从这一点,镇北军这些汉兵一定是常年经受骑兵冲击威吓训练的老兵。 因为正常士兵即便再无畏,在面临大规模骑兵的冲锋时都会被吓到。而方阵中只要有人犹豫退后,就会影响到更多人的勇气。 而一旦让骑兵看到阵线的动摇,那他们就不会再兜转马头,而是会果断选择冲击方阵。而一旦让骑兵冲入方阵,那一切就结束了。 所以让骑兵溃退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每个人不能有一丝的退缩,这是一个勇敢者的游戏。当你不畏惧别人会撞到你的时候,对方就真的不敢撞过来。 李辅见袭扰这股汉军不奏效,马上改变了对象,向着一支行走在烟尘中的部队陡然加速。 这支汉兵在前面遭受泰山军骑兵袭击的时候,依旧保持着纵队前进的队形。当李辅调转马头向着他们杀去的时候,附近的汉军袍泽纷纷对着他们高喊: “快列阵,蛾贼骑兵向你们杀来了。” 但可惜这番警示还是太晚了,这支四百人的汉军直接被突来的天雄军击溃。其部营将也被李辅的马矟挑穿了下巴,串行了一路才亡。 其他汉军各吏士或死或亡,这一序列的汉兵成建制崩溃。 于此同时,又一部汉兵步入了袍泽的后尘,严纲也带着天威军袭击了一支正在行进的汉军。 那部汉兵以为是己方的骑军团,但直到听到后面的袍泽的惨叫声,他们才反应过来。那一部的营将当即下令部队向后转,准备迎击天威军的骑兵。 但这般仓促的转位又能济得了什么事呢? 此时严纲早已经将目光放在对面的营旗上,他想要夺下这面旗帜。 对于任何一支部队来说,营旗都是他们的荣耀所系。如果丢掉军旗,编制不在了不说,更是对任何还活着的军士都是莫大的耻辱。 但换言之,每每成功夺下一面敌营旗,都将是一场无上的荣耀。 此时严纲就看上了这面营旗,他带着一彪扈兵纵马来到汉军的护旗吏面前,一槊就刺入了此人的眼中,贯穿了他的下颚。 但即便这样,此人临死前都拽着营旗想要护在胸口。但边上严纲的扈将严宽直接一刀砍翻了护旗吏的手,将这面旗帜夺了下来。 就这样,又一个汉军序列消失了。 这一刻,天威、天雄两军展现了骑兵对无阵步兵的碾压。两部左右穿插配合,将这片战场搅得一团乱。 但两军的宣武到这里也就结束了。 随着后面的的汉军骑军团不断围堵过来,严纲和李辅的移动空间越来越小。这个时候,两人知道再不突围出去,两军将要被围歼在这里。 于是,他们终于放弃了这片战场,开始选择向着南面撤退。 至于壁内的暂编军,他们已经帮不了多少了。 在他们南面突围的时候,汉军的骑兵也在后面衔尾追杀。 显然,泰山军突骑真的惹恼了卢植,根本就不打算放过他们。 …… 壁下的鏖战并不比突骑的战斗来得轻松,此时他们最大的危急是,已经被压缩在了一个非常狭长的壁下平地。 要不是壁上的长弓射手们还在发射着密集的箭矢,阻碍着汉军的压迫,他们估计都要被硬生生挤死在这里。 此时韩浩已经在扈兵和杨丑的帮助下,站了起来,他一手擎着战旗,一手捶着胸口,对周边的袍泽道: “弟兄们,我等来自各方,我们这里有河内人、有赵国人,还有魏郡人。本来我们都是陌路之人,但因为泰山军,因为王上,咱们聚在了这里并肩作战,成了生死弟兄。今日,我等多半是要死在这里了,但我韩浩不后悔,因为死在咱手上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不亏。” 韩浩这边说完,就有人群中的勇士呼和: “镇将,俺也杀了三个,不亏。” “俺杀了一个。” “还有俺,俺也弄死了一个。” 韩浩赤着眼睛,呼号道: “不错,我就是这个意思。咱不说别的,就要大伙临死前也带走一个。到时候我韩浩在阴府再与弟兄们吃庆功酒。” “好!” “要得!” …… 此时,河内镇兵的死志已现,他们都知道留给自己的可能就是一死了。 前面是无边无延的汉军大兵,后面壁垒因为狭小根本撤不进去。而他们这会却又累又渴,这怎么活? 突然有人冲着上面的袍泽弟兄喊了一句: “老兄,咱们口渴得厉害,放桶水下来,润润嗓子。” 壁垒上面的泰山军当时眼泪就流下了,他们当然知道下面的弟兄后面会遇到什么,他们也听到了镇将给他们的喊话。 所以这些人边哭着边将一桶桶清水缒下城头。 河内镇兵们掬着水互相饮用着,用清凉的水缓和他们紧张又害怕的情绪。 谁不怕死?但正如镇将说的那样,到这个时候了,除了一死一谢王恩之外,他们临死也要拉上一个。 这就不亏! 多么朴实又残酷的算术啊。 就是一命换一命。 而那边,赵郡镇的三名将领也聚在了一起。 此时昔日在襄国同时反正的三将已经大不一样。 营将之一的刘固此时左臂齐肘而断。他突围的时候遇到了汉军一名胡将,斗战不敌下,直接被对面砍了一斧。 这一斧不仅崩碎了他的臂甲,更带走了他的左手。 不是手下的扈兵们拼死护着他杀出来,刘固早就没在阵里了。 刘固这边残了,赵容也好不了多少。他是今日最早一波发动反冲锋的部队,打到折现,全营千人,还能站在他边上的只有百人不到,人人带伤。 赵容自己也被髡了发髻,披头散发的,再加上脸上的血痂,真的宛若恶鬼。 这时候,他望着唯一还干净整洁的镇将李定,平静道: “怎么着,老李你真的要这么做?” 李定复杂的看了一眼赵容,再一次强调: “这都是我赵郡子弟,不能再死了。对面就是卢帅,我父与他有旧,我们只要阵前举义,定然无事。而且从此再入汉室,此身不为泥浊。” 听了李定这句话,赵容嗤笑了一声: “说这么多,咱们就不是三姓家奴了?” 李定脸色不变,手悄悄放在了还手刀上,沉声道: “什么意思?” 这个时候赵容放大了声音,喊着: “什么意思?我等一从沮授,此为一姓之士。再降泰山,此为二姓之臣,最后咱们再降卢植,那就是要做三姓家奴了。” 李定退后一步,认真道: “所以你是不愿意了?” 赵容哈哈大笑,将手放在耳朵边,做倾听状,突然就来了句: “你听这声音,听到了吗?你李定好好听听,这是旁边河内镇的告死声。他妈的,他们不怕死,我赵容就怕死吗?我承认你李定家世好,能力强,但你别来糟践这声名,这为你死去的弟兄。” 话说到这一步,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李定抽出环首刀,突然高声下令: “营将赵容临阵要降,给我乱刀斩死。” 显然李定心思脏,既然你赵容在乎名,那就侮你名。 看着愤怒的赵容看着自己,李定嗤笑,你又能如何? 但突然钻心的疼痛传来,继而浑身发软。李定低头一见,就看到刘固正用一把断刀挑开了他的脚肌腱。 李定再也站不住了,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刘固,问了这么一句: “你作为赵王之后,不愿意随我归正,竟然要为虎作伥?” 刘固沉默了,吐出: “你要是带着咱们投了,那些战死的袍泽算怎么回事?我那断手又算什么?” 到这个时候,李定再掩盖不住自己的恐惧和悲哀: “没成想,我李定死在一个废人之手!嗬嗬。” 话落,他的喉咙被赵容割开了。 不做三姓家奴 第四百三十六章:龙行 第437章 龙行 八月碧蓝天,焦阳炽烤着大地。 赵容与刘固虽然杀了李定,但混乱依旧不可避免。 李定毕竟是赵郡镇的镇将,赵容与刘固知道李定要降,但周边的吏士们不知道呀。而且李定自己就有心腹,这些人见自家主将被杀后,也马上鼓噪起来。 他们纷纷在人群中叫嚣: “赵容、刘固造反了!随我平叛啊!” 但赵容和刘固也是营将,也得士心,所以他们二营的吏士即便惊疑,但都没有什么过激的行动。 不过即便只有数十人在鼓噪,但也已经将赵郡镇仅剩下的心气给败尽了。 这里的混乱和虚弱自然被对面的汉军看在眼里。 他们虽然不知道为何对面发生混乱,但趁乱而上准没错。 于是,一彪兵在一持楯勇将的带领下就要冲锋。 但在这个时候,大地却在摇晃。 奔腾的马蹄声从南面而来,这支汉兵果断放弃了进攻,选择退回阵内。 从南面来?难道是敌人的援军? 但汉兵们很快就看到是自家的骑兵团回来了。看来他们刚刚又一次获得了大胜呀! 但很快,一些脑子灵活的军吏琢磨出味道不对了,这些汉骑哪有大胜之后的耀武扬威的样子,那怂眉的样子,活像败兵之勇啊。 果然这些骑兵在奔过汉军阵地后,不断高喊: “敌军援兵来了。” 这下子汉军吏们反应过来了,忙布置拒敌方阵。 但这些汉兵并没有认真想一想,为何汉军以极大优势的骑军去追击敌军为何还会惨败呢? 很快这些汉兵就有了答案。 从地平线上,先是跃出一条长长的“光带”,这是一只完全由铁甲包裹的骑兵,正向着汉军阵地缓慢运动。 这些骑士就好像波光粼粼的水面,在阳光下不时泛起光波和涟漪。他们翻涌向前,腾跃着战马,在行进中不断停止,又继续启动,好让阵线不断维持在一线。 从人数上来看,这支重装骑兵团只有二百多人,但却走出了气势磅礴的气势。不仅如此,这一支重装骑兵团还特别漂亮。 是的,虽然用漂亮来形容一支军队显得不合时宜,但此时所有看到这支军队的人皆冒出这样的想法。 这支军队的每一名骑士,皆披着精甲,手上的马矟上都挂着一面杏黄的绸缎,上面书各骑士的姓名。每一名骑士都配有全甲,包括带着面甲的兜鍪,颈甲、胫甲,除了一双眼睛黑洞洞的露着,全身上下皆是铁甲。 不仅如此,这些骑士的战马也披着皮甲,马面上还装饰着各种羽翎,彷佛一群史前的野兽,怪异又有威慑。 从来没有一支军队像这支一样,散发着无穷的精光,闪闪发亮。 在泰山军这支重甲骑兵后,又是一队队高举无数旗帜的铁甲兵。他们逶迤的跟在铁甲重骑之后,很快占据了整片视野。 在这个过程中,悠扬的号角传遍着定亭战场。杨茂望着这支彷佛全部是铁甲组成的雄师,终于流下了泪: “蔡确你个庸才,来得太慢了。” 没错,赶来的正是张冲调度来的中护军蔡确部。 除了其部四千铁甲兵之外,还有整整两百的铁甲重骑。他们闪耀着武力的威慑,终于赶到了。 实际上,蔡确部差一点就赶不到这里。 原来在杨茂在军报中强调定亭之敌在两万上下后,张冲即便怀疑这个数字但依然还是将中护军的蔡确部调发支援去了。 但在蔡确行到一半后,却无意撞到了一支迷路的汉兵小队,将这些人俘获后,蔡确得到了定亭的准确情况,那就是那里最多也就是五千兵马。 所以杨茂被骗了。 既然定亭只有五千汉兵,那以杨茂麾下一万两千兵的雄厚军团,那肯定是没问题的。 而蔡确在张冲身边呆久了后,也有了一定的大局观。 他知道王上的计划是让杨茂占据定亭后,继而东进,与张旦部汇合一处歼灭东面赶来的河间兵团。 所以蔡确判断此时最应该需要援兵的应该是东面的张旦部。 在获得这一情报后,蔡确就带着五千军就掉头转进向东了。 如果事情真按这样发展,那杨茂苦等的援兵就不可能来。 但在蔡确已经东行了六里后,他就遇到了从大本营来的令兵。王上连发十二道令兵在直道上寻找消失的蔡确部,终于有一令兵找到了。 时间就是这么凑巧,就在蔡确出发后,张冲的大本营就迎来了一队客人。 他们就是来自附近无极的甄氏家族,他们来见张冲最主要的目的就是送甄氏的三女到张冲大营。 实际上,甄氏在做定打算投靠泰山军后,就想好了送女。 甄氏这一代有三子五女。本来五女是最适合送的,因为此女曾为北地知名相士刘良评为“贵不可言”。 甄氏一族皆信之当真,悉心培养。 但问题是,五女太小了,如果直接送去就太显得他们甄氏阿谀富贵了。所以为了要脸,甄氏讨论后,将依旧待闺的三女送到张冲营内,又让五女作为族亲,一并带去。 等张冲看到窕车内一大一小两女时是惊愕的。 但更让张冲惊愕的是,一个叫甄尧小子给他带来了个消息,他说他大兄甄豫刚从卢奴参会回来,说镇北将军卢植已经带着主力南下支援定亭了。 相比于这个重要信息,甄氏儿女就显得可有可无了。 张冲急忙将这个情报送给已经出发的蔡确,但令兵找了半天也是没找到。最后连发了十二道,才终于送到这个信息。 知道最新情报的蔡确这时候才知道自己差点就贻误军机了。 于是他再不敢耽搁,带着铁甲兵换道支援定亭,并于翌日中午终于赶到。 …… 这一刻,当蔡确带着中护军赶到时,其人直接下令重骑出击。 没有一丝的犹豫,蔡确就使用了他的杀手锏。 中军的号角已经吹响,光芒万丈的甲骑开始加快了马速。先是缓步,后是阔步,最后是快步。 甲骑的马槊已经垂直水平,槊锋闪耀着刺眼的光芒,阴影遮盖着身前的土地。马蹄翻飞着泥土,响若雷霆。 由最首的一名骑将率先高喊: “起刀兵,换太平,直叫天下复清明。” …… 泰山军特有的战歌在面甲的兜鍪下闷响着,给这首歌又带去一份压抑和肃穆。 这副情景落在对面的汉军眼里,恰似在颤抖害怕。 有军吏就哈哈大笑: “这些泰山贼就是样子货,看着像那么回事,冲锋起来还还在那颤抖。” 但他附近那些个曾在荥阳之战活下来的吏士则没有这名军吏的自信了。他们再次回忆到那个下午,在这首熟悉的战歌中,他们经历了一场何等的悲剧。 正与那名军吏并辔而行的就是这样一名老军,他在听了军吏傲慢的话后,冷冷回了句: “你怕是没南下过,不知道凡是泰山贼唱出这样的军歌后,就已经做好拼死一搏的准备了。” 那军吏自知失言,但为了挽回颜面,还是抽了那老军一下,骂道: “老革,你也来乱我军心?先将你头寄在脖子上,战后来砍你。” 那老革被抽打了一下后,眉骨直接皮开肉绽,但他只是颇为桀骜地横了眼那不学无术的世家子一下,就闭嘴不吱声了。 泰山军的甲骑越来越快,尤其是那名带头的骑将已经冲得最前,一副猛虎下山的噬人威势。 这种威势自然也让后方的卢植注意到了。 此时在北面的一处土山上,卢植看着南面掀起的尘土脸色微变,随即又平静道: “这泰山小贼东施效颦,还要学我铁甲骑!” 卢植之前曾在鸡泽一战用五十具装甲骑大破青州军,虽然后面这些甲骑皆死,对面泰山军的甲骑在战法上也和汉军的大不一样。 但卢植依旧固执地认为,泰山小贼在恶劣地模仿他。 只是在卢植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泰山军的甲骑撞上了汉军的方阵。 因为没有拒马,汉军只是用戈矛作为抵御,但寻常能对骑兵有效阻碍的手段,这一刻统统没了效果。 箭矢射在甲胄上被弹开,戈矛在甲骑的冲撞下更是直接连人被顶翻。 泰山军甲骑就像一道道犁耙在汉军的方阵内犁出一道道血肉。 此时,卢植的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了,但他还坐得做,毕竟镇北军可不是什么杂兵。 果然,汉军在开始被打得有点懵后,很快就有智将反应过来开始调度更厚的军阵。 原先的军阵太薄了,所以一冲就碎。 旗语传递,各营开始移动,要结成更厚的军阵。这些吏士本就是精锐,勇气、胆气、荣誉一样不缺。 所以虽然骇然于贼军甲骑的威力,但还是稳住心神听着军吏的指挥,编练新阵。 甚至那名接过临阵指挥权的智将还起了个心思,直接将更有韧性的老卒调度在中间直面甲骑的冲锋,然后以一个更宽的阵线布置两边的锐兵。 这种战术是典型的拉开纵深,等敌军突入阵深了后,就发动两翼直接包抄敌军甲骑的两翼。 此战术甚是好用,但唯一的要求就是,阻挡甲骑的老卒要够韧性,够能抗。不然被敌军杀穿了,阵就崩了。 北面土坡上的卢植很快就发现了前线部下的举动,他不由赞赏地对边上的儿子卢毓道: “你看,这就是你师兄许据。论典藏句读,他可能不是我门下最强。但这临阵知机却必然是一等一。” 说着,卢植就临场给儿子卢毓介绍着战术的机要。 卢植这一次带着儿子一起南下,就是要着重培养他在军阵方面的才能。而这一次将爆发的涉及十万众的战场,是近些年来少有的大战。 只有在这样大规模的合战中历练,才能有大兵团作战的体悟。 毕竟只有真实参与过一场十万人的大战,才能知道这类大规模合战到底是什么样子,不然说再多也是无用的。 所以每一场大型战役,皆是培养新生代将领的战地学校。 这边卢老儿自矜得在小儿辈面前做起了老师,颇已经预见泰山军甲骑的陨落了。 但他到底还是跟不上时代了,即便是他率先将甲骑合营使用,但他终究还是上个时代的将领。 所以卢植根本理解不了两百名具装甲骑冲锋起来到底意味着什么。 尤其是这两百名具装甲骑还是张冲专门挑选的天赋异禀之人。 随着汉军的变阵,最前冲锋的那名泰山军甲骑将敏锐的感觉到了危机。 他直接喊了一声: “陷阵” 然后就有一队五十人的甲骑冲了上来与他并肩冲锋。 此将依旧居最中,使一把缠丝铁槊,怒马横槊,在汉军阵中冲杀不断,所向披靡。 凭此万夫之勇,这五十人的陷阵甲骑就好像一把凿子深深得凿入汉军的阵内,宛若凿心。 汉军两冀的弩手也开始箭如飞蝗的回击。 显然他们之前发现弓箭的平射根本对甲骑产生威胁,所以换上了威力更强的手弩。 这个时候,泰山军的甲骑才开始出现了伤亡,时不时见到一些倒霉的,不是被弩箭射到眼睛,就是箭矢透过甲片的细缝钻入战马的肌体。 但更多的甲骑却在箭雨中毫发无损,继续随着最前面的骑将决死冲锋。 此时,最前头的那名骑将已经杀得浑身浴血,但越战越勇,那勇战之心感染着甲骑们热血酣张,大呼痛快。 这里的肆血感染着定亭壁的杨茂。 他虽然不知道那名横勇十绝的骑将到底是谁,但依然不妨碍他为其鼓气。 他抢过鼓槌,大吼一声: “为我泰山神将喝!” 说完,就亲自擂出拜将鼓的鼓点。 那些鼓手们也纷纷学着杨茂的样子,开始擂鼓。 这片战场就是这么骑将的拜将之所,他将在敌我无数人的见证下,登临此世最绝巅的武士之位。 他的威名也将随着这一次战役,留名青史。 “他到底是谁?” 此时的北面土坡上的卢植终于站起来了,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但没人能给他答案。 但这个时候,前方战场突然山呼海啸,然后卢植面色发青地看着那一面“许”字将旗缓缓飘落。 大纛被断,这意味着自己的爱徒许据战死了。 许据,这名本该在曹魏做到一方大将的士大夫,就这么陨落在定亭了。 这个时候,卢植再无名帅的雍容,他再一次怒喝: “这到底是何人在冲我阵?” 这一次,有人给了他答案。 随着斩将夺旗结束,战场上无数噪音渐渐汇成这样一句雷霆万钧: “常山赵子龙” “常山赵子龙” …… 何等样的人,何等样的功威,何等样的勇力。 这一刻,所有的光都聚集在那名叫常山赵子龙的骑将上。 这一刻,这一幕,必将留名青史,成为千年以降亿万人心中的梦。 因为他叫赵子龙。 给不了常山赵子龙七进七出的名场面,但好歹来一个两百甲骑冲五万的史诗场景。 第四百三十七章:虎步 鼓角高亢,震撼沙场。 卢植终于知道了这名横勇冲阵的猛将名号,喃喃一句: “常山赵子龙?惜哉!我北人豪杰却为南人所用。” 卢植的儿子卢毓却没有那么多复杂的情绪,还未及冠的他正式尊崇英雄的时候,看到那赵云马矟如光,战马如龙,心神激荡。 但在卢植后面的一众幕僚军吏中,正有一人面色古怪难堪。 此人正是赵云的兄长赵峻,他万万想不到自己离家出走的弟弟这一刻竟然会出现在战场,更料不到的是,还是作为敌将出现。 赵峻脑子一片混乱,不知道为何素来忠义的弟弟会投贼。 但这个时候,卢植的声音传来: “赵君,你也是常山的,可认识这赵子龙?” 赵峻能怎么说? 说他是自己的弟弟? 就在刚刚,他弟弟就在一众卢植门生故吏们面前杀了许据,结了死仇。如果他照实回答,即便卢植大度不追究,但那些许据的师兄弟一定会找他麻烦。 此时赵峻寄人篱下,都不算是镇北军序列的,一旦交恶,可能半夜上厕所都会被粪杀。 所以这种情况下,赵峻隐瞒下来谁也不会知道的。 但赵峻偏偏还是照实讲了,他大方承认: “不敢隐瞒大帅,这名叫赵子龙的,的的确确是我失散多年的弟弟。” 此言一出,全场愕然,倒是卢毓眼中是惊讶中带着三分惊喜。 果然,在众人发现这赵峻不是在说笑,那些和刚刚战死的许据交好的镇北军将吏就开始冷笑不止,纷纷对赵峻横眉冷对。 甚至有一个直接站出来怒斥: “你赵峻真是好算计,一人在汉,一人在贼?你觉得无论汉贼谁胜,你赵家都能立于不败之地?要是人人都如你这般朝三暮四,左右逢源,那还打什么仗?所以,臣请杀赵峻,以肃士心。” 赵峻脸色一黯淡,他有舌战群将之能,但这个时候,他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只能等待卢植的决断。 但好在卢植的确不傻,他摇了摇头,对那名部下道: “赵君想来是有一份别的原委在里面,刚刚不是说了吗,此人与他失散多年,他投贼也不是赵君所想的,更不用说,赵君明明可以不说此事,但还是对我示之以诚,可见坦荡。” 但那个部将不依不饶的,听了卢植这话后还在争辩: “卢帅,这就是此贼奸猾的地方,他就是欺卢帅太诚,料准了会被卢帅这么想,外示以诚。” 卢植这时候脸已经拉下来了,他哼了一声: “你是说我卢植现在昏聩不明了?好个武夫,也学着酸儒卖弄口舌挑拨是非?” 说着,卢植从案几上愣下一令箭,让他带着所部去前线作战。 那部将脸色涨红,嗫嚅想解释两句,但慑于卢植的虎威不敢说话,拿着令箭就下了土坡了。 这边此将一走,早前和赵峻争执的浮阳侯孙新眼珠子一转,阴恻恻地补了一句: “卢帅,那寇赞狂悖无礼。但有一处不得不说,那就是如我镇北军吏士皆学着赵氏兄弟这样分仕两家,都给自己留后路,那我汉室何时能灭贼?所以从这个道理上看,不管赵峻是否有意,是否知情其弟从贼一事,都要受到惩罚,不如此不能以儆效尤。” 乖乖,这浮阳侯孙新在武略上有没有说道不清楚,但这口蜜腹剑之本事却是狠辣老道。 直接让赵俊想辩解都没什么用。 这就是得罪一小人的后果,时刻可能在关键时候,一句话坏你命。 孙新的话引得众将赞同,纷纷鼓噪要将赵峻给办了,甚至要押着他到阵前,就在那赵云面前斩了。 卢植皱着眉,哼了句: “别吵了,先看前阵如何。” 此时的阵前,杏黄与绛红交错,密密麻麻,厮杀奋勇声此起彼伏。 铁衣内,赵云大汗不止,散发的热气闷得他难受。 在刚完成一场斩将夺旗的成就后,赵云带着甲骑又破了一阵。 在踩死了一名摔在地上的汉卒后,三名披甲汉吏举着戈矛、牌楯、大斧挡在了赵云面前。 这已经是赵云遇到的第六次围杀了。 这三将一上来就是合击。那持戈矛的挥舞挡着赵云的视线,那使牌楯的弯腰遮住袍泽,那用巨斧的就在牌楯的掩护下砍马腿。 这一套连击行云流水,不知道杀过多少草原勇士。 但赵云却挡也不挡,只将手中的马矟抡起来就砸了过去。 一声爆裂声传来,赵云手中的这柄精良马矟就这样崩裂了。 但与之一同的,那持楯的武士直接被这一重击抡飞,手上的牌楯也爆开了。至于那用斧头的更是被带飞,斧子都滚落一旁。 赵云一招化解危机,并没有理睬这三人,纵马走过。 但就在三人惊疑的时候,赵云扭腰回身,提起长弓就是三箭连珠,全部正中眉心。 做完这一切,赵云再也不看。在他回头的时候,那三军吏才栽倒在地。 而随后跟上来的甲骑队更是直接从这三人尸体上踏过,将之踏成了肉泥。 但也就是如此了,赵云已经感觉体能在急速下降,胯下战马的鼻息也越来越重。以赵云的体能都是如此了,更可想而知其他人。 甲骑到这个程度就已经非常危险了,之前汉军在鸡泽的五十重骑覆没就是如此。 但泰山军早就在战法上得到了改进,如果甲骑是重锤,那依托甲骑的突骑就是镰刀。 当赵云的甲骑逐渐丧失了马速后,从两翼狂飙而来的天威军、天雄军突骑就接过了甲骑的冲锋。 这近千人的突骑一方面清空着甲骑附近的汉兵,一边将兵线不断往前推进。 赵云当机立断,吹号角准备撤回后阵休息。 就在这时候,赵云却听到敌阵高呼: “常山赵子龙,速速投降,你兄已经归正。” “常山赵子龙,速速投降,你兄已经归正。” …… 这是卢植的攻心计,如是一般主将在得知自己的先锋将的兄长已经归了汉军,这主将岂会不疑? 但卢植恰恰不知道一点,主将蔡确怀疑谁也不会怀疑赵云的。 因为他可是王上的嫡亲小舅子。 而那边,赵云在听了这话后,理都没理,带着甲骑就从战场上撤了下来。 此时,蔡确的铁甲兵已经随着蔡确的大纛不断前移,挤压着剩下汉军的空间。 赵云带着甲骑从方阵之间的行军道撤了下来,直接到了一片幕帐区。 早候在那里的侍从见甲骑回来,忙上前去牵引马绳。 每个甲骑边上都围着三名侍从,他们先是将重达两百多斤的骑士托下马,然后就转移到一片帷幕间给他卸甲。 之后一桶桶清水就被送了进去,冲刷着甲胄上的鲜血,骑士们也无力地由侍从们服侍着,用干布擦干着身上的汗水。 从这一套下来,泰山军已经设计并实行了一套以甲骑为中心的系统战术。 在一处帷幕中,此时的赵云全身赤裸,显露着爆炸性的肌肉和线条。 和此世武将的标准的大腰腹体型不同,赵云全身呈现着一种雕塑的美感,肌肉随着高强度的斗战而充血,硕大饱满,肌肉之间的线条也异常清晰。 此时的赵云在蒸腾的热气中,闪耀着独属于肌肉的美感。 在所有泰山军的将领中,只有赵云和张冲是这样体型的。只是张冲比赵云的都要夸张,彷佛就是一个肌肉大明王,靠着肉体就能镇压世间的一切邪恶。 赵云擦拭着身子,就听到外面鼓角一变,原先有节奏的鼓点,现在却敲得越来越密。 赵云一顿,忙对边上的侍从道: “与我披甲,我还能战。” 那三个侍从不敢多说,忙给赵云换上了一个新的里衬,然后就要披甲。 赵云的判断没有错,蔡确的四千中护军铁甲已经和汉军撞在了一起。 这些甲兵每百人一队,分多股与汉军绞杀在一起。整支军队就像满池的睡莲,在战场上开放,然后挤满。 最前线的汉军数量大概是在八个营头,一万多兵。其中代北营头有四个,边军老营有四个。 但经过泰山军甲骑的肆虐下,又遇上四千精锐重步,登时就有点等不住了。阵线连连后退。 一直在北面土坡上观阵的卢植看得直皱眉头,暗道这泰山军怎么这么多善战之师。 他之前就已经鸟瞰了一遍战场,却发现去年与他战于鸡泽的那支军队并没有出现。 本来他以为去年那师就已经是泰山军主力了,但没想到今日在这定亭,先是那具装甲骑团龙行于野,后有这重甲步兵团虎步于林。 原先摇摆的心态再一次端正,再一次让卢植明白此地不是决战之地。 于是,他沉吟片刻,就令勇将高蕃出阵。 高蕃是边地豪杰,弱冠从军,尤善骑射,是镇北军中第一等的斗将。 其人得令后,一跃而起,飞奔下坡就到了自己的部曲之前。 他这一部皆是来自渤海的大戟士,此前一直防务在北线长城烽燧一线。这一次南下后,就调派在了高蕃帐下。 现在对面出现了铁甲兵,正需要渤海大戟士出场。 渤海大戟士在镇北军团的序列中一直威名赫赫,不知道斩杀过多少草原骑兵,一直是汉家的劲旅。 幽州突骑、冀州大戟士,这些劲旅都是在北疆和内陆平乱中杀出来的威名。 所以,其他等候差遣的各部在看到渤海大戟士出阵后,纷纷让开了行军道,好给他们让路。 而一些夹道的吏士们还纷纷呼喊: “上,弟兄们,给那些南人好看。打出我们的威风来!“ 各式各样的问候从这些兵子的口中呼出,这是对军中强者的尊重。 高蕃就是带着这样一支军队从无数同袍的欢呼下开上了战场。 当他们抵挡战场的右翼的时候,这里的一队兵正脚步踉跄的败退着。 在见到高蕃带着大戟士赶来后,他们再不留恋,直接顺着西面的那片密林撤出了战场。 因为时间有限,高蕃仅仅来得及布置了一个横队阵型,就和前面的泰山军步槊手撞在了一起。 望着那长度足有一丈多长的步槊密密麻麻的攒着,而且由于足够长,对面前三列的步槊手都能将步槊摆开,这就使得他们在同等宽度的方阵中,可以摆更密的步槊。 见到这,高蕃才理解为何前线八个营头的汉兵方阵挡不住。 就这等长度的步槊,也就大戟士能抵挡了。 而泰山军也看到了对面新出现的军队,这支军队不仅穿着簇新的绛红色军衣,更是头戴着翎羽盔,手上拿足以堪比他们部槊的加长重配大戟,一看就是不凡。 所以这部泰山军的军将也不敢大意,先令后排的长弓手抛射了三轮。 三轮箭雨过后,对面的军阵依然巍然不动,可见阵型之坚。 这军将叫史俨,和张旦军中的勇将史弼是同族兄弟,也是军中老卒了。 他见对面阵角坚固,就知道光靠箭矢是动不人家的,于是名前排步槊手压上,就来一个针尖对麦芒。 随着旗语和鼓点传递,六排步槊手披着铁甲不断向前移动,两边很快就用手中的步槊和大戟相互拍击攒刺。 因为双方都是披甲,又都用着巨长的武器,所以很长一个时间两边都没有什么进展。 但逐渐的,泰山军的重甲兵开始逐渐向着左面拉开了距离,呈现出一个半扇形。而巧合的是,对面的汉军大戟士也是如此,他们也在自己的左面拉开一个扇面。 直到这个时候,无论是史俨还是高蕃都可以确定,对面是真正的强兵。 因为只有精兵才能在战斗的过程中增加扇面,让更多的士兵参与到第一线的战斗。 所以很快,两边最前列的线兵差不多同一时间崩溃了。因为伤亡惨重,只能由后方的甲兵顶上。 对线的战斗可能不如骑兵那样惊心动魄,甚至还有一些鼓噪。但对于吏士们的勇气的考验和内心的煎熬却一点不输于骑军之间的冲锋。 终于,史俨因为所部的阵宽没有汉军大戟士长,渐渐的退后了。 而与此同时,在北面,越来越多的汉军开始投入了战斗,他们以散兵穿越西面的那片森林,直接从泰山军的左侧发动了袭击。 这些都是汉军的弓箭手,对着毫无防备的泰山军发射着箭矢。 泰山军初时还不知道箭矢是从哪里来的,颇有点晕头转向,但很快就反映过来开始收缩着战线,并不断有甲士小队入林子驱赶着汉军的射手。 虽然泰山军到现在还不弱下风,但谁都能看出,随着汉军开始将全军交替轮战,汉军这边一直保持着充沛的体力,而泰山军这里却越来越累。 直到转机再一次到来。 第四百三十八章:覆将 第439章 覆将 八月七日,天气依旧酷热难当,此时的定亭战场更是暑气蒸腾。 此战之后,无数幸存下来的吏士们在回忆这一日的战斗,皆认为这是他们一辈子经历过的最炎热的一天。 因为泰山军的援兵到来,以其精锐坚韧,卢植未能在上午取得压倒性的胜利。但因为汉军的人数规模近三倍于泰山军,所以最终在下午左右,胜利的天平终于还是在向着汉军倾斜了。 鏖战半日,泰山军中护军因为全线皆战,所以根本来不及吃饭。但此时汉军则可以从容换阵,分批下去休息用食。 所以,时间越久,泰山军越疲,汉军的胜利就越近。 不过北坡上的卢植却并没有多少多少高兴,因为他自己会算账。 在定亭这边,从头到尾见到的也就是敌军一万七千人,之前从密谈的情报是说,泰山贼援兵了五千,再加上骑军北伐到真定的时候,军力大概在三万人上下。 换句说,敌军至少也是三万五千人左右。但现在出现的只有一万七千人,那剩下的两万人在哪里? 都在路上?卢植不信。 所以卢植隐隐约约有一股不详的预感,觉得泰山贼在分兵。 很快,三名风尘仆仆的哨骑从战场东面奔来,他们带来的军报就让卢植解开了疑惑。 但这份疑惑的解开却让他手脚发凉。 在军报中,河间陈延、渤海太守杨璇、安平国相令狐禹三守臣联名陈情,三国联军在深泽一带遭泰山贼伏击,力战不敌,只能从北面撤退。 交战时间是昨夜,近两万的贼军和规模众多的骑军突袭了联军的营砦。 当时汉军驻扎在滹沱水北岸的土道上,并在一个背靠斜坡的平地扎营休息。 实际上在白日,汉军就曾与泰山军的哨骑发生过短暂的冲突,当时幽州突骑的盖彤就觉得不对劲,担心是遇到泰山贼主力了。 但当时河间陈延、渤海太守杨璇、安平国相令狐禹这三守帅皆不信,因为他们在和卢植的交通中,已经明确得知此时定亭就已经发生着大战。 那泰山贼的主力明明就被卢帅拖住了,又是哪来的主力? 所以他们就在这里布置了宿营地,但谁料当夜泰山军就发动了夜袭。 发动袭击的是泰山军右军元帅部的一万二千人和四个突骑部,一共一万四千马步。由于汉军大多无备,所以这一次夜袭,大获全胜。 三守臣仓皇要逃,但好在被盖彤劝阻。 盖彤带着本部突骑和部分汉军,将三军旗帜大纛皆带着,扮着主力向着东面撤退。而三守臣则从北方撤退,准备绕道与北面的卢植汇合。 天黑得厉害,所以泰山军的突骑们果然被盖彤所带的大纛吸引,皆向着北面追击。 但直到追到第二天的凌晨,张旦发现不对劲了。如果是主力,如何也不可能撤退的这么迅速的,所以张旦急忙让军队北上,准备去追击真正的主力。 但这么折腾的功夫,到底是让河间、渤海、安平三守臣给逃了出来。 军队刚定,就让人送着这封军报传给了卢植。 …… 此时,卢植的怒火正在胸中翻腾,他从未有一刻如现在这般想杀人。 他搞不懂陈延、杨璇、令狐禹是吃什么屎才做到两千石的位置的。现在河北都战成这样了,还如此文恬武嬉,毫无警备意识。 距离战场十几里,就敢马放营外,悠然睡觉。真是死不足惜。 本来,他是想着等河间兵团一到,就能围杀这里的泰山军,先断张冲小贼一臂。但现在呢? 反而是他要不得不撤了。 因为尽管战场上汉军已经有了优势,但并没有取得压倒性,就这么打下去,可能还要打到半夜。 而到时候,已经空出来的泰山贼主力就能赶来参战。 他现在已经洞悉了那张冲小贼的战略了。那就是让他眼前这并立足防守牵制他在定亭,然后自己率主力打他的偏师,然后再回师与他决战。 想到这里,卢植再一次收束了自己的野心,决定撤军,回到北面的中人亭,那里是他既定的战场。 但当卢植令各部准备撤离战场的时候,在前线厮杀的一众北州悍将们却反应各异。 宿将襄平李敏当时正在大纛下指挥兵力进攻定亭壁下的泰山贼,听得卢植此令后,直接对那令兵吼道: “卢帅端坐胡床之上,能看得到这里什么?现在泰山贼已经不支,击溃他们就在眼前。” 说完,李敏拒不接命,就让部下们继续发动进攻。 而那个令兵因为没办法交差,就在李敏边上急得团团转。 李敏是辽东襄平的豪族出身,其家是典型的边地将门,父子几代皆是在边军效命的,可以说是边军系统中的将门世家的代表之一。 卢植的镇北军有三个比较大的系统派别。 一个就是外幽州的边军世家集团,这些人以辽东公孙氏、上谷寇氏、渔阳盖氏、鲜于氏、以及辽东李氏、乐浪王氏为首。 这些军门世家在边军中盘根错节,枝繁叶茂,即便是卢植也只能待之以礼。 除了这一集团外,第二大集团就是卢植的门生故吏,这些和上一个派别有部分重合,但更为亲卢植,也是卢植在镇北军的核心。 最后一个派别就是边地游侠、土豪、浮浪、胡人。这些人原先都是幽州和草原的强人,被卢植招募后才入了正规系统,一般都被视之为外围。 所以李敏作为军中老阀阅,养成了一副疯狂猪突的娇矜样子。 实际上李敏这样不是少数,燕人本就慷慨好死,更不用说这些崇尚进攻的边地武夫了。 所以有勇无谋,情绪激动,一直是这些边军将吏的精神底色。 而在李敏抗命不遵的时候,另外一边的前线主将公孙瓒骑着战马直接奔到了卢植所在的土坡下,然后下马上坡而来。 他一来,就跪在地上向卢植请命: “卢帅,为何要下令撤兵呢?咱们眼见着就要获胜了。” 卢植不说话,只是让人将军报递给公孙瓒看。 公孙瓒揽阅而过,心里已经理解了老师的决定,但他还是不甘心。 于是他恳求道: “卢帅,如今事关我北地存续,我汉室安危,我请求卢帅让我带着突骑最后冲一次。瓒是个普通人,也不知道这一冲到底有什么用。但瓒知道,如果今日我等不再努力这一次,我担心我死后会后悔。所以,请卢帅就让我带着弟兄们再冲一次吧。” 卢植不说话,坡上的其他人也不敢说话,氛围有些压抑。 最后,卢植问了句: “你要多少骑。” 公孙瓒大喜,连忙回应: “末将只要五百白马义从即可。” 卢植摇了摇头,大声道: “既然要决生死,就要压全力。五百骑怎够,我将帐下突骑千骑全部交予你。既然要杀,就彻底碾碎他们。” 公孙瓒毫不犹豫,一捶胸甲,大声应诺。 之后,公孙瓒就奔到了坡下的一处营地。 在那里,五百白马义从和两个营的中军帐下突骑已经整队就绪。 五百白马义从,人人骑白马,覆白甲、配两槊,带着由草原雄鹰的翎羽装饰着的头盔,是公孙瓒最精锐的部队。 他们人人都与公孙瓒有着血一般浓厚的感情,义之所在,生死相从,故为“义从”。 而那千骑的镇北军帐下突骑也是精锐,他们皆是从全军中选出的高壮骑士,骑着的战马也是这一次草原互市中胡人压箱底的精锐战马。 这些人一旦冲击起来,必然是山呼海啸,令人生畏。 公孙瓒一入营,就拿着符节与营将们勘合,无误之后,就正式接过了军权。 白马义从的临时主将是公孙瓒的心腹将王门,这会见到自家主公回来,忙欢喜道: “将军,这一次咱们怎么打。” 公孙瓒哈哈一笑没说话,而是对另一个中年武将恭敬道: “见过张公。” 此武将叫张纯,是卢植帐下骑都督,秩比二千石。这一次虽然是公孙瓒作为突击的主将,但张纯无论是官位还是资历皆高于公孙瓒。 所以公孙瓒也只能伏低一点,尊敬有加。 这会的张纯还没有做那弥天将军的雄心呢,还是汉家一好猛将。所以对于受公孙瓒这小儿辈的驱驰,他虽然不满,但也是能接令的。 公孙瓒和张纯过了一下行动计划后,看着另外一处营地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要是能将公綦稠的乌桓突骑也带上,这一仗就更稳妥了。” 公綦稠,乌桓校尉也,其帐下有招募的千骑乌桓突骑,一直随扈中军。 …… 时间接近未时,日头已经开始偏西。 守在定亭壁下的河内营、赵郡营终于用了水米,是壁垒上的杨茂在壁内做好后,让人缒下壁的。 有了这些补充,河内、赵郡两镇的士气终于恢复了不少。 而且壁内也在开出新的营头,不仅魏郡镇开了出来,连杨茂自己也带着本兵两千泰山老卒也出壁换防了。 本来杨茂是要留在壁上继续和西面的蔡确部保持联络的。但因为赵郡镇内乱的情况,他不得不出壁主持局面。 他在了解了赵郡将吏的陈述后,知道是李定要投降,于是当机立断将李定的一众扈兵给卸了兵刃看押起来,然后令赵容做了新的赵郡镇将,主持军情。 随后杨茂就撤回了定亭壁,那里的视野比他留在前线更重要。 有了援军和补给,又得到了拨乱反正,赵郡镇的士气恢复不少。于是在镇将赵容的鼓舞下,对汉军发动了反攻。 赵郡镇的对面正是刚刚那边军宿将李敏。 李敏万万没想到,已经被他打得快断了气的贼军这会又龙精虎猛起来,猝不及防,连丢了几阵。 赵郡镇当即开始追击,他们以五十人队为一排,采取宽距纵队前进。这种队形极其容易变换成方阵。 但就在他们行进到原先汉军所在的地区时,突然就听到落在稍微后面一点的河内镇兵在那高声呼喊: “汉军骑兵冲来了。” 镇将赵容也听到了这句话,他连忙吹变阵号。 但已经来不及了。 因为视野的问题,赵容带着赵郡镇前突的时候根本看不到远处的白马义从,但是白马义从却在坡地上明明白白的看着他们。 看到这一贼部前出,离开了友军的配合,公孙瓒当即决定对此部泰山贼发动攻击。 等公孙瓒杀到的时候,距离最近的赵郡镇营兵只有不到百步,而这个时候换阵号角才传来,这哪还来得及。 这一营的赵郡镇兵人数大概在七百人左右,是两个部的规模,几乎都是来自于赵国南部地区,平均年龄只有二十,最小的也还只有十五岁。 面对白马义从的冲锋,没有列方阵的步兵是什么结局? 当然毫无意外的崩溃了。他们都没有等白马义从撞过来,就心慌下,纷纷溃逃。 这一营的营旗也被白马义从给夺取,成了泰山军第一个被消灭编制的营头。 溃退的赵郡镇兵众有很多听老卒讲过,要是面对骑兵冲击,最好的保命办法就是趴在地上装死。 那样的话,只要你不被踩死,多半就能活下来,因为战马讨厌地上的尸臭。相反,你跑得越快,骑兵就越去追杀你。 不少人真的听了这话,纷纷趴在地上装死。但除了部分幸运儿外,其他人都被踩死了。 这些人用生命去验证了一个事: “骗自己可以,但千万别骗弟兄们,因为他们真的会信。” 这一营被成建制击溃后,白马义从接着就进攻了镇将赵容的中军营头。 这一次有赵容坐镇,此营没有崩溃。但即便如此又能如何呢?当公孙瓒使着双头槊,带着白马义从从间隙中杀入的时候,赵郡镇还是不能挽回其败局。 即便赵容死战不屈,吏士们也挥舞着戈戟想要努力驱赶白马义从,但还是于事无补。 甚至赵容因为过于暴露,更是被公孙瓒远远瞅见,然后一箭就正中赵容。 赵容凸着眼睛,嘴唇颤抖,看着赵郡子弟在他的眼前被屠杀,他悔恨地留下了眼泪,临死前,他令护旗兵将镇旗扯走,万不能丢给汉军。 他不甘道: “我可死,但旗帜不能丢,我赵郡镇不能没了魂。悔呀,我赵容自负英勇,天不假命,不能再立功业啊。” 说完,他抓着一把虚空,然后仰面倒下,抽搐而亡。 后面,他的扈兵们已是泪流满面。 第四百三十九章:北撤 赵容的扈兵背着他的尸体,扯着赵郡镇的镇旗就要撤退。 但白马义从们哪能看到将要到手的镇旗飞走,皆要冲马奔来,但被赵容的扈兵用鲜血给阻挡住了。 之后围绕着这面镇旗,赵容的扈兵与几个白马义从三抢三夺,终于就剩下一名扈兵浑身浴血的带着镇旗从战场中撤下。 为此,连赵容的尸体都没能来得及带走。 赵郡镇是崩溃了,但还是有不少赵郡镇的镇戍卒逃散出来的,他们在看到那面卷着鲜血的镇旗后,自发靠拢了过去,然后护着镇旗就撤到了后方的河内镇。 在那里,仅剩下的那名赵容扈兵,倔强地屏住泪将手中裹着血的旗帜再次扬起。 他在飘扬的旗帜下,嘶吼: “咱们赵郡镇还在!” 其声落下,后面是数十残卒在呐喊,属于赵郡阵的军魂在诞生。 这些残卒的呐喊也传到了阵内的韩浩耳边,此刻双腿都受伤的他,听了这话后都不自觉地从担架中站起,他动容到: “有这般敢死志士,我黄天之志焉能不成?来人,将我大纛前移,我要和弟兄们站一起。” 当然最后韩浩还是没能站着一线,他是被担架担着去的。 回到这片战场,白马义从在击溃了赵郡镇的中军后,虽然遗憾没能夺旗,但也将赵郡镇打得溃不成军,再不能重整。 因为大量基层吏士的死亡,这些逃出的残卒即便能重新汇在军旗下,但也已经丧失了组织度了。 赵郡镇剩下还有一营,是刘固的,但因为刘固此时已经昏迷过去,也没办法形成有效的战斗力。 但刘固这个营头是赵郡镇里少数有老兵存在的营伍。这些老卒之前都参加过襄城之战,是此战汉军一方摘选的精兵。 在这些老卒的调度下,刘固营虽然左翼崩解,但依然成功撤到了原阵地,在杨茂的本兵的支援下,勉强稳住。 但这个时候,驱赶着溃兵的白马义从就压过来了。 他们席卷着战场,一路冲行到刘固营所挖的堑壕前,正要进行冲击。就在这个时候,一支五百人的长弓手突然出现,直接对着这些白马义从就是抛射。 但因为白马义从冲得快,这些箭雨大部分落在了后面一直捡便宜的帐下骑都身上。 在弓箭手放完之后,附近的弓弩手也开始对着集火。 而这些汉军骑士因为前面有沟壑挡路,还有被卸下的厢车堵着,冲又冲不过去,只能在箭雨下哀嚎落马。 这个时候,魏郡镇的魏种也带着步槊手,以严密的大阵靠了过来。魏种更是当头站立,高吼着鼓励着麾下的儿郎: “弟兄们,复仇!” “复仇!” 魏种与刚刚战死的赵容是关系莫逆的友人,他们曾一起受学于随军学堂,是同期生。 见自己好友死得这般悲壮,魏种心中满是怒火。 他将军中的弓弩手全部集中到了一起,对着那些耀武扬威的汉军骑士就是一顿宣泄。 效果很显著,汉军骑军的冲击戛然而止,大量骑士沿着他们刚刚突进的通道再一次狼狈溃逃回去了。 骑都督张纯的战马也中箭倒地,颇为肥硕的他直接被战马压倒在地,他看到奔过去的公孙瓒,哀嚎道: “公孙将军,救一救我。” 但公孙瓒此刻正组织着白马义从救助落马的伙伴,哪有时间去救张纯。 而且就算能救,他公孙瓒也不能表现出来啊,不然让弟兄们如何想。 所以他充耳不闻张纯的呼喊,但还是对一边的王门道: “你去喊那些中军帐下突骑去救他们骑都督,说就在这里。” 王门点头,忙找了几个突骑,让他们去救自己的长官。 等张纯有惊无险的脱困后,他望着公孙瓒的背影,恨恨道: “公孙瓒,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此刻,他当然不知道是人家公孙瓒喊人去救他的。 但这个仇算是结下了。 随着泰山军的反击越来越集中,汉军骑军的空间越来越小。 公孙瓒和张纯没办法,只能带着骑军狂奔逃出封锁,在他们后面,丢失战马的突骑们则甩开脚,追着骑兵们一同步行逃出。 到这里,公孙瓒这最后一次的进攻就这样虎头蛇尾的结束了。 虽然他大破赵郡镇,河内镇,夺得营旗一面,但并没有能让泰山军放弃抵抗,他原先的目标并没有实现。 但有心开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公孙瓒的突袭,虽然在战场的东面没能打开局面,但却使得西面混乱一片。 原来,在公孙瓒撤退的时候,他们直接从战场的西面绕了,然后直接冲到了蔡确部的右后方,那里是中护军的辎重所在地。 从大战开始,中护军的辎重营就一直立在这里,一方面救助着前线送下来的伤员,一方面运送补给和箭矢到前线,为军队长效作战提供保障。 辎重兵本来就是牲口多,这个时候突然遇到汉军骑军大规模奔来,那些牲口们纷纷乱做一团。 不少还载着辎重的牛车因为无人约束纷纷跑到密林中消失不见。 对中护军补给的重击是公孙瓒万万预料不到的,但这个时候,他已经顾不得想这些了。 因为泰山军的突骑已经气势汹汹的追了过来。 当头的正是之前那名横勇十绝的万人敌,对了,他叫什么的? 对,是常山赵子龙。 公孙瓒试图带着剩下的骑兵从战场的细缝中杀回去,但赵云带着突骑却紧紧咬住他们。 落在末尾的汉军骑将是王松,其家是渔阳豪族,是国朝初年武疆侯之族裔。 王松见后面那叫赵子龙的追着那么紧,心里一阵烦躁,终于不跑了,且骂骂咧咧道: “乃公从来就没这么逃过,跟咱一起回去干他们。真当他这个赵子龙是龙啊,上。” 王松也是豪杰一流,家世又好,下面的人自然人心归附。 所以见主将要反冲,便也跟随其后,他们拉着马辔头,开始转向,准备给那穷追的赵云一个狠的。 这部汉骑大致有二百多骑,身上簇新的绛红色战衣这会也是破皱不堪,但那嗜血的神情却越发炽烈。 但一刻不到,咱们的王松被赵云单手拎在空中给生擒了。 此刻王松被揍得青肿,眼泪鼻涕一把冒,口上直呼赵云是翁翁,然后就又被赵云打了两拳。 虽然击溃了王松部,但也跟丢了其余汉军。不过赵云也不恼怒,手上的马矟轻点着王松的武弁,乜笑道: “抓不到公孙瓒,抓你个小鱼也算凑个数。” 说完,赵云带着天威军的游骑撤走了。 而在公孙瓒这边,他并没有因为赵云放弃追击而降低危险。 实际上,带着骑军穿插过战场本来就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公孙瓒胯下的战马是乌桓人送给卢植的千里马,名曰“踏白”。 踏白在经过泰山军的一处阵地后,被一箭矢正中侧腹,而它依旧载着公孙瓒脱离了战场。 等到了一处空地,踏白终于撑不住了,它虚弱的瘫倒在地,最后还懂事的跪在地上,好方便主人下马。 公孙瓒本就是一个性情的人,见了爱马这般懂事,抚着它泪流满面。 这个时候王门已经奔了上来,他连忙将自己的战马让给了公孙瓒,自己则步行追随。 公孙瓒不愿意,但王门怒吼一句: “将军,汉室可无我王门,但不可无君。请将军速速上马,我执辔为将军杀出去。” 王门先将公孙瓒推上了马,然后拉着辔头,就为公孙瓒开路。 但因为赵云放弃了追击,所以王门与公孙瓒等人终于成功回到了汉军阵地。 而在左翼,张纯带着帐下突骑也在回奔,但在路上,他遭遇了天威军严纲的追击。 严纲的骑军一直在巡弋在战场外围,看见汉军骑兵要撤回,果然带兵马上前截击。他们从侧翼袭击了张纯部,杀得他们不断奔逃。 最后张纯令一骑将阻击严纲才断尾求生,重新回到了汉阵后方。 至此,汉军最后一击结束。 看见这番结果,心中也有一二分侥幸的卢植叹了一口气,终于下令鸣金收兵。 而那边杨茂和蔡确在汉军鸣金后,也无力再战,于是陆续鸣金收兵。如此,这一日的战事就这么结束了。 夜幕降临,蔡确的中护军陆续入定亭壁休息。 他也和杨茂一道,将这一日白天的战事写成了简报准备汇报给后方的张冲。 二人对这一战的总结是艰难苦战,损伤惨重,已无力再战。而从白日的战事看,汉军明显还没有尽全力,所以二人急需王上的大本营援军。 此时的他们并不知道,张旦的右军元帅部已经击溃了汉军偏师河间军团,并且正在追赶。 在他们的意识里,如今还有多余兵力的就是王上的大本营。 二人除了要援军之外,还稍微介绍了一下此战的耀眼战绩,着重讲了赵云数次立功的情形,但对于战损的情况,二人则着墨甚少。 写完这些后,杨茂就简单的招待了一下蔡确,吃着粗粝的粟米,就了一些浆果,稍微难得的也就是一份鹿肉,这是之前刘质的汉军储备在定亭的。 而亭壁内,泰山军也在用着晚饭。 经过白日的战斗,他们皆饥肠辘辘,但因为之前中护军的辎重丢失部分,这会的补给就显得比较艰难。 本该人人都要有一份干肉的,但现在也只能分得半分,大家皆沉默的坐在篝火边,缅怀着战死的袍泽,士气低迷。 这些来自地方的镇戍兵,平日都打一些盗贼或是豪强的坞壁,虽然也经历死伤,但从来没有打过这样强度的大战。 白日的这一战,袍泽是整什整什的死,往往都还没回过神,前面的袍泽就被敌骑给淹没了。 太惨了。 而中护军的吏士们情绪要稍微好些,毕竟赵云打得确实漂亮,大大提振了士气。而且他们都是积年老卒,本就习惯于这种生死。 所以这会,就有不少人悠扬地唱着家乡的歌谣,缅怀着战死的袍泽们,但依然有建功立业的雄心。 只是他们难过于,因为壁内狭小,所以只能将战死的袍泽们丢在了战场上。这是对他们来说,心情最难受的地方。 泰山军悠扬的乡谣在夜色中飘荡,汉军那边也不好受。这一日,又有谁是赢家呢? 八月八日,凌晨。 在靠近昨日厮杀场的北面二里,就是汉军的扎营之所。昨日的汉军席地而睡,头枕着戈戟,随时准备应对战事。 在度过清冷的一夜后,昨日的值守的哨兵们开始回营休息。而醒来的汉军,则要去给伤员们找水喝。 失血多的伤兵们会频繁口渴。 但正是给伤兵送水的过程中,这些昨日并没有参战的汉卒们才知道那一天的战事到底有多惨烈。 伤兵们因为来不及运输,所以就在战场上躺了一夜。在他们周边到处都是扭曲着身躯的尸体,脸上挂着痛苦的表情。还有一些伤兵甚至是被一排排尸体压了一晚。 汉军袍泽们从尸堆中扶起伤员们,给他们用水。这个过程中如果遇到熟悉的战友,他们会取下他们的遗物,好寄送给他们的家人。 镇北军的边军中,大部分都是良家子,这可能也是汉军最后一批高素质吏士了。 此时战场上,除了伤员们的哀鸣外,就是各种鸟兽在外围的叫声。他们不是迫于这些活着的两脚兽,早就上前饱餐一顿了。 战事的余波仍然继续,在外围,泰山军的哨骑仍然和出来寻水的汉军哨骑交锋着。 在大部分人还在睡梦中的时候,这些英勇的骑士们已经血染在密林和溪流边。 战争真的从来不是弱懦者的游戏。 可能也正是看到泰山军的战意还在,所以卢植决定留下了两个营大致两千人的队伍作为殿后。 然后在晨时左右的时候,全军开拔,向着北面的中人亭撤退。 而杨茂在得知汉军北撤后,也并没有阻拦。 而三个时辰后,张冲带着大本营主力两万人赶到了。 第四百四十章:牺牲 第441章 牺牲 八月八日这天,天气异常闷热,气压也极低。 乌云不断在翻滚凝聚,沉闷的雷声时不时就从远方打来。 定亭的道路上,尘埃在滚成帘布不断向着前方蔓延,厚重又浓密。死一般的寂静环绕在这片战场上。 就是这样的氛围中,张冲带着大军从尘埃中缓步而来,就连远来的车马喧闹声都比过去更平静。 杨茂和蔡确以及一众军吏也这样默默的立在道边,没有小声的讨论,也没有眼神的交流,所有人都向着那尘埃望去,忐忑又羞愧。 张冲对于定亭的情况实际上知道的并不太多,直到他今日清晨收到了杨茂和蔡确对昨日大战的军报,他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这部分在杨茂这里是有责任的,他在八月六日这天拿下定亭后,写了一份功表,言已经拿下定亭。但之后就再没有送回一份军报。 不是张冲从甄氏族人那里得到镇北军的最新动向,甚至连蔡确的这支援兵都没了。 而张冲自己这里也是在得到情报的第一时间就拔营开向定亭,但到底还是差了三个时辰。 此时的他,就从战马上跃下,看着嘴唇发白的杨茂,张冲自己也是自责。 是他将杨茂培养错了。 杨茂是他在军事上的第一个助手,帮助他打造了最先的二百人种子。但后面张冲要出泰山首义,转战中原。这个时候杨茂就被留在泰山镇守基业。 但就是这一分别,杨茂的能力就逐渐开始和军中统兵将们拉开了距离。 泰山军出山后,三日一小战,五日一大战,光万人以上规模的战事就打了五六场,可以说这些战事极大了磨炼了泰山将们。 而这个时候呢,杨茂却在山中,虽然也有战士,但那个烈度完全不能和这些比。 如此,杨茂自然就在军事指挥上落后了军将们很多,不说和关羽、于禁、张旦比吧,就是和丁盛、董访比,也是大有不如。 倒不是说杨茂能力不行,而是他没带过万人以上的军队做方面之任,对于调度以及及时和大本营的情报沟通,这些他都很薄弱。 此前张冲大召各地镇戍兵,急需一名统帅之将,而彼时杨茂就带着二千泰山兵而来,以他的资历和位置,这多少有些低配。所以他才将各镇隶在他的麾下,抬举他做了这位置。 张冲对杨茂最不满的是,明明都在军报中要了援军,那就肯定知道他会来的,那为何要放走卢植? 卢植的镇北军团是这次北伐的最终目标,不将这一支军队全歼,这北方就安定不下来。 而这一次放走了卢植,下一次抓住卢植主力的机会就不知道到是什么时候了。 所以张冲很恼火,非常恼火。 但等他带着大军进入到了定亭的战场后,他却隐约知道杨茂为什么如此了。 因为此时的定亭战场上飘散着一股独特的味道,那是尸体、血液、下水、粪便和青草以及泥土混合在一起的味道,令人作呕。 它是所有久经沙场的军将都厌恶的味道,但却又是最熟悉的味道。 但像现在味道这么重的,张冲也是闻得不多的,可见昨日的战事到底有多惨烈。 于是张冲看了一眼伏遏在地上的杨茂、蔡确等将,然后吭了句: “都起来吧,带我去战场。” 之后,张冲就来到了定亭北面,那里是昨日白天的战场。 到了这里,战场的惨状令张冲震惊。 只见冒烟的战场上,尸体被堆积得老高,正有泰山军的吏士们正担着担架将一些留在战场的伤员撤下。 但因为暂编军是一个由地方镇戍兵混编组成的军团,所以在军医数量上是严重不足的,所以这些被救出的伤员们这会只能被摆在一处空地休息,呻吟不断。 张冲的脸一下子就红腾腾了,他马上对边上的郭祖吼道: “赶紧让中军的医匠营来这救人。” 郭祖一点不敢耽搁,骑上战马就去传令。 张冲是一个外表冷静,但内心却是极其容易动感情的人,他发自内心的心疼和感激这些为他效忠的吏士们。 这个时候,他突然看到了一个眼熟的人,连忙走了上去。 他扒着满是血污的脸,看到一个清秀的士兵,这人正是之前张冲巡视杨茂大营的时候,遇到的那名被体罚的军士。 此时的他微眯着眼睛,嘴唇干裂又苍白,如果不是那微喘着的气息,只让人以为是死了。 当张冲抹着这军士脸上的血迹的时候,这个年纪并不大的军士浑浑噩噩的醒了。 他看了一眼张冲,显然没有认出他,而是哼了句: “水,有水喝吗?” 张冲一摸腰,却并没有水袋在那里。这个时候,边上的常雕将自己的水袋递给了这军士。 但这人刚抬手,却发现自己的右手却没有了,还在愣,就被张冲抢过水袋送到了他的嘴里。 呆愣愣的喝着清水,那人还是看着自己的断手在发呆。 张冲只是看一眼那腐臭发黑的胳膊,就知道这军士的伤口已经发炎。他扶着这人,强笑到: “你还记得我吗?” 张冲的问话将这军士拉回了现实,他看了一眼张冲,终于是想起来了: “知道的,是贵人来的,咱还能留在军中,都亏你呢。” 张冲边上的那些横撞将们听这话就觉得是怨怼嘲讽之情,张嘴就要呵斥。但看到这军士的惨重,终究是没张出口。 而张冲却并不觉得这是嘲讽,他颇为自责道: “你怨不怨我呀,不是我的话,伱也不会伤成这样。” 那军士惨笑道: “咱有什么怨不怨的,这就是咱的命。将军你不也是给咱机会拿着盘缠回乡嘛,但咱过不了心里那坎。凭啥咱同社的三个一起出去的,最后就回去我一个人呀。咱丢不起这个人的嘛。” 然后军士就举着自己的断手,略带恐慌又带着几分无助道: “就是咱是废人了,没有手还怎么开田呀。王上发给咱家的地,还要我回去开呢。” 这人说到这里的时候,张冲的泪就流了下来了。 张冲眼睛尖,早看到在此人不远处有两具尸体,那臂肩上的里社名正和眼前的这名军士一样,也就是说和此人同出里社的两人已经战死了。 再听到,此人说着,三人同出里社,自己一个人回去丢人,张冲哪还忍得住泪水。 他的脑海里,突然想着一句话,“边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已。” 他张冲虽然不是武皇,但也是影响万千人命运的王者,就比如现在他的一个决定就影响着这士卒同社三人的命运。 虽然张冲有自己的视野和自信,认为自己做得是对的,但这一切依旧让张冲深思要慎厥身,修思永,不轻民事惟难。 张冲最后对这人道: “你叫什么名字。” 那军士道: “咱叫马虎子,后面入营的时候,伍长嫌咱名字不好听,就给改了叫马贵。” 张冲对马贵道: “你放心,分给你家的地就一定会有人帮你开的。你现在没手了,但还有另一只手,只要努力,照样还能过活。” 见马贵对自己的话不信,张冲补充了一句: “马贵,咱叫张冲,就是你说的王上,咱说你有用你就有用。你信不信我?” 果然,当听到这话的时候,马贵的眼神放出了光,他一下子充满了希望: “你,你,真的是王上呀。呜呜呜,可好了,咱得要和六子他们说说,告诉他们咱也是见过王上的人,这下子非得让他们奉承着咱。” 见马贵恢复着信心,张冲问了句: “现在你这伤有点重,但还有得救,后面医匠会将你整条胳膊都切掉,就看你能不能扛过去了。” 那马贵一听要切掉整条胳膊就慌了,死活说着些自己还想要胳膊,他还没找媳妇。 张冲激他: “断了胳膊就找不到媳妇?你是我张冲的兵,要对自己有信心。” 最后马贵在张冲的“威吓”下,捡起信心,被担架拖着就去后面做手术。 也不知道这马贵能不能挺过去。 想到了这里,张冲突然对边上的李恒道: “你让医匠营的那些大将去试试柳树皮,用煮柳树皮的汁水涂抹伤兵的伤口,看能不能消炎。” 炎症这个概念,张冲教过这些人,他们能懂。 李恒自随张冲到战场后就一直发愣,突然听到张冲喊他,忙应了一句,然后就要上前。 但不知道是不是腿软的原因,一脚就踩在了一具汉军的尸体上。那尸体从肚子上的创口处流了一地的下水,李恒直接踩上去,一下子就滑倒了。 滑倒了后,李恒双手撑地就要起来,手又撑到一个头颅上。 这头颅被利器从脖子上切下,滚落在地,然后估计又被战马践踏过,完全看不出形状了,只是一堆裹着肉泥和脑浆的团状物。 感受着黏糊湿稠的触感,再看着那满地的内脏残肢,李恒终于绷不住了,就当着张冲的面前呕吐了起来。 张冲见李恒这个样子,知道是传不了令了,就又喊了一个幕僚去。 张冲并没有责怪李恒,但在心中已经决定将身边的这些幕僚书记陆续外放,去办一点实务,这才能培养。 然后张冲就带着将吏们去一边的伤兵营,他并不需要具体做些什么,但只要他在这里,资源就会往这里倾斜,没有人会懈怠。 而有了大本营的中军的支援,对战场的打扫和救护就越发快了。 还是和过去一样,泰山军的尸体会集中摆放到一起,汉军的尸体则会堆进坑里,集中掩埋。 辎重营的牛车也被集中使用,用来运输着伤员。 具体的安排是这样的,重伤的集中留在原地救治,轻伤丧失战斗力的则随着辎重一起回到后方的九门。那里已经建设好完善的军需中转,在那里能得到妥善的治疗。 而在战场那边,泰山军们还在战场上发现了大量重伤的汉兵,他们被抛弃遗留在了战场。 对于卢植来说,抛弃重伤员而只带着轻伤兵撤走,反而是在救这些重伤兵的命。 因为他很了解,如果这些重伤兵也随行的话,不说对士气的影响,就是这一路折腾,这些重伤兵绝对一个活不了。 反而是留在战场上扔给泰山军,没准还能留一命。 即便是处于敌对的一方,卢植对于泰山军所表现出的军纪和仁义之心,也是心生佩服的。 总有一些道德会超脱着敌我的叙述,让所有人都尊敬的。 泰山军还征召了一些附近里社的乡民,这些人并没有想象的那么质朴,这两天汉军崩溃后的残兵就是消失在他们的草叉下的。 这种对于军队残兵的狩猎是大自然的恩赐,一年总能遇到那么几次。 所以当泰山军出现征召他们的时候,他们是惶恐的,但在得知去那里挖坑可以获得粟米,这些人欣然就来了。 战场上到处是敌我的尸体。这一战中,汉军前前后后至少丢了六千具尸体,其中刘质部估计有四千多,镇北军大概两千多,就这样相互枕藉着。 泰山军这里也是,赵郡镇几乎全军覆没,只这就丢下了一千多具尸体,再加上其他各营的,尸体也达到了三千具。 所以两军一共接近万具尸体就这样拥挤得堆积在这一块地方,得有多恐怖。 但好在,随着大本营的到来,对于伤兵的救护也越发系统。辎重营的辅兵帮忙将伤员送上牛车,车上的民夫不断将备好的清水给这些伤员饮用,也有辅兵会给他们做简单的包扎。 可见,泰山军在救助这一块是相当科学高效的。 就说这牛车吧,也是专门设计过的。不仅实用、简单,还专门多一层可拆卸的底面作为担架。从另一个角度,也算是简易的救护车了。 张冲在伤兵营一直呆到了秩序稳定的时候,然后就将众将招来,开始交代军务。 首先就是扎营,眼见着天就要下暴雨,全军入定亭壁是不现实的,所以要赶紧扎营。 然后就是留一部在战场上,负责聚拢汉兵的伤员、俘虏、丢弃的武器,并埋葬死者。而本军战死者,就地火化,然后按臂章的信息归拢。 这些骨殖将会与战死者的个人物品一起,随着辎重后勤回去,然后由各地的驿站系统送到各自的家人。 而对这些战死者的抚恤和恩赏也会很快就送到。 对于这些为泰山军大业死难者,张冲从不会忘。 第四百四十一章:追击 镇北军按照卢植的指示向着北面三十里外的中人亭撤退着。 但军中流言四起,不可避免地为镇北军的士气蒙上了一层阴霾,越来越多的吏士们相信,他们的撤退是因为偏师河间军团战败。 如此形势就非常危险了,他们的后面跟着的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冲天大将军张冲,而河北大地上已经再无一丝他们的援兵。 凡是能想明白这一点的吏士们,无不低沉凄惶。 卢植意识到了这个形势,担心士气低落的部队甚至因此而崩溃,于是就令一些走在前面的部队就地生火做饭,多做些,也给后面赶来的部队能吃到热的。 有了热量补充,军队的士气也恢复了不少。 同时为了避免拥堵,卢植令骑兵部队从两翼行军,将直道留给步兵和辎重行走。 镇北军走到定县一带的时候,还遇到了从北面阳城赶来的一支步军,人数大概在千人上下,部将是中山的长史闵纯,他带着自己招募的义勇和部曲前来和镇北军汇合。 卢植在行军中接见了闵纯,赞赏其忠义救国的风范。在得知闵纯的部队多日行军还未用食,卢植还将中军的干粮分了些给闵纯。 之后闵纯就隶属在卢植的中军,随军继续北上。 这让走了回头路的闵纯部曲们大为不满,之后又见闵纯坐在牛车上行军,就更是嘲讽其人是:闵君张张嘴,弟兄跑断腿。 闵纯的这支部队几乎都是中山定县一带的黔首徒隶,普遍对汉军是没有多少认同的,之所以随闵纯南下,无非就是被人挟持罢了。 本来闵纯和大伙说,到了战场还会给一笔开拔费赏,但现在也没了,因为闵纯的意思是他们都没上战场,要什么赏钱。 行,你闵纯和弟兄们玩这套,那弟兄们就自己自食其力。 这些人先是哄抢了一批落在后面的辎重,然后一股脑全部平分,之后就开始劫掠沿途的里社,坏人屋舍,掠人钱财。 甚至一些被镇北军安排照顾留下伤员的本地乡老们也被这伙骄兵给抢了。可谓是极大地败坏着镇北军的名声。 但对于这一切,卢植并不清楚,整个撤退都是乱糟糟的,他对于队伍的军纪已经丧失了掌控。 这种混乱甚至到了什么程度呢? 举个例子吧,卢植差一点就丢掉了中人亭的舆图。 早在他还在卢奴时,他就选定了中人亭这一地点作为决战之所。所以他就专门让舆图师画了中人亭一带的精细地图。 本来这份舆图一直是卢植的谒者杨林掌管的,但在撤退的时候,卢植才发现杨林不见了。 卢植让人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后面还是杨林自己回来的。 原来他去找水的时候遇到了两个游弋在附近狩者,想趁着他找水的空偷袭他。好在杨林剑术不错,一番厮杀下来将这两狩者杀死,但他却发现自己的坐骑不见了。 而中人亭的舆图就在马上。 这下子杨林慌了,最后找了半天才在一处草地上找到正在吃草的坐骑,这样才将舆图给取回来。 之后的杨林再不敢乱跑,带着舆图赶忙到了卢植的舆车候着。 镇北军的撤退之路就是这么混乱。 但就是这么混乱,卢植还在布置着后面的军事安排。 他将中人亭的舆图从杨林手上要来,之后就和几名幕僚一并商量,开始对已经驻扎在中人亭一带的部队进行调度。 这份舆图测绘的非常精细,很好的将中人亭的地貌、建筑、道路都反映出来了,这为部队的调配提供了支持。 靠着这份舆图,卢植开始调配部队开往相应的战场。 同时,卢植还令君子营的哨骑急驰北面中人亭的部队,告诉他们他已经带着主力开往中人亭,让他们加紧建造工事。 卢植还写了军令给溃败的偏军河间军团,让三守臣在得了军令后迅速赶往中人亭,在那里重整旗鼓。 因为现在河间军团的位置不清晰,卢植为了让军令能传达到,直接放出去了十支哨骑。 这些君子营的哨骑们拿着插着羽毛的檄书,带着三匹马和一个伴当,携三日干粮就朝着东北方向出发了。 一路上,这些君子营见证着镇北军撤退的混乱。 因为无人约束,时不时就能见到散乱着的吏士们在劫掠乡野,直道两侧的沟壑也总见到被推翻的辎重车,一些珍贵的军资就这样被遗弃在沟壑里。 还有一些伤兵就躺在直道的绿荫下,麻木死寂的看着天,一动不动。 但也有能总见到一些忠于职守的吏士们依旧称职的笼着队伍,平弥着混乱。总之,君子营的哨骑们这一番北上,算是见到了镇北军各营的参差了。 他们还见到,一些骑军粗鲁的推倒着步军的辎重车,原因就是这些人挡着骑军的通道了。 任何一支军队,骑军和步军的矛盾总是不小的。汉军自然不例外,所以每每这个时候,一场骚乱总是避免不了的。 但结局总是步兵们输,而输的结果就是本来应该走直道的他们却只能走两边的田野,甚至还要穿行一些泥沼。 所以当浑身泥猴的步兵们出现在骑兵们面前时,总少不了一顿嘲笑。 相比于骑兵,这些步兵无疑是可悲的,但和被留在定亭战场上两个营头的步兵,这些人又是幸运的。 当君子营的哨骑们好不容易穿行出混乱的军列后,他们终于奔到了附近的卢奴。他们要在这里寻找河间军团的溃兵,询问他们其主力的位置。 而只有到了卢奴,这些人才知道刚刚镇北军团的混乱是真的小巫见大巫了。 自卢植带着镇北军南下,卢奴的豪强们就一直关注着定亭的战事。 各家的健走仆隶一日要在此地奔上三回,就是要掌握最新动向。 所以当镇北军放弃阵地,北上撤退时,而且行军的位置还不是东北面的卢奴而是西南面的时候,卢奴豪强们慌了。 他们知道自己被卢植个老贼给抛弃了。 当自家健走一身泥汗的奔回家中时,豪强们都还在吃着饭。但一得到汉军败了的消息后,这些豪强们饭都不吃了,就让仆隶们赶着已经准备好的大车出北门逃亡。 聪明的不是一家两家,乱世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了,这些豪强们也演化出了强烈的生存能力。 所以陆续的,满城都开始煊沸起来,普通的奴卢人就看到城内大家们纷纷带着家眷大车北逃。 一些俘浪们见机直接跑到这些人家中,抢掠着剩下的大件,这些都是豪强们带不走的。附近的一些闾左们看到有这样的便宜占,也纷纷冲进了宅邸,捡着那些没人要的东西。 于是,卢奴城很快就乱成一片了。 本地豪强们准备充足,有车有牛马有部曲,所以走的最快最安全。而原先从冀州其他地区逃难到卢奴的豪强们,这个时候也不能留了。 而且他们知道本地豪强的队伍更安全,于是纷纷带着家眷族人跟在这些人后面。 所以当卢植的君子营哨骑们赶到卢奴的时候,卢奴已经乱了。 在这里,他们到底是找到了几个原先河间军团的溃兵,他们告诉哨骑们剩下的河间军团在东南五里处的茂亭。 得了消息后的哨骑们,换了马,也不休息,再次奔往茂亭。 而在这的一路,他们再次看到沿路的伤兵和徒隶,各种军资也被遗弃在道路上无人看管。 很显然,河间军团的形势很严重。 原来就在今天早些时候,张旦的一支前哨骑军终于追上了风声鹤唳的河间兵团。 留在全军最后的就是辎重营,他们一听到身后的马蹄声就慌了。 恐惧支配着他们夺路而逃,辎重也撒了一地。 也不能怪辎重兵这些人,这些人本来就是军中一些无勇、无胆的普通人,本来就不具备战斗力。更何况之前又被张旦军打得丧了胆了呢? 但行在前头的是渤海兵,他们是有荣誉的,而且那些辎重很多都是他们的军饷,所以万分不舍得。 渤海兵们掉头南下守御,而张旦的先锋哨骑因为人数过少,最后只是一番袭扰后,就撤回去了。 虽然打退了追兵,夺回来辎重。但河间三巨头一商量,觉得还是要快速北上,于是就令全军自己携带辎重,带不走的全部遗弃在两边。 做完这些,他们就又裹挟了一批当地人,带着他们躲到了一处林谷,就准备休息。 到了当天稍晚的时候,君子营的哨骑们倒真的找到了河间军团,等他们将羽檄递给了河间国相陈延。 此时的陈延脸色黝黑,茂密的胡子也稀稀落落的,他接过檄书看了一眼,就忍不住道: “要咱们北上中人亭?” 陈延耐不住了,有点破防道: “咱河间子弟出家乡才几日,就死得死,伤得伤。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又让咱们去中人亭?我是看明白了,泰山军虎狼也,还是不宜正面交锋。” 见陈延不想战,边上的渤海太守杨璇忍不住道: “陈相,还是不用说气话了。到这个时候,咱们还有的选吗?要不与卢帅主力一道和泰山贼拼了,要不咱们现在就在这林坳自刎得了。不管哪有都算对得住国家了。” 杨璇说这话后,边上的安平国相令狐禹忍不住嘟哝了句: “国家?哪一个国家呀。东边一个还是西边一个呀。” 杨璇瞪了令狐禹一眼,就盯着陈延,看他看法。这里面,就属陈延的军力最强,没他同意,哪样都做不了。 陈延叹了一口气,他是真的讨厌这样的日子,整天提心吊胆的,吃的用的住的,哪是人过的?想到这里陈延都想一死了之算了。 想着,陈延就要抽出佩刀往自己脖子上抹。 杨璇吓了一大跳,哪想这陈延是这么轴的?忙拉住就劝: “老陈,咱们没到山穷水尽的程度呢。卢帅什么样的人咱们不清楚吗?不打无把握的仗的,咱们带着军队过去,定然能赢的。” 陈延死不成,也就无所谓了,他将自己的印一推,就揣到了杨璇的怀里,道: “老杨,你是懂我的。我长于清谈,在这实务上属实不耐。我这印就交给你了,我麾下的河间兵也给你。但老杨,你务必给我留个实话。” 杨璇紧紧捏着相印,看着陈延认真的神情也严肃道: “老陈,你问。” “咱这仗真的能打赢?” 杨璇不敢糊弄,将自己的想法告诉陈延。他以树枝在地上作图,解释: “老陈,令狐,你们看这。这里是中人亭的位置,那里是军报中泰山军所在的定亭,而我们大概在这个位置。” 陈延和令狐禹都蹲在地上,听杨璇继续: “卢帅目前的安排我大概能猜出三分。现在他就是要在中人亭和张冲小贼决战。以双方兵力和战力来论,就在伯仲之间。但加上我们就不同了,只要我们现在赶往中人亭,在大战的时候赶上,那就是对泰山贼致命一击。所以这战能不能胜,就看我们能不能赶到中人亭了。” 陈延也是个忠君的,听了杨璇的话后,再不推辞,直接让他带着大军开拔。非要赶到中人亭不可。 这乱世,他陈延受够了,狗都不过这样的日子。 …… 八月九日,大雨依旧倾盆如注。 这场雨从最晚就一直下,到现在还未曾见下。 但张冲已经等不住了,他要追击北逃的卢植,一定要将他歼灭在冀州。 所以,即便是大雨,泰山军还是披着蓑衣集结出阵。 在四里外的,是卢植留下狙击的两个营头,千人。 很不巧,受命留下的营头正是代北豪强吕崇和薛深。 此时暴雨中,吕崇隔着厚厚的雾水大声对薛深道: “敌军出战了,一会我带本兵出营先战,然后你轮替我。” 薛深忙点头,之后目送吕崇下壁。 很快,吕崇就带着五百兵出去了,然后就消失在雨幕中,留下薛深一个人左右难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前面就是一点也传不出厮杀声,薛深暗道: “难道吕崇迷路了?” 但很快,吕崇就带着队伍回来后,后面还有密密麻麻的泰山军。 吕崇在壁下,开口就是一句: “小薛,我已弃暗投明,看在你我同乡,也想想自己的子弟们,出壁投降吧。” 薛深暴跳如雷,万万想不到吕崇竟然抛弃他自己去投降了。 老兄,你投降倒是和我也说一声啊,我和你一起去呀。 你这个吕崇真的是奸,是真的该死呀。 尽管薛深对吕崇恨得入骨。但到了这个地步,他也只能出壁投降了。 就这样,泰山军毫不费力就拿下了卢植布置的狙击部队,相比于卢植预期的时间,追击更早了。 吕崇,你真该死呀。投降为何不带着我一起? 第四百四十二章:战前 在受降了汉军代北二营后,张冲带着大军继续赶路。 此时的天空好像打开了闸门,倾泻而下。不可避免的对泰山军的行军产生了巨大的不利。 队伍很难再维持住阵形,即便军纪约束着,队伍还是不可避免的散乱。而骑军也是如此,他们都选择下马拽着缰绳步行,但即便如此,战马们还是无法迎着暴雨前进。 各级吏士都已经站在路边,不断激励着将士们勇敢前进。 出战之前,大本营就给各军下令,掉队一半以上的主官就不要干了,直接下去从排头兵干起。 大兵团作战,军纪要严。靠着平日对军法的畏惧以及充足的蓑衣,军队虽然艰难但到底是不断前进着的。 这路上并不安稳,因为镇北军这一路撤退也不是没代价的,那就是亡兵众多。 甚至有一支五百人的匈奴人骑兵部队整编逃脱,后来因为迷路就躲在定亭以东六里的一处小溪内,他们也知道要躲开点泰山军。 但很快他们就被游弋的李虎的飞龙军给发现了并堵住了后路,之后其部又和徐晃的飞虎军一并对这支匈奴亡兵发动了攻击。 在靠近定县的位置,李虎和徐晃各自指挥所部突骑从南北两线发动进攻。 因为暴雨的影响,双方的视线都受到了极大的阻碍。 徐晃带着飞虎军排成一个密集的锋矢队形,冲击着匈奴人。此时的他,挺槊纵马,浆水翻滚的打在军衣上,豆子大的雨点砸在兜鍪上,但仍然浇不灭徐晃的热血。 他之前动手还是三河亭夜袭战的时候,只是那时候他吃了个不小的亏,被汉军的精锐白马义从搂着冲了一波,损失不小。 所以这一次,徐晃就想在这些匈奴人身上收点利息。 这时候匈奴骑兵也从帐篷中冲出来,开始乌央乌央的上马对徐晃发起反冲锋。 但结果是残酷的,匈奴人的这次冲锋除了给自己带来死亡之外,就是最后成了徐晃的俘口。 剩下的匈奴人一哄而散,向着北面就要渡过溪水。只留下一个像是贵酋的匈奴骑士在雨中哀怨: “回来,勇士们,你们也要背离我吗?” 但这些匈奴骑士一点不停,完全背弃了一名草原武士守护酋长的责任。 但再失德的将领也用一帮愿意为他赴死的人,这名匈奴小酋也不例外,在他的亡命呼号下,真的就有一队骑卒奔回来要护着小酋走。 但在徐晃带着飞虎军追上来后,这一切的忠勇都化为了徐晃的战功。 而那边溃退去北面的匈奴残兵也遇到了候在这里的飞龙军。 在李虎的带领下,飞龙军入奔流一般以宽阵线冲击,匈奴骑兵只能不断从战马滚落,不是被砍死就是被战马踏成肉泥滋润着这片河滩地。 匈奴骑兵的溃退是如此的彻底,以至于很多人都没进入战斗状态就被泰山军击杀了。 李虎砍翻了一个看着像是有些身份的匈奴酋长,他边上的扈兵就跳下马割下了这人的耳朵,此人的耳朵上挂着粗大的金环,彰显着不凡的身份。 李虎瞄了一眼,对扈兵道: “这头砍下来,后面找几个匈奴人问问,看是不是什么人物。” 扈兵哎了一声,就利落地割掉脑袋,串在了马兜里。 而战场上,战斗依旧继续,只不过这是泰山军突骑对匈奴骑兵的单方面屠杀。在磅礴的大雨下,满是泥浆的战场上,泰山军追亡逐北。 此时已经不需要结阵了,匈奴人已经完全丧了胆,泰山军只要骑马追上去然后来一刀就行。 这一仗,飞龙、飞虎两军都打得非常舒畅,将这暴雨天带来的不爽宣泄的一干二净。 虽然此时的他们,原先绛红色的军衣已经无法辨认,人人脸上也挂着黑色的泥浆,但脸上都洋溢着豪情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除了留下了一百多人的俘兵,这支匈奴亡兵被飞龙、飞虎军全歼。随后他们就带着满马头的首级向张冲报功。 而沿路行军着的步槊手们看到骑军们又获得大胜,皆欢呼夸耀。 从这来看,泰山军的军气还是非常可用的。 实际上,这一次张冲非常不走运。因为这场暴雨,张冲原先迫降汉军而争取到的时间都消耗掉了。 虽然走的是直道,但因为久不修缮,此时也是坑坑洼洼的。暴雨一下,就更是积水一片,在这样的道路上行军,速度怎么快得起来。 所以当李虎和徐晃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各部正在陆续找地方躲雨休整。这是张冲的最新军令。 从我们的视野来看,汉军那边撤退的也是一团稀烂,没有安排阻击,也没有安排后勤。如果没有这场大雨,张冲没准就能追上他们,进而切断和歼灭汉军的后部。 所以在行了半日后,放出去的骑兵已经放到了十五里外,但还是没见到汉军的影子。 纵然是人定胜天的张冲也不无沮丧的对荀攸道: “天下事既看人为也看天助啊,看来这一次老天不站在我这里。” 荀攸见张冲有点意气消沉,忙劝道: “天下事虽看天助,但最后还是看人为。王上雨下追击虽然没抓住敌军的尾巴,但必然大出敌军预料。他们以为我们雨下不会行军,必然会错料我军抵达战场的时间。” 张冲点了点头,很是认同荀攸的意思,于是让各部陆续找地方休整扎营,等明日再开拔。 所以当李虎和徐晃回来的时候,各部已经开始寻找避雨所搭建帐篷了。 战马在激烈的冲锋后在雨中冒着热气打着响鼻,如果不及时擦干,很快就会病倒。 所以飞龙军、飞虎军第一时间就找到一处废弃的坞壁,在那里先将最娇贵的战马给伺候好,才开始升起火堆,考起衣服。 同时在这处坞壁的还有中护军的一个营部,在得知飞龙军和飞虎军又打了胜仗,还是和匈奴人打的,皆好奇的凑了过来。 他们很多人都没见过匈奴人,这会正好看看活人。 当然更重要的是,这中护军的营将叫昌豨。之前他见突骑们入坞壁的时候,战马脖子上就全挂着脑袋,于是就打了个主意。 倒不是说他敢和李虎和徐晃抢功,这两个哪一个都不是昌豨能惹的。 昌豨是想来换,他这边正好有不少干柴,还刚煮了姜茶,这些东西都是突骑们需要的。 用这些,换十几个脑袋,不贪心吧。 李虎得知昌豨来后,只是想了一下就同意了,毕竟这么多首级,分几个出去也无妨,那些物资都是紧俏的。 于是,有了昌豨部的帮助,飞龙军和飞虎军很快就支上了薪柴,换上了干净的军衣,还裹着温暖的毛毯。 甚至昌豨还给李虎和徐晃弄来了酒水,正适合用来暖身子。 这下子,李虎二人才多少明白,为何昌豨这样骄横的人却能一直在中护军站稳脚跟,原先都还以为是靠于禁之功,现在看来,此君多少是会来事的。 有了中护军的供给,突骑们终于可以舒服的休息了。 但李虎和徐晃两人在交待了军务后,就准备冒雨离开。二人要到一里外的一处庄园,那里是中军驻节之所。他们到那里是要汇报刚刚的战果。 所以,二人喝完姜茶后,嘴里含了一口酒,披上蓑衣就纵马去中军了。 张冲所在的这处庄园是上曲阳一位豪强的产业,因为惧怕泰山军,所以早就抛弃宅业逃亡了。 这处庄园是附近最华丽的一处,所以很自然就作为张冲的行营之所。 从这处庄园的面积和布局可以看出原先的主人也是质朴之人,想来肇业的时候也是筚路蓝缕,艰难辛苦。但再看内饰却是华丽喧嚣,看来后辈子孙也已经忘了祖辈的质朴了。 当李虎和徐晃进入庄园的时候,到处都是人来人往,要不就是中军的吏士们正在收拾着庄园,要不就是拿着最新军令的横撞将准备出去传达军令。 在人群最拥挤的地方,二人见到了张冲。 此时张冲就坐在一堆干草上边吃着马肉干边听着幕僚们的汇报,有汇报军资储备情况的,有汇报刚得了谁谁部落营的地点,还有一些军报是从邺城、邯郸送来的,皆是要等待张冲处理。 而面对这些纷繁复杂的军务政务,张冲得心应手。过人的体力和超强的记忆使得他对每件事都有自己的看法,布置的军令也是环环相扣。 也正是张冲这样的强人存在,即便是现在,中军都保持着对各部的一个有力掌控。比如现在各部停驻在哪里就全部在张冲的脑子里。 所以精明强干的人在张冲身边做事就会非常舒服,因为在王上这边总能得到有效的反馈。 但偷奸耍滑的就很难在张冲这样的强势上位者身边呆了,因为实在太恐怖了。你搪塞的理由总会被张冲用精细的数据和之前的汇报给戳穿。 中军的幕僚团在高效的运转着,一封封军报不断被横撞将送出去。这处小小的庄园就这样掌握和调度着方圆十里的近四万大军。 李虎和徐晃自来之后就一直不敢吭声,此时已经被这种高效的节奏给弄傻了。二人平日就带个五百骑军,就已经觉得调度管理是一件难事了,但在王上这里却如臂使指,各种情况都是如掌观纹。 尤其是徐晃,他本就有做大帅的野望,平日一直吸取大兵团作战的经验。他也运气好,自入泰山军后,几乎每场不落大的战事。这让徐晃对战争的意识和视野都得到了极大的锻炼。 但现在看到王上的样子,徐晃才知道自己还有太多要学的。 这个时候,一名令兵从廊庑边飞奔而来,他看到王上正忙,就急忙跑到行军长史何夔的边上。 他将背后背着的黄绸缎打开,露出里面的檀木盒,上面朱漆着一根羽毛,还有一个符印的火戳。 何夔一看火戳就知道是张旦的印戳,忙接过木盒。 那令兵一路冒雨奔来,浑身都湿透了,整个人都散发着雾气。他见任务完成,就准备恭敬的退下。 这个时候,从人群的最里,冒出一句: “小徐,去边廊用姜茶。” 这是张冲的声音。 这个叫小徐的正是此前由琅琊根据地举荐入邺城武备学堂的徐盛。此时正作为张旦的中军帐下吏负责传报军情。 徐盛一听这声音,激动难耐,他没想到王上这么忙还会抽时间关心他,更想不到王上竟然还知道他的名字。 他安耐住激动,喏着一声行了军礼,然后就退下边廊去喝着姜茶。 小徐喝着这姜茶,浑身暖暖的,感觉有使不完的劲。 而那边徐盛退下后,何夔已经拆开了火封看完了信的内容,然后就递送给了张冲。 张冲边这里看,边对何夔道: “叔龙,你怎么看这事。” 何夔毫不犹豫: “阿旦送来的军报说有数量众多的河间兵、渤海兵正兼程北赶。这必然是接到卢植的命令,让这些兵马北上与他汇合的。” 张冲点头,同意这个观点。 他从外面的郭祖喊了一声: “舆图。” 然后郭祖就从草堆后面搬来马扎铺上随身携带的舆图。 张冲问何夔和荀攸: “从张旦的汇报中,卢植肯定不是要跑回幽州的,他应该是想汇集兵力与我打一场。所以这对我们来说是个好事,不怕他要打,就怕他要跑。这卢植也是能跑的,都跑了两回了。这一次绝对不能让他再跑掉。” 然后他就问何夔和荀攸: “但现在不确定他是想在哪里和我打一场。你们有想法吗?” 何夔不说话,还是荀攸先说。 作为中军幕僚团中顶尖的军事人才,荀攸对于这个问题确实有看法。 他指着舆图上一处位置,正是中人亭。 张冲没有表态,继续听荀攸说: “王上,从现在的态势看,卢植是想和我们打一次决战。而要决战的话,中山以北最合适的地方就是中人亭。中人亭这里原先是中山人的国都,其国之所以叫中山也好似因为这中人亭的地理形势,他四遭皆山,易守难攻,但又不乏广阔空间用以大兵团决战。所以攸以为,卢植要战,必是中人亭。” 张冲反问了一句: “卢植就一定在中山和我们打吗?他有没有可能退回幽州。” 这时候,何夔摇头说: “不会,因为如果卢植要离开冀州,那河间和渤海的汉兵就不会转战去帮他。” 张冲颔首,对这个判断支持。 想了一会,张冲就下令: “令:‘张旦你部务必紧追汉军偏师,务必堵截其部,不使之与卢植主力合流。” 说完,张冲就点了两个横撞将让他们和刚来的徐盛一起,将此令一同带给张旦。 处理完这事后,张冲又开始处理其他军务,繁忙又紧凑。 第四百四十三章:卢植 第444章 卢植 卢植也很狼狈。 当暴雨来临时,他还没能赶到中人亭,他也没有张冲对军纪的自信,并没有选择冒雨赶路,就在野外宿营了。 卢植的大帐也是布置在一处小的坞壁中,只是和张冲那边的混乱不同,这里一切都是井井有条的。 帐下武士在巡弋着大帐,仓吏正督促着仆隶检查着辎车的停放,就连卢植的随军舞妾们也布置着主人的卧室。 卢植的厨子们早就开始忙碌起来,虽然在北撤的过程中丢了一车珍贵的食材,但这些尽职的庖厨们依然用手上的食物做出一道道珍馐。 他们相信,靠着这些美食一定能让主人神采奕奕。 没错,这些人都是涿县卢氏的仆隶,自小就侍奉着卢氏子弟。 还有一些是卢植的车夫和马倌,也都各自寻找着干草料,精细照料着卢植的那些名贵战马。 这就是卢植这边的贵族底蕴,所谓富贵三代以上才懂衣食住行。这些专业的仆隶们正是这种底蕴之一。 在仆隶们各司其职的时候,卢植正在舞姬的服侍下换下戎装。 脱掉了沉重的戎装后,卢植这会没有了决人生死的威严了,更多的像一个已经风烛残年的老者。 说起来卢植高有八尺二寸,平日说话也是声若洪钟。所以在戎装和权位的装扮下,镇北军诸将们都忘记了卢植也是一个接近六十的老者了。 而且因为这两年沙场消磨更是极大的耗费着他的精力,让他更显得苍老。 卢植所在的这处卧室已经被仆隶们收拾好了,原先的家具都被替换成卢植平日用的,紫檀的床榻、银制的舆器、溺器、羊绒软榻,甚至室内还点燃了沉香,好帮助卢植睡眠。 卢植就这样坐在马扎上,闭目沉思。 舞姬换完戎装后,就帮卢植脱掉了潮湿的靴子,然后换上干净宽大的士子服。 一会,镇北诸将还要来参见卢植,他还不能休息。 过了一段时间,门外候着的当值帐下吏进来小声说诸将们已经在正厅候着了。卢植嗯了一声,然后两个舞姬就走过来搀着他往正厅去了。 此时的正厅,死一般的寂静,卢植从屏风后转出时,就看到麾下诸将泾渭分明的分成两列。 一派大部分都穿着士子服,干净整洁,脚上踏着木屐,一副世家子弟的面貌。另一派则是穿什么样的都有,有穿胡服的,有着甲衣的,但皆浑身湿泞泞的,将地上的木板都积出一片片水渍。 卢植坐在上首的马扎上,看了下两边,率先道: “怎么看着一个个丧家之犬的样子。” 公孙瓒第一个出列,他刚刚就属于那一派不整洁的,他道: “卢帅,刚刚咱们休整,就清点了各部的辎重和人员。情况并不好,辎重丢了一半,士卒逃亡也极多,所以大伙心气都不太高。” 卢植冷着个脸,让各部都汇报一下各自的情况。 总体来说,当时镇北军大概是三万本兵加上中山的豪强部曲大概五六千人南下的,后面定亭救援战中,大概丢了五千多人,所以按道理现在应该还是有三万人上下的。 但卢植听到各部汇总的兵力,却整整少了五千人。换句话说,这一路逃兵就逃了四五千人。 这对士气的伤害是极大的,也可见定亭一战和后面的北上的安排,并不是所有吏士都能理解的。 很多人见到的就是汉军南下了,又败了,又跑了。所以心里没了着落,就跑了。 卢植叹了口气,并没有试图解决这个问题,只是对军吏们说了这样一句话: “等雨停了,咱们就到中人亭,那里有我布置的两万兵马和辎重,到那里休整。” 众将互相看了看,只能点头。 之后卢植又处理了一下最新的情报。 因为暴雨隔绝道路,卢植还没有得到泰山军北上的消息。但刺奸校尉耿武说已经在南面发遣了六支哨骑,会第一时间送来泰山军的消息。 卢植点头,实际上以他对张冲的了解,他一定会追上来。现在卢植已经将这一轮的战事稍微想明白了,那张冲小贼拼了命的要在滹沱水以北和他决战,就是打着毕其功于一役的打算。 所以他在见自己北上,一定会咬上来。 之后,耿武又说了河间军团的动向,他们现在虽然找不到这支偏师的位置,但此军团的哨骑却找到了卢植这边,送来了三守臣的决心:他们必带着河间军团北上中人亭,与卢植汇合。 三守臣的这份决心让卢植心里得到了安慰,也巩固了他在中人亭和泰山军决战的信心。 之后,卢植又处理了一些军务,就让各军将回去了。 他也乏了,要休息一会。 最后,卢植在温暖的软榻和宁神的沉香中缓缓入睡。其余的仆隶们也忙完了手里的活,围着卢植的卧室也开始打盹。 高级的仆隶睡在室内的干草上,下级的仆隶则只能睡在外面的马厩和车棚里。虽然外面暴雨磅礴,但不妨碍所有人都迎来了一个香甜的好梦。 哦,错了。这里的所有人只是卢植的随军幕府所有人,并不包括可怜的镇北军基层吏士们。 大约是在卢植入梦的同一时候,在距离他四里外的一个帐篷里,他可怜的部下正咒骂着这该死的暴雨。 这名低级军吏有个响亮的名字,太史慈。 是的,这位来自青州东莱的寒门武士通过自己的努力成为本郡一名郡吏。但后来东莱郡与青州州府卷入一场纷端,太史慈的人生就被改变了。 太史慈现在还记得当时太守嘱咐他去追州府的使者的时候,说了三遍: “君只需查验州府是否上通,万不可坏人公章。” 太史慈哪不知道太守的意思,这明明就是要自己行过激之事啊。但最后太史慈还是应了这事,因为太守对自己有举荐之恩,他万万不能推辞。 之后的故事就简单了,他在洛阳门口堵住了州府的使者,骗得了公章并撕毁。之后又哄骗使者逃亡,然后自己交上了本郡的公章。 于是,在本郡和州府的争斗中,本郡完胜。 本来太史慈觉得这事最多是被褫夺官职,但有太守的庇护,只要熬走刺史,太守照样可以再简拔他。 但太史慈万万想不到,最先被调走的却是自家太守,于是他在老家也呆不得了。 当时东莱的游侠罪人亡命,往往都是渡海到对面的辽东。一则不属于青州辖区,二则辽东郡治不强,正是强人用武之地。 所以太史慈就从蓬莱栾氏口,坐着舢板花了一天一夜飘到了对面的海滩。 这处海岸因遍布青苔,也被登陆的青州强人们称呼为“青泥归”。 寓意这些离乡人贱如泥的青州人,期望有机会能有一日再从这里踏上归乡之路。 太史慈入了辽东后,很快天下就大乱起来。先是泰山贼乱,后是黄巾蜂起,太史慈预感天下将有变,也在青州流人之中招揽了一支队伍。 但太史慈的野望很快就被辽东当地的复杂局势给打断了,这里不仅有鲜卑、乌桓的酋豪,更有狠辣的汉人土豪,这些人都是以宗法和血缘相凝结的,根本就不是太史慈这样的乌合之众可以对付的。 所以很快太史慈的队伍就崩散了,而他也流落到襄平的李氏手下做了一个扈兵,这一次更是随着家主李敏南下参加这一次河北大战。 太史慈因为其七尺七寸的壮阔身姿,和那一副美须髯,猿臂善射。所以在归隶镇北军序列后,很快就做到了什将,领一帐胡汉兵。 镇北军因为胡人众多,所以在军制上也沾染些许胡风。 在镇北军的系统中,太史慈自负有了用武之地,常与袍泽分麾下炙时,拔剑长啸: “丈夫生世,当带七尺之剑,以升天子之阶。诸君努力,他日当与同富贵。” 彼时的太史慈意气风发,但这个时候的他,却只有无尽的沮丧。 此时在帐篷里,太史慈只穿着犊鼻袴,浑身湿漉漉的。而原先的军衣和甲胄早就被扔到了帐篷的一角,无人问津。 帐里几个汉兵正用潮湿的藁草生起着火堆,但湿草并不能给他们带来温暖,反而被烟熏得一直咳嗽。 太史慈的脚因为泡在水里久了,已经肿的和靴子套在了一块。一边的胡兵费了半天劲还是没能将靴子给脱下来。 另外一个胡兵正用拧干的什旗擦拭着太史慈的身子,然后又小心地取出一件层层包裹住的干毛毯裹着太史慈。 太史慈又是一个喷嚏,他呆若木鸡的受着手下们的摆布,衰弱到了一种了无生意的状态。 疲惫、寒冷、虚弱、绝望,各种负面的情绪萦绕在太史慈的心头,他对自己最上头的营将李敏充满了抱怨。 前日白日的一战,正是李敏的一意孤行使得弟兄们遭受到了巨大的伤亡。太史慈帐下本来有汉兵八人,胡兵六人的。 但现在,就剩下汉兵五人,胡兵两人,兵力整整折损了一半。而这还是太史慈勇武不凡,又有意护持着的结果。 不过虽然这一战结果惨烈,但也不是没意外之喜。 就比如现在太史慈帐下的七个人就对太史慈忠诚无比,因为他们的命都是太史慈用箭救下的。 在太史慈陷入年轻人的自怨自艾,春伤秋悲的时候,帐幕被掀开,走进来三个军卒。 他们三个都是太史慈的帐下兵,其中一个是太史慈的副手,伍长老郑。 老郑是辽东的猎户,有着丰富的山林经验,刚刚带着两个手下就出去找物资去了。 他们进来后,也将湿衣服脱掉,然后到那火堆取暖。 老郑对太史慈抱怨道: “什将,你说上头那些人是打得什么仗,我这走的一路看到外面的弟兄们没有一个不在骂的。” 太史慈哼了句: “那李敏就不是一个带兵的人,要是让我来管,这仗不是这样子。” 这下子反倒是老郑沉默了,他知道自家什将不凡,那手剑术、戟术、箭术,寻常人得一就可称勇了,自家什将却三技精绝,这是何等武勇。 但老郑毕竟是辽东人,要他去非议自己主家,他是万万不敢的。 所以老郑就换了个话题,邀功似的对后面一个绒毛都没黑的少年道: “小张,把藏起来的野鸭拿出来来吧。” 说完话,那少年军卒就笑嘻嘻的拿出藏在军衣内的死野鸭。 然后就听老郑炫耀道: “什将,你说咱老郑这运气怎么样。之前咱落帐的时候就瞅见我们后面有一片苜蓿,咱就惦记上了。这东西可是好东西,不仅人能吃,还能割来混着枝条做成榻,这样咱也不用睡在这泥上。” 老郑显然是个话多的,还非常懂制造悬念: “然后什将你猜怎么着,咱带着小张和小樊去割苜蓿的时候,正碰到了这傻鸟落在丛里。应该是暴雨砸死的吧,反正便宜了咱们。” 太史慈看着那不小的野鸭,咽了咽口水,忍不住道: “这鸭应该不是病鸭吧。” 老郑很有信心: “准不是,我打猎多少年了,怎么可能看错。” 有老郑保证,太史慈放下心,就对帐里的另一个伍长道: “老牟,伱去辎重营弄个锅来。这肉太少,还是得做汤,这样弟兄们都能暖暖。” 这叫老牟的伍长哎了声,就要出帐。 老郑就忙拦住,没好气的对太史慈道: “什将哎,这锅万万不能借的。那些个辎重营的人心黑得很,知道咱要借锅,准要索贿。而且什将你是不知道这会其他帐的弟兄们是饿成啥样了,要是闻到咱这肉香味,还不过来抢?” 太史慈面子上过不去,强嘴一句: “给他们狗胆,我揍死他们。” 但他也知道老郑说的对,没奈何道: “那咋办?总不能生吃吧、” 但等太史慈看到麾下这七个人,两个茹毛饮血的胡人、五个辽东野人,吃生的不是应该的吗? 最后太史慈只能哀叹了一句: “罢了,就生吃。这他娘的打得什么鸟仗。” 第四百四十四章:阵地 如太史慈这般的,实际上已经是幸运的了。 他有水鸟肉吃,有枝条做成的简易床榻睡,实际上不知道比其他汉军强多少。 大量的军士在这一天只能胡乱拥挤地睡在泥地上,士气衰落。 在太史慈东面不远处有一处牛棚,一名持戟士就期期艾艾的在雨中巴望着棚内。 在那里,几名中级军官正吃着烤肉,不知道从哪弄的肉,哪弄的柴。 这名持戟士叫徐邈,家住蓟县,才将及冠就应募从军做了一名执戟士。只是不巧,第一次上战场,他所在的营头就在泰山军突骑的进攻下崩溃了。 徐邈本可以像其他袍泽一样顺势逃亡回家,但他不甘心,又追上了镇北军。 此时他又冷又饿,浑身湿透的看着别人吃肉,但知道这肯定是没自己份的。 所以他就只能离开牛棚,向着边上的牛仓走去,看能不能找一点干草作为晚上的床铺。 但运气眷顾着徐邈,他竟然发现了此间主人在这里挖的暗窖,还在里面得了一瓮封着农家自酿酒。 徐邈大喜若望,别看他今年才弱冠,但早就是一酒鬼,不过他们燕赵男儿又有几个不嗜酒如命呢? 再加上现在又寒又潮,这一瓮酒是何等的诱惑力。 但徐邈拿着这瓮酒,却硬生生忍住了欲望,甚至连开个封尝一尝的动作都没有。 一般来说,你能压制欲望的唯一原因就是你在追求更深的欲望。 徐邈就是如此,他决定用这瓮酒来求一个前程。 他小心的看着周围,见附近没有人后,就用干草包裹着酒瓮,重新返回到了刚刚那处牛棚。 但徐邈这次重返就惹恼了里面的一位军吏,此人黑熊般一身粗肉,双目牛眼暴突,狰狞凶煞。 他对着去而复归的徐邈恶狠狠道: “狗奴,你扰到乃公的兴头了。去去来来,来来去去,让我这肉吃的都不爽利,你是哪个营头的,难道不知道军法?” 徐邈忙请罪,也顺势走入到牛棚,他一进来就跪下: “几位将军,咱原是蓟县左营的士伍,在定亭一战后,营士崩溃,邈也无所依,只能随军浪荡。邈不敢扰了将军们雅兴,只因获了一瓮浊酒特来献给将军们佐肉。” 说完徐邈将怀里的酒瓮放下,又恭敬的磕了个头。 听到徐邈这话后,几个当中的一个直接走过来揭开了酒封,用水掬了一捧送入嘴里,片刻后此人大呼: “好酒,这酒非得有个二十年。” 这人本赤膊,一身的白肉,但这酒下肚后,可见的就燥红起来。 有了这军将的赞呼,剩下几个哪还耐的住,拿着水袋就来分。你一袋,他一袋,黑大汉一袋,白面狗一袋。 眨眼间,这瓮二十年的陈酿就被这几个军将分的一干二净。 整个牛棚都散发着熏香的酒气,只让跪着的徐邈也口水直咽。 很快,酒酣半饱,那黑汉军将像是想起来一样,问了句: “起来吧,你既然是蓟县左营的,那也算是我等家乡子弟了。这酒不错,你有什么想要的,说来听听,乃公几个现在兴致好,说不定就应了。” 徐邈恭敬道: “几位将军,邈一路飘零,未逢明主,想随几位将军身边鞍前马后做个执戟。” 那黑大汉不是当中领头的,就转头问了边上一个沉稳的军将: “老乐,这人要投咱们,收不?” 那叫老乐的,是乐隐的儿子,乐尚。乐隐被何苗征召去西京做了长史,他儿子乐尚就带着族人留在家乡。后来卢帅大典兵,蓟县豪强子弟踊跃入军,他也就带着其父同门子弟一起参军了。 这里面,刚刚那个如貔貅一般的黑汉是费曜,是安平郡一带的大豪侠,当年受乐隐恩,所以这一次随其子乐尚一起投军,一方面博个前程,一方面护持乐尚。 而另一个白面的军将,也是乐隐的学生,叫史路。 此时,乐尚见费曜想收这个机灵的持戟士,心里也欣赏这个说话有礼有节的军士,像是读过经的。 乐尚这类经学子弟便是从了军了,也对这类好文的吏士更有好感。 于是乐尚点了点头,对依旧跪着的徐邈道: “看你说话也是一个懂文的,但那个明主这话可当不得,咱们军中只有一主,那就是卢帅。你乡间鄙夫胡言乱语也不怪你,但下次再也这类话,定饶不了你。不过我见你机警,便允你一个前程。你拿我符节,去后面的军帐入军吧。以后你就是咱们安平营的一员了。” 徐邈大喜,恭恭敬敬的接过符节,然后又后退到了雨中,等乐尚这些人目光移去,之后才离开。 见徐邈走了,那喝酒喝得熏熏的史路,说了句: “这小子挺像阿招的。哎,就是不知道阿招是死是活了。” 史路口中说的阿招,正是他们的同门牵招。 乐尚听了这话,有点不高兴,他冷道: “我之前便说那刘备狂狷,自以为皇室之后,讨得好大名声。之前带着咱们幽州子弟南下马上取富贵,现在他是富贵了,但当日随他一起南下的子弟们,都在哪?可怜阿招了。” 乐尚的话惹得几个皆沉默,原先刘备在东都做了振武将军良乡亭侯后,就让人回幽州老家招募子弟去京都。 本来子弟们还挺踊跃,但听到刘备这功名全是在大殿上杀公卿而得来的,这对素以忠贞自称幽州士们是万万接受不了的。 所以刘备这名声算是在家乡臭了。 这也是乐尚这些人虽然和刘备关系不错,但依旧没选择南下投靠刘备的真正原因。 其实乐尚这些人也很迷茫,他们有自己的关系网和情报所以对于天下的局势是有自己的判断的。 不说河北大部已经沦陷,就说现在中原地区也是群雄割据。袁家残党果然死而不僵,即便大部分族人都在京都被诛杀,但逃出去的几个依旧重振了声势。 其中袁绍据汝颍、袁术据南阳,曹操据济南,张邈据陈留,皆是大郡,还同气连枝对抗东都。本还有机会重整山河的关东朝庭真正的四分五裂了。 这种局势下,如乐尚这些人只能随波追流,正如此时他说的: “管他那么多,今朝有酒今朝醉,来,喝!” …… 天渐渐黑了,雨渐渐小了。 徐邈还是穿着原先的军衣,沉沉的睡在一草垛上。此时的他已经是安平营的一名帐下执戟郎。 从普通的执戟士到现在的守卫大帐的执戟郎,徐邈升官了。花费的不过就是一瓮酒。 这就是送礼的艺术,得送在合适的时候。 徐邈年纪小,再加上第一次徒步行军就是走了一整天之久,所以这会睡醒了后,还是非常虚弱。 这个时候因为乐尚还在睡觉,所以徐邈没有其他任务,就走到一处篝火边取暖。 安平营作为镇北军的主力营头,在后勤供给上是靠前的。所以当辎重营送来一批储备的薪柴后,这些安平营的执戟郎们毫不犹豫就用了起来。 有着温暖的火光烘烤,徐邈的身体舒服了不少。更难得的是,火架上还炖了一点肉汤,虽然不知道是什么肉,但依旧香气扑鼻。 火堆边,一个老军看徐邈过来,就主动的为他盛了一碗汤。 徐邈受宠若惊的接过,小心翼翼的抿了一口。 那肉汤的醇香直接炸开了他的味蕾,徐邈都快哭了,心里暗暗肯定自己这一次赌对了。 不是加入安平营,做了最核心的执戟郎,焉能有这一碗肉汤喝? 徐邈是新人,那些围着火堆而坐的老执戟郎们也只是看了一眼就不关注了。他们正讨论着今日的情况和后面的战事。 这些执戟郎是后备军吏,所以对于战事的关心显然要高过普通军士。 这些人各自说着他们的见闻,比如有人看到乌桓营的一些人劫掠了一个山寮落,杀了十几人,最后就抢了些块茎。 比如有人说之前一个军吏消失了,然后就被发现被吊死在树枝上,整个背脊骨都被剜出来了,可怕得不行。 徐邈边喝汤边听着这些袍泽聊些有的没的,虽然信息很多,但前前后后都反应一个事: “汉军的境遇很不妙。” 这让刚刚好过不少的徐邈心里不安: “难道好日子还没过上几天就没了?” 谁也没办法回答徐邈这个问题,只有最后的决战才能决定一切。 …… 翌日清晨,大雨终于结束了,汉军在君子营的传令骑吏们的催促下开始拔营。 很快,到了下午的时候,他们就赶到了中人亭。 这里就是卢植设计的埋葬泰山军的战场。 此时,卢植带着儿子卢毓,还有亲从将虞延、公孙瓒等军将走到了附近的一处斜坡,好得以环视中人亭。 此地位于一处山脊顶端,视野最为开阔,他们站在这里能够俯瞰整片中人亭的原野和郁郁葱葱的田地。 山地间的林木在昨日雨水的冲刷下郁郁苍苍。夹杂在原野上的工事军阵就仿佛一条条赤带,绕在山野间,给这片土地带来勃勃生机。 纵目看去,蒸腾的水汽还在聚集,又给这片地方带了一丝丝神秘的朦胧。 此等美景便是公孙瓒这样的铁血武夫都有一丝悸动,只觉得如果能邀一二美姬悠游踏青,那必然是顶好的日子。 只可惜,这里只有像他一般粗野的遍地武夫。 卢植没有自己学生的柔情,他这会正仔细观察着中人亭的工事。这片预设的战场比他想象的还要开阔些,完全够打一场十万人规模的战事。 但如此开阔的战场,也为卢植的防御带来了麻烦,泰山军完全可以从两侧袭击这里的军阵。 本来他还担心韦端察觉不到这种漏洞,但看到两侧挖好的深堑和营壁,卢植终于放心了心来。 看来这韦端办的不错。 卢植又看了一会,没有更多的补充后,就带着将佐幕僚们返回大营了。 给卢植作为幕府所在的大营坐落在山麓的阴面,正好在一片平地上。 这会营地已经是炊烟袅袅,肉香味弥漫着整个背坡。 卢植在这里储备了大量的粮秣和羊群,原先和代北胡人互市得来的羊群尽数被赶到了这里,供给这里的大军。 镇北军也在充足的肉食和清朗的天气中恢复着士气。 卢植巡视了一遍营地,见吏士们普遍精神状态不错,才放心入了中帐。 在这里,他和众幕僚还有军将们烤着羊肉,边吃边聊着军略。 在中人亭的南面,公綦稠的乌桓突骑已经构建了一条松散的前哨线,随时传递泰山军的军情。 在中人亭的坡地阳面,一共有二十个营头,共计两万兵,这些都是原先河北汉军主力,是老北军的底子。 步兵校尉韦端、越骑校尉周忠、长水校尉魏杰、屯骑校尉马腾四校尉各领五营兵,屯驻阳坡。其中以步兵校尉韦端为前军将军,节度诸军。 而在中人亭的坡地阴面,卢植将镇北军团的本土兵马悉数布置了这里。包括骑兵四千,步兵一万六千,弓弩兵两千。 就这样,聚集在中人亭的镇北军总兵力达到了战兵四万两千之巨,还有人数不等的仆隶壮丁,皆为辎兵。 但就是这样的情况,卢植的幕僚们还是充满了不安,因为他们到现在还没能得到偏军河间军团的消息。 他们会北上吗?北上安全吗?他们能及时赶来吗? 这一个个问题都增加了此战的变数。 还有一个更隐晦的担心,那就是幕僚们发现卢植今日的精神格外的好,但在昨日那种疲惫下,这种精神的焕发却更让人心忧。 在这一场决定北地归属的大战中,如果作为主帅的卢植出个什么意外,谁能肩负这一军统帅之责? 于是,卢植的长史种拂就忍不住谈到了这事: “镇北将军,此战事关重大,现在还没有立副帅呢。不知道卢帅有何想法。” 别人说这个话,不知道要鼓足多少勇气,但种拂作为卢植的老搭档又是朝中公卿,自然言谈无忌。 卢植听完这话,平静的讲了一个人: “韦端不错,治军严谨,能为我副。” 种拂点头,心里还是认为卢植忠贞汉室的,没提什么让自己儿子做的糊涂话。 种拂确定好最重要的事后,就不再多说了,但刚刚来的原中山国长史闵纯却又问了一个事: “敢问卢帅对此战有何筹划?” 闵纯是冀州大族出身,也是懂一点军事的,自觉大帅坐帐应该满腹机宜,所以有此问。 但卢植却颇有点不耐,对闵纯反问了句: “你知道泰山军何时能到中人亭?” 闵纯摇头,不知。 卢植又问: “你认为此战是谁攻谁守?” 闵纯想了一下,道: “敌攻我守。” 卢植讥笑: “你既然知道是我守,那我又不知道张冲小贼是何军略,我又有何军略能告诉你?” 闵纯哑口无言,满脸涨红,不再说话了。 卢植看了一眼闵纯,最后对在场所有军将道: “这一战,没有什么军略,只有一样,那就是不管发生何事,必为汉室尽忠。” 全场军将其从坐起,高呼: “为汉室尽忠。” 之后卢植就令各军将如数回营了。 人群中,新的屯骑校尉马腾刚从大帐出来,就皱着眉头纵马回到了他在阳面坡的阵地。 他所部扎营在阳面坡的东北面,而且因为来的较早,还在那里修建了一处坚固壁垒。 马腾纵马入壁后,神情非常严肃,还有点不安。 他手下的五营将之一的庞德看出了不对劲,悄声问道: “主公,这是怎么了?刚从中军回来就愁眉不展。” 庞德是马腾的人,马腾也不隐瞒,他悄声道: “刚刚我在大营,看卢帅两颊泛红,像是病了。” 庞德一惊: “病了?这岂不是……” 马腾忧心道: “是啊,可能种长史就是看出了这个意思,所以当众问了谁做副帅。这不就是问,如果卢帅死了,谁来指挥镇北军吗?” 庞德咋舌: “所以,选了谁?” 马腾叹了口气: “韦端。” 这下子庞德反倒是奇怪了,他问: “韦校尉的能力我等都是知道的,主公还有何忧?” 马腾捂住额头,再次一叹: “你是不知道,当时卢帅提议韦端的时候,我在下面分明看得那公孙瓒等幽州边将声色阴晦,这是明显不服啊。” “而现在大战在即,主帅不豫,内外间隙,这仗真不知道怎么打。甚至,当时那个闵纯还问了卢帅对此战的规划,还被一顿训骂,这就更让人心里没底了。” 此时的庞德也就是有勇力的骑将,对于这些复杂的事情实在没有什么看法,他只能问一句: “那主公,咱们怎么办?” 马腾也是没办法,急得在帐内来回踱步,他有点后悔在鸡泽一战没带着庞德几个跑回西边去,反倒是越走越北,离老家也越来越远了。 他都听说了,之前从河北跑到东都的高览这会已经混到二千石了,这多让人羡慕。 但现在他也没办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鼓声大作,不断有外围的哨骑飞奔而回,这是遭敌了。 然后马腾就奔出帐外,因为视野够高,他分明地看清南面一团密密麻麻的黄云压了过来。 那遮天蔽日的黄衣、黄甲、黄旌旗,无不告诉他,泰山军到了。 而且整整比他们预料的最快时间都要快一日。 第四百四十五章:龙虎 第446章 龙虎 八月十日这一天,中人亭无战事。 泰山军进抵中人亭战场的时候已经接近日暮,他们保守地选择了扎营,汉军也没有从阵地出来主动发动进攻。 于是,八月十日这一天在双方吏士们的紧张、不安、兴奋中结束了。 八月十一日,寅时,平旦。 汉军比以往早早两个时辰选择了做饭早食,此时天还没有亮,还刮着潮湿冷冽的寒风。 大雨之前,是夏天,大雨后,已是冬天。 极大的温差让各级主吏们都很不安,他们向卢植禀告情况,然后镇北将军同意将储备的烈酒发了下去。 大战前,让士兵们喝酒这无疑是一件疯狂的事情,但也许对于镇北军的吏士们来说,烈酒可能才是他们最需要的东西,远远比什么忠于汉室的空话更有用。 今天汉兵吃的是一顿羊肉焖粟饭,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一顿可能就是最后一顿了。 在辎重兵们还在忙活的时候,两名外围的哨骑带着一名陌生人急匆匆的奔驰到中军,请见卢植。 这名陌生吏士是驻守在常山关的严敬的扈兵,此刻来见卢植就是询问其部驻扎的方位。 此前,卢植从常山关南下的时候,留兵三千,以帐下将严敬为将。之后卢植决定在中人亭决战,为保兵力充足,就又让严敬带着三千军队南下中人亭。 在八月十一日大战前,严敬部抵达了。 得知严敬部及时赶到,卢植大喜,然后命其部驻守在战场之东面,受马腾部节制,好加强自己的左翼。 严敬部得到命令,很快就移动到战场的东北面,在那里和马腾部汇合了。 也是这个时候,陆续用完饭的汉军各营士卒们开始行动。 在中军轰隆隆的聚兵鼓点下,他们扛着戈戟,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泥地上,然后在各排头吏士的指挥下开到既定的位置。 不过并不是所有汉军都是如此服从。这片战场太大了,参战的各营也太多了,所以争吵和冲突在所难免。 越骑营的吏士们去后坡的草料场讨要草料的时候,就和那里的仓吏们发生了争吵。仓吏们说这一批草料是供应幽州突骑的,然后他们就被越骑营的骑士们揍了一顿,抢走了这批物资。 还有些部队,在听到中军的集合号角的时候还在睡觉。所谓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李敏昨日醉酒到现在还没醒,而帐外的扈兵们也一个个不敢入帐打扰。他们都是襄平李氏的家生部曲,对于自家家主是什么性格可以说一清二楚。 见到帐篷外养的那十几条猎犬了吗?自家家主平日最爱的一条罪法就是犬决。 所以这些扈兵们即便是听到了中军的聚兵鼓都当没听到,他们对于家主的恐惧远甚过卢植的军法。 有人说过,大兵团作战首重军纪。看来,卢植这军法也不行呀。 李敏没醒,其部上下自然也在帐篷中打着呼噜。 太史慈也不例外,他正敞着衣裳,躺在草席上呼噜大睡。他倒不是喝多了酒没醒,而是昨日上头让他们在堑壕里警戒,防止对面的泰山兵夜袭。 太史慈带着自己下面七个弟兄就在壕沟里蹲了一夜,除了被蚊虫叮咬了一顿,蹲了个寂寞。 所以从回来到现在,太史慈他们实际上拢共还没睡两个时辰。 但太史慈没醒,和他睡一起的老郑却一骨碌爬起来了,他听见了号角声。 对于像老郑这样的老卒来说,金鼓号角声是刻在他梦里的,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 他起来后发现自己做的不是梦,果然是聚兵号。 老郑忙推醒太史慈,惊道: “什将,吹聚兵号了。” 太史慈虽然威猛,但战阵经验实际上少的可怜,和老郑一比,他就是一个新兵。 听得老郑喊中军吹号,太史慈再不敢睡,忙爬起仔细听,但这一听就不对了。 他对老郑道: “这不是咱们营头的呀?” 但老郑还是拉起太史慈,并令那两个胡并给太史慈着甲。老郑心里清楚的很,他们这什人能不能活过这一战,全看自家什将了。 当太史慈披甲带着手下们出帐的时候,外面的中人亭已经煊沸如潮了,只有他们这一营还寂寂无声。 这让二人摸不得头脑,只能先在大帐中等候命令。 不过李敏部因为处在背坡,还不算第一线,所以这会的延误实际上并不算多严重。 真正重要的是前坡那二十个营头的汉军,他们在凌晨的冷风中冻冻索索的列着阵,时不时就从水袋里来一口烈酒。 这些人不是来自西北就是来自幽冀,皆是能喝酒的人。 所以这点酒水不仅仅驱赶着寒意,还让他们更兴奋起来。他们坐在地上,尽量相互依靠在一起取暖。天边只有一丝丝亮光,他们就在黑暗中小声的说着话。 有家室的正和过命的袍泽们托付着遗命,有会写字的,还负责给袍泽写一两句临别话。如果万一这场战争是汉军赢了,他们就算死了,这些东西也会和赏赐一并送回家乡,送到妻子的手中。 至于输了?那还多想什么。 在前坡的二十个营头还在缓慢移动整军的时候,突然从后坡涌过来一批商贩,他们推着装满食物和烈酒的板车就穿梭在各营之间开始兜售物资。 实际上,这些人有着双重的身份,他们既是镇北军的辎重队,也是豪强们组织的随军商团。 在此之前卢植有感于征召民夫的懈怠和麻木,将镇北军的供需任务交给了中山一带的豪强们。 卢植也是借鉴了本朝在征羌的经验。当时为了激发关东地区豪商们踊跃支前,朝庭拿相应的盐铁引子配额给这些豪商,让他们得利。 而这一次卢植也用了差不多的办法,他许诺此战的缴获可以直接从战士们手里购买。 这可是一个大生意。 每战中,镇北军的吏士们都会有缴获。但这些缴获五花八门,有奴隶、有名贵家具,有产业地契。这些东西都不方便带走,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当时处理掉。 而这个时候,镇北军的吏士们就可以和商团们变现,而商团们也可以低价获得这些超额财富。 而这一次和泰山军决战也是如此,虽然谁都看出这里面的巨大风险,但人人又都知道这里面蕴含的巨大财富。 在这里将泰山军主力歼灭,那冀州中南部岂不是任他们宰割?这得多少财富,完全都不敢想啊。 所以,最后中山国的豪强们联合幽州的一些豪强就接下了这辎重的活,为镇北军支援物资。 但商团之所以为商团就是要挣钱的。原先的东西是可以支援,但多余的是不是就要花钱买啦? 就好比这烈酒吧,卢帅储备的是人人一水袋。但对于幽州汉子们来说,这一袋够干什么? 所以这里面的商机就来了。 这会,商团们就驱赶着仆隶们在各营阵地之间吆卖着烈酒。因为军纪的原因,士卒们不能离开,但他们那渴望的眼神却给各军吏们相当大的压力。 他们这些人也知道,要是这点要求都满足不了,他们又怎么要求下面人拼命? 所以即便再悭吝的军官,也在这种压力下拥到了这些商贩身边,询问着酒水的价格。 但没有一个军吏在听到酒水价格后不倒抽一口气的。但情况都是这么个情况了,不买的话实在说不过去。 于是这些军吏们只能将之前的一些缴获变卖给了这些商团,然后又给每个士卒又分得了一袋烈酒。 乐尚就是这样慷慨的营将,他将自己边上的酒水全部买光,给所部吏士们的水袋再次添满。 安平营的执戟郎们喜滋滋的围在一起,大口大口的痛喝着。 只有徐邈在小口吞咽,完全没有一口气喝完的意思。 他边上的老军就问他了: “小徐,你留着这酒干啥?知道这是什么酒吗?这叫卖命酒。也就是咱们要上战场了,才有这的喝。你现在不喝完,后面怕是要便宜了别人了。” 老军这话很直接,就是说,这一战命都不一定能留住,还要留这点酒?傻不傻? 但徐邈听到这话后却一点也没有生气,而是非常认真的和老军道: “放心,杀我徐邈的箭还没造出来呢。我一定是要当将军的。” 老军忍不住笑出了声,打了个哈哈: “好好好,你做将军。那后面带带弟兄们。” 却不想徐邈非常认真的点了头,还说了一句: “嗯,但前提是你得活过这一战。” 这下子可把老军给气坏了,整个脸都气得涨红,别过头再不愿理会这混少年了。 …… 李敏醒了,这会正暴跳如雷的调度着部队开始列阵。 就在刚刚,他被中军奔过来的君子营士用鞭子给抽了十下,人那边抽完,留下一句话: “大帅有令,你再怠我军命,下次来的就不是鞭子了。” 这十鞭子将李敏给抽醒了,再不敢颐气指使,忙低头认错。 之后,李敏就着急忙慌的开始令军鼓手们吹打鼓角,调度军队出营盘列阵。 他们这营处在山脊的南侧坡背上,后面不远就是卢植所在的中军。所以这么近的距离,卢植除非是瞎才会看不到李敏这边的纰漏。 不过李敏到底是边军宿将,虽然为人残暴粗疏,但为将的本事一点不差。 很快的时间,得益于部队中李氏部曲的存在,其部很快就在南侧坡地的北面展开为一条纵阵,其速度也是让人叹为观止。 中古将领基本都是靠三种手段来调度指挥军队。 一靠金鼓、二靠出色的传令兵,三靠经验出色的军官团。 尤其是第三种尤为重要。如襄平李氏这样的边军将门之家,为何往往能做到代代为将?除了因为阀阅和家学之外,最重要的就是族内有一帮战阵经验丰富的部曲作为他们的军官团。 正是有了这些下放到各屯队的部曲来掌控军队,李敏才能对军队如臂使指。当然这里面还有一个后果,那就是这支军队长时间发展后会很容易成为将领的私军。 这也是李敏闯下这么大的祸,卢植也只是笞了他十鞭而不是砍他头的原因。 李敏这里的动作自然落在了后面观阵的卢植眼里,他不自觉地点点头,对边上的长史种拂道: “这李敏就是条鬣狗,非得大棍笼套相加,不能驱此人。不过一旦打服了,还是一条好狗的。” 种拂并不接这个话,他心里还是觉得卢植过于不客气了。那李敏到底是军中大将,如何能这般折辱。而且现在北军和边军的抵牾他也是看在眼里的。 随着西人的韦端被任命为副帅之后,那些边军将领就有点不满了,这个时候还以酷烈手段驯将,怕是不妥。 所以种拂跳过了这个话题,说了另一事: “咱们这边出阵了,对面泰山贼想来也该出营了。要不咱们去观一观?” 卢植没有犹豫,翻身上马,带着君子营吏士们风驰电掣的就奔到山脊的高坡,眺望着破下面的泰山贼。 然后卢植和其他军将们就看到了这一幕永生难忘的景象。 只见远处的山坡下,人已经看不得真切。但那漫无边际的黑色人群却在地平线上横亘着。 随着东面的太阳跳出地平线,温色的朝阳洒在中人亭前的山坡地上,也洒在那一众黄衣黄甲的泰山军身上。 温热的光照耀在这黄色的海洋上,这种热烈加上激情,就彷佛是一座亟待喷发的火山,蕴含着无穷的能量,这种能量能摧毁世间的一切。 这些军队不断招摇着战旗,相互之间确定着位置,然后就这么沉默着布着阵。相比于汉军的吵闹,对面的泰山军却显得安静的可怕。 卢植和种拂相互看了一眼,都看到了双方眼里的惊惧。 但二人都默契的没有提这件事,而是继续观阵,寻找着泰山军可能存在的弱点。 也许是心有灵犀吧,坡下庞大的军阵中,突然也奔出十余骑。 他们停在军阵前,当先一人手就指着卢植他们所在的方向。 这一刻,卢植无比的确定,那人就是贼首张冲。 可能是幻觉吧,很多此战余生的吏士们都说这一刻,他们好像看到张冲的背后升起了龙蟠坡下昂首吟,卢植的背后升起了虎踞坡上作势啸。 真正的龙争虎斗。 决战终于来了。 有读者老觉得我这写的水,哎,心里苦啊。细心的读者有没有发现这一场战事完全有电影一般的场景感?是的,这就是我想呈现给大伙的。这一段场景卡是这卷的最后一个了,要写的好一点。别再说水了,真要水,就不会这样写的。 最后,再给小陈支撑一波月票,走起。让我们见证着北地的最后一战! 第四百四十六章:战呐 第447章 战呐 八月十一日,卯时,破晓。 泰山军比对面的汉军整整晚了半个时辰出阵,换句话说,他们比汉军也多休息了半个时辰。 在用过辎重营准备好的一顿高热量早饭后,各部按照昨夜军会的安排,各行到了指定位置。 张冲带着横撞吏们骑马看着各部如鱼鳞一样调动。这一次随他来中人亭的一共有他的中护军一万八千人,董访的后军元帅部万人,杨茂的暂编军八千人,合计总兵力三万六千军。 而刚刚张冲观对面坡上的汉军阵的时候,以敌军营旗论大概是二十营,两万兵左右。 张冲很清楚,汉军绝对不止这点人数,不然卢植老头是不敢和他决战的。如此,坡背面应该还有一支人数相当大的后备军。 而他也没在前坡看到卢植的大纛,只有一面“韦”字大纛,这说明这一次汉军用的是双帅模式,如此的话,汉军总兵力应该不下五万。 所以这是一场三万六千对敌四万至五万左右的决战,能打。 现在张冲唯一忧心的是那支河间兵团,到现在张旦还没有送来军情,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咬住这支兵。 张冲之所以在意这支偏师倒不是真觉得此部战力有多强,而是担心一旦战事焦躁之际,突然出现敌军援军,己方这士气就要大跌,到时候能赢的也要打输了。 张冲又看了看天色,很快于禁的令兵报来消息,称中护军已经到达指定位置,列阵完毕。 再过会,董访的后军元帅部也送来消息,阵毕随时可出阵。 最后,杨茂的镇戍兵也列阵完毕,等待中军下一步军令。 张冲点头,从他这里看,中护军居中列阵,后军团居左列阵,镇戍军居右列阵,就是简简单单的排布却散发出无穷的肃杀气。 这是百战老兵的气势。 实际上因为在意汉军的偏师,张冲的时间还是很紧迫的,但到这时候就显示出张冲强大的忍耐力了。 明明很急,但他还是将一切都安排的有条不紊。 而且,刚刚突骑的八名骑将在看了战场情况后表示现在战场的路面湿泞并不利于骑兵的冲锋进攻,所以想等太阳出来后将路再烤干一点再进攻。 这些其实不用这八将说,张冲自己也是有此判断的。因为在三河亭的主动追击拦截,镇北军最重要的幽州突骑实际上不是减损就是随着盖彤去了河间军团。 而剩下的汉军骑军虽然规模还可以,但普遍都是胡骑,战心并不坚决。所以这一战中,张冲手上的四千精锐突骑就成了他的重要战力。 所以即便是保证骑兵发挥出最大战力,张冲也要按耐住战心,等待合适的机会。 许是这一战太过重要,对面的卢植也非常谨慎,在将军力排开后,也选择了坐战,保存体力。 双方主帅都不急着主动发动进攻,那下面的各营吏士们也乐得保存体力。 泰山军这边大部分都是老兵,虽然对于这一战也很忐忑,但他们没有傻傻的焦灼内耗,而是做着一些自己的事。 不少人就打磨着武器,这些老兵除了有自己的制式兵刃还有自己的私兵,有缴获的,有交换的,都是他们最后保命的武器。 还有不少人正将臂章缝补到军衣上,显然是担心自己要是死了,这军臂章丢了。到时候营里确定不了他的身份,这抚恤都麻烦。 这些老军们不是不在意生死,而是他们知道命是属于老天的。什么时候收走都看天意,而他们能做的就是让家人安安心心收到抚恤。 而各营的辎重队也没闲着,他们虽然不用上战场,有一定的安稳。但他们的命运实际上又和泰山军战兵们联系在一起,战兵要是败了,他们也活不了。 每一个营都是一艘船,所有人都在这个船上,同舟共济。 辎重兵们料理着肉食,锅里煮着盐水。等到放凉后,就有辅兵用竹筒灌装送到外面的吏士们手上。 这些盐水和后面送来的肉块将是他们战时的全部补充。 但最忙碌的还是属于中军的医匠营,大概七百多人的医匠将要在今日的战事中处理前线所有吏士们的伤情。 这会,一百多口大锅都煮沸起来,里面满是绷带、锯子。边上还有一个简易的营盘,可以同时容纳五百人做手术。 而中军的辎重吏士们也在不断给随营的担架队们鼓劲,告诉他们自己的工作有多重要,每及时送回一个泰山军吏士,就可能少死一名勇士。 毫不客气的说,这一战后方的军吏家属们是哭是笑就全看这些担架队的了。 在各营都在忙碌的时候,郭祖对还在观阵的张冲小声道: “王上,膳食弄好了。” 张冲点头,没有什么作留,就带着横撞吏们返回了后方的大帐。 那里有一处平整的空地,巨大的帷幕已经立起,支出了一个简单的幕府中军。 当张冲来的时候,全军营将级别以上的军将悉数在场。 原来这是一顿战前的中高级军吏动员餐。 张冲入座后没有说什么废话,直接说: “大家吃。” 说完率先抓起一个白煮肉肘子就开始撕咬。 在场的都是随张冲转战数年的猛将,生死之间也不知道走过几次了,哪那么多生离死别的矫情。于是一个个和张冲一样,拿着个肘子就猛啃。 一个肘子两斤重,张冲一口气吃完,最后才满足的打了一个嗝。 然后就看着下面的弟兄们吃完。 这些人中有和他林中聚义的老弟兄,有以前的汉军,有曾是豪强子弟,有游侠豪杰,有历史上有名有姓的,但他们都是随张冲浴血生死的老弟兄。 武夫嘛,吃饭就是快。 张冲吃完没一会,下面的都吃完了。如典韦更是粗豪的摸着嘴边的油,笑道: “说来也怪,以前一介不名的时候,偶尔吃一顿肉就是最畅快的时候。后来吃肉多了,发现过去那种畅快就怎么也找不到了。但今儿,咱老典又吃的顶痛快。咱老典今天吃了这顿肉,非得多杀几个贼将不可。” 典韦说完,蔡确就拍着手附和道: “对对对,俺今个也是同一个心思,就是要有酒就更好了。” 蔡确说完,于禁就瞪了他一眼,然后他转首对张冲道: “王上,各部已经调度完毕。咱们什么时候打。末将担心,咱们要是再耽搁,怕又让这老贼跑了。” 张冲摇了摇头,他肯定道: “卢植不会跑的。这一次,在这中人亭,不是他死就是我亡。这就是我和他最后的决战。” 于禁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张冲又看了一遍帐内的众将,六十多人很多,但张冲却将每一张脸都看着仔细。原先被典韦和蔡确带动起来的氛围也渐渐压抑下来。 所有人都抿着嘴不说话,他们努力的和张冲对视着。这是王上成为王上后,他们第一次正视着王上。 王上一句话没有说,但他们却明白了所有。 时间很紧,但张冲依旧看完了所有人,将他们这一刻的面孔牢牢记在脑海里。 渐渐的,张冲的眼眶湿润了,他没有在弟兄们面前掩饰着自己的情感。因为对于很多人,这一次就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张冲撇开眼角的一滴泪水,做了最后的部署: “这一战,我们并不占优。敌军的坚韧也不是我们过往对手能比的。所以要想打赢这一仗,我们可能要付出很多,甚至是包括你我的性命。对,也可能包括我。如果这一战我和弟兄们战死了,那活着的弟兄就带兵去寻阿旦,如果阿旦不幸也战不力,那弟兄们就去找南面的老关。不要想着去扶持我那幼小的儿子,对我来说,我们弟兄们奋斗的理想比所谓的继承更重要。” 张冲的话第一次被打断,却是李大目红着眼睛,跪在地上咬牙切齿: “王上,不要说这番话。我大目这条命就是王上改的,如果这一战真的要有牺牲。我李大目愿为张家先死,我没死之前,王上你一根毛都不会伤到。” 而那边于禁也平静的跪在地上,他磕了一个头,坚定道: “王上,我之前曾在你面前发誓,说我于禁愿为张家世代赴汤蹈火。而现在我依然会这么说:‘王上,末将于禁愿为张家世代赴汤蹈火。’请下令吧。” 在场的军将们已经赤红着眼,他们嘶吼: “请下令吧。” 张冲笑了,虽然眼角那滴泪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挂在了那里,但他真的是发心而笑。 他哈哈大笑: “好,伱们护我,我张冲也护你们。就让我们弟兄们一起,战出个太平盛世。” 众将高呼: “战出个太平盛世。” 帷幕外的横撞吏们也听到了这番怒吼,他们同样拔刀高吼: “战出个太平盛世。” 这声音从中护军开始扩大,到了后军部,又到了镇戍军,声音越来越大。 一个人的声音可能很少,但十个人的声音就大了,一百个人的声音会更大。 但当万人、五万人、十万人皆齐呼一个口号的时候,这就是不是声音了,它是一种力量,一种改天换地的力量。 这一刻,以众生之名,借苍生之力,泰山军就要为千年以来的黔首们求得太平盛世。 骇然的口号,排山倒海传到坡上的汉军耳边,震得他们心神摇曳。好些个军将一个不稳,从马上摔下,鼻青脸肿外,还有几个摔断了脖子。 曾有一人在长坂坡据水断桥,喝退三军。但一人之力怎敌万人之心,这一刻中人亭上空的云层都被吼散了,落出了更多的阳光。 卢植的大纛已经前移到坡上,好让全军都看到,他卢植就在这里。 满怀自信的卢植本还从容的坐在大纛下。但等到他听到下面泰山军爆发的战吼后,尤其是听到那四个字“天下太平”,卢植开始焦灼地捏着马鞭。 他喃喃道: “难道汉室没给你们盛世吗?文景之治、孝武盛世、光武中兴。虽然现在是苦一点,但每苦个二十年,好日子不就来了吗?为何要这么着急?就不能再努力忍耐忍耐吗?” 卢植的呢喃越来越快,越来越想。他边上的长史种拂一把拉住卢植的手,稳道: “卢帅,要决战了。” 这才将卢植唤回来,其人终于不再多想,就静静地等待。 时间很快到了卯时三刻。 和风旭日喻示着今天将会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原先还湿泞的坡地也很快干燥起来。 张冲从幕帐中走出,还是穿着他那副镜面甲,全身披挂。 他漫步走上中军的高台,眺望着远处的漫山绛红,深深吸了一口气,正声道: “擂战鼓!” 下面的横撞吏,包括常雕、韩当、程普在内的十六名勇士,齐齐高呼: “擂战鼓。” 早已等候的八十六名赤膊力士在队头的起拍下,开始敲起沉闷厚重的交战鼓。 这一次战鼓就一直不停,力士们力竭后就有人替换,而且这个过程中,鼓点还不乱。 一刻后,张冲喃喃念着: “起刀兵,换太平,直叫天下复清明!” 果然,在张冲念着的同时。 下面的各部也升起了营旗、战旗、五方旗、背旗、然后陆续高呼: “起刀兵,换太平,直叫天下复清明!” 声音从乱到齐,从平静到激昂。 终于,张冲再耐不住情绪,激昂吼出: “战!” …… 泰山军已经出战了,汉军这里也开始走马飞传,鼓点频急,准备应战。 大纛下,卢植披上了盆领铠,原先还佝偻的身躯在甲胄的衬托下高大威猛。 卢植的侍从将郑益,他的父亲是青州大儒郑玄,也是卢植的师兄。他帮助卢植扶上了马鞍,但因为托力过大,一不小心将卢植托到了马鞍的另一侧。 郑益有点慌张,忙给卢植扶正,很是羞愧。 卢植拿马鞭轻点了一下郑益的头盔,温柔道: “小子,帮你师叔这样年龄的老者上马的时候,力道要轻。不然可得要栽下来。我这个岁数,栽了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最后卢植意味深长的嘱咐郑益: “护好你的小师弟,一会大战起来,就再也顾不得你们了。” 说完,卢植不再理会懵懂的郑益,纵马上前准备励军。 就这样,郑益看着师叔那火红色的披风越来越远,越来越淡,最后再也见不到。 写此文一度三泪目。感兄弟之义,感理想献身,感全力以赴。以苍生之名,借万民之力,张冲你这一战一定要赢啊! 第四百四十七章:交战 第44八章 交战 镇北军的前线沿着中人亭向两侧坡地横亘大约有三里。 所以卢植是骑着他那匹红龙驹奔行在前线阵地的。在部下们面前,卢植再无之前的迷茫、不安,取而代之的是永远的自信和威严。 他如一个少年一般,带着他的学生们在吏士们的山呼海啸中穿行。卢植还是穿着那身盆领铠,火红的披风,绛色的军衣,枣红的马,他就如一团烈火,要将燃尽自己的生命力,去唤醒部下们的斗志。 卢植的学生们也是如其师一般打扮,他们几乎都是幽州权贵的子弟,在这一战中他们将肩负传递军情,护卫卢植的重任。 他们看着自己的老师雄姿英发,和过去轻挥羽扇时的大儒形象完全不同。但这才是他们期望的老师,一名能带领他们获得胜利的统帅。 他们被卢植的热情所感染,皆拿出自己最恣意的风范,追随着老师做这战前最后的励气。 卢植畅快地奔行在阵前,手上高举着马鞭,每到一营,旋起一营的欢呼。 当卢植带着君子营行到李敏的营头的时候,太史慈的所什就在前列,所以从头到尾看着卢植是多么得三军吏士之心。 万人山呼海啸,那是何等的动人心魄。太史慈置身在这个场域下,整个人都激动得战栗着。 他兴奋的和边上的老郑道: “大丈夫当如是,大丈夫当如是。” 太史慈癔症似的重复着这句话,完全没看到老郑的脸色是苍白和落寂。 老郑喃喃说着一句: “谁愿意做大丈夫谁去,咱老郑就想能活下去。” …… 汉军这一战中,涉及到差不多五十多个营头,如果都平级和卢植汇报,咱们大帅就是有再多的幕僚团和军官团都无法调度。 所以卢植在此战一共任命了一名副帅和六名方面将来分担决策的压力。 除了韦端受命为副帅,节度前坡二十营之外,他自己还直领着八营兵。然后在前坡的东面,越骑校尉周忠作为东面方任,领骑一营,步五营。在西面,则是长水校尉魏杰做西面方任,同样领骑一营,步五营。 在后坡,同样有三名方面将,分别是东面方面将公孙瓒,领骑两营,步四营。西面方面将李敏,领骑一营,步五营。 然后剩下的如第五儁的射声营、张纯的突骑、公綦稠的乌桓兵,高蕃的渤海大戟士,皆隶属在中军麾下,由卢植直接调度。 有了这正负两帅、六员方面将来节度诸军,汉军的整个决策系统就被分级成三级,各有归属,井井有条。 卢植奔行了一圈后,就从李敏那方面撤回了前坡的大纛下。 当他从容坐定后,边上捧节杖的郑益分明是看到卢植的手在抖。他只当以为刚刚那番纵马耗费了卢植的体能,根本不会想到此时的卢植内心非常慌。 刚刚奔了一轮后,卢植对自己部队的情况有了直观的了解。 各营前三排都不错,皆是选的精勇的披甲士。但只要留心看后面,就能看到不少士卒紧张的趴在地上呕吐。 卢植战前对于己方的情况就很了解,别看他有五万多人,但实际上各营非常参差不齐。 里面让他放心的是边军和北军的核心,大概有两万人左右。剩下的是他撤回幽州后征募的各郡县营兵,大概又有三万人。这些人中有骁勇善战的,但多数士卒都是无经验的农夫成军。 虽然幽州人尚武,即便是小孩妇孺都能上阵。但新兵和老兵到底是不一样的,没有战阵经验,十成技艺发挥不了三成。 然后就是骑兵这一块了,这是卢植最后悔的。他后悔自己之前为何要将公孙瓒撤回来,现在那盖彤不知道将幽州突骑带到哪里去了,他现在手上的骑兵就剩一些不懂汉法的胡兵和缺乏骑战训练的良家子。 幸亏公孙瓒撤回来的时候带着了白马义从,不然这次他手上真没有决定性的骑军力量了。 卢植还在想着很多,比如为了防止敌军迂回他的西侧,他命辎重营在西面加筑防御工事。现在也不知这工事壁垒如何了。 他能看到的就是布置在东面的壁垒已经修建完毕,完全可以阻挡敌军从东面迂回。他在战前就给前坡东面将周忠下了死命令,让其不惜一切代价防守住这处的壁垒。 但卢植想再多也无济于事了,在他患得患失的时候,战事已经打起来了。 而最先接触的正是周忠的东壁。 …… 八月十一日,寅时初,中人亭。 泰山军右翼主帅杨茂带领右翼八千镇戍兵,并中军调配的援军后备四千,开始主动对汉军的东面战线发动进攻。 战前张冲按照舆图所示,知道在汉军的东面有一片树林,占据那里可以直接威胁后坡的汉军左翼。 于是,张冲给杨茂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占据那片树林并守住那里,给汉军侧面持续的压力。 但当杨茂纵目看往前方数里外的战场,他除了看到了那片显眼的森林之外,还看到了一座坞壁扎根在那里。 这下子杨茂就知道要占据汉军左翼的森林,非得打一番苦仗不可。 杨茂的判断是对的。 他对面的汉军主将周忠并不是寻常的汉将。他出自庐江周氏、是桓帝时期的司空周景之子。先后参加过平羌之乱,南部民乱,是周氏中最出色的将才。 而且这一次卢植点方面将有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地方,那就是所有人都是和泰山军实际大战过的。卢植认为,只有真正交过手,这些汉将们才不会轻视对面。 周忠就是如此,他在鸡泽和泰山军大战过,知道对面无论是战意还是甲械还是军事素质都是不弱于北军的存在。 所以在得了卢植要他守住东壁的死命令后,周忠一点不敢懈怠,就为此军事目标做了一系列布置。 他麾下有骑一营,步五营,总共战兵在六千人上下,兵力并不富裕。 所以他令他儿子周晖领一营步兵驻守东壁,又命马腾领骑五百,并一个步兵营防守在森林中占据这片交通点。然后将另外两个步兵营布置在东壁的下面,好与壁内的友军相互掩护。 最后,他自己带着剩下的五百骑和一营步兵驻守在东壁北面的高地上,作为全军预备,随时准备支援下方的战事。 而对于这些,杨茂并不清楚。 但不管前面汉军有多少人,他杨茂也要完成张冲下的任务,因为他输不起。 此前定亭一战,他自觉得用了全力,但到底办差了一件事,那就是没能将卢植的主力给留下来。 虽然他是救援弟兄们,但任务到底是没完成。 但实际上杨茂想错了,在张冲看来,正是杨茂眷念吏士们生死才让他觉得杨茂依旧还是一名良将的。 能关心士卒、能在乎士卒,这就是一名合格的将领。 在张冲这里,杨茂差的不是将才而是帅才,他对于局势的发展没有自己的判断,也不知道及时和后方的张冲沟通。所以,杨茂差在这里。 但在这一刻,在这中人亭战场上,杨茂的个人魅力却成了他最大的帮助。他麾下的镇戍军吏士们感念杨茂对袍泽们的救助之恩,皆呼效死。 这一次,他们要拿下敌方的阵地,证明自己。咱们镇戍兵也能打硬仗,打胜仗。 作为先锋的还是镇戍兵中第一勇将韩浩。此时他的腿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当然这是他自己讲的。 所谓伤筋动骨一百天,他的腿怎么可能好的这么快。但韩浩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容忍自己错过这一次决战的。 他韩浩要做将军,就要抓住每一次机会。 于是,韩浩主动请缨,带着所部剩下的三营两千不到的兵,率先冲上了东壁前面那起伏的山坡。 与此同时,在北面的山脊上,汉军布置在东壁前的两营开始向韩浩部宣泄着箭矢。 这一次,因为有中军辎重的支援,河内镇兵的披甲兵整整翻了一倍。而且因为这些人大部分都是从定亭血战中幸存下来的,他们整个战斗素养都在大战中得到了磨炼。 所以,即便上面箭如雨下,以韩浩为首的尖兵们丝毫没有减速,很快就蜂拥上坡。而于此同时,另一侧的魏郡镇将魏种也带着镇兵冲到了韩浩部附近。 很快,两镇就和东壁外的两营杀成一团。 而到了这里,韩浩才有机会细看不远处的坞壁。 这一看就不是典型的军事坞壁,应该是汉军在原有庄园的基础上翻建的。 在坞壁的南面入口是一排排库房,侧面都有墙壁保护。汉军可以依托墙壁对进攻的泰山军宣泄箭矢。 穿过这条甬道才到坞壁的大门,在右侧又是一座木质的塔楼可以提供攻击视角。 然后在坞壁的东侧又一是片低矮的农舍,那里已经被汉军占据,作为辎重囤放地。 然后在这片农舍的棚屋后是一片连绵的蔬菜地,应该是之前这座坞壁主人的仆隶开垦的。现在地里的蔬菜自然已经被汉军收割了,在那里汉军的一个步兵营就踩着菜地上,正和从东侧赶上来的魏郡镇兵厮杀着。 然后韩浩又看向西面,那里是东郡镇兵在进攻东壁的西侧。而且因为有他和魏种牵制住外围的汉兵,东郡兵已经杀到了东壁下。 看到这里,韩浩高呼: “弟兄们,随我冲,万不能让首功被东郡镇抢了。” 说完,韩浩搠死一个汉兵,进一步猪突向前。而他的后面,二三百名甲兵拿着各色兵刃蜂拥追随,将汉军打的节节后退。 突然,东郡镇那边一阵骚动。 原先挂着卜字旗帜的营旗落下,转而升起了一面谢字旗。 韩浩不知何故,但见东郡镇兵依然在攻击东壁,就没有再想。 实际上,就在刚刚,东郡镇将卜术因为突得太靠前,被东壁上的汉军射吏一箭穿喉,当场就战死了。 说来东郡镇也是颇多坎坷。 其部主力多是来自东郡黄巾改编的。去年,张冲从鲁中南转战到东郡与卜己合兵。但卜己担心张冲兼并自己,放弃与张冲一起西向的计划,选择了北上过河到总道那里。 但之后,东郡黄巾就一路坎坷,先是在巨鹿城下丢兵弃甲,连渠帅卜己都被扈将张勃给割了脑袋献给了汉军。那张勃就是此前被张冲断言为背主之徒。 尔后,东郡黄巾就四分五裂,只有少部分依旧团结在卜己的同族卜术身边。其余皆被王度、梁仲宁给分割。 很快,广宗巨变,王度、梁仲宁两人也先后死在乱中。就这样,东郡黄巾一直等到张冲入主广宗才恢复过来。 之后,东郡黄巾的精兵被安排到了地方作为镇戍兵,依旧以卜术为镇将,搭配东平陆人谢辉、武荣二将。 在定亭之战中,卜术带着东郡镇兵打得相当顽强,但也遭受了巨大损失。在这一次决战中,其部三营总共实兵只有一千八百人。 更要命的是,开战未即,镇将卜术就牺牲了。 当此慌乱无主之际,东平陆将谢辉当机立断换上了自己的旗帜,接过了东郡镇兵的指挥,稳住了形势。 于是,东镇兵在谢辉的指挥下继续对东壁进攻。 在韩浩、魏种、谢辉对东壁发动围攻的时候。天德军马武也带着所部六百突骑缓慢向着北面的森林迂回。 他的任务就是歼灭盘踞在林内的汉兵。在天德军的后面,是徐晃的飞龙军,他作为马武的后备,随时支援。 远处,密林中。 马腾看着东南面迂回过来的泰山军骑兵,抓着络腮胡,头疼的对边上的庞德道: “令明,这一战咱们死力打吗?” 庞德也不知道,他突然问了一句: “主公,你说咱们这一仗赢了如何,输了会如何。” 马腾仔细琢磨了一下,道: “卢植要是赢了,能守住幽州,但想吞掉泰山军怕是困难。你算算幽州多少人,冀州多少人。那泰山军都快将整个冀州占下了,还听说他们用的是秦制,耕战立国。所以这战争潜力不是幽州能比的。” “而且我有一说一,我看那卢植的状态明显不对,这一战怕是很难赢。而一旦泰山军要是赢了这一仗,那不是幽州有没有的问题,而是这天下怕是要姓张了。” 于是庞德天真的问了句: “所以?” 然后就听马腾态度暧昧的说着: “所以。” 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四百四十八章:东壁 当马武带着天德军缓步北上的时候,所在北坡的汉军越骑校尉周忠也看到了这一股迂回的敌军骑兵。 本来他并没有将这股骑兵当回事,因为他们所要攻击的密林,正是军中悍将马腾所驻扎的。 周忠不大看得上这名来自西州的边将,觉得他粗俗不类汉人,但尽管心里有成见,但还是不得不承认,这马腾是个能打的。 所以周忠就将注意力重新转向了东壁,在那里汉军的形势相当不妙。 即便是已经很高估了泰山军,但他没想到第一波攻势自己这边就快顶不住了。外围的两个步兵营很快就只能龟缩在东壁外的仓库做抵御,泰山军已经从三个方面包围住了东壁。 就在周忠犹豫着要不要现在发兵支援东壁的时候,他却看到了吐血的一幕。 原先本该与敌军骑军交锋的马腾部却不知道何故主动从密林中奔出,然后与对面一番交流后,主动将旗帜交送给了对面的泰山军骑将,还将兵刃全部丢在了地上。 做完这些后,马腾部就被敌军的一小股骑兵主动引导着撤下了战场。 看到这些,周忠哪还不明白那羌狗一般的马腾是临阵变节了?此时的周忠恨不食其肉,寝其皮,但现在他顾不上这些了,他要主动去填补因马腾变节造成的防御漏洞。 于是,他令部将赵威带领三屯甲兵南下支援密林中的步兵。 赵威所部的出现果然稳定了密林中的千人汉兵。他们正因马腾突然的临阵而降而弄得六神无主,但现在援兵来了,说明上面已经知道了这里的情况。 在林外,马武也一头雾水。 就在刚刚,一股规模与己方相当的汉军骑军突然从林中冲出,让还缓步驱驰的马武颇有点措手不及。但他刚要下令提起马速的时候,对面骑军中直接奔出了一个骑将。 此骑将披头散发,看着像个羌人,手里偃着一面旗帜,在那呼喊: “某家马腾,慕贵军高义,特来投奔。” 马武开始还觉得有诈,但后面见这些骑士开始陆续丢弃兵刃,才半信半疑的上前。 之后马武和马腾就一番对话,对面的马腾在得知马武是昔年马成之后,当即表示他们就是天定的兄弟。因为他马腾也是马援的后人,祖上就是袍泽弟兄。 马腾那特属于羌胡风的热络颇让马武吃不消。但马武也知道如果马腾真的是诚心投降,那绝对是一个打击汉军士气的绝佳武器,于是马武也虚应着。 然后让一队将带着已经丢弃兵刃的马腾部撤离战场,到泰山军阵后集结。 这是泰山军对临阵投降的汉兵的标准流程,虽然不会将之当为俘口,但依然不会让他们参与接下来的战事。 马腾和庞德没有多说什么,也乐得离开这里。 于是二人带着五百秦胡义从从东面撤了下来。 马腾走后,马武还是颇有点不真实的感觉。他晃了晃头,将马腾这个“兄弟”给记住后,再一次将注意力放在了前面的那片密林。 在那里,依旧能看到无数旗帜夹杂在丛林中,此起彼伏。 马武随后下令: “众军随我步行入林作战。” 天德军大声唱喏,纷纷下马整备甲械,开始排成小圆阵准备入林。 这个时候,汉军的赵威犯下了一个错误,他在看到泰山军骑兵赶来,侧翼又有泰山军的步兵配合时,决定放弃这片密林。 赵威是河内温人,其家与同郡的司马家关系甚笃。其人本是河内郡吏,在卢植北上过河内的时候从军,之后就一直转战在河北。 此时赵威判断,以林中汉军目前的军力和士气很难继续坚守密林,为了防止林中这千人营被击溃俘虏,他决定向着西面林外的东壁撤退,还可与那里的友军夹击泰山军。 但赵威因为视野和级别的问题,压根没能洞悉这片密林的重要性,只是单纯的将之当做为一个阻碍敌军骑兵迂回的防御手段。 实际上这片密林横亘坡南坡北,换句话说,泰山军一旦占据这里,就可以利用密林的遮掩,直接对坡后的汉军进行袭扰,使之不得休息。 但赵威不解其意,只是单纯的从兵力强弱多寡的角度做出了放弃密林的决定。 就这样,马武再一次懵然地入了林,成功占据了这一处关键的交通要地。 马武也在怀疑自己是不是走了什么大运,先是一个马腾临阵而降,又是一个汉兵不战自退,活生生让他不费一兵一卒就完成了右翼的初步任务。 但马武这边行动是顺利了,可苦了韩浩那边了。 韩浩与魏种所攻的两营汉兵皆是北军为骨干,幽州郡县边为补充的核心老营。 这两营营将一个叫赵韪、一个叫杨怀,皆是北军吏。二人一个出自巴西大族,一个出自荆州零陵,皆是勇将。 这杨怀也就罢了,只是有寻常之勇。但这赵韪却相当不凡,其父为巴西賨人豪帅,桓帝时期曾随汉军平定羌乱,其后以战功荫其人赵韪为童子郎,当时赵韪不过六岁。 之后其父因巴西板楯蛮之乱战死,赵韪就由国家抚养长大,事陈蕃为师。之后及冠之年,赵韪以童子郎的身份入北军,参加了之后刘宏时期几乎所有的战事。 赵韪从军后,立功不断,甚至在熹平六年的北伐鲜卑之战中,肚子中了一刀,最后硬生生被他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了。 但这么一个汉家忠良羽林孤儿,却因为他的老师是陈蕃就被宦官们所嫉恨,从军十余年,最后还是一名曲将。等之后随卢植出征后,在鸡泽一战中,北军吏士崩散,他才有机会升迁到营将独领一营。 虽然赵韪官运蹉跎,但他却在下层吏士们群体里有着相当高的威望。无论是他的履历还是军中重英雄的传统,都让吏士们对他爱戴有加。 此时赵韪就坐在马上不断指挥着两营汉兵,另外一营的杨怀也将指挥权交给了赵韪,让他统一指挥。 赵韪头上裹着伤,那是之前在定亭一战而受伤的,但这依然不妨碍他发挥自己出色的指挥才能。 原先这两营汉军已经被韩浩和魏种打得节节败退了,但赵韪接过指挥权后却硬生生挡住了泰山军的连绵攻势。 要知道,对面的韩浩和魏种两部加起来,兵力几乎达到四千,是赵韪这里的两倍。 韩浩和魏种都缺乏足够的调度才能,他们往往带着尖兵猛冲一阵,然后就发现自己被汉兵给包围了,然后就只能再突围。 明明他们这里是大兵力的一方,却硬生生打成了少数派。韩浩心里的那个憋屈可想而知。 但韩浩到底是名将种子,他很快就在挫败中成长。在发现对面的灵活战术是依赖于他和魏种之间迟钝的配合后,他主动和魏舟联系,决定两军联合作战,一同绞杀敌军。 这一方法很快奏效。在越来越狭窄的战场空间下,泰山军的兵力优势很快就得到了发挥。他们不断交替轮战,打得汉军疲惫不堪。 终于,汉军开始崩溃。他们本来还想退进东壁,但泰山军追击的太急了。最后这些溃兵只能拥着赵韪向着北面而逃。 而另一个营将杨怀旧没有这么幸运了,在慌不择路中一头撞上了魏种。 魏种只三刀就砍了这汉将,然后提着首级向着不远处的韩浩炫耀。 但泰山军的追击到这里也戛然而止了。 来自东壁上的汉军对着靠近的河内镇和赵郡镇疯狂的发射着箭矢。 此前,为了掩护壁外的汉兵,东方面将周忠将全部的弓手都派给了自己的儿子周晖,让他死守东壁。 周晖是一个二十岁的青年军吏,相比于老家的从弟周瑜,他的样貌要平庸很多。但面相的平庸造就了他沉稳的性格。 他一丝不苟的执行着其父的军令,带着千余名弓弩手牢牢的守在东壁。 河内镇兵之前并不清楚汉军的箭矢有这么猛,加之追击的又急,手上的牌楯早就丢了。所以在汉军的箭矢覆盖下,人如乂麦一样倒地。 在东壁的一处垛口处,氐人小帅李虎正兴奋地用着牛角弓射杀着下面的泰山兵。他暗想: “这汉人也没有什么尊重的嘛,射一箭不还是照样死?” 氐人和赵韪他们板楯蛮一样,皆常年受汉室征召出兵以获取豁免税赋。他们将之称呼为血税。 李虎和他们的族人就是在卢植带北军北上的时候被征召的,之后因为道路断绝一直留在军中。 这一战中,周忠集中全军善射的弓弩手驻防东壁,像李虎这些山道中生活长大的氐人们自然也在其中。 李虎这边射的痛快,除了有一个雄壮目标因为躲闪敏捷躲了过去,他已经射死了八名泰山军吏士了。 但李虎的快乐很快消失了,因为下面的泰山军很快就在后面的牌楯手的支援下冲到了壁下,并直接开始了攀爬。 河内多山,所以很内镇的镇戍兵们有不少都是来自山里的山寮,只用一根绳子就能攀爬险山,更遑论这处从庄园改建的坞壁。 很快河内兵就咬着短匕,别着环首刀爬上了东壁,随后便和这些弓弩手厮杀在一起。 李虎虽然在汉人这边就是贱奴一般的人物,但在氐人那边却身份尊贵。所以当即就有三个氐人勇士跑到李虎这边,就要护着他下壁。 但这四人刚走几步,就被一个浑身浴血的披甲士给拦住了。正是一肚子气的韩浩。 李虎也就认出了此人正是刚刚躲开他箭矢的泰山军勇士。 他开口问对面姓名,但他那羌语说的叽里呱啦的,韩浩如何听得懂。所以韩浩直接就回给对面一个飞斧,正中面门。 斧头巨大的力道直接将李虎的面骨都砸塌了,嗬嗬喷着血,李虎就这么死了。 这还没完,韩浩又抽出铁殳,将那三个呆傻的氐人勇士给敲死了。 看着稀烂的头颅,韩浩一点没有割的欲望,只是喷了一口吐沫骂了句: “让你射乃公,让你射乃公。不杀你杀谁?” 随后,韩浩就走了,向着东壁更深处杀去。 但韩浩根本不知道自己杀的到底是谁,就这随手一掷,一个民族崛起的火苗子就被韩浩给尿灭了。 后方的山脊上,卢植将这里的情况全部看在了眼里。 马腾部临战而降、赵威弃临而走,赵韪被溃兵裹着向北逃命,东壁一角也陷。 他没想到才接战,前坡的东方面将周忠就给自己这么一个交代。 他厌恶的对边上的君子营吏士郦恩下令道: “你去周忠那里,问问庐州周氏的脸是不是都要丢在他一人之手?我再给他两营兵,去夺下那片密林,守住东壁。做不到,就拔剑自刎吧。” 卢植说的杀气腾腾,郦恩头都不敢抬一下,领着这军令就骑马往前坡周忠的大纛所在奔去。 而卢植交代完这些,果然从周忠后方那边的公孙瓒部抽调出两千人去支援周忠了。 布置完这些,卢植让自己的亲从将虞世带铁兵去将那溃逃的赵韪给砍了。 赵韪这人,卢植当然听过,知道他是个人才。但人才又如何?这天下缺人才吗?更不用说是一个賨人之后,既无跟脚,又无价值,犯了我军法,杀了就是杀了。 虞世对赵韪这人也是听过的,知道是个好汉子。有心要替赵韪求情,但看到卢植那胭红的两颊,他就又咽下去了。 虞世领命,将自己的鬼脸铁面放下,就带着卢植的帐下铁兵队去执法了。 而远远的,被裹挟着的赵韪突然浑身冒着寒气,他看到了卢植的鬼面将正冲着自己奔来。其目的是什么还用猜? 于是赵韪高吼: “弟兄们,杀回去,咱们杀回去。狗东西铁面将要来将咱们行军法了。咱赵韪自认为是个好汉子,好汉子岂有死在自己人手里的?弟兄们,要是还认我,就随咱杀回去。非得让对面的泰山贼看看,咱们汉军也是有种的。” 说完,赵韪再一次带着汉兵向着东壁重新杀过去了。 那边,虞世见赵韪知机,也渐渐放缓了脚步,他看着他们的背影: “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而这时候,围绕着东壁的争夺血战仍在继续。 第四百四十九章:壁陷 第450章 壁陷 杨茂拿下东壁的决心是坚定的,所以在前面三镇涌上去后,他紧接着就派出了第二梯队的援军。 这支援军是杨茂麾下的本兵,也就是他的两千泰山老卒。 时年二十二的金隼已经是参军三年的老卒了,而现在他已经是杨茂麾下的四部将之一了,而另外三名分别是张黑子、娄忠、牟宗三将,都是泰山军的老人了。 此时金隼一袭盆领铠,姿容阔伟,雄姿英发,哪还有之前黔首的落拓? 这是金隼和他所部入河北的第一战,是证明他们泰山老区子弟荣耀的一战。他们要告诉那些外州子弟,咱泰山子弟依旧是泰山军的根。 之前,在定亭一战中,他和张黑子、娄忠、牟宗三人都是被留在了壁内作为预备队,一直没机会出战证明自己。 而现在? 金隼踩在湿泞的泥地上,举着一面旗帜,死死的看着后面杨茂的中军所在。 突然看到那边上空升起一面金字营旗,又升起一面绿旗,金隼大叫一声: “中军下命令了,应旗。” 随后金隼和另外一个力士一起将旗帜摇动起来,回应中军。 做完这些,金隼高吼: “到了咱们出场的时候了,让咱们泰山老营教教这些五军子弟们,这山地战是怎么打的。” 众泰山士高呼: “呼!” 随后,金隼亲自带队,带着所部五百甲兵冲了上去。 杨茂的这两千泰山老卒和他麾下的镇戍兵全然不同,是真正的精锐。其部很多吏士和编制甚至能追溯到望周峰时期,是地地道道的老军。 他们无论是在战斗意志和技艺或是披甲率,在野战五军中都算得是最精锐的几个营头了。 也正是这些精兵的存在,泰山鲁沂蒙地区一直稳定,即便那齐国的司马和都不敢轻易进犯,是真正的柱石之兵。 而现在随着左军元帅部南下奉高接手南面的军务,这支精锐的泰山老营也终于可以在河北打出自己的威名了。 全营五百甲兵排着一个十人五十排的纵队,在前面牌楯兵的遮护下,小跑冲坡。 在金隼营的右边则是另外一支泰山兵锐兵,娄忠营。 其部也以一个纵队展开,和金隼部大致相同的频率登坡。 位于全纵队最右角的金隼本来要去攻陷东壁的,但突然就发现从北面坡上冲下来密密麻麻的汉兵,他立马就意识到敌军在反扑。 金隼没有浪费时间去请命后方的杨茂,直接下令向着北面下来的汉兵杀去,而右边,娄忠也做出了和金隼一致的选择。 这就是泰山人的果敢坚毅,狭路之勇。 在对面,从北面开下来的是周忠的一千五百兵和公孙瓒支援来的两千兵。 这两千兵在幽州军有个绰号叫骡子。明着是夸赞此部坚韧,实际上却是讥讽味道十足。因为这两部皆是来自涿郡和广阳郡的徒附成军,是地道的两条腿的骡子。 在幽州十一个郡属国中,真正具备大庄园基础的也就是处在内郡的涿郡和广阳两地,这里畜牧发达,农耕密布,经济人口是幽州当之无愧的核心区域。 这两千人随着中军调令南下后,闷声不吭的就开拔了。 然后就在东壁外撞上了前来支援的泰山老卒。 因为这两千汉兵处在更高的坡上,所以在射程上占据着一定的优势,他们率先发射了第一轮箭矢。 但这一轮箭矢几乎没有任何效果,反让两营中的老兵和军吏胆寒了。 为何? 因为他们发现对面这批上来的泰山军在箭雨下竟然头都没摆过。 正常情况下,箭矢在士兵的头顶上呼啸穿过的时候,人会下意识的缩头低身。即便军令中严格要求军阵中的士卒们无论何种情况都不能乱,但大多数人都还是克服不了躲避的本能。 但对面的泰山军呢?就好像当这箭矢不存在一样,只用飞碟盔的盔檐遮挡着流箭,其余情况没有任何的混乱。 这是一支在箭雨下都能承受伤害,岿然不动的精兵。 金隼没有对面汉兵将吏们的大惊小怪,他带着五百甲兵绕过还在厮杀不断的魏郡镇兵后,斜斜地就插向了汉兵前阵。 在奔行中,军队甲兵开始散乱,但依旧在以五人一伍的小阵前后配合。而汉兵也是支援下来得着急,根本没有时间整阵就被金隼所部杀了进来。 天下精锐步兵首属泰山和丹阳这几个山区,因为这些地区的男丁迅捷善走,是一等一的健步好苗子。 而披甲士在防御上不差,唯一的缺点就是速度迟缓。所以以山区健步壮丁成披甲军,就可成一等一的强军。 而金隼这部就是如此,在乱战中,其部哪里像是披着甲士的,其迅捷奔走甚至比对面的汉兵无甲目标都要快,你说这怎么打? 没到一刻,这一支人数有金隼部两倍的汉军营头就被打崩了。 溃退的汉兵疯狂的朝着右侧的密林逃跑,他们既惧怕后方的军法,又不敌泰山军的兵锋,只能祈盼能在密林中苟延残喘。 金隼看着部下们追亡逐北,骄傲的嘶嚎: “我泰山子弟,威!” 但话音未落,从敌军一阵的背后突然狂飙出来数百骑军,他们挺着马矟直接向着散乱一团的泰山步人甲士冲刺。 金隼浑身汗毛一起,撕心裂肺: “结阵!结阵!” 但已经来不及了,已经完成了全部加速的汉军骑军在主将周忠的带领下,如海啸一般碾过了泰山军的军阵。 那些也有两百斤的甲士们在这些奔腾的群马面前完全不够看,纷纷被撞飞倒地,然后被战马无情的践踏。 因为有铁甲护身,外面看不出如何,但实际上这些甲士早已胸腔被踩爆了。 这不能怪金隼,他没想到对面汉军主将是这么狠辣的,竟然以一个千人营作为诱饵来布置陷阱。 而那周忠在选择骑战的时机上也妙到绝巅,整个骑团完全在后方就完成了加速冲刺,等金隼看到时,都已经冲到了面前。 到这个时候,大家才还记得这周忠真正的职位是越骑校尉啊,是汉军北军中真正的骑战专家呀。 两个百人队很快就淹没在汉军的骑军潮中,金隼已经无力阻挡,只能匆忙从一边结起一个松散的阵线。 但金隼没能拦住汉军越骑营,这就苦了东壁外的魏郡镇兵了。 在韩浩和魏种的陷阵先登下,两镇兵已经卷进了东壁内,但因为汉军抵挡实在顽强,所以一时间硬是拿不下来。 周忠的这个儿子真的是虎子。 有些人很平凡,即便他处在公侯阶层已经远远比寻常人有更多的机会了,但他们依然会被同时代的人给遮盖住所有光芒,以至于历史都忘记了他们的存在。 但在这一刻,在中人亭这片战场上,他的存在却盖住了那些所有的人杰。他用自己的顽强和坚毅证明着他的存在。 在东壁的东角陷落后,周忠让弓弩手拔出刀与韩浩等先登在壁内死斗。同时,原先从密林中溃退的赵威也带着余部千人从东壁的北面林荫道进入了壁中,和周晖部并肩作战。 所以韩浩和魏种打得很是僵持。 但就这个时候,他们在壁外的阵地被周忠带着的越骑营给冲了,直接切断了壁外向内的交通线。 一时间,韩浩和魏种内外交困。 此时,韩浩将手中的铁殳舞得密不透风,他的汗水已经迷住了眼睛,酸疼火辣,但他没有时间擦拭。 听得壁后此起彼伏的交战声,韩浩悲鸣一声: “咱老韩是要死在这里了吗?” 念此,他再一次提起劲,将手中的铁殳砸碎了对面的兵刃,但等到他再准备将对面汉将的头颅砸碎的时候,却发现这铁殳却怎么都提不动了。 韩浩悲哀的抬头,望着对面的面孔从惊惧到狰狞在转变,苦笑道: “孙子,乃公在下面等你。” 说完,对面一刀就砍向了韩浩的脖颈。 “当!” 一阵金铁交加声暴响,也将韩浩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 确是浑身浴血的的魏种持刀和对面汉将撞在了一起,只几刀,对面那人就死在了魏种手上。 魏种杀完人后,也不继续追,折身扛着韩浩就撤到了壁角下,之后也气喘吁吁的对脸红的韩浩数落道: “你第一天上战场啊,用什么铁殳,用刀啊。你之前砸人有多利落,耗完劲就有多快。没劲,你在战场不就是个死?” 韩浩的脸还在红着,低着头听着魏种的数落。但魏种的刻薄还没停,他嘲讽道: “你也不看看自己勇力,人徐晃校尉,典韦校尉都拿重兵你也拿?人家啥武力,你啥武力?丢命是小,还丢人。后面我给你立碑的时候,该写啥,说你是因为不举被人砍死的?” 随后,两将都不说话了,只留下沉重的喘息。 实际上,两人都清楚,到这个地步,他们活下来的概率都不大了。原先随二人杀入东壁的先登甲兵大概是二百多人,而如今就剩下五十多人在二将外围成圆阵做最后的抵抗。 汉兵围上来的越来越多,泰山军的甲士们肩并着肩和对面贴面厮杀。 人群越来越拥挤,韩浩伸脚的地方都没了。 这时候,魏种将手中的环首刀递给了韩浩,难得一次认真道: “就最后厮杀一次吧,只是可惜我的碑文都还没想好呢。真的不甘啊。对了,老韩,你是真的没福啊。要知道咱本来还要将妹子介绍给你的。可惜你没福啊,要和咱一同死在这里。” 韩浩笑了,接过因鲜血而滑腻的环首刀,用布缠了一把后,豪迈道: “老魏,这你就说错了。我自小被人相面,说咱就是有福的人。看来咱家妹子还是要落在咱老韩手上。哈哈。” 说完,韩浩冲上了前线,而魏种也张开了弓矢,对着外面的汉兵点射。 这把弓是之前汉军弓弩手遗弃的,还留着余温。魏种捡起后,并着四根箭矢,能杀三人,最后一根留给自己体面。 深呼吸,瞄准,一箭矢。颤抖,抽箭,又是一箭矢,然后接着又是一箭矢。 时间在魏种的呼吸中变慢,眨眼间三名汉军勇士死在了他的弓下。 在摸到地上插着的最后一根箭矢后,魏种第一次手抖了一下没抓住。再一次抓箭,魏种看了一眼已经混在敌群中的韩浩,羞愧道: “老韩,咱怕了。自己死总是利落些的,对不住了,别笑话咱老魏。” 说完,魏种将箭头倒拿就向着自己的咽喉就要戳去。 恰恰这个时候,骚动从不远的壁门传来。 只听一声暴喝: “某家徐晃,破此壁!” 然后就见一雄壮异常的披甲士,拿着巨斧从残破的壁门而出,在他身后,无穷的甲兵从两边跃入壁内,煊沸着杀入到了骇然的汉军中。 攻守之势异也。 魏种的泪都流下来了,他默默将那手中的箭矢折下来藏在怀里,然后高呼一声: “魏郡魏种,破此壁。” 随后在前面的汹涌人群中,也传来一声破嗓子之声: “河内韩浩,破此壁。” 更多的人,高呼着自己的名字,士气一下子到了高峰。 而与之相对的,一直猫在壁北门的赵威叹了句“如之奈何”,然后掩面从壁北门撤走了。 而指挥着汉兵围歼韩浩的周晖看着汹涌而入的泰山军甲兵,面色惨白,他失神的望着南方庐州的方向,那里有他的族弟周瑜,他喃喃道: “瑜弟,兄是真的尽力了,不要怪我。” 说完,他拔出自己的环首刀自戕了。 而周晖也并不清楚,他在去往黄泉路上并不孤单,除了他一众旧部外,他的父亲,越骑校尉周忠的头颅就挂在飞虎军军主徐晃的围带上。 战争的戏剧性就在于,猎物与猎人的不经意转变。当周忠以千人步营为诱饵打出一个漂亮的截击的时候,他也成了一直潜伏的徐晃的猎物。 当周忠在断绝河内、魏郡两镇的兵线的时候,徐晃带着飞虎军风驰电骋奔袭而来,且一个错马就砍下了周忠的头颅,随后巨斧破壁,救友军于危境,真豪杰也。 总之,最终庐江周氏两父子于泰武元年八月十一日俱陨中人亭。 同时,东壁陷落。 第四百五十章:凋零 涌入东壁的河内镇兵、魏郡镇兵以及下马步战的飞虎军吏士们杀死了壁内的每一个汉兵。 无论是何等民族、身份、不论是不屈还是求饶,所有穿着绛色军衣的都被泰山军给拖出来搠死了。 于此同时,赵威带着不知数量的残兵从坞壁的北面撤退而出。这个时候战场已经非常混乱了,汉军前坡东面军五营先后重挫,又见代表着主将周忠的大纛被斩落,整个就崩溃了。 赵威不敢带着本部就这样穿行过混乱的战场,于是只能在东壁的一处仓库暂时藏身。 赵威的战马早已失落,他只能和弟兄们步行到了这处仓库。在这短短的二百余步,队伍的人数又少了百人。 而且因为赵威这个时候连自己的营旗都不敢展开,外围的吏士们根本不知道这里是赵威所在,所以各自溃逃的趋势依旧不减。 等他们终于奔入仓库后,赵威亲自和吏士们扛着原木将仓库大门给闩上了。 在大门关山的最后一刻,赵威看到了对面东壁旗帜已尽换为杏黄旗后,此时的他无比庆幸自己还活着。 战场的东壁,已经再无一名活着的汉兵。 被巨斧斫得稀烂的大门边,一团团互相拥而死的汉兵们躺在泥地上。已经没有人分得清谁是吏谁是士,所有人都浑身烂泥,被践踏得不成人样。 这是汉军抵抗最激烈的地方,但在徐晃的坚兵碰撞下,化为了齑粉。 徐晃也找到了此壁的汉军主将周晖,他并不知道此人和刚刚被斩落的周忠的关系,实际上徐晃甚至对这将一点不在乎。 他只是扒拉了下周晖的牙口,点了点头,然后就让扈兵将首级砍下了。 扒拉牙口就是确定周晖的身份,不是贵族没好牙的。 这会,韩浩和魏种相互搀扶着走了过来,他们向徐晃道了感谢,并询问下一步有什么命令。 至于刚刚那周晖的首级归属,他们问都没问。 徐晃完全没有救人的盛气凌人,反而相当欣赏二将的勇气。他仔细问了这两将的身份和履历,显然是动了调动两人的心思。 之后徐晃让二将带着本部休息,他们要在这处东壁等候中军下一步的军令。而现在,他们要做的就是守住东壁。 没错,徐晃判断敌军必然会来反扑。因为东壁的陷落将是对汉军的重大打击,卢植一定会再次派兵来夺的。 …… 处在泰山军全阵最后的木质高台上,张冲脸色很严肃。 他看到了右翼战场上取得的战果了,汉军在此坡的营头全数崩溃,杨茂完成了战前的所有任务目标,终于站起来了。 张冲的严肃不是因为杨茂,而是他刚刚终于收到了张旦的最新军报。 送信的还是徐盛,这位年轻的小将崇敬的站在高台下抬头望着那伟岸的身姿,浑身战栗。 他感觉自己一路奔波传信的辛苦全恢复了。 张旦送来的消息并不乐观,他告诉张冲他没能咬住河间汉军。河间汉军这一次不知道吃了什么药,完全抛弃了辎重一个劲的奔行。 张旦本就比河间汉军要慢不少的路,只有少部分前哨骑能咬住敌军尾巴,大部还是没能追上。 所以张旦判断,按照目前的情况他们可能无法完成追咬河间汉军的目标。而如果这样的话,那河间汉军很可能在当日就能赶到中人亭战场。 张旦第一时间就将这个判断传给中人亭的大本营,好让张冲做好准备。 从这一点,张旦就比之前的杨茂要展现出更合格的统帅视角,有自己的时局判断,能及时和本军沟通情况。 这封军报是丑时写好的,现在时间是晨时,也就是说徐盛骑快马奔行了至少三个时辰,以步兵的最快速度,也就是说张旦部至少还要两个时辰才能赶来。 而远远比张旦还要快的河间汉兵,则必然更快。 张冲心里稍微算一下就知道大概最多一个时辰,敌军的援兵就要赶到中人亭战场。 这下子,原先还算宽裕的时间一下子就紧张起来。 他心里计较了一番后,下令: “令中军床弩出击。” 一名横撞将带着此军令飞驰到一处军阵,然后对着此营军将高喊: “王上有令,床弩营出击。” 接命的这名军将本还无聊的坐在一厢车上,突然听到这个消息,完全乐昏了。 他直接跳起来,高声下令: “弟兄们,到咱们了,随我牵招一起建功立业。” 没错,这名掌管泰山军中军最新利器的军将就是懂得术数的牵招。在他的手上,有最新的车床弩百架,小型砲车二十架,是一支技术兵种。 车弩早在战国时期就已经盛行,并不需要张冲发明,但张冲依旧在此之上做了不小的改进,除了在一些刚性结构上换上了精钢之外,还在太行山中寻得上好原木来作为框架的材料。 所以牵招营内的这百架车床弩无论是射程、威力、还是耐久度上皆要超过此前一代。 牵招挥动着令旗,调动着这庞大的车弩军阵。每架弓弩车配有大量的箭矢,加上操作麻烦,所以一架车就配上三人。后面还有大量的辅兵在背负着箭矢,准备支援。 就这样,车轮粼粼,牵招所部车弩营就在中人亭的坡下展开了。 他们将冰寒的车弩箭对准着前方的那支严整的汉军军阵。 此时,风吹过坡地,卷起了这些汉军的披风。他们人人披甲,右手持巨型长矛,左手持巨型牌楯,列成鱼鳞阵。 那一面面牌楯就好像一片片鱼鳞,那鳞次栉比的长矛就如锋利的鱼鳍向外展开着。 此军正是汉军副帅韦端麾下最精锐的营头,也是北军当之无愧的骄傲,步军校尉营。 全军三千吏士排成紧密的横阵,如礁石一样准备迎接着对面泰山军的冲击。 但他们等来的不是泰山军,而是一场暴风的洗礼。 …… 八月十一日,晨时,二刻。 此时东面战场已经打了快大半个时辰了,对面的泰山贼怎么还不动? 但即便对面不动,他们也不敢去支援东面的友军。因为对面的贼军就如引射之弓,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射出那致命的一箭。 突然,对面动了。 在步兵校尉营最前排的吏士们迷茫、疑惑地看着对面推出一辆辆大车,从他们这里看就好像是把辎重车给搬到阵前了。 他们要干啥?要阵前给自己麾下发钱励气?真大方呀。 但很快他们就明白了,那排开的长达数百步的庞大车阵突然露出了冰冷的箭矢,然后在一个个令旗吏的呼和下,对面爆发了。 这是一场钢铁的暴雨,一辆弓弩车能在同一时间射出十二支箭矢,然后六十个呼吸后又是下一轮。 而在汉军步兵校尉营的面前,弓弩车足足有一百架,换句话说,在瞬息间就能射出一千两百支箭矢。 而泰山军整整射了三轮,一共一百八十个呼吸。 生命很长,需要怀胎十月,左提右契三年,用心呵护十五载才长成。但生命又很短,短到仅仅只有一百八十个呼吸。 这一百八十个呼吸间,弩箭的呼啸声盖过了战场上的所有喧嚣。 这一百八十个呼吸间,步兵校尉营经历了一生。 没有一个两个倒地这么一说,在第一瞬息,步兵校尉营的第一排就倒下了。 他们的甲衣、牌楯在动能巨大的巨型箭矢下完全起不到任何作用。 甲衣被洞穿,肌肤被撕裂,生命在凋零。 紧接着是第二排,第三排。 后面的汉军吏士们还没有任何反应,就眼睁睁的看着前面一空,然后眼一黑结束了。 巨大的混乱在扩散,侥幸活下来的汉军吏士在求生的本能下疯狂后退。 但又能退到哪里呢? 后方的汉军们根本不知道前方发生了什么,都还人贴着人列阵阵呢。 退路已经被袍泽们堵住了。 很快,有反应过来的军吏哭着下令: “莫慌,举起楯来。” 陆陆续续回过神的吏士们颤颤巍巍的举起牌楯,遮护着倒地的袍泽们。 到处是哀嚎声,关中的乡音在此时显得格外凄惨。 “帮哈额啊,额伤咧。来来人啊,救额。” 在一片片绝望中,突然有一句: “弟兄们,咱们的弓弩手也下来了,不要怕啊。” 果然,一支弓弩手扛着大黄弩正飞速来支援。 虽然他们比对面慢了三轮,但到底是来了。 处在后军的韦端在对面推出厢车的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不好,急忙令一支弓弩队去支援前面的步兵校尉营。 但这名率领大黄弩的军将来了后,悲哀的发现,他们竟然不够射程! 明明他们站在高坡上,应该有更长的射程,但却依然射不到对面。 这就是知识的力量,科技的力量。 而想要到达射程,这些汉军弓弩手就需要前出到危险地,这让这名军将非常犹豫。 而就在他还在犹豫的时候,牵招的又一轮攻击开始了。 箭矢如乌云盖顶,遮蔽着光线,汉军阵地上一片片倒下,呼号凄凉。 铁甲、牌楯、肌肤、统统被撕裂。 这一刻,生命如蝼蚁,众生皆平等。 血花如莲一样绽放,生命却如残烛一样熄灭。 便是再富有诗情的诗人都会在这一刻沉默。 相比于汉军损失惨重,坡下的牵招部却忙碌得大汗淋漓,但却喜气洋洋。 众多辅兵们赤着胳膊,将一捆捆箭矢运上前线,这些箭矢每一根都有婴儿小臂粗,像棒锤多过于像箭矢。 牵招再一次挥下旗帜,高吼: “拉!” 然后是各排头的军吏,皆高吼: “拉!” 随后就是一轮箭矢再次射出,向着对面的汉军武士射去。 这个时候,步军校尉营的甲士们再也抗不住了。 只不过相比于弱懦的后退,他们选择了向前冲锋。 他们丢下了长矛,拔出了环首刀,顶着巨大的牌楯猛冲下坡。过程中,不断有甲士被重弩带飞。 然后,汉军冲的更快了。他们越来越近,人数也越来越少。 等牵招亲自弯弓射死一名茫然的汉军甲士后,整片坡地到处都是汉军的尸体,到处是箭矢的丛林。 他们都死在了冲锋的道路上了。 这一刻,所有人都沉默了。 就是牵招麾下那些车弩兵们也从狂热中褪去,失神的看着对面发生的一切。 这都是他们杀的吗? 片刻,步兵营的校尉韦康看着子弟惨死,流着泪下令: “撤退。” 就这样,原先三千的步兵校尉营胜甲,最后只有千人撤下了战场。整整两千人死在了这片坡地上。 而泰山军付出的是十万支重箭。 精神崩溃的韦康带着残兵后撤了,路上,他就看见自家族叔,也就是副帅韦端亲自骑着一匹马奔了过来。 此时的韦端泪流满面,他一鞭子抽在了韦康的幘头上,哭道: “你还我子弟,还我子弟。弟兄们都死了,你怎么还活?你怎么还活?” 说完韦端再不看自己这个侄子,就掩面回到了大纛的所在。 他知道,这一战,步兵校尉营,他的骄傲,落幕了。 在韦端走后,韦康一直跪在坡上,他的背后是残余的甲士们,他们的魂已经没了,此刻如行尸走肉一样撤退到后坡。 韦康没有随弟兄们撤下去,还是独自跪在那里。 他望着西面,那里是家乡的方向,那里有他新娶的妻子。新婚燕儿,临征之别,一晃已经是经年。 “吾之挚爱,你在家乡还好吗。泰山府君,我期盼你能让我死后,让我的灵魂能回到家乡与她团聚,能让我们永不分离。” 韦康作为贵族军吏,在战前就写好了辞世信。 所以他最后对九幽的泰山府君做了一番祷告后,将怀里的辞世信放在了一边的坡地上。 然后望着家乡的方向,韦康选择了自戕。 是啊,叔父说的对。如此多的家乡子弟死在这里,他韦康又有何面目活下去呢? 此去九幽,不为旧部,只为能与挚爱再呆在一起。愿九泉没有战争,只有爱。 鲜血喷洒在黑土地上,韦康的生命终结了。 这一年,他十九。 十八别家随叔征,十九眷爱魂归乡。 这就是一生。 感慨 第四百五十一章:胡须 第452章 胡须 韦康羞愧自尽的时候,他的叔父韦端正在调度着新的营头填补着刚刚空缺的战线。 实际上韦康是一直养在韦端膝下的,与其说是侄子不如说就是儿子。而韦端也一直将他作为自己的继承人来培养的。 而韦康也不负所望,成长为关西年轻一代的翘楚,年将十五便有八尺五寸的身高,文才武艺皆是一时之流。 同郡著名大儒赵岐更是在与关东儒林领袖孔融的往来中,盛赞自己家乡的这位风华人物,称其“雅度弘毅,伟世之器”。 但如今这伟世之器,却如破罐一般碎在了中人亭。 韦康的部下们担心主将的状态,折身返回的时候,看到了主将自戕在了坡上。 大惊哭泣之余,众军吏纷纷收殓尸首,并拿着韦康的辞世信去报告主帅。 韦端本就在忙于应付战事,突然听得这个消息,直接在马上晃了一下。 他电光火石的想到刚刚他责骂康儿说的话。 “你还我子弟,还我子弟。弟兄们都死了,你怎么还活?你怎么还活?” …… 韦端颤颤巍巍地接过韦康的辞世信,薄薄一纸却有千斤重,信上写道: “少是西京五陵少,长为京都天街卿。雕车罗绮,巧笑花衢,京都飘香满邑华。旦夕天崩解,世如朝露,身如浮萍,缘知繁华梦一场。” 在这辞世的小句下还有一段小字: “京都的脂粉香和战场的腥臭味,到底哪一个是真的?” 读罢,韦端泪流满面。 人世间最大的悲哀就在于白发人送黑发人,如果这黑发人还是自己逼死的,那就更是痛苦万分。 但一切的痛苦和后悔都被韦端掩埋在心间,他现在要将全部心力用在这一场战事上。 这已经不是一次普通的战事了,这是一场他们世家的文明之战,生死之战。没有失败可言。 伱们这些黔首怎么就不明白呢?没有他们世家,你们就是林中的野兽,也堪称为人?是他们创立了文字,记载了文明,稳定了社稷,不是你们这些如野兽一样的黔首啊。 韦端面色坚毅的望向正前方,那里战事还在继续。 …… 一百架车弩在一刻内向着前面的坡地宣泄了十万支箭矢。 那里已经没有了活物,原先布置在那里的汉军步兵校尉营已经损失殆尽撤离了战场。 但箭雨并不总是令人恐惧的,至少对于现在正带兵填补阵线的徐荣来说就是如此。 徐荣,辽东人,护乌桓校尉前部司马。 他带着自己的千人部和部分乌桓突骑缓步的行进着,在他的后面是护乌桓校尉的中部司马,刑举,带兵两千。 这两部是卢植专门分割护乌桓校尉实力而补充给韦端的精锐。 现在韦端直接将这两营送上了前线。 徐荣也对战场上的惨剧感到震撼和恐惧,但却并不能使他畏惧。 更多的是,一种奇妙的连接感涌上到了徐荣的心头。 他感觉自己在为一种崇高和伟大的目标而奋勇作战,这是此前他在边疆任何一场战事都不曾有的感觉。 置身于这片广大的战场,超过十万人的庞大会战,自己成为其中一部。徐荣从未如现在一刻,感觉自己的奋勇厮杀是和大汉的命运如此息息相关。 我徐荣,匡扶汉室,扶大汉于既倒。威哉! 此前,汉家是一个非常缥缈的东西,徐荣从来没有去过京都,只听过那里非常繁华,是这片土地上最文明的地方。 但即便他从军以来就被告知,他们护乌桓校尉部是汉家在北疆永不陷落的长城,但徐荣依旧觉得这一切很虚假。 远在天边的京都公卿,为何要我这个辽东土狗来守护。 但现在,脚下躺着的是来自关西的士族,身边厮杀的是来自关东的豪杰,来自五湖四海的勇士们都在这面汉家的旗帜下并肩战斗。 徐荣便有了这种感觉,汉家原来真的存在,就在这片战场上。 他徐荣,一个帝国最边疆角落的落拓武士,在冀州为我大汉搏命效死啊! 只感觉无上荣耀的徐荣用他那辽东口音,高吼: “为了汉室,死战不休!” 说完,徐荣一不小心就踩在了一具步兵校尉营的士卒尸体上。 这具尸体很年轻,但脸上的肌肉却极度地扭曲。 他的腹腔是被两根巨矢给撕裂开的,肠子流了一地,然后这些肠子又被溃退的袍泽们踩烂了。也就是说,这人是活生生疼死的。 徐荣只是看了一眼,就目光炯炯的看向了前面排山倒海而来的敌军。 …… 随着泰山军牵招部箭雨结束,中部军的进攻也开始了。 此次攻击的是中护军万人,隶朱灵之铁枪部千人,乐进铁骑军千人、李武铁甲军千人,胡毋丘铁林军千人,于毒陷阵营千人。此外还有陈焕部三千人,许仲部两千人。 在距离汉军所在阵线坡地大概千步的位置,七大营,计万兵中护军开始进军。 作为这万人指挥的于禁,他亲自带着二百人前驰战场,指挥这次攻击。 本来军队开上战场应该是排成纵列的,正好从牵招部清空的阵线通道突进。 但于禁并没有如此布置,因为纵列行军队伍太过分散,很容易浪费这一波的冲击力。 于是,于禁将兵力最多的陈焕部放在最右翼,然后是许仲部两千人,之后中军帐下五部依次向着西面山脊排开。 然后许仲部先行,整个兵线呈现右翼居前的梯队兵线,然后一字排开向着韦端部剩下的四千人进攻。 如此布置的好处就是,可以尽可能发挥泰山军的兵力优势,一举吃掉韦端剩下的四千人。 就这样,在双方的箭矢呼啸中,两军越来越近。 而对面,从韦端的视角来看,对面直接压过来了二十个方块。 对面泰山贼所排布的阵型是典型的部横队,以宽五十人,纵十人的规模列阵行军。 在最左面有六块,然后落在后面的又是一字长蛇的七个营头。韦端一下子就明白对面这是要侧击他的左翼,想一下子吃掉自己。 但事情哪有这么容易? 这种宽大的阵型确实可以围歼自己,但在这片坡地上行军,这阵列如何不乱?而且因为阵与阵之间的间隔也不大,他们也没有足够的空间改变队形和行军方向。 想到这里,韦端已经有了决断。 而在于禁这边,新的援军从后方调度到了他的麾下。 那是李虎、李辅、李弼、奚慎的四部突骑。两千人的突骑被于禁调度到了原先万人步兵大阵的位置,随时准备支援前方的步军,或者扩大他们的战果。 路上,奚慎部的一个骑士就因为马被绊倒而摔断了脖子。 这是此部在中人亭大战中死的第一个吏士。 这时候,时间是泰武元年,八月十一日,晨时三刻。 中部阵线,大战爆发。 …… 汉军的徐荣全神贯注,在敌军行到二百步的时候,开始高吼: “弓!” 其部千人皆斜半角引弓待射。 徐荣部出击前,韦端就告诉过他们,此战不成功便成仁,为了汉室,流尽最后一滴鲜血。祖宗的荣耀、子孙的富贵就在这一战。 而他们的对面有多少敌军呢? 无论从哪一面来算都是他的数倍。以寡敌众,这些军士们都知道这一战的结果是什么。 但徐荣部这些护乌桓前部军有自己的骄傲,作为北疆少数的常备军团,他们人数虽少,但军备精良。 每人皆有一张弓、三十箭矢、环首刀一把,铁甲一副,大枪一把。 也就是说,这千人部远可做弓箭手、近可为步槊手扛线,贴面可为刀手搏命。 此时,徐荣部的号角已经响了三通,全营上下皆已经做好了最后的战斗准备。所有的旗帜都已经展开,在北面坡地上煊赫着军威。 看着下面那黄色的海洋,闪耀着精甲特有的夺目,徐荣一阵失神。 等掌目吏高喊: “敌有一百八十步。” 徐荣陡然回神,然后尖声下令: “射!” 得到命令的各级排头纷纷麾下旗枪,全军箭矢发射。 徐荣部紧密堆迭在一起,射出的箭矢又密又急。在第一轮令,每名护乌桓吏士就射出了十支箭矢。 随后是第二轮令,第三轮令,每名吏士腰间的箭壶都射空了。 只是可惜,徐荣的反击猛是猛,士卒们也气力不凡,能射三十支箭矢。但效果却并不大。 因为正对着他们的并不是什么寻常军伍,甚至也不是什么一般精锐,而是泰山军全军真正的精锐,中护军。 如果说汉军的护乌桓校尉部吏士们是常备,那泰山军就是常备之百战老兵。里面的每一名军士都是历战三年以上的老卒。 他们的装备是泰山军最精锐的。其所穿戴的甲胄也不是皮甲、扎甲一流,而是重达四十斤的全身甲,从兜鍪、铁面、胫甲、铁壁一应俱全。 这些高大的中护军们手举着牌楯,在徐荣的箭雨中坚定前进。虽然时不时有袍泽中箭委顿在地,但全军依旧不停。 眨眼间,已到了百步。 徐荣的额头流下了一滴汗,他猛然抽出刀,高吼: “为了汉室,冲啊!” 说完,徐荣亲自带着扈兵冲下坡。 他知道,面对这样的敌军只有这最后的一搏了。 徐荣带头冲锋,所部吏士们士气振奋,幽北苦寒之地塑造了他们轻生尚气的性格,这会在主将的贾勇下,勇气战胜了畏惧。 后方的鼓手们疯狂的敲打着军鼓,各排的汉军放下步槊,开始猛冲。 突然,从东侧袭来一片箭雨,原来在徐荣看不见的东侧,已经居前移动的陈焕部早就等待着了。 陈焕部是泰山军最早的成建制的弓箭手部队。虽然后面泰山军扩编,部队也从原先的纯队改为了花队。但陈焕部依然是全军最厉害的远程部队。 陈焕用弓兵全在一个灵字。 你永远不知道他会在哪里射来一轮箭矢。 就比如现在,陈焕早早让弓箭手隐蔽在阵内,从外围看根本看不出此部有弓手。然后等到徐荣部杀下来的时候,早已经准备好的陈焕,直接挥旗发射。 冲锋下坡的徐荣部本以为会迎来一场勇者之间的对决,谁也没想到东侧无耻的敌军竟然偷袭。 汉军纷纷乂麦般倒地,在陈焕部的大黄弩的威力下,损失惨重。 在距离泰山军只有五十步的时候,徐荣手下重要的军吏,来自范阳的祖威就受了致命伤。 一支带有三角铁簇头的破甲箭直接贯穿了他侧腹的铠甲,血流满地。 他的扈兵无助的扶着自家曲将,听着他留下遗命: “如果还活着,就回去告诉我家武儿,报仇!报仇!报仇!” 说完,气绝身亡。 不仅是祖威战死,徐荣部的百人将死了两个,队将死了六个。整个冲击阵因为大量基层军吏的战死,失去了约束,开始散乱。 这就是陈焕部之灵,在覆盖式打击的同时,神射手一并进行了精准打击。 已经冲的不是那么靠前的徐荣也中了一箭,脸被擦了一下,无碍。 他高声对边上的族人,年轻的号角手下令: “吹号,束阵。” 号角手的手臂中了一箭,血一直止不住地流,他得了徐荣令,用尽力气吹起了号角。 厚重的号角响起,一直不停,直到他自己因流血过多而昏厥。 徐荣的判断是对的,因为前方泰山军响起了急促的鼓点,刚还缓步前进的泰山军冲锋了。 对面到底是什么军队呀,这种程度的配合都能打出来。 但没有时间留给徐荣感叹了,五十步的距离,在高举着“乐”字旗帜的泰山军冲锋下,凿上来了。 这是乐进的铁骑军,这些从全军中拣选的勇士,即便在马下也展现着出色的战斗技巧。 湿泞的泥地并不能阻碍着他们的冲锋,只是一个呼吸间,黄色的团块一下就砸进了红色的团块,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湮灭着红色。 乐进一直找着对面的汉军主将,他已经急不可待的向王上献上敌军的首级了。 可他带兵穿凿了两列人都没寻到,就在乐进准备放弃的时候,他在一角看到一名穿司马戎服的粗大军吏。 最惹人注目的是此将那被打理地一丝不苟的胡须,这是乐进看过最齐整的胡须。可见这胡子的主人,是个精细的性子。 但对不起,你属于我了,还有你的漂亮胡须。 “少是西京五陵少,长为京都天街卿。雕车罗绮,巧笑花衢,京都飘香满华邑。旦夕天崩解,世如朝露,身如浮萍,缘知繁华梦一场。” 一名汉军贵族的辞世诗,感叹着乱世人离的哀伤。 第四百五十二章:恩养 但乐进的打算落空了。 只片刻之间,对面的汉军就崩溃了。缺乏足够军吏的约束,汉军们根本扛不住大强度的战斗。 一见到后面的友军在跑,自己也跑,即便有些个忠勇要奋战的,也因为得不到友军的支持而无奈撤退。 乐进的麾下吏士们见对面直接就崩了,纷纷狂躁追击。 但很快,乐进的旗鼓手便打响了三声金锣声,明令禁止追击。 乐进虽然也遗憾漏掉了对面的汉军,但他素来谨慎,认为这种情况下追击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而且这片坡地也不利于追击,湿泞难行,没准追击的时候一个滑倒没准反要丢了性命。 不过因为乐进的谨慎,徐荣部的撤退倒是安稳不少。 此时的徐荣刚摔了一跤,被扈兵们拉起来的时候,浑身泥浆,甚至那口漂亮的胡须都沾得满是污泥。 他在扈兵们的搀扶下,深一脚浅一脚的撤回了北坡,那里有他的同僚护乌桓校尉中部司马刑举的两千人。 在那里,徐荣带着残兵重整旗鼓,准备守卫这第二条战线。 还有一些残兵未能追上徐荣,也不甘心留在战场上待死,所以不得不向东边移动,以避开下面上来的泰山军兵锋。 在那里,他们得到了已经前移的友军的庇护,也开始重新整兵。 然后就这样,在依旧轰鸣的战鼓声中,乐进带着部下们继续前进,准备击溃前面碍事的刑举部。 但就在这个时候,中部战场的这处坡地开始晃动起来。 本就是从突骑系统出来的乐进自然知道这是什么声音,连忙呼喊: “列阵。” 这一刻,铁骑军的所有吏士们都应该感谢乐进的谨慎,不是他放弃追击,这一刻他们就完了。 在铁骑军吏士们紧张的目光下,一支裹着铁甲的骑军突然从坡后跃出,先是有几个,后是一点点,最后是密密麻麻的骑军,排山倒海奔涌下坡。 只从旗帜和骑士的装扮看,这是乌桓校尉公綦稠的乌桓突骑。 在中路军失利的同时,坡上的卢植就已经做出了决断。为了去支快要崩溃的韦端中军,卢植派出了帐下精锐骑兵,公綦稠的乌桓突骑。 乌桓突骑的突然出现自然打破了乐进下一步的追击。 面对奔涌而来的辨发胡人,乐进怒气满面。汉室就是太倚重这些胡人了,以致于让这帮人为祸中国。 他之前在中军北上的时候,看到好些个沿路的里社聚落都是被这些胡人们给屠戮的。 本就要找这些胡人算总账,现在他们还敢来夺他乐进到手的军功。这能忍吗? 乐进是忍不了。 所以他在组织完列阵后,乐进就带着扈兵们主动迎击了过去。 乐进的个子不高,在乌桓突骑的间隙中左右跳荡,顷刻间就手落三人,然后飘然折身退回。 但也就是如此了。 乐进的个人武勇的确不凡、所部铁骑军也的确回防及时。但对不起,你泰山军是从东到西,一字排开的七面大方阵,各个都如你乐进这般? 乌桓突骑们也是这么做的。他们并没有选择进攻看着严整的乐进部,而是选择了另外一边,阵型颇为散乱的于毒的陷阵营。 当高速冲刺的高头大马载着手拿各色骨朵、铁刃的乌桓武士,无情地撞进了陷阵营的时候,陷阵营吃了大亏。 陷阵营因为之前驱赶所对的汉军军阵,阵型是延展的散兵队形,所以根本就阻挡不住集团冲锋的乌桓突骑。 这部陷阵营是河北黄巾中拣选出的勇士,在个人武勇上完全没话说,各个都有陷阵的好武艺。但唯一的缺点就是这阵不严密,军风比较散漫。 其部主将于毒之前也被泰山军袍泽们劝过几次,但收效都不大。于毒给人的答案都是: “咱黄巾力士们就是这样,越管越别劲。” 就这样,于毒为自己的粗疏付出了代价。陷阵军吏士们四散逃亡,于毒自己也受伤溃退,甚至连陷阵营的一面军旗也被夺走。 于毒溃退后,很快就被阵后的李虎赶上,然后一刀枭死了。 他本来就看不上于毒这类像匪多过像兵的黄巾军将,这一次趁着你犯军法,直接一刀给你剁了。 于毒辜负了张冲赐予他的军号“陷阵”,然后被行了军法。而陷阵吏士们也逃的逃,伤的伤,之后再也没有参与过后面的战事。 总之,陷阵这一营,几乎不复存在。 两千多骑的乌桓突骑在击溃驱散了陷阵营之后,继续前进。 他们在护乌桓校尉公綦稠的带领下,向着远方泰山军的大纛处冲刺。 说实话,公綦稠只是中人之才,历史上张纯造反,轻而易举地就拿下了此公。但这一刻,在中人亭战场,他却做了一个历史的高光时刻。 他,公綦稠,是汉军此战中唯一一支敢于冲锋张冲所在大纛的军队。 而其他的,包括卢植在内的所有军将都封闭住了脑子,只知道被动的应对泰山军的进攻。 不管说这个公綦稠是勇锐也好,还是说这人是无知狂妄也罢了。他都选择以一个军人的姿态,选择了冲锋的道路。 在又一次击溃了陷阵军的一座方阵后,乌桓突骑们终于可以看见那不远处的中军大纛了。 而此时,公綦稠已经换了两次坐骑,本人的脖子也扭伤了无法转头。也许这也无形中暗示了他的命运,只能向前,不能撤退。 但公綦稠的幽州突骑在行进到这里的时候,也差不多结束了。 及时赶来的飞龙军和飞豹军突骑纷纷占据着乌桓突骑的交通线,使得公綦稠的幽州突骑只能转向。无法别头的公綦稠只能看到右侧的一处军阵,从那里可以绕过敌军的骑兵,直接插入敌军的腰腹。 于是,公綦稠扛着军旗,再次一马当先,带着还能追随他的乌桓突骑向着这一支步兵营发起了进攻。 他不知道,他现在准备进攻的这支步兵营,叫铁枪营,其营将叫朱灵。 铁枪营的人数虽然不多,只有千人上下。但是却由大比武中拣选的善用大枪的武士成军,可以说这营千人的大枪技击水平是全军之冠。 而朱灵也是如此,虽然他在泰山军系统的阀阅和名气都不名,但只有张冲明白,此人是难得的良将。 当朱灵带着铁枪军按着既定的时间向前开拔的时候,就看到了突入己方阵线的胡人骑兵开始转向朝着自己。 有一说一,这一转变的时机确实妙,至少朱灵一开始是真的没发现这股骑兵的意图。 连朱灵都没察觉到,就更不用说下面视野更窄的吏士们了。 在他们这边,他们就听着鼓点,扛着步槊,一边前进一边纠正着队伍。然后就是一群狰狞的胡人从他们的右翼杀了出来。 在铁枪营吏士们的惊慌失措中,乌桓突骑们大肆砍杀。位于右翼的屯将吕孙正拿着军旗呼喊着号子前进呢,就被突来的乌桓突骑砍了三刀,倒在了血泊中。 他的军旗被扈兵给捡起,乌桓突骑还要再来夺,但却已经被反应过来的铁枪军吏士们团团围住。 片刻,这突进来的十余名乌桓突骑就被愤怒的吏士们剁成了肉块。 铁枪军的素质明显要比之前的陷阵营要好太多了。他们在缺乏上面指挥的情况下,主动围绕成一个个小的方阵,开始反击着乌桓突骑。 其实不管如何贬低这些乌桓人,一个不争的事实是,这些兼备胡汉之长,又长久经历汉人战事的乌桓人,的确是相当能打。 在另一个时空,在平定黄巾之乱后,汉室令张温镇压西边的羌人,当时张温就让公孙瓒带着三千人的乌桓突骑来支援。 要知道这可要跨过半个北中国,一路上的粮草供应都能就地组织万人的军队了。明知道会付出这样的代价,张温还这么做了,可知乌桓突骑的战力有多强。 而且后面还因这次调兵而引起了张纯的造反。张纯手上的就是乌桓突骑,这一战打的刚刚才稳定的幽冀之地再一次陷入了大乱。 更不用说,再往后,都已经完整统治北中国的曹操,为了讨灭乌桓,都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所以,谁又能小视这些乌桓人呢? 在眼前,铁枪军的吏士们就是如此。 虽然他们都是老卒,是拣选的精锐武士,但他们依然没有面对过乌桓突骑的经验。面对这些高头大马,穿着甲胄的乌桓骑士,心中依然充满了恐惧。 乌桓突骑冲击时的呼喊和地动山摇,再加上甲衣在阳光下反射的光芒,都渲染着他们的强大。 当此之时,朱灵被两个扈兵托着起来,他不顾危险,高声道: “弟兄们,守住阵型。后面的突骑弟兄们已经赶来,咱们全歼了这些胡狗。” 朱灵自己就是冀州清河人,和这些乌桓人很不对付。 说起来汉室在对待乌桓人的政策上是非常拧巴的。在上层是将乌桓人当制衡匈奴人和鲜卑人的手段,又眷念这些胡骑的勇锐,所以在政策上颇多倾斜。 但在幽冀之地,谁家和这些乌桓人没一二血仇的?这些乌桓人时叛时降,时而成了汉军的友军,时而成了汉军的敌人,你让冀州自己人都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情感。 朱灵的带头贾勇带来了显著的效果。一将效死,三军搏命。 这些高头大马的乌桓骑士披着汉家甲胄,一边冲锋,一边用刀柄敲打着自己的胸甲,制造出骇人的声响。 人类的语言从来都是有局限的,再细节的描写也无法如一张图片来得丰富。而再丰富的图片,也不如身临其境。 此刻,朱灵和他的铁枪军弟兄们的感觉,只有他们才知道。 到底是无助、恐惧、骇然、还是恼怒、复仇。这些感觉都是属于他们的,不为外人了解。 但落在旁观者的眼里,事情是这样的。 面对乌桓突骑的冲锋,铁枪军寸步不让,牢牢的守护住了阵线。他们用手中的步槊不断攒刺着奔马,不断有小阵被冲塌,又不断有乌桓骑士连人带马被攒刺的如一个血葫芦。 整个局势就这么僵持着,两方中的任意一方都随时可能崩溃。 但胜利到底是属于铁枪军的。 因为他们的援军,飞虎军和飞豹军的突骑弟兄们终于赶上了。 这并不是什么侥幸或者运气,这就是泰山军的制度和友军之间的情谊决定的。没有任何一支军队会放任友军独自拼杀而无动于衷,更不用说在王上的眼皮下。 此时的李虎和奚慎在消灭了之前的参与乌桓突骑后,终于带着两营突骑赶了过来。 已经丧失了冲击速度的乌桓突骑根本不是奔涌加速的泰山军突骑的对手。 乌桓骑士纷纷被马矟挑杀着落马,到处是混乱和厮杀。惊吓的战马拖着主人的尸体疯狂地逃离这片杀场。 这个时候,绝望的公綦稠才真正的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冲锋不是什么勇锐,而是盲目突进。 现在的他已经被泰山军团团围住。 公綦稠的脖子转不了,所以他急切地问边上的军吏: “韦端和老刑就在后面,他们有没有来支援?” 这名军吏是汉人,他回头望了一眼,然后绝望地哭道: “呜呜呜,刑司马的营旗就没有移动过。” 公綦稠不敢置信,他喃喃道: “不应该的,不应该的,这泰山贼不该这么能打的。他们凭什么比我的乌桓突骑还厉害?还有老刑,你怎么会负我呢?我走后,下一任的护乌桓校尉可就是你呀。” 但他已经说不了再多了,他边上的扈兵一把抓住公綦稠,颤道: “校尉,咱们护着你杀出去。刚刚我看到敌军的骑兵正正的向着咱们这边杀来,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这个时候公綦稠的智慧恢复了,他忙将自己的头盔扣在扈兵的头上,然后将披风解开系在了扈兵的背后。 看着欲哭无泪的扈兵,公綦稠认真道: “我们这些人如果都死了,那就是死了也白死。如果我死了,你们活着,你们活着也是死。但只要我活着,不管你们当中的谁死了,我都会恩养你们的妻子,这是我公綦稠的承诺。” 公綦稠的话听着难听,但非常有道理。 那名公綦稠的扈兵也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他正准备对自家主将说自己家的位置,就看到自家主将跑路了。 扈兵喃喃道: “校尉应该是知道咱家在哪的吧。” 扈兵的命运最后是这样的。 他因为穿戴着主将的服侍、站在大纛下,被赶来的李虎一刀枭了首。 但咱们的李虎没高兴多久,就听说那边的奚慎已经拿着公綦稠的首级去后面报功了。 等等,那奚慎拿的是公綦稠的首级,我这个是谁? 然后老李一扒拉这首级的牙齿,看到一口坏牙,哪还不知道被哄了。 他一把将首级扔了,骂道: “娘的,这奚慎也敢抢我老李的人头?给乃公走着瞧。” 第四百五十三章:血黄 八月十一日,巳时,隅中,中人亭。 对于汉军来说,形势已经到了非常危机的地步。 东壁失陷,战前布置在前坡的军阵面临崩溃,才支援上去的乌桓突骑就分崩离散。 卢植怎么也想不到,从开战到现在才不过是两个时辰,战局败坏就到了这个程度。 不过卢植也从对面那急切猛烈的攻势中琢磨出了些什么。 越是急战,越是说明对面在抢时间!那对面在抢什么时间?只要想一下,就知道必然是河间兵团的援兵就在左近,时刻可能出现在战场。 卢植相信自己的判断,这是他作为汉室第一流统帅的自信。 而越是如此,他就越不能让前坡阵地崩溃,所以他派出了自己最信赖的部队。 公孙瓒的白马义从。 …… 在东面的后坡,在泰山军看不到的地方,有一支两千人的步兵方阵,还有两营各千人的骑兵部队。 这就是骑都尉公孙瓒的本兵。 原先他帐下还有两千人的步兵营,但交战未多久就被卢植调到了前面,至今没有消息。 所以,此时公孙瓒的本兵实际上就是四千人。 此时,公孙瓒和他的白马义从们就或坐或躺的在坡地上休息,听着前面战场的喧嚣和厮杀,他们皆如寻常一样,闲聊。 公孙瓒这会也在几名骑将的簇拥下斜躺着,嘴里嚼着一根野草,有一句没一句的和边上族兄公孙度聊着。 公孙康比公孙瓒要大十一岁,在此世几乎都不是一代人了。但不知道怎么的,公孙瓒就对自己这个族兄很亲切,许是因为他们都是骨子里崇尚暴力的边人士子吧。 和公孙瓒一样,公孙度的背景也不太好,又出自帝国最偏僻的玄菟郡,可以说毫无上层人脉。 但公孙度有个好贵人,就是当时玄菟郡的太守,也是主脉的族叔公孙延,因为此公有个儿子叫公孙豹和这公孙度就是同年生的,而公孙度的小名又叫阿豹,所以公孙延亲而爱之,视如己出。 而公孙度自有了这个好大爹后,整个人生才不一样起来。先是被荫举为郎,然后又做了一任冀州刺史,都是清贵公职。 但公孙度骨子里就偏勇锐,所以在做冀州刺史的时候就很是查了一波州里的不法,然后就得罪了冀州的士族们,最后只能灰溜溜回辽东老家避祸。 这一次卢植大典兵,公孙度散尽家财,将他义父留给他的家业全部变卖,组织了一支千人的部曲兵。 本以为可以一战而起,但谁知道在定亭之战的时候,大败亏输,好不容易积攒的底子就这样输得精光。 这个时候,同为公孙家的公孙瓒就拉了他一把,不仅安排他到了自己的麾下,还单独令其领一支五百人的骑兵。 公孙度也是发了狠了,将自己的两个儿子,一个十八、一个十六全部安排到了队伍里,还抽调自己的心腹将柳毅和韩忠两人一并辅助带兵。 如此,公孙度才将这五百人的骑兵给掌控住。 公孙度受公孙瓒这么大的提携,所以虽然年龄比公孙瓒还要大个十一岁,但语气就颇为恭顺,说的话也让公孙瓒很是受用。 此时,他就在问公孙瓒一个问题: “伯珪,这一战咱们要为卢帅打到什么程度?” 公孙瓒皱了皱眉,听出了公孙度话里的意思。很显然,自己这个族兄已经开始怀疑为卢植卖命的必要性了。 没错,人心的变化就是这样的。人不是木头,没有永远固定的忠诚。 随着战事的发展,可见的败局已经在显露,军中将吏们都在想,咱们是不是该给自己找一条路子了? 再联想战前就主动投降的马腾部,见其安全受降,就更让人心浮动了。 公孙瓒正准备讲一番道理,这个时候,马蹄声急,从中军奔来一名君子营的骑士,一路不停,飞驰而来。 公孙瓒眼神好,一眼就看出这令骑正是自己师叔郑玄的儿子郑益。 他立马意识到了前方战场的形势已经到了一个非常危机的地步,不然卢师不会将郑益派来传令的。 于是公孙瓒高声下令: “全军准备,上马。” 此令以人传人的方式,很快就传遍了这处营区。 等郑益气喘吁吁的奔来的时候,就看到师兄公孙瓒带着全军吏士们已经顶盔掼甲,准备就绪。 顾不得感慨师兄的明睿,郑益将卢植的口头军令传达给了公孙瓒: “有令,命你部即刻支援中路的韦端部,击溃正面之敌。” 这个命令其实是有点问题的。 公孙瓒是右翼的后备军,一旦前坡右翼的友军不支,按理就应该将他调度上去,这本来也是公孙瓒以为的。 但现在卢师却要他率部去支援中路?那中路自己的后备做什么? 这个命令传达的不清不楚的,公孙瓒吸取了此前他的老上司在鸡泽之战的教训,非得将这个军令意图搞明白。 于是他对第一次上战场的郑益问道: “卢帅为何要让我军去支援前坡的韦端部。” 这个问题也幸亏是郑益来答,他一直随扈在卢植左右,对于卢植所获得的信息知之甚详。于是他解释道: “韦端部现在的兵线已经不支,之前支援过去的乌桓突骑也被击溃了。急需要你部去稳住中军的溃败。” 公孙瓒又问: “我是左冀后备,我去支援了中路,那左翼阵地丢了怎么办。” 郑益抿着嘴,老实回道: “卢帅的计划是以师兄一部和中军的后备一并去支援前坡的中军,一举在中路打开攻势。卢帅发现目前进攻我部的三路军,唯有中路军战力最强。只有集合更多的兵力才能在此处打开局面。” 公孙瓒电光火石的想到了很多,有些是郑益明说的,有些是郑益未说的。 公孙瓒明白了老师的意思,这一刻他们师生之间心意相通。 随后公孙瓒就不再多问郑益,而是难得的对麾下的义从们高声演讲: “弟兄们,这一次我将要带着你们再上战场。但这一次,我不是带大家求活的,我是要带大家去死的。我公孙瓒要死在这里,你王门死在我后面。你,邹丹死在我们后面。” 公孙瓒的第一句话就气氛压抑,紧着着他就继续道: “国家丧乱两年,衣冠丧尽、汉室倾颓。这一战就事关我汉室存亡,如果我们的死能换得汉室的活,那死又何妨?死又何惧?在荥阳,我们有弟兄死了。在巨鹿,我们又有弟兄们死了,在邺城、在邯郸、在鸡泽、在三河亭、定亭、这些地方,哪里没有我等子弟的鲜血?” 此时,公孙瓒自己都动情难抑,他悲情道: “我们流得血太多了,所以如果这一战,用我们的死,去止戈,去让更多的人不再死。我们一死又何妨?至少我公孙瓒愿意去死!尔等愿意吗?” 三军吏士想及战死的袍泽和家中的子弟,泪满衣襟,高呼: “愿随将军赴死!” 公孙瓒哈哈大笑,拔出环首刀,在小拇指划着一个伤口,然后用鲜血抹在额头起誓: “我等义从,义之所在,生死相从。” 见主将如此,其余一众将吏皆是如此,这些人有公孙瓒的幕友刘纬台、李移子、乐何当,有白马将邹丹、王门,甚至公孙度也带着自己的儿子公孙康、公孙恭,以及部将柳毅、韩忠起誓。 三军上下一心,愿随公孙瓒搏命。 公孙瓒临出发前,笑着问道自己的好友刘纬台: “老刘,你能算出咱们这一战是吉是凶呢?” 刘纬台是北地有名的术士,曾为公孙瓒批命他有做北地主的命格。 如今公孙瓒在最后的冲锋前,忍不住问其吉凶,刘纬台含泪答道: “有死而已。” 公孙瓒的脸色急速发白,他万没想到这刘纬台竟然给他批了这么一个结果,而且就连骗都不愿意骗他,他惨笑道: “死好,死好。我公孙瓒不过边地一武夫,蒙汉室恩遇,卢师爱护,以为肱骨。本就当死力相报。此战不胜,有死而已。所谓,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我身虽殒,也可留得清名在人间。好,好,好啊!” 说完,公孙瓒执槊高呼: “执槊!” 包括八百白马义从在内的两千骑兵皆闻言手执马槊,一时间这里树立起了一片树林。 公孙瓒再下令,众扈兵传令: “编队!” 说完,公孙瓒带着自己的白马义从高执白马旗,率先组织成了一条横队。 在这一系列动作后,白马义从的全体吏士们开始高呼: “慢步。” 随后,全军接近两千的骑兵就排着了四十排的横队,压着马速就缓缓上坡。 速度很慢,很慢。 此时的白马义从的队列里,年轻的右北平人解俊就行进在漫长的队列中。他所处的位置靠在里面,所以除了听到前面战场的喧嚣厮杀声,就只能看到前面和左右的袍泽。 但解俊并不畏惧,身边都是他信赖的袍泽弟兄,前面的是他们信赖的统帅、何惧之有? 而现在,他们只需要稳住马速,安耐住自己焦躁急切的心,等待统帅下最后的冲锋号角。 想到这里,解俊不自觉地又看向了位于他左前方的一名高大武士,他叫王门,是他们这一部的白马将。 其实不仅是谢俊,他们这一排所有的骑士都在目光炯炯的盯着王门,等待着他的冲锋号令。 骑军冲锋的马速不是从头到尾保持一致的,为了将马的体能留在最关键的冲锋,骑兵在冲锋一般都采用漫步加速到快步,再加速到满跑,只有接敌前才会全力冲刺。 呼哧呼哧的马息声萦绕在白马义从的耳边,渐渐的,一种紧张的情绪开始浮现在他们心头。 原来他们也并不是如自己想的那样,无所畏惧的。 突然,一声急促的号角声响起,然后解俊的视野就一空,他们已经奔上了坡,开始从坡上下冲了。 而在这号角响起后,谢俊一直注意着的王门,猛然高喊: “放槊,冲锋。” 随着王门的一声令下,他这边五排的白马义从纷纷放下马矟,开始沿着山脊线狂飙突进。 公孙瓒带着的白马义从是从中路的右侧切入的,其冲锋的目标正是刚刚斩护乌桓校尉公綦稠的飞豹军突骑。 彼时飞豹军正准备再集结,突然就被突来的白马义从给攻击,毫无准备下吃了大亏。 奚慎用兵就和他的性格一样,不蛮干,不硬顶。 见自己这里正好挡着敌方精锐骑兵的通行道,奚慎哪管自己后面是不是还有友军,直接下令飞豹军撤离到战场的外围,重新组阵。 奚慎的办法对不对呢?对,因为骑兵军事条例就是如此。 但他这么做,却是置友军于不顾,可谓冷血。 随着飞豹军的主动撤退,白马义从一路顺着山脊线开始冲击着刚刚苦战过的铁枪军。 尽管朱灵几次浴血奋杀,但终不能挽救所部的溃败。 白马义从的攻势太猛烈了,他们高呼着: “义之所在,生死相从。” 每每几名骑士就敢冲锋一个军阵。这些人悍不畏死的同时,还将北疆武士的骑射之术发挥的淋漓。 他们都敢纵马在阵前,贴着那些贴枪军的吏士们射击,胆量超凡。 最后一番鏖战下,朱灵的小腿被射中,最后被扈兵们扛着下了战场。 而一旦铁枪军溃退离开战场,边上的铁林军、铁甲军纷纷开始停止了行军,开始结大阵稳定阵型。 狡猾的白马义从并不鲁莽,他们放过了整列好的泰山军军阵,开始向着后面牵招的车弩营进攻。 但在路上,他们就被冲刺而来的李辅的天雄军和严纲的天威军拦截住了,而在不远处,李虎带着飞龙军也在高速奔来。 一时间,形势变换,公孙瓒发现自己的部队陷入了敌军的包围了。 但这个时候公孙瓒又怎会退缩,他一马当前,持自己的双刃矛,高呼: “汉之长城,白马义从;义之所在,生死相从。诸君随我杀啊!” 义从们齐齐声呼: “杀!” 然后他们就随公孙瓒撞向了下面的泰山军突骑。 白龙、黄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弟兄们快月底了,月票支持一下。 第四百五十四章:公孙 白马义从和泰山军突骑的骑战风格迥然不同。 白马义从因为有优质的马源,所以胯下所乘皆是高头大马。但泰山军突起的战马就要差白马义从不少,无论是马力爆发还是高度皆不如前者。 也因此,两军呈现了两种战术风格。前者因为战马都是草原良种,速度快,耐力足,所以战术更呈现穿插、奔袭。但泰山军突骑虽然战马不如,但纪律更甚。他们讲究的是纪律、严整和服从。 从以这两军一战,好有一比,那就是精条汉子对上了鲁莽男。 在冲撞的第一个刹那,骄傲的飞龙军突骑吏士们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对面的这些穿着绛红色军衣骑着白马的汉军骑士们并不是什么花架子,他们那长大丈八的马矟的末端皆装一锋利的槊头,每每冲击中躲过第一次正面,交错之后,对面又能用末尾再刺一击。 很多飞龙军吏士们就是没有防备这一点,大意被刺栽落下马。 对面那白马义从还有一个阴险的,那就是仗着他们胯下的战马好,在将要冲撞前,陡然提高马速,使得飞龙军吏士们猝不及防。 田悦现在很后悔。 他是广阳郡人,原就是幽州突骑的一员,但在鸡泽之战中他被抛弃于阵中,最后和阎柔、王门、单经、李忠等人一同投降。 后来王门、单经偷偷跑走,重新回到了镇北军序列,而他和阎柔、李忠三将选择留了下来。 而就在刚刚,他带着所部五十名飞龙军吏士奔冲的时候,第一个照面就是他昔日的袍泽,王门。 王门也带着一部白马义从向着他这边冲刺过来。 在过程中,田悦和王门眼神交汇,然后田悦懂了。 他将自己持着中正的马矟微微抬起,准备错马过去。 毕竟他和王门也是昔日的生死弟兄,只不过因为因缘际遇才会对阵杀场,所以能放过就放过吧。 而对面的王门显然也是和田悦做一样的打算。 看来战争如何那是大人物们的事情,咱弟兄们作何厮杀? 所以田悦和王门心照不宣的马矟一碰,然后错马而过。在过去的时候,田悦还给王门一个微笑。 但就在他转头的时候,他亡魂大冒,却是那王门竟然如此小人做派,在错马之际,竟然端着马矟就往后刺。 田悦已经来不及躲了,只是努力弯下腰,用背甲挡住了这一槊。 背旗折断了,背甲也被捅穿了,田悦被这一槊重伤。 他忍着剧痛,搂着马,指挥骑从们突围。 他田悦因为自己的幼稚殒命,但不能害了弟兄们。所以他坚忍着,宁愿战死也不愿意被俘。 在这之后,田悦的这个五十人队逆着白马义从的兵锋,在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后,终于杀出了一条血路。 但田悦却战死了。 他的坐骑被一名白马义从的马矟给捅杀后,之后落马被敌人给踏死了。 最终冲出来的田悦小队,还剩下三十骑,他们见自家队将人消失了,纷纷鼓噪杀回,要夺得队将的尸首。 但片刻后,这些为义蹈死的飞龙军吏士就被更多的白马义从团团围住,不是被射死就是被马矟戳翻在地。 这一队的飞龙军吏士没有一个选择跪下投降乞活,皆和自己的袍泽弟兄们牺牲在了一起。 但这段话也并不准确,准确的来说,此队飞龙军吏士还有一名幸存者。 他叫杨玄,原名叫杨娃子。是泰山军大将张达的好义儿。 张达最后到底是抱得美人归,和辎重营的俏美人王小娘结了婚。 杨娃子的母亲和王小娘是手帕交,又是张达和王小娘之间的联络人,自然得张达二人的喜爱,于是就被张达收做了义子。 这几年,杨娃子初长成,自然是要从军的,这也是泰山军子弟们必然之路。 本来张达是要让杨娃子留在中护军的,但这小子心募突骑的威风,死活要去。最后,张达只能托老弟兄李虎收了杨娃子做突骑。 杨娃子入军后,根据传统,军中得名玄。 于是杨娃子就成了泰山军飞龙军突骑一卒,是最基层的骑卒。 这一次是杨玄第三次上战场,在度过初时的紧张兴奋后,他开始放飞自我,在冲锋的时候,直接被田悦他们给落下了。 他也倒霉,在追赶队伍的时候,还偏偏在一处凹陷地把马腿给弄瘸了。 等杨玄慌忙起身后,一名白马义从挥着环首刀就驰了过来。 对面第一击就砍在了杨玄的头上,直接将他的兜鍪给斩落,锋利的刀口虽然用老,但依旧在杨玄的头上和脸上划出几道伤口。 杨玄被这一击给打懵了,慌乱地抬起头看着对面那白马义从,然后就见对面挥着刀向着他的头要砍第二刀。 这个时候,杨玄才福临心至的弯下了头,躲过了这一击。之后他猛然跳到了对面的马上,直接将这名白马义从给一起带了下来。 压着这名白马义从,杨玄明显能看到他眼珠的异色,看着就不像是汉人。杨玄这些年吃的好,训练的好,武艺是不弱的。 他刚刚两次死里逃生,整个人都有点亢奋,见那义从还凶狠的看着自己,杨玄一口就咬在他巴拉自己的手指。 随着对面撕心裂肺的惨叫,杨玄吐出了一根手指。 而之后,他仅用一只手摁住了此人,然后抽出自己的环首刀,就一刀就捅切在了对方的脖颈里。 喷涌的鲜血淋了这名年轻的武士一脸。 杨玄咋吧了一下,舔了舔嘴上的鲜血,一种强烈的腥气直冲脑门,一下子就让他上头了。 又用刀砍了这名义从几刀后,杨玄才将此人的首级给割了,之后就跨上了义从的战马,就去寻找袍泽们的位置。 在这个过程中,杨玄的背部被游弋的汉骑给重重一击,手指头也被砍断一截。 但杨玄到底还是找到了自己的队伍。 看着横躺着一地的无头尸体,杨玄怎么都不敢相信这会是自己的袍泽。但那些肩章上的名字,编制,无不告诉他,这些战死的就是他的袍泽手足。 杨玄流着泪,一把把撕下袍泽们的臂章。这是阿信的,这是小牛的,这是老黄的……。 杨玄第一次承受着这样的悲伤,此悲伤甚至重于他少时得知其父战死的悲伤。 朝夕相助,同衣同袍的弟兄们就这么惨死了? 但时间已经容不得杨玄多想了,他要尽快取下袍泽们的臂章,这是弟兄们日后抚恤的重要依凭,这是杨玄必须要做的。 很快,杨玄又在自家队将田悦的怀里找到了他们的队旗。这面旗帜被田悦死死揣在怀里,用整个身体的力量压着。 就这样,杨玄拿着队旗,带着牺牲弟兄们的臂章,抱着一匹游荡在附近的战马,就狂奔向东,在那里,陈焕司马依旧带着弟兄们在奋战。 …… 李虎并不知道自己部下田悦已经牺牲了,但即便不统计,他也知道这一次飞龙军损失大了。 他在带着飞虎军杀透了出来的时候,发现前面的道路已经被紧随在白马义从的汉军步兵大阵给挡住了。 李虎只是左右看了一眼,就知道现在冲不得。 于是,他只能带着参与的飞龙军奔行到战场的东面,准备重新集结。 顺着汉军步兵大阵的前方空挡,飞龙军安然的撤了下来,并没有受到汉军箭矢的进攻。 等李虎他们停在一处平地,在不远处就是战场的右翼,属于泰山军的旗帜就牢牢插在前方的坞壁上。 这个时候李虎他们才感到安全。 随后他清点了人数,最后得人二百三十七人。 全军冲锋前,一共有实兵四百四十六人,现在少了二百零九人。这些人中肯定有还活着的,但现在也不知道散乱到了何处。 但不管如何,此时的李虎必须休整一番,重新编队才能继续战斗了。 而在那边,中路战场上,白马义从依旧在横行无忌。 …… 继飞龙军承受巨大的伤亡而撤离战场后,严纲的天威军也不敌白马义从的兵锋,也陆续撤离到了战场边缘休整舔舐伤口。 于是,白马义从带着代北胡人杂骑开始肆虐泰山军的中路各方阵。 他们率先进攻的就是最右侧的陈焕部,此部有兵三千人,是泰山军中路军最支柱性的方阵。 在这里,白马义从的好运彷佛一下子就用尽了。 先是刚刚还逞勇的王门被不知道哪射来的箭矢给射中了太阳穴,然后一句遗言都没有,就从马上摔了下来。 再然后连耀武横行的公孙瓒都被射中坐骑而摔倒。 要不是他后面的邹丹看见了,一把拉起公孙瓒,咱们的白马校尉可能就要被自己人给踩死。 看着心有余悸的公孙瓒,邹丹建言道: “都督,咱们已经取得了重大战果,敌军的冲锋已经被我们冲碎,就撤吧。” 的确,此时公孙瓒的白马义从打的特别好,刚缴获的泰山军旗帜就有三面,完全够回去交差了。 但公孙瓒不为所动,只回了一句: “血不流干,誓不回。” 说完,公孙瓒就找到自己的号角兵,命白马义从继续对陈焕部发起进攻。 这一次,公孙瓒还是一马当先,顶着一阵阵箭雨在电光火石之间就撞进了陈焕的一营方阵里。 负责守此营的是军中老将郑象。 这名出身陉山的山寮魁,今年已经三十六了,算泰山军军中的老将了。他有着八尺三寸的伟岸身姿,头上绑着的是他做山寮魁就一直带着的熊皮额带。 面对,汹涌而来的白马义从,郑象临危不惧。 他立于阵前,举着巨斧,先将一名奔来的白马义从给顶翻,然后又一斧给此人的头骨给劈开了。 再之后,郑象就带着本营的吏士们顶在了第一线。 但郑象这个营是一支弓弩纯队,虽然人人都有环首刀,但很缺乏长矛一类能抵抗骑兵冲锋的武器。 所以,没有任何意外,白马义从就杀了进来。 但有细心的可以看到,郑象这个营的吏士们虽然乱了,但却开始组成环形小阵,在有限的步槊手的保护下,阵内的弓弩手不断在反击。 于此同时,在不远处,公孙度一直带着自己的五百骑落在公孙瓒的白马义从后面。 他边上的柳毅看到前面白马义从那疯狂的样子,忍不住道: “这些人都疯了吗?就不怕死?” 公孙度没有回答他,而是皱着眉看着前面的战事。 此时白马义从在击溃了数部敌军之后,整个士气已经到达了顶点。 他们在公孙瓒的号角下,大声呼喊,挥舞着环首刀不断冲击着泰山军的军阵。这些绛红色的骑士们,如潮流一般不断奔涌,看似声势磅礴浩大。 但只要用心看,就见到在对面密集的箭矢下,白马义从和他们的战马不断倒地。 公孙度感觉到了不妙,于是他赶紧令柳毅吹号,让骑军们提起速度,好支援公孙瓒。 不过,虽然公孙度觉得公孙瓒处境不妙,但在阵内冲杀的公孙瓒却不这么想。 相反,他觉得现在好的不得了。 就在刚刚,他斩下了一泰山军的营旗。 虽然那个泰山军营将也算有点勇力,他的扈兵们也很是难缠,但在他公孙瓒的双头槊下,所有的抵抗都是无济于事。 不过这里有个插曲,就在公孙瓒捅死对面的副营将后,他手里的那面营旗顺势滑落,然后掉在了公孙瓒后面的一名骑士的马头上。 那名骑士不是别人,正是之前传令的郑益,原来他并没有返回中军,而是勇敢地随白马义从一起冲锋。 郑益刚拿起那面营旗,就听到自己的师兄用一种相当阴鸷的口气喊道: “师弟,你是要抢我的功勋吗?” 郑益脸一红,忙托着旗帜就送到了公孙瓒手里,歉声道: “师兄,这面旗帜只属于你。” 公孙瓒这个时候才复笑颜,然后一把将旗帜给撕下就裹在身上高吼: “我白马义从,天下无敌。” 包括郑益在内的所有人,皆高呼: “天下无敌。” 在这万军之中,公孙瓒热血上涌,从没有一刻觉得如此荣耀。 到现在,他带着八百白马义从已经连破敌军五阵,此等之勇,就是项羽在世也不过如此吧。 想到这里,公孙瓒再一次要高呼: “天下无敌。” 但一支冷厉的箭矢,顺着人声鼎佛,瞬息间就扎中了公孙瓒的脖子。 公孙瓒感觉整个力气都在流失,他听着附近部下们越来越小的声音,又看了眼太阳,然后噗通栽地。 杀公孙瓒者,军中骁射将,陈诚也。 白马校尉落幕。 第四百五十五章:东路 将军难免阵上亡。 没有人是真正的时代宠儿,他们都不过是被命运暂时的选择。 公孙瓒殒命中人亭,对这个时代可能就是一朵小浪花,但在此时的战场,尤其是对已经突入敌阵的白马义从们却是天崩地拆。 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家都督倒在自己的面前,血泊中,都督一副壮志未酬的悲壮。 于是,邹丹怒吼一声,挺刀向天: “弟兄们,为都督报仇!” 邹丹的呼喊吼瞬间点燃了剩下的白马义从们的怒火,纷纷挺刀再冲,非要杀了那个暗算都督的小人。 但就在这群起沸腾中,突然一声尖锐的叫声传来: “都督战死,现在白马义从听我的。” 却听声音,正是匆匆赶来支援的公孙度。 他看了一眼死不瞑目的族弟,高声下令: “我作为公孙家在这里唯一的司马,我在这里下令,全军从东侧突围,于中军大纛下重新集结。” 公孙度的命令引起白马义从的喧哗。 但他们却又无法违抗,因为公孙度此时的身份不是大汉的军职,而是辽东、辽西公孙家的嫡系族人的身份在下令。 说到底,他们白马义从还是公孙氏的私军,本就听命于公孙氏。 此时公孙瓒已死,他的两个弟弟,公孙越和公孙范又都不在军中,唯一能做主的就是公孙度。 公孙度并没有和这些人说为何要突围,他倒也不是下乱命,在战场外围的他,已经看得很清楚了,就是敌军方阵之间的间隙越来越窄,明显就要对汉军骑军形成包围。 这个时候不突围出去跑出马速,那留在这里就是死路。 但公孙度的行为却被邹丹等公孙瓒的亲信将们认为此人是在抢班夺权。 于是邹丹怒斥: “你公孙度不过是公孙家之旁系,是外样义子,也能做我等之主?诸弟兄们听着,随我杀过去,杀了那个暗箭小人。谁……” 突然,邹丹的喉咙上中了一箭,殷红的血液呼哧呼哧的从伤口处喷洒,他剩下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就栽倒在地。 众义从一看射箭之人,正是那公孙度边上的柳毅。 此人弯弓引射,怒斥蠢蠢欲动的众人: “好狗,这邹丹不过是我公孙家一条狗,现在竟然朝着主人狂吠,焉能留他?尔等是要步此人后辙吗?想想自己的家人。哼!” 这些白马义从的家人自然就在辽东公孙氏的庄园中恩养着,此手段本就是大族对部曲的钳制和示之以恩德的体现。 于是众义从们不敢说话了,但从他们脸上愤懑的表情可知,这种不语随时可能转化为下克上来爆发。 于是公孙度赶忙上前安抚: “我军连破数阵,兵疲马惫,再战下去,就有覆厄之忧。现在,都督战死,我军已经无首,当务之急就是带着都督的尸体突围出去,重新休整。这一战还长着呢,胜负还未可知。诸君请留有用之身,不要莽夫一掷。” 公孙度的话还是有效的。 不少白马义从知道公孙度的话是对的,而且现在王门、邹丹先后战死,他们也没有了主心骨。 于是,在公孙度的半裹挟下,他们背着公孙瓒的尸体向着东面突围了。 但在过程中,又有四十多骑在三个军吏的带领下半道离开,显然是要继续为公孙瓒复仇。 前头奔行的柳毅一看,就准备带人去灭了这些人,但被公孙度给拦下了。 公孙度看着那几名军吏,是刘纬台、李移子、乐何当三人。这三人皆是公孙瓒的结义弟兄,都是市井义气当先的人物。 他叹了口气: “丈夫每出屠狗辈,就让这些人去吧。我那族弟在下面,也还是要几个知心人陪一陪的。” 说完,公孙度调转马头,带着本军和残余的四百多白马义从从另一个方向突围了。 刘纬台、李移子、乐何当三人都不傻,自然知道自己等人被公孙度当成了挡灾的殿后。 尤其是做过贩缯小贩的李移子直接吐了吐沫: “大兄是真的瞎了眼了,照顾公孙度这中山之狼,此人定不得好死。” 这李移子三人,一个是做卜术的,一个是给人贩缯的,一个是做货殖的,皆是此世价值观中不入流的人物。 但公孙瓒却礼而爱之,不仅与之定兄弟之誓,自号为伯,谓三人者为仲叔季。更是以前汉大将军灌婴来期望他们。 刘纬台作为当中的老二,此时一脸从容,他对两个义弟道: “昔日,我兄弟四人约同生共死。如今大兄已去,我等还等什么?杀一个够本,杀两个不孬。” 李移子、乐何当哈哈大笑,豪迈的向着刚刚射杀公孙瓒的那营泰山军决死冲锋。 此时,阵内的陈诚,一脸敬重。 他看着前面弃了大部队绕回来冲杀己阵的白马义从们,忍不住道: “此等勇士,可惜了。” 说完,陈诚下令: “发射三矢,目标前方的白马义从。” 令下,从阵前密密麻麻攒射了一批箭矢,然后将这批白马义从就给覆盖了。 虽为异姓,结为兄弟,高山流水,英雄同契。 …… 公孙瓒战死的消息还没有传到中军大纛,卢植的心神就被东面战场的形势而夺。 他正眼睁睁的看着东面阵线在崩溃。 在卢植的视野来看,自己左面之前还能勉力支撑的方阵终于崩溃了。 在对面又开上来一支骑军后,泰山军在东面战场的攻势就在加速。 突骑击穿了汉军的方阵,开始了对汉军的屠杀。 马矟刺穿这铠甲,环首刀割断着首级。汉军相互推搡躲避,但又只能越挤越窄,完全丧失了反击能力,然后就被泰山军更加肆无忌惮地屠杀。 汉军在东面的防御正在瓦解。 但此时,卢植已经没有了可派之兵,至少从东面已经没了。 这就是他刚刚抽调公孙瓒兵力的后遗症,虽然在集中了两万兵力于中路发动了反击,不仅挡住了泰山军在中路的进攻,还击破了敌军四五部。 可以说,到目前为止,卢植打破了张冲第一波的攻势。 但不可避免的,一旦泰山军在东面开始集中兵力反击,那汉军势必无法阻挡。 果然,一直注意对面军力调度的张冲,很快就令集中在密林中的马武部全线出击,配合徐晃部、四镇戍兵们一起,在东线全面反击。 而当时,随着周氏父子先后战死,马腾临阵起义,赵威军残避战库仓,还留在战场上坚持的就只有赵韪的两千人营和原卢植帐下督的严敬部的三千人。 这点兵力原先在杨茂还有忌惮的时候还能勉力支持,但当张冲的反攻军令传来,这下就绷不住了。 …… 混乱的东线战场,到处是撕心裂肺的嘶吼。 正在舆车上调度着军力的严敬突然对旁边列阵的赵韪高吼: “小心敌骑。” 但并没有用。 当徐晃和马武带着飞虎军和天德军以及从中军赶来支援的郭亮的飞熊军,一共一千五百骑军直接从侧翼绕击到了赵韪的左翼。 太多的汉军压根没有反应时间就被马矟和环首刀给砍翻在地。三部突骑从各个方向涌入到混乱不成阵的赵韪部。 赵韪部的老卒也很多,也在试图攒刺着马上的泰山军骑士,但这些努力在连绵迅猛的冲击下,总是无能为力。 噪声、血泊、碰撞,再坚定的勇气在这无匹的冲击下都显得过分苍白。 越来越多的汉军被前面的人裹挟着北逃。 在最后,舆车上的严敬到底还是看到不远处的大纛下,赵韪弃军而逃。 他赵韪再一次跑了,而这一次更是直接从更东面撤离了战场。 一时间,严敬颇有点绝望。 望着敌军追亡追北,不远处的友军仓皇无路。 他鼓起全身气力,高吼: “死战不降!” 但应者寥寥。 这时候的严敬,才是真正的绝望。 转身看了一眼后方,那里并无援兵送来,只有那一面高悬着“卢”字的大纛飘扬着。 严敬抽出环首刀,狂呼: “为了大汉,战!” 说完,亲自带着扈兵们冲上了前线。他将要以身作则,激励全军士气。 这是一个优秀的汉家将领。 …… 在对面,汉军的抵抗更加激发着泰山军突骑的屠戮欲。 别说军队含情脉脉,人是场域的动物,是环境的动物。 在这片激昂热烈的战场上,飞虎军、飞熊军、天德军的吏士们整个人的肾上腺素都在狂飙,他们用手上的环首刀或者骨朵,杀死所有面前的敌人。 那些跪下祈求的汉军们都被他们红着眼给杀了。别管你是军吏还是士卒,是拿刀的还是弃械的,是正军还是仆隶,统统都是死。 随着战事打到现在,这样一个烈度,所有怜悯和同情都是对已经战死的袍泽的侮辱。 谁允许你放弃了复仇?谁允许你忘记了之前浴血牺牲的袍泽? 都给我杀! 杀到现在,很多突骑们已经是机械的挥砍了。这些汉兵已经被打垮了心智,面对将要来临的屠刀,就只会像鸡仔一样,呆呆傻傻的等死。 他们被吓傻了。 就在这个时候,严敬带着扈兵顶了上来。 镇北军的主体是京都的北军和幽并的边军,这两个群体都是世受国恩,荣誉感极强的军事集团。 所以才能陆续涌现出周氏父子、韦端叔侄,还有像严敬这些义士。 他们镇北军,是最后仅剩的公忠体国的精粹了。 此时严敬身披两当铠,一手擒着一面军旗,大声叱咤,指挥着部下们结成圆阵,围杀着突入进来的泰山军。 随着对泰山军吏士们的绞杀,这阵型的细缝得到了填补,方阵渐渐的稳定了下来。 但这个稳定是如此的脆弱,以至于当徐晃带着飞虎军杀上来后,一切努力皆化为了泡影。 严敬的确忠勇,但可惜军事到底是力的较量,不仅仅是精神。 他最后是被徐晃亲自砍翻的,但为了表达对这名坚守阵线不退的敌将,他并没有砍下此人的首级。 在这个以首级论功的时代,这是徐晃的最高致敬。 随着“严”字旗帜落幕,三千人的大阵终于不可避免的崩解。 于是肉眼可见的,到处都有汉军抛掉军旗,亡命向着东面密林的方向逃跑。 而严敬部已经是汉军在东线战场的唯一一支力量了,他的崩解正式意味着汉军在东线全线溃败。 只不过这是大环境的,在具体的场景下,在这里依旧有一些营头还在完整的保持着阵型。 这些小阵或是百十人一阵,或二百人一阵,都是在汉军基层军吏的指挥下,保持着一定的阵型,缓缓向着后方撤退。 在那里,先前溃退的汉兵也在那里重新得到集结,虽然短时间不能重新投入战场,但依然可以为卢植的左面提供有限的安全。 为了重新组织溃兵,卢植将自己身边的君子营派遣去了一半。 只有足够数量的军吏,才能完成这项工作。 但卢植也只能做到这些了。 他茫然的看着东面,内心怎么也接受不了,汉军就这么败了。 …… 此时,位于战场后方的张冲,也高兴的看着东面的战事。 他忍不住对何夔道: “这杨茂打得不错,打得好。” 何夔当然不会这个时候扫兴,说什么杨茂的兵力优势大呀,什么中军支援了三部突骑啊。 对于一场战役来说,追求的不是公平的对决,而是你是否在一个空间内集中更优势的兵力完成目标。 这个道理,何夔自然明白。 他只是忧心道: “王上,现在杨茂部已经在东部取得进展,需不需要让其部前出到坡后,完成对汉军的半包围打击。” 面对这个提议,张冲想了想,拒绝了。 说到底,他还是担心汉军的援军。要是杨茂部直接前出投入,那一旦河间兵出现在东面,他就要被左右夹击,非常危险。 而留着杨茂部留在东面,既可以作为支点防备汉军的援兵,又可以作为威慑力量,牵制汉军的后备。 于是,张冲下了这样的命令: “令杨茂部占据东面坡山脊,威慑敌军运兵线,防备敌可能于东面出现之援军。再令,支援你部的突骑三部重新集结,配合中路兵,扫荡中路残存的敌军。” 此份军令很快就送到了刚刚品尝大胜喜悦的杨茂诸将手里。 对他们来说,此战远远没有结束。 第四百五十六章:援军 卢植越来越焦虑。 就在刚刚,他发现原先还在中路所向披靡的白马义从这会却开始分崩离散了。 虽然那支骑兵还打着“公孙”的旗帜,但他敏锐的感觉到自己的挚爱门徒公孙瓒出事了。 果不其然,那支残存的白马义从背着公孙瓒的尸体回来了。 自己的师侄郑益背着公孙瓒,就在自己眼前哭着,而儿子也抱着公孙瓒的手痛哭流涕。 卢植只感觉到天旋地转。 不行,不行,我还要坚持,我不能倒下。 卢植努力稳住心神,问郑益: “瓒儿怎么死的。” 郑益一脸戚容,抽泣道: “师兄率咱们冲弓弩阵的时候被一支流矢暗算,战死了。” 卢植看到了一边跪着的公孙度,他认得此人,见他甲胄齐整,直接下令: “白马义从还能战否?” 公孙度皱着眉,坦言道: “损失过半,再战恐……” 卢植没空听这个,直接打断道: “你就是新的白马校尉,带着白马义从和胡汉骑重新整编。给你半个时辰,就在中军整军。能完成吗?” 公孙度知道自己和卢植没有什么私人关系来维系,只能凭能办事、敢办事才能得到重视。 于是,他一咬牙: “末将得令,必完成此任。” 随后,公孙度带着剩下的白马将移军到了中军外,加紧时间混编新的胡骑,重新形成战斗力。 好了,到现在,卢植又丢了自己的肱骨。 如今东面已经崩溃,中路靠着援兵还可支持,西路反倒是不错,整条阵线都大体着维持着。 但军队呢?东路周忠有六千的兵力,丢了。后备的公孙瓒有六千,就剩下了一千多的骑兵撤回中军,有两千左右步兵滞留在中路战场,生死难料。 而中路的韦端,原是八千的兵力,现在全没。之后,卢植为了稳住中路的战线,从自己的老营抽调了八个营头,并公孙瓒的两个营头,一共十个营头顶了上去。 而在西路,李敏也已经带着本军支援到了魏杰处,共计万人与对面泰山军犬牙交错在一起。 换句话说,战前他的五十二个营头,到现在至少有十七个营头成建制的崩溃,二十五个营头在厮杀,他手上还能调度的兵力,就剩十个营头了。 而从卢植这里遥望对面,那张冲小贼的中军,密密麻麻的排布着,好像兵力到现在都没有丝毫损减。 这让卢植不得不绝望,悲叹: “河间兵团,你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赶到?” …… 于此同时,卢植心心念念的援军,也就是杨璇、陈延、令狐禹三人带着的两万河间兵团正挣扎前行在泥泞地里。 从当时河间军团驻扎的地方到中人亭之间并没有行军道,又因为前两日连下大雨,那点土路全成了黄泥浆路,甚至一些地方还是沼泽,本就人迹罕至,每踏一路都要丢命。 可想而知,这一路走来,河间军团的吏士们吃了多大的苦。 很自然的,并不是所有人都坚持了下来。 其中第一个坚持不住的就是陈延,他本就将河间兵交给了杨璇统带。从这一点看,他其实已经没什么心气了,之所以到现在随军,不过就是一份家族的荣誉支撑着。 但因为路上疾行军,他还是淋了雨,然后就病倒了。 最后杨璇看了陈延的情况,心里多少都明白着,于是就留下百人作为陈延的护卫照料他,然后就继续带着军团兼行。 在之后的道路上,河间兵、渤海兵、安平兵吃了大苦头。 因为这路比东段还要难走。 此世冀州地区本就还处于林泽密布,河网纵横的情况,一副原始地貌。 然后又因为连下的两天暴雨,原先的小溪都因此暴涨,本只是过膝的水位,一下子涨到了胸口。 河间兵团要想过这些水道,只能抛弃了辎重和战马,然后手拉着手一同涉水。 过河的过程险象环生。 因为水道各处水深不一样,有些到吏士们的胸口,有些却能淹没过顶。而河间兵团的这些吏士们也不是真的人墙。 不少吏士就因为踩在了深水处,然后挣扎。这个过程又带着两边的军士们摔倒。除了那些果断撒手的,不少都这样淹死在了水里。 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在八月十一日,巳时三刻。 河间兵团终于赶到了距离中人亭只有不足二里的地方,在这里已经能听到了战场的煊沸吼叫声。 尽管此时的河间兵团只有一万三千人,尽管他们丧失了全部的辎重和重兵、战马,尽管他们已经半日没有进食,尽管他们也疲惫不堪。 但他们终于按时赶到了战场,他们完成了一项伟大的壮举。 疲惫的军士们看到自己的太守杨璇和令狐禹,披着满是污泥的披风走到他们面前,所有人都在欢呼。 杨璇和令狐禹对看了一眼,最后还是由杨璇来说: “我河间、渤海、安平的子弟们。大家静一静,静一静,听我来说。现在还远不到欢呼庆贺的时候,这留到我们战后喝庆功酒的时候也不迟。我想和大伙说的是,你们是我见过最忠勇坚韧的勇士,你们能走过这一路,支撑你们的必然是对汉室的忠诚。” “在我和你们一般大的时候,我也和你们一样,踏上了西州的战场。在那里,我赢得了军功,赢得了荣誉。但我更收获的是,那就是我汉室必赏军功,猛将贤臣必举于军中。在我汉家,只要你立了功,就能像我一样,成为封疆大吏,能位居二千石。自此以后,子弟族人皆得恩养。” “而现在,就有这样一场改换尔等命运的军功就在前方。此时,敌军与卢帅主力交战日久,兵力已疲。我等只要开过去,那军功就是探囊取物。这相比于尔等之前的艰辛行军根本不值一提。” “这是你们付出的,但你们能获得什么?除了该有的荣誉,我会让你们每个人都带满金银和奴隶衣锦还乡。当你们老时,坐拥良田美婢,你的孙子问你为何咱家这般富裕。你就可以自豪的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尔等在今日挣来的。” “相信我,提着你们的刀,跟着我,我不仅仅带你们做人,更要让你们每个人都成人上人。” “而你们要做的就只有拿你们的命去赌这最后一次,你们敢不敢随我杨璇去赌?” 杨璇用最朴素的话语,激发着所有吏士们内心中最深处的渴望。 那就是,做人上人,他们也想自己的子弟长大后高官厚爵,无忧无虑享受世间的精彩。 于是,众吏士高呼: “我等愿意。” 杨璇大吼,拔刀: “好,那就随我一起。敌在中人亭,随我建功立业!” 于是,一万两千名汉军,睁着赤红的双眼,浑身泥污,一步一个脚印,加入到了中人亭战场。 而对此,张冲并不知道。 于是,此战,最严重的考验,到来了。 …… 任何时代,任何地方,任何场合,总不缺乏爱看热闹的人。 在中人亭战场,除了主角的镇北军和泰山军之外,还有一群看客和观众。 他们都是附近的山寮、里户、以及战争结果攸关家族命运的土豪们。 他们藏匿在山林间,不断狩猎着落单的武士,还时刻关注着中人亭战场。 毕竟,一场涉及十万人的大战役,他们这辈子都没见过。 举凡见过一次,他们这辈子都有足够的谈资向小儿辈吹嘘自己的当年武勇。 尤其是,当他们还能拿出一把保存良好的环首刀或者锈迹斑斑的箭头,说这些都是当年乃公在那场旷世大战取得的战利品,就更增加说服力了。 总之,在中人亭这片博命的沙场中,这么一群人就用着这样的心态旁观着战场一切。 此时,就在战场的最边缘,两个年幼的猎户之子,就蹲在一处大石后,全神贯注地倾听着不远处的厮杀。 两人都是光脚、黝黑。但一个高壮些,胳膊上还有伤疤;一个矮一点,嘴角的绒毛还没断。 他们都是附近人,两人兄弟,大的叫白虎、小的叫白兔。单看名字,就知道非是汉家儿,更大的可能是中山国遗族白狄之属。 此时,弟弟白兔就一脸羡慕地对兄长道: “兄,那些人真的气派。我都不敢想,如果咱们能再靠近一点,得发多大的财。” 随着中人亭大战开始,附近的山寮、里户有一个算一个都围了上来。 这就好像两头巨鲸争斗,厮杀掉下的血肉都能吃肥了附近的小鱼。 但鱼群也是有规则的。 实力强的自然靠的近,能吃的多,实力差的就靠后,只能捡前面吃漏掉的。 自然界总是遵循着这样的力量法则。 力者,优先。 而白氏兄弟两,虽然够弱了,但到底是两个丁,手里有猎刀猎弓,所以在最外围还是占据着一片不错的猎场。 只是很可惜,到现在还没有落单的武士从他们这里走过。 现在,听得弟弟说着这样羡慕的话,白虎沉吟了一下,提醒道: “在这片山林中,猎人和猎物的角色总在不经意间转换。就比如那些不可一世的武士,谁都想不到会被猎户徒隶用猎弓粪叉给弄死。但咱们就真的是猎人吗?那些越是靠近战场的人,虽然能获得更多的战利品,但也更容易被溃退的武士给杀死。倒不如像咱们这样,虽然利薄,但胜在安全。” 很显然,从白虎的言辞中,就可见他应该是有一段故事的人,并不是无知的山寮野夫。 对于大兄的话,白兔很是信服,于是倒也稍稍平抑了心中的小不甘,他又想到另一个问题: “大兄,你说那些做兵的是为啥杀成这样啊?咱们在山里,那些虎豹熊狼也狩猎,但都是为了温饱。咱们杀那些猎物也是如此,都是为了填肚子。难道他们也是如此吗?” 白虎抿着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只能用自己的理解回答: “季弟,你是知道我很早出山闯荡,此前一直没和你说过去做了什么。我是去做了太平道,之后加入了黄巾军。只是后面事败了,弟兄们惨死,我才回来的。现在,那不远处,一个是此前我太平道最威名赫赫的冲天大将军。另一方则是镇压我太平道的卢植老贼。你问两方为何要厮杀,为兄告诉你。” 白兔瞪大个眼睛,等待着答案。 此时阳光落在白虎的脸上,一片金黄,只有脸颊处的暗影,让白虎显得更加立体。 白虎最后回的是是个字: “为了公平。” 白兔喃喃道: “公平?” 白虎点头,语气显得激动不少: “大贤良师曾言,这猎物是我获,这田亩是我耕,这绸缎是我织。但为何偏偏是我等最穷?为何我等住的是鸟巢兽穴,衣不蔽体。这里面到底哪里不对了。” 见白兔不懂。白虎解释: “你的两个哥哥和咱们父亲生在这片林场,这里的猎物是天赐予的,他们用手中弓箭狩得了熊皮,为何最后要献给附近的土豪。而这一献却又遭了祸事,彼辈为了更多的熊皮,又驱赶父兄入山场狩猎,最后丢了性命。这就是不公。” 这时候,红着眼睛的白兔懂了。 他捏着拳,和大兄道: “大兄,那那个叫冲天大将军的不就是自己人嘛?那咱们怎么不去帮他。” 白虎摸了白兔的头,宠溺道: “那些都是人家大人物的事情,不是咱们能掺和的。自不量力,只能丢命。我就你这么一个亲人,不要掺和这些大事。” 白兔点了点头,只能遗憾的看着那边的战场。 打这么大,三五百人都算不清,听大兄说这是十万人的大战。真想去看一看啊,这十万人到底有多少啊! 于是两兄弟再不说话,安静地等待着漏网的猎物。 突然,白虎就伏在地上,耳朵趴在了地上,他脸色急剧变换。最终他咬牙对弟弟白兔道: “你就带呆在这边,哪也别去。后面也不要猎了,就躲起来。除了我喊,谁喊都不要出来。” 见弟弟还发懵,白虎又说了一遍,才让弟弟记住。 之后,白虎从大石背后一跃而起,然后如猿猴一般奔走在山林。 他走了之后,白兔听话的躲了起来,不明白大兄为何这样。 白兔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兄长回来了。 只不过此时的白虎状态并不好,背后中了三支箭矢,血流满背。 白兔慌了,抓住白虎的胳膊就在哭。 但突然,白兔被一个巴掌拍醒了,是白虎扇的。 白虎此时非常非常认真,他以一个极其严肃的口气,告诉白兔: “下面这段话,你一定要记住。你要给我死死的记住,一个字也别漏了。你要带着这句话去中人亭战场,你要找到一面杏黄大纛,要找到那个手持九节杖的将军。将这句话告诉他。听到了没有?” 但白兔哪还管这些,正找着随身的草药,要给兄长止血。 但白兔直接被白虎又扇了两个耳光,他骂道: “蠢物,你给我记住这句话,带过去。记住,寻着杏黄大纛,找到那个手持九节杖的人。听明白没有?啊,听明白没有?” 因为动怒,白虎直接又吐了一口血,直接喷到了白兔脸上。 这时候白兔才哭道: “知道了,知道了。大兄你说,我用死了去记。” 很快,白虎说完了,白兔在不舍中,从一条山路直奔中人亭。 而望着弟弟的背影,白虎嗬嗬在笑。 今天中秋节,大家团圆快乐,小陈做了匈牙利炖牛肉,发个图先给家人们在线尝。 第四百五十七章:云箭 前方战场激烈的厮杀着。 泰山军的壮夫和辅兵们也忙碌得不停。 郑大抹了额头上的汗,又招呼了句手下再稳当点,才有空喝了一口水。 自救了乐进后,郑大的运道就起来了。 现在的他已经在辎重营做了一个小吏,手下管着五十多副担架,也是体面人了。 他正喝着水,突然就看到两个憨丁担着担架就像没头苍蝇一样乱窜。 郑大火大,直接破口大骂: “你两憨子,跟着前面的担架,上战场去,受伤的弟兄们等你们救命呢。” 两个憨丁忙应着,就顺着一个人流就跑向战场。 其实也不怪这两个农夫,实在是现在的战场后方太乱了。 不断有伤员从前方送下来,然后又有辎重营的辅军要背负甲械、兵刃、箭矢去支援前线。然后路两边又到处是摆放推挤的辎重、粮秣。 怎一个乱字了得。 这时候又一队残兵扛着军旗退了下来。 郑大眼睛尖,一眼就看出是中护军的陷阵营。 他带着一伙人担着水就迎了上去。 此时,这些陷阵营的吏士们状态都不好,垂头丧气的。郑大不敢多话,就让人放下水,准备去做其他的事。 那些陷阵营的吏士们也没有什么骄气,在几个军吏的约束下,陆续用水。 走到一边的郑大隐隐约约的听到那几个军吏在说什么“耻辱”、“血耻”、“恩欲”、“黄天”这些字眼。 又说什么“别让泰山军看扁了咱们黄巾军。” 这个时候郑大才知道原来这一批退下来整编的是老黄巾军。 郑大撇了撇嘴,腰杆子不直觉就直了起来,颇有点底气了。 从这里,可见黄巾军与泰山军的互融还是要走一段路的。 在那些退下的陷阵营的一边,还有一群没有武器的秦胡义从,有步兵有骑兵,这会都聚精会神的攀在辕车上看着战场的情况。 每当有精彩的,就有人转述给下面的袍泽,然后惹来一阵叫好。 这群人就是在战前最先反正的马腾部。他们被引着退下来后,就被安排到这里休整。 然后在这些人前面,和刚刚那些陷阵营的惨淡不同。 一批也是伤兵退下的,但却扛着军旗,喜气洋洋。 他们高举着从敌人那里缴获的战旗和军器,在袍泽边耀武扬威。尤其是在陷阵营的溃兵面前,更是走了三遍,惹来后者一顿叫骂。 而这些人和之前的伤兵也不同,不少人即便受了伤,也拒绝躺在担架上送下来。他们要和自己的袍泽们一起走回来,那才是胜利的回归。 看着这些不同的景观,郑大感慨果然还是咱老泰山军硬。 这个时候,郑大突然听到有人喊他。 却是牛二几个,他们这会扭着一个衣服破落还有血迹的俘口,一步一搡的走了过来。 郑大骂道: “让你们去打水,弄的什么事?” 那牛二气哼哼地道: “队头,咱们在水溪那边打水,这个人就突然窜了出来,一看就是奸细。” 一听是奸细,郑大赶忙跑了过来,先是端详了一遍这个俘口,又摸了摸此人的身子,瘦骨嶙峋的,看着属实不像是奸细。 不过是不是奸细,谁也算不准,要是落在手黑的,直接当奸细砍头又如何?但他郑大心善,不忍心道: “你是奸细。” 俘口非常激动,一个劲哇哇喊,但两边都听不懂。 郑大和乐进这一批人都是来自兖州东郡、陈留一带的。而面前这人说的大概是当地的土话,想了想,郑大问了一圈自己的手下: “你们谁听懂这人说什么吗?” 大伙左右看,最后还是有一个之前走商的,举着手道: “这奸细说要找一面杏黄大纛、持九节杖的人,说他大兄要他带一句话给这人。” 郑大嘀咕了句: “咱这哪有这样的人。” 突然,郑大福临心至,一拍大腿,不敢置信: “恁娘,你不会是要找王上吧。” 郑大没见过王上,但也知道咱家王上行军驻扎都带着一面“替天行道”的大纛,和那得自太平道的九节杖。 郑大一把拽着此人,恶狠狠道: “好个奸细,说你是何人?敢来刺杀王上?” 这被抓住的俘口自然就是白兔。 实际上白虎想简单了,他到底还是出身太低,不清楚别说是战时,就是在平时,他弟弟白兔都不可能有一丝机会靠近到张冲身边的。 所以,白兔刚跑到战场的边缘,就因为形迹可疑被辎重营的辅兵给抓了。 要不是遇到了一个良善人,他命早就没了。 也许是他白家运道在,也许是张冲真的是气运洪天,总之白兔这个嫩青遇到了郑大。 此时被郑大拽着,白兔立刻意识到事情不对,他本性中的机灵救了他,他对那个能听懂自家话的人道: “我兄是太平道的,他用性命换得了一个事关泰山军的消息。带我去见你家首领,我知道他,他是冲天大将军。” 这一刻,白兔全明白了。 白兔的话被转述给郑大听,这个时候反让郑大犯难了。 他意识到人生的第二大机遇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了。 第一次是他从尸体堆里将乐进给扒了出来。 但这个太冒险了,谁知道这人不是敌军的暗谍,即便王上英武神威,一根手指头都能碾死这人。 但只要此人是谍报,他郑大将他带过去,就一定会被连累得万劫不复。 所以赌不赌? 郑大眼神变化,突然他看到了白兔的眼神,那是祈求。 他想到了这人刚说的第一句话: “我兄用性命换的……” 郑大叹了一口气,明白了。 他认真的看着白兔的眼睛,最后问了一次: “你真的有重大情报送给王上吗?” 人类的交流有时候并不需要语言,只需要一个眼神。 看着郑大,白兔猛点头。 最后,郑大决定豁出去,他要带着白兔去见王上。 但手下们纷纷表示: “队头,咱还是算了吧。王上哪是咱们想见就见的?” 见自己的权威被质疑,郑大涨红着脸,骂道: “你们懂个屁。知道中护军帐下铁骑军司马吗?和咱老郑过命交情。找他带,咱还能见不到王上?” 众人见队头这么笃定,一哄而上,纷纷表示愿意护着队头去见王上。 最后郑大挑了两个,一个是刚刚传话的走商,一个是擒拿白兔的牛二。 押着白兔,三人就去前面那片帐幕区,那里是中军所在。 而越是靠近这里,就越是能看到不断有调动的军队开赴前线,而郑大他们也开始感受到了那份战场的喧嚣和腥臭。 顺着风,滚烫的腥臭味滚滚而来,郑大直接顶不住了。 他本就哆嗦紧张,又被这味道一熏,直接就吐了。 这里的动静惹来了一声暴喝: “你们是哪部的,报上口令。” 说这话的是一个彪悍的武士,手拿铁矛,带着五个铁甲兵怒喝着他们。 郑大立马不哆嗦了,连忙回答口令: “再造山河。” 见郑大答出了口令,氛围才缓解不少。 那武士是负责巡弋的横撞将程普。 他走到郑大面前,肃道: “你是哪部,为何来中军。” 郑大紧张回道: “将军,咱叫郑大,是辎重军左营前屯担架队的队头,咱和乐进是刎颈弟兄。咱来找他。” 程普自然是知道乐进的。 他见这人能说出乐进的名字,对郑大的身份也相信不少。他有心卖乐进的面子,就回了一句: “乐司马已经上前线了,你战后再找他吧。见你和乐司马是刎颈弟兄,我劝你一句,在军中别乱走。丢命的,懂?” 郑大忙不迭点头,就要带着几个一起走。 见郑大主动怂了,白兔哪甘心,他猛然挣脱边上的两人,就奔到韩当面前: “将军,咱有重大军情通报。” 但迎接他的却是一支铁矛,矛杆压在白兔的肩膀上,然后直接将他压跪在地。 此时的程普再无任何表情,冷漠地俯视着白兔: “乱军者,斩!” 说完,程普就要一矛抽死白兔。 却在这时,白兔高喊: “汉军援兵来了。” 然后这一矛直接停在了白兔的脸边,稳稳地定住了。 程普看着白兔,抬头对已经吓得呆若木鸡的郑大道: “这人我要带走,你们统统呆在原地不准动,谁敢跑,谁死。” 交代这话后,程普让手下的横撞吏士留下来看守郑大他们。然后他夹着白兔,就去面见王上。 等程普走后,郑大才舒了一口气。 然后边上的牛儿就埋怨起来了: “队头,你不是说你面子大吗?咱这会别说一起见王上了,怕是连命都保不住了。我就说那小子是奸细。呜呜呜,可怜我上有老母,没了我,她可咋活啊。” 郑大见牛二胆子都吓破了,说话越来越晦气,唾了一口道: “废个屁话。老老实实呆着,命不但能保住,没准这一次你就能娶媳妇了。但要是你自己乱跑,那活该你娘生了你个蠢蛋。” 牛儿非常委屈,但最后还是问了一句: “队头,咱媳妇在哪?” …… 此时在木台上,张冲聚精会神的看着战场。 到目前为止,战事进展都很顺利。 随着他将中路军的后备支援上去后,在东面和正面的夹击下,韦端已经力不能支。 敌军战线正不断后缩。 张冲的目光穿透着战场,向着东面方向看。他感到一丝丝心悸,这是很长时间没有过的感觉。 上一次这种感觉是在李进大帐中搏杀的时候,那一次老孙头死了。 这一次,为何会出现同样的感觉呢? 张冲的心头有了一丝阴霾。 他转身对何夔问道: “东路散出去的游骑散了多少。” 何夔看了一眼荀攸,然后荀攸主动回道: “回王上,战前东面游弋散出到了五里,一共是三班十五骑。但目前为止,最新一轮的游骑都还没回来。” 张冲想了想,下令: “从横撞将里选一批,骑三马匹马,再去东面探。” 荀攸得令,忙下了木台交待这事。 就在这个时候,程普夹着白兔来了。 将白兔摁在地上后,程普单膝着地,对着高台上的王上,禀命: “禀王上,有附近山寮送来最新军报,言汉军援军已到。” 程普的话一片哗然,连台上的何夔都侧目而视。 不过,突然间就传来一声巨响,吓得众人全部从马扎上站起。 原来是王上竟然从丈高的木台上跳了下来,甚至还是穿着甲胄的。 众将大惊,忙要看王上是否受伤。 但被张冲给挥手制止了。 张冲走向白兔,用双手将他扶起来,擦拭了他脸上的淤泥,温声道: “这情报是你送来的吗?” 此时的白兔已经忘记了话语。 他看着眼前的这个男子,只觉得用什么言语都无法形容他,白兔只感觉他强大的像大日一样,温暖着所有人。 白兔的沉默,惹来了众将的不满。其中刘惠哼声: “王上在问你话呢。” 张冲笑这对刘惠道: “他还是个孩子,慢慢让他说。” 然后白兔就在张冲的鼓励下,慢慢说了详情。 这里面有些张冲能听懂,有些张冲听不懂,但张冲都没有制止这个孩子。 白兔讲完后,红着脸又低头了。 在他讲完后,同时中山人的甄尧就对张冲转述道: “此人说他兄长是太平道徒,得知了汉军来援的消息后,就让他送来。他兄长还中了三箭矢,生死难料。他兄长谈得的情况是,敌军大致有万人上下,旗帜为河间、渤海、安平,且战意高炽,原布置的游骑也被绞杀了。” 果然,张冲最担心的还是发生了。 汉军的援军已经来了,而他现在还没击垮敌军。 他有足够的信心继续战斗,但鏖战这么久的弟兄们还扛得住吗?会不会崩? 张冲不知道。 这一次,我张冲来守护你们。 这一次,我张冲为你们冲锋! 这一次,我张冲带你们得胜还家! 于是,张冲抽出一张弓,取一响箭向天射出。 这是征集突骑的穿云箭。 …… 穿云箭的尖锐破空声,传到了东边,马武、徐晃、郭亮、赵云听到了;传到了东壁,在那里修整的李虎、严纲听到了;传到了战场的外围,奚慎、李辅、李弼听到了。 他们统统望向了那个中军最高的地方,在那里,王上在召唤他们。 所谓: “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八副忠义胆,刀山火海提命现。” 还有大概两章这一场景卡就要结束了。在接下来会是一场对张冲真正意义上的武力爆发的时刻,让天下人再次认识到什么才叫不是人。 第四百五十八章:英雄 李虎在见得穿云箭的信号后,最终带着全飞龙军二百三十七人从战场细缝赶回到了中军。 李虎作为当年林中聚义的老弟兄,实际上是他们那一批中最优秀的骑将,他能做到军中这个地位,执掌全军第一骑营,又岂是靠着阀阅上来的。 他从穿云箭这一事看出了危机。 王上以前训练他们突骑的时候,的确也以哨箭指挥他们,穿云箭也是用来聚兵的信号。但现在仗打到这个地步了,还有什么敌人值得他们聚集所有突骑来作战的?而且,这明显是王上要带领突骑集体冲锋。 王上现在是什么地位了?千金之子,万金之子都不值得与王上相比,王上是身系数百万生民希望的王者,还要亲临锋矢? 这份道理那些中军的幕僚们不会不知道的的,而王上也素来不是什么乱逞英雄气的性子。 所以现在穿云箭一响,那就必然是真正事关战事成败的大事出现了。 果然,当李虎带着飞龙军的火种子赶到中军大纛前的时候,这里已经是骑兵的海洋。 天德军、天威军等突骑军序已经赶到,这会正加紧休整。 那些突骑营的辅军们不是在给战马重新安装马蹄掌,就是在用炒好的菽豆喂着战马,甚至一些人都舍不得吃的鸡蛋都毫不吝啬的喂着它们。 一会,需要这些战马奋勇冲锋的。 李虎这边带二百多骑来了后,他营下的辅兵们也上来牵着马,开始打理保养。 时不时就有抽泣声从这些辅兵中传来。 这是因为他们得知了自己的正兵已经战死了。骑军中的正兵和辅兵的关系是非常密切的,因为正兵的性命全靠坐下的战马,所以能让别人靠近自己战马的,不是一般信任的都不行。 所以,很多骑卒往往会招徕乡人或者直接喊族人作为自己的辅兵。 这也是这些辅兵耐不住悲戚的原因,因为他们失去的是真正的亲人呀。 这就是战争的残酷吧。 李虎将缰绳交给自己的族弟李璋后,就匆匆去了高台。 在那里,张冲正做着最后的冲锋前的准备。 一直随军的甄氏姐妹正在给甲胄做最后的保养,两人也都是士族之家,这些都会做。 她们擦拭着那副箭坑洼洼的镜面甲,使这副伴随张冲冲锋血战的宝甲熠熠生辉。 甄宓摸着这些箭坑,想象着前面的那个男人在战场的英姿,忍不住想到: “他应该也很辛苦吧。” 而甄姜则比妹妹更直接,她在给甲胄擦拭好后,伏拜道: “王上,衣甲擦拭好了。” 张冲正喝着蜜水,听着甄姜的话后,笑道: “谢谢。” 可能这辈子都没有人对甄姜说过这个词吧,她一下子脸就红到了耳根,她见那些外将已经陆续上到木台后,就带着妹妹退了下去。 这个世界不存在平等,至少对于甄姜就是如此。 在家,她是长姐,对于弟弟妹妹是上。而对于兄长和母亲,她又是下,处于被支配的地位。就比如这一次“和亲”,她的母亲和兄长根本就不会过问她的想法。 至于家中那些仆隶,更是在甄姜面前连抬头的资格都没有,就更不会对甄姜说什么谢谢了。 所以,张冲对自己说的谢谢,让她有一种非常新奇又感动的感觉。 看着那台上那名奇伟男子的背影,甄姜第一次抬着头,认真的记下了他的样子。 …… 甄氏姐妹退下后,张冲继续喝着蜜水。 不是他张冲已经堕落到要和袁公路一样了,非要战争条件艰苦的时候,还要享受享受。这是他在做体能的积蓄。 张冲虽然因为系统大能,整个人的体能已经到了非人的存在。但他还是物质的,他的供能系统还是原先的那副结构,所以为了应对后面的高强度战斗,他必须要积蓄足够的葡萄糖,这才有足够的体力。 而在这个物资匮乏的时代,也只有蜜水才能提供这样的热量。 所以张冲现在一个劲的喝着蜜水,而在下面,那些横撞将们也都人手一葫芦的蜜水,都是给张冲准备的。当然,他们自己也可以喝。 毕竟谁也不知道后面张冲冲锋要冲多久。 当最后一名突骑主将奚慎赶过来后,八名突骑将就全部到齐了。 他们都将各营的剩余兵力和张冲汇报了,最后算得突骑总兵力为二千九百人。然后加上中军帐下的五百横撞将、两百的甲装具骑,如今张冲可调度冲锋的骑兵为三千六百骑。 这份兵力看着数字好像不多,但实际上只要谁看一眼高台下方那黑压压的甲骑,谁都知道这是一份多么惊天动地的武力。 不过,再如何,一想到这些骑兵将要冲锋的是将近三万多的汉军阵线,这份激动都要褪色大半。 以三千六百骑对三万多的汉军。这一难度,也就是昔日项羽在巨鹿之战才能媲美的。 等突骑将到齐后,张冲简单讲了一下现在面临的情况,以及战事安排。 总之,千言万语汇聚一句话,那就是杏黄大纛所在,就是全军冲锋的方向。没有分兵,没有策应。只有一条战术,进攻。 打崩汉军,打崩他们最后的侥幸。 时间紧急,张冲给一边的于禁做了最后的安排。 在他带骑兵冲锋后,全军的指挥调度就会交给于禁。张冲相信于禁的能力,将全军的指挥交给了他。 于禁磕头,接过了张冲手里的斧钺、军配、金箭,正式接过了军队的指挥。 张冲最后会留下百人的横撞将,用来作为于禁的传令兵。 这样的话,张冲手里真实的兵力就是三千五百骑。 没有多余的话,张冲对何夔、荀攸、赵达、高升、董昭、田丰、沮授等幕僚一拜,郑重说了句: “就拜托诸君了。” 以何夔为首的幕僚团,皆敛衣对张冲下拜: “王上为苍生计,为黎民念,不避锋芒,亲临矢石。可惜臣等羸弱,不能执绺随鞍,唯在心中为王上祈福,祈福这天不弃斯民,遗德人间。三千年来,天下不公已久矣,而今王上负千万人之心,挥斧钺,再换乾坤。臣等不知此岂有不胜之理。所以,臣等唯一要做的就是在这里等候王上得胜而还。” 张冲静静的听着这些幕僚们的临别话,心里暖暖的。 这一刻,上与下的界限并不分明。这更是一群人的心相互靠在一起,给彼此信心和力量。 也许他们就是那类志同道合者吧。 要知道眼前这些人很多都是泰山军所代表的黔首群体的反面,但在他们当中依然涌现着这批心系天下的人。 这里面不能说不是受了张冲很大的影响。 张冲用他的赤忱和公心,实践着一个天下人想过但却从没有人能做过的事情,那就是重新回到那个公社的时代,那个人人劳动,人人保暖,没有压迫的时代。 理想总是像一轮大日,照耀和吸引着那些心中仍然渴望光明的人。 一人拾柴,只能燃为一个火炬,也不过照亮着方寸。但如果是十个人呢?百个人呢?千万个人呢? 那这些火炬怎会不如天上的繁星,照亮整个天下。 而如果这不是一代人,不是两代人,不是三代人,而是代代相承,代代星火,那这片星空又怎知不会成为那一轮终世燃烧的大日呢? 是的,是的,总会有人告诉你,你这不现实,你这终究是一场梦。 但这个世界的一切又难道真的不能变吗?这社会上的一切难道都是自古皆是如此吗?难道这一切不都是人类在创造吗? 追逐着梦想,你总会改变着现实。而苟且于现实者,到头却发现现实也成了后辈者的理想。 所以,张冲,你一定要赢啊。因为你已经不是一个人,你所肩负的也不再是一家一姓的野望,而是这天下黔首的期盼。 于是,泰武元年,八月十一日,中人亭。 王执纛奔冲,诸军次第而上。 …… 在中人亭的最高处,还是那面“卢汉”大纛。 卢植激动得手舞足蹈,他终于收到了河间援军已经增援到了战场东面的消息了。 这让原先萎顿绝望的卢植一下子就振奋起来。 但这个时候,他也看到了战场的变化。 对面泰山军的骑兵部队显然接收了那一支穿云箭的信号,然后就如百流入海一般回归到了敌军那面杏黄大纛。 那面杏黄大纛真的是讨厌,一方面是上面写着的“替天行道”四个字,一方面是这份颜色总让他觉得碍眼,这颜色好像是那群终日弯腰面朝黄土,背灼炎光的黔首农夫。 黄色的黔首农夫弯腰背负炎炎皇汉,这本不就是天定之理吗? 这群大逆不道,也竟敢假称天意,替得谁的天,行的谁的道? 但好在,一切闹剧都要在这一刻,终结了。 即便卢植知道那张冲小贼正在召集骑军作最后的冲锋,但卢植也不以为意。这就好像他所善的《易经》所说的,否极泰来。对面那疯狂的一击,不过是最后的疯狂罢了。 等河间援军到来,一切都将会得到修正。 这该死的一切,都将回归。 当然,卢植也没有大意。他已经令君子营的吏士传令各部,告诉他们援军已至,只要顶住敌军最后一轮的攻击,胜利就是他们的。 就这样,各君子营的吏士们顶着战场的箭矢将军令传到各营主将手里,即便这个过程中,不断有君子营的吏士们被射死。 但只看战场前线那汉军的一片欢呼,就知道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而这个时候,卢植已经从东面看到了“河间”、“渤海”、“安平”等大纛旗,河间兵团终于赶到了。 此时的卢植再也抑不住,他拿着便面,轻轻敲打着下面的儿子的兜鍪,极喜: “哈哈,小儿辈,再多看看这片战场。以后你怕再也见不到武事如此之盛的场景了。毕竟,这乱世终究是被你的父辈给敉平了。哈哈” 被敲打的卢毓就抬着头,在父辈的大纛下,注视着面前的这片战场。 然后他就见到了此他一生都不会忘记的场景。 …… 何为万人敌? 这是太史慈用手中的剑打败了三名同门后,他的老师,一位授艺乡野的北军老吏问他的。 年轻的太史慈执其锋锐,意气风发,他是这么回道的: “持此剑,敌万人,横行天下,为万人敌。” 之后,在被十名同门痛殴下,他用惨痛的教训学得了他人生最重要的一堂课。 那就是,剑乃一人敌之术,不足学,韬略兵法为万人敌之学,是真正的社稷之重。 但在这一天,也不知道用什么年号,总之在注定要留名青史的中人亭大战中,太史慈知道自己学错了,原来,这个世上,真的有万人敌! 而很不幸,这人是对面的。 …… 大日已经高悬在天,中人亭的炎热令人窒息。 鸟兽已经逃离了这片场域,但那些生存在土壤、草丛、林木上的甲虫们却肆无忌惮的鸣叫着。 大地在抖动,不,准确的是天地都在抖动着。 一支庞大的骑兵军队集结在了中路。 这一刻,天上有一轮大日,地上也有一轮大日,这轮大日在释放着这片战场最耀眼的光芒和热量。 光,是泰山军突骑的甲胄;热,是泰山军人马的呼吸。 所有人都狂热的看着那为于全军最前的杏黄大纛。 他们看不到王上,但却知道那面大纛下,必然是他们的王。 他们为之效忠、为之献死的王。 你要问他们为何? 为义?为利?为爱? 他们答不出,他们只知道,王上的恩情还不完。 此世为王而战,便是到了阴土,也要为鬼雄共聚在这面杏黄大纛下,为这大业再搏命。 突然,一声如雷鸣般的巨吼突然从前方爆发,那是杏黄大纛下传来的。 战场上的所有声音都被这声巨吼给压制了,骇住了。 战士们心慌得狂跳,牛马惊骇到翻蹄。 卢植手中的便面都被吓得丢到了地上,但却没有人注意。 因为紧接着,这声巨吼就说了这样一句话: “三千载不平气,十亿万黎庶运。今日就由我张冲,替你们行正道。” 这声音,巨大到整片战场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甚至它好像是要穿透时空,对那些不公含辱的灵魂们传递着。 不然,为何这句话话怎么会这么直达灵魂呢? 然后,所有汉军就听到: “今日,我张冲为诸君先冲,谁愿意与我一起?” 紧接着的声音,那些汉军就听不到了。 但在那片泰山军骑军集团中,却是声声暴喝: “我李大目愿随王上,冲!” “我典韦愿随王上,冲!” “我赵云……” “我李虎……” “我徐晃……” 无数姓名,无数好汉,举着手中的马矟,震天高呼,仰天长啸。 随后,整片战场的泰山军皆单膝着地,对着那面杏黄大纛高吼: “愿随王上,战!” 在无数的军旗下,高台上,此时的于禁也带着一众将吏,幕僚伏跪在地,他们对着那面杏黄大道,放声嘶吼: “我等,愿随王上,死战不休。” 千古英雄气,尽在这一刻,尽在中人亭。 汉军被气夺,噤声无言。 然后,天地动了。 那面杏黄大纛在急速向前,那片光芒,如电一般,向着汉军的阵地奔来。 大纛前,是身着镜面甲,外裹杏黄披风,手拿精铁马矟的张冲。 大纛下,是扛此纛的是李大目,是赵云与他的二百甲骑。 而护此纛的是典韦、是蔡确,是包括程普、韩当、常雕在内的四百横撞将。 大纛后是八军校尉,是二千九百突骑豪杰。 有诗为: “四百载来家国,两万里陆山河。戎马倥偬画儒冠,残灯野夜抽剑看,几作汉官阁。” 又有诗为: “虎豹当关,豺狼吮血,谏臣安在?英雄奋起,杏黄九杖,剑指三河。风雷动,中人亭,丈夫然诺起。而今在朝风尘日,三军共呼报恩歌,撞命向馆阁。” 看今天,天下英雄谁敌手? 问英雄谁是英雄,张冲秉千万黎庶心,三千载不平气舍他其谁? 第四百五十九章:跪拜 风拍打在张冲的铁面上,顺着铁面的孔洞灌在他的眼睛上,发酸。 他看着视野中越来越清晰的敌军,心里波澜不惊,挺槊纵马。 声音渐渐的,渐渐的,低到世界沉寂得只剩下了呼吸。 时间慢慢的,慢慢的,慢到战场呈现出了黑白的景色。 突然…… “哗……” “嘭……” 张冲驾着自己的坐骑如一铁锤撞上了汉军的长矛阵上。 没有任何的停滞,没有任何的阻碍,张冲单人单骑就这样撞进了汉军阵里。 这一撞,撞出了声音,天地间的喧闹沸腾都跳了出来。 这一撞,撞出了色彩,这战场的红黄橙绿猛跃在眼里。 张冲陷的这一阵是刑举、徐荣合编的三千人步阵。此阵作为护乌桓常备精锐,无论是意志还是甲械都位居镇北军前茅。 但就这样一个精锐的步军营头,在张冲的冲锋陷阵下毫无抵抗能力。 无论是戈矛还是箭矢,碰到张冲的甲胄都被弹开。至于刀斧一类甚至碰都碰不到张冲,因为张冲的战马压根不是在撞击而是如履平地一样狂奔。 是的,没有说错,战马没有撞击,只有狂奔。 骑军冲撞靠的是马力,而张冲却直接靠着他无穷的体能和怪力清空着所当的一切敌人。 寻常铁兵不过二三斤有余,至于马矟也不过是三斤的槊头配上丈八的木杆。但张冲手中的马矟却是真正的精钢打造,合重一百二十斤,这还是反复捶打后的结果。 寻常人别说作战,就是举都举不动。但此刻的张冲却使此马矟运转如风,精钢的马矟被舞出了残影,面前的汉军无不被抽碎而飞。 所以张冲的千里驹只需要驮着全重三百斤的张冲,一路踩着碎肢奔行就好了。 这般兵刃,这般武力,世无再有。 战场的声音很大,近十万人千人千心,自然是各说各的。但这一刻,刑举部的吏士们却像哑了一样,怎么努力都说不出话一样。 他们的脚步也如灌了铅一样,怎么挪都挪不动。 甚至这些人被张冲抽碎的时候,都还是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而战场其余的汉军们在看到中路掀起的血雨,也没了话了。 血雨不是一个形容词,是这些久战老卒们亲眼看到的真实。 早已无畏惧的老卒们,在看到这般魔世之景,抖若筛糠。 就这样,偌大的战场上,一点声音也无。 而北坡下的卢毓,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你让他此生如何能忘? 他眼神涣散,呢喃道: “此威此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千载来谁能与此人伯仲相堪。” …… 刑举死了,这个护乌桓校尉部的第一豪杰,落幕了。 这人以勇力称雄军中,未从军就常出塞外,每每猎胡头来换赏,可以说是被鲜卑人恨得发指。 但十余年了,刑举还活得好好的,甚至还带着越来越多的豪杰勇士深入塞外,饥餐北虏肉,渴饮鲜卑血。 但就这样一个十万鲜卑控弦士都奈何不得的男人,死在了中人亭。 甚至,甚至,他都不是被张冲直接杀死的。 只不过是一些被张冲扫到的石子射到了他的脸上,就将他的头颅给射爆了。 也就是说刑举还没有任何搏命的机会,甚至连刀都没有指着张冲的时候,就这样屈辱死了。 刑举死后,没有扈兵要替他报仇,他们只是含着泪裹着刑举的尸体撤离了战场。 他们远远的看着那名神威如天的男人,恐惧、崇拜的心情复杂在心头。 他们知道,自己一辈子都报不了仇的。 当张冲已经冲阵而过的时候,李大目才扛着杏黄大纛带着甲骑、横撞将,突骑们冲了上来。 如果说刚刚张冲就好像激光一样穿透着汉军阵,那这会泰山军的突骑们就好像铁耙一样,耕犁着这片土地,在原地留下一滩滩血迹。 刑举、徐荣的三千步兵阵就这样一击而崩。 一支军阵的崩溃压根不需要杀死全部的士兵,甚至最多只需要三分之一的士卒受伤或战死,这支军队就已经崩溃了。 这倒不仅仅是士气的问题,而是每倒地一个军吏,就需要两个士卒来帮助他转移到后方。而在实际中,军士们因为害怕战场的血腥厮杀,甚至会出现一名军吏受伤,全什的部下们一起扛着他退下去的滑稽场景。 而一旦士卒们退到后阵,再想驱赶他们回到原先的阵地,那就是千难万难了。 但刑举部的崩溃不是这样的,此部是真正的伤亡过重,无人能战了。 在被相当于他们总兵力的骑兵集团冲锋后,战场上已经没有一个人可以站着了。 …… 杏黄大纛下,李大目双手扛着大纛,死死的盯着前面的王上。 他对着边上犹在猛杀的典韦,高声大喊: “阿韦,这样不行。王上冲得太快了,他的马扛不住的。” 典韦一下子回神,他看了一眼前面如风如电的王上,那抹杏黄的身影已经成了腥红,都要快和汉军的绛红色分不清了。 高速奔行中,典韦只能大声回李大目: “大目,你带着弟兄们继续追。我带人追上王上,给王上换马。” 李大目点了点头,用力抓着杏黄大纛,调整着急促的呼吸。 他的背后是二百甲骑,要稳住冲击阵,不能分割。 然后典韦左手点了两将,分别是横撞将中的程普和韩当。 两人收到指令,带着各自的部下,将三匹绝品千里马拥在中间,然后就在典韦的带领下,加速追赶王上。 这会,张冲已经冲到了副帅韦端的阵前。 这位名士统帅正用着仇恨的眼神盯着那贼头,沉着的调度着方阵。 他要为自己的侄子,自己的义子报仇。 韦端的中军是一支四千人的重整军。在后方卢植中军的支援下,高蕃带着渤海大戟士加入到了韦端的序列。 在得到高蕃的增援后,韦端果断令这一支久经考验值得信赖的精锐之师前驱阵前,组成了第一条防线。 在其后就是他手中的原北军吏士为骨干,老军为血肉的精锐,这些人皆愿为韦端而战。 他们有信心护卫自己的统帅,抵挡一切来犯之师。 直到他们遇到了面前的这个男人。 …… 千军万马之前,旌旗下,高番汗流如注,他知道自己这一次可能要死了。 出自渤海高氏的他,不是第一次面临死亡,但每一次死里逃亡后,他都获得了更多的荣誉。 而这份荣誉更是在自己族弟高览抛弃主君后,更显得弥足珍贵。 原先的高氏双庭柱已经倒了一支了,那剩下的一支就是顶梁柱,怎么都不能倒。 但只看了一眼对面正奔来的骑士,高番就知道自己要死了。 他的本能,坐骑的本能,都在驱动他赶紧逃离此地,离开他,逃!赶紧逃! 但将荣誉视为生命的高番,只对这种本能感觉到羞耻。 他咬着牙,如野兽一般嘶吼,他怒吼一声: “啊,好贼头,死来啊,死来!” 他拎着马矟,锤击着自己的爱马,驱赶着它冲向对面那个男人。 就这样,在万众瞩目中,高番举起了马矟,单骑冲锋了。 后方,舆车上的韦端看到高番的举动,大骂: “狗奴兵子,坏我大事!” 但高番已经听不到了,他热血上涌,战胜了恐惧心理,调用着全部的激素,全部的心力,他要对着那个男人冲锋! 不停,不停,加速,加速。 一声闷响,高番在飘。 他看到天地反转,他看到那蓝蓝的天,也看到了自己的坐骑,那上面有自己的下半身。 他口中狂吐着鲜血,双眼慢慢涣散,没有一点遗憾。 他和当世最强的武士一战,无憾死。 …… 时间缓缓流逝,刚刚那一幕落在大戟士们的眼里是这样的。 面对着主将的冲锋,对面骑士只是横挥了马矟,那耀着精光的槊头就斩断了主将的腰腹。 高番被一切两半,上半部分直接飞了出去,落在了草地上。 随后,对面那名骑士停在了阵前,闷哼出一句: “让开。” 听到这句话的大戟士们只感到无比耻辱。 杀了自己那么多袍泽,还杀了自家主将,就想一句话让他们离开? 但,但,但他们怎么都放不下那大戟,不敢面对着那个男人。 于是,哭泣从渤海大戟士阵中传来,在万军的面前,他们崩溃了。 他们丢掉了大戟,脱掉了军衣,只留着犊鼻袴退出了战场。 他们无法克服恐惧,面对这个男人。 但在撤退的人群中,一名吏士却显得那么瞩目。 他整齐的穿着军衣,头戴武弁,缓缓从阵中走到了张冲的面前。 看着这个神威如天的男人,这名军吏缓缓的拜下了,他扣头请求: “请恁让我的弟兄们带着我兄长的尸身回去。为此,我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换取他的尸身。” 面具下,张冲掀开了面具,一股灼热的空气从盔甲中喷出,他弯腰翻出水袋,喝着蜜水,问着下面的军吏: “你叫什么名字。” 军吏没有抬头,缓缓道: “在下高敖,拜托了。” 张冲笑了,他将精钢马矟压在了高敖的肩头,淡淡道: “好,你的命我就收下了。你兄长的尸身你可以带走,但在战后来找我,从此你的命是属于我的了。” 高敖抬着头,错愕的看着那背负大日的男人,最后重重的磕下了头。 也是这个时候,典韦带着韩当、程普等人奔了过来。 典韦一来,急对张冲道: “王上,赤驹已经奔不动了,请先换马。” 说完,典韦一手揽着一匹浑身无一丝杂毛的千里马,送到了张冲面前。 张冲看着典韦那紧张得不行的脸,哈哈大笑。 然后一撑马背,就从赤驹身上跃到了那新马的身上。 随后,张冲一拉缰绳,举着马矟,对前面剩下的汉军大吼一声: “让开路。” 于是,愿意为韦端战死的北军们让开了一条通道,露出了大纛下的韦端。 韦端在舆车上气得发抖,他站起来,夺过一柄大槊,随后高呼: “杀!杀!杀!” 说完,他就令自己的车夫驾着战车,对着张冲撞了过去。 此刻,手持大槊的韦端,在冲锋道路上,终于理解了高蕃。 他用尽全身力气,高吼: “我汉室,亡不了。杀了你这个逆贼!杀出个海晏河清!” 张冲厌恶地皱着眉,看着这老物顺长坡冲来。 他轻轻拍着马脖子,催动着这匹年轻的千里马,迎着那失控的战车笔直向前。 这千里马一开始还适应不了张冲的重量,只漫步走,等张冲拍着它的脖子,它就接收到了主人的命令,开始四蹄翻飞,宣泄着充沛的体能,猛冲。 因为巨大的惯性,此时的韦端已经站不住了,他跪在战车上,双手持着巨槊,大吼: “速度快起来,再快,再快。” 车夫是韦端的徒隶,和他一起长大,这会已经悲戚道: “主人,已经加不了了,现在已经到了最快。” 韦端看着那可恶的泰山贼,嘶吼道: “来啊,来啊,杀了我,我做厉鬼也要杀了你。” 张冲无动于衷,单臂持槊就这样错过了战车侧,然后韦端就被挑在了槊头给带离了战车。 韦端凌在半空,马矟贯穿了他的左肺,体内开始大出血。 但即便韦端在大口吐着鲜血,他还是死力抓着精铁长矛,宛若厉鬼,嘶吼: “你这该死的怪物。” 然后,他就对那些噤如寒蝉的部下们哀求道: “我抓住了他的马槊,你们上来杀了他,杀了他呀。” 但没有一个人动。 张冲已经懒得再听他这些废话了,直接抽槊再铲,韦端的头就飞了出去,滚落在了草地上。 在韦端部的吏士们的注视下,张冲就这样纵马在通道中,一路奔到了那面“韦”字大纛下。 这一刻,这些军吏仿佛不是张冲的敌人,更像是接受他检阅的部下。 他将大纛砍断,提槊高呼: “尔等降不降?” 一军敛气,却无人动。 张冲槊指下方,再呼: “尔等降不降?” 这一次,中军吏士们终于骚动起来。 最后一次,张冲再呼: “尔等降不降?” 一时间,千军弃械伏地,向着这个男人跪拜。 第四百六十章:父亲 第461章 父亲 此时,在原先韦端的所在,张冲立马横槊,受千军朝拜。 这些人被张冲的冲天豪气所夺,俯首甘做下虏。 这就是一人敌千军所带来的威势。 但就在张冲背对着后方,气迫一军的时候。 在他的后方,一支鳞次栉比的军阵正高速移动,并在距离张冲还有百步的地方,这支军队进攻了。 他们举起手中的大黄弩,对着那神威如天的男人直接宣泄着箭矢。 黑压压的箭矢就如一道帘幕遮盖着阳光,战场黑了。 这个时候,张冲已经感觉到不对劲了。 他看着典韦带着横撞将们狂奔而来,口中高喊着: “趴下。趴下。” 但不用典韦提醒,张冲的身体已经下意识的倒卷在马腹下,然后一个搂抱马腹就翻正了身体,脚踩在了地上。 将将做完这些,那箭雨就落下了。 典韦终究是没能赶上,眼见着王上被箭矢覆盖,他双目流血,悲嚎: “不……” …… “好,好,太好了。” 此时在山脊最高处的卢植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下方的一切。 在亲眼见到贼头被箭雨射倒后,他再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如孩子一般跳了起来。 但卢植一个劲的叫好,却让边上的卢毓感觉到了复杂。 他知道对面那个叫张冲的贼子是家父的一生大敌,是汉室最大的威胁,更是家父总挂在嘴里的名教之敌。 但只要见过此人单骑冲阵场景的,谁都会被此人那冲霄的气魄而感染,这样的武士不是死在刀剑中,而是死在卑鄙的箭矢下。 是的,即便卢毓是卢植的儿子,他也觉得刚刚发生的一幕就是卑鄙的。 就在对面的张冲放过高蕃的弟弟时候,他那父亲直接下令射声营的第五儁带着所部偷偷出击,去袭击张冲。 当张冲从韦端部下让开的通道中奔行的时候,在他的前方,一千人的大黄弩吏士已经严阵以待。 在张冲砍断韦端的大纛时,这些射声营在第五儁的命令下对着张冲覆盖式射击了。 而当时张冲所在的位置可是在韦端中军呀,对张冲的覆盖式射击不就是对韦端中军的屠杀吗? 卢毓想到之前高蕃的决死冲击,看到了韦端的绝望冲锋,他们都是好汉子。 还有那些前坡中军的北军吏士们,你可以说他们懦弱,但没有人可以指责他们对汉室的忠勇。 但现在呢?这些勇士却要死在自己人的弓弩下。 那杀他们的是谁呢?不是什么射声校尉第五儁,恰恰是自己的父亲,全军敬仰的统帅,卢植呀。 是他下的这一袭杀令。 直称父讳在什么情况都是大逆,但他卢毓却真真切切的想问这卢植一句: “杀汉室忠勇,真的就是不羞愧吗?” 战前的卢毓,壮怀激烈,觉得是为汉室而战。他崇拜英雄,敬仰英雄,更渴望成为英雄。而父亲就是他眼里这样的英雄。 对于所有孩子来说,父亲是他们人生中第一位老师,也是永远的老师。卢毓对汉室的遵从守护,继承于父亲。 他亲眼见着父亲为了大汉而南征北战,宵衣旰食,胼手胝足。他从父亲的身上看到了大厦将倾之际,那种为圣贤理想而支撑的伟岸光辉。 总之那时候,父亲就是他眼里的擎天支柱。 但现在,看着下方如乂麦般被屠戮的吏士们,卢毓泪流满面。 张冲是死了,但他心目中的英雄也死了。 …… 在卢植中军序列的广阳营,乐尚站在阵前,看着刚刚坡下发生的一切,沉默不语。 边上的费曜气愤道: “辣娘,这帮北军狗才,杀自己人来一点不手软。咱们以后非得防着些这些人,这些事是人干的吗?” 乐尚不搭话,只是看着下面那片箭矢覆盖而成小丛林,叹了一口气。 最后说了句: “可惜了,世上可能再也无这等英雄了。这也许是汉室之福,但却是我等武人的悲哀啊。” 到这里,乐尚意兴珊,准备下令撤退。 即便如乐尚这样的地方豪强,他们招募的部伍虽然是有很强的自主性。但要想在战场中无令撤退也是大罪。 但乐尚又岂会管这些?他本就是钦慕卢植这个北地大儒,觉得他是汉室最后的良心,所以才散尽家财来投奔他的。 但现在看到这一幕,他还有什么钦慕的?卢植要砍他的头,那就让他来吧。 就在乐尚转身之际,眼神特别好的史路一声惊呼: “他,他,他动了。” 乐尚猛然转头,就看到了原先韦端的战线处,一匹千里马浑身插满箭矢,一动不动的站立着。 而在千里马四遭,遍地都躺着汉军的尸体,这些都是被射声营吏士们给射死的。 当时乐尚还理解不了,什么样的马在插满箭矢的情况下还能站立不倒。 但现在乐尚明白了。 只见一双铁手从马腹下冒出,然后张冲就挂着箭矢从马腹下钻出。 原来,刚刚那张冲就用一双手硬生生地托着马腹,才使得它不倒。 乐尚悚然,这是何等勇力。 …… 张冲将托着的千里马轻轻的放在了地上。 全身上下插满箭矢的爱驹已经死了,它依旧睁着眼睛,泪水在眼眶中,饱含着对生的眷念。 张冲默默将它的眼睛闭上。 就在刚刚,这匹战马明明可以跑,但知道自己的主人就在马腹下,它就硬生生地忍住了那万箭穿身的痛苦。 在它要倒下的时候,张冲托着了它。 他感受到了爱驹的心意,它不想倒下。 张冲的感情是非常丰富的,在这一刻他感受到了爱驹的痛苦和遗憾,它还没有驮着主人,完成这一次伟业呢。 就在这里,张冲长歌当哭,他痛苦长啸。 长啸传遍整个战场,所有人都从这啸声感受到了其中浓烈的哀伤。 这个时候,典韦带着横撞将赶了上来。 典韦含着泪,看着王上的镜面甲上满是箭矢,忍着心中的悲愤,用刀将其一一斩断。 这些箭矢在洞穿镜面甲之后已经无力,被张冲内里穿着的锁子甲给拦住,所以张冲看着吓人,其实毫发无损。 在确定王上无恙后,典韦看着王上,感受着他心中的悲愤与哀伤,但还是忍不住劝道: “王上,你先在这里休息,下面就由我和大目来为王冲锋。” 张冲没说话,拿起水袋就吨吨狂喝着蜜水。 一水袋不够,典韦、程普、韩当又将自己的水袋递给了张冲。 张冲就这样连喝了四袋蜜水,体能逐渐在恢复。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马矟,只对在场的人说了一句: “继续冲,该结束这滑稽的一切了。” 说完,他就跨上了典韦带来的千里马,带着典韦等人就冲了上去。 …… 与此同时,在大纛下的李大目正在狂奔狂呼。 就在刚刚,看见王上倒地,他的心脏一下子骤停,接着他就狂催战马,带着突骑军团再一次狂飙。 以三千铁骑之规模,携悲愤之死志,一路上所当之阵无不大破。 尤其是以赵云为核心的二百甲骑,在中人亭上演了一场排山倒海的冲击。在完全击溃了韦端的中军后,赵云早已疯狂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神威如天的王上会倒下,他第一个念头就是姐姐该怎么办? 但这个时候,他看到王上再一次站在了众人眼前,于是赵云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心情,高喊: “天幸我王。” 随继,诸军振臂高呼: “天幸我王。” “天幸我王。” …… 其声不绝,响遍整个战场。 泰山军的士气开始爆发到高峰,他们在如田俊、赵云、徐晃等一系列猛将的带领下,席卷着坡地上的汉军。 此时汉军的士气已经因为接连几次大挫而降低到了谷底。 有限的忠勇营将也因为看到射声营射杀自己人而心灰意冷。他们皆有意无意的让开了通道,看着像是在抵抗泰山军的冲锋。 但实际上,突骑们穿插冲锋的过程中不过是一两人坠马,还是因为自己的原因。 从这里已经看出,汉军已经处在了分崩离析的边缘。 他们不愿意再拼命了,但军队的荣誉又让他们做不出不战而逃的事来。 这种纠结下,原先那些留在各营的君子营吏士们就惨了。 本来他们是来传令的,但后面却被卢植留在各营作为督军。 已经有了自己想法的诸多营将们开始有意无意的将这些君子营吏士们派遣到最危险的地方,或者直接说有重要军情让他们传递给中军的卢植。 这种情况下,君子营的吏士们自然死伤惨重。 对于汉军的这些变化,冲锋着的八部突骑将们也当然在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了。 但汉军的怯弱不是应该的吗? 天下间又有谁能抵挡由王上和自己等人组成的冲击骑兵阵呢? 突骑的严明纪律使得他们在冲锋的过程中依然秩序井然,他们排着一条可以压倒一切的长线,不断向前。 在阳光的照耀下,他们就好像一波一波的海浪,闪耀着光芒,此起彼伏。 无数的马蹄践踏在这片土地上,轰隆不断,那是何等的气势磅礴。 一切都在他们的马蹄下颤抖。 他们看着那个最前的身影,是他带着大家再一次获得了这次胜利。 我王天威! 这一刻,参战的所有泰山军吏士们心里都留下了这一抹黄红的背影,那是他们心中的信仰。 …… 汉军越来越分崩,已经有军阵开始降下了军旗,明显是在拒绝接受卢植的指挥。 而见此,卢植的背一下子就弯了下来。 实际上,在看到张冲从马腹下钻出后,卢植就沉默了。 整个中军大纛下,没有任何人在说话。 他们都静静的看着坡下那个男人迎着阳光穿行过一个个军阵。 这一路,此人没有攻击过任何汉军,汉军也在他奔行来的时候竖起了戈矛,放弃了进攻。 在场的人都知道,军队已经脱离了控制,他们大势已去。 半响,还是卢植的学生,也是君子营吏士的郦恩率先出列,劝道: “卢师,诸军已无战心,大势已去。我等护着卢师先北撤幽州,再图后路。” 说来也是神奇,君子营的诸多精粹都被派了出去,后而横死。反倒是郦恩这个自觉地不讨喜的学生,却留在了卢植的身边,能一直活到现在。 有郦恩率先打破沉默,其他各幕僚将吏也纷纷上前劝解,但卢植还是一动不动。 就在众人焦急劝说的时候,卢植猛然吐了一口鲜血。 而随着这一口血,卢植那原先红润的面庞一下子就成了金纸色。 这一刻,卢毓一下子就发现父亲衰老得不像样子了。 他再也不是那个顶天立地,为他遮风挡雨的汉帅了,而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对于这个变化,卢毓满脸的恐慌。 他一下子抓住卢植的手,悲戚道: “父亲。” 有了卢毓的支撑,卢植才没摔倒在地。 他感受着爱子的力量,卢植欣慰于原来爱子也长大了,只是过去怎么就没发现呢? 这一刻,他才恍然,他有多久没好好捧着爱子的脸注视过他了。爱子又有多久没敢在他的面前抬起过头了? 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他名著海内,学为儒宗,为士之楷模,国之桢干的时候吗?是他整日忙于天下事的时候吗?他忙于上陈八事的时候,却不知不觉地错过了爱子的成长。 想到这里,卢植忍不住将粗粝的手抚在卢毓的脸上,心疼道: “毓儿,你长大了。” 此时卢毓泪流满面,他抓着父亲的手,痛哭: “父亲,儿大了,但您却老了。” 卢植感慨,望着下面越来越近的张冲,他继续道: “是啊,为父也老了。岂不闻光阴如快马加鞭,日月如落花流水,这天地都有五衰,人哪有不老的道理。” 孩子的泪水滴在自己的手上,卢植到底还是想留几句话下来。 毕竟哪一个做父亲的不想将自己的人生感悟全部给予给孩子,好让他少走弯路。 但话到嘴边,他看着孩子的眉眼,就想到了自己的一生又岂无父辈的教诲,但这一生不还是自己这么过来了吗? 最后,卢植只是笑笑: “为父没有话留给伱,只有一两分私心在。原先,为父对自己后事也有安排。自觉赤条条来这片天地,自然得赤条条走。但为父受儒所学,觉得自己平生之见识、学问还是值得一匹布帛的,所以死后就不置棺椁了,就用布帛裹着葬了。但现在看,这个后事怕是也不成了,现在就想你能好好活下去。” 接着他将自己对《孟子》的注解留给了学生高绣。将《尚书》留给了学生刘德然,将《汉记》留给了师侄郑益。本来他手上的剑是要留给公孙瓒的,但他已经为自己而死了。还有一个学生刘玄德,本来是打算将自己的爱马送给他的。毕竟玄德就喜欢这个。 但可惜,再也见不到了。 …… 在卢植交代着后事的时候,卢植的扈将虞世带着铁甲兵已经下去阻挡着张冲及典韦等横撞将。 只有虞世这个世之绝巅的勇士才能在张冲手上抗衡。 两个人在距离大纛下不足五十步的地方,激烈搏杀。 在第十六击下,虞世的口鼻已经在冒血了。 在第二十击的时候,他开始大口大口的吐着鲜血。 在到了第二十一击的时候,虞世跪了下来。 看着这个腰腹八尺的奇伟武士,张冲心里充满了欣赏。 他没有选择杀他,而是从他的身边穿过了。 前面的大纛下,那卢植在和几个年轻人交代着什么,哭声不断传来。 张冲讨厌这种感觉,因为他知道自己和卢植并没有什么仇恨,甚至可以说,张冲还特别欣赏其人格,他们只是因为立场不同,所以才成了敌人。 但不管如何,这人到底还是要死的,这戏剧的一战就给我结束吧。 就在张冲踏出一步后,已经委顿在地的虞世艰难地伸出了手,抓住了张冲的脚踝。 他吐着鲜血,对阳光下的这个男人,哀求道: “求你了,不要上去。卢帅已经活不了了,留他一个体面结果,他是个好人。” 张冲沉默了,他看着脚下这个绝强的武士,歉然道: “对不起。我不能为那些已经战死的袍泽弟兄们选择给卢植体面。” 这句话使得虞世愕然,紧抓的手也不自觉的松开了。 张冲不再理会虞世,面朝着前方的卢植,一步一步地走了上去。 此时,他每走一步,他都听到了背后传来突骑弟兄们的欢呼。 他每走一步,那些犹在各个战线奋战的弟兄们都在振臂高呼。 他每走一步,那些在北伐以来牺牲的吏士、民夫、妇孺的亡魂都在云间浮现,微笑着注视着他们的王。 原来,他张冲从来都不仅仅是自己。 这一路来,有太多的牺牲,有太多的壮志。他们都在见证了他们的王为他们夺下这最后的胜利。 只有胜利才能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 而现在,张冲终于走到了卢植的面前。 第一次,张冲可以认认真真的看着卢植,见其老败却依然不改其虎气,果然是一代虎臣。 君主能明用之,善待之,必是社稷之福啊。 可惜,汉室已经不配了,天降此虎臣,也不能挽其衰命。 张冲提着泣血的精钢马矟,走过了卢植身边,一直走到了那面汉军大纛下,然后坐在原先卢植的马扎上,认真道: “如今胜负已分,卢植老儿还不受死。” 这一刻,言语只是表面,言语下的惜别之情可能只有卢植才能感受。 果然,卢植听得这话后,哈哈大笑,一时间整个人的精气神到了绝巅,他真如卧虎一般,一代汉帅的豪气尽显。 他从地上拔出一面青铜长戈,横戈高吼: “我乃大汉镇东将军卢植,乱臣贼子,还不死来。” 说完,卢植就挺着长戈向着张冲奔来,但只是一击,长戈断了,他被张冲用马矟戳在了地上。 斜看着远处的天空,耳朵里听着毓儿和学生们的哭泣,卢植忍不住想到: 那年,也是这个时候,玄德非要和门人们赛马。也许是聊发少年气,他也没了做师傅的架子,就在涿县北野和爱徒们一起纵马狂飙。 那时候他冲得很快,连马术第一的瓒儿都在后面喊: “卢师,你慢一点,等等我们。” 现在想来,原来那时候的我是那么的快乐,这秋万世名转眼间也不过是身后事呀。 渐渐的,卢植的视线在模糊着。 他看到了好多人,都是他的学生们,他们就在前面纵马,其中瓒儿还在回头看他。 卢植笑着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你们慢一点,等等为师。” 泰武元年,八月十一日,大汉架梁之栋,涿郡卢植,没于中人亭。 中人亭之战落幕。 …… “风霜以别草木之性,危乱而见贞良之节,则卢公之心可知矣!”——《后汉书》 完满了。 第四百六十一章:因缘 第462章 因缘 因为战场视野的问题,河间军团并不能看见中路坡地上发生的一切。 他们只是疑惑地发现原先还煊沸热闹的战场却开始寂静下来。 杨璇作为统帅,心头的警惕感狂涌,他连忙令军中一健步去前方查看情况。 河间军团因为长途跋涉,军中已无军马。 看着健步奔前,杨璇按捺住心中的不安,将精力重新放回在面前的战场。 此时,河间军团已经和泰山军接触到了一起。 在河间军团从东面赶到战场的时候,杨茂就已经亲出到第一线,带着令兵们不断奔驰在战场各处阵地,调度他们结阵抵抗。 在杨茂的调度下,东路战场的泰山军依托于密林和东壁两处险要开始拦截河间军团继续西进。 厮杀还在继续,因为东路汉军的溃败太过于迅速了,所以杨茂的本军实际上战力依旧充沛。 打到现在,杨璇的河间援军不过才前进一里,大量的兵力都被留滞在密林一带了。 更可怕的是,杨璇的兵团吏士们其实也是强弩之末,他们被杨璇以利诱惑而激发了战心,心里想着只要他们能赶到战场,这仗就赢了。 但谁知道,敌军在战场边缘的抵抗这么激烈,不是他们人数占优势,可能反要被压着打了。 不过,河间兵团倒是有一个幸运的的,那就是对面的杨茂部没有骑兵部队,所以每每打出优势,也不能扩大战果。 所以,两军就这样打着烂仗,焦灼着。 突然,杨璇就发现明显的不对。 战场的形势很不对劲,先是后坡中军大纛的一伙骑兵竟然在向着坡后在逃。 此军特征太过于明显,杨璇一眼就认出这是白马义从。 这不是公孙瓒的部下吗?怎么往北面跑? 然后之前被杨璇派往中路观察战场形势的健走就奔了回来。 这人颇有点心智,即便脸色已经发白了,但还是奔到了杨璇面前才告诉了他这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太守,汉军已经败了,卢帅的大纛都已经倒了。” 听得这个消息的杨璇是真的感到了天旋地转,他怎么也没想到现实和想象的差距会这么大。 卢植不是说好的只要他的援军一到,胜利就到手上了? 他杨璇是真的信了,为了这不世之功,带着全军跋山涉水赶过来,路上吃了多少的苦。可以说,他杨璇算是不负你卢植的吧。 要是给别的太守,别说赶过来了,就是军令都传不到他们那。 但现在呢?你卢植负我啊! 此时,看着前面的战场,看着河间、渤海、安平的子弟们还在那浴血冲杀,杨璇只感到了苦涩。 但他只是纠结了一会,就悄悄喊来扈将,然后就带着十几个精锐武士骑着马从大纛下撤走了。 是的,没错,骑着马。 他杨璇可以没马留给军中,但不可以没马给自己。 其实这个时候,河间军团还是可以撤出来的。毕竟到现在,军队还没有接触太深,除了前部已经交战的,大量士卒仍然坐在战场边缘,等待进一步军令。 但杨璇还是选择了弃军逃走,因为这样生还的概率是最大的。 在杨璇逃走后,大概过了一柱香的时间,整片战场开始喧闹齐呼起来。 先是稀稀拉拉的,但最后所有声音都汇聚成了整齐的呼喊,五湖四海的口音皆喊着这几个字: “卢植已败,弃械投降。” …… 此时在泰山军的中路高台上,各营的令兵都飞奔而来,他们皆是来中军请命追击的。 一场战争,最大的俘斩和收获都是在战后追击的过程中获得的。 此时,各营吏士们早已经摩拳擦掌,皆引颈而盼中军的追击信号。 而这会,高台上,于禁的笑容就一直没停过,他不断布置一道道军令给各营,如:你部追击何部,你部又追击何部。 于禁的这般细致安排使得原先模糊的追击军令给具体化和细致化了,这就使得每一营都有自己的追击目标,不会与别部因为争抢军功而生出龌龊。 从这里就可以看出,于禁已经成长为一名合格的军帅之才了。 通过中军的清晰军令,中人亭战场三面战线上,泰山军各营开始全线出击,他们有的高喊: “天幸我王。” 有的高喊: “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更有的直接唱起了军歌: “起刀兵,唤太平,只教天下复清明。” 整条战线上都洋溢着喜悦,各营以什伍为编队,开始奔到汉军阵前接收俘虏。 汉军已经无力抵抗,往往面对五六个泰山军,就有整屯整屯的汉军弃械投降了。 …… 相比于袍泽们的喜悦,原飞龙军骑部的杨玄却已经被仇恨冲昏了头脑。 在之前,田悦所队全没后,只有杨玄一人带着队旗撤回了后方。 之后,他就揣着队旗,参加到了张达的所在的方阵中。 张达所部作为中护军之左校尉,此前一直负责护卫在中军,所以一直没得参与战场。 而杨玄当时处在张达的边上,更是视线被遮挡,所以根本不知道本方已经大胜了。 直到张达接收到了中军高台上的于禁的军令,令他去追击敌军中路的寇猛部。 果然,于禁还是照顾自己旧部的。 于是,得到军令的张达,以屯纵队为单位,命全军开始追击敌部。 这个路上,杨玄冲到了第一线,他疯狂的屠戮着那些溃逃的汉兵。 那些汉兵被杨玄的癫狂给吓住了,皆跪地投降。 即便那个时候,汉兵有数十人,但他们还是在杨玄一人的面前跪地乞降了。 杨玄气急败坏,他痛骂这些人: “你们这些懦夫,将刀捡起来,捡起来。” 见这些人还是不敢动,杨玄已经有点上头了,他挥舞着刀就砍向了最近的一个汉兵。 但一声金铁声起,杨玄的刀就被磕飞了。 却是已经贵为校尉之位的张达紧随着杨玄冲了上来,他一刀就磕飞了自己义子的环首刀,然后没等杨玄反应过来,就对着他的脸扇了两个巴掌。 如张达这样的猛将,其手劲之大可想而知,只两下子,杨玄就被扇得吐血。 张达一点也不惯着他,将他一脚踹在地上后,就对自己的扈兵下令: “将这杨玄押下去反省,战后我来治他。” 这些扈兵们都是跟随张达很久的,当然明白自家将主是在救杨玄,于是忙扶着杨玄下去了。 张达不能不如此。 实际上,他对于这个义子是非常在乎的,不然也不会不放心他的安全,特有赶来照护。 但杨玄却万万不能虐杀俘口,这是军中大忌。 更不用说,为了这一次大胜,军中不知道有多少勇士已经牺牲,就是连王上都冲锋在最前了。 如此万军搏命才有此辉煌大胜,如果因为这小子乱杀俘口,而使得汉军人人自危,错估泰山军此战会不留俘口,那就糟糕了。 这不是汉军多想,而是相当有可能。此战双方伤亡之惨重,双方杀红眼不留俘口是很正常的事情。 而一旦汉军为了自保继续顽强抵抗,倒不是说泰山军会反败,而是会平添伤亡。 军中哪一个不是爹娘养的,家中都等着他们回去呢。怎能因为你杨玄就让他们死伤? 当然,张达也明白杨玄的愤怒。 但造成杨玄所在的田悦部覆灭的是白马义从,要复仇也是找他们呀。 类似张达和杨玄的例子在战场各战线屡见不鲜。 面对胆寒放弃抵抗的汉军,这些泰山军吏士们有太多理由痛下杀手了。 为袍泽弟兄报仇,为首级功,或者单纯就是彰显自己的强大和武勇。 但这些大部分都被泰山军的军吏们给制止了。 得益于军中各级别长史的教导,这些军吏们是很能理解军队对于俘人的政策的,知道在这次大战的末尾,安安全全接受胜利的果实是最重要的事情。 也正是因为发现泰山军的克制,那些已无战心的汉军们疲惫的蹲在淤泥中,丢掉了武器,陆续对赶上来的泰山军吏士们投降了。 直到这个时候,战场的胜利才真真切切被泰山军攥进了手里。 …… “呵呵呵,咱们竟然败给了对面那些个农民。呵呵。” 此时,左翼战场的李敏,醉醺醺的坐在马扎上,地上是一地的水袋。 他自嘲地笑了一声,接着就变脸怒骂: “来人,再给我酒,给我酒。” 边上的徒隶惶恐磕头道: “主人,已经没有酒了,只剩下血水了。” 李敏听了这话,一脚就踹了过去,这还不解气,依然对这个仆隶拳打脚踢,直将这名仆隶活活殴死才作罢。 李敏擦着拳峰上的鲜血,怒骂不休: “你搁我这里讽刺呢?要你告诉我剩下的是血水?” 李敏的暴虐惹得边上的军吏们直皱眉头,但受于李敏的淫威,却无人敢说话。 半天,有一个军吏打破了沉默,对李敏道: “主将,咱们现在该如何?” 谁知道,李敏听了这句话后,直接不回答,反而盯着这军吏看。 他疑惑道: “你是谁的部下?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这军吏抱拳自陈: “回主将,咱是左营前屯的左什将太史慈。” 许是酒真的喝多了吧,李敏听了这话后,大怒,指着太史慈的鼻子就骂: “你是什么身份?不过小小一个什将,这里有你出头的位置吗?还有你不是前屯的吗?不应该在前线吗?怎么会在这里?” 随后,李敏边准备拔刀,边道: “好呀,原来你还是个逃兵,看我不手刃了你。” 但李敏的酒是真大了,他拔刀的动作非但没能将刀拔出来,还将自己给撂在地上了。 看着躺在地上,还在哼哼叽叽的骂着自己,太史慈的杀心就起来了。 娘的,你问我为何会在这里,你也不看看前线啥情况了。不是投降的就是溃了,不是我太史慈落难的时候被你们李氏收留过,吃了你们家几桶粟,我会来这里护你? 看着这个已经醉得糊涂的李敏,太史慈一脚就踩在了李敏的脖子上,然后稍微一使劲,这个嗜酒如命的边军大将就这么死了。 说来也奇怪,太史慈杀了李敏后,那些中队的将吏们却无人抽刀报仇,一个个都目不斜视,只当没看见这等事。 李敏这样早该死了,只不过大伙都不想犯下克上的罪名,尤其是他们在打算投降泰山军后,就更是如此了。 现在有一个小人物来解决这个麻烦,真的是幸。 随着李敏的战死,汉军最后一支成建制的军团也落下了旗帜,正式投降了。 而那些已经无建制的溃兵们无头无脑,看袍泽在北逃也就跟着逃跑。 他们沿着中人亭的后坡山脊,一路往后方的密林逃跑。然后他们就被后面追上来的突骑追来给俘虏了。 当然,这个过程中,一些倒霉蛋就被战马给踩死了。 在整片战场或投或溃的时候,原汉军大纛下,那些卢植的军吏和学生们却在跪地悲戚。 此时,张冲已经拔出了钉死卢植的精钢马矟,然后准其子再看一眼卢植。 所以这会卢毓正抱着卢植的尸体,无声悲戚。 卢毓的母亲早逝,他又是家中独子。而现在,他在世间上唯一的亲人也死了,这个时候,卢毓才真的觉得和世间的关系断了。 与他的师兄郑玄不同,卢植是一个非常开明的儒学大宗师,他不仅精学于儒学,甚至对于玄学、释学都有很深的研究。 卢毓很早就从父亲那里听过释学阐述世间的一个道理。 释家说,这世间的一切都是空的,即自性本空。那我们看到的这世间一切又是怎么来的呢?释家说,是一切因缘和合而成。但缘会有生,那缘离则灭。天地万物皆是这个道理,即缘起性空。 卢毓很早就明白这个道理,也认同这个道理。毕竟这肉眼所见,这世间一切哪有常在,不都是无常吗?荣华富贵、功名利禄,这一切不都是到头是空吗? 就比如他家的土地,在此之间是属于王莽时期的一个贵族的,据说也是显赫一时,但最后不还是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所以,卢毓认同释家说的这个道理。 诸行无常,是生灭法。 但直到那一刻,父亲死的那一刻,才让他真真正正的懂了缘起性空这四个字。从他出生时,父亲就在,所以卢毓自然认为父亲就是常在。 但当父亲被张冲杀死后,卢毓才真正明白,父亲没了,他的家也没了。 明悟这一切的卢毓很想哭,但没有泪。 他只是抱着父亲的尸体,对着张冲请求: “你杀了我的父亲,我成了你的俘虏。我大概明白我父亲的意思,他想让我忘记父仇,追随于你。既是因为你值得被追随,更是因为家族的命运。但父亲的意思毕竟只是他的意思,在下实在无法做到为杀父仇人效力。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带着父亲的尸体去代郡的军都山隐居,那里曾是父亲一直想讲学的地方,我想完成父亲这个遗志。” 张冲看着眼前的卢毓,从他的眼中看不到仇恨,只看到了一种通悟,看到一丝智慧。 他真的是这么想的。 张冲叹了一口气,不再和卢毓说什么怜悯话,只是点头让他走了。 就这样,在斜阳草木萧萧中,卢毓背着父亲的尸体,慢慢的走入到了远方的密林,在更远处,是他家的方向。 张冲一时间竟看痴了。 第四百六十二章:慷慨 到最后,张冲到底还是放走了刘德然、高绣二人,还让他们带着一部牛车去追赶卢毓。 刘德然和高绣具受了卢植的经书,在此世那就是形同其子的衣钵传人,所以要和小师弟卢毓一起结庐守孝。 以上这些就是张冲从个人角度能做的,再多的,那就不合适了。 最后,张冲就在一众横撞将的护卫下,坐在了卢植的马扎上,静静的看着战场的弟兄们追亡逐北,收降纳敌。 而那面杏黄大纛也被李大目带了上来,飘扬在山脊线的最上方。 到处都是跪地投降,汉军已经被打断了骨头,面对泰山军的追击除了投降就是投降。 但汉军不是真的一无是处,在他们的溃退中,依然闪耀过忠勇。 那是长水校尉魏杰。 面对不断溃退的部下们,魏杰只是骑着一匹战马就堵在了长水营的前头。 此时的他浑身淤泥和鲜血,刚从战场的尸堆中爬出,他怒视着眼前的这些部下们,怒斥: “我长水营没有逃兵。你们的前辈,我的父辈,都是在这面旗帜下代表大汉北伐匈奴、西讨羌奴,东镇不平,南征蛮夷。这面旗帜就是我汉室的荣誉,我不允许你们玷污这面旗帜。” 魏杰说着就抽着面前的一名络腮胡军吏,此人是他的老部下,随他不知道打了多少仗,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 他一边抽,一边忍不住哭道: “你也要弃我而走?” 那络腮胡军吏顶着鞭子,一声不吭,猛然就举起手上的环首刀高呼: “弟兄们,咱们杀回去。俺们长水营没有背敌而生的。” 长水营的这些溃兵们纷纷举着兵刃,在魏杰的哭声中,挺杖高吼: “汉室万年,我皇万年,我长水营万年。” 之后魏杰一马当先,带着这不过三四百人的长水营吏士们重新奔回了战场。 这些长水营的吏士们即便是溃退,都不曾丢过手中的兵刃,那是他们的荣誉。 这些兜鍪插着雕翎的武士们,在众军皆北的时候,选择独自向南。 因为他们是大汉长水营,与国同在。 但正如大厦将倾,一木难撑。数万精锐都败了,魏杰他们这三四百把刀又能有什么用呢? 魏杰带着长水营不过奔行数十步,就被吕旷、吕翔兄弟给逆击了。 先是一波箭矢、之后就是一阵骑马砍杀,超过半数的长水营吏士们就这样被砍翻在地了。 而那面代表着长水营荣誉的营旗最后落在了吕旷的手里。 这一面飘扬在异域四百年,代表着汉室虽远必诛的武力的旗帜就这样落在了吕旷手里。 至于魏杰则在第一波冲锋中就被斩断了手臂,他抱着战马在昏迷中撤出了战场。直到一些溃退的西路汉军认出了此人,才将他救下。 长水营就这么覆灭了。 如长水营这般的烈气的并不多,即便有,也因为群龙无首被友军裹挟溃逃了。而更多的则直接放弃了抵抗。 渐渐的,战场的抵抗声越来越小。 这个过程中,张冲就一直带着典韦、李大目他们钉在大纛下。原先,张冲还会调度大纛下的一些横撞将去支援抵抗激烈的地方。 但很快,张冲能做的就只有静静地看。 于是,众人就这样在大纛下,静静地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 人在宁静中,时间往往流逝得特别快。 等于禁带着各营主将喜气洋洋的走上坡来的时候,天光都开始暗淡了下来。 不知不觉中,这次追降就到了黄昏了。 于禁大致给张冲讲了一下初步清点的战果。 首先是乐进缴获了卢植的大帐和舆车,从中缴获了卢植准备犒赏有功的黄金万斤,这是一笔庞大的财富,很显然卢植搬空了青并幽冀府库的全部储备。 有了这笔黄金,张冲又可以熔铸一批大王赏功金分发给此战的吏士们。 除了这些外,朱灵部也缴获了镇北军的辎重粮秣,近乎十余万的牲畜被安置在山脊的背坡地,整处坡地都塞得满满当当的。 其次一个大的缴获是大量的战马。卢植在代北和胡人互市换来的大量战马至少有万匹,再加上自己本来的,那是何等庞大的战马群。而且这一次胡人因为要讨好卢植,甚至将没有阉割的千里马都卖了。 有这些优质种马,泰山军完全可以建立自己的战马牧场,实现战马的自给自足。 而除了这些外,此战最大的财富是镇北军那庞大的人力资源。 虽然目前还没办法细算,但从各部大致报上来的数字来看,此战中,光投降的镇北军作战吏士就至少在两万八千人以上。 这些投降的汉军吏士是汉室在北疆的精锐,可以说此战后,汉室除了在并州一带还有些微的兵力,整个北疆的兵力已经被一扫而空了。 而这种形势对于泰山军来说,也是有利有弊的。 往好的说,此战之后,泰山军已经当之无愧的成为了北地主。之后只需要长驱直入,整个幽州和冀州北部区域皆可被纳入怀中。 但弊的地方就是,胜利的果实很可能被别的野心家攫取。 镇北军的庞大兵力不是凭空而来的,卢植也没这个魔力能变出这么一支军团。实际上,为了组建这支军团,卢植以近乎放弃北疆防御的姿态从各边地烽燧抽调了骨血。 原先有镇北军坐镇在幽州,还可对塞外异族形成震慑。但现在镇北军南下乃至覆灭了,那不可避免的就是会有实力的真空期。 如鲜卑、乌桓等势力必然会占据这些真空地,甚至那个叫高句丽的撮尔小国也会吃豹子胆去图谋辽东。 不过这都是后事,等泰山军扩张到整个北地后,吃多少都要拿命还回来。 除了这些镇北军吏士外,在东面战线,杨茂也迫降了来援的河间军团。 当得知汉军大败后,河间军团不可避免的出现了混乱。 此前的冀北三守臣中,河间太守陈延老而奸猾,早就借口有病而离军。渤海太守杨璇,看似刚直忠贞,像是个任事的,但一见大事已去,直接弃军而走,毫不拖泥带水。 反倒是安平国相令狐禹之前一直没有存在感,但这个时候却尽到了他守臣的职责。 在河间兵、渤海兵遍寻杨璇不得后,两支兵就崩溃了。 尤其是渤海兵最为可惜,这是一支以大戟士为核心的精锐士伍,其本该在战场上挣得军功,但现在却像败犬一样仓皇东奔。 说来渤海郡的大戟士在整个天下都是一等一的强兵。而渤海之所以能出强兵,就是因为此地的地理形势极差。 燕赵之地早在春秋时期就人烟繁炽,但渤海郡之地呢? 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那就是:春秋而下,地无常主;秦汉以来,称无定名。 这片地区因为是属于退海的盐碱地,春秋以降都是人烟稀少,民无编户,是一片被先民抛弃的蛮荒之地。 这片土地自然是种不得粮食的,但却可以干一件军国大事,那就是煮海盐。 前汉武帝开始实行盐铁官营,当时渤海的章武就是一处海盐产地。从这里煮好的海盐利用滹沱水源源不断送到冀州各地。 但本朝中期以后,盐铁官营的政策发生了巨大改变。官府不再垄断对盐的官营,开始向民间所有人开放。只要你想,你就可以自产自销,官府只从中收取盐税。 但民间私营的盐法并没有给渤海百姓带来富庶,反而更加贫穷。很快,为了独占盐业的丰厚利润,渤海的豪门右姓皆开始用各种手段巧取豪夺,逐渐在生产、销售和运输的各个环节进行控制。 而普通的百姓只能沦为这些豪强大户的灶户,生生世世被驱使在海边煮卤制盐。 而这种艰苦的环境却催发了渤海的尚武之风。 无论是自保还是在盐业竞争中摧毁对手,此间百姓开始不习稼轩,而是舞刀弄戟,反成就了大戟士的威名。 说来渤海大戟士天下无双,但又有谁知道这无双的背后是无数灶户的血泪呢? 不过军队越是溃退,就越阻挡不了泰山军的抄击。 更不用说这些人都是两条路,哪可能跑得过突骑的战马。所以不一会,渤海、河间两兵就大部被俘虏了。 反倒是令狐禹沉着冷静,带着两千安平兵维持着基本的秩序向着东面撤退。 在这个时代,只要听到一个人姓令狐,那九成九都是出自并州临猗。这是一支传承自周文王的族裔,在历朝历代都是贵族世家的一员。 此刻,在中人亭大战的结尾,令狐禹的表现就无愧于一名汉家贵族。 他让一群力士托着到半空,好让全军人都看到他的身影。 他用雄厚的声音鼓励着每一名安平子弟,承诺带他们回家。 最后,令狐禹的承诺终究还是落空了。 他到底还是被杨茂带着四镇兵给追上了。 面对泰山军大兵力优势,令狐禹知道此战的结果不会有什么悬念。为了保住麾下子弟的性命,令狐禹白衣出阵投降。 只是他的请降是为子弟请降而不是为自己。 在得到杨茂的准许后,令狐禹一袭白衣,尘埃不惹,跪坐在两军之间。 尔后,在安平子弟兵的哭泣中,其人手举一柄短刃,面朝西方自戕了。 鲜血沾上白衣,成就了他的荣誉和尊严。 令狐禹是并州人,其家族都在并州,他不能使家族蒙羞。 而令狐禹的死,就是中人亭之战最后的死亡了。 自他自戕后,两千安平兵也放下了武器,向杨茂部选择了投降。 中人亭之战,再无波澜。 …… 吹角连营,篝火星熊,分麾下炙。 此刻,中人亭上空已经夜深,但在下方的旷野上却篝火通明,这里已经成了肉食的海洋,欢歌的海洋。 从大战中生还的泰山军吏士们正相互之间炫耀着他们的战利品。 泰山军的缴获政策在建制之后有了一定的改变。原先的一切缴获归公的政策大体上不变,但对于将士们从敌军携带的缴获则不归公,可归自己所有。 于是汉军的那些军衣、披风、幘巾、蜀绣就成了泰山军吏士们的战利品了。他们披着那些大人物的衣冠,用地上的淤泥抹着脸,扮演着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 这些滑稽的动作,往往会赢得袍泽们哄堂大笑。 但也有一些吏士们则知道闷声发财。这些人往往都是缴获好东西的,如金、玉、扇、玛瑙、宝石。金子这东西人人都识货,但后面这些东西却只有泰山军那些出自好家庭的才认得。 一些军士即便是从汉军军吏身上缴获了玉器、玛瑙、宝石也认不得,只当成了石头。 也不怪这些苦哈哈的泰山军吏士们不认识,玉器是流传于上流贵族的东西,而玛瑙和宝石更是从南番进献洛阳的贡物,然后再被皇帝赐予给这些家族的长辈的。 所以在当时军士们之间的相互交易中,十枚宝石才换得一小块马蹄金。 但泰山军中到底有识货的,他们知道这些东西的价值。所以用了极低的代价就从袍泽手中换得了这些战利品。 可以说,他们这些人才是此夜的大赢家。 他们才不和那些袍泽们在篝火前傻乐呢! 袍泽们贫富之间的差距就是从这一刻开始的。 而在篝火之内,则是泰山军的高级军吏们。他们围着张冲,纵酒高歌。 在今日卯时,他们励师出战,当时众人在这里吃了一顿肘子宴,那时候在场的有六十七人。 而现在,还是在这里,只是过去了六个时辰,现在还能在这里的是五十三人。其中八人已经被军旗裹着放在了中间,另外六人则因为伤势实在过重,正在边上的军帐中治疗。 这就是这六个时辰的变化,也是此大胜的代价。 泰山军的军将们早就看淡了生死,所以虽然袍泽的尸身就摆在中间,但依旧不影响他们豪迈歌唱。 泰山人中那慷慨而歌,视死如归的性格底色在这一刻尽显无疑。 但就在这个时候,一队白袖章的人担着一副担架入场了。 看到担架上的人,在场人都沉默了。 第四百六十三章:伤亡 躺在担架的竟然是原卢植的扈将虞世。 此人能硬扛张冲二十一击才败,可谓当世虎将。所以张冲才让人将他从战场上带下来。 这会,一众泰山将们或好奇或服气地看着虞世。 此人无论是其勇力还是忠心都赢得了他们的尊重,尤其是只要设身处地带入一下,让他们独自面对王上,他们可能连兵刃都举不起来。 不是他们胆量不如虞世,而是他们对张冲已经有了入骨的敬崇。 张冲拎着一壶清水,走到了虞世面前,对躺在担架上的他道: ”我们也算不打不相识,我素识人,知你忠勇为当世一流,也着实喜欢。你要是愿意跟我,喝了这瓮水,你就是我的人了。” 有些人得人是哭哭啼啼,又有些人得人是虚怀若谷,又有些人得人是威逼利诱,而张冲皆不取,只取意气相投。 听了张冲这话,虞世眼神充满了复杂。 即便是份属敌我,虞世都不得不承认,此世如有真盖世英雄,那就非此人莫属。 虞世虽有狮虎之勇,但并不是蛮夫俗人。他家虽然没落了,但先祖到底是追随光武的虎臣,其见识和志向自不是凡俗。 如果张冲真的只是擎天的勇力,虞世虽然会服气此人,但绝不会认为他是英雄,更不用说是盖世无双的英雄了。 君不见有扛鼎之力,力冲三军,在巨鹿之战迫降三十万秦军主力的项羽,最后不还是被十面埋伏于垓下吗? 所以,勇力从不是衡量一个上位者是否为英雄的唯一标准。 而相反,高祖是不是英雄? 虞世会非常肯定的回答,是。因为高祖诛暴秦,又能使四海归一,使天下再不为春秋战国的大争之世。 所以,即便高祖是个走马、斗鸡,还抛妻弃子的游侠,但他依旧是个英雄。 而自己面前的张冲呢? 简直是兼了高祖和霸王之长,仁而爱士,勇能破军。又义薄云天,那份豪气在战场上都冲霄汉了。 而最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虽然躺在那里,但张冲对自己主公和少主的安排,是堂堂正正,王者之风。 所以面对张冲那近似霸道的问话,虞世努力起身,对张冲恭敬道: “愿随张王平定这乱世。” 张冲哈哈大笑,就将水袋放在了虞世的胸口上,然后让人送他下去好好医治。 之后,虞世就被送了下去。 在他走了后,张冲换了一盏酒,对在场的五十三名高级军吏敬道: “这场战斗是我们所有人赢来的,但不要忘记我们那些战死的弟兄,他们是为我,是为你们,付出了生命。我们不能忘记他们,让我们举杯敬他们。” 于禁、董访、杨茂在内的三军悍将们高举着酒杯,高呼: “请死难袍泽,饮。” 张冲带着弟兄们,上敬天,遥祭泰,下祭九幽,最后酒撒黄土。 就这样,包括马革裹尸,躺在中间的八位弟兄在内,这一次大战中牺牲的弟兄们饮了这第一杯酒。 再之后,张冲和弟兄们吃了些烤肉,就离开了。 他要去医护营看那些受伤的袍泽们,他们需要他们的王在,给予他们活下去的信心。 当张冲和蔡确等横撞还未走进医护营的时候,就已经闻到了浓重的血腥气和哀嚎。 而直到他们走进这里的时候,才看到这里简直就是人性的炼狱。 在这里,你可以窥见战争的真实,也能看见生命是多么脆弱。 张冲他们到的时候,医匠们已经连续高强度工作很久了。 自战争一开始,他们就需要给那些被送下来的吏士们治疗。 而如今的医护营已经不简单是张冲训练的那些急救手段了,在囊括了此世的一些优秀名医后,医护营已经形成了从急救清创包扎,到术后恢复疗养的体系治疗。 但战地条件有限,医匠们只能将这些受伤吏士简单分为轻伤、重伤、濒死。 轻伤者会简单清创、外敷一些草药止血,喝一点柳树皮水,就要送到伤兵营休息,这些工作由一些医徒来做就行。 而重伤者则是一些肢体残破的,对于这些不救治就会死的,则会由正式的医匠来接手,开始截肢手术。 这种场景就恐怖了,连最残忍的屠宰场都比不上这里的手术室。那些被截断的肢体被摆在一地,谁见到都会终生难忘这种可怖。 张冲率先看望的就是这里。 在一处密封的大帐里,每截肢好一个吏士,就会安排下一个。他们像是流水线上的猪一样,就被送进那个黑洞洞的帐篷里屠戮。 这就是那些等待在外的伤兵们内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他们在外面,听着里面的惨叫,整个精神就处在崩溃的边缘。甚至里面还有一二个是硬汉的,在里面即便是截肢都在隐忍不发出声音。 但殊不知这种安静却让外面的伤兵们更加害怕。 直到这个时候,他们看见王上来了。 王上穿着土黄色的军衣,没有仪仗,就这样站在队伍的一边看着他们。 这些伤兵受刀劈斧斫,不是被斩断了腿就是被砍断了脚。而往往这种伤口的切口又不齐整,不完整截断的话根本就无法包扎,那就要大出血而死。 所以即便看到王上来了,他们也只能躺在担架上,无力的看着王上。 张冲默默的看着大伙,感觉任何语言在这里都是这么苍白和虚伪。 但张冲作为领袖,他又不能真的什么也不说。 于是,张冲只好讲道: “弟兄们,你们不用怕。咱们的医匠都是黄天赐福过的,你们要相信他们完全可以保住你们性命。” 张冲很少讲迷信或者黄天什么的,但对于如今的这些求生意志都快崩溃的吏士们来说,也许心中有个黄天,能帮助他们吧。 张冲的话语倒真的安慰了不少在场的吏士们,他们做着祷告,祈祷黄天能赐予他们勇气去平静的接受这一切。 就这样,张冲看着如流水般被送进大帐内的吏士们,听着里面痛苦的哀嚎,想着他们这会的痛苦,他的心就一揪一揪地疼。 但张冲也没有办法,缺少足够的器械,再优秀的外科医生都只能束手无措。 更不用说,他们还缺少麻醉。 想到这里,张冲从怀里拿出一个小札子,在上面记下了麻醉两个字。 “还是得搞麻醉。” 此行张冲还有一个任务,那就是查看此战的伤亡人数和伤亡比例。 一般来说,张冲应该是等各营汇报上来各营的伤亡数据,然后汇总就行了。但现在很多营士还散乱在战场,各营到现在仍然不能送上来完整的数字。 所以张冲就准备从医护营来得消息。 也是差不多到这个时候,医护营的营将是老孙头,是当年老泰山军时期就追随张小爹的老人了。 他带着一名年轻的军吏,快步跑到张冲面前,就要解释。 张冲摇了摇头,直接问道: “现在计得伤亡多少。” 老孙头赔笑了一下,然后就让他后面的本家侄子回答。他这侄子在军属学堂受学五年,是个明算的。 这军吏先是激动得看了一眼张冲,然后就非常专业的给出数字: “从前线送下来的我军尸体有一千七百具,重伤者一千五百三十六人,轻伤者三千人四百七十五人。” 见张冲还在听,这军吏又道: “根据过往的经验,轻伤后能归队者有八成,剩下的一成要转职地方,再一成的就是没挺过来的。而重伤者,大致只有两成能活下来。” 张冲惊讶得抬头看了一眼这个军吏,问道: “这经验是你得出来的?” 这军吏一脸紧张,忙解释: “下吏常发现某些事物的发生总会呈现一定的规律,只要次数足够多,就越会靠近这规律。刚刚下吏说的经验虽然是过往得来的,但依旧可以对这次战争的伤亡恢复人数有一个大体的范围。” 张冲点了点头,虽然没有问这人名字,但却在心中将他记了下来。 对于这个数字,张冲心里还是非常难受的。 虽然现在明确死亡的人数在一千七百人,但如果加上后面的重伤和一些未被统计的算作失踪的人数,真实的死亡人数至少在三千人。 而泰山军这一次参战人数大概是四万多人,换句话说,有百分之十的死亡人数。而一般来说,一次会战的预估全部伤亡人数可能也就是百分之十,而现在这中人亭,光死亡人数就占了十分之一。 可见这一次中人亭的战争烈度有多大。 不过作为胜利的一方泰山军都有这样的伤亡数字了,那对面的汉军损失数据就可想而知了。 虽然张冲并没有时间去清点那些依旧被抛弃在战场的汉军尸体,但他判断,汉军的战损应该在自己的三倍。 汉军战前参战的战兵人数是五万多,接近六万的水平。现在投降的人数大概是两万多,亡一万多,伤两万多,这个数字也大致符合此战的烈度。 哎,这一战三千子弟牺牲,为他张冲和泰山军拿下了北地。 你张冲可真的要对得住这些死难的弟兄们呀。 …… 再绚丽的篝火也有灰烬之时,再喧嚣的宴会也会曲终人散。 夜色深了,但却无人能眠。 军中的辅兵们无眠是因为他们要和辎重营的随军壮丁们一起搬运战场上的汉军尸体,并抢送伤者。 他们虽然在这一战中并没有什么死伤,但也着实辛苦。开庆功宴的时候,他们吃了一块拳头大的肉块,又喝了一竹筒酒水外,外加满满的粟米。而吃完饭,他们就继续上前线驮运伤员了。 在白天的时候,他们已经差不多将自己人都运下来抢救了。这次上去是为了救治那些受伤被遗弃在战场的汉军。 这是一支相当充沛的人力资源,泰山军非常需要他们。以后要在北地进行深度治理,还需要这些本地吏士。 本来双方各为其主,你受伤躺在那,死了也是死了。但现在泰山军将他们从战场带下来,救他们一命,那就是对他们有了天大的恩。 泰山军一路走来,每逢大战皆会救敌军的伤兵,而这些伤兵复原后都会选择加入泰山军。正是这种方式,泰山军茁壮到了如今这个程度。 不过我们也不能高看多少这些随军壮丁的道德水平。 他们之所以是壮丁而不是泰山军,多少也是有一些原因的。 在这片战场上,他们虽然不敢动那些自己人的遗物,但对于那些汉兵尸体上的,则一点不留情。 虽然军中对这些人的规定是一切缴获归公。但他们总能找到一些办法,不是偷偷将财物埋在地里,留在后面再挖。就是利用汉军的尸体来夹带。 总之,这些人并没有泰山军吏士们的荣誉,他们唯利是图。 就着篝火和月色,他们搜刮着汉军尸体上的一切。但对于上面安排的任务,他们也老实照做,毕竟他们家里的一切都仰赖于泰山军。 他们拥护泰山军,愿意听命而行。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在这个过程中发点小财。 当壮丁们像辛勤的小蜜蜂一样,往来于战场之间的时候,营地中的正军们也在消化着他们的悲伤。 悲伤往往都是这样开始的。 当一个帐篷里的弟兄们开始吹嘘着自己白天的战功的时候,有人不信,那人就说,你不信就问某某某。 而直到大家开始喊着某某某的名字的时候,黑暗中却无一丝回应。这个时候,帐篷里的弟兄们才反应过来,他已经战死了。 这些还是一些伤亡较轻的营头,可能一个什帐内也就战死或受伤了一两个。 但如一些白日处在战斗最激烈的右翼和中路的营头,这种悲伤就已经到了伤心欲绝。 他们往往是十个人一起出战的,最后回来睡觉的时候,帐篷里就孤零零的只有自己。 甚至如陷阵营的一个部,五百兵受命出战,最后回营的只有六十七人。可想而知,这一夜,有多少帐篷里是空无一人。 其实想一想,在这里发生的这场大战是多么的可怕。 近十万人在中人亭这样一个不足万亩的战场上厮杀,其中多达万人的尸体留在了战场,踏脚处就是尸体和鲜血。 那浓郁的鲜血都使得附近山林的野兽都按耐不住了,不是那战场外围的一排排火炬,早就冲进来了。 总之,这个夜晚,野兽声、呻吟声、哭喊声,构成了此间最真实的战场。 但好在这一夜总归是要结束的。 到明天,这北地。 旧王已死,新王当立。 第四百六十四章:战略 第465章 战略 距离中人亭大战已经过去了三个月,时间来到了年末。 在过去的三个月中,泰山军从中人亭乘胜追击。 再以董访为左路军,杨茂为中路军,张旦为右路军。董访和杨茂负责北上入幽州,张旦则于中山一带顺着滹沱水东下,略定中山、河间、渤海三郡。 一路上,三军所过,沿路郡县望风而降。先后陷唐县、范阳等北地大城。 董访和杨茂的军队在进入幽州后,直到在易水一带才遭遇了汉军的抵抗。 易水边有城名故安,为当年燕国所设之下都。城虽小却有当车之志。 幽州故安令在部分北溃镇北军的支援下,于易水岸边扎营,准备抗拒杨茂部入幽。 也不能说这个故安令真的就是夜郎自大,实际上,这故安也是有说道的,在日后这里将会被公孙瓒改名为易京,公孙氏集团在界桥大败之后,据此依旧顽强存活了三年。 可见此地之利。 而这故安之所以易守,全因城南的那条易水河。这里也就是昔日燕太子丹送荆轲使团去秦的易水。 正是在这易水之畔,荆轲使团沿易水经蒲阴陉穿过太行山进入并州地区,尔后过大河,涉渭水,最终抵达咸阳。 从这里,就可以看出易水之重要,它是连同幽州之地到并州的蒲阴陉的重要水道。 但更重要的是,自春秋以来,此地燕国无论是抗拒南面的中山国还是之后的赵国,皆是以易水为防线。 可以说,这名故安令打算依托易水来抵抗杨茂军入幽州,并不能说是狂妄自大。 但这名故安令却并不真正了解燕国的历史,至少不是全了解。 实际上,燕国在抵御赵国侵犯中,并不是完全依托于易水的,因为在这之后就是一马平川的幽州平原,古都蓟城就距此不过百里,太过危险。 所以燕人实际上是在易水以南的徐水,故又称南易水,建立防线的。在这条河流上,燕人依托河防建立了一系列河长城,至今都还存在。 但作为这条燕长城枢纽的樊舆亭和北新城,先后不经抵抗就投降了。 所以这故安令即便有这个意识,也只能徒呼奈何。 实际上,这也是在中人亭大战后,幽州目前的难处,那就是幽州不是没有防御线的。 燕国和赵国相抗数百年,实际上早就构建了一条完善的南北防御线。 这条平原的西段就是刚刚说的,由南易水和北易水共同构建的两条河防。而在防线的东段,则是拒马河的下游为防线。 可以说,幽州在这个时候还是全有这条防线的。 但问题是,此时的幽州各自为战,缺乏统一的调度和指挥,根本无法协同配合。 所以这些防线其实也就是空有其表了。 果不其然。 在得知故安令出城拒守易水,在杨茂西边的董访部直接和杨茂打起了配合。 董访以吕翔为轻兵,从易水上游夜渡,尔后直插易县兵的后方。 本就不多的汉兵在担心后路被截后,于是放弃易水防线,向北突围。 他们做的打算是继续北上,投靠涿郡的长史齐周。 在那里齐周正集结着幽州豪强们最后的力量继续负隅顽抗。 这些幽地豪强打的心思谁都看得出来,就是节节防御,以空间换时间。等到提泰山军粮秣消耗尽了,还能不走? 但幽州的形势到了九月末,却发生了巨大变化。 因为连续两年的战乱耗尽了百姓们的存粮,就是中人之家也将留作种子的粮食吃完了。 到了本年九月,幽州的秋收再一次因为镇北军大溃而耽搁。溃退到幽州的乱兵盗收劫掠着乡间民田。 这一次,幽州百姓再没办法活下去了,于是城邑内外,饥寒大起,无数生无着落的黔首、甚至是破了产的小乡豪、地头,皆举旗造反,呼应泰山军。 幽州的战争形势一下子就加快起来。 左路军的董访在有了本地人为向导后,其行军速度骤然加快。在配合杨茂合力拿下故安后,董访继续分军直略涿县。 而杨茂在这之后,转军向东,去拔蓟县。 别问董访为何又是配合杨茂拿下故安,又是将进攻幽州州城蓟县的任务让给杨茂。问就是人情世故。 而这一分军,实际上董访就和杨茂默契地达成了共识。那就是太行山沿线到涿郡以东的地区分给董访,而广阳的蓟县、渔阳郡、右北平郡分给杨茂。 做了这样的分割后,这仗就打得大家都开心了。 随后,董访带着所部军团沿着太行山东麓区域,开始一路攻城拔寨,所过鲜有不克。 到了九月底,董访兵围涿县。 彼时城内的涿郡长史齐周内外交困,有心想放弃涿县,但城外却已经被董访围困的水泄不通。 城内樵采、用水甚为艰难,军民心又不齐。 甚至本和齐周一条船上的世家们都不死力,先是城内的孙氏、许氏连接出奔。但在城外就被泰山军给俘获了。 然后城内的游侠一流,如赵犊、霍奴等,皆起异心,随时准备反戈一击,搏一把大富贵。 这人心啊总是买涨不买跌,眼见着这汉室已经无路,没人愿意陪葬。而愿意陪葬的早就在中人亭死光了。 而那城内的许氏为何不效死?要知道在定亭英勇牺牲的许据就是出自此家族啊。 但人家的理由也很有道理,那就是: 咱们都为汉室流血敬忠了,已经对得住汉室的恩德了,剩下的族人为自己为家族求个生路,不行吗? 行,太行了。 也正是此话太有道理,以至于那些子弟牺牲在中人亭的,皆无愧对汉室之心。无论是出奔还是投降皆毫无压力。 所以就在九月最后没几天的时候,涿县城内的豪强们诱动游侠赵犊、霍奴,背杀齐周,开城而降。 就这样,涿县城克。 入了涿县的董访安堵四民,一切皆如故,好像并不打算按照泰山军过往的入城政策清理顽固不法的豪强。 是不是董访又犯了他在河济时期的老毛病,开始绥靖起来了呢? 不是,犯过一次错误的董访比其他四个方面帅臣都要来得激进。如果能证明忠诚,他董访又何惜这手里的刀染上鲜血。 而这一次是王上的安排。 张冲非常明白,现在幽州处在一个真空期,如果不能尽快收复底定,那外族就会入关盘踞,到时候他可能就要深陷在北疆的边防泥淖了。 所以,这一次行动就是要快。 为此,张冲对三帅密谈过这次行动,不拷豪强,只要交出粮食兵刃,一切悉数入故。 等幽州平定后,再从容料理即可。 这就是先用快火爆炒,再用文火慢炖,这肉啊,它才烂透。 于是,有了涿县的支持,董访留军三千稳定涿郡,便开始继续北上。 从舆图上看,涿郡之北就是代郡、上谷郡,好像随时能到。 但实际上,在涿郡、广阳郡和代郡、上谷郡之间是绵连的群山。在西侧那是太行山,在北面那是东西走向的燕山。 总之,别看代郡、上谷郡就在涿郡边上,但其实隔着远呢。 但再远,董访都要继续北上,因为他此次的终点就是居庸关。 此关坐落在燕山山脉和太行山的山道口,正是通往上谷的唯一通道。守住居庸关,就是守住幽冀的广大平原。 此时居庸关的守将是寇崤,出自上谷豪族的寇氏。 而且好巧不巧,他就是当年死在荥阳外的幽州突骑前部司马寇淮的弟弟。 他和其兄的年龄相差很大,但却受其兄之恩深厚。 寇氏到他们这一代就已经衰落了,直到家中出了一个寇淮。他用青春和鲜血在北疆搏命,不仅博出了个比二千石,还荫庇了家族。 汉家之制,凡两千石者,皆可荫蔽族内子弟入郎。 而寇淮就将这个名额送给了他这个弟弟寇崤。 所以其人履历就非常漂亮,先是少以荫蔽入充羽郎,稍迁中郎。大乱后,用为南部尉,之后加武卫校尉的绶印回乡组建部曲。 原先寇崤只是居庸关的副将,但其主将在流露出要投降泰山军的意思后,当夜就被其带着扈兵十人给火并了。 在自号为上谷太守后,他就发誓要让泰山军付出血的代价。 董访带着八千后军元帅部的吏士们先是抵达了军都山以南的军都关。 此关和居庸关分为南北,夹在军都山两边。 当董访到来时,此关已经被寇崤放弃,为的就是放泰山军北入军都山,他好在居庸关以逸待劳。 当董访穿越军都山后,才出了一口大气,抹了额头上的汗。 这军都山可真谓险峻,山峦层迭,地势陡峭,诚为幽州之西北咽喉锁钥。 幸好,敌军没有在这里伏击他们。 其实董访不知道,在千百年后,这里已经不叫军都山了,它有个响亮的名字,叫八达岭长城,是北京最重要的大门。 到了居庸关的城关下,董访就知道不好打,于是就试图劝降寇崤。 寇崤守城之心自然坚决,但也没杀董访的使者,而是让其带给董访一句话: “我有雄关在此,你敢攻吗?” 说实话,董访不敢。 他只在阵前一走,就看见那崇高难以仰攻的山脊,别说他只有八千,便是八万来硬攻,也要死伤惨重。 所以董访问计于军中幕僚田丰。其人素长于军略,很快就给董访想到了一策。 董访军抵居庸关的当夜,就以军中新晋勇将薛真在当地向导的带领下,带着百人悄悄从军都山的密林道,绕到了居庸关的前面。 这一次他没用吕旷,毕竟再好用,也要让人家休息休息。 寇崤自负有雄关在握,所以从容就睡。下面的部曲也不是什么精锐,也没有什么警惕心。 所以薛真带着百人就悄悄荫蔽在居庸关外,一直等到了后半夜。 而一到后半夜,董访突然支起火把,令三军对着城关上的汉军发射火箭。 密集的箭矢,简直将城关之东的天空都照亮了。 但这对于居庸关来说又有什么作用呢? 后半夜被吵醒的汉军看到下面的泰山军愚蠢行为,简直就是在看戏。等戏结束了,就又会帐呼呼大睡。 殊不知,这火箭根本不是放给汉军看的,而是放给薛真的百人队看的。 他们在得到本军的信号,便在夜色掩盖中,悄悄来到居庸关西南侧的悬峰下。 这些勇士皆来自泰山、太行山、嵩山等地,他们用铁钎、绳索悄悄的登上了居庸关一侧的山峰。 然后又用绳索拉上了他们的甲械装备,甚至为了荫蔽性,这些甲胄都被漆上了黑漆,避免甲胄反光暴露行踪。 随后他们如法炮制,从山壁下降到居庸关城上,换上甲胄,就直杀关内的最大军帐。 当时还在睡梦中的寇崤一点反应都没有就被杀死在榻上。 尔后,薛真手执寇崤首级,就高呼城关大破。 睡梦中的汉军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稀里糊涂的就被卷杀开了城关。 就这样,幽冀之咽喉的居庸关就被董访给拿下了。 而相比于董访的稍微曲折,另外两路的泰山军就顺利极了。 在董访拿下涿县没多久,杨茂也拿下了蓟县。 此战,杨茂的本军将吏金隼先登拔城,立下此战第一功。 而蓟县一破,广阳震动。 靠着广阳太守的印绶,杨茂兵不血刃拿下广阳各县。之后,杨茂率军向东去渔阳。 先是在雍奴一带破鲜于氏族兵,尔后在潞县大破幽北属国最后的豪强兵。 这一次杨茂同样有自己的终点。 它就是位于右北平的卢龙塞。 此关坐落在塞北南下幽冀的关键通道卢龙道上。 实际上,卢龙道和西面的平冈道、东面的无终道一并为三条燕山的河谷通道,自古就是防御匈奴南下的要地。 但自从匈奴不再,鲜卑也四分五裂后,这三条要道就已经年久失修,无法行军了。 当然其实还有一条通道,那是辽西走廊,也就是在燕山和大海的狭长通道。后世的山海关就坐落在那里。 但在此世,因为气候湿润,这条通道一支受海平面周期上升所淹没,只能季节性通过,所以也叫傍海道,一直没什么作用。 但到了现在,天气越来越冷,这条傍海道越来越开阔,百年之后发育自辽东的慕容鲜卑能源源不断南下中原,就是走的这条道路。 可以说,他们就是环境改变后的结果。 而现在,从张冲令董访拿下居庸关、令杨茂拿下卢龙塞的情况就可知道现阶段泰山军的战略了。 那就是关门,打扫屋子,再请客。 第四百六十五章:河朔 在董访和杨茂先后拿下居庸关和卢龙塞之后,燕山以南的幽州城池差不多都已经旗帜变换为杏黄旗了。 虽然这只是粗略的底定,还没有深度的治理,但至少在目前已经没有大股的武装敢于和泰山军对阵了。 但幽州这边是定了,张旦所攻的河间、渤海两郡却不是这么顺利的。 实际上,在中人亭大战刚结束,张冲就已经调令驻守在广宗的丁盛部分兵北攻漳水以北的安平郡北部地区,并配合张旦一同攻击河间、渤海两地。 在整个泰山军北伐滹沱河以北的战事中,清河国都没有任何动静,急得丁盛数次让人送来他的请战报告。 总不能他丁大器一仗都捞不到吧。 于是,这次张冲就将滹沱水以南的河间部分地区和渤海郡南部都交给了丁盛。 所以在当时,在略定冀州北部诸郡县的战略上,张冲的安排是两路并进的。 一路是张旦的右军元帅部,从卢奴向东打,一直打到渤海的郡治章武。一路是丁盛的前军元帅部,从下博北上进攻安平北部诸县,然后沿着滹沱水南边进攻至渤海郡南部。 其间河间有城池十一座,户九万三千,口六十三万人。渤海有城邑八座,户十三万之巨,口一百一十万之巨。再加上,下博以南的安平北部还有城邑四座,人口估计也有十万多。 所以这一次张旦和丁盛的任务也不轻的。 而在这一次战果分配中,张冲也做了权衡。 将河间的郡治乐成留给了丁盛部、将渤海的大城章武、南皮留给了张旦部。尽量做到公平分配。 战略大抵就是这样。 之后,张旦和丁盛各自率兵出征,一路声势浩大。 原先从河间军团溃逃的盖彤还带着两千的幽州突骑,其中更是有公孙越、田豫、田畴、公孙范、鲜于营等北地骑将在。 他们在北面道路断绝的情况下,只能留在河间等地,是此地一支重要军事力量。 在得知中人亭汉军大败后,河间、渤海的世家们虽然如丧考妣,但并不甘心坐以待毙,他们寻到了在乡间养病的河间国相陈延,请他出来重新组织抗击泰山军的队伍。 其实不论陈延是否有能力或者意愿主持此事,这些河间、渤海的世家们只是需要这一面旗帜,这样才能打汉室的旗帜,最大程度的聚拢人心。 而在河间、渤海的郡兵损失殆尽后,这一次保卫乡梓的任务自然只能由各豪强来肩负。 河间在整个冀州九郡国中,以其体量来说,其人口都是比较少的,只有六十三万。 之所以如此,就是因为河间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就是因为秦汉以前大河是从宿胥口分为三流,然后流入渤海,所以此地才叫河间。 而因为当时河道不稳固,大河经常改道,尤其是中间的一条河流更是时常移来移去。 河水泛滥、海水又倒灌,此地就很难进行农业生产,也因此人口也比较稀疏。早在战国时期,这里就是齐、燕之间的缓冲地带,谁都不会完全占领。 也因为此,河间的世家普遍不强势,能说得上名号的就是鄚县张氏。 所以这一次在鄚县张氏的组织下,各城就聚集了差不多两千人的队伍。 是的,你没听错,就是两千。 不是这些豪强们只能聚集两千,而是什么事情都是要讲成本的。 过去朝庭征召,那都是朝庭供应补给,所以能带多少带多,反正吃的都是公家的。但这次可是要自己出人出丁,这帐就不能这么算了。 比如这会一个能产四百石的小土豪,那理论上他的这个小聚落就可以维持四十人,按照十抽一的话,那就是四个人的规模。 也就是说,这个小土豪自己带着兵刃甲胄,带着三个家生部曲就可以满足了。人数再多,他这个聚落就扛不住了。 所以你别看只赶来了两千人,但其实是五百名他这样的小土豪参与了这次保卫乡梓的行动了,这背后就有两万以上的豪强人口在支持这样的行动。 在口不过六十万的河间,这样的动员比例已经不小了。 也不是说河间豪强们真的就这点实力,真要是玩命不过日子,再拉个两万人出来,他们也能拉。 但如此规模的战兵,不要说打战了,只要对峙十几天,这些小豪强就要去抢了。 而且这些豪强们不是一条心的,在得知幽州那边的豪势们过得好好的,他们实在没有动机和泰山军玩命。 所以这点人数就真的是目前河间方面的极限了。 但你说一千道一万,这点兵力即便是加上盖彤的突骑,又能顶什么用。 …… 在九月二十二日,张旦在平定中山后,带兵八千直扑泒水之畔的武垣城。 此地为当年武帝之勾弋夫人的出身地,只是美人已经不在,只有这古城依旧矗立在泒水之畔。 此城守备在见到泰山军来势汹汹,决定不做无谓抵抗,于是合军由泒水退完下游的鄚县。 此守备还颇为狡猾,知道自己这样撤退一定会被泰山军追击,便以进为退。 于是他便带领城内县卒并城内豪强部曲二白出城,打算趁着泰山军刚来的时候立足不稳,便直扑张旦的先头部队。 张旦的先头部队是毛绍。 毛绍所部尽是悍士,根本就不心慌对面来的到底有多少人。 一战之下,那武垣城的兵丁吏士直接崩散,纷纷溃散而逃。军吏不能遏制,只能丢了城池,躲入武垣野外亭舍。 当夜,武垣兵就纵火焚营,仓皇逃窜。这一次毛绍没料到对面要跑,但在半夜又担心对面是在诱兵设伏,于是勒兵不前。 待天命,毛绍见武垣城已无防,才正式占领此城。 二十八日,残存的武垣兵顺着泒水北溃入鄚县。 在这里,鄚县张氏的族人张绛正在城内编练军伍,他打算在鄚县一带抗击泰山军。 之所以如此,就是因为在鄚县之西有一片大泽,叫淀泽,素有掘鲤之淀,盖节之渊的称号。 张绛想着万一打不过就往淀泽里钻,和泰山军打持久战。 与此同时,在拿下武垣之后,张旦决定分兵。以谢弼为主将,领兵四千顺着泒水北上,拿下鄚县、文安等地。 而张旦继续带着主力向东进入渤海。 张旦是这样托付谢弼的: “鄚县以西有大泽,定鄚县必要注意泽内盗寇袭扰补给。” 之后,十月一日。张旦将攻略河间北部的任务交给谢弼,开往渤海。 谢弼也在同日北上,攻击鄚县。 鄚县张绛在得知泰山军选择分兵后大喜,忙在鄚县之南的任丘设防,抵御泰山军。 十月三日,谢弼以谢坤、毛绍为二路陷阵将,夹攻汉军在任丘的砦壁。 当日下午,张绛及其集合的两千豪强部曲就崩溃星散,只余二三百名残兵遁入淀泽。 路上张绛深悔自己螳臂当车之举,在路上就给给家族写了一封应对现在形势的密信: “泰山兵威炽烈,诚不可当面为敌。如今鄚县兵已败,河间东北锁钥尽失,已经大势已去。如今泰山军已经占据燕、赵、魏,河朔之地尽失,可见两京必为震动。侄劝叔父不如外示以恭,如两京有收复河朔之心,那必为之应。如无,也大可蛰伏乡野,维持生计。有侄在淀泽为呼应,家族必无忧。” 这封信最后送入了鄚县城内的张氏族长手里,在得知如今的情况,这名饱受汉室之恩的老儒生终究是叹了一口气,选择开门投降。 就这样,河间重城鄚县克,再之后谢弼只是令谢坤出兵就拿下了文定、束州等城。 再加上已经被张旦拿下的东平舒,以及丁盛拿下的乐成、成平。至此,河间国被悉数拔下。 而于此同时,拿下了东平舒的张旦也率军在城东渡过滹沱水。其下一个阶段目标就是拿下章武城。 章武城并不好打,其内设有渤海郡最大的盐场,所以灶户、豪强、大戟士众多,兵力不容小觑。 在十月五日,张旦带着六千右军元帅部吏士进抵章武城北。 在观看了一下城外形势后,张旦于章武城之东门、北门,扎定五营。 当夜,城内章武兵就夜袭张旦大营,被潘璋所伏,被围歼五百。 翌日,张旦部攻城,不利。 之后三日,张旦围而不攻。 同时依托后面的漳水建立粮道。 城上的章武兵见状惊恐,以为张旦要做长久围困的打算。 于是,在十月十日,章武兵再次出击。 这一次章武兵从西南北三门分别出击,再次战不利。 此战,潘璋、罗纲两将俘斩一千二百人,大胜。 但形势在十月十三日发生巨大变化。 从渤海南部诸县开来的援兵却突然抵达战场。 看着高挂着南皮、浮阳、高城等旗帜的援兵抵达,一贯脾气非常好的张旦在阵前破口大骂: “那丁大器是干什么吃的?在南面呆久了,仗都不会打了?怎么将南皮的兵漏了下来。” 张旦的愤怒当然是合理的。 这次攻略河间、渤海,其实就是他张旦主拿河间,丁盛主拿渤海。也就是说,他张旦是来配合丁盛的。 但现在,原本应该被丁盛截击的南皮等县兵抵达,张旦真的很难不怀疑这是丁盛在拿自己挡刀。 这一刻,张旦对丁盛心里起了隔阂。 但不管怎么抱怨,张旦都需要独自面对这刻困境。 张旦放弃野战的打算,决定坚守砦壁。 彼时,渤海的援兵加上城内的章武兵,人数已经到了万人。渤海人口本就多,都破百万了,极限可征十万兵,正常也能有两万的优质兵源。 张旦目前处在下风,打算求稳先守一波。 渤海兵本就是穷横凶残,现在人数一多,更是气焰嚣张。 根本不留手,直接四面就围攻张旦。 从十月十三日,到十月十五日。 张旦先后放弃壁垒两座,集结兵力继续固守。 渤海兵果然是冀州强兵,怪不得日后袁绍据此就敢有鲸吞冀州之野心。 可能是即便是战死也比整日烧灶煮盐都来得好些吧。 正是这些悍不畏死,又技击之术深厚的渤海兵,让泰山军的右军历史们吃了大苦头。 便是素来坚忍的张旦,都忍不住道: “这渤海兵如何这般悍勇能战?几不下我泰山老卒。” 张旦不知道,这里日后叫沧州,是天下的武术之乡,这彪悍能战又岂是说说的。 说来张旦也是心酸,虽然他有实在的理由,但在中人亭大战中确实是因为他未能完成咬住河间兵的任务,才使得河间兵出现在战场,这才使得王上要亲自冲锋。 后来他从李大目那里得知,王上在冲锋的时候被射声营伏击,不是天佑王上,当时就可能危险了。 知道这个消息的张旦,简直后怕的魂都要没了。 除了担心张冲如果战死,这泰山军的事业该何去何从,但张旦更是从个人情感上担心张冲的安危。 所以,张旦心中无数次后悔,是不是当日夜袭河间军的时候,他没被疑兵所惑,那王上就不会冒这样的风险。 此时,双方的攻防已经到了白热化。 如潘璋、罗纲等勇将早就已经拼杀在第一线了。 但张旦信中却并不太担心,因为他已经看出对面也是樯橹之末了。 可能是来自不同的系统,这些渤海兵的攻击并没有配合,可能也是有保存实力的心思。 而张旦到目前还只是用了两个校尉部,手上依旧还有一支预备。 所以鹿死谁手,其未可知。 果然,渤海兵的攻势明显的疲惫了下来,张旦估摸着时间,打算再等半个时辰反攻。 突然,对面金声大起,他们要撤军了? 这是怎么回事? 就这个时候,瞭望上的军吏高呼: “大帅,南面烟尘大起,有兵来了。” 这是渤海人的援兵?亦或是丁盛的? 半个时辰后,丁盛愧疚的走到张旦面前: “阿旦,我来晚了。我被那贼兵所惑……” 张旦制止了丁盛的解释,认真道: “我信你,因为我也曾来迟过一次。” 说完他就抓住丁盛的手,一起走入了大砦。 …… 此战,张旦部俘斩六千,让章武城给丁盛。 至此,幽州、中山、河间、渤海、安平皆属泰山军。 十月,泰山军再次南下清河。 清河文武将审配、孙坚、崔琰、崔林等,并南溃清河的盖彤部幽州突骑,一共集兵万人放弃清河,南下过大河,进入青州。 他们受济南相曹操所邀,歃血为盟,共取青州为业,抗拒接下来的泰山军。 至此,河朔最后一块土地清河郡也落入到泰山军手里。 于是,一时间,太行以东,燕山以南,大海以西,大河以北之地尽为泰山军所有。 一个新的篇章将要在河朔之地开启。 至此,河朔篇结束。请大家期待新的篇章《假翼中原》。 第四百六十六章:蝇狗 第467章 蝇狗 太武二年,春,二月。 汝南,富陂。 此时一名黑巾裹头的精壮憨实青年,踩着一双草鞋正在富陂县寺焦急的等待。 他时不时地就看着县寺的一角侧面,显然在等着寺内的某个人。 突然,一头戴黑幘,衣黑长袍,只在袖口为白色的小吏匆匆从门廊中走出,猛然看到堵在县寺门口的青年,脚下忙就要退回去。 但早就等的青年哪还放过,努力露出笑容,上前就和小吏攀谈: “陈书佐,不知道咱们里的军输差役的事怎么样了吗?” 这名叫陈书佐的小吏本就不耐烦,见此人竟然还敢在县寺大门口谈这样的事,更是心里大怒,只是担心有人注意,才忍住脾气,呵斥道: “邓当,你真的是狗胆包天,这里是什么地方,是你能谈这个话的?军输差役为军国重事,是我定的吗?” 直呼姓名当然是不敬,但对于此等细民,还要敬? 这个叫邓当的其实也是机灵人,不然也不会被全里社委托来疏通这事,只是到底出自底层,很多关节上的事不懂。 邓当这个时候也知道犯了忌讳,忙赔笑道: “陈书佐,咱是乡野鄙夫,这嘴着实是笨的。但咱们乡里人的心却是热的,咱们乡老想请书佐明日到咱们社,去年社里酿了点浊酒,想请陈书佐尝尝。” 这个陈书佐当然明白邓当话里的意思,也明白这顿酒是为什么吃。 见邓当已经下套,已经拿捏他数日的陈书佐这才悠悠道: “行,这明天就去你们社,但你可别拿什么乡下酒水糊弄我。” 说完,陈书佐就不理睬在那陪笑的邓当,走了。 望着陈书佐的背影,从军回来的邓当心里一股子郁气,但想到临出发前,社里三老的嘱咐,他最后只能叹了一口气。 罢了,都已经是黔首了,要什么意气,还是尽快回去将这个消息送给社里。 这陈书佐的这个话,他们社里为弄这顿饭,又要大出血了。 ……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原来自去年平定汝南黄巾后,这汝南刚安生没多久的日子又要乱起来了。 这事要从这袁绍说起。 去年甲子之乱,袁氏一门众被屠戮在金殿中,但偏偏跑了袁绍和袁术二人。 家族血仇在前,两兄弟的那点间隙就显得有点可笑了。 当时两人一商量,为了防止被一锅端,两兄弟分别跑路。 袁术去南阳,他在那里关系很深,能招徕亡命部曲。而袁绍则选择回汝阳,在那里避难等待时机。 黄巾之乱的时候,太原王允随军南下,并在战事中单骑入汝南敌后联络各世家豪族,组织起乡兵部曲联军,合力绞杀汝南黄巾。 可以说,汝南黄巾能被这么快被平定,王允是立了大功的。 但后来,刘宏让王允带兵北上拦截从颍川撤走的泰山军,王允迁延,就被槛车入狱了。 之后,河南豪势在河内前线亲君侧一路向西,刘宏车舆入关西。这王允就被关东朝庭给起复了,因为他在豫州地区有威望,还让他作为豫州刺史,恢复各郡国生产。 王允做回了豫州刺史,就将昔日一同平定黄巾的战友徐缪举为汝南太守。 徐缪作为军功起家的太守,在权力上一直抓得很死。 王允和徐缪都知道袁绍藏在老家,但也是睁一眼闭一只眼,只当不知。但袁绍要想在汝阳搞事,那可能就要被王允和徐缪重拳出击了。 因为不能打旗号,所以袁绍手上就只有核心的家将和部曲,缺乏兵力,所以也一直在蛰伏。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汝南太守徐缪应关东朝庭的命令,要调发转运军资到洛阳。 在那里,关东与关西的第三次崤函之战已经打起来了。 徐缪是太守,自然不可能真关切这些庶务,所以在将任务分派给各县后,就由各县自己完成。 郡里的任务送到富陂的时候,是要此县出役八十二丁。 这个征发的任务自然也不是富陂令去完成,他也是交给下面的人。 在汉室的郡县班子中,专门负责纳输的是集曹。 而这集曹具体做事的又是谁呢?不是集曹长,而是他下面的书佐。 这书佐顾名思义就是负责书写、抄录各项公文档案的人。 比如这次派军输差役,就是书佐来写具体的乡名,社名、户名。 别看这好像就是个抄字的,没啥决策。但实际上,他的刀笔下却能断一户生死。因为他这边随意改动点,只要上面的集曹长不是特别正派的,对这些都是睁一眼闭一眼过去了。 所以邓当来求这陈书佐算是求对人了,因为他就是集曹的,真的就管这事。 其实这已经不是邓当第一次来找陈书佐了。 在五天前,邓当在人指点下,找到了陈书佐,就想问问这次摊役为何不是各乡一同摊派,而是只在他们乡摊。 这次军输差役要出八十二丁,按道理是全县两万多人一起摊,落到一个里社,其实也没多少人。 但偏偏在下发的尺牍传票里,却只发了新乡。这就不公平了。 要知道一个乡不过五百户而已,这出八十二丁,简直是五分之的乡户都要出丁服役。 这次转输军粮虽然不是运到京都那么远,但也是要运到郡治平舆的。其间光路途就是二百里,劳顿之苦就不谈了,只这过程的粮米就需要自己承担。 而一旦这个过程中有任何闪失,转输的军粮只要不够数,都要役丁来承担。 而戏剧的是,通常交差的时候,这军资总是不够的。过往,这点差额还可以由各乡分一分,但现在都集中在新乡,那就是要了新乡的命了。 所以新乡的三老让邓当带了条腊鸡去找了陈书佐,问问这事是怎么回事。 人家陈书佐也给了解释,还特别合理。 他说你们新乡是复民乡,是新转到富陂的,过往摊派的劳役,都是人家各乡摊了,这一次劳役就要你们新乡独自承担,不然这一碗水端不平。 邓当听了这话是火冒三丈。 什么叫我们新落乡的,就要把过去的劳役一并承担了?我都没来落户呢,你劳役和我有什么关系? 天底下没这个道理。 但邓当却忍住了。因为他从陈书佐的话里感受到了更深的意思。 陈书佐说的复民乡是什么意思?就是邓当他们这批人,他们都是复员为民的军卒。 原来前年太平道在汝南起事的时候,其十户就有一两户参与。而汝南地方的郡兵在赵谦手上一战全没,所以在到了王允主持汝南工作后,手里完全无一兵可用。 所以当时王允就从南面扬州一带招徕了一批流民训练成军,参与了后续对汝南黄巾的镇压战事。 这批兵力大概有五千多人,因为普遍都是来自于江淮湿热地区,皆果敢能战。在战事中立功不小。 后来王允被褫夺刺史一职,他手里的这批兵也自然要被解散。因为它不是朝庭的经制之师,朝廷不养他们。 而王允也算对得起他们,用自己当时的权力给这些人定了一个复民的身份。 汉室是以军功立国的,对于国家基石的军卒是比较看重的,在经济上是有一定的优待的。 在前汉时期,复民还能分得宅基地,地三十亩。当然到现在肯定是没这个优待了,但在税赋上还是要比寻常民户要少的。 邓当这批人就是这样被安置在富陂的。 说实话富陂不错,这地方从名字就能看出这里是个富饶的地区。而且气候和江淮差不多,也都种的稻子,这都让邓当他们感到满意。 但很快邓当他们就发现不对劲了。 随着汝南黄巾被平定后,汝南郡的秩序迅速得到恢复。汉室的官僚机构甚至比战前还要强力不少。 原先战前流亡的汝南人重新回到了家乡,却发现自己的陂田被一群外乡人给占了。 从这以后,土客的矛盾就开始了。 而富陂县署帮谁?谁使钱就帮谁。而幸好邓当他们这批兵子还有点钱,最上面也理论上有王允站台,不然他们怕是不好过的。 但这就是理论,王允哪真的看得上这些兵子?人家一个太原名门会让你们这些泥腿子沾边? 而恰恰邓当他们乡又有钱,又势单力薄,自然就成了富陂县署的小吏们盘剥敲诈的对象。 这一次,郡里下发军输差役,这些小吏自然就想到了借此在邓当他们身上再敲诈一笔,再发一点小财。 于是,就有了之前的谋划。 这陈书佐呢,只不过是一个不入流的小吏,就可以用摊派劳役的机会来敲诈勒索。像那些直接和钱粮税赋挂钩的户曹、田曹、水曹这些实权曹属,那就是权力大得不行了。 户、田都是事关钱粮,而水曹更是管水利。你要是不喂饱这些小吏,人家说给你断水就断水,这稻子没水,能活? 所以呀,这富陂富陂,到底是富了谁呢? …… 却说,陈书佐刚刚从县寺的前门走了,然后拐了个弯,又从县寺的侧门回来了。 他要再和几个心腹商量一下。 是的,陈书佐这么一个不入流的小吏都有帮闲的。 这批帮闲都不入正规编制,都是乡里服差役上来的。 之所以有这批人群,完全是大汉在基层治理的实际需要而产生的。 汉室一县普遍在万人以上,而像汝南这样人口过百万的大郡,甚至治下人数还要翻一倍。 而汉承秦制,对地方上有深度的治理。 县令对于县境之内事务是无所不管,什么显善劝义,禁奸罚恶,理讼平贼,恤民时务,秋冬集课,上计于所属郡国,这都是应有之意。 这么多事自然不是县令一个人能做的,所以他下面有各种曹属辅助,各曹都有自己负责的事,级别有曹长、佐史、书佐、循行、干、小史等等。 但干这么多事,朝廷正式给的编制有多少呢?大县不过四五百人,小县不过二三百人。这点人数被各曹一划分,哪还够做事? 所以各县寺的普遍做事是这样的,由编制的斗食小吏牵头,然后具体做事的时候再派役下去,让下面临时来帮忙做事。 陈书佐回到集曹后,就喊来了两个人,一个叫张伯、一个叫马仲。 两人都是这样的帮闲。 对于寻常农家人来说,这差役是苦事。这不论你被征发去做什么,地里的活就要撂,而且一般黔首也畏惧官府,更不说在县里服役。 这个过程中,要是办砸了什么事,命都要丢。 所以一般黔首将这类劳役视之如虎。 但张伯、马仲不一样,他们却乐于做这个事。 因为不管你做什么,披着一层县里的皮,到哪都要好吃好喝供着。就比如张伯就是做了健步。 健步就是专门传驿赍书的信使。大汉驿站交通遍布天下,但并不是所有地区都能富裕到有马来传驿的,所以就有了用最古代的信息传递方式,用腿跑。 健步按理来说是非常辛苦的,如和帝时期,为了传递岭南的贡物荔枝和龙眼,其间不知道死了多少健步。 但张伯这样的人会去做这种苦事?他是做的是给地方传递官牍的美事。 县里凡有事要传召乡里的人上来,就会让张伯这样的人带着官牍跑下乡带人上来。 这个过程中就有了操作空间,多一天少一天的,还不是张伯怎来就来?所以那些被传上去的乡人,为了不得罪张伯,免不得要给一顿好的。 这张伯是乡里的浮浪闲人,本就不事生产,自然不担心误了地里的活。所以这等又威风,又能连吃带拿的美事自然就想一直做下去。 但这既然是劳役,自然就有到期之时啊。这个时候张伯就投靠到了陈书佐的门下,得他安排,替换了下一个要服役的乡人的名额,然后继续留在县寺。 而那个乡人不用去服役自然也欢喜,还私下给了张伯六斗稻米。 属实是双赢了。 见陈书佐又回来,张伯、马仲虽然奇怪,但还是靠了过来。 陈书佐捏了下胡子,又一次问道: “这一次安排你们去做的事,做稳当吗?” 张伯、马仲拍着胸脯道: “书佐,你放心,这些小事都办不成,咱们也不用在富陂混了。” 陈书佐点了点头,又交代了一些事情,这才走了。 不怪乎陈书佐这般小心,只因为这次他要干的事,和往日那些勒索个三钱四厘的小买卖不一样,这次是给县里的王功曹办的事,容不得他不小心。 功曹是仅次于县令的主吏了,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比县令权力都要大。因为县令是流官,功曹却都是地方豪族子弟出任。哪个说话管用,就不用说了吧。 更不用说,这名功曹姓王,是当年王霸的后人。往上属二百年,咱这富陂都是人家王氏的。 像陈书佐和张伯、马仲这些都是小人物,前者充其量是个门下走狗,后者也就是两个食腐的蝇虫。而王功曹可就是真正的大老虎了。 而这一次,这个大老虎将噬人的目光看向邓当这些复民户。 而这一切,邓当茫然无知。 这一个篇章是假翼中原,假翼是什么意思呢?假就是借,是窃取的意思,然后腾飞中原。那是谁偷呢?怎么偷呢?这里先不说,但各位老爷肯定也猜的出来。 我在构思这个篇章的时候,想了以一个小的切面,以邓当的个人遭遇来自下而上讲述这个故事。敬请期待。 第四百六十七章:硕鼠 当天晚上,邓当就回来了。 在里社门外一直等着邓当的赵三老,在黑里觑见了邓当,忙上前问道: “事情办的怎么样?” 邓当兴致不高,只有气无力的回了句: “陈书佐说明个来吃酒。” 赵三老一个巴掌就打在了邓当的头上,骂道: “给我精神点,这点事就孬成这样了?别说是我的兵。” 这赵三老是邓当从军时的队将,邓当是他手上的什将,所以邓当被揍了一下,也只能不敢吭声。 赵三老见邓当还是这么执拗,叹了口气: “咱们已经不是过去给王帅当兵的时候了,现在咱们是民,受县寺管。该低头就要低头。” 邓当哪还不知道这个道理呢,只不过毕竟是骄兵悍将的人物,受不得气罢了。 赵三老见事情办妥了,也不打算再留着,他对邓当说了句: “吕氏壁那边来人了,你也早些回去,都在你舍里等着呢。” 这句话说得邓当是喜笑颜开,他当时就要奔回去,但被赵三老给喊住了,三老笑道: “人家第一次上门,你就这样回去啊?” 说完,赵三老让旁边自己的儿子递过来一个篮子,里面都是一些新摘的桑葚。 邓当开始被三老拦住的时候还窘迫呢,这会见三老都给他准备好了,他才知道三老还是那个照顾兄弟们的老大哥。 桑葚可是好东西。虽然在江淮老家的时候,那些贵人都不吃。因为据说当年什么书上说,什么淮夷吃了桑葚之后,说话的声音都好听了。老家那些贵人本就担心被中原的世家当成淮夷之属,对于这些容易造成难堪的东西,那是万万不会吃的。 但贵人们不吃,咱们这些细民却没有那些讲究。这东西甜甜酸酸的,正适合用来招待吕氏的族人们。 所以邓当感激的接过赵三老手上的桑葚,说了些感谢话就奔回去了。 此时邓当的心就是这么急不可耐。 远远的,邓当还听到赵三老喊他明天去陪酒,让他别忘了。 邓当高高兴兴的回了句,然后就消失在黑暗里了。 望着邓当的雀跃劲,本愁容满面的赵三老也露出了笑容。 但这份笑容没有持续多少就消失了,他想到那个陈书佐,知道他这次来可能又是要勒索新乡的。 在江淮老家是这样,到了这富裕的汝南也是这样,这些胥吏怎么就全一个德性呢? 只是希望这次这个陈书佐能办成事吧。不然邓当这小子的婚事可能就要黄了。 …… 当邓当回到家中的时候,自己的母亲正带着二弟正用家中的饼子招待着三个憨厚的农家汉子。 见邓当回来了,邓母喜笑颜开,又看到他手里的那篮子桑葚,才将心里的气给舒了。 她知道自家儿子是被三老叫出去办事了,所以并没有指责他,而是主动走过去接下篮子,小声道: “他们三个都是吕氏的哥哥,你多说些话。这些给我,我去洗洗。” 邓当点点头,将气息缓了缓,努力挤出笑容,就进了屋。 年幼的弟弟这会正招待三个吕氏兄弟在喝水,显然对于这种事还是有点招架不过来。 见兄长终于回来,弟弟主动给兄长解释: “大兄,这是嫂子的三个兄长。这是大舅、这是二舅、这是三舅。” 吕氏的三个兄长显然也有局促,好容易见正主回来了,忙起身点头。 说实话,邓当他们家的家境是不错的。虽然家里男丁少,只有一个弟弟。但邓当有钱呀。 邓当在汝南战事中着实缴获得不少钱财,然后在随赵三老一起安顿在这里后,不仅弄了五十亩水浇地,建了这间二进的黄泥屋,还出钱雇人在院里挖了口井。 哪个好人家,家里还有口井的? 所以吕氏三兄弟见邓当家里这条件,心里其实已经应下了这门亲事。不然就冲第一次上门,你都不在家这件事,都要给你黄了。 而邓当这边呢?他对于吕氏三兄弟的妹妹是一见钟情,情有独钟。 只是见过一次她给田里劳作的哥哥们送水,邓当就惦记上了人家。后面托赵三老去打听,才有了这么一缘分。 虽然吕氏他们家的条件比较困苦,但其实还轮不到邓当来挑剔。 像他们这种外乡复民,虽然有一点的经济优待,但其实也是比较被本乡人排斥的。那些本乡人但凡家里丢个什么,或者事情不顺,都会骂两句他们。觉得都是这些人带来了这些坏东西。 正是有这些抵牾在,本乡人家都不愿意嫁女儿到这里。这就使得复民乡的子弟们只能在本乡解决。 但本乡也缺女人呀。 其实不仅是本乡缺,据邓当了解,这附近一片都缺。 邓当有一个秘密,谁都没告诉。 那就是他在一次战斗中,缴获了一些记载《太平经》经文的布帛。他从上面学习到了很多道理。 布帛上说了一条,说这天下已经失道了,这失道之后就开始以女子为贱,就开始溺杀女婴。然后久之后,天下就女子少于男,故使阴气绝,这天下就孤阳不长了。 邓当觉得太平道说的很有道理。在他们江淮家乡,那里的人也是在杀女。你要问为何要杀,他们也只能说个女人没用的话。 你想呀,一家杀一女,这天下有多少户,得杀多少女者?代代又得杀多少。还有很多妊之未生出的,也被伤了。你说这怨气能不大吗? 不过这天下乱不乱,邓当还看不出来。至少这汝南好是没看出来。 但这娶不到老婆这件事,确实是越来越严重的。前面杀婴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好人家的女儿都给贵人们做妾去了。 这十里八社的好人家女儿,哪个不愿意去土豪家里做个媵妾?在那里能吃到细粮,而嫁的穷人家,三天倒要饿五顿。 所以搞得现在,这乡里的女人是越来越少了。 幸好,咱邓当不用考虑这些。等这次和陈书佐商量完事,就和吕氏完婚。 到时候,咱邓当也是有老婆的人了。 就这样,双方都有意,又吃着邓母用井水浸好的桑葚。别提这氛围有多好了。 …… 时间很快就到了第二天的晌午。 为了招待一会要来的陈书佐,赵三老早早就让人杀了一口猪,一只羊。整治了这顿异常丰富的饭菜。 从这里也看出,新乡的这些复民户确实还是比较富裕的。 然后在肉香味中,陈书佐带着他的两个帮闲来了。 陈书佐还是那么不紧不慢的样子,全然一副风轻云淡水波不兴的高洁做派,哪有一丝不入流的小吏的卑猥的样子。 在赵三老、邓当、还有两个之前做什将的人一同簇拥下,陈书佐走进了厅堂。 之后陈书佐当仁不让的坐在了上首,而赵三老在一旁陪坐着。 邓当和另外两个同袍正要顺着坐到席子上,那张伯、马仲二人就腆着肚子加塞到了邓当他们之前。 邓当这会的心态和之前也不一样了,他也盼着赶紧将这军输劳役的事给摆平掉,好赶紧娶上媳妇。 所以面对张伯、马仲的无礼,邓当没任何感觉,老实的坐在了二人下面。 赵三老显然比邓当练达多了,这会捧着陈书佐,氛围非常好。 很快,酒肉就上来了。 这酒是县里酒肆买的,陈书佐吃肉喝酒好不畅快。 而邓当几个人也在下面招待奉迎,推杯换碗。 总之这顿酒,大家是喝得是酒酣耳热。 见氛围差不多了,赵三老趁机问一旁的陈书佐: “陈书佐,咱们乡的这次军输派役不知道能不能再通融通融。八十二丁都是咱们乡出,委实过重了。” 陈书佐将牙缝里的肉丝给拔出来后,听这话,若无其事道: “这差事是上面安排下来的,这无论如何是改不了的。” 此言一出,整个氛围一下子到了冰点。 赵三老脸阴沉了下来,手里的箸子投到了案上,然后双手笼在宽袖里,一言不发。 他也是老卒了,手里的人命也不是三五条的。这一板脸,这杀气就腾腾往外冒。 而下面的邓当等人也恼了,其中一个蓄着胡的粗汉,直接拍了桌骂道: “辣娘,好酒好肉弄给你,你就这样玩咱?惹了咱,一刀把你剁了。” 这下子知道赵三老为何让邓当去交涉了吧?全因其他人更是杀才。 这粗汉子猛的拍桌,直接将前头张伯、马仲两个给吓的扔了竹箸。而上首的陈书佐也是,也被吓得不轻。 他没想到惯用的吊胃口的法子怎么会失控,这个时候他多少有点醒悟,这帮人虽然是民,但之前可都是拿刀血战的悍卒。 这一醒悟多少让他对王功曹的谋划有了一丝担忧,觉得这帮新乡的复民可能没那么好拿捏。 打掉这份纷乱的念头,也有城府的陈书佐也板着脸,他对一旁的赵三老冷哼道: “赵三老,这就是你们乡的待客之道?既然不请咱,这顿酒不喝也罢了,咱这就走。” 说完,陈书佐作势就要站起来。 这时候,赵三老也淡淡回了句: “陈书佐,咱们新乡的五百户呀,都是一些才放下刀没多久的兵子,军中做派多了,都不会说话,你也多担待。总之呢,你要是能办这事,咱肯定不会亏待陈书佐的。还是那句话,咱们当兵的,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听了赵三老半是威胁半是下坡的话,陈书佐突然笑了起来: “你看看,你们呀也是,总得等咱把话说完吧。咱刚说的那句话没错,就是这次让新乡去服役,确实是上面的安排,这一点咱肯定是变不了的。但这事也不是没有操作的,不然我也不会来吃这么一顿酒,是吧。” 见陈书佐终于开始说正题了,赵三老笼在宽袖里的手又一次伸了出来,他敬了一杯陈书佐: “请陈书佐怜惜我新乡五百户,请知无不言。” 然后陈书佐就笑呵呵的和众人说了他的谋划。 具体事情是这样的。 这一次由新乡八十二丁转输到平舆的军粮一共是八千四百石。这么一大批的军粮是富陂两年的储备,都放在县仓里。 只要新乡的这些劳役丁去县里,随取随走。 但到了交粮地平舆后,事情就有点复杂了。因为这些军粮并不是送到同一个粮仓储备,有些仓既远不说,甚至还要排队入仓。 这一来二去,时间就容易耽搁。到时候新乡的八十二丁没准都在在平舆留个一两个月,这么长时间吃的用的都要自己负担。 但现在呢,他陈书佐可以帮忙操作,就是可以让你们将这八千四百石粮食全部交接在最近的一个粮仓,而且不用排队,直接入库。 这一前一后,得帮你们新乡省多少事呢。 说完这些,陈书佐就不说话了,让赵三老自己想。 那边赵三老在刚刚一诈下,也看出这次军输劳役事可能真的是上面的安排。那样的话,那这趟差事就跑不了了。除非他们新乡这些人放弃这些田宅去逃役,不然总要做的。 既然非新乡不可,那赵三老也理智了不少,当务之急还是将新乡的损失降低到最小。 而陈书佐提的这个路子,显然能给新乡省不少钱。 于是赵三老遂问: “办这事,所费几何。” 陈书佐悠悠伸出五根手指。 赵三老不说话,邓当搭话: “五斗米?” 陈书佐摇头,冷笑道: “五斗米?能干什么事?不如县君一日之薪水俸。是五石!而且是要大石。” 饶是赵三老心里有准备,也被陈书佐的贪婪给吓到了。 要知道大石是小石的两倍,换句话说,这陈书佐张口就要他们十石米。这陈书佐一年的薪米也不过是这个数。 真的是贪得无厌的。 但赵三老知道这事不能讲价,不然后面麻烦着。所以装作为难的样子,咬牙答应下来了。 本以为事情差不多就到这里结束了。 哪知道那陈书佐这时候才说出了重头戏: “你们那日去县里取米,无论取多少,全当一概不知。到了平舆,你们也照数入库,到时候这里面同样不会让你们多出一分。这话你们明白吗?” 这时候,赵三老终于明白这陈书佐或者说他们背后的人到底要干什么了! 这帮硕鼠! 今天早上得知七月病故,想上月还与他聊过得知了他病情恶化已经住院。当时他还非常乐观等恢复好后,再推一把我的小说。没成想节后就是阴阳两隔。我与七月认识四五年,知道他是一个非常照顾后进的前辈,之前一直想到昆明与他见一面,没成想就成了遗憾。群里今天一个朋友说的话,我非常感触。愿七月此时已经重生到了他喜欢的那个历史,成了他笔下的张绍,继续匡扶汉室。之前之前是他用笔来绘就,而这一次是他自己去经历。加油,你可以的,让我们匡扶汉室,还于旧都。 此外,家人们也不要再催小说作家们加更了,真的是高危行业。这一年我都听了好些个了。哎,这年代,别卷,快快乐乐,身体健康就行。 第四百六十八章:清浊 陈书佐说完话后,赵三老就一直在沉思。 他明白陈书佐话里的意思。 因为如果他们要去转输的话,除了会被本地县吏们盘剥,更大头的其实是那些交割地的仓吏。 往往你交割了一百石,当有一石要被他们贪墨掉。但入仓的又要足数,这样差额就需要他们这些服役的人来补齐。 这并不是一笔小数字,而现在这陈书佐的意思是,只要他们不吭声,这一份损耗就不需要他们新乡来承担了。 不得不说,这是相当有诱惑力的。 但赵三老却不敢应承下来这件事。为何?因为他不信任眼前的这位陈书佐。 即便陈书佐话说的好听,但这个一路转输过程上的风险却都是他们新乡承担的。 要是到时候到了平舆的时候,对面库吏真清点了粮秣,然后差额巨大。到时候,这差额就要都被新乡给承担了。 这种贪墨军粮的天大事肯定不是这陈书佐一个人手笔,其背后必然还有人。而一旦有真正大人物下场贪墨,这数字之大,到时候把他们整个新乡都卖了也赔不起。 赵三老在军中久了,越老越怕,所以不想占这个便宜,只不说话。 但赵三老不说话,陈书佐却恼了。 他淡淡道: “行吧,以前在寺里就听说你们新乡的人主意正,我当时还奇怪呢,再有本事也不过是一群外乡人,怎么就主意正呢?今天算是见过了。好,今天这顿酒就到这里吧。” 说完,陈书佐再不看赵三老,然后拉着两个帮闲,就走到了门口。 这个时候,邓当有些急了,他转头对赵三老道: “三老,这事还能再商量。” 说完,他先陪着笑,让陈书佐别急着走。 然后邓当就自己走到赵三老旁边,低声道: “三老,你没听出来吗?这次就是上面有大人物要干这个事。不论我们愿意不愿意,这事都会让咱们来办的。我们要是配合,还能占一点好处。不然惹恼了县里,咱们新乡以后的日子怕是难过了。” 赵三老见邓当如此,只能低声解释: “阿当,你知为何这县里面非要让咱们乡践这份差吗?” 邓当一愣,想明白了: “三老,你是说他们压根就没想过给咱们活路?就是要把这事栽给我们?” 赵三老没想到邓当会这么想,忙摇头: “并不是如此,谁做这等事不是隐秘的。栽我们,然后闹得沸沸扬扬,对这些人有什么好处?我的意思是说,咱们新乡都是外来户,一旦给县里面做了这样的事,以后就要被那些人给拿捏了。往后啊,这等活就多了。” 邓当暗笑自己想得复杂了,见赵三老是这个顾虑,他道: “三老,哪还管得了以后,这趟差事我去办。先把今年这劳役服了再说吧。这世道啊,咱们总要找个人靠一靠的。本来咱们觉得王帅是个能依靠的,但你看其他地方的复民户去拜见王帅,哪个不是闭门不见?所以呀,这次没准是好事,以后有县里撑腰,这附近的倒灶事也能少不少。” 赵三老也知道邓当说的在理,暗暗责怪自己越来越胆小,反不如年前人想得通透。 于是,赵三老再不犹豫,忙站起来对陈书佐道: “陈书佐,刚刚是咱想差了。这差事咱应了,咱们乡里的这些劳役丁就管转输,其他一概不问不知。你看如何?” 到这个时候,陈书佐才转过身,满脸开怀笑道: “这就对了嘛,这富贵送给你的,你就接着。不然这福气就转为灾祸了,你说是吧。” 一句话说的陈书佐好不威风。 …… 陈书佐走了。 之后在新乡安排好丁口去县里服役前,新乡会将准备好的十石米送到陈书佐的家里。 在路上,张伯、马仲满嘴油光,赶着一架牛车在土路。 张伯赶着路,用腿碰了一下边上的马仲,给了他一个眼神。 马仲会意,瞥了眼正在后面闭目养神的陈书佐,然后摇了摇头。 但张伯、马仲的小动作并没有逃过陈书佐的眼睛,他嗤笑一声: “你们还和我玩这点小心思。你我都是自家人,有什么就说什么。” 张伯还是赶车,还是边上的马仲说话了。 他一说话就是诉苦: “书佐,我那小妻又给咱生了个女娃,咱想留下。但就是这家中的米实在不够吃了。” 陈书佐嗤笑: “马仲呀马仲,真不知道怎么说你。平日下乡你也是个手狠的,没想到还有这慈心的时候。你不想遗弃这女娃也行,那新乡送上来的十石,到时候你和张伯一人分五斗。” 张伯听了,忙应了一句感恩。 而陈书佐却并不停,而是继续数落马仲: “马仲,你那小妻都第几个女娃了。这样不行的,没有男丁,你在外面再努力又有什么用?最后不还是便宜了外人?不行的话,从乡里再去收一个生过男的寡妇,到底先把男丁生出来。” 而马仲只能一边尴尬陪笑,一边点头受教。 就刚刚陈书佐说的那句“没有男丁,你再努力都是便宜了外人”,是相当戳马仲之肺管子。 但谁让他要靠着陈书佐呢? 马仲不想继续受辱,借机会岔开了话题,他问道: “书佐,那大人物到底要图新乡啥呀。咱这次去看,虽然也较富庶、但也不值当大人物这么费心吧。” 陈书佐刚刚正说得畅快,听这话,有心卖弄: “这事啊,也就是咱们自家人我才说说。其实那大人物是看上了新乡的地了。这里本来就是一片好陂塘,原先大人物家就要夺下来的。后来黄巾来了,这里的人都跑去投了贼,本来贵人是直接占了的,没想到突然来了一批复民户,还是王刺史安排的。大人物投鼠忌器,就将这事耽搁下来了。” 马仲疑惑道: “那怎的就又开始了呢?” 陈书佐斜着眼看了一下马仲,不再说话。 马仲被这一看,脖子一缩,也不敢再问了。 就这样,在沉默中,牛车在天黑前赶回了富陂县城。 陈书佐让张伯、马仲二人将牛车赶到东城的官舍区,然后就让二人回县署交牛车了。 见二人走后,陈书佐才七拐八绕的走到一处堂皇的宅邸。此处比之城中县寺都要来得气派,只是规格上稍微弱了一点。 而这里,就是富陂县最大的实权人物,王功曹家。 陈书佐拍了拍大门,半天后,从大门边开了一处小门。 一老叟认识陈书佐,没好气道: “老陈,咱们熟归熟。但以后还是要交门帖的!这是规矩。” 白日在新乡云淡风轻的陈书佐,这时候却在一个老叟门子面前却点头哈腰起来。 他将手上的食盒交给老叟,陪笑道: “今个白日刚去了新乡,给老兄弄了点乡里的吃食。虽然不如功曹家的珍馐,但也有一番滋味。” 那老叟接过食盒,当着陈书佐的面就打开了盖,一看里面是一只完整的蒸腊鸡,这才满意地笑道: “老陈,你看,你这就是懂规矩的。我给你留个门了,郎君已经在静舍里等着你了。” 说完,老叟就让一个仆隶带着陈书佐入内了。 在路上,陈书佐心里也有郁气。明明都是王功曹主动留门给咱的,到你这个老叟手里就还要咱先给孝敬,真的是蠹虫。 却孰不知,他自己就是硕鼠却嘲笑人家是蠹虫,也是滑稽。 …… 陈书佐也是第一次入到王功曹家。 这府邸占地极广,各种山石楼榭都能见到,不愧是当年王侯之家的遗泽。 但陈书佐不敢多看,就跟着徒隶七拐八绕地到了一处静室。 只是在门口,陈书佐就不敢进。 因为他隔着门都闻着那静室里到底有多香了,他担心自己的臭脚一露出来,反会惹恼了王功曹。 隔着推门,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 “陈君如何不进来呢?” 陈书佐知道是王功曹的声音,他颇为窘迫道: “功曹,下吏刚从新乡回来,不洁,不洁。” 里面噗嗤一声传来了一名女郎的笑声。 这下子,陈书佐就更加难堪窘迫了。 但推门内却沉寂了,就在陈书佐以为自己这次面见就要告吹的时候,推门却突然打开了。 出来的不是王功曹,却是一名丰腴的女婢。 从她的衣着来看,很显然是非常受主人家宠爱的。 这名女婢膝跪在地板上,努力笑道: “陈君,郎君令我服侍您沐浴更衣。” 看着眼前的女子,陈书佐恍然入梦。 然后他就见到这女婢弯腰给他脱了靴袜,然后就将他的脚放在了那团软腻中给他换上了木屐。 感受着这份软腻,陈书佐当时只有一个念头: “这才是人过的日子。” …… 等到沐浴完,换上新的衣后,陈书佐神清气爽的走了出来。 这个时候,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 陈书佐被这般礼遇,他心中充满了士为知己者死的念头。他出来一看天色,就知道自己耗的时间太久了。 但等陈书佐重返静室的时候,却见王功曹还在那里。 这下子陈书佐就更感动了,他心里感叹: “真为我主。” 这一次,陈书佐大大方方的进了静室。赤脚踩在干净的木板上,桐油阴干的地板,踩着有一丝寒意。 此时陈书佐也是宽衣博袖,也是一副世家子弟的做派。要是这个时候那些同僚们也在,看到他这仪容,谁还将他当成一个不入流的小吏? 对着端坐着的王功曹,陈书佐振衣下拜。 王功曹完全没有久等陈书佐的不烦,对其道: “辛苦陈书佐为我走这一趟了。” 这句话如沐春风,陈书佐不敢自矜,谦道: “全是小僚应该做的。” 之后陈书佐就讲了一下今日去新乡时的事。 王功曹一直在听,等陈书佐讲完,笑道: “看来陈书佐是真的尽心了,你办事我果然放心。” 陈书佐嘴角的笑意怎么都控制不住,但他还是说了一层自己的担忧: “功曹,我这次去新乡,着实见到了这些复民户的桀骜。这批人刚为民没多久,那身上的兵气还没蜕,怕是不好弄。” 哪知道王功曹听了这话后,哈哈一笑,但并没有告诉陈书佐什么,只又交代他将仓曹那边的事对好,那边已经被他打点过了。 陈书佐见王功曹并没有继续说的打算,也不敢问,见没有其他事就退出去了。 在陈书佐走后没多久,一个仆隶走到了王功曹面前,禀报道: “陈书佐已经回去了,路上没去过其他地方。” 王功曹点头,又吩咐了句: “你一会让人将刚刚那浊吏所踩的木板统统换了。要是换不了,这间净室就全推了。还有,刚那贱婢也送给你了。好好干!” 那仆隶大喜,忙对功曹磕头。 平白得一硕婢,美哉! …… 在路上,陈书佐一直在琢磨这次的事。 不是他对于王功曹有疑心,而是想再捋一捋这前后的事,看还有没有疏漏的地方。 这事呢,其实也不复杂,但确实是对新乡设的局。 事情的起因是豫州刺史王允,他突然要清点豫州各仓的储备,尤其是粮食这一块,更是花大精力要造册。 别的郡什么情况,陈书佐不知道。但他们郡太守是王豫州的心腹人,对于这政策贯彻的非常彻底,已经开始严查平舆各仓的情况了。 而这仓怎么能查了?一查这从郡里到县里,哪个不要倒霉? 豫州是供应关东朝庭的最大的一个州,无论是朝庭诸公的薪俸还是对于关西战事皆仰赖于此。 所以这一次被发现了,可不是就倒霉就行了的。 陈书佐是集曹的,并不是这里面到底被贪弊了多少。但从这一次竟然让王功曹找到自己,就可见这一次的事不小。 王功曹当时是这么告诉他的,到时候会让新乡的穷军卒带着一批粮秣出仓,到时候给平舆那边交差的时候,就咬死是这些驮丁弄丢了粮秣,将历年亏空都赖在这些人头上。 到时候为了偿还这些军粮,整个新乡的田土都要被冲抵。但田土又不能变得粮食出来,所以后面会由县里们变卖。 只要这田土一卖,王功曹就能以极低的价格获得这些已经被耕作两年的上好水田。 而王功曹也许诺了他,到时候是不会亏待自己的。 想到这里,陈书佐心里一阵火热。 却突然,他想到了刚刚那个美婢,没来由就浮现了一个念头: “到时候让功曹将此女赐给自己,应该是不难的吧。” 清就是清,浊就是浊,光洗干净泥是没用的。 第四百六十九章:李通 第470章 李通 时间很快到了二月十日。 新乡的劳役丁已经各自收拾好了包裹,天刚蒙蒙亮,就在场子上等着。 在内里,赵三老正对邓当做最后的嘱咐。 此时邓当一身短打,踩着个草鞋就听赵三老念叨: “这一次不该让你去的,你都要和吕氏壁那边完婚了,还揽这个事干什么?” 邓当将麻衣上的绳子小心系好,笑道: “这不是让你放心嘛。那钱大兄和老高的脾气伱又不是不知道,指不定在路上惹个什么事端来。我去,你也放心些。” 赵三老叹了一口气,知道邓当是为乡里的袍泽们着想,遂不再劝。 他问起: “这一次你为何不要大车呢?有大车在路上,你们背负也省些力气。” 邓当没所谓道: “乡里就一辆大车,平日做活的事多呢。这次咱们一次出去八十二人,乡里的人手本来就不够,再把大车带走,那春耕咋办。” 见赵三老还要说,邓当笑着拦住: “三老,你放心吧。这趟劳役也就是去平舆,顶多两个月就回来了。到时候我还要你给我主婚呢。” 赵三老听这话也笑了。 两人又说了一下这次路上的安排。 他们一会出发后,大概到晌午的时候就能到富陂县里,到时候交结了军粮后当时就要出发。 富陂偏僻没有直接到平舆的官道,所以要先沿着淮水向西,过原鹿县再到期思县,在那里有一条澺水,后面只要沿着澺水的官道就可以抵达平舆了。 从这里也可以看出,此世的道路几乎都是沿着河流的方向布置的。这样做的原因就是路上用水方便。 不过既然邓当他们又是沿着淮水、又是沿澺水的,为何不直接坐船呢?坐船哪不比走路舒服? 但可惜,富陂并没有“富裕”的船只让邓当他们用。给他们的尺牍文书就是让他们走路去。 看天要亮了,邓当也不再和赵三老多说什么,就出厅堂和外面的劳役丁们准备出发。 此时在外面的这些劳役丁们和邓当的打扮还不一样。 大部分人都是赤裸着上身,手里一副扁担和数捆麻绳,还有一些家里给他们准备好的干粮。 邓当作为他们的劳头,因为要一路上和官府的小吏们打交道,所以才穿了一件短衣,不然总要被人家奚落的。 随后众人就在家人们担忧的目光中,踏着第一缕阳光,向着北面的县城走去。 在场的八十二丁皆是军中出身,可能武勇不一,但皆有一副铁脚板。今天天气也好,不冷不热的,所以众人比预计中要更早到了富陂城。 此时富陂城的南门已经打开,不断有往来的商旅正从城内外通过。 富陂这地方别看小,但却坐落在淮水之上,中原到徐州,尤其是广陵的货物都要从这里通过。 所以只看这人声鼎沸的样子,也不输郡内其他大县。 新乡众中有不少人都是第一次入富陂城,眼里都带着几分小心。 而邓当也担心出什么意外,即便早来了,也还是先带着众人去往了在城东南的县仓。 到了这里的时候,人已经很多了,时不时就能见到衣着华贵的,但看着就是仆隶的人来往其间。他们不断指使着人将一包一包米俵放在仓外的大车上。 从那些深深的车辙看,这些车上的货物不轻。 邓当也好奇的看着这些人忙碌,而其他众人也蹲在墙跟处喝着水。 但这么一帮人出现在这里,自然也引起了县仓小吏们的注意。 在一个小高楼上,一个豪奴正和一个黑幘头的小吏聊着,时不时比划着下面正等待的邓当等人。 小吏点头哈腰,在将豪奴送走后,忙下了楼,走到邓当面前。 见邓当打扮是个领头的,小吏就道: “你们是新乡的服役众?” 邓当见是仓吏过来了,忙带着众人起身。 他弯着腰,对小吏点头道: “是的,县里陈书佐让咱们来这个仓的。” 那小吏没和邓当多话,就让他们跟着进来。 等邓当几个领头的进来,就看见一百多个米俵已经落在仓里,外面还停了二十辆大车,每个车还都有了一个车夫。 正当邓当疑惑的时候,那小吏乜道: “也是你们走运,这次正好县里有贵人有车去郡里,你们到时候可以多运一点。” 邓当大喜,忙就要感谢。 但那小吏说完这话就转头走了。 这个时候,一个衣着光鲜的豪奴走了过来,正是刚刚和仓吏在楼上说话之人。 他走过来,就对邓当抱拳: “在下周直,是这次车队的管长,这一路就由我们互相帮助了。” 邓当听这话是受宠若惊,忙言不敢不敢。 不过别看邓当这会这个表情,但其实心里已经在犯嘀咕了: “这哪家贵人会好心帮我们带货?真有空车了,随便带点什么不行?到时候到郡里一卖,哪不是钱?” 但其实邓当倒是怀疑错了。 其实呀,这二十辆大车压根就是县里的。这富陂县令也是一个体恤民情的,知道春耕在即征发人来服役就已经为难下面了,更不用说还要走路去县里。 这县令少时曾游河内,是亲眼见过当年河内征夫们是怎么辛苦转输军资到太原的。 所以这富陂县令专门为这次的征夫调发了一批大车。原有五十辆大车,按每车可载十二石粟,那一趟就可以转输六百石。再加上征夫们自己背负的,差不多也有百石,那一次可转七百石。 但可惜,这批大车真到下面的时候,已经只剩下二十车了,其他都被县里的豪强夺去用作了他用。 只是最后到底不敢吃相太难看,才留了这二十车,还讨了个便宜。 对于这些,邓当自是不清楚的,但这并不妨碍他的内心已经有了警惕。 他觉得这一趟劳役怕是不简单。 很快,新乡众们就将仓里的米俵都落在了大车上。这米俵一个就重三石,总共八十包米俵就落在了大车上。 然后新乡众们,每一个都背了一石,都用麻绳结结实实的绑在了背上驮运。一石糙米就是六十斤重。 这重量压得这些新乡众们腰都弯了下来。 可怜,本来这些人是不用自己驮运的。 邓当已经将短衣脱掉了,也扛了一石。这一石米落在邓当的背上,彷佛是没重量一样,腰都没弯一下。 他走到大车边的周直,恭敬道: “咱们都准备好了,不知道周兄什么时候可以出发。” 这周直也是游侠一类的人物,在江淮间也是有点名气的。他见邓当背着一石米,脸不红气不喘的,不禁赞叹: “是个好汉子,不知道怎么称呼。” 邓当惭愧道: “乡野人,也就有一份粗力气。我叫邓当,周兄要是不嫌弃,就叫我阿当吧。” 周直本还不太在乎这事,现在看到邓当有武勇,就起了结交的心思。 他爽朗道: “行,既然你们准备好了,那咱们就走。” 于是,在车轮粼粼中,邓当等人从富陂西城门而过,沿着一条土路南下,准备去往南面的淮水道。 此时的邓当并不清楚,等待他们的是什么。 …… 二月十二日。 邓当一行人,并二十辆大车走在淮水北岸的官道上了。 自离开富陂县,邓当等人就是一路兼行。累了就咬咬牙,渴了就喝一口挂在脖子上的竹筒水。 新乡众就和一群蚂蚁一样,驮运着军粮,汗流雨下。 但好在,他们走到了淮水北岸的官道上了。 相比于之前走的土路,现在的路着实好走了不少。再加上此时淮水上刮起的河风,清徐爽朗,让人心情愉悦不少。 此时周直坐在车前,望着淮水上那一片片起帆南下的舟船,发着愣。 在车旁,邓当还在背着米俵,这会看到周直在发呆,便问: “周兄这是想什么?” 这两日,邓当和周直的关系好上不少。他也从周直那里了解到,原先是有五十辆大车的情况。 对于这个,邓当并不怨,因为在军中就是这个情况了。 他习惯了。 只是对于将内情告诉自己的周直,邓当就大有好感了。 此时,周直在听邓当话后,从恍惚中醒来,笑道: “其实没想什么,就是觉得有些恍如隔世吧。我家就是富陂的,但幼贫,家里没法养我,就让我随了在外面浪荡江海的二叔。然后七八年间,就在这淮水上厮混。刚看到那片船队,就想到了自己的过去。” 邓当奉承了句: “周兄当年也是纵横江淮的豪侠呀。” 周直摇了摇头: “当年那总混着,没出路的。我那一圈游侠,没一个超过三十的。我那二叔就已经是年纪最大了,但也在我随他没几年也被人砍死在了淮水上。还是现在好,有宅有妻的,还有靠山。你看今年我不就三十了?当游侠能有这个造化?” 邓当点头,知道周直说的是赤忱话。 他知道周直是给人做了部曲,应该是家将一流的。只是可惜,周直一直没说过自己背后的主人到底是谁。 不然兴许是一个能庇护新乡复民户的机会呢? 在邓当琢磨的时候,旁边周直也有心思。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些背着军粮不吭声的新乡众,内心感叹: “真的是一群好兵啊。” 他也在这两日中,从这些人口中探得了底细,知道这是一群平定过黄巾军的老兵,据说还是当年王刺史的兵。 之所以是据说,是因为周直不大相信这话。毕竟自朝庭改制后,这刺史的职权地位越来越像是州牧了。有这样的大人物做靠山,还会被征发做劳役? 不过这不妨碍周直惦记了这些人。这些人各个都是老兵,只要武装一下就是一支劲兵。而且这样的兵,在新乡一共有五百人。 这不能不使周直眼馋。 他的主人因为出身士族,常与各地亲友同门往来书信。周直就常常听自己主人感叹着乱世将至,国已不国。 周直不清楚这天下怎么就乱了的,这汝南不是好好的吗?难道说那些黄巾贼?这些人都被灭了两年了,据说也就少部分在葛陂种地。 但就那些人,能乱得了天下。 不过自家主人说这个肯定是有原因的,他周直肯定是不懂。但周直懂一个道理: “乱世来了,这手里的刀最重要。” 所以,他就想替自己主人吸纳这批复民户,看有没有机会招徕到部曲里。 正当周直准备透露点这个意思,却突然看到淮水上行驶过来三艘单帆船。 看到这,周直的眉头皱起来了。 …… 此时在淮水上,在三条单帆船最中间的一艘。 二十几个恶少年正围着一个穿着皮甲,带赤幘的英武汉子,恶狠狠的看着岸边官道。 在那里,一支由二十辆大车组成的车队正缓慢行进着。 其中一个恶少年,问那英武汉子: “李魁,这就是咱们要劫的?” 那英武汉子不说话,他边上的一个人就骂了过去: “不认识字啊,没看到那车队上挂的旗帜?还有,咱们这次不是劫,是要杀光他们。懂吗?” 那个被骂的恶少年有点委屈,因为他真的不认识字。 即便那个车队上高挂的旗帜上写的就是“输”字,他也分不出这字和其他有什么不同。 那恶少年被骂后,甲板上的氛围就有点低。 其中一个想活跃一下,就开了一个话题。他问英武汉子: “李魁,之前你去京都还没和弟兄们讲讲呢?那京都到底怎么样啊?女人白吗?” 这个时候,这英武的汉子开头了: “白,不仅是女人白,男丁也白,还香。” 这句话说得一众恶少年自惭形秽,他们互相看了看大伙那黝黑的皮肤,再温着甲板上的鱼腥味,始终无法想象,又白又香是什么样的。 但英武汉子下面的话却打破了众恶少年对遥远京都的幻想: “但我李通这辈子却再不想去京都了。那里不属于我,只有这淮水才是咱们的根。人没了跟,离死也不远了。” 恶少年们并不知道自家魁为何说这样的话。总之,他自打从京都回来后,就一直操练弟兄们,还总说一些他们不懂的道理。 但这些都不重要,反正魁回来了,咱们又能在淮水上快活了。 于是,三艘船很快就靠了岸。 之后李通率先跳下了甲板,只说了一句话: “给我全部杀光。” …… 共和三年,二月。天下扰攘,淮北盗起,各率强人,掳掠甚众。一时,江淮输贡阻绝不通。——《汝南英雄传》 第四百七十章:袁氏 第471章 袁氏 共和三年,二月。汝南郡汝阳城。 这里是汝南袁氏的族望所在,百四十年的经营下,其地贤士大夫皆出袁氏门下。县内一应大繇役及丧,皆由袁氏主办。 袁氏自袁安时代以降,这汝阳城四万生民之生活就与袁氏紧密联系在一起。上至豪右、下至黎庶都知道,这里的权力中心从来不是县寺里的流官,而是城东的袁宅。 而且袁氏自袁安时期之后,就长期担任着汝阳城的大部分职位。上至功曹、下至各曹长皆是出自袁氏的族人或者门客。 所以县寺也是袁氏的。 在汝阳城的老百姓们,并不直呼袁氏,而是叫他们“仲氏”,也就是仅次于刘氏的意思。这个称呼里既包含着尊敬,也透露着畏惧。 但袁氏和汝阳人的关系却并不是简单的那种欺压和被欺压的关系。实际上,袁氏一直为汝阳人提供着社会福利和仕宦的机会。 一个生活在汝阳的年轻人,只要是认识字的,在他刚成年后就会被他的父亲带着去拜访城东的袁宅。 袁宅的大门是从不关闭的,任何想拜见袁氏族长的汝阳人都能入内。 袁氏也乐于帮助这些汝阳的年轻人,凡是来拜访的年轻人皆会受到他们的帮助。 你认识字,那你就能得到一份县里书佐的职位。你会算术,那就能去仓曹谋生;甚至伱什么也不会,只有一份气力。那也可以当袁氏的庄园谋生。 寻常豪强和佃户是四主六佃。而袁氏却是三十税一。这种低程度的税收只有田土遍及汝阳的袁氏才能做到。 也正是靠着这样的恩惠,汝阳百姓皆能为袁氏效死,袁氏就是他们的父亲。 不过一个家族仅靠恩惠是维系不了这样的恩德的,它总会需要暴力来让人畏惧。 遍布在县寺的袁氏门生是一种,那藏在乡间被以兵法相部勒的部曲们也是一种。 这就是袁氏,天下仲姓的袁氏。 无论那京都的天如何变,这里始终如一。 …… 此时在城东的袁宅内,袁绍正抚摸着面前的案几。 案几是檀香木做的,即便已经是百年前的古物,但因为其木特有的油性,整个案面依旧是光滑如新。 案几没有任何多余的雕饰,就和袁家的家风一样,朴素干净。 袁绍手上摩挲着案几,脑海里浮现的却是父亲袁逢的影子。 那时候,父亲袁逢就是坐在这案几前接待袁氏的门徒和宾客的。而彼时袁绍还是垂髫幼子,正帮着父亲给那些竹简信上着封泥。 袁绍至今还记得,他把竹简捆好后,糊上脏兮兮的泥团,然后再盖上父亲的私印,最后再放到火盆上烤。 整个夏天,袁绍就做这么一件事。不断封泥,不断火烤。 在弟弟袁术可以和县里的子弟们一起骑芒弄仗的时候,他却在火盆边忍着炙热做苦事。 那时候袁绍不怨,因为他知道自己是庶出,天然就比弟弟要低贱。 所以他知道这是自己要干的。 而现在,袁绍不仅不怨,内心中更对父亲充满了感激。因为他知道父亲到底是留给了他什么样的一种财富。 因为他知道那每一封竹简的背后就是一份关系,一份交易。这里面可能就关涉到某个名门,又可能关涉着遥远京都的某次政斗。 正是在这样的耳濡目染下,袁绍对于权力斗争的认识早早的走在了同龄人之前。 是啊,我那愚蠢的弟弟现在还在玩竹马打仗的儿戏呢。 而且不仅如此。因为总是袁绍在漆竹简,那些来拜访袁逢的人总能看见袁绍。久而久之,袁绍很自然就被当成了袁逢的代表。 一些乡里人如果找不到袁逢,甚至会直接找袁绍,让他代为传达。 就这样,袁绍的名气和威望就这样一点一滴增长起来了。他的手腕也越来越强,他知道了如何邀名,如何施恩,如何拉拢,以及更重要的何时消灭。 越来越娴熟的政治手艺使得他在汉室这个权力的游戏中,如鱼得水。 直到那一天,兄长袁基大婚,他们袁氏血撒金殿。 直到那个时候,袁绍才醒悟,原来手里的兵马才是这场权力游戏中真正的武器。 但袁绍醒悟的并不晚。 当他和弟弟袁术带着心腹家将们南奔的时候。 在尹阙关下,他和袁术面临着选择,到底是选择去南阳还是回汝阳。 当时的形势是,豫州刺史王允为人刚硬,一旦回汝阳势必要被其压制。而南阳却不同,当时南阳混乱,名义上的荆州牧刘表甚至不敢到州治汉寿,可谓黯弱无力。 弟弟袁术还是和之前那样简单。 他当先就说要去南阳,在他看来,南阳民口百万,据此郡能抵一州,远远比汝阳那几万人来得更有潜力。 甚至,袁术还难得尊称他为兄长,说兄在家,弟在外,正和礼。 对此袁绍没有拒绝,因为他就是想要回家乡。 幼时的记忆告诉他,汝阳到底有多重要。 于是,兄弟二人从尹阙关而别,各自走向了不同的道路。 刚回汝阳,袁绍确实料中了。 即便京都的血杀已经传到了汝阳,却完全不能削弱袁氏在汝阳的威望。而且,袁氏一门众的惨死,更是激起了汝阳人的愤怒和团结。 他们团结在袁绍的身边,势必要血债血偿。 但很快,袁绍就陷入了困境。 他手里没兵。 汝阳到底只是一个人口不足四万的县城,而且大量的人口还集中在县内各豪强手里。 他袁绍根本没有法子在汝阳城内招募到足够的军队。到目前为止,他手上就是一支袁氏的部曲千人。 当然,如果袁绍硬是让县内的豪强们交出人口,这些豪强们也是会做的。 但袁绍并不打算如此。因为他要维系团体内的利益。袁氏已经不是过去的袁氏了,现在这些人的忠诚本来就靠往日恩义来维系。 只能让大伙受损的恩义,它就长不了。 所以袁绍得想办法,从其他地方弄兵。 就在袁绍继续深思的时候,外面一个英武的部曲将小声在静室的门外道: “主公,自称是县里张氏的求见。” 袁绍回了神,对外面那英武小将笑道: “你让他进来吧。还有外面天寒,你多披件氅。” 说完,袁绍就让人将自己的皮氅送给了外面的部曲将。 这名部曲将竟然是我们的老熟人,颍阴郡的豪强子弟李典。 他自去年入京以角觝为第一后,就被袁绍给延揽了。彼时的袁绍名满天下,虚怀若谷,袁氏也如日中天,任谁都恨不得投袁绍门下。 但这些人在袁氏遭难后大多如鸟雀般飞走,只有李典却随着袁绍南奔了。 那边李典弯腰谢赐,然后就继续执守在门外。 很快,一个顸肥的中年人在侍者的带领下,轻车熟路的来到了这个静室。 几代袁氏家主都是在这里接见门徒宾客的。 二月的天实际还有点冷,但这个顸肥的中年人明明披着一层薄纱,却满脑门的汗,他没等袁绍说话,就要脱鞋上去。 然后李典的刀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这时候顸肥者才惶恐对里面的袁绍道: “袁公,救救我。” 里面传来袁绍的声音: “进来吧。” 此言一出,李典才放行。 顸肥者进来的时候,看到的第一眼就是案几前的一个七尺多的中年汉子,容貌英俊,风度翩翩。一双眼眸,威严中带着亲切。 果不愧是袁氏人,就是生得好看。 就在顸肥者准备将自己的大难告诉袁绍时,却看到室内的一角还有一个少年。 他不想自己的事还有外人得知,忙问了句: “不知道能否和袁公单独说几句。” 袁绍的眼神很冷酷,他淡淡道: “他是我的长子,注定是要继承我家业的人。不仅是你,你以后的儿子,你的孙子,也都是需要面见他的。你懂了吗?” 顸肥者感受到了袁绍语气的变化,用香帕擦了一下额头的汗,谄媚道: “少主必然是天纵之杰的。” 机灵的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出了什么问题。 那就是自己的称呼称错了,他不能喊袁绍为袁公,因为袁绍是他的主公,这种庇护关系已经延续了三代。 所以他赶紧挽回了自己的错误。 果然,见这人还算聪明,袁绍便问: “你有什么事找我?” 此言一出,顸肥者就开始声泪俱下,向着袁绍哭诉自己的遭遇。 原来他是一名布匹商人,得知太守为郡卒发夏衣,就找人托关系拿下了这门生意。为此,他还找袁氏的其他门客借了一大笔钱。 但布匹在路上的时候却被盗贼给劫掠了。虽然并没有人员伤亡,但所有布匹却被人抢了。 当时顸肥者万念俱灰,但却有友人告诉他,袁公可能知道这个事。顸肥者还要继续问,那人却怎么也不再多说了。 没办法,为了保命的他,只能来袁府求救袁绍。 听了顸肥者的哭诉,袁绍不为所动,只是摩挲着案几。 而呆在静室一角的袁谭却好奇的看着这名袁家的宾客。他怎么也无法理解,为什么一个胖子,在额头出了那么多汗的情况下,还能流那么多泪? 难道这个人是个大水囊? 顸肥者的惨遇并不能让袁绍动容,他冷冷说了句: “你为何给徐璆做夏衣?” 此言一出,顸肥者整个人都呆住了。 随即他的脸猛然就涨红,接着他额头上的汗涔涔往外冒,这一次他不敢再擦。 他不敢再看袁绍,只是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呢喃道: “我,我就是想做生意。真不知道,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我是个蠢货,那批货我不要了。呜呜呜。” 顸肥者哭得更大声了。 因为他真的怕了。 袁绍笑了,但声音却冷酷道: “不,那批布帛我会给你找回来。但你不用卖给郡里了,就卖给我。不仅如此,以后你就作为我的府吏,为我保障军需。” 顸肥者当然明白袁绍说的是什么,更明白袁绍要做什么。 他那批布帛数量可以给三千人换装,而据他所知袁氏的部曲远远没有这个数量。很显然,袁氏应该在其他地方募了兵。 更不用说让他担任府吏这个事了,这已经明显要起事了。 顸肥者知道这些,但他能拒绝吗?他能去告密吗? 他都做不到。 自一百年前,他的祖先衣衫褴褛跪在袁氏宅邸前要饿死的时候,袁氏给了他祖先食,给了衣,收他祖先做了徒隶。 到了他家祖时,因为机灵能干,被袁氏赐予了自由身,让他在汝阳落了户。之后他们家三代从商,依靠袁氏、服务袁氏。 这就是恩德的羁绊。 解决完这事后,顸肥者也不需要再留下了。 最后,他先给袁绍叩了三个头,又给一角的袁谭叩了一个。 做完这些,他才面退而去。 等顸肥者走后,少年袁谭疑惑地问着他的父亲: “大人,这名门客明明不忠,为何还要让他做府吏呢?” 袁绍看着袁谭,慈爱道: “何为忠?” 袁谭思考了一会,认真答道: “思我家之所思,急我家之所急。凡我家所遣,无不用命用心。这就是忠吧。” 袁绍哈哈一笑,不置可否。 他只是对袁谭讲了这个道理: “刚刚那人,一家四代皆为我袁氏门客。他祖先当年要饿死,无我袁氏,岂能有命?哪还有他一门四代?这是不是大恩。之后此人家祖有点禀赋,也是我袁氏放他出去独门立业,使他成为体面人家。这是不是大恩。之后,凡他家有求,我袁氏无不应允。这才有了他家这么大的布匹生意。你说这是不是大恩?” 袁谭颔首: “有这四世大恩在,即便是子子孙孙无穷代,都还不完。” 袁绍点头,继续教诲: “但这人呢?可能真的是做生意做久了。真觉得自己是个生意人了,和谁都做,和谁都能做朋友?甚至连我袁氏的恩,他也想在这一代偿还。你可知他为何要和太守做生意?因为他想用挣得的钱,还完咱袁氏的恩。他呀,唯恐怕欠了咱的债,不想让子子孙孙来偿啊。” 袁绍的话大出袁谭的认知,他不懂,但知道这时候要听话记住。 说到这里,袁绍的眼神已经有了森寒: “这就是人心。你荣耀时,别人会用一族十几代来攀附你。而一旦你没落了,人人都不愿意再与你有瓜葛。从这点看,刚刚那人还是个忠的,至少他明白,这恩是要还的。” 袁谭有点明白了,继续听着父亲的话: “但越是这样,我就越不能让他还。这人越是忠心,这恩债就越不能停。这就是上下之道,谭儿可懂?” 袁谭不敢骗父亲,老实摇头。 袁绍眼神稍稍一暗,没有多说什么。 这个时候,门外的李典再次传来声音: “主公,汝南各县的人都回来了。事办成了!” 片刻后,净室内才传来袁绍的声音: “来人,着甲。” 家人们看明白这前后吗?没有的话,我在下一章讲一下。 第四百七十一章:钺杖 第472章 钺杖 等再次出现在众人眼前的袁绍,已经换了一副模样。 此时的他,穿着杏黄色的箭袖绸袍,外套西域珍宝锁子甲,腰系杏黄丝绦,头服武弁冠,额头上系着白色丧带,手上捏着那柄镶金嵌玉的马鞭,神情庄重严肃。 其这一副打扮自有说话。 袁氏秉承圣王舜之土德,自然衣杏黄,表明他要推翻炎汉之决心。同时额头上的白色丧带更是表明这一次,家仇国恨一并而举。 袁绍本就身材高大魁梧,前四十年良好的饮食和锻炼,使得他的仪容可称绝顶。此时一副戎装打扮,更是威严和气概。 袁绍龙行虎步,环视了一眼堂下的谋臣武吏,施然坐在了厅堂上。 他刚坐定,位居一列上首的文士就站了起来。 其人一绺胡须,面色敷粉,神色倨傲,开口就是: “本初,如今各县人手已经回来,共得兵四千,此为兵册。” 说完,此人就要让人将案几一摞摞的兵册抬给袁绍。 袁绍挥手制止,笑道: “不用,子远做事,我向来放心。这兵册后面就由子远掌管。没有你的谋划,哪能得此江淮劲兵?” 这个叫子远的士子,自矜一笑,对于袁绍的夸赞也就这样接了下来。 而对于此人的倨傲,无论是袁绍还是下面的同列们,皆已经习惯。 因为此人叫许攸,许子远。也是如今袁绍的谋主。 如果要概括袁绍的人生的话,在二十年前是他结庐养望的时期,后二十年是他宦游京都的时期。 他在京都的这些年,座上客常满,樽中酒不空,在交友上可比他名义上的父亲还要厉害。他那名义上的父亲当年不过是为人解烦,而他袁绍却是领导潮流,救援党人,是真正的清流领袖。 而要说这个阶段中,他所交好友自不在少数,但唯有三人却关系重大。 第一个就是何颙。此人是南阳郡清流领袖,在很早的时候就追随党人领袖陈蕃、李膺、郭泰、贾彪。之后在党锢中,更是其中的中坚人物。在宦官大肆捕杀清流名士的时候,就是何颙一边隐姓埋名,一边周济党人。 袁绍当时因为受家族所累,其实并不能为党人所容。袁绍正是在何颙的帮助下,才在清流群体崭露头角。 而现在,袁绍更要依靠何颙,因为他现在仍在关东朝庭据有重位。正是靠着何颙的帮助,袁绍才能了解到关东朝庭的具体情况。 这一次,袁绍之所以不再蛰伏,就是因为何颙从京都来信,告诉袁绍如今关东朝庭在第三次崤函之战的疲软。 知道这一外部形势的变化,袁绍才下定决心起事。 如果说何颙是袁绍在上层的坚实盟友,那下一个人就是他在地方上最强力的盟友了。 此人就是兖州东平国寿张的大豪强张邈。 张邈之前一直寄居京都,也是在这一个时期,袁绍与他志同道合。他们皆看到天下不安,又到了豪杰用武的时候了。 本来张邈和他弟弟张超也是分工好的,由张邈在京都散财交结豪俊,让弟弟张超在老家振穷救急,招徕部曲。兄弟二人一上一下,以待时局之变。 从这点看,张氏兄弟可比袁绍、袁术两兄弟要亲密多了。 但这份分工在泰山军西出长勺后却中断了。随着泰山军在兖州东南部攻城掠地,这些人既能打,又得民心,很快就攻入到了东平国。 当时张超已经战败,其人是靠着潜渡汶水才捡回来一条命的。 张超在回到寿张后,一连给京都的兄长写了十二道急书,让他回寿张主持局面。 张邈收到信后,再无法在京都高歌酒会,连夜奔回了寿张。 但命运给张氏兄弟开了个玩笑。 就在张氏兄弟尽起族兵准备和泰山军鱼死网破的时候,泰山军却突然转道了,他们北过济水,去了东郡。 至此,张邈知乱世已至,便陆续开始兼并附近的宗贼党贼。到现在,其势力已经扩张到了陈留一带。 后来关东朝庭也尊重张邈的实力,授其陈留太守的位置。 至此,寿张张氏这个盘踞在河济一带的大豪强,一跃洗白为汉室的实力派大吏。 但张邈却两头下注,在和汝阳的袁绍取得联系后,就不断资助其甲械军备。 可以说,如今袁绍的大部分甲兵都是张邈资助的。 但以上二人皆是利益相合,只有第三人,也就是眼前的许攸却不同。 袁绍与他的关系就如昔日光武和邓禹的关系。 相交于京都,共患于乱世。想来日后必成一段佳话。 说实话,袁绍的脾气不是多好。以前曹操和张邈得罪他个什么事,他都要记很久,更不用说许攸这样倨傲的人了。 但袁绍却能容许攸,就是因为许攸是个真正有能力,有谋略的大才。 在京都的时候,许攸就为他常为赞画,是袁绍不可缺少的智囊。更不用说,在甲子事变的时候,是许攸突然醒悟忙奔来找到袁绍,他才活着逃出京都。 而现在,靠着许攸的谋划,又为袁绍解决了一个大事。 原来,袁绍一直愁兵。 但其实他也不缺兵,因为就他所知,光李典背后的乘氏李氏就是部曲万人的强大宗族。 而追随他袁绍南下汝阳的豪强将吏们又何止是李典一人? 论亲族,他有高干、高柔、李宣。论元从,他有韩猛、淳于琼。论武勇,有文丑、张郃、鞠义。论豪势,又有李整、应劭、李通、陈恭。论带兵,又有李观、梁盛、令狐建等南军吏士。 再论大族同盟,又有周昕、周昂、周湡三兄弟,臧洪、陈容等。 更不用说堂下这些出自汝颍的名士们,如许攸、逢纪、郭嘉、张导、陈琳、荀谌、辛评等。 这里面哪一个不能为他袁绍招徕一份兵? 但这些人的兵他袁绍不敢要。因为如今他主不强,枝再强下去,那谁是主?谁是枝? 而这些看好袁绍的汝颍名士们也正是看到袁绍的这种顾虑,才不言发族中部曲来支应袁绍。 但现在问题来了,不靠手下背后的家族,那袁绍的兵怎么来? 这个时候,就是许攸为其解烦了。 他告诉袁绍,汝南境内正有一支强兵,只是可惜其主不能用,乃是天授给袁绍的起兵之基。 这支兵正是邓当他们这些复民户。 许攸一开始也不知道有这支兵力的存在的。毕竟汝南大乱的时候,他和袁绍还在京都呢。他是回到汝阳后,在县内的册籍上看到了有这批人。 之后许攸多方打听才得知,原来当年王允竟然手里是有一支强兵的,只是可惜后来被他自己给解散了。 许攸还弄不明白的是,现在王允又回豫州主政,怎么不再将这批人江淮兵再复用呢? 但许攸哪知道王允这个人的迂腐呢? 名士士大夫的傲慢已经浸润在王允的骨子里了。之前迫不得已,他才对这些江淮流民折节下腰。现在他都贵为一州刺史,还要用得着这些人? 但不管王允,许攸知道这批江淮兵就是袁绍起兵的关键了。 于是,为了谋得这批复民户,许攸和袁绍谋划了一系列的事情。 事情的开端是借王允要从汝南调发军粮来做手脚。当各地的转输任务都派给下面各县的时候,已经和袁绍沟通好的各县吏们就会将这份劳役全部摊派给当地的复民户。 这些县吏非常乐意和袁绍合作。 一方面是这些汝南各县县吏都是地头蛇,都或多或少受袁氏的恩德。而这些关系他袁绍统统都清楚。 所以袁绍只用着书信就将汝南各县的人情给打点好了。 不过各县吏之所以帮袁绍,除了确实有恩在,还有利益在。 正如富陂王功曹一样,这些各县县吏都或多或少贪墨了一大批军粮。这两年汝南供应京都的军需,如山海般庞大的钱粮从这些县吏的手上而过,你说这些人能忍住不贪? 本来大家都贪,那大家都没罪。但现在你王允却非要搞什么核查,这就是破坏了汝南地方上的利益了。 那就不能不怪他们了。 于是,如王功曹等人就和袁绍合谋好了。当这些复民户带着军粮转输平舆,就由袁绍派人在路上将之劫杀。 而按照汉律,转输过程中一应的损耗皆会由劳役户承担。换句话说,这批损失的军粮就会由这些复民户给承担掉。 这里面,各县县吏自然会将这两年贪墨的军粮一股脑都甩在这次转输上,好平掉帐目。任日后谁来查,都查不出个问题。 但这么一大笔数字压在这些复民户上,他们只能破家。 到时候这些复民户就要将辛苦两年耕作的熟田卖于县里,甚至自己都要卖身为奴典当。 再之后,就会由各县豪吏们买下这些田土,然后由袁绍买下这些复民户。 到时候,这些复民户会恨谁? 他们只会恨昔日的将主,现在的豫州刺史王允。 不是他要派这次军役,他们会家破人亡? 这个过程中,各县吏平了帐,又吃下了一大批田宅,还和袁绍再次建立了联系。他们这些地头蛇也会比对,相比于王允,袁绍更被他们看好。 而袁绍呢?既给下面的豪强手下们展现了袁氏在汝南的人脉实力,让其归心。又得了一大批训练有素,充满怨恨的江淮兵。 有此为基,加上袁氏的数代积累和其盟友们的支持,袁绍的兵力将会急速膨胀。 现在是五千,等拿下汝南就是两万,再拿下豫州,得兵十万又岂是难事? 可以说,现在的袁绍终于有了大业的根基了。 当然,这个过程中,最惨的就是这些复民户。他们被来回的算计和利用,被欺骗到祸害他们袍泽的凶魁手下卖命。 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加讽刺的吗? 但这就是乱世啊。即便祈求一土存身都是不可得的,即便想掌握自己片刻的命运,都不可得。 当然,现在厅堂内的所有人,没人在乎那四千多的江淮兵,他们只称赞着面前的许攸。 许攸的这一系列操作和谋划,不是对大汉基层吏治了解非常深刻的,都做不出这样的局来。 而到今日,许攸的谋划成功了。那四千多名江淮复民户在成为袁氏的徒隶后,再一次拿起了武器,恢复了战阵。 现在这四千人并千人的袁氏本家部曲就布置在汝阳城内。只待袁绍命令,就可举兵竖旗起事。 所以袁绍这一次就是动员大会,是他举兵复仇的最后一次大宴。 看着下面文武济济,再想着手上五千锐兵。 袁绍赞许地看了一眼边上的许攸,暗道: “能做成这样的大事,就是骄傲一点又如何呢?” 见时机都差不多了,袁绍对侧市喊了一声: “请斧钺、节杖。” 随着袁绍一声令下,两队甲兵从侧廊进来。 其中为首的韩猛手里拿着一面斧钺,后面的李典举着一根八尺的节杖。 看到这两个东西,在场人皆惊呼出声。 因为这两样东西,可太不该出现在这里了。 其中那把饰金大斧,是国家专为赐予出征大将,代表皇帝征伐四方,有不经禀奏即可诛杀违令军将的权柄。而那根八尺牦尾节杖,是司隶校尉威权的汉节。 这两样东西怎么会在袁绍手里。 在场的如郭嘉这样的,其实已经猜出袁绍的打算了。他们心中对袁绍的认可又更深了一层。 果然,当这两样东西出现在所有人面前后,袁绍痛苦流涕,却不说话。 这时候,许攸问道: “主公,何故哭泣?” 袁绍悲戚道: “我哭这天下板荡,衣冠丧乱。” “我哭这奸臣当国,忠臣灭门。” 袁绍赤红着双眼对众人道: “日有升落,月有圆缺。如今汉室正逢百年未有之大乱,东有蛾贼流毒,西有羌狄变乱,四方境内盗贼蜂起。前者王师屡出,覆亡相继,如今却父子相对,同室操戈。我家本累世受恩,义同休戚,自当为汉室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但祸乱从来生内,败亡自举厅堂。何进本贩猪屠狗之徒,藉外戚之势,忝朝堂之上,不思报恩敉乱,却挟幼主而令天下,威福自己,赏罚无章,不臣之迹,暴于行路。可怜我袁氏一门众,帮扶幼主,皆死于金殿。我家尚且如此,何问在场诸君?” 说完这些,袁绍起身下来,左持斧钺,右执节杖,悲痛道: “想我出奔前,私面天子。天子知我袁氏之忠,痛斥何进为梁冀之辈。亲赐我斧钺节杖,让我回乡起兵。绍汗颜,力薄气小,不能救天子于水火。每每念此,绍皆面北而泣,恨不能早起义兵。” “幸诸君用命,如今虎贲并齐,我今我欲起义兵,兴赴京师,内除君侧,外清逆乱。敢问诸君,与我一道向西否?” 在场文武,尽皆站起,高呼: “愿随主公,兴义兵,伐不臣,匡扶汉室,还于太平。” 共和三年,二月。袁绍起兵于汝阳,一时汝南震动,各县豪强各杀长官以应之。旬月,袁绍尽得汝南地,天下侧目。 第四百七十二章:唯才 君以此始,必以此终。 朴素的辨证法总在揭示这样一个道理: “任何命运的恩赐都已经在暗中标记好了价格。” 当袁绍旬月而下汝南地的时候,在他大业开始腾飞的时候。一个非常不起眼的小人物却在不知不觉中撬动着袁绍座下的马扎。 他就是本该死的,但却跳淮水而活的邓当。 他既然没有死,那他的故事自然还在继续。只是可惜,邓当到底是一个小人物,肩负不了承担历史叙述的主体。 于是,镜头转到了所谓的大人物,所谓的时代热点下。 …… 共和三年,三月初六日。济南,东平陵。 城内的酒肆内,不断有游侠一类的人物正喝着酒,吹嘘着今日在西市口的见闻。 他们都在说着一件事,那就是济南相曹操在西市口将历城东乡的土豪地头给挨个砍了人头。 而在此时,酒肆内正有一游侠,是这样说话的: “曹相杀得好啊。那些东乡的劣豪,我看早就该死了。我不知道听了多少次,东乡那边被这些人逼得卖儿卖女。蛾贼那帮人没杀得了他们,反倒是那些土豪却破了他们家。可恨。” 当这名游侠还要再说的时候,边上的一名伙伴已经用手拉着了他的下摆,让他看周边。 果然,许是他说了蛾贼这个词后,酒肆内其他一些也是游侠打扮的就把眼睛撇了过来。 这游侠当即就知道自己是犯了忌讳了,忙换了个话题: “哎,这曹相哪都好,一来咱们这先是捣淫祠,又是惩劣豪,哪一样干的不是大快人心。就是有一点不好,就是开始要禁酒了。” 说完游侠喝完这杯中物,然后带着友人匆匆走了。 这游侠带着友人在附近绕了几个圈,然后突然跳进了一处土坑里屏息不出声。 果然,从上面街道上就匆匆走过几个人影,正是刚刚在酒肆里的。 看着远去的几个人都是斜挎长刀,那游侠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他边上的友人再忍不住道: “元直,不是我说你,你就不能管一管你这好言惹事的弊习?跟你东来的这一路,我是真命大,才能陪你到这济南。” 那叫元直的,姓徐名福,是颍川长社人。 本来是长社一带的游侠儿,在当地也是体面人物。但三年前,泰山军在颍阳之战后北上打下了长社。 徐福的一些伴当觉得泰山军能成事,在泰山军入城后就投军了。本来他们还拉着徐福一起的,但徐福讨厌自己的小兄弟们对泰山军过于推崇,感觉到了自己往日的威严被冒犯,在批了一通泰山军什么也不是后,就走了。 之后汉军果然反攻,泰山军仓皇撤离长社。而自己的那些小弟兄们大部分不愿意离开家乡,就逃回了长社。 但汉军入城后,并没有安堵四民,而是开始清查贼占时期通敌之人。就这样,徐福的那些个乡党就这样被人出卖,全部被汉军斩首了。 这下子徐福坐不住了,他要为自己的乡党们报仇。 于是,在经过半年的准备,他带着仅剩下的人手袭杀了出卖乡党的叛徒,灭其一门。 在犯下这么大的案子后,徐福自然只能逃离长社。他不想投靠泰山军,因为他觉得自己乡党们的死,泰山军是有巨大责任的。 于是,徐福就和石韬两人浪迹湖海,一边给商队做护卫挣点食,一边去寻找机会。 在之后,他们在一次陪护商旅的过程中,从这些商人口中听得了济南相曹操的事迹。 他们都说这个人唯才是举,只要有才就是鸡鸣狗盗之徒都会得到重用,于是他们就想来济南碰碰运气。 听得石韬的抱怨,徐福嘿嘿一笑,向着那些错过去的游侠众吐了口水,乜道: “乃公怕他们?乃公手中剑,便是来十人都不够我杀的。我是担心他们血溅了我的草鞋。” 石韬已经习惯了徐福的游侠性子。 他和徐福其实是完全两种性格的人。他稳而徐福急。他好文谋而徐福斗狠。但他两却又都是一类人,那就是义气当先。 即便知道为乡党们复仇会让自己二人陷入绝境,两人还是义无反顾。 现在,石韬就在思考着,他对徐福道: “看来是你说了那蛾贼两个字恶了这些人。” 徐福满脸无所谓,他不理解道: “我骂了蛾贼,和他们有什么关系?至于抄刀子来和我搏命吗?之前就听说青州人性子烈,一言不合就拔刀,我看此言不虚。” 石韬撇了眼徐福: “原直,你要好好读书,再不济也要多思多想。你知道这里是哪吗?是济南啊。那些泰山寇来自哪里的?就是来自济南。你说泰山军多少人,济南人多少人呢?这哪家不是和泰山贼沾亲带故的?你骂蛾贼,不当着别人脸骂吗?” 徐福这才恍然,嘿嘿一笑: “对对对,乃公是得多读书了。没看咱把名字都改了吗,就是要洗心革面,弃武从文。” 石韬是真的相信了徐福这话,居然正经的对徐福作揖: “是,你叫徐庶,徐元直,不再叫徐福了。” 然后就听咱们的徐庶一个劲在笑。 石韬无可奈何,不过却也提醒道: “你说那曹操是个有想法的,但从现在看,这曹操甚至连东平陵还没掌控呀。不然怎么还会有那么多心怀黄巾的游侠招摇过市呢?” 徐庶听了这话,呆了一下,觉得石韬说的很有道理。 于是徐庶急了: “那咋办。咱们花光了钱才来到济南,不投曹操,咱们后面怎么办?” 石韬脸色一窘,只能安慰徐庶: “没事,咱们先去投,看那曹操到底识不识货。” 就这样,二人因为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不情不愿的走向了曹操设在西市的聚贤馆。 这处馆阁据说是从之前驿舍扩建来的。 二人都不认得路,还是找了本地一个贩柴的问了。 那贩柴的一听这两人问聚贤馆,就来了精神。不仅给二人指了路,还煞有介事的告诉二人: “你们可知道,三年前那馆阁发生了什么?” 看着老汉语气这么森寒,徐庶忍不住搭腔: “是发生了什么?” 然后就见那老汉张牙舞爪: “三年前,太平道的冲天大将军就是在这里将郡寺的人杀得血流成河的。当时那个杀啊,据说第二天街道上的血是三天三夜都没流干。而且,这全部都是冲天大将军一个人所杀。就是因为那里杀场冲天,之后就没人愿意在那里过驿了,所以才被新国相用作了聚贤馆。” 听了老汉的讲述,徐庶和石韬是面面相觑,宛如在听大槐树下的家翁在讲故事。 二人自入东平陵后,就不断听各色人讲着这样的故事。 甚至还有几个好事的人,领着这两个外地土锤来到东城门下,然后给徐庶和石韬指着城墙上的两处洼坑,自豪道: “看到没有,那就是冲天大将军留下的指印。我那晚亲眼看到,那冲天大将军就是手插着城墙,翻过去的。这就是冲天,懂了吗?” 当时徐庶和石韬就已经感觉自己在听神话了。然后又看到另一波几个外乡人也被东平陵的本地人拉来看,二人才觉得这是可怜的青州人在吹大气。 骗谁呢?咱颍川人这么聪明,能被你们这些东夷土锤给骗了? 但其实二人不知道的是,当日曹操带着三千军势从东平陵西城入城后,专门穿城而过看了这处手指印。 当时夏侯淳见这种东西平白长了人家威风,就要让人抹掉。但被曹操给制止了。 甚至,之前张冲打破东平陵,在郡国署寺下射出的三支箭矢也被曹操保留了下来。 其意未可知。 徐庶和石韬二人又听了一会老汉的故事,然后就在老汉的指引下走到了聚贤馆那里。 但在距离聚贤馆还有一段路的时候,那老汉却怎么也不愿意走了。 徐庶问老汉为何? 老汉复杂道: “俺老汉当然知道这聚贤馆是干什么的。你们两人去那,肯定是要投那拆祠户的。到时候你们这些人还是要去打黄巾兵的。哎,现在世道是变了。要是当年泰山军和太平道还在,就是打死老汉也不会带你们来这里的。” 这下子徐庶奇怪了,他问道: “老汉,这泰山贼,太平道,黄巾兵不是一回事吗?这有啥区别。” 谁知老汉听了这话,直接喷了徐庶: “贼什么贼?泰山军要是贼的话?那天下还有好人吗?他们当然不一样。以前呐,对咱们这些穷汉最好的就是泰山军,以前他们在的时候,这片地方的地头哪个敢欺负咱们?白天欺负我们,晚上就要被泰山军的护田兵给破了坞壁。” 老汉似是在追忆着过去,然后叹了口气: “然后就是咱太平道,也为咱们做主,但也有欺负咱们的,非让咱们出什么入教钱。但后来泰山军走了,太平道也走了,就留下了黄巾兵。那些人啊,是真的坏。也是出自咱们苦人的,但和那些豪强连在一起欺压我们。所以你们去投拆祠户,咱老汉没意见,就给你们领个路。但那里绝不要去的。” 这个时候,石韬问了句: “老汉,你说的拆祠户是济南国相曹操吗?” 见这人直接称呼曹操,老汉还高看了眼石韬,笑道: “就是他,这人也算是半个好人。虽然比泰山军差点,但比其他当吏的好太多了。咱们这济南苦啊,苦就苦在这祠堂特别多。各家巫师轮流来你家让你出钱供奉鬼神,真正是要扒皮抽髓。原先泰山军在济南国东边一片,太平道在城里和乡野,所以这些巫师还不能如何,后面这两边一走啊,咱们济南人是遭了殃了。” 说到这里,老汉还复杂起来: “再后来,去年拆祠户带兵来了东平陵。没几天就开始拆那些祠堂,除了那些风评好的,其他的祠堂都被平了。甚至一些民怨大的巫师都被沉了塘。此后,咱们就叫他拆祠户了。” 石韬默不作声,而徐庶却问起了其他事: “你说那些留下的黄巾兵在城里也有吗?” 这个时候老汉才知道怕,忙看了下四周,见没人,才小声道: “你们可别说出去。这些黄巾兵啊,其实就是一些游侠,与齐国那片的黄巾兵勾结,专做欺压咱们的事。你们要是遇到那些拿刀的,可要离远一点。别看你们要投靠拆祠户,但要是得罪了这些人,谁也救不了你们。你们是没看见,之前拆祠户的一个手下在外面喝酒,得罪了这些人,被这些人直接砍死了。然后呢?那拆祠户呢?啥都不敢放。还让下面不要再喝酒了。” 听到这里,石韬已经明白这老汉也就是寻常风闻的见识,平日里捕风捉影,随便串起来讲讲。 那曹操怎么可能会因为一个手下喝酒惹事就禁酒呢?石韬浅浅一分析就猜到那曹操应该是囤积粮食,才打击酒业。 见已经在这里耽搁时间这么长了,石韬就要拽着徐庶走。 但这个时候,徐庶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也是他心中一直以来的问题: “老汉,那泰山军真的都是好人吗?” 老汉斩钉截铁: “是的,他们是老汉见过最好的人。虽然他们现在离开了,但老汉相信他们还会来的。到时候,咱孙子也长大了,非得让他入泰山军。这样,咱们家再也不会被欺负了。” 于是,徐庶沉默了。 他不知道老汉为何这么放心,明明他们两人是要投曹操,而泰山贼是铁反贼。难道他就不怕二人高密,然后将这老汉抓起来吗? 此时的徐庶并不知道,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如老汉一般所想者,又岂是他一人?真要抓,抓的完吗? 最后徐庶被石韬拉着走了,他们来到聚贤馆前的水井,先是摇水上来简单清理了一下,然后就从包袱里找出一身干净的衣服。 两人都是有一定基础的寒门单家,比上不足,但比那些泥腿子可强多了。 简单收拾一下,换上新衣,二人就准备去投帖。 就在徐庶拿着自己和石韬的拜帖走向聚贤馆时,石韬拉住了他。 石韬一脸认真道: “要不咱们去投泰山军吧。” 徐庶听到这么突兀的话,手上的两块竹符都惊得掉到地上了。 第四百七十三章:子房 在距离聚贤馆不远的郡寺内,曹操并不知道有两个大才就因为治下的一个卖柴翁的几句话,就跑路了。 此时的曹操正和自己的命世贤才同席对饮。 要知道汉世之礼,向来讲究一人一席,而能同席者无不是关系极为亲密者。 这会曹操因为沐休,所以穿的很简单。就在头顶打了个中心结,包发巾,加抹额,穿襜褕,束大带,一副燕居的样子。 包发是底层黔首的举止,像曹操这样再随意也要带个幘。只是可惜,他那长发在河内淇水之战的时候就斩断了。三年过去,并不能让他的头发长多长。 但即便是卑贱徒隶的打扮,但其英雄之气却如何也遮盖不住。任谁看第一眼,都知道此间主人是谁。 而在曹操面前的食案上,吃的也是简简单单。 一盆胡麻饼、一盘肉酱,一方豆腐。 倒是案几上的一个铁炉有点意思,因为上面正沸腾着煮着一个稀罕物,茶叶。 曹操看着在汤面上起伏的绿芽,混着枣、姜、葱等物一起煮沸,汤色也渐渐深浓起来。 他啧吧了下嘴,忍不住对对案的士子热情道: “文若,你可得试试这个东西。这是我从元化那得的方子。他说我要治这头疼病,非得久食这苦茶,能益精神。你可得好好尝尝,可不容易弄呢。” 与曹操正对席的正是已经在牢狱中呆了三年的荀彧。 自曹操入济南后,就风闻当年差点捕拿贼头张冲的此人。虽然最后此人失败了,当时作为国相的父亲也自焚而死。 在得知此人就在东平陵的监寺内,曹操亲自去拜访。 无论是荀彧在济南做的壮举,还是他背后的家族,都给曹操一个强烈的直觉,此人必然对自己的事业有莫大的帮助。 但等到曹操亲自去牢寺后,却大出意料。 牢寺是什么环境?在这呆三年,就是留了一命,怕不也得久病缠身,瘦骨嶙峋吧。 但曹操看到的是什么? 眼前所视哪里还是恐怖肮脏的囚室,明明是一雅舍呀。整个监寺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不说,曹操甚至还看到监寺里放了几个香炉。 他这个膏粱子弟只是轻轻一嗅,就闻出炉内焚的是南海一带的薰草。 但曹操再闻,却有点骇然。因为他又闻到了不同的味道,这是龙脑、苏和的味道。 这种明贵香料来自波斯,是丝路贸易中的名贵货物,向来是供应皇室的,没想到在这囚室能闻到,反差太大了。 这种龙脑、苏和是不能直接焚的,要细细捣碎成粉末,然后再用专门的炉器加热。而以上哪一样,都不可能是眼前这个囚徒能做到的。 这个时候的曹操哪还不明白,这荀彧的派头有多大呀。 如此,本对延揽荀彧充满信心的曹操,这会也有点拿不准了。他知道自己的劣势在哪里,就是自己出自阉竖之家,天然就在延揽士子方面吃亏。 更不用说眼前之人是天下清流之党魁的荀氏子弟了。 但曹操还是有信心的,因为他是曹操。 于是,他居高临下的看着那正襟危坐读书的荀彧,哈哈一笑: “荀君,你可想出来?” 荀彧眼皮未动,只是冷漠回了句: “不想。” 曹操没被这话噎住,反而追问: “所以你是不想为父报仇了?” 荀彧将帛书放在了案几上,冷冷看了一眼面前的寸丁: “某是否复仇与阁下何干?” 曹操被荀彧的冷漠给激发了性,插着腰就道: “荀君,你可知我是何人?” 就在曹操要光辉介绍自己的时候,荀彧手指扣着案几,一项项数道: “我知道你是何人。阉竖之孙,袁绍之友,叛逆之谋,东军之将。现在是济南国相,一言便可定我生死。” 曹操这个时候惊讶已经藏不住了,他没想到此人被囚监寺,竟然对天下大事一清二楚,他忍不住问道: “你是如何知道的?” 荀彧将案几上的帛书小心折起来,然后放在胸怀,笑了笑: “正如你曹孟德有一二分禀赋,我荀彧也有一小小的长处,那就是朋友比较多。” 曹操看着高有八尺,端坐如亭树苍柏的荀彧,确实认可了此人说的长处。 但等到荀彧一笑之后,曹操恍惚了。他只有一个念头: “伟美,伟美,着实是美。” 但曹操很快就稳住了,他试图再次寻找主动权: “你既知我为济南相,能一言定你生死,为何敢轻慢于我?” 曹操这个时候其实已经有点恼怒了,因为荀彧的这幅姿态让他回忆起过去一个不好的画面。 那时候他找许劭那老儿品评的时候,对面也是这副高高在上。之前曹操在下,他忍了。 但现在高高在上的明明是我?你荀文若凭什么?凭你这脸长得好,可借面吊丧? 这个时候荀彧像是猜出了曹操的心思,摇着头笑道: “你是将我当成了许子将?觉得我轻慢看不起你?” 曹操一愣,然后就听得荀彧道: “我只当汝南许子将褒贬不平,拔所亲抑所恶,不能养人物。但今日见你,才知道许子将至少说了半句话是对的,那就是你是乱世之英雄?” 曹操脸黑,正要骂,却听到最后四个字,他忍不住指着自己: “你是说我是乱世之英雄?不是乱世之奸雄?” 这个时候,荀彧站了起来。望着比自己矮了两头的曹操,他下腰长拜。 这一次,荀彧的声音中带了强烈的色彩,他慨然道: “没错,能于颍阳孤军奋勇,不是英雄为何?能在淇水断发奋死,不是英雄为何?能弃家藩篱,举干戈,清君侧,扶保汉室,不是英雄为何?崤函古道,三军皆面东,而君独向西,不是英雄为何?坚韧不拔,百折不挠,穷且益坚,不坠凌云志,我不知道这不是英雄,谁是!” 这个时候曹操呆住了,他嗓子有点酸涩,问了句: “这些你都知道?” 荀彧颔首,他走上前,揽住曹操的脖子,请他一同入座。 荀彧认真道: “说实话,我素知你。知道你在京都的放浪形骸,游侠风范。但那时候我侄荀攸曾书我,言你未来或可为汉室之栋梁。后来我随父来东平陵,本打算帮家父安定后就去京都与你结识一番。但可惜,后面的事情你应该知道的。这三年来,我虽困这陋室,但一日不敢忘家国之事。如今这汉室濒危,病入膏肓,靠一二忠贞大臣已经救不了汉室了。从卢镇北之事,可知矣。” 这个时候荀彧抓住了曹操的手,认真道: “所谓大破即大立,从这一点看,郑玄腐儒之见,汝南何休公所言才是正道。如今又到了据乱世的时候了,非得有英雄再起,结束此乱世,如此才有升平世、太平世。而我认为,结束此乱世者,正是曹公。” 如果是三年前,荀彧的谦谦君子之风,是无论如何不会直呼许劭、郑玄二人名字的,少说也要加一个公,但现在的荀彧如宝剑开锋,比过去多了沉淀的同时,又有几分锐气。 看不上,就是看不上。 曹操其实内心也非常感动,说实话他的内心对于荀彧所说的也有一丝丝认可。那就是我曹孟德不是英雄谁是? 但长久在士族圈子里的边缘化,还是让他颇为自卑的。他过往的那份放浪形骸,不就是效仿当年楚人那种“我蛮夷也”的边缘性格? 这种事情做得虽然爽快,但又何尝不是内心有那么一份渴望被认同和接纳的心思在呢? 而现在荀彧的话就感动了他,原来他自己真的真的很出色。原来,世家之翘楚的荀彧一直关注着他,将他当成能力挽狂澜的英雄。 于是,曹操也动容道,反抓着荀彧的手臂,问道: “但这天下真的还能再复吗?如今泰山贼已建制称王,雄踞幽冀。而我汉室还在分裂,关东与关西再一次爆发大战,而我等这些关东太守们也只顾家门,勾心斗角。如此局面,这天下还有救吗?” 荀彧沉默了一会,实话实说: “以如今的形势,确实是泰山军成事的可能大。但我们也不是没有机会。我对泰山军素知之,其以千万黎庶之心,欲改天换地。暂不论对错,只从这点来看,泰山军就不能速得天下,因为其不能与士大夫之族相容。而无此辈相助,泰山军就要培养自己的吏,如此非一代人之功也,也就是二十年。” 说着,荀彧将贴在怀里放的帛书摊开在案几上,却是一张河济地图。 荀彧指着舆图,继续道: “孟德你再看,而今泰山拒燕赵之地,但他整个范围却全在燕山以南、太行山以东,其势力并没有前出,可见张冲是做好了安定内部的打算。这个时间来看,我预估要一年以上。再加上其恢复生产,整军备武,又要一年。而这两年就是你的机会。” 他指着青州和下面的徐州道: “昔日齐与秦并称两帝,就可见此地之饶富形胜。这两年中,我们倾力向南,取青州、下徐州,再合军向东,驱鲁中南之泰山军。到时候,我们与中原之袁氏兄弟互盟,有山河之助,未必不能与泰山军一战。” 曹操大喜,忙让荀彧细讲: “如今的青徐形势非常好。一个是平原一带的刘虞,其人素为长者,麾下有孙坚、审配等猛将,又有清河士族为辅弼,甚至雄视北疆的幽州突骑也有一部。可以说兵强马壮,但可惜刘虞不能用之,此为天授主公。再论青州余郡,如司马和、管亥、管承等辈皆是草寇海贼,不能当孟德一击。而徐州陶谦年老体衰,素无大志,可传檄而定。” 曹操被说的热血沸腾,但脑子却依旧清醒,他问了一个关键问题: “夫争世,有天、地、人三方。泰山贼有黄天之志,地有河朔山海之固,人可结万千黔首。袁本初有木德之兴,地据汝颍之饶富,人可收天下士心。而我曹孟德有何?能与二人相争?” 曹操压根就没提西边的关东、关西两朝廷,因为谁都知道那两朝廷早就是冢中枯骨,一群散发着尸臭的公卿们玩着可笑的权力游戏。 在曹操眼里,他问出的两个人是他认为最大的玩家。 其实曹操这个与其是在问,不如是在求计,他问的是这三个问题: “我该用何等的旗帜,以哪里为根基,团结什么群体。” 面对这三问,荀彧是这样回答的: “无论是泰山贼所讲之黄天,还是袁本初所论之木德,皆为革逆。但汉室二兴,凡世四百年,又岂无恩德于天下?抛弃三皇之无稽,夏商之撮尔,周虽寿八百,但天下攘攘,秦虽一统,不过二世而亡。只有汉室四百年给了天下真正的安定。所以人心在汉。既然泰山贼、袁本初为革逆,我就举顺兴。以匡扶汉室为旗帜,携此大义,结刘虞、陶谦等向汉派,讨司马和、二管之谋逆。再兴共和。” 曹操疑惑,咀嚼着最后的四个字: “再兴共和?” 这个时候荀彧眼神放亮,将自己在牢寺中所想的平天下之策,细细讲来: “没错,之前你们亲君侧,立共和的策略是对的。只是上去的人不对,彼辈公卿已经为枯骨,焉能有扶济天下之雄心?所以即便想法再好,最后还是要失败。” 见曹操在想,荀彧再讲了一段: “这天下如何乱的?就是外戚与宦官倾轧朝野,真正为民的清流却要被迫害。而外戚、宦官何人?前者汉家之戚,后者门下之奴。所以究其二者,不过是汉室独尊的结果。但人有贤愚,寿有长短,这天下安危又岂能系一人之身?所以不如虚之,使君主垂拱而治,权柄授之于治天下之人,即霸府。” 曹操已经明白了荀彧的意思。 荀彧其实就是让汉室和当年周王室一样,虚君而立,然后让霸主宰割天下,如昔日的齐桓晋文等。 但曹操有个担忧,这会不会再如春秋战国之世,到时候还是要天下大乱。 荀彧解释道: “此截然不同。周时为诸侯分天下,天下智谋之士各为其主,自然天下大乱。而我等共和,虚君却依旧行郡县,收天下才智治天下。焉能一样。” 最后,荀彧还说了一个理由: “而且由孟德你提出再兴共和更是恰到,你本就是上一次共和元勋,自有一份法理在,如今要提再兴,谁能比你合适?” 曹操眼神在发亮。 紧接着荀彧就讲了后面: “既然是匡扶汉室,再兴共和,那我等就从这海岱之地开始立业。至于这民,泰山军团结的是黔首氓夫,见短识浅。而袁本初团结的时豪门世家,贪婪无道。而我等却可团结天下之智,凡有才者,不论上下,皆能得用。这就是我为孟德献上的天地人。” 这个时候曹操哪还抑制得住,直如拨开云雾见明月,整个人有了一种掌握命运的通透,他对荀彧三拜: “文若,如今我才知道高祖得子房是何种样子。” …… 自此以后,曹操引荀彧为谋主,朝夕相处,连席共榻,每事必引彧共之。 而荀彧也履行着为曹操招揽天下之智的策略,先后为曹操举荐了陈群、戏志才、杜袭、郗虑、辛毗、赵俨、邴原、王修。 前六人为荀彧在家乡的至交好友,后两人为其父所辟举的心腹,如今皆因荀彧的缘故投奔向曹操。 本来还有荀攸、钟繇、郭嘉三人。但荀攸奔了泰山军,钟繇留在了京都,而郭嘉也选择了离家最近的袁绍。 对此,荀彧只能惋惜。不过,即便少了这三人,曹操的幕府还是人才济济。 而有了充沛的智力后,曹操便在济南国开始大刀阔斧。先摧毁害民的祠堂,后惩处不法的土豪,最后还建立了聚贤馆,以唯才是举,招揽天下智力。 而济南国内如国、高二家因为之前被泰山军打击的不轻,实力已经大不如以前。所以面对有三千精兵的曹操,国内的豪强们选择了闭门避祸。 也是这种情况下,曹操才和荀彧有闲情在这里品茗。 当曹操和荀彧卖弄着这份从数千里之外益州弄来的茶叶时,荀彧淡淡一笑: “前汉时期,蜀中名士王褒撰的《僮约》一文,孟德可读过?” 曹操脸一僵,茫然摇了摇头。 随即荀彧就念了一句四骈: “筑肉臛芋,脍鱼炰鳖,烹茶尽具,已而盖藏。” 见荀彧只让曹操腹诽: “文若哪都好,就是爱念一些生僻的诗文。这不显得我曹孟德是没文化吗?” 不过这种算是二人之间的雅事,等茶煮好,二人分别喝了一口,气氛轻松惬意。 一杯茶汤入肚,让二人彷佛又回到了少年时期,公族世家子弟们一起结伴踏青,那时候阳光明媚,青春正盛,岁月安好。 而现在,终究是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是少年游。 一股淡淡的伤感在茶汤翻滚着,伴着茶香一起弥漫在室内。 荀彧讨厌这个感觉,主动说起了一件公事。 那就是出使刘虞的陈群回来了,但结果并不顺利。 此为荀彧为曹操所献的三分天下之策,大伙给这个取个什么名字呢?囚中对? 第四百七十四章:大风 在荀彧献的囚中对中,客兵平原的刘虞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环。 首先一个是在政治上的。 既然你曹操要匡扶汉室,再造共和,而不是什么革故鼎新,那你就需要一个刘氏宗室作为旗帜,这样才说得过去。 青州之地,刘姓王很多,比如曹操旁边就是一个济南王。 但这些都不能让曹操满意,而刘虞则不同,其人是宗室有名的长者,还做过宗正,本就德高望重。 而更重要的是,刘虞手下还有一支万人的精兵,其步骑之精锐,是曹操比不上的。 在这个时候,团结更有实力的盟友,无疑是现阶段最正确的选择。 所以曹操就请陈群去出使平原,传达他想和刘虞结盟,并推刘虞为盟主的意思。 陈群是荀彧举荐的,他两的关系是总角之好。在两人都是幼年的时候,双方的长辈就抱着他们一起认识了。 两个月前,陈群收到荀彧请他去济南出仕的书信。 彼时陈群正随其父陈纪组织宗族回迁许昌。这也是颍川大乱之后,大部分世家豪族正在做的。 毕竟战争已经结束,他们要重新回到原先的家园,祖宗坟茔和基业都在那里呢。 当时陈群曾劝过其父,让他带着宗族迁移到徐州。陈群认为颍川为四战之地,安平之世自然交通四方,但乱时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如果宗族还留在许昌,必然要遭兵灾。 而在当时的士大夫群体中,普遍认为徐州是避乱之地。 当时的徐州,百姓殷盛,谷实差丰,流民多归之。其周边郡县的名士大族纷纷迁移到了徐州,比如青州名士郑玄就带着宗族南下徐州,并被陶谦分拨田土重新安置。 所以陈群在分析了局势后,就建议其父东去徐州,以避战乱。 但其父陈纪却摇了摇头,他反问了一句: ”如天下大乱,又有何地能幸免呢?东去徐州,人离乡贱不说,难道徐州就能在乱世中独存?而且,此地有祖宗坟茔,家族郡望,姻亲旧故。在这里,咱们才叫陈氏。至于战乱保身之道非是避,而是迎雄主。你可知道这里面的道理?“ 陈群恭敬受教。 也正是在这样一个背景下,陈群收到了荀彧的书信。 对于这个离开了三年多的好友,陈群还是分外想念的。这些年,二人的书信一直没有断过。 他知道荀彧身陷牢狱,虽然荀彧告诉他,这是他自己选择的。但陈群心里还是不太放心。 总觉得好友宁愿居于囚牢,不愿意脱身,是想为其父的死赎罪。 但等陈群看了这一次信里的内容,他才终于确定,监寺的生涯并没有摧残好友的意志,反让他更加审视如今的天下。 好友在信中说,他已经找到了能平定乱世的雄主,希望陈群能来济南助他一臂之力。 收到信的陈群没有任何犹豫就开始收拾行囊,他对其父辞别时说: “大人,儿要去济南出仕,文若说找到了能平此乱世的雄主。” 陈纪沉默了,他开口的第一句: “你知道济南相曹操是何人吗?” 陈群颔首,他解释道: “曹孟德阉竖之后,我辈不耻。但儿信文若。如果文若都认为曹孟德有平此乱世之能,那就一定是。” 最后,陈纪到底还是让陈群走了。 如陈群这样的,还有其他五人。他们当中每一个人在收到荀彧的书信后,都没有任何的犹豫,决定去济南出仕。 要知道,如他们这些名家子弟,为了保障家族安危都普遍是在本地出仕的。 比如陈群要出仕,要不就在颍川,要不就去王允那边。如果看不上这两边,也可以选择继续在家养望。 几乎很少会选择离家到外州出仕的,因为这非常容易为家族带来祸端。 但陈群等六人还是去了,原因没多复杂,就是因为他们相信荀彧。 而当陈群、戏志才等人跋山涉水来到东平陵后,曹操立马对这些人委以重任。 比如陈群一来就被曹操委托出使刘虞的任务,当时曹操不过就见过陈群两面。 一面是迎接颍川众的酒宴上,一次就是曹操委命的时候。 你说曹操是知道陈群能力不凡吗?不是,是因为曹操信任荀彧。 无论是陈群、戏志才等人,还是曹操对于他们,双方的信任都因一个人,那就是荀彧。 因为不了解陈群的能力,所以在听到这次事办得不顺利,曹操皱着眉: “这是怎么回事,刘虞为人我知道的,他不应该会拒绝和我同盟啊。” 荀彧解释道: “据陈群送回来的消息说,一开始大家谈得还是挺顺利的。但当刘虞看到檄书上的‘霸业可成,汉室可兴’这八个字后,当即就问了一句:‘这是要兴谁家之汉室。’” 曹操的关注点并不在这里,他反问了荀彧一句: “陈长文没回来?” 荀彧张了下嘴,不动声色道: “长文说联盟一事并未落定,他还有机会。” 这个时候曹操才点了点头,算是对陈群的态度有了认可。 老曹并不是急功急利的人,交代任务后非要手下立马给结果。事情办不办得好,有种因素在里面,但你办事的态度却要有。 如果遇到问题你陈群就回来,那是实心办事吗? 但还在,陈群没有让他失望。 于是,曹操就让荀彧继续说。 荀彧用他的口才将这件事的始末讲得很明白。 刘虞也是想和曹操结盟的,但他对于曹操的政治意图充满了怀疑。你曹操说什么匡扶汉室,成就霸业,你曹操什么意思呢? 是说你曹操要如韩信那样辅助高祖一样匡扶汉室,还是说你曹操要做霸主?还是你曹操压根就野心勃勃,要自己做那汉室主? 又或者是两者皆是,先以匡扶汉室为号召,壮大力量,成就霸业。然后等到条件成熟,你曹操再来个禅让?成就你的帝业? 所以,这就是刘虞当场问的那句:“成就谁的汉室。”的原因。 问出此话的刘虞当即就对曹操充满了警惕。 因为如果你要成就的是齐桓一般的霸业,那你不需要来找我刘虞。因为无论是西京还是东京,皆有皇帝在位。 而你现在要以我刘虞做盟主,要推我做皇帝,那说明什么? 就是你曹操想让我做傀儡,假意实现你的霸业,然后再找机会自己嬗变称帝。 毫无疑问,刘虞虽然人厚道,但他不傻。他在朝庭十余年,玩的就是政治。 从这一来看,你曹操就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也想诓他? 而陈群也知道刘虞这个问题的复杂,在没有和曹操细致确认过,他是万万不敢随意讲的。 不然将结盟事告吹还是小,要是因此落了话柄被打成乱臣贼子,曹操就被动了。 但事情的转机却来了。 当天夜里,刘虞的儿子刘和却偷偷找到了陈群,在和陈群的一系列谈话后,知道曹操是真心要奉刘虞为盟主,平定青徐,然后以青徐之力再造共和。 于是心里有底的刘和自己去找其父,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让其父应下这个事。 知子莫若父,当时刘虞就反问了儿子一句: “你莫不是要效世祖?也想争一争这天下?” 刘和的脸一下子就红彤彤,不敢多言。 刘虞却没有训斥他儿子,就问了一句: “你觉得世祖与高祖谁得天下难?” 刘和想了想,小声答道: “想来还是高祖吧,彼时可有西楚霸王在。世祖却没有什么值得说道的敌手。” 半是放心,半是失望,刘虞叹道: “错了。世祖得天下要比高祖难多了。只因为世祖赴河北肇基之时,这天下已有汉帝,那就是更始帝。彼时,世祖与他已有君臣名分。而天下反莽者,皆奉刘氏为主。而当长安士吏杀王莽,传首于更始帝所都之宛,则天下人心已归更始矣。” 见儿子还是不懂,刘虞已经放弃了,他简单说了句: “汉室之德兴在乎天,应乎人。如世祖这一刘姓之人都反更始,那天下还有谁不能反?我刘氏还是受命之主吗?所以,纵然世祖才智皆高于更始,犹不敢背离。你刘和什么才情,也敢要犯上?” 这个时候,刘和已经被其父的气势吓得汗涔涔的了。 但他嘴里仍不服输,而是道: “都是姓刘,这天下为何不轮到我家来坐?” 此时的刘虞已经不想再对这个忤逆子多费口舌了,他骂了句: “滚。没有我令,你不许出这个屋。” 之后,刘虞就气得拂袖而去,而刘和就在事实上被监禁了。 当刘和这样的说客都被刘虞给办了后,陈群就判断出暂时想说服刘虞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但为何陈群又判断出还有结盟的可能呢? 从陈群的解释中得知,原来刘虞的麾下文武对于和曹操结盟的事竟然是普遍支持的。虽然支持的理由更不一样。 如审配、崔氏兄弟等,皆是河北派,渴望打回河北。他们从整体利益出发,赞同和曹操结盟。 济南处在平原后方,在北有强敌的情况下,一旦与济南一方交恶,那必然要陷入腹背受敌的不利局面。 而且想要打回河北,光靠平原的实力是没一点可能的。只有如曹操说的那样,结盟共平青徐,才有反攻河北的可能。 但这一派为何没在陈群在场的时候支持他呢?原来他们也对于曹操的后续战略有疑虑。 按曹操的规划,他们拿下青徐之后是往西打回来京都,亲君侧。但审配等人要的是往北打。这样两边就矛盾了。 而除了审配这一派外,如孙坚、盖彤等军将也支持和曹操结盟。 孙坚是听说往南打,那岂不是越打就离他家乡越近?作为清河客将,孙坚受够了被河北人排挤的苦头了,他还是想要回吴中老家,无论是招兵买马还是就留在当地都要比现在好。 而盖彤呢?他是因为和曹操是旧友。 二人当年就是同一年的郎官,然后志趣相投,都是那种好酒混吝的性子。而且他虽然带着幽州突骑,但实际上内部也四分五裂了。 之前公孙瓒杀鲜于辅的后果开始爆发,麾下如公孙越等人已经和他分兵了。 失去一半突骑的他,在清河集团中的话语权越来越少。所以盖彤也希望这个时候能和曹操结盟,引他为外援。 以上这些都是陈群打听出来的。 听了这些分析后,曹操才对陈群有点刮目相看。 看来这陈长文还是有点东西的。 但事情还是僵在这里了呀。想到这里曹操的脑壳又疼了。 原先以为结盟之事水到渠成,但没想到偏偏就是刘虞认死理。再想到后面还有平青州贼,与陶谦的徐州打交道,曹操就心烦意燥。 这个时候,荀彧给曹操倒了一碗茶。 喝完茶的曹操,才有点镇定。 这个时候,郡国府外的街道上到处有人喊: “起大风了,大家避一避。” 一时间,大风起于青州,要乱了。 …… 东国的大风自然是吹不到西州的草原的。 但在济南遭遇大风灾的时候,西州之土,凉州之地,一场大风也在酝酿。 谁也不会预料到,这股从凉州地挂起的大风,将会给关西朝庭带去何等的变乱。 承天三年,三月,武威郡,休图。 休图是武威郡属县。因为附近的谷水水量充沛,又处在漠北与河西走廊交通的重要孔道,所以自汉武开边以来,此地就一直是武威郡最大的一处军屯区。 巅峰时期,这里曾有八万戍甲卒屯垦,是汉室在河西仅次于居延屯垦区的第二大屯垦区。 这里有多达两万顷之巨的屯田区,光清理一次水渠就要一次性抽调一千名屯田士。 但可惜,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那是过去了,此时的休图屯田区因为羌人的作乱已经缩小不少。但真正使之衰落的却是武威的豪强们。 郡内的段氏、阴氏、索氏等大族趁着羌人作乱,不断侵吞着休图屯田区的田地。 到现在,原先两万多顷的屯垦地,最后还在当年屯垦兵后代手里的,不足三千顷。 而在今天,这三千顷土地也要保不住了。 而大风就因此而起。 第四百七十五章:道义 承天三年,三月,武威郡,休屠。 在晒场的正中间,一个面容周正,孔武有力的军吏站在藁草堆头上,向着下面近百名屯田户振臂疾呼: “那姓辛的,来我们这里不为我们出头不说,还和那些大姓沆瀣一气。那些大姓要我们的田,那姓辛就要我们的命,平日里驱使我们如牛马。但就是牛马都要给一口食,但他呢?一点钱粮不拨,说我们自己有口分田,自己能活。是,往日我们有口分田,但现在呢?我们还能活吗?” 说这话的叫张横,是休屠屯垦所的函吏。 屯垦所是属于央地双重领导的机构,每一郡的屯田所就设一农都尉,在行政上受地方郡太守领导,而关于屯田事务则由京都的大司农领导。 所以就有了函吏这个职务,专门来往传递从武威到洛阳的公文。 其间路途三千里,艰辛劳累不说,还总受沿路盗贼侵害,可谓是一等一的坏职。而这样人人避之不及的坏职,张横做了,而且一做就做了六年。 而且因为经常游历,张横人又四海,在河西到京都的三千里,朋友不少。他自己在休屠屯田部也是一个有威望的,视野广阔不说,还能帮封闭在屯部的大伙捎点东西。 所以当张横在上面开始鼓动的时候,短时间内就围过来数百人。而且这个人数还在越来越多。 此时,随着张横在上面说,下面的屯户们情绪越来越急躁。 他们纷纷高吼怒骂那个姓辛的,此人就是休屠的农都尉,来自陇西狄道的辛氏,世为将门二千石。 原先按照三互法的规定,出任河西的农都尉普遍都是来自关东一带。 但后来两京分立,这休屠的农都尉就被换成了关西辛氏子弟。本来大伙还觉得来了一个能替他们做主的,但谁想这辛家子比前任还要贪暴。 前任再贪婪,说到底也是一个来自关东的流官,人生地不熟,还和地方的大族没有往来,所以即便想贪得狠,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但这辛家子不一样,他背后就是陇西巨室,其家和和武威郡的段氏、阴氏、索氏都有姻亲故旧的关系。 甚至,早个二十年,辛氏子弟不止一手之数都在老太尉段颎的麾下效力。现在虽然老太尉已死了,但他的族弟段煨现在正和辛家的少君一起在长安同殿为臣,这种关系自然是不用再多说什么了。 有了地方大族的支持,以及从陇西老家带来的仆隶部曲,这辛农都尉再无顾忌,行事越来越残暴。 常常做出那些为了占人家一点地,就害人一家的暴事。 但这种事情尽管惹来了一众屯田户们的不满,但却没有人主动出来反抗。 人都是自私的,或者说爱是有限度的。谁也不会为了别人的幸福而付出自己的性命。当辛都尉做那些残民之事的时候,其他人也就在暗地里骂一骂,让他们出来和姓辛的对着干,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其实那姓辛的也就是二百人的部曲,而休屠屯垦部是武威郡最大的屯垦部,有户三千,占全郡户口数的三分之一。 这么多人要是能联合在一起,姓辛的还能作威作福?但可惜,没杀到自己头上,这人啊,就联合不在一起。 但现在,终于有个契机,让这把刀杀到了自己的头上。 那就是,谷水竟然断流了。 谷水是整个休屠屯垦所赖以生存、灌溉的生命河流。谷水一停,屯垦部的三千户垦户吃饭都成问题。 但谷水是从祁连山的雪水融化而成的内陆水,从来就没有断流过,怎么好端端就断流了呢? 于是,休屠屯垦所的几个有威望的垦户就带着伴当好友们去南边,也就是谷水的上游去查看情况。 而这一查还就真的发现了问题,原来在休屠屯垦部的上游,就是武威的郡治威武城。这些垦户们到了威武城就发现城内的豪右们竟然在谷水的上游设立拦坝,修建亭榭,水硾。 这还了得,愤怒的垦户们当即就找这些豪右们理论。 但那些豪右们也是一头雾水,他们告诉这些垦户,这些水榭水硾已经建造数十年了,你下游现在断水和我有什么关系? 就不是你们自己的原因?是不是你们无德? 愤怒的垦户们自然听不得这个解释,还要再闹。最后豪右们也懒得解释,直接让豪奴暴打了他们一顿。 最后遍体鳞伤的垦户们还是被城里的同乡们送回屯垦部的。 知道自己弄不过豪右们,垦户们就想找姓辛的放粮,至少先将这一个春天度过去,后面再想办法。 但姓辛的根本不肯放粮,他只给了众人一句话: “这些粮是要送往武威的,你也配吃公家的粮?” 众垦户无可奈何,憋着一股闷气就回去了。众人越想越气,越气就越想找人出头。 此时的休屠屯垦部就好像一堆晒得发干的薪柴,只等一点火星将之燃起熊熊大火。 而这点火星就是张横。 张横之前往来于京都,那时候就常受到京都的猾吏们欺辱。因为他是来自河西屯田所的人,就是卑贱。 有一次,他只不过在大司农的寺外吃饼,其间不小心弄脏了寺外的道路,然后就被里面的人抽了三鞭。至今,那鞭痕还烙印在张横的躯体和灵魂上。 之后,国家西奔,两京分立,关西人站了起来。 那时候张横虽然悲痛于汉室内乱,但心里还是高兴于关西人的得势,毕竟他就是关西人。 所以当他作为函吏去往西京长安的时候,张横还是颇有一点翻身农奴的感觉的。 但现实击溃了他的天真。 是的,关西人站起来了,但和你河西的屯垦户有什么关系?你们不过是农奴一般的卑贱猪狗,关东关西那是士家之争,和你有什么关系。 于是,张横终于认清了这个世道。 如果这还是在外面憋屈,那随着姓辛的一来,张横就更憋闷了。 不知道为何,姓辛的一来就针对张横,什么苦事、累事、祸事都让张横背。后面张横和辛氏的一个部曲喝酒,才挖出了原因。 原来就因为那姓辛的讨厌姓张的,他说那祸乱天下的贼头就姓张。 杀尽这张家人,天下人乃安。 张横只感觉这一切是那么滑稽,我连你说的乱天下的贼头是谁我都不知道,谁成想他还因此遭了罪? 但也因此,张横主动去打听了这个人,终于知道了此人叫张冲。一个出生在济南历城,啸聚在泰山,最后祸乱天下的大豪杰。 也因此,张横了解到了张冲所行之事,以及他们那些泰山军的主张。 那四个字“替天行道”直接让张横的灵魂为之战栗。 是啊,这天下不公已久矣。既然这汉室不能为我等伸张正义,那关东人也不能为我们造福,那就用我们自己手中的犁耙和镰刀,自己去寻那公道。 就像那张冲一样的,用手中的犁耙犁尽那害民的蠹虫。 于是,张横开始将自己的好友伴当亲戚团结在一起,秘密结社,言: “今天下不公已久矣,我等忙碌终日不得一食存身,而国家蠹虫却每日纵酒高歌。我意效泰山贼,替天行道,为我河西屯户们求一份公道。” 于是以张横为核心的密社就在休屠屯垦部扎根,渐渐扩充人手。 众人皆劝张横杀辛扯旗,但张横总说时间不够。 直到这一次,谷水断流,姓辛的还不放粮。张横知道,时间到了。 在张横及其他社民的鼓动下,越来越多的屯垦户聚拢在晒场。 他们群情激奋,高呼: “既然姓辛的不给咱们放,那咱们就去抢。咱们这么多人一起干,他能把咱们怎么办?” 直到这个时候,大部分的屯垦户们还是抱着法不责众的心思,没有真正想造反。 听到众人的这番话,张横知道非得来点厉害的了。 他对着下面人群中一个人使了个眼色,然后就开始继续痛陈厉害。 张横自己就是休屠人,当然知道大伙恨什么。所以他的每一句话都说到了众人的心坎里,使他们的愤怒再上了一个高潮。 这个时候,七八个豪奴做派的辛氏部曲愤怒的走了过来。 他们手上提着大棒,对着聚拢的人群就是一顿砸。屯垦户们抱头鼠窜,敢怒不敢言。 那领头的部曲吏看着站在高处的张横,骂道: “好你个张横,原来是你在作妖。看在和你吃过酒,你下来自缚,我替你向郎君求情。” 这领头的也知道这会要稳住张横。 但他哪知道自己能来这里,是因为张横要借他一用啊。 就在这人话音刚落,那张横就如鹏鸟一般从藁草堆跳了下来。 这一跳,直接就将部曲吏压在了膝下,那人被怼得闭气,来不及反抗就被张横用刀给戳死。 在张横杀死部曲吏的时候,人群中的伴当和亲族也冒了出来,拿着短匕就攮进了惊惧的辛氏部曲的心口。 望着倒了一地的辛氏部曲,众屯田吏先是一呆,但很快就在鲜血的刺击和旁人的鼓动下,举臂高呼。 此时,张横已经将那部曲吏的人头给割下了,他点了一个相熟的让他找根竹竿举起来。 然后,张横举着手中的刀,对众人大呼: “刀在手,和我走,咱们杀辛狗!” 众人中的伴当们纷纷高呼: “开仓放粮。” 随之一众垦户们热血高呼: “开仓放粮。” 一时间,整个休屠屯垦部就如焰火一般散发着无穷的热量,一切虫豸都要在这股热潮中化为齑粉。 …… 休屠屯垦部的暴乱很快就有了连锁反应。 先是附近的金城郡的令居屯田部杀农都尉响应起事,之后是西边的张掖郡的番和屯田部也杀其长官响应,之后是居延、酒泉也竖起了反旗。 只有敦煌屯垦部因为距离休屠最远,等消息传到那里的时候,当地汉吏和豪强们已经反应了过来,对部里有威望者全部杀光。 本来敦煌的屯田区主要有三个,一个是玉门关外大煎都候,落在榆林泉盆地的东部;一个是宜禾都尉辖境的宜禾、鱼泽候官区,落在安西、敦煌两县交界;一个是阳关都尉辖境的渥洼水西岸地,就在敦煌县南。 这些地区都是地势平坦、水源充足、宜于垦殖的肥沃绿洲,粮食产量极高。但屯垦户们却和休屠屯垦部的屯民们一样,食不果腹。 那些产出的粮食不是落到了郡内豪强手里,就是被输送到了疏勒河古道旁河仓城。 此城为敦煌郡储备粮秣的军用粮仓,主要用于供应玉门关、阳关以及长城沿线烽燧守卫吏士的生活、战斗所需。 但敦煌的防务早就腐烂完了,这些粮食哪还真的送到前线的烽燧吏士们的手里?都被玉门关的守将们给贪墨结束了。 但饶是头面人物被杀,剩下的敦煌三区屯垦户们还是举旗造反。可见这些人内心的怨恨已经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他们集结起来朝着河仓城杀去,想要获得更多的粮食。 但最后这些人到底还是不敌敦煌豪右们的联合绞杀,在河仓城大溃。最后除了部分向东逃亡张掖,剩下的都被吊死在了丝路沿线。 据说,用于吊人的麻绳都不够用了,最后只能埋了。 虽然敦煌的屯变被镇压了,但其他三郡的屯垦民却得到了大发展。 尤其是首义的休屠众,在张横的带领下一路向着东南杀去。 他们攻下的第一个重邑就是武威郡治武威县。 张横起事的时机选得特别好。实际上,凉州之乱已经有两年了。 从三年前以北宫伯玉、李文侯等羌人豪酋带着湟中义从起事,先后杀死了护羌校尉泠征,击破金城,势力大增。 尤其是在得到汉人文吏边章、韩遂的帮助后,更开始侵入到了陇西、汉阳一带。 在历史上,这些羌人变军会很快打到三辅一带。但现在,因为刘宏西迁长安,关西将门全面掌权。 他们再不需要像历史上那样借助羌人变军之之手获得政治地位。所以在关西将们的联合下,武器落后的羌人变军只能止步于陇西。 而为了钳制羌人变军,武威的豪强们几乎将大部分的兵力用于西南边的金城一带。 所以当张横身先士卒,击溃了城外数百人的段氏老卒,武威到底还是陷落了。 入城之后,休屠众屠城三日,在杀光了所有豪强党徒后,一把火烧光了谷水上的水榭。 之后,张横带着休屠众直奔金城,并于令居之野和当地的屯垦民合兵一处。 此时,其众已到三万,更是在韩遂的交通下,与羌人变军互盟。 事情发展到现在,整个凉州已经大乱,处处是烽烟,到处是烧掠。 直奔西京长安的羽檄沿着安定道的驰道一路飞传,只用了八天,就将河西大乱的军报送到了长安兖兖诸公的案几上。 而这个时候的长安,正在为他们的皇帝刘宏祈福。 期盼这位西境主可以再多活几日。 其实大伙说的我都懂,让我多写张冲。我不是不听劝,但我写这个书是有心里的一个梦的,就是要写出真实的世界。大伙再忍忍,支持一下小陈的任性,很快这些支线就全部交代完了,到那个时候再回来写张冲,你会发现这世界怎么那么鲜活。 第四百七十六章:暮日 第477章 暮日 承天三年,三月十日,长安,未央宫前殿。 长信灯中,刘宏面色苍白,虚弱地躺在床榻上,回忆着自己的一生。 不知不觉,自己离开河北老家已经二十年了。 他至今都忘不了,当老刘头和曹大家带着满路的虎贲、羽林、中黄们来迎自己时候,他那份激动和慌张。 而当他忐忑的随着车队来到天上京都的时候,是大将军窦武在夏门亭迎接自己,亲自用青盖车把他迎入殿内。 第二天,他就成了大汉之主,也是大汉第十二位天子。 但很快刘宏就很不高兴了,因为他隐隐约约听到一些不好的传言,说他刘宏将会是大汉的最后一个皇帝,他将会是亡国之主。 原来,古之帝王德行再盛也不过传十二代,再多了,这德就不够。所以天子之冕,朱绿藻,十有二旒。这冠冕是天授的,珠旒就是十二条,多了没有。 所以高祖诛暴秦,定海内,有那么大功德于天下,也不过传十二帝,这还是算上那个荒唐的昌邑王。 这十二而亡的图谶就好像一个黑斑。即便汉室的光辉再夺目,这黑斑也会如影随形,让人忘不了。 而不巧,他刘宏就是世祖再兴之后的第十二名皇帝,到底能不能打破这个厄运图谶,就看他刘宏的了。 但颇有一番雄心的刘宏对这种不利于自己的图谶当然不信,于是他给自己登基后取了第一个年号:“建宁”。 这是他刘宏的抱负,他要重建一个安宁的汉室天下。 而他做到了,在他登基的第一年,还是护羌校尉的老太尉就大破羌人,并在第二年全歼叛羌。 至此,从章帝时期开始长达百年,让帝国耗尽鲜血,费尽无数钱粮的羌乱,在他刘宏登基的第一年给就给解决了。 这份功德远迈诸帝。 而在内政上,吵闹朝堂沟连伐异的党人也在他雷霆万钧的手段下,销声匿迹。 这帮人总觉得天下没了他们就不行了,但如何呢?将这些清流赶走后,我刘宏照样执宰着天下。 这份文治武功,配得上封禅泰山吧! 当然,刘宏也知道自己不是没犯错。 他错就错在太相信别人了,也至于每每被人所负。 他信任陈蕃、窦武二人,但这两人却联合起来造他的反。为此,他夷了他们三族。 他信任李膺、范滂这些地方道德名士,但他们却总在背后诋毁朝庭,诋毁我。就这,他也只是将他们下狱。好在这些人还有羞耻之心,最后羞愧自尽在了狱中。 他信任阳球这些河北派,视他们为帝党,自己的肱骨之臣。 但他们呢?恃宠而骄,先后骗杀了王甫、老太尉。尤其是老太尉那么忠心的臣子,却这么不白而死。 甚至阳球这些人还要造反,不是曹大家他们及时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然后是张角,你之前不是献书给朕,教朕养年长生之道的吗?怎么突然就造起了反。还有你蔡老头,就是不让你多说话,伱就跑去投了贼? 这天下大事败坏到这步程度,皆是这些不忠不义之人负朕。 但这些都不是刘宏最恨的,他最恨的就是何进。 做为自己的戚家,竟然吃里扒外,伙同外人造他的反,使得他狼狈来了长安。 要知道,自己修建的陵园是在京都,可不是在长安啊。本代哪一位皇帝最后是葬在西京的? 哎,也不知道自己的陵墓还来不来得及了。 他躺在榻上,张了张口,细声问了句: “陵选在哪了?” 守在刘宏床榻两边的是张让和赵忠。 看见国家在张口,年纪很大,行动也不甚方便的张让忙上前趴在刘宏的耳边听。 听了刘宏的话后,张让转头对下面的将作大匠吴修道: “国家问,陵选在哪了?” 吴修作为将作大匠,掌陵园事,这问自然是要他来答的。 所以吴修不敢怠慢,忙跪答: “回陛下,选在了东南十三里外的龙首原。此原川原秀丽,卉物滋阜,是一等一的龙穴。” 然后吴修就见榻上的刘宏又张了张嘴,但听不到说什么。 随后,他就听张让又问: “为何不葬在咸阳原上?前朝诸帝大多不都是葬在那里的吗?” 吴修张了张嘴,难为道: “与礼不和。” 随后吴修就解释了,前汉诸帝陵是按礼制中的昭穆制度在咸阳原南北分立的。 如高祖、景帝、昭帝、宣帝和成帝就列于昭位,而惠帝、文帝、武帝、元帝、哀帝和平帝则葬在穆位。 而咱们刘宏在谱系上和这些前代诸帝距离太远,是不能葬在一块的。所以需要另外选址入葬。 按照堪舆学讲求要依山傍水,明堂开阔的原则,包括吴修在内的一干匠作府上下吏员,几乎都是不眠不休,才确定了龙首原这一地。 其实,之所以这么仓促,也是刘宏自己弄的。 实际上,自西奔长安后,以杨彪等关西世家就数次劝说刘宏在长安营建山陵,但刘宏就是不作回应。 他说自己的山陵就在京都,山方三百步,高十二丈。 刘宏当然明白杨彪那些人说的是什么意思,无论日后是否光复,都是想让他定都在长安。陵墓在这里了,都城还能跑? 但刘宏心里还存留着一丝振奋汉室的幻想,还想着打回京都,心里怎么也接受不了自己是个沦丧半壁天下的瓦缺皇帝。 当然,他也不明确反对,这也是他拿捏关西世家豪门的权术。 只是可惜这权术到头来,却砸在了自己头上。 想着自己死后还要停尸于外等山陵落成,他就悲从中起。 但这个时候,刘宏感觉更虚弱了,他忙咬牙又问了一件事: “给我的谥号想了吗?” 这句话依然是由张让代为传达的。 听了这话,在场的内朝中人,都齐刷刷地看向了端坐在左塾的太史令王立。 整个未央宫有四个重要宫殿,从南到北分别是前殿、宣室、承明、温室四殿。 而从宫中到殿中,要过端门,而端门到前殿有一条六米宽的长道,左塾就是门道右侧的堂,也叫夹门堂。 而王立作为太史令,是要随行刘宏左右,编著刘宏起居的,所以一般都默默坐在端门左塾,记录刘宏的言行起居事。 而现在刘宏问起自己的谥号,这种盖棺论定的事情自然是要参考太史令的意思的。 所以王立听到这句话后,放下刀笔,伏在地上对刘宏道: “回陛下,谥号是身后事,不是臣一人决之,还要等殿外的诸公卿一同商议。” 这次不用刘宏说,张让就呵斥道: “以你来论,该用哪个?” 王立沉默了一会,俱实而答: “如是美谥或用‘灵’,如是恶谥可能就是‘愍’了。” 听到王立的话,在场的这些内朝吏们皆将头伏在地上不敢吱声。 何为灵? 死而志成曰灵,乱而不损曰灵,极知鬼神曰灵,不勤成名曰灵,死见神能曰灵,好祭鬼神曰灵。 这已经是妥妥的恶谥了,然后王立还说是美谥。 而何为慜? 在国逢难曰愍,使民折伤曰愍,在国连忧曰愍,祸乱方作曰愍 这话用在刘宏身上倒也贴切,但谁敢说这个话呢? 所以,一时间所有人都将脸伏在地板上,气氛压抑。 只有床榻上的刘宏在听到这一番话后一直在那喘气,更是将这份压抑添了几分恐惧。 见此状,张让和赵忠忙上前给刘宏顺气,倒真的是真心实意。 之后,张让呵斥王立,让他退下。 然后前殿之内又一次陷入死寂,所有人都在默默等待。 等待刘宏咽下最后一口气。 至于刘宏之后继承人的问题,这不用多讨论,因为只有皇子协是随刘宏西奔的。 当时,刘宏怀里抱着的就是五岁的刘协。而小皇子一路上不哭不闹,早早就显露出不同一般的气质。 外朝的那些关西公卿们也属意刘协即位,不然还能做出从民间再抱一个进来的荒唐事吗? 所以,众内朝吏不问继承人的问题是能理解的。 但诡谲的是,皇子刘协今年只有七岁,完全不能理政,但现在刘宏临终前却还不说辅政大臣的人选,而在场的包括张让在内的内臣们却也绝口不提。 总之时间就在这种诡谲压抑的气氛中一点点流逝。 只有殿内漏刻的水滴声和刘宏那沉重的呼吸,在殿内晕出。 一副暮日重重的景象。 …… 此时,在前殿廊庑外等候的关西公卿们也心事重重。 外面暮日一点点消失,黑暗笼罩在所有人心头。 很快,候在廊庑边的女侍宫婢纷纷执香炉走了过来,给这些公卿大臣们驱赶外面的蚊虫。 而边上候着的这些常侍、谒者,奉命,也陆续将廊庑两边的灯给点上,照得廊庑内恍如白昼。 但殊不知,这灯火一起,更是将这些敷面公卿照耀的隐隐绰绰,反让廊庑显得可怖。 此时人群的最外缘,谒者张松正用其蜀声,在阴暗中小声嘀咕着: “不妙,不妙啊。” 在他边上一起跪着的是谒者裴茂,来自河东闻喜。听了边上同僚的嘀咕,疑惑道: “子乔,你是在说什么?” 张松身形瘦小,本是做不得谒者代表朝庭体面的。但谁让现在益州在关西朝廷的重要性越来越大,像张松这样的益州豪士子弟自然该有他一份位置在。 此时,看到旁边还懵懂的裴茂,张松戏谑道: “巨光,你说咱们现在跪在这里做什么?” 裴茂不理解,老实回道: “不是为陛下祈福吗?” 张松看了一眼裴茂的好容貌,心里可惜: “这河东裴氏也是名门,他父亲也是一方大吏,怎么教出这么憨直的小子来。” 他指了指正面的殿堂,问裴茂: “咱们现在是在哪啊?” 裴茂还是不理解,回道: “在前殿啊。” 张松见说到这里,这小子还不懂,就知道他比自己这个益州士还土锤,便教道: “你呀,对国朝事真的是一窍不通,你父送你来当谒者,也不知道是爱你还是害你。我就告诉你吧,这前殿啊也叫路寝。按《礼记·丧大记》:‘君、夫人卒于路寝。’懂了吧,都来了这了,国家还能祈福得好?” 此时的张松并没有看到当他对裴茂说,其父让他来做谒者,不知道是爱他还是恨他的时候,裴茂脸上闪现过去的尴尬和难过。 张松还在那滔滔不绝地卖弄: “前代除了武帝之外,自惠帝以下皆崩于未央宫。而武帝虽然是崩于五柞,最后也是入殡于未央宫前殿。这前殿啊,就是历代圣天子梓宫所在。而现在陛下直接都来了这了,咱们还祈什么福?” 这个时候裴茂听明白了这个话,又瞥了眼立在众人之前父亲,接过了张松的话,道: “所以大伙站在这里,是因为一场暴风将要来了。” 这句话将张松说得一愣,他拿眼瞧了遍裴茂,心里不确定这人是真憨还是假憨。 但他认同裴茂的话,道: “是啊,你说陛下一薨,后面会是什么个结果,那就是……” 正当张松要说道兴头的时候,前面立在廊庑内的一个年轻长吏扭头对张松和裴茂说了句: “噤声。” 张松看了眼那个人,虽然心里不以为然,但还是闭嘴不谈了。 因为说这话的人是左中郎刘范,现在益州刺史刘焉的儿子。 而在前殿的廊庑外,是分隔宫中、殿中的端门。在门下,是一队队来自卫尉八屯的执戟郎,警夜巡逻。 而门外,则是殿内各家公卿的前后随扈,他们也知道今天之事的严重性,不断在端门外焦急走动。 就在这时,一名叫杜畿的公车小吏匆匆奔了过来。 守端门的吏长奇怪公车令的人为何不从北面入,怎么绕到端门这了。 但他知道公车令是专门在夜间接收宫外文书奏章的,这个时候来必然是有大事。所以端门尉不敢怠慢,忙让人拉杜畿上来。 杜畿从篮筐上来后,顾不得和端门尉客气,就匆匆奔下去找人了。 他一进来,就看到前殿的廊庑下站的满满当当的公卿大臣。三公、宗正、卫尉、光禄勋、在京诸侯,御史大夫,这些平日难得一见的大人物,这会都和大伙挤在一起,没人愿意多说话。 杜畿在人群中找了一遍,才看到尚书令杨彪在哪里。 他低着头,匆匆走到杨彪那,将凉州送来的两千里加急报塞到了杨彪手里。然后他就走了。 杜畿知道今晚太过敏感,不敢多留。 而杨彪也早就看到了杜畿这名门生,见他塞给自己一帛书,还愣了下。 但等他打开一看,心里就懵了。 不过杨彪的城府已经历练出来了,他面上不动,走到一长信灯边,直接就将帛书给点了。 这个时候等他再转身的时候,看到金尚、赵岐、第五永、盖勋、傅燮已经看了过来。 杨彪淡淡道: “无事,今天什么事都不重要。” 说完,杨彪就看向了那紧闭的前殿,不自觉捏了下长袖下的骨朵,喃喃道: “今晚的夜,深着呢。” 第四百七十七章:谋逆 第47八章 谋逆 就在杨彪炯炯地看着前殿,殿内诸内朝臣也在想念着外面的公卿们。 些许是不甘吧,刘宏到了这个时候还是不肯咽下去最后一口气。 渐渐的,他也是累了,喘息声越来越低,最后沉沉的睡着了。 而那边张让、赵忠和蹇硕三人也在床榻旁笔谈。 而如段珪等一干健壮常侍则跪坐外围,隔绝外人窥伺。 之所以又是笔谈,又是隔绝,只因为张让、赵忠和蹇硕所笔谈之事着实骇人。 他们这一次要彻底铲除掉外面的那些关西公卿们。 难道张让这些人是疯了吗? 外面的如马日、赵谦、赵温、杨彪、赵岐、裴晔等人哪个不是关西巨室,关西朝庭能撑到现在全靠这些地方世家。 张让等人要是杀了这些人,立马关西各郡皆反。 但这些张让难道不知道吗?他当然知道,这也是他们一直隐忍的原因。 但可惜,现在他们已经顾不得以后了,因为他们得先活下去才有以后。要是他们都死了,那日后再好又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张让等人已经得到了明确的消息,就在今晚,只等国家驾崩,那些关西公卿就会将他们这些宦官们全部清洗掉。 狗急了还跳墙呢,何况是张让他们做了那么久的人上人。 于是,他们准备反戈一击。 在明面上,张让等人的实力是非常有优势的。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蹇硕,他是如今天子新军的西园五十四部中尉,手里握着的是如今长安城内最大的一支武装力量。 西园五十四部是刘宏在京都时期就着手组建的天子新军。 但因为当时何进在虎牢关放叛军入内,刘宏时间仓促,只能带着不过五千的黄头军舆车向西。 而刚在长安站稳脚跟,刘宏就着手扩充西园军。 先是从盖勋手上夺了三千兵,又抽调了各陵卫兵三千,才稍稍有了框架。 之后,关西朝庭获得了关西豪强们的鼎力配合,尤其是益州的粮秣支持源源不断送往长安,西园军的兵额开始井喷式扩张。 而刘宏又素有权术,知道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强干弱枝。 于是他有意识抽调了并州、凉州、六郡、益州各地方的精兵猛将入京充西园军。 如并州的武猛都尉丁原,其麾下张辽、张杨、吕布皆为虎将。其部抽调南下后,就从并州边军改隶西园五十四部。 此外还有益州将张任、严颜、甘宁、沈弥、娄发、邓贤、冷苞等,皆为益州豪杰猛将,也被公车入征抽调到了西园五十四部。 这还不是抽调最多的,被刘宏薅得最狠的就是凉州及六郡子弟。如扶风庞延、天水杨阜、安定胡遵、酒泉庞淯、敦煌张恭、周烈,皆负勇名。 这些人都是在前两年和羌人作战中涌现出的勇士,本来其名册是送到长安封赏的,但刘宏直接让这些有功之士入长安,他要当面封。 这一去哪还有回?皆被刘宏编入到了西园五十四部了。 上面这些有的是桀骜不驯的,如甘宁、沈弥、娄发等人,在益州就是刺头,刘焉便将这些人排挤出川,顺手送给了朝庭。 但像张辽、吕布、杨阜等人,却都是各地方的支柱猛将,各地方是颇为不满的。 为此,刘宏还专门给关西各家开了一批郎选,如姜叙、赵昂、梁宽、赵衢等凉州士,庞羲、温恢、王机、王盖、王景、王定、王晨、王凌等并州士,皆辟在郎署。 于是,这么一搞关西士遍布有司、衙署,和关西朝庭的关系就这么深深绑定了。 刘宏当然知道这种情况还是要制衡的。 所以他又招募了滞留在长安的胡客。 自汉武凿空西域,大汉的威名就远播中亚。每年都有无数的胡人带着名贵的香料、胡女、金饰来长安做生意。这些人中有些回到了家乡,有的眷念长安的繁华就落籍了。 近四百年,这些人也在长安扎下了根,成了长安的土著了。 刘宏见这些胡人身高长大,以为是好兵样子,便征这些人入军,也得了四千多兵。而且这些人普遍为当地贵族之后,家财充裕,娴熟弓马,很是提高了西园军的战力。 但刘宏万不会想到的是,那些西域胡人们之所以踊跃入西园,可不是给刘宏卖命的,而是要借助西园军的皮子做生意的。 自这些胡人入了西园军,西园军的粮秣和军器损害就大大加快了。 西园五十四部的吏士们的成分是非常复杂的。 除了有来自并、凉边地军士之外,还有众多都是京兆三辅的市井俘浪。这些人本就商贩屠沽之徒,正好和那些西域胡人混在一起,做起了军中生意。 要不是西园军是新编,又是以边军悍勇之士为骨干,还能保持朴素。经西域胡人和市井俘浪这么个做生意法,这战斗力早就垮了。 不过这话也要说两头。 并、凉、益三州士普遍是在西园外五军的编制内,驻扎在西苑和东平观。这些营伍远离城市,终日在营内训练,这战斗力肯定是有保证的。 但内五军可就不同了,本就在城市的喧嚣,又收了一大批这种长安恶少年,内外勾结,指不定能做出多大的生意呢。 刘宏作为二十年的皇帝,其能力智力自然是有水准的。 他也知道西园五十四部的吏士良莠不齐,这些出身各异的人员补入西园军后,如何将这支军队掌控在手里就成了重中之重。 他当然记得自己是怎么被逼到长安的。 于是,这一次他将亲军交给了从不负自己的宦官们。 刘宏忘不了,在他出奔长安,艰难度日的时候,是张让、赵忠、蹇硕这些常侍们忙前忙后,供衣膳食。 所以刘宏当然要吸取教训,决定让蹇硕为中尉,权内外西园军。 而蹇硕到任后,知道刘宏的心意,自然就要着手解决西园军隐患之事。 西园军已经是关西最后一支野战军团,更是刘宏耗费了最后的家底打造的护命部队。如果这些统兵大将们和关西的世家公卿们联合,那他刘宏还能有地方再跑吗? 所以蹇硕秉持刘宏的精神,开始对西园军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造。 总而言之,这份改造的目的就是让内朝的宦官们充分掌握这支精兵,真正为刘宏所用。 蹇硕在一干幕僚的参赞下,弄了三招。 第一招就是将西园军的编制重新改为五十六部,弱化更大的编制。这五十六部将会安置在长安内外各交通节点上。 而如果要大规模征召,才开始设置将军一职,还要受监军宦官节制。 第二招就是在五十六部上上下下,方方面面都塞上宦官。从决策的军将一级,到后勤的曹吏,皆要有宦官处在关键位置上。 第三招就是厚养。其五十六的补给和军需都为诸军之冠,甚至蹇硕还建议给这些人发钱,只是因为刘宏心疼才做罢。 但即便这样,西园军的待遇也是最好的。 而这些统统都是内朝的宦官们亲自发给西园军吏士们。 蹇硕觉得这么搞,这西园军必然会被经营为铁桶一般,不为外朝公卿染指。 但可惜,蹇硕以为错了。 …… 此时,蹇硕就看着张让写下的一句话,心里发酸。这句话是: “西园军可用否?” 看到张让还不切实际抱着用西园军铲除外面的公卿的心思,蹇硕无情地摇了摇头。 三人再一次沉默。 不是蹇硕能力差,而是时不待之。 他制度设的再好也不过就一两年,原先的西园军吏士们都未归心,依旧受公卿们的影响很大。 人就是身份动物,只有用新的身份去替换旧身份,不存在没有社会关系的人。 如果刘宏再坚持个几年,蹇硕自认为还是可以将五十四部的吏士们换上新的身份的,但可惜,来不及了。 以目前来论,西园内军秉持着两不相帮,只等新皇帝即位。而西园外军因为都是关西豪族子弟充任军吏,所以毫无疑问会倒向南宫的公卿们。 这也是杨彪那些人,有胆子敢在刘宏刚死的时候,就弄死他们的底气所在。 但张让他们不是没手段的。 首先一个,那就是张让等内朝吏手上有兵。 那就是内朝的金吾卫、卫尉两支昼夜巡警的武装。这些人是牢牢掌握在张让他们手里的。 此外,大宦官们每年都出休沐宫外,宅邸内也有部曲武装。这两年为了自保,张让、赵忠、段珪这些人也网罗长安的游侠豪杰,也有数百人。 但这点人数和城外的西园外军一比,简直就是不堪了。 所以张让早就让人去河东联络了董卓,寻求董卓带兵入城。到这会,董卓应该过河了。 张让这些大宦官们在无数次权力斗争中都没有输过不是没原因的。 因为他们够狠,够果决。 杨彪等人密谋要铲除他们,事不密,让张让得了消息。自那后,张让就以刘宏的名义下诏给董卓,明面上是改迁其为凉州刺史,统管凉州平叛事务。实际上,张让密信给董卓,让他带兵入京。 而张让给董卓的条件是,让其做外朝的太尉。 到时候,他张让统内朝、董卓领外朝,中外相济,共同辅政。 所以,知道为何张让他们在刘宏临终前,始终不问辅政大臣了吧。因为他们早就确定好了。 国家大事,决于密室,这就是如今的关西朝廷。 而张让选择董卓的原因并不复杂,因为他最受关西公卿排挤。如杨彪等人,更是直言董卓必反,速杀之。所以,董卓是杨彪这些人的敌人。 另外一个原因是,董卓的使者李儒在朝长安的时候,曾密言张让,称: “公有召,我主必倾兵相助。” 之后,董卓正式加入关西一方后,可以说年年会送数车珠玉给张让等大宦官,结好张让诸人的心思不要太明显。 所以,董卓和张让实质上已经成为内外互援的盟友了。 现在张让等人要除掉杨彪他们,那你董卓自然要来出力了。 有了外兵之助,张让等人就做了两套方案。 一套是今夜剿杀杨彪等人顺利。一会等国家驾崩后,他们就会喊外面的杨彪等人入内。 到时候,他就会命值守的金吾卫们杀死这些公卿,然后去东宫迎皇子协即位。 到时候以新皇的诏书宣布录尚书事的司空杨彪谋乱,然后以诏收西园兵,将变乱控制在朝。 当然,这是最理想的局面。 因为西园外军受关西世家们的影响太大,很大可能是不会束手就擒的。所以张让等人还有另外一套方案。 那就是杀光杨彪等人后,收西园内军守长安。然后等董卓的外兵一到,内外呼应,一举镇压西园外军的谋乱。 当然,还有一个最差最差的情况,那就是西园外军打了进来,到时候宫城守不住。那他们就带着小皇帝西奔入蜀。 到那里,无论是号召各郡太守勤王还是躲在蜀地,都可以。 总之,张让等人自觉已经将事情都想完备了。 他相信,这一次还是他们胜利。毕竟你杨彪还比窦武厉害? 于是万事俱备,现在就等刘宏死了。 ……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了,刘宏还在睡。 就在张让等人以为刘宏还要挺过这一晚的时候,突然一个大喘气,刘宏突然从榻上坐了起来。 他一下子就看到了守在榻边的张让、赵忠、蹇硕。 刘宏愣了一下,又看了一眼四遭,惨笑一声: “我要死了?” 说完不等张让他们说话,刘宏问道: “协儿可在?” 此刻的刘宏煌煌大气,完全没有病态。 张让忙令韩悝去喊刘协过来。 因为要给刘宏祈福,刘协没有住在东宫,而是就住在前殿之后的宣室。 宣室是刘宏所居的正殿,刘协还是皇子,按道理是不能住的。但谁都知道刘协是必然的天子,为父祈福住一下没人会说什么。 因为宣室距离前殿很近,所以韩悝带着两个健寺很快就将刘协背来了。 这或许才是张让安排刘协住在宣室的真实原因吧。 刘协入内,看着红晕的父皇炯炯有神的看着自己。 早慧的他知道后面要发生什么,只能强忍着悲痛: “父皇。” 刘宏点了点头,继续对张让等人道: “与丧,置梓宫,待复京都,葬文棱。” 然后他又对儿子刘协认真吩咐: “如果不想你父皇停尸于室,伱就给我打回京都,听懂了没?” 刘协悲戚点头,似是要将父皇的这句话记在灵魂里。 刘宏交代完身后事,趁着脑子还清楚,忙下旨: “加宗正刘松为大将军,以太尉马日、司空杨彪、司徒赵谦主外朝,大长秋张让主内朝,共同辅政。” 听了刘宏的话,尚书郎阴脩立马草诏。 这是刘宏的遗书,事关重大。 就在阴脩挥笔写完,刘宏偏着头望了一会东边。已经没有气力的他,倚在榻上,手指东方,高呼: “向东,向东。” 声毕,刘宏手滑落了下来,陷入了黑暗。 就在刘协要哭的时候,张让一把捂住了他的嘴。然后他就听到张让恶狠狠地下令: “动手。” 然后不等阴脩反应过来,他后面的两个健寺就在身后用白绫将他勒死了。 而在殿内,那些不属于张让阵营的内朝吏们也纷纷步阴脩的后尘。 甚至在边塾记载起居的太史令王立也没逃过毒手,他刚刚在竹简上刻下一个“篡”字,就被勒死在了竹简上。 此时的将作大匠吴修早已经吓得浑身发抖,他捂住嘴,让自己不出声。 两名健寺已经将白绫绕在了吴修的脖子上,但最后张让的声音传来: “将作大匠要留着,后面要他管国家的梓宫呢。” 听了张让的吩咐,白绫落下了吴修的脖子,他逃过了这一劫。 此时,年幼的刘协惊恐的看着这一切,他想哭,但嘴被张让死死的捂住了。 他看见赵翁翁将刚刚尚书拟好的遗诏捡了起来,然后丢进长信灯烧了。 再然后赵翁翁就从袖子里抽出一份诏书放在了父皇的手边。 刘协还看到那个叫段珪的黄门,一手夹着一具尸体就往宣室的方向走。他后面还有其他几个黄门,皆扛着一具尸体。 很快,前殿的尸体就被打扫一空,在黄门们的收拾下,又恢复成了原状。 做完这一切,这些黄门又退到了黑暗,仿佛从来没出现过。 刘协明白了,这一切早就是准备好了的。 张翁翁要干嘛? 就在这时候,他听到了张让那阴冷潮湿的话: “陛下,你以后就是陛下了。国家已经走了,再也护不住我们了。而现在外朝的那些虎狼要杀了我们爷孙,这一夜,我们爷孙要搏命了。陛下,你准备好了吗?准备好,就和老奴一起去迎接后面的事吧。不要怕,怕也没用的,这就是汉家皇帝必须要肩负的。不过陛下,有老奴在,这后面,你就放心吧。过了今夜,这大汉的全体子民,都将会迎接他们新的国家。” 听了这话,刘协身子发冷,继而浑身燥热。 第四百七十八章:血殿 此时在殿外,杨彪的耐性已经耗尽。 他再忍不住对当头的刘松道: “宗正,这个时候咱们该进去。哪有圣上不虞,臣子却不在的道理。” 刘松当然知道杨彪说这话的深层意思,那就是如果皇帝驾崩了,但他们不在,就没准给殿内那些内朝臣矫诏的机会。 此前宦官集团之所以能镇压党人和士大夫集团,就是因为这些宦官矫诏调动城内的军事力量。 但刘松作为宗室,维护皇家的威严就是最大的道理。 没有圣上的传旨,私闯前殿,那是何等忤逆不尊的行为。所以即便刘松心里也是如杨彪一样担忧,但还是忍住了。 他面无表情: “臣子的道理就是陛下让我们到哪就到哪,别那么多心思。” 这话说得有点重了,杨彪毕竟也是三公之一,还是如今清流之柱,这么说让杨彪有点下不来台了。 但又如何呢? 刘松对杨彪的跳脱实际上是非常不满的。 他也隐隐约约听说杨彪结社了一批士族少壮,要学当年陈蕃那样,举行兵谏,好彻底铲除宦官们。 但这种举动在如今的局面下可以说是非常不智的。 前线函谷关已经大战,本来陛下不虞就已经影响了前线士气了,要是再爆发内乱,那关西还能抵挡住关东? 所以对于杨彪这种不顾大局的小动作,刘松绝不容忍。 杨彪见刘松这么食古不化,还想再劝,就见其人已经拂袖背着自己。 杨彪大怒,难道他就是好相与的? 就在他破口要骂的时候,太尉马日就拉住了他。 马日出自扶风马氏,是本朝真正的戚室。别看他杨彪出自弘农杨氏,但真要论,这马氏才是关西第一。 所以当马日拉住杨彪后,他就是有气也没法发,只能远远对着刘松嘲了句: “竖子,诚不可与谋。” 在杨彪和刘松这边闹的时候,人群的后面,刘范额头冒着虚汗,正不断瞅着人群里的其他人。 这些人和他一样都是胖大打扮,朝服里一定是穿了东西的。 这几个或是杨氏的门生,或是心怀忠义的僚属,锐意进取。总之这些人是关西朝廷里的少壮派,平日皆以杨彪为魁首。 这些人有十二人,分别是刘范,李约、韩贞、李舆、马宇、王璠、郭行、罗立、孟琯、顾邕、魏纪、魏艾。 这十二人就是杨氏的十二虎将,这一次铲除宦官们就是他们和杨彪等人策划的。 而且这些人不仅自己策划,还要自己动手。 这就是汉士之烈。 千万别觉得这些人都是什么幸进之辈,只是想在大事中谋得一份富贵。这里面哪一个都是有身份的。 如刘范就是益州刺史刘焉的长子,妥妥的宗室之后。按道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种动刀兵的事怎么也轮不到堂堂益州刺史之子来做。 但刘范偏就做了,而且还是这个集团里的核心人物。正是他鼓动杨彪为汉室计,当断则断。 而如李约、韩贞、李舆等,都是关陇的巨室子弟,举荐入朝为郎。这三人素果敢坚毅,志勇决略,在被刘范聊了几次后就毅然加入了杨彪这个队伍。 然后像马宇、王蟠、郭行、罗立、孟琯、顾邕、魏纪、魏艾等,不是来自扶风、就是来自太原、或是偏僻江南,都是有一份能说道的背景的。 但这一刻,这些人皆如匹夫一样,决定亲自有手中骨朵,下场拼杀。 为何要如此呢? 这是孟琯的建议。 孟琯出自扶风孟氏,是前凉州刺史孟佗的儿子,他还有一个弟弟孟达。 和他那个攀附宦官的父亲不同,孟琯自幼就痛恨宦官,许是对其父阿谀的行为不耻的一种逆反吧。 孟琯自负奇才,锐意进取,不以其父荫就蒙童子郎,之后又以文章效用兰台。当时杨彪就为侍中,是孟琯的上司。 二人因皆愤恨宦官倒行逆施,性格上也是那种诡激乘险的,所以建立了非常深的私人关系。 这一次行动,孟琯就是主谋之一。 就是他建议大伙皆披内甲,袖藏骨朵,就在前殿将那些大宦官们给铲除。孟琯从历次倒宦失败的经验看到,宦官们因为背靠皇权,牢牢掌握着大义,所以总能获得禁军的支持。 别看张让这边怕关西豪族们对西园外军的影响力,实际上杨彪等人同样怕张让他们所代表的皇权。 想让底下的西园军吏士们起兵攻打皇宫,这背后的难度太大了。更不用说,这次倒宦就是杨彪一门的意思,如马日这样的太尉都被蒙在骨子里。你说,杨彪能策划得了几个兵。 这里面还有一个关键人物是杨彪忌惮的。 他就是傅燮,前执金吾,现在的射生校尉。 按照汉家制度,执掌南军,守卫未央宫宫门和宫内的是卫尉及其卫士。而前执金吾是统北军,卫戍京师,拘捕犯法官员。 所以卫尉和执金吾一里一外共同守护长安安全。 但这是以前了,在刘宏西巡长安后,他几乎将所有的兵力都用来建立西园军,自然没有足够的兵力再重建一支卫尉。 但刘宏也知道西园军规模太大,来源又芜杂,根本就不敢让这些人作为自己的宫卫。 所以他将自己最放心的射生军作为宫城宿卫。 射生军本就是宗室、勋旧子弟,又简拔了关西豪勇之士充任,无论是战斗力还是忠诚度都是有保障的。 所以换句话说,傅燮这个射生校尉就是掌管了京城禁卫大权。 如果杨彪能将傅燮拉到他这个阵营,那确实不需要他们这些个世家子弟亲自操刀,但问题是人家傅燮根本不可能做这事。 杨彪素知傅燮,别看这人被圣上三起三落,但论忠心,可能是在场之人最忠心的一个。 要是以倒宦为借口就能拉拢此人,此人也不会在河南世家清君侧的时候连夜弃军去追陛下。 所以在无法得到傅燮的支持,又没有名分调动城外的西园屯军,留给杨彪等人的破局之路就只有如今这一条了。 当陛下驾崩后,就直接在前殿锤杀宦官们。然后得到大义名分后,自然可以调动傅南容这些人。 如此博浪一搏自然凶险万分,但却正合这些激情亢奋的少壮派的意。 匡扶大汉,就从我辈锤杀宦官们始。 为此,他们专门买通了守卫端门的端门尉葛礼。 这里面中马宇和葛礼是同乡,本来就认识。之后马宇为了拉葛礼入伙,整日请葛礼喝酒。 葛礼这人还爱博戏,马宇就专门组局输钱给他。这时间一长,马宇就和端门守卫这些人混得厮熟。 这一次,之所以他们能带甲执骨朵入内,就是因为那些端门卫士们压根没检查。 宫禁之松,由此可知。 但可惜这般严密的事情,却还是泄露给了张让等人。 泄露之人正是杨氏一党之魏艾,他本人曾是阳球的门下。之后阳球造反被杀,他被贬外县。其境内有阉竖豪奴扰民占田,魏艾一把杀之。 之后魏艾因为理政颇有声名,就再次入选中郎入京。之后更是机灵地随刘宏车架入长安,超拔为京兆尹。 杨彪因魏艾是阳球门客,心里有点惭愧,毕竟当年是他激将阳球伏王甫,才使得阳球而死的。 所以杨彪就对魏艾有一点补偿心思在。此外这人又在地方上杀过宦官的豪奴,就认为可用,以实情相告。 但实际上魏艾早就和张让等人有了交道,他这个京兆尹就是这么巴结来的。 所以,除了不知道杨彪怎么动手,他密谋的一干事等皆早被张让等人获悉。 而对此,杨彪这些人还一点不清楚。 …… 杨彪耳尖,突然就听到前殿内好像有什么东西打翻了的声音。 他心里大疑,再不顾体统,高喊: “陛下,我等在外祈福,殷殷切切,不知道陛下龙体有没有好些。” 杨彪的话自然惹来了刘松、刘艾、傅南容等帝党的怒视,怪杨彪打扰了陛下的休息。 但很快众人就发现不对了,因为随着杨彪的询问,殿内竟然鸦雀无声。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陛下已经……? 还不等他们想到最坏的结果,里面传来一黄门的召入声: “陛下传召宗正刘松、太尉马日、司空杨彪、司徒赵谦入殿。” 对于这个诏令,除了杨彪之外没人有疑惑。 因为这份名单明显就是辅政大臣的人选,而且非常符合陛下的制衡之道。这必然是陛下的诏书。 所以没有任何疑惑,刘松、马日、赵谦纷纷将衣冠正好,就到前殿脱鞋,然后两边的小黄门们依次将这些公卿给扶上殿。 但杨彪却一动不敢动,他现在额头上止不住在冒汗。 因为心里有那些事,所以在听到要召他入内的诏命,杨彪第一时间就觉得不可信。 他转头望了一眼后面的刘范、孟琯等人,从他们的脸上也看到了不安。 这个时候孟琯已经顾不得惹眼,跨步走到了杨彪一边,抓着杨彪的手就劝: “司空,恐有诈,万不能入内。” 杨彪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但陛下有诏,他如何能不入内?而且,他自认为谋事严密,今日之事绝不可能被张让这些人知道。 这个时候,那个一直垂着脸的小黄门又小声催促了下: “司空,陛下时间紧迫,万不能再耽搁了。” 杨彪想着里面正在商量辅政大臣的人选,他没有任何理由不去分这圣上驾崩后留下的权柄。 于是,他一咬牙,就利索地脱了鞋,也不用小黄门扶,就阔步入殿了。 望着杨彪的背影,孟琯心里满是不安。 第一次感觉计划超出了自己的掌控。 …… 两边的小黄门刚推开殿门,杨彪就看到陛下躺在床榻上,不发一语。而之前入内的刘松、马日、赵谦三人就跪在床榻,低声说着话。 就在杨彪踏入殿后,后面的殿门就封上了。 还不等杨彪说话,站在柱后的段珪就走了上来,直接将杨彪推地踉跄。 然后就听这段珪道: “圣上有诏,你何敢怠慢?还不速速上前。” 杨彪知道自己理亏,抿着嘴,默不作声就踏步上前。 他因为肚子有气,所以走的时候腰是直着的,然后等他走到距离床榻几步的时候,下意识就要低头。 突然,他瞥到了刘宏那苍白的脸,心里一惊,接着他就做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举动。 只见杨彪猛然就跳到了刘宏一边,手直接放在了他的鼻子下。 这一摸,杨彪懵了。 他马上就对刘松、马日、赵谦喊: “陛下薨了。” 刘松三人大惊,他们一直恪守人臣的本分,一路弯腰垂目,不敢看刘宏一眼。突然听到杨彪说这个话,哪个不惊。 就在三人也要上前试的时候,黑暗中的张让说话了: “陛下遗命,要让三公和宗正一起陪他走。各位公卿,老奴只能遵从陛下的遗命了。” 也是张让说话的这个功夫,段珪已经带着另外一名小黄门拉着条白绫就向杨彪冲了过来。 段珪狞笑: “司徒,得罪了。这白绫是陛下赐的,你可别推了。” 但就在他要套住杨彪的时候,一阵剧痛就从天灵盖传来,然后他就不知道了。 但在场的其他人可看得分明,确是刚刚杨彪不知道怎么就从袖子里绰出个铁骨朵,然后对着段珪的天门就是一锤。 这一下,直接把段珪的脑袋砸得稀烂,各种红的白的撒了一地。 这变故吓了张让一跳,他扯着嗓子就嘶喊: “一起上,直接用匕。” 到底还是张让狠,直接让下面的带这匕首。 杨彪确实有点气力,但如何挡得住前后左右的攒刺。 匕首顺着内甲的隙缝刺破肌肤。 不一会,杨彪就已经倒在了血泊中,从头到尾一句话没说,就这么眼睛死死地盯着张让。 而杨彪一死,剩下的刘松、马日、赵谦也被捅死在了前殿。 张让见大局已定,走到杨彪面前,忍不住嘲讽道: “你怎么和我斗?你父都只能在我门下低眉,你哪来的勇气?” 说完,他就对屏风后的刘协道: “陛下,大事已定。” 但他一抬头,就怔住了。 他发现刘协根本没在屏风后。 人呢? 第四百七十九章:雄主 第4八0章 雄主 张让没找着刘协,彻底慌了神。 刘协是他们大义的名分,没有他在手,外面的大臣们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忙让人到处去找,甚至后面的宣室也让人翻了一遍,但还是不见刘协踪影。 这个时候老搭档赵忠上来制止了张让的盲动,冷静道: “如今宫门紧闭,不管是小儿自己走失,还是有人别有用心,都不重要,左右跑不了。当务之急是解决外面的那些关西崽子。” 张让知道赵忠说的对,深呼了一口气,按捺住心里的不安。 他也知道这里毕竟不是宦官集团潜心经营的洛阳宫,能召集这一班死士就已经费了老大功夫了。所以这一次出什么意外,他和赵忠都不意外。 此时蹇硕已经扒开了杨彪的朝服,露出了里面的内甲,又看到从杨彪手里跌落的铁骨朵,他皱着眉对张让、赵忠道: “这事情有点不对。你们说今夜这杨彪不会就想用这骨朵锤我们吧?” 张让马上就摇头: “不可能的,那杨彪清流子弟,就是有把子力气,想靠他一人一锤,能杀得了谁?所以……” 赵忠和蹇硕相视一看,不约而同: “所以他们必然有同伙?” 张让点头,正要吩咐下一步的行动时,殿外传来清朗之声: “司徒还安否?” …… “司徒还安否?” 此时,在殿外,孟琯和刘范扯着嗓子在那大喊。 而他边上的几个武臣,如傅南容、第五永、盖勋等人也是神情严肃。因为他们都听到了殿内的打斗声。 在又喊了一遍后,依旧没人回应。 杨彪集团中的李约、韩贞、李舆已经急了,他们直接将外面的朝服一脱,露出了里面的甲衣,举着铁骨朵就高吼: “为国除贼。” 而这番举动直接让在场的大臣们大吃一惊,他们怎么也理解不了局势是怎么变成这样的。这些武勋是怎么带甲械入禁的?这些人是在造反啊。 傅南容当即就站了出来,怒斥李约、韩贞、李舆三人: “尔等好大的胆子,竟敢带械入禁!端门卫何在?来人,将这三叛逆给我拿下。” 傅南容的声音洪亮且坚定,不远处断门的值守执戟郎听到后,大声唱喏,随后就向这里奔来。 孟琯这时候也慌了,此时他顾不得训斥那三个莽夫,马上就跑到傅南容那里卑辞道: “傅公,这是误会,如今不是我们在这里自相残杀,而是要一致对敌啊。殿内必然发生大变,我恐诸公已遭不测啊。” 傅南容迟疑了会,但最后还是对赶过来的一队长戟浪道: “你们先将这三人扣押,然后随我入殿。” 那边李约、韩贞、李舆三人还要反抗,就见孟琯对他们摇了摇头,这三人才不作罢,只能交了械。 而那边傅南容见这三人配合,也没有让人为难,就带着五六个长戟士要上殿。 这时候守在殿门外的小黄门焦急道: “校尉,万不能如此。” 傅南容一句话不说,先是将那小黄门推开,拾级而上。 见傅南容要硬闯,直属于光禄勋下面的郎卫站不住了,这些人都是这两年入荫的关西世家子弟。 比如这一次值守在前殿的郎卫就有王允的侄子王凌。 虽然他也听到了殿门内的扭打声,但他的职司就是守卫殿门,所以不管里面发生了什么,没有诏就不能放一人入内。 他将长戟一竖,顶着傅燮的胸口,义正言辞: “傅公,别让弟兄们难做。我等为郎卫,职责所司,我等在,公就别想闯殿。” 王凌是他们这一批郎卫的领头羊,有他做表率,其他几个郎卫也举起了长戈。 但傅燮甚至都没肯搭理一下王凌,直接从后面的手下抽过一杆长戟,然后迅如闪电就将王凌的戈矛抽飞,然后又顺势抽在了王凌的小腿上。 王凌吃不住劲,一下子就跪在了傅燮的面前,满脸涨红。 收拾完太原的垂髫小子,傅燮顶着其他卫士们的戈矛就继续前进。而那边郎卫们扛不住傅燮的压力,纷纷后退。 就在傅燮要打开殿门,殿门洞开了。 就见大长秋张让高举手中的绢诏,阔步而出,对下面的群臣悲戚道: “陛下,薨了。” 这个时候,所有人都跪了下来,掩面哭泣,表达对于这个帝国之主逝世的悲戚。 在公布了这一噩耗后,张让接着怒吼: “陛下是被杨彪那些人给气死的。当时陛下垂危,紧急下了这份遗诏,但谁知杨彪那几人,非说此诏不可用,一定要自己做辅政大臣。陛下垂危之际,还贪恋权势,可鄙,可鄙。最后陛下就是被他们给气死的,临死前让我等除掉杨彪这等逆贼。” 此言一出,在场人鸦雀无声。 张让这番话怎么听都漏洞百出,下面的哪个不是精明人,根本不相信张让的说辞。 是,陛下是昏了点,但如何也做不出让三公和宗正一起殉的荒唐事来。 而且就只说陛下是被三公们给气死的这一条,就颇为滑稽。 是,司空杨彪为人确实耿介了些,但司徒赵谦是儒宗,最恪守人臣之礼,无论如何都不会做出那种悖上的事情来。 所以,真相只有一个,那就是宦官们再一次政变了。 而且这一次他们照样是赢了。 有遗诏,有刘协,张让等人已经将大义彻底抓在了手上。 于是,众人沉默,对张让的行动表达了某种程度的屈服。 张让看下面这些人低头无人反抗,心里冷哼: “就知道你们是聪明人,识实务。” 不过就在张让以为大局已定的时候,一直默不做声的孟琯不知不觉已悄然站在了他的下面。 等张让反应过来的时候,孟琯已经距离他不过四步。 张让皱着眉,训斥道: “你是何人?为何不跪?” 见自己已经被发现,孟琯再不隐藏,从袖子里拎出铁骨朵,暴起一跳: “狗贼,吃我一锤。” 张让吓了一跳,慌不择路就往后面退,但哪还来得及? 怒火早就憋不住的孟琯奋起千钧力,一骨朵就将张让的脑浆给锤得四溅。 权倾朝野二十多年的张让就这么戏剧的死在了前殿上,步刘宏之后。 说来张让是真的冤,他还是知道这下面潜藏了杨彪的同党的,心里也加了点小心。 但奈何事情太顺,志得意满下一时就失了防备。 但说到底,谁也料不到会有人有胆子在众目睽睽之下锤杀一名朝庭的大长秋的。 杀了张让后,孟琯一抹脸上的脑浆,嘶吼一声: “大家和我上,为国除贼。” 随着孟琯一声令下,其他杨彪同党纷纷甩掉朝服,露出精甲,高吼着跳上了陛台。 乱了,乱了,整个现场都乱了。 随着张让一死,宦官们一下子失去了主心骨,尤其是又看到赵忠偷偷溜回了殿内,剩下的小黄门们再没了抵抗之心,也溃逃到了前殿内。 孟琯和刘范以及李约、韩贞、李舆等人已经杀红了眼,只要看到没有胡须的就是一锤。 殿前的陛台上到处都是尸体,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而杀戮还在继续,此时的孟琯等人已经顺势杀进了殿内,一入殿,他们就看到躺在灵床上的刘宏。 本来这些人哪敢在这种地方撒野,但现在唯有暴力。 杀! 尤其是李约、韩贞、李舆三人都是武夫,这时候更是百无禁忌。 看到一个小黄门上前抱住刘宏的尸体,李舆上前就是一锤,那红的白的不仅染在了龙榻上,更是将刘宏洒了个满脸。 那苍白雕枯的脸混上这些腌臜物,更是阴森恐怖。 李舆的唐突举动还是吓了孟琯一跳,他忙拉住李舆,却险些吃了他一锤。 这个时候,孟琯知道大家都杀疯了,没人再能制止混乱。 一声声惨叫下,杨彪一党就准备杀向后面的宣室,却在这个时候,哀嚎声传来。 孟琯一个机灵,因为他从这惨叫声中听到了熟悉的声音,那是刘范的声音。 他忙带着李约、韩贞二人去后面,就见刘范被四五根箭矢钉死在了廷柱上。 不等他们要退,又是一波箭雨从前面射来,孟琯直接就被一箭射穿了喉咙,死在了刘范的脚边。 之后箭雨又攒射了两三遍,此时前殿之内已经没有了一个活人。 等傅燮、盖勋踏入前殿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那些穿着内甲的青年大臣已经都倒在了地上,而赵忠的党徒们这会正一个个补着刀。 这个时候,赵忠直接先声夺人: “诸公,如今还要我再多说什么嘛?这些人披甲闯殿,冲撞龙榻,死不足惜。如果这些人不是乱党,那还有谁是?” 这个时候傅燮、盖勋再没有话说,尤其是是傅燮看到陛下的尸身被这些人玷污,心里更是暴怒,他抱拳道: “此等乱党此不足惜。” 赵忠颔首,幸亏他留了一手,从武库中私送了一批手弩入宫,不然这一次真的要翻车。 不过好在这一次他赢了,就是可惜了老张了。 哎,这一路走来,老曹走了,老王走了,现在老张也走了。现在就他和蹇硕了,但这人又和自己不是一路,不是这一次利益一致,怎么都不会联合在一起。 算了,且走着吧。 他对傅燮、盖勋二人道: “如今宫禁大乱,门禁也关。为防有人借机生事,今夜宫门无我令,谁都不准出宫。” 傅燮、盖勋二人点了点头,又互相看了一眼,由盖勋道: “赵车骑,我二人对此令无异议,但有一点,我二人想看一眼手书,并见一面陈留王。” 赵忠听了这话一咯噔,但面上不动声色: “陈留王此时悲愤异常,已经在后宫休息。这些天陈留王为陛下祈福,不眠不休,现在还是不要打扰的好。不过,这遗诏你们可以看。” 说着,赵忠就走到了殿外的血泊中,找到了已经不成人样的张让,从他手里捡起了遗诏,然后递给了傅燮、盖勋二人。 两人恭敬的接过遗诏,然后快速浏览了一遍。 他们作为刘宏信赖的肱骨,平日里会收到不少密诏,这些都是刘宏亲自手书的,所以二人只一看,就知道这密诏确实是陛下的手笔。 但二人在看了遗诏的具体内容后,却心里犯了嘀咕。 内朝的辅政人选自然没问题,就是张让、赵忠二人。但这外朝的却是董卓和另外一个叫魏艾的。 这两人一个是外将,一个是京兆尹,虽然也是权重人物,但如何也轮不到他们做辅政啊,尤其是这名单上,三公一个没有,就更让人怀疑这一切的背后了。 但二人知道这又是陛下的手书,所以即便再不解也只能接受了。 之后,两人就指挥金吾卫和郎卫们一起收拾残局,而赵忠则丢下这里,退到了后殿。 此时,赵忠当务之急就是要找到刘协,不然这一次大汉就真完了。 而对此,傅燮、盖勋二人并不清楚,他们只当赵忠回后殿去照顾陈留王了。 而此时,咱们的陈留王到底在哪里呢? …… 出乎所有人预料,此时的刘协并不在未央宫。 他正随一个裹着披风的壮硕武吏,快步走在复道上。 这条复道是前汉惠帝时期修建的,专门用来连接西边的未央宫和东边的长乐宫的。 当年,惠帝因为要隔三差五就要去长乐宫拜太后吕雉,而从未央宫走到太后所在的长乐宫,一共要走几里地,而且还要穿过数条街巷。 为了安全,惠帝每次都要封道清街,非常不便。于是,他就修了这条架在天上的复道,从武库一路修到长乐宫。 此时,那壮硕武吏走在前头,看刘协走的越来越吃力,忍不住道: “王上,要不还是我来背着你吧。” 但刘协好强,拒绝道: “走,本王可以。” 那壮硕武吏看着刘协坚毅的面容,忍不住想到: “王上真是雄主之器,也许王上在二兄的辅助下,没准真的能再造山河。” 这名壮硕武吏正是奉车都尉董旻,他有个很出名的二兄,叫董卓。 不怪董旻对刘协评价这么高,因为愣是谁在知道此人在这一夜所做的事都会忍不住有此评价。 那么,咱们的小皇子刘协,到底做了什么呢? 有人说这十章写的是狗屎,是没脑子的表现。行吧,不喜欢这些,这段资料片就结束吧,下一章转到河北。 第四百八十章:弹劾 直到现在,董旻依旧记得刚刚陈留王找到自己时,自己的那份惊疑。 和他的二兄不同,他一直是在京都宦居,算是某种程度的人质。只是这种事情没人会点出来,他也没人质那种不自由,反而做到了奉车都尉的职位。 这职位就是掌管皇帝的车舆,一直随伴在左右的近臣。换句说,论亲近,他可比自家二兄要被刘宏信任得多了。 不过这依然不改变,董旻是人质的事实。尤其是二兄在东西两京之间的犹疑,就更让这个本质凸显出来。 所以董旻从来都在京中做好好先生,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不明白为何刘协会找他。 但刘协找到他说的第一句话,就让他心里一颤: “都尉姓董?说来就是咱戚家人。本王自幼失恃,全是太后恩养长大,太后常说要和族人们多亲近。本王是第一次见到都尉,就觉得亲近,再听人一说,你正是太后的族人,所以就冒昧来打扰都尉了。” 刘协这里的说自幼失恃,董旻是知道的。 这说到了宫内的一桩密事,那就是当年还在洛阳宫的时候,这刘协的生母王美人。 王美人聪敏有才明,能书会计,是宫内少有的贤良淑德者。 之后王美人有孕,本该和和美美生下孩子。但可惜,她是在宫内,她遇到的是何皇后。 本朝后宫有一怪事,那就是帝嗣不盛,甚至之前的桓帝,后宫采女五千,却没一个儿子。他薨后,帝位悬置,这才有了刘宏入宫。 这背后的深层原因就是宫内斗争的激烈化。 谁都知道母凭子贵的道理,所以如果遇到一个狠辣的皇后,那宫内那些在孕的统统都要遭殃。 即便生下来,你也长不大。 而刘宏也懂这个道理,当年还不是皇后的何氏生下刘辩的时候,就将他送出宫养,就跟着一个叫史子眇的道士家长大的。 而现在何氏做了皇后,非但没有与别人共情,甚至作为既得利益者更加重拳出击。 她在宫内下令,宫内有孕的统统都要流掉。 所以当时王美人知道自己怀孕了,都不用何皇后对付她,她自己就喝了堕胎药。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王美人虚应何皇后的手段,喝了药却一点事没有。 她和人说,她梦到了负日而行。 这下子何皇后不能容他,等知道王美人已经将孩子偷偷生下来,雷霆大怒,直接让人鸩杀了王美人。 而那年,国家大怒,差点就废了皇后,不是宦官们保着,早就没何皇后什么事了。 而那以后,刘协就被董太后养在身边,也叫董侯。 这些东西对于别人是秘辛,可对于董旻这样的内朝官来说,就是再了解不过的东西。 说实话,他并不同情王美人,毕竟做那样的事哪会没风险。但对于自幼无母的刘协他还是有点同情的。 但当他将这事写给外郡的二兄后,却遭来了二兄的训斥: “人出生在帝王家,轮得到你我同情?” 不得不承认,二兄说的对。 于是,这件事就被董旻抛到了脑后,直到这一次这个陈留王来找他。 董旻是一个很有政治敏锐度的人,他第一时间就从刘协的话里听出了别样的意思。 他说什么?说咱和董太后是族人?那可真的不敢攀。 董太后是河北人,咱家董是陇西破落户,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但在刘协的嘴里却成了一家人。 刘协明摆着是要拉拢自己,或者说是要拉拢他背后的二兄。 难道这刘协已经看到了如今局势的复杂,已经开始做准备了吗?这一切是谁教他的?董太后? 但不管是谁的意思,对面已经说出了拉拢董家的条件,那就是承认董卓为董太后的族人,那到时候等刘协登基,他们董氏就是外戚了。 虽然在我大汉做外戚委实过于危险,但真让谁做,谁都不愿意下来。 于是董旻心动了,但他不敢行动,只是迟疑道: “回大王,我与太后非是一家,不敢僭称。” 但刘协却不承认,抓着董旻的手,便称: “国舅何谦,太后都说是,那还能不是。来,咱们甥舅找个地方好好亲近。” 就这样,董旻糊里糊涂被拉进了宣室。 而发生这段对话是什么时候呢?就是陛下正病笃躺在前殿的时候,而那个时候刘协就出击了。 之后到了宣室,董旻知道了刘协到底要他做什么了。 总之就是两件事。 第一件事请他稍微一点护着刘协到长乐宫去。 第二件是等他二兄入京后,请他稳住外面的局势。 董旻当然不明白这两件事的用意,而刘协并没多解释,只是回了句: “今夜宫内将有大变。” 之后事情的发展就和刘协说的一样,前殿内杀的血流成河,而刘协却趁着无人注意溜回了宣室。 直到现在,董旻依然有点不敢相信,难道这一切都是眼前的这名孺子预料的? 委实早慧了些。 董旻只要稍微琢磨一下就猜到这次事的最大受益人就是眼前的刘协。 首先一个就是宦官们实际上并不太支持刘协,甚至一定程度上是有仇的。因为当年杀害他母亲的何皇后就是在张让等人手上保下的。这些人也几乎都是支持的皇子辩。 另外就是外朝的公卿们普遍也孩视刘协,只将他当成了个孺子。这个时候两派厮杀,受益的就是刘协及其陈留王党。 董旻是知道的,这皇子刘协去年被封陈留王后,就得开府。朝内不少俊彦都聚在他的麾下,如名士胡潜、谒者法正、射援、吴匡、来敏等人,都是一时俊彦。 这些人统统被称呼为陈留王党,可能这一次出谋划策者就在其中。 除了刘协获益,他们董氏也不差。 他不知道刘协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知道了他二兄已经提兵来京。本来二兄是要压在宦官们这边的,但现在有外戚这份皮子,谁还管你宦官给的三瓜两枣啊。 属于他们董家的泼天富贵,来了。 但现在不是再多想这个的,董旻还要守住长乐宫。他用脑干想都知道,一旦知道刘协在长乐宫,宦官们会如何疯狂。 想到这里,他望了北面的天空,期盼他的二兄来得能再快一点。 …… 无论是赵忠还是董旻都盼着董卓带兵速来,但出乎所有人预料,如今已经官拜关西前将军,封武功侯的董卓,这会会却刚刚渡河。 这会,在距离长安四百里外的临晋之野,一支多达两万人的精锐兵马正在驻扎。 只从那旗帜和秦胡的羌笛就知道这支兵正是董卓的前将军集团。 实际上,董卓五天前就已经抵达这里,然后就开始按兵不动。这是他幕下的新幕僚贾诩所献的方略。 自李儒第一次出使长安,回来后就和董卓说贾诩是一个难得的人才。然后董卓就用最粗暴的方式,直接让人半夜将贾诩掠到了河东。 面对董卓的威逼,贾诩没有任何犹豫就同意加入了河东幕府,而且不敢有二心,全心全意参赞计画。 而这一次贾诩给董卓献的就是坐山观虎斗。 一开始董卓收到张让的书信后,也没多想,带着兵马就从蒲坂渡过大河。但走到临晋的时候,贾诩却给他建议,可以暂停在这里,以观长安之变。 董卓多醒目的一个人啊,当时拍着大腿就说这个建议提的好。 现在内外朝相斗,他急个什么劲?打,先让两边打的都剩最后一口气,那时候才是他董卓收拾残局的时候。 于是,董卓就真的停在了临晋不走了,将自己的老营设在洛水东十里的一处平原上,然后就将各部散了出去,分地驻扎。 而董卓停在了临晋后,就以前将军的符节,让临晋县提供他军队一个月的粮食。 董卓有两万人,不提军马这些牲口,只是人吃的,一个月也要四万石。 这么庞大的军粮简直是要临晋令的老命了。但他不敢不给,因为宦官们给董卓的诏书就有一条,让沿路郡县供应大军所需。 除了这一条外,临晋令更是怕董卓这个人。此人麾下都是秦胡义从,不给军粮,这些人就会直接来抢。 于是临晋令只能硬着头皮找来县内大族,一起分担这批军粮。 董卓的凶名,这些大族哪没听过?只能认倒霉,给董卓大军输献粮食。 当然其中也有头铁的,自恃朝中有人,不将董卓放在眼里。随后就遭到了董卓的报复,整个坞壁都被劫掠一空了。 这下子杀鸡骇猴,无人再敢忤逆董卓的意思。 就这样,靠着本地源源不断的输献,董卓的前将军集团就这样留在了临晋,时刻观察着长安的局势。 此时,董卓就在大帐内和李儒私下说着话: “文优,你就是郃阳人吧,现在不忙,要不允你休沐几日,让你回去衣锦还乡一番?” 董卓这样的西北军汉就是这样的实诚汉子,人生最风光莫过于衣锦还乡。 但李儒摇了摇头: “主公,儒料京中大变就在这几日。我们要时刻观察形势,一击定乾坤。” 董卓笑了笑,没再坚持,而是问起了现在的局势: “现在这局势你再给我透透,总有点不踏实。” 于是李儒道: “如今局势确实颇为诡谲,但从整个天下来论,可以用两京对立,群雄逐鹿来言之。两京对立自不用说,这关东关西都已经打了三次大规模的战事了,怕一时谁都打不开局面。而群雄则是河北和关东的形势。” 董卓点头,意思李儒继续讲: “自卢帅覆于左人亭,如今燕山以南、大河以北悉为泰山军的势力。彼一旦消化了河北,能得万骑,带甲十余万的庞大兵力。此等军势,天下不可与之争。至于汝颍的袁绍、南阳的袁术、青州的刘虞,皆能称一时之雄,但怕是挡不住泰山贼的。” 即便不是第一次听这句话了,但董卓还是焦急得站了起来踱步,他恶狠狠地望着北面,骂道: “我料卢子干是天下名帅,没想到败在了饥民土寇手里。” 但嘴里是这么说,心里却是庆幸自己见机快,发现形势不对,就穿太行山回到了河东。不然再留在河北,他董卓也要折在张冲小儿手上。 其实董卓如今的行动,正是对张冲拿下河北的一种反应。 他为何要冒着巨大风险提兵入京?就是因为张冲给他的压力太大了。如今占据了整个太行山东麓以及河内北部的泰山军,随时有可能从北面和东面,两面包抄河东。 如果董卓再不采取行动,他根本扛不住泰山军。 而他和李儒商议的行动就是趁着这次机会,控制关西中枢,以关中四塞之险要阻挡泰山军。 但这里面的一个难度是,董卓的兵力并不占优。如今长安是采取强干弱枝的策略,光在京兵马不下七八万,如果硬碰硬的话,河东军团可能拢不住这个局面。 所以还是得靠大义,但到目前二人还是想不到有什么好的名义,这也是他们一直留在临晋的一个原因吧。 这种事情,二人并没有找幕下的其他幕僚商议,毕竟大事要严,必止于私室,必止于二三人。 从这一点,这个西州老革的确要比膏粱子弟杨彪要强出不少。 不过二人的这个头痛事很快就会不成问题,天上掉下的泼天富贵很快就砸在他董匹夫的头上了。 …… 远在河北邺城的张冲万万想不到自己会是千里之外的长安血杀的动因。 实际上这也不奇怪,当泰山军膨胀到如今这个体量,这天下大事哪一件离开得了他张某人的影响? 但这大也有大的难处,至少张冲要处理的政务就比过去更多了。 此时,他就在泰平宫的前殿翻阅着尚书郎们整理好的重要情报,都是关于天下现在的局势的。 凉州那边的屯垦兵起义的消息还没传到河北,这会送来的都是一些关东的信息。 如这一条: “江夏兵赵慈反,杀南阳太守秦颉。” 张冲用朱笔圈了赵慈、秦颉两人,又在边上写了一个袁术的名字。他本能的觉得这件事和袁术脱不了关系。 然后又看到一条: “荆州长沙区星反,零陵、桂阳相继响应,荆南四郡大乱。” 这条消息张冲有记忆,历史上好像是孙坚平定的。现在孙坚还在青州,不知道这事怎么解决。 想了想,张冲批了一句: “重点查刘表及荆州豪族的动向。” 再下面的几条都是关于其他各地黄巾军余部的,如白波谷的黄巾复起,寇太原。 张冲批: “请郭泰明日入宫。” 郭泰是白波黄巾的魁首,相应的情况可以从他那里了解。 之后又是汝南黄巾的消息,他们拒绝了张冲递去的橄榄枝,还是要留在汝南一带。 他们给张冲的回复是: “他们已经放下刀捡起犁,重新过上了平常人的日子,不再想打打杀杀。” 张冲对此颇为无奈,喟叹道: “我何尝不想天下融刀铸犁,可惜这世道不允许。” 张冲到底顾念当年的战友情,就想让驻扎在奉高的关羽多注意汝南的情况。 想着关羽,张冲就随手在右边那摞文牍上翻找着,但一直翻找了几遍,他才在最下面一层找到了奉安那边的文牍。 心里责怪着尚书郎那帮年轻人的的不靠谱,奉高作为外镇重地,优先级那么高,怎么能放在最下面呢? 然后张冲就翻看了这篇文牍,继而大怒。 为何? 原来这篇文牍竟然是奉高地方弹劾左军元帅关羽的加急奏报。 如此还得了? 回归河北,敬请期待。 第四百八十一章:政制 第4八2章 政制 张冲先看了一下表题,知道是泰山军郡太守许汜的上表。◆????????????搜索????????????.??????◆ 许汜是留在鲁中南地区的官吏代表,而且自诸葛珪等人北上后,就一直主持着鲁中南地区的政务。 这一大员要弹劾沂泰地区的驻节之任,那再怎么重视也不为过。 所以张冲将其他奏折抛开,专心看这篇上表。 张冲看得非常仔细,但等他看完后,饶是以张冲之决断也一时间怔住了。 只因为这里面涉及的事情事关着如今泰山军的根基政策,那就是土地。 因为事关重大,张冲就让谒者去将前殿之侧的几位尚书中郎喊来一议。 随着制度的肇基以及河北的平定,泰山军的军事和政治也都陆续开始制度化。虽然这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但依旧有不小的新气象。 首要一个就是张冲仿照隋唐律令制的官僚框架有意识地革新现在的泰山军制度。 泰山军是一个新兴的势力,但依旧受到汉室的深刻影响,大体上也延用着汉家的制度。 但汉家之制虚三公,而重内朝和大将军的政治模型已经毫无疑问是一种高度内耗的政治体系,所以改革势在必行。 张冲作为历史下游者自然知道经过四百年动荡而成熟的三省六部制是要比三公九卿制度更加有效率的。 当然,张冲并不傲慢,他不会必然认为三省六部制就必然适合如今的泰山军,所以他并没有大步快走,而是在小范围进行改革。 改革的第一条就是将自己的办公场所放在了赵王宫的前殿,然后在前殿的外面廊庑外又修了一批芦舍,然后就让三高官官在这里办公。 这里面的道理很简单,地理距离的缩小本身就是行政效率提高的一种手段。 可能后面随着人员的增阔,三省会分立别院,但目前这种办法恰适合如今的泰山军。 也因为那排庐舍内处理的都是政事,所以张冲也将之命为政事堂。 然后按照政务处理的流程来看,一件地方上来的政务先是要送上来表章,之后就要有人专门整理这些表章,按政务类型整理好送到前殿等张冲处理,张冲能处理的会直接朱批给到制诏,然后再有人专门执行。 所以按照这个流程,政务的划分可分理政、议政、执政三个重要流程。 理政这个环节主要是机要之司,张冲也将之设立为“秘书省”,专门来处理各地郡守送上来的文书。 而在议政这个环节,是张冲和各六部长官以及老于政务的大臣们一起来商议,其实也就是整个泰山军的最高智库,而张冲就将此部设立为“门下省”,意为就在前殿门下一起议论政事的部门。 等门下省都讨论好了,那就要草诏拟制成文下发到六部。 而这个部门就相当于张冲的笔杆子,是专门拟招的,所以并不在外朝政事堂而是直接在前殿办公,所以也叫“前殿司室”。 等这些诏书无误,就会下放到具体相关的六部或者直接反给上书的地方大吏。 六部作为执行的条块部,合在一起被称为尚书省,各部长官也叫各尚书郎,次官叫尚书侍郎。 这六部是仿照周礼六官制,设吏、财、礼、兵、刑、工六部,每部各有职司。比如吏部作为大部,就有四司,分别是铨选司、考功司、育政司、封退司。 这四个司是张冲按照现代人才管理的模型而创新的。 铨选司顾名思议就是开列候选名单、考核候选能力、拣选调配候选到相应的职司,以及办理入调。 而考功司,就是专门对泰山军官吏的行政结果的考核评功,分上上、上下、下上、下中四个等级,每年一评,而能得两次上上者,可升一级。 之后是育政司。相比于过去对官员能力的放任自流,泰山军会对治下官吏进行持续培养,这个培养包括了在任职内,以保证泰山军人才的持续成长。 而最后一个就是封退司,主要就是办理退迁官吏、退休官吏的事务。 为了防止官吏颟顸因循,张冲专门引入了官吏的退迁,让下面的人能上能力,保证官吏集团的战斗力。 当然张冲也知道如今为大争之世,有政务能力的人才本就稀缺,别的势力大用还来不及,更不用说让人家下去了。 而且如果贸然让官吏离任,很容易就泄露泰山军的情报。 正是以上的现实考虑,张冲并没有采取现代某些企业常用的末尾淘汰制,而是只将连续四年政务考核为下下者,转迁到别的部门。 而除了六部的具体职司有创新,在政务处理的逻辑上也发生了巨大改变。 唐时六部长官为事务官,并不参政议政,所以总会和门下长官们发生抵牾。 而现在张冲则将六部的长官全部赋予议政的权限,也就是说平时是在曹司坐衙,但有涉及到他的事了,就要来前殿议政。 这样做的好处有两点,一个是这些六部长官更了解条块的情况,他们参与决策能保证决策的合理性。 另外一个重要理由是,这些人的参政议政能最大程度消解计划与执行之间的鸿沟。 毕竟有那么一句话是这样说的嘛: “因为参与,所以认同。” 当各部长官拿着他议政出来的诏书,他自己就会去推动下去,而不是相互推诿。 以上的政务改革也是施行不久,一切都未成定数,但即便从目前来看,张冲的改革依旧是非常独创的,并不是说直接就将隋唐的三省六部制搬来就用。 这套小试牛刀的改革到底能不能适应时局,一切都还需要时间的验证。 …… 很快,隶属在前殿司室的谒者就将门下省的六位阁老,以及涉及土地事务的财部尚书一起喊来了。 这些谒者也是蛮辛苦的,又是拟招抄录,又是前后传召。这也是张冲的用人风格了,竭尽全力。 门下省就在前殿外,来的最快,而财部等六部在宫外的南殿,所以是最慢来的。 在等财部尚书的过程中,张冲已经让谒者将许汜的弹劾表抄录了六份。 这既是方便六位门下长官览阅,又是为了隐匿掉许汜的笔记,不让在场的人认出。 如今在场的六位门下,都是张冲精挑细选的,里面既有泰山军的老阀阅,又有精通政务的高级人才,总之为了这份名单,张冲花了不少时间。 此时前殿内的格局是这样的。 张冲坐北朝南,面于门而坐。 而在他的左手边摆了六面席子,这是给六位门下坐的。而在他的右手边也摆了六面席子,这是给六部尚书坐的,虽然这些人不是每次议政都会参与,但还是要留着席位以示尊崇。 不过虽然门下和尚书都是并列而坐,但此世是以左为尊的,所以还是在体现着诸门下的清贵。 此时在左列第一位的就是度满、在他之下的是何夔、陶黯、蔡邕、诸葛珪、田丰。 这个席位排序本身就说明了诸门下的高低。 度满作为张冲的发小和一起创业的元勋自然是首席。而何夔是张冲整个转战过程中最大的谋主,功勋卓著,为次席。 而陶黯有远谋,数次策划了泰山军战略性决策。然后蔡邕清贵,又是汉室的高层,还是张冲的老丈人,自然也有他一席。而诸葛珪则是政务娴熟,掌于庶务的能臣,所以也有一席。 但奇怪的是,田丰何德何能?他不过一介降人,即便真有能力,即便是一个末席,也轮不到此人啊。 确实,本身这个人选也是有董昭作为备选的,毕竟此人在能力、功勋、阀阅皆强于田丰。但最后考虑了一下,张冲还是选了田丰。 没其他原因,就因为田丰是北人。 单看上面五位门下,皆是有功有能,谁都服气。但这放在一起看,这五个人都是什么人?不是青州人就是兖州人,这让现在的河北人怎么想? 每一个门下都是能参政议政的,从这里发出去的每一个诏书都涉及到一大群人的利益,如果河北人没人在门下省,那他们就会想,自己的利益是不是就没人在乎。 而现在泰山军的主体都在河北,那就要考虑这一层,所以单就河北人这个身份,田丰是最合适的。 一个是这人确实能力不错,又因为投降的早和泰山军没血仇。 当然后一个条件最重要,不然另外一个降人沮授也是河北人,为何张冲不选他? 还不是因为此人守襄国的时候负隅顽抗给关羽的左军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要是选沮授做门下,那左军元帅府的军将们就要伤心了。 以上就是为政之难,张冲宁愿再打一次中人亭之战,也不想汲汲营营在这个利益分配上。 但这就是政治,你不去做,人家就做了,到时候权柄也就是人家的了。 所以,再不愿,张冲还是每天理政不倦。 以咱们这位泰山超人的非人体质,天生就是案牍上的一把好材料。 …… 果然,随着六位门下览阅着表书,那真是心思各异。 甚至在财部尚书严庄入殿的时候,都没人抬起头看一眼。 这份表书虽然匿去了姓名,但在场的六名门下哪个不是智慧卓绝者,只从内容和弹劾对象来看,就知道弹劾者必然是奉高地区的吏长,就是不知道是许汜还是胡母班,当然其他人也有可能。 表书的内容不长,弹劾者主要弹劾了左军元帅关羽一条罪名,那就是侵扰地方。 弹劾者的口吻并不严厉,甚至还有点委屈,他表示自己数次劝谏关羽,但皆不为其所纳,不顾奉高地方吏士们的反对,一意孤行。 那关羽到底做了什么事,侵扰地方了呢? 原来咱们这位左军元帅竟然在莱芜地区又一次分田了。 而这就是在场门下们重视的,也是张冲觉得棘手的所在。 在权限上,关羽作为持节大帅,统鲁中南一切军政之务,而分田作为泰山军发展地方,清理地方的重要手段,自然是关羽的权限所在。 但这一次关羽分的不是豪强的田,而是将五年前分得田土的黔首们的土地再一次分了。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在场之人中,其他人都是思绪万千,只有首席的度满却眼神闪烁。 因为他是最了解这件事的,或者说是这个问题的。 他之前在老泰山地区就发现了这个问题,那就是黔首地头化,土豪化。 他当时也想在泰山地区重新组织分田,但度满比较谨慎,只是小规模试点了,打算先取得张冲的同意,再推广。 但当他北上邺城报告此事的时候,却遭到了张冲的断然反对。 当时王上给的理由是,在此关键时刻,不能让老人心散了,要让他们安心生产。 从后面的结果来看,王上的确是对的。 之后的两次北伐,泰山军之所以粮给无忧,就是后方这些分田户们努力耕作,奋勇支前的结果。 但现在度满疑惑的是为何现在王上还要将同类的事拿出来说。 按照一年前的定论,如今关羽在莱芜地区做的肯定是不合适的。既然这样,直接拟招申饬奉高的左军元帅部就可以了。 但现在大费周章,将六门下和财部尚书都喊来议事,这说明什么? 说明王上对这件事有新的看法啊。 于是,度满决定看看王上是怎么说的。 在度满思考的时候,端坐在第五席的诸葛珪却颇为忐忑。 实际上,这件事他知道,他还知道这封弹劾书必然出自如今的泰山太守许汜之手。 为何诸葛珪如此笃定? 因为许汜之前在给他的私信中提到过这事,还想让诸葛珪代为传达。 许汜是诸葛珪当年在泰山的副手,也是他举荐许汜在自己离开泰山后执掌奉高的。 按照汉室的传统,他诸葛珪就是许汜的举主,许汜就是他的门生,两人在政治上是要同气连枝的。 但诸葛珪对这一套深恶痛绝,他甚至将这种门生旧俗当成汉室朋党之祸的根源。 所以诸葛珪并没有对许汜做出什么承偌,只是让人去了解了奉高的情况。 而这一了解,诸葛珪就知道这事自己是万万不能表态的。 诸葛珪到底了解到了什么?能让这么一个有道德理想的官员都保持沉默。 标题没写错哈,接下来会围绕土地这一根基进行一系列内部的整合。请大家多订阅,多月票。 第四百八十二章:田政 诸葛珪在泰山郡抚政多年,对当地的情况,尤其是田地情况本就有很深的了解的。 之后他又让人去泰山郡调查了一番,更新了这两年的情况。 如今的泰山郡因为分田得比较早,相当一部分地区的老百姓在张冲立基泰山郡时期就已经分得了土地。 之后张冲率领泰山军前出长勺,正式开始攻略鲁中南,并且随着数次大破汉军的胜利,泰山军在光和五年、光和六年之间先后将莱芜谷地、梁甫谷地以及鲁中平原的田土分了下去。 并且按照每户百亩的水准分给各地黔首。 彼时的均田地政策极大的激发了黔首们的生产热情,起早贪黑,用心用力,就是希望在自己的田土上获得好收成。 所以经过两年的努力,鲁中南地区的里户黔首们的生活发生了极大的改善。 首先是绝大多数之前的赤贫过上了过往自耕农的生活,其生活水准就对照当年张冲家,而且还要好一些。 毕竟当年分田的时候,大量家庭为了多分点土地,都纷纷析户出去单过了,不像张冲家,一户有六口人,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现在这些分田户,早上喝的是粟粥、中午送到田梗上的是粟饭、晚上还能再来一顿粟粥。这一天能有三顿,是什么好日子? 这些穷哈哈们怎么都不敢想。 甚至耕作也比以前容易了,以前都是木头的犁耙,废老劲都犁不动多少。而现在呢?社里有铁犁耙、还配大牲口,这犁地蹭蹭快。 当然这里面也有问题,因为这些东西是社里贷给他们的,后面是要从收获中收粮的。 不过,人有强弱、贤愚,里面还是有一些分田户因为缺乏足够的劳动力,或因疾病、或者就是单纯的好吃懒做,将这些土地出卖出租给了别人。 而且还有一点变化是出乎于张冲当初预料的。至少是没预料到出现这么快的。 那就是这些富裕起来的分田户自己开始请了田客,也养起了仆隶,做派和昔日的地头没有什么区别。 为什么会出现这么个现象呢? 原来随着天下大乱,各地太守县长或为争霸、或为自保,都纷纷开始竭泽而渔组织兵力。 这种趋势不是个别有道德的地方主官能制止的,因为这就是劣币驱逐良币的过程。 是,你道德高,你爱民如子,不忍心征民加税。 但你隔壁县令不是呀,他残暴酷虐,扫地为兵,根本不想着过日子,就出兵把你给占了。 然后良善主官或死或亡,剩下的都是暴虐的主。 而现在兖州、豫州、荆州、青州等地就是差不多这个情况。各称为长,称校尉者更是多如牛毛。 这个时候还维持着稳定秩序的鲁中南自然就成了周边地区黔首们的乐土,所以在这三年来,大量人口开始迁移到了这一地区,具体人数有多少呢?虽然无人统计,但从各家都开始雇得上田客,这人数就少不了。 因为鲁中南地区的大部分田土都被分了下去,所以这些逃到鲁中南的外乡人几乎只有与人为佃这么一个出路。 如此,鲁中南的农户们不过三四年就摇身一变成了有房有田有徒隶的地头了。 这种速度之快,大大出乎制定此策的所有人预料。 原先,张冲在规划田政的时候,也考虑过各家实际情况不同,所以鼓励社里实行互助帮扶的形式,帮助社里困难户脱贫。 但随着生活情况的变好,这种想法却发生了变化。 诸葛珪从故吏那里得知,这种互助在下面的里社几乎就是名存实亡。 这名故吏给诸葛珪两个理由,一个是里社之间凝聚性很差,一个是大家心思变了。 原先地方上的里社是以宗族为依托,虽然也不断析户,但也是聚族而居的。 但之前泰山军在分田的时候,为了打碎地方上的土豪根基,都是将各户打散的安置成社的。 这种安置固然消解了土豪集众的根基,但也消解掉了乡社之间的救济能力。那些孤苦贫弱,根本无人帮助,只能反贫。 而这种基层结构的转变,自然也改变了大家的心态。 一些有禀赋,踏实肯干又有点关系的,很快就在这种均田地的起点中发展起来了。 他们一门心思的要多占田,多雇佃,只将这段平等的发展机会当成家族跃迁的最佳时期,哪有时间和心思去帮扶那些落后的。 那些人在他们眼里,就是又懒又横的,帮什么帮,都来占他们便宜。 也确实,这里面不少人当年就是乡里的盲流,不事生产。分了田后也不愿意伺弄,偏就到处拆借过日。 而且这些人还有点关系,知道泰山东麓的一些里社之前就因为有民户返穷,所以就又开始分了田了。 这些人估计此政很快也会在鲁中南地区铺开,毕竟实行这项政策的据说是泰山军的二魁,那还不稳稳的? 所以这些人有恃无恐,借人粮完全就没想过还,毕竟当年他们的债务不就因为泰山军来了而消了吗? 以上种种都是诸葛珪从多位泰山郡掾吏们了解到的,都是一些靠谱踏实的掾吏们。 正是全方位的了解才使得诸葛珪下不定决心。 因为他明白,如果从春秋善恶的道德来决议,那两边都有好人,两边都有坏人。 比如,那些努力耕作的田户好不容易过上好日子,就要再把人家田夺走,再还生地给他? 又比如,那些泰山郡的黔首是黔首,那那些从周边郡县来逃难的就不是黔首吗?就因为他们来得晚,就要与人为佃? 再比如,那些只是力弱势孤病残的,他们不想好好耕作吗,但现实是他们就要卖地重新返贫? 所以传统汉士的诸葛珪解决不了这个问题,也知道这个事关土地,过于敏感也不敢表态。 不过就其内心,从一个循吏的本能出发,他是不希望继续再分地的。因为那样太折腾了,而每一次折腾,对上对下都没有好处。 对上就是有了盘剥下民的机会,对下就是可能成为别人的鱼肉。 所以,此时在前殿上,诸葛珪捻着这薄薄的书文,久久不能定心。 但好在,不用诸葛珪继续纠结了,有人说话了。 却是咱们张冲的老丈人,汉室的良心,蔡邕说话了。 老头一拍桌子就开始喷: “我本觉得云长是完人,古之名将都不及,却没想到第一次出任地方就鱼肉百姓,可耻。” 说着他更是从席子上站了起来,就对张冲道: “王上,此等大帅为我泰山军柱石,更需要从严执法。请王上夺其节绶,槛车押回邺城,交付有司发落。” 听了蔡邕的话,张冲脸当时就一暗。 好家伙,蔡邕一上来就要严办一个军方的第二号人物,在场的这些人要不是知道老头就是这样的人,指不定会觉得有什么特殊意味在里面呢。 而且这真要按蔡邕的办了,外面的那些武将们指不定会想,是不是你们这些政事堂的门下们已经要对付他们了。 所以张冲忙制止了蔡邕的发挥,出口言: “蔡公,你先坐下,慢慢说,不急。” 张冲开了口,蔡邕这才坐下,但就是坐下了,他嘴上还道: “这关云长要严办,老百姓好不容易过了几年好日子,正恨这等暴吏,咱们泰山军是最懂老百姓的,也是应该是黔首们最大的靠山,不将关羽严办,咱们人心大失啊。” 蔡邕说的话,到底还是惹来了一人的反驳。 说话的就是首席门下,度满。 度满和蔡邕是忘年交,但这会还是不免讥讽了一句: “蔡公,有些人叫黔首,但咱可别真的当人家黔首。哪家黔首还养徒隶、田客的?” 蔡邕还要再讲,度满就用话堵住了他: “好了蔡公,你的建议很好,但先等诸位一起讨论了再提什么严办不严办的,毕竟也别冤枉了人家云长了。” 蔡邕满脸通红,但也知道自己政治见识不如度满,见度满这么说,刚刚那点坚信也有点松动了。 见话题回来正常,张冲就点了场中的诸葛珪: “诸葛卿,你之前抚任过沂泰地区,向来是了解那里的情况的。你先说说对这份弹劾信是怎么想的。” 在这里,张冲并没有因为度满说话了就点他先表态,这是一种比较智慧的手段。 因为度满是门下省的首席,几乎是众卿之首,他的表态几乎有着巨大的影响,并不适合一开始就发言。 而那边,被点到名的诸葛珪心里一苦,但还是坦然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这就是诸葛珪,我各方面都想到了,但依然不改我的初衷。 于是,他拜首回道: “陛下,因为事关左军元帅和鲁中南地方的冲突,这两方是我军在中原地区的关键支柱,我军后续南下攻略中原必须要泰山地区的配合。而这一关键时期,泰山地区最好镇之以静。王上可先让关帅陈书自白,之后再定。” 张冲点了点头,认可诸葛珪的看法。 诸葛珪虽然说的委婉,也给了关羽一个陈白的机会,但实际上他的立场很清晰,那就是如今泰山要稳定,其他的问题即便有,也要退之其后。 有诸葛珪说话,他之下的田丰也斟酌了说了自己的看法: “王上,我泰山军当务之重是要速速鼎定山河,而军兵大动先靠粮草,如此就更要安黎庶之心,让他们稳生产。虽然我军分田是为了救济穷困。但发展到现在,谁能稳定出粮,谁就是支持我军的。从这一点来看,即便如今的泰山地区出现了土豪化的倾向,也是可以接受的。而且这反而说明了泰山地区的发展很快速。” 田丰是北人,他对于泰山地区的事物自然有一种抽离感,但他这番话却不是无的放矢,而是有心了。 他其实是试探着王上是如何看待现在河北豪强们的。 在过去,泰山军实行的是没收一切田土实行平分的政策,这里面既包括豪强、地头也包那些小的自耕农。 但后面为了快速平定河北,泰山军调整了这个政策,而是让地主交一半的田,剩下的混着各地公田一并分给黔首。 正是在这一政策的调整下,河北迅速安定,中小豪强们也开始将泰山军视为可以合作的存在。 但这些人,或者是所有人都有一个怀疑,那就是这个政策是不是暂时存在的,是不是就是为了暂时稳住豪强们而做的。 所以田丰就试着表达了一个看法。 那就是别管出身贫富,谁能给泰山军交粮谁就是支持咱们的。而那些豪强地头也可以交粮,也可以支持,甚至比那些黔首交的还多,还支持。 那你说田丰这样的人是不是河北大族的喉舌,是想替那些人说话?有,但不多,田丰自己更看重的是圣君之道,他想辅助张冲完成再造山河的大功业。 将田丰视为豪右喉舌就太看低他了。 实际上,田丰的这个想法并不是他一个人,国内有不少人都是认同这个说法的。 这派人觉得当务之急是迅速稳定天下的秩序,而不是单纯的救济贫苦。他们也知道汉室的豪强之烈在于土地的兼并,所以他们也认同在一定程度上的田土再分。 比如对于河北豪势们来说,分一半田土出去他们也肉痛,但普遍认为只要得到泰山军的认可,这都是值得的。 为何? 因为这些人毫不怀疑,现在最有实力一统天下的就是泰山军。而一旦泰山军为天下主,那他们就是从元之臣,能再如当年光武一样,使得河北世家们再挣十二代的富贵。 不就是一半的田土嘛,给! 以上这些都是田丰的意思,而张冲听出话音了吗,当然听到了。 无非就是那一条,不管是豪强还是黔首,能交粮的就是好民。 但张冲要的是这个吗? 他只是心里冷哼一下,并没有表态。 在田丰说完不久,次席的何夔说话了。他自己既是士族出身,又耕作为生,两边他都能理解,但更支持黔首。 所以对于田丰说的,他还是反驳了几句: “我泰山军以黄天之志,替天行道,就是要扫除这份不公。如果按照田公所言的,谁能交粮就是好的,那黔首们如何抵得上豪强们?那按这个道理,咱们泰山军是不是要为豪强做主?如果是这样,就是对信任我们的黔首的背叛,是为我们大业牺牲者的背叛,到那时候,我泰山军还有什么立军之基?” 田丰听了这话,没敢反驳,只是叹了一口气,接受了这个说法。 果然还是要走一条最难走的路。 批评了田丰几句后,何夔又对张冲说了另外一番话: “王上,我尝言,快就是慢,慢就是快,有些时候要讲快,有些时候却讲慢。而现在汉室崩裂,天下群雄逐鹿,这时候就慢不得。因为一旦长了,天下人心各为其主,这仗就难打了。这就是为何光武争天下快,而秦却要奋六世之余烈。” 张冲在听。 “所以为了速得天下,就需要尽可能团结一切能团结的,如泰山地区的新地头们如此,河北的豪强们亦是如此。这些人都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是可以借助的力量。待我军得了天下后,再细细文火炖煮,这就是慢功夫。” 所以何夔的建议就是一句话: “平天下慢不得,治天下快不得。” 诚哉斯言。 但有人却并不认同这个道理。 他就是始终保持沉默的财部尚书严庄。 严庄很敏锐的点出了一点: “泰山自耕富农岂能和河北豪强混为一谈?” 他对何夔道: “泰山自耕富农受我军大恩,将我军视为衣食父母,所以捐子弟,弃衣帛,悉输军中。我军与他们的关系正有一比,那就是鱼水之情。但河北豪强呢?前有抗拒我军之罪,又有武断乡曲之实。不将之彻底铲除,这河北安不了。” 严庄的话让最后排的田丰脸色微变,但后者依旧没有说话。 之后严庄更是从他的本职谈起: “经过半年各分田组在冀幽两州的调查,可以大概得出这样一个结论。那就是只有人口百之二的豪强,占据着六分的田土,再加上百之八的小地头,则能到八成。余者九成的都是黔首、佃户,在剩下二成的田土上耕作,每年要将七成的收获贡献给当地豪强。而至于剩下的则是毫无寸土的徒隶和农奴,他们生死都系为主将,只能终日在地里劳作,尚不能得一餐之食。” 严庄说完这个数据,斩钉截铁: “现在不将这些蠹虫解决,难道等这些人的子弟都混入地方了,再做?” 一时间,在场的门下们都沉默了。 直到这个时候,首席的度满说话了,他拍案赞同着严庄,完全不顾此人刚刚反驳了一位门下次席,道: “好,严尚书这个话好。就应该多讲这种现实,少讲观点。不然吵来吵去,谁都说服不了谁。” 他见张冲看着他,就笑道: “王上,如今诸公的建议我都觉得甚好。我个人也是赞成先不动泰山郡的自耕富户的,因为这些人有功于我军,又是我军在地方上的坚定支持者,不能寒了他们的心。而且,即便收得这些人的多余田土,也并不能真正解决这种分化的问题。所以我个人对自耕农的看法来看,还是由政事堂饬书给前线的关羽,让他在这个方面缓一缓,多将精力用在巩固前线的军事上。最近从各地送来的军报,鲁中南周边的势力都在厉兵秣马,这个时候还是要军事为重。” 张冲心里一疑,没想到前年还和他私下说过要再均田地的度满这会却开始反对起来了。 不过他也没说话。 随后度满又道: “至于对河北世家们的处理,大家的意见是比较一致的,那就是侧卧之榻,岂容他人酣睡。对于彼辈,我军也该收网了。” 这两番话,简直说到了张冲的心坎里。但对于度满的这种转变,张冲的内心却有一点复杂,不知道是好是坏。 见诸公都无异议,张冲说了最后一番话: “如今我们正处在一个中间时期,因为这两年的快速扩张,我们暂时无力南下中原。而这一点必然会为中原各路诸侯所利用,他们或会结盟,或会相互兼并,甚至会围歼我军在鲁中南、河济地区的根据地。如果这个时候对治下的自耕富农采取再分配,必然会造成地方的变乱,而各军也会犹疑。到时候内外交困,河北又无余力支援,那中原的各根据地就危险了。” “还有一点是策略上的,我军目前最重要的任务还是要清扫治下的豪强,完成内部的田土分配,稳定生产,建立、重组社、乡、县三级的地方机构。在这一个阶段中,自耕富户、尤其是老区中我们自己的分田户,更要保护他们,不使得彼辈被豪强所惑。” “但即便如此,对于自耕富户还是要有约束的。一会前殿司室拟诏给奉高的云长,让其将治下超过原定份田的租田收回到各郡县。之后将这些田再分给那些流民。如果田土不够,就将流民迁移到河北,由河北各郡统一分配开田。” 看着下面的众人,张冲意味深长说了一句这样的话: “总之,不劳动者不得食,咱们刚将骑在头上的拉下来,总不能又坐到人家头上吧。” 而这一句话,自然也定了泰山自耕农的处理办法。 那就是每户百亩就是一个基准线,超过这个数字,一户就耕不过来,肯定是要佃给别人的。 而这种躺在别人劳动上吃地息的事情,张冲不允许。所以多过百亩,那就要收回,重新分给那些无地的。 下面的七位大臣皆认真听着张冲的话,很显然这番话将会在很长一段时间作为泰山军的田政实行办法。 至于这个时间有多长,谁也不知道,可能张冲也不知道。 但至少,泰山的自耕富农问题,河北的豪强也因这次前殿议政得到了解决。 上层结构的改革使得这次决策很快就下发到了各郡县,一场大行动就要在河北大地展开了。 支持月票一下,还差一点月票过千。 第四百八十三章:崔氏 政策的制定只需要张冲和六七位臣公在前殿讨论就行,但真正执行起来却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其后者比前者的难度更高,也更依赖于地方上对政策的理解,考验着这些地方吏员们的智慧和勇气。 而很显然,并不是所有地方的吏员们都有这个能力的。 来自邺城的羽檄随着驰道飞传到各郡太守手上,他们都是泰山军的老人,无论是情感还是利益都站在泰山军一边,所以坚决执行邺城的分田政策。 但具体落在各郡上,这个难度却是不同的。 这一次北伐大致占领的有冀州五郡、幽州五郡。而这些地方的情况是不一样的,比如冀州比幽州人口要繁密,而冀州西部又要比中东部要繁密。 这人地情况不同,农业生产形势就不一样。 比如在常山国、清河国地区,因为经济发达,自耕农数量就很多,这些人有足够的外部环境的安全,让他们独自以家庭为单位去耕作。 但是在幽州和冀州的中山、河间、渤海等郡县就不是这样了。这些地区因为时常受到戎狄的袭扰,无法支撑自耕农的生产,几乎都是聚族而军,以坞壁、庄园为主,土地相当集中。 这种不同的具体情况,其政策执行的难度自然就不一样的。 对于土地高度集中的地区,各郡县长只需要重点攻坚那些大豪强就行,只要没收他们的土地,再重新进行分配,工作就结束了。 但如果面对的是中小豪强,那没收的难度就要大太多了。 比如那些小豪强,一般没有什么血债,有些还是恩惠乡里的好人家,这个时候你再去没收人家田土,那些具体的执行吏员们心里也会不忍心。 以上种种,都是河北地区的复杂性。但不管如何,一场轰轰烈烈,涉及到数百万人生活和命运的分田运动正式在河北大地展开了。 …… 中山国,博陵。 在邺城的羽檄送到博陵县寺之后,博陵令胡溥已经和镇将耿豪二人着手商讨了分田的具体事务。 其实这并不需要多难,因为谁都知道博陵最大的豪族是谁,它就是博陵崔氏。只要将之铲除,就能有足够的田土分给县内各穷苦。 作为首位博陵令,胡溥的忠心、能力和魄力都不缺。 首先他是泰山子弟出身,一开始上的就是随军学堂,从启蒙到受学,整个价值观都是在泰山军的影响下的,是地地道道的自家人。 其次他今年不过二十,就抚一大县,其能力自然是有数的,其人以特异成绩毕业,先后在鲁中南、河济、魏郡参与主持数地的分田事务,根本不缺庶务的经验。 再加上他正满腔热血的年纪,敢做事,能做事。 但即便如此,此时的胡溥还是有点迟疑,因为他所要铲除的博陵崔家并不简单。 这也是他来到博陵,才知道这个崔家有多难解决的。 博陵崔氏的谱牒可以追溯到太公望的时期,望的孙子采邑为崔邑,所以因封地取姓崔姓。 抛开这些传说,从县里的案牍文件可知,崔家是在前汉高祖时期就已经迁居安平了,之后就再没有迁移他处。 安平是如今博陵的前称,当年桓帝之父葬于此,唤“博陵”,然后安平县就因此改名为博陵。 此家在北地来说,和涿郡卢氏相比自然是要差一点的,但也是一等一的公族。 何为公族?就是族中曾出过三公者的家族,尔后世代簪缨。 崔氏是前汉末年左右开始发起来了的,先后三代为宦,其中一代做过四任二千石的郡守位,素以《周易》传家。 再之后,到了本朝,崔氏连续七代为宦,到了崔烈最终跃升到了三公之位,使得家族成了公族。 和那些土豪涌起而为宦的家族不同,崔氏是以清名著称,在儒林中享有非常高的名望。 主持过多年分田的胡溥很清楚,像这样的清流型豪强最难处理。 因为这些人要不真的非常穷,要不就是非常隐蔽,在乡里之间都有非常好的名声。 从一些本地县吏口中,胡溥也证实了这一点。 有一名县吏曾讲过崔氏的一位族人的故事。 说在上一代崔氏的头面人物叫崔寔,这个人当时为了补贴家用,不顾时人讥讽,操持酣酿贩鬻的营生。但这崔寔卖酒呢,又不是为了赚钱发财,每次都是取了足够用的,余下就接济乡里。以至于崔寔死后,是真的叫家徒四壁,没有余财。 如果这还只是个人名声的话,那下面诸事就是崔氏给地方上带来的德行了。 首先一个德是,崔氏兴办学舍。 作为以经学传家的清流型豪强,他们之所以能代代为官,靠的就是经学传承。 按照他们崔氏自己的说法。他们自先祖迁安平、世业农,初时衣食不继,苦心农耕,勤俭度日,始至温饱,即督子弟志学。学有成,才有了这份传承。 为此,崔氏专门设学舍,不仅授学后辈族人,还教授乡里的向学者。 所以,崔氏精舍就和当年度满求学的伏氏精舍一样,都是一个在本地具有重要文化意义的存在。 乡里谁家不想子弟能读经做人上人?所以皆德崔氏。 崔氏第二个德就是,广垦田亩,兴修水利。 和那些脱离田土的清流士族不同,崔氏是非常通晓农事的。其家数代都组织乡里人开垦田亩,教授乡里人农业技术,告诉他们何时该种什么作物。 此外,崔氏还将大量的田土借给乡里人耕种,还将优良的垦殖工具借贷给乡人。更更重要的是,博陵最大的水渠也是由崔氏组织修建的。 博陵境内最大的河流是濡水。 但濡水穿博陵西而过,那博陵东的农业用水就困难了。所以崔氏专门挖建了一条水渠,引水入东。 而且为了防止乡里之间争水,这条水渠就由崔氏负责。 当时胡溥听到这话的时候,不寒而栗。 因为别人只看到了崔氏的德行,他则看到了崔氏对地方上深度的控制。他既有广田,徒佣数千。这些人都是直接靠崔氏吃饭的,焉敢违背崔氏? 还有崔氏掌握了此地最先进的技术,那些被指导的乡里人也不敢得罪这些农业大家,深怕后面地里种不出东西来。 更可怕的是,崔氏还掌握着博陵的水渠,直接就将县东的农业用水全部纳入了掌控。谁敢得罪崔氏? 用现在的话说,崔氏既提供着庞大的就业岗位,又掌握着最先进的生产技术,更垄断着经济发展的核心资源。 你说怕不怕?无怪乎,崔氏有德呢。 崔氏第三个德就是家族内人才辈出。 这一点胡溥还是理解的,人才辈出就是说崔氏家里代代做大官,能很好的保护好乡里人。 这逻辑并不复杂。 因为如果本地没有这种通天的大族庇护乡人,那必然是要被流官县令所鱼肉的。所以崔氏越强,县令就越不敢盘剥治下。 随着对崔氏的全面了解,胡溥暗暗感觉这事的棘手。 崔家果然是那种清流型豪强,讲的中庸纯儒,和那些浊流的地方豪强完全不同。后者根本不在乎什么邻里名声,不择手段攫取财富,完全不得人心。 对于这种豪强,杀之毫不费力。 那能不能也对崔氏如此呢?大兵一开,直接将崔氏剿了,不简单? 能是能,但这么做后患无穷。 以崔氏在地方上的名声,无故将之族灭,必要失当地的民心,还会被敌人抓住舆论的口舌。 对于这,泰山军早年是有教训的。 此前在河济地区的大变乱中,那些起事造反的土豪们之所以能拉动那么多人一起来造反,就是从这一点进行舆论攻击的。 因为早年河济地区的分田队做事比较粗糙,但凡家里有徒隶的,不管好人坏人,都一并杀了。 但杀人简单,但却落了人家口舌了。别有用心者常常污蔑造谣泰山军为寇匪一流,烧杀抢掠,没看那个大善人都被他们泰山军杀了吗? 杀好人的,能是好人?能是王师? 普通黔首的道德判断就是这么简单。 而且,好名声的豪强们也常常容易博得那些有良知的分田队吏们的同情。这些分田吏大部分就是有儒家理想的一份子,对于道德观念分外看重,所以他们也往往对好人无法下手。 由此可见,如果当纯只将分田运动当成这一种暴力,而不去抢夺道德上的正义,是一件多么麻烦的事情。 当然这些麻烦还只是停留在现在,从后世过来的张冲则想到了更远。 他知道随着他们这一代人陆续死去,这一场大运动的真相到底是如何可能谁都没办法说清楚了。 到时候那些豪强的后人们,一旦掌握些许舆论,他们会不会为先人“平反”? 不用想,这是必然的事情。 随着那些掌握文字的文人,用一些敏感、煽情的笔触去描绘豪强先辈们在这一次大难中遇到的不公和苦难,来为自己的先人翻案。 这些“大善人”在家里与人为善,接济穷苦,过着与世无争,岁月静好的日子。但突然一天,这些人就被寇匪给抢了!这正义吗?这合适吗? 他们当然不会讲当时千百万黔首的悲惨苦难,反正在他们的笔下,少数文人的体验就足以代替那些不会说话者的命运。 他们会歌颂汉室的一切,会赞扬汉室士大夫们的风范。而那些愚昧者,浅薄者,自然会被这等煽情故事所感动,于是也跟着忘记了先辈们的苦难。 没准真的以为汉末是个好日子呢?你们这些泥腿子有好日子不过去造反,不就是一群野心家嘛! 从后世走过来的张冲,自然不会让这事再发生。 于是,他专门给各分田吏下了一个手册,指导基层分田吏如何处理解决这种清流型豪强,取得分田的正义性。 其办法就是一句话: “人无完人,纵然有,别人呢?” 而现在胡溥就打算从这一点入手,去寻找崔氏不法的证据。 胡溥也是经验丰富的干吏,他此前也不是没解决过这种“好名声”的豪强,知道这些人的模式在哪里。 一般来说,这种家族的有出息的成员,必然是要保持好名声的。所以这些人不用去查,查了也没用。 但一个偌大的崔氏,光族人就有三百多口,宾客徒隶近千,占据了博陵四分之一的田土,怎么可能不干点坏事。 不然这么多田土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 所以清名只是少数核心族人的,大部分人还是要做黑手套,干些脏事的。 而这一查,还真的查出了点东西。 的确,崔寔是个道德君子。但他有个从兄叫崔烈,这人官做得很大,在之前花了五百万钱做了一个太尉。 此人有个儿子叫崔钧,据说已经死了。 但对于崔钧的死,崔氏族人都讳之莫深。 后来,还是博陵的镇将耿豪觉得这名字耳熟,然后修书给军中的同僚才得知了此人是如何死的。 原来此人竟然是当年卢植的幽州突骑的重将,在鸡泽一战中被斩。此人在之前荥阳城下,屠杀了何仪的三千汝南黄巾。 这下子,第一个罪已经有了,和泰山军有血债! 但还不够。以此罪来铲除崔氏,博陵人心不服。 但没几日,胡溥下面的军吏通过走访,又查到了一事。 这件事一开始也是乡人讳之莫深的,但到底还是有人漏了嘴,讲了这事。 十年前去世的崔寔死后留下了一个儿子,叫崔佑,是出了名的顽劣。 数年前,他在乡里干了一件恶事,就是试刀杀人。 因崔佑好勇斗狠,平日就喜欢名刀宝器。有一日,一刀客卖了把宝刀给崔佑,说此刀杀人滴血不沾。 那崔佑不信,当时正好见路上有个家里的徒隶正挑水走在道边,二话没说上去就搠死这可怜的徒隶。 而当时宝刀倒真的没染一滴血,崔佑大喜,大赏了那刀客。 至于那徒隶,则被赏了一领草席裹身,就葬在道边的田下。 获知这一消息后,胡溥拍案大喜: “大事乃成。” 但镇将耿豪却不得其意,疑惑道: “纵然此事是真的,也不过是崔佑一人所为,怎么就能拿下崔氏一族呢?” 听到这话,胡溥哈哈大笑,就在耿豪耳边细细讲了此间事的要害。 耿豪听了大喜,连呼三声: “小胡,高!” 胡溥不敢,忙回了句: “老耿,高!” 二人,相视大笑。 老爷们,月票支持一下。胡老爷高不高,就看明天的了。 第四百八十四章:葬鹰 第4八5章 葬鹰 在之后的数日,博陵县寺都无甚行动,只有胡溥广接诉讼,不断坐镇县寺解决县内的纠纷。 而于此同时,博陵附近几个县正如火如荼地开展着分田运动,不断有一些顽劣土豪在公审中被处办,而且因为只分土豪和地头们的田地,这一次分田行动就受到了大量自耕农的拥护。 被孤立的豪强们也普遍不敢反抗,因为泰山军的五部野战军就在附近驻扎,反抗就是一条死路。 于是,不断有豪强们主动献土,认命了。 但总有些人放弃不了这种优渥的生活和地位,于是一场争吵就在博陵崔氏的庄园内发生了。 …… 在濡水东南处,有一处占地极广的庄园。 这就是博陵崔氏最大的庄园,敦本壁,也是整个崔氏的主脉所在。 作为一个绵延四百年的经学家族,崔氏家大业大,各脉系不断开枝散叶,在安国、蠡吾都有族人和产业。 如今光坞壁就有六十多个,徒隶千人,佃户三千户。而博陵一县的户口数不过才万户,而此家就占了三分之一。 不过徒隶和佃户还是不同的。 徒隶是几乎就是奴隶,完全卖身给了崔家,所有的劳动成果都是属于崔家的。而佃户却不同,他们只是向崔家租借土地,交完主家的,剩下的都是自己的。 那为什么崔氏不将这三千户的佃户都纳为徒隶呢? 首先一个是不能。 因为崔氏没有足够的族人负责管理这么庞大的人力,而且佃户到底是有自己剩余的,所以生产积极性上是比徒隶要高出太多的。 所以一般来说,崔氏并不会将夺来的田土全部隶在自己的庄园下管理,而是直接转佃给别人,他们只要按时收租就行了。 崔氏盘剥佃户甚狠,一开始是要将佃户一年收获的十之七八都要收走的。 但此世亩产本来就低,没人剥削都不过是勉强活着,更不用说还要被崔氏夺走七八成,所以自然是活不下去的。 崔氏也知道这种程度的租米根本是那些佃户们无法承受的,所以这个时候他们就会减轻一点。 这就是崔氏小心思的地方。 他们很洞悉下面的人想什么。如果一开始就定一个很低的税米,那再往上提,那必然民怨沸腾。而一旦反过来,先定一个下面人完全无法承受的额度,然后不断降低,这个时候却能收获别人的感谢。 这就是人性。 就这样经过数代的博弈,崔氏已经搞出来了一套既不会激起民怨,又能让自己租米最大化的标准。 而且为了让下面人弄不清租米的征收标准,崔氏还广设各种名目。 名义上,崔氏和下面的佃户们只收一分的田租,这是崔氏标榜的德行了。别说什么三十税一,那早就是过去的事了。 但实际上呢,崔氏却有“白地”、“种粮”等名目。 这白地是说,你要来租佃,就要先给崔氏的田地白种二十亩。换句话说,二十亩就是人头钱。 然后你有地也不够啊,你还要种子。种子崔氏也借给伱,但收获后你要还一倍。换句话说,你借一斗种子,后面就要还二斗粮。 这好像听起来不多,毕竟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嘛: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种。” 这不过一倍,不多。 但文人诗歌可当不得真,实际上在此代,即便是河北的水渠田,下种一斗,所收也不过是三斗。 而那些下田,甚至播谷一斗,获仅倍之。 正常亩产大概在一石左右,而一人即便不算下力气的,那一年也要吃十二石粟。而粟又是一年一熟的,虽然有些大庄园农业技术发达可以做到麦粟轮种,做到一年两熟。 但这种技术并没有得到广泛推广。 所以对于一个农民来说,只是养活自己就要有十二亩的田地,然后又要保持三分之一能作为来年的种粮,那就需要十六亩的田地。 这还是仅仅是自己一个人,而家里一旦多一张口,那所需要的口粮就要备之。而农业又讲究三年收,一年荒。所以每年就还需要一定的储备,来应对荒年。 总之,光崔氏的那个种粮名目,要收下面两倍的种粮,就能让佃户们一年白干。 所以每年秋天,地里打出粮食后,崔氏的田头就会领着仆隶,带着斗、斛来到场上来收粮。 他们先扣种粮、再收租米,两下一扣,佃户们不是两手空空就是所剩无几。 这个时候你吃不饱,怎么办。遇到灾年了,怎么办? 别急,先别急着造反,崔老爷们心善,借给你。 而这就是崔氏的另一项大业务了,就是借贷。总之,崔氏在前前后后,各个环节上都将你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让你饿不死,不会起来反抗,也不会让你有任何翻身的可能。总之,你子子孙孙都要给崔氏还债,种地。 当然,前提是你这种情况下还能娶得上老婆,不然哪来的子子孙孙。 所以,崔氏的庄园外,满田的徒隶、佃户都深深的弯着腰,在田间劳作。是他们那压弯的腰,背起了博陵崔家的清流体面。 在这处深深的坞壁内,崔氏的家主崔泗正对着下面的侄儿崔佑怒斥: “顽劣,为叔讲了几次让你闭门读经,不要去和那些强梁之辈走动,你为何不听?” 看着下面侄儿崔佑那满脸的无所谓,崔泗就心里后悔。 对于这个兄长的幼子,他真的是头疼到了极点。就因为其无父无母,族内教导又不尽心,才养成了他这样的蛮霸性子。 正当崔泗打算以强硬手段禁足崔佑,就听崔佑说话了: “叔父,什么强梁之辈,那不都是我崔氏的朋友吗?” 崔泗大怒,张了嘴: “你……” 但他就说不下去了。 因为自己侄子说的没错,那些附近的游侠、豪寇的确都是崔氏的朋友。地方盗匪能做大,往往都脱离不了地方大族的支持。 崔氏也不例外,因为他们也需要有些人办一些他们不愿意做的事。 一个伟大的家族不会总生活在阳光下的,他的体量有多大,他的阴暗面就有多大。 但这种事情是能说的吗? 因为说到底,结交豪寇、游侠的都是偏房偏支,和我博陵崔氏主脉有何关系?我家子弟就是要读经维持家声不坠,而不是自甘堕落。 但崔泗也知道这份道理就是说给崔佑听也是无用的。 于是他只能温言道: “现在外面很乱,泰山军在各地都开始分田了。虽然咱们清河不知道为何,到现在还没分。但这分田总是逃不过的,我已经和家里的几个族老商议过了,也会主动让各房上交田土,接受分配。所以这段时间你别给家族惹事了,听懂了吗?” 这话本还是提点安抚的话,但咱们的崔佑听了却炸了: “什么?交田?不行!完全不行。将田交出去,咱们吃什么?这是什么昏聩的想法。” 崔泗也不是来听崔佑意思的,他颇为强硬道: “不然你要如何?还想反抗?你就是拉出数千人马又如何?比得住卢帅的麾下虎士?你也别过问了,家里的事你不懂。” 崔佑听了这话,再不想多说,只是心里发狠: “哼,我不懂?小子就看看这事有多难。” 待崔佑气呼呼的出了院后,就听到一个坏消息。 他的伴当突然告诉他,他的猎鹰被庄里的一个佃户给杀了。 却是崔佑因为好勇斗狠,平日就喜欢畋猎,所以养了一帮大狗猎鹰用于游猎。 而这日,有一只猎鹰因为没喂饱,直接飞了出去。 等崔佑的伴当们一路尾随寻到,就看到那猎鹰已经死在了一名佃户手里。 崔佑本就一肚子气,他阴狠的问了一句: “那佃户叫什么名字?” 那伴当本就担心这事连累到自己,忙说道: “是魏癞子。” 崔佑哪认识这人,直接让伴当带着自己去。 此时,杀鹰的魏癞子正被绑着跪在一处草舍,看脸上的伤痕,显然是刚被打了一顿。 等见到崔佑来了,刚还在呻吟的魏癞子忙起身,哀嚎道: “郎君,真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如果知道是你的鹰,我魏癞子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动一根毛的呀。求求你,饶过我这一次,我愿意赔。我还有一个老母,求求你了。” 魏癞子觉得自己太冤枉了。 就在上午,他还在家里劈着柴。突然看到一只老鹰飞来要抓着他家的鸡子吃。 这鸡子是魏癞子的心头肉,哪会让这恶鹰得手,说时迟那时快,就对着鹰头一斧子。 本还觉得能多加一顿肉的魏癞子突然看到鹰脖子上挂着一骨牌,他当时就吓坏了。 因为他知道这肯定是崔家的鹰。 就在魏癞子打算偷偷隐藏这事,外面就闯进来了崔佑的伴当们。 伴当们也吓坏了,不由分说就将魏癞子抓回了庄园。 但冤枉也没用,早就知道崔佑狠辣的魏癞子知道,这一次要是不出血,没准这一次就要送命。 但好在,魏癞子在这一片是有几分薄名的。他之前是黎阳营的一名老革,但因为犯了军法,穿耳游营后被赶出了军营。 之后魏癞子就回到乡里,一边奉养孤母,一边教授一些乡人童稚角觝。 而崔佑的伴当们就有几个当年在魏癞子下面学过点角觝,所以这会忍不住上来劝和,他们对阴鸷的崔佑,小声说道: “这魏癞子既然要陪,那就让他陪。这人有点积蓄,正好对着。” 谁知道崔佑回骂道: “我是差了他家这点?好,他不是要赔吗?那就这么赔。我崔家的狗,虽然是畜生,但也你他们这些佃户的命贵。现在我的狗死了,此人就要给我的狗赔命。” 就在崔佑拿刀要亲自给魏癞子一个结果的时候,一个伴当情知不好,忙陪笑道: “郎君,我有一个方法。保叫这魏癞子活着比死了还难受。” 随后,此人就说了个法子。 他让魏癞子打一副棺,然后陪葬两只鸡,十只兔,再找上八个吹白事的吹鼓手,给崔佑的鹰送葬。 到时候就让魏癞子捧着鹰的牌子,让他像送亡父一样给鹰哭丧。每走一步,就要喊一声“鹰父”。 就是让全坞壁的人看到,咱崔氏的鹰都是你们这些人的父,更别说我们崔氏。 对于这个法子,崔佑大呼厉害,继而欣然接受。 当天,魏癞子就将家中的田地给卖了,然后又找了几个之前的徒弟做吹打手,一路羞辱的捧着猎鹰的排位高喊“鹰父。” 本来家也破了,名也毁了。魏癞子心里再悲愤,也觉得是自己倒霉。 但谁知道到最后,崔佑带人将他父亲的坟给掘了,将鹰棺给放了进去。 指着魏癞子的头,崔佑是这样说的: “既然是你的父,那怎么能不和你亲父合葬呢?” 望着被挖出一地的骨殖,魏癞子直接吐了一口血,晕倒在地。 而在他晕倒前,他听到了自己的母亲悲愤的哭道; “我和你们拼了。” …… 这件事闹的很大,事后崔佑被族长崔泗当中打了一巴掌,带走禁足了。 当魏癞子醒来的时候,他看见自家老母已经被摆在了席子上。他没有问在场的那些乡人,是谁杀的。 魏癞子只是无声留着泪。 在场的乡人们也没有多说,毕竟事关崔氏,他们也不敢和这事有瓜葛。于是在安慰了魏癞子几句后,这些人也找由头离开了。 最后,只有一个经常往县城贩货的贩子留下了,他看着双眼空洞的魏癞子,想着过去曾受他的恩,就咬牙开口: “老魏,你不行就去县寺找县君。之前我看那位县君开堂审案都是当众而行,很是杀了一批县里的城狐社鼠。我听别人说,现在的县寺和过去不一样,做主的事泰山军,而泰山军专给咱们穷人做主。” 见魏癞子还是没反应,这贩子也不知道该怎么讲。他临走时默默留下了一串铜钱,然后就离开了。 而魏癞子还是眼神空洞,一无反应。 直到他在地上躺了两天,他的母亲的尸体都开始有些发臭的时候,魏癞子在夜里消失了。 在出现时,他已经敲开了博陵县的大门,他要状告崔氏草菅人命。 此时的魏癞子走投无路,只能将全部的希望放在泰山军身上。 只希望他们真的像别人说的那样,是给穷人们做主的。 此案为真实事件改编。 第四百八十五章:伸冤 在魏癞子敲开博陵县寺的大门时,县令胡溥就在县署内看着政事堂总结的《各县分田若干问题》的邸报。 泰山军的造纸技术非常发达,除了成为一项重要的出口商品,它对行政公务的表达和效率都产生了非常重大的影响。 纸张在代替竹简后,文字的表达变得更加容易。所以很自然,为了将政事堂的政务充分向下面各郡县表达清楚,一种新的公文写作风格开始出现。 这种风格也常称为“政文”。 而现在胡溥手上拿的就是一份这样的政文,字数多达五万多字。在过去这字数都是一本书了,而现在却只是用来总结分田事物的一些经验。 以上的变化只是如今河北的一个小缩影,随着泰山军大力发展生产力,河北将会变得越来越陌生,但也会越来越生机勃勃。 胡溥现在就在用心学习这份邸报,因为这代表着政事堂对分田的最新态度和精神。 别看胡溥才十八,但已经是个老吏了,他知道事情办成是一回事,办得上面满意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胡溥在收到这份邸报后,就推掉了今天的公务,专门用来闭门学习。 而这邸报一看,胡溥果然收获良多,也明白了这次分田中其他地区的教训。 首先政事堂直接批评了常山国石邑的县令,训斥其对分田政策的执行一拖再拖。 这件事胡溥也有了解。 这位石邑令是一位降吏,之前是在河内一带做吏。在奉命押解军粮给前线的汉军时,被泰山军给俘获的。 其人,后来为政表现好,就外放到了新定区的石邑做主官。 这名石邑令在了解了石邑当地的情况,就回书给常山国相张南,就表达一个意思: “我石邑的情况比较特殊,县内并无豪强,所以无田可分。” 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石邑大部分县域处在太行山之内,好年景的时候还会有一些山民出来卖些山货,但随着天下大乱,整个太行山都成了盗贼和流民的乐土。 在这种混乱和衰败的背景下,石邑大部分的土豪都活不下去。不是自己被劫掠了成了赤贫,就是带着宗族迁移别处。 再之后,黄巾起义,为了供应朝庭的北部大军,常山国又加重了税赋和劳役。这种情况下,那些山外的小民也开始入不敷出,结队逃往山内。 那名石邑令的报告是: “石邑之难,非在土豪,而在安民。民不安,纵然有土又能如何?” 其实石邑的情况并不是孤例,这在相当大的程度上可以视为河北地区的普遍状况。 幽冀诸县本就常年受胡人袭扰,又需要负担北疆边防的称重税赋,生活普遍就艰辛。 之后又爆发了近三年的河北黄巾大乱,地方各郡守的压榨就更加凶猛。 在这种环境下,只有如博陵崔氏、诸刘姓王,以及其他做到两千石以上的右族才能置身事外,甚至还在战乱中获得了较大的发展。 那些破产的土豪、地头的田土、人口、坞壁都是被这些豪族给接收了的。 所以现在石邑遇到的就是这么一个情况。 上面要分豪强田,但举目一看,别说豪强了,就是人都见不了多少,都跑进山了。 而剩下的那些还留在山外种地的,说白了人家还是支持你泰山军、相信你泰山军能恢复生产的。 你这个时候再去分人家的田,这些人也要跑光。 所以,这名石邑令才会给时任常山相的张南上文,讲了石邑的“贫者固贫,富者不富”的特殊情况。 最后,他还希望张南改变分田这项政策,而将主要精力用在动员山民下山上。 毫无疑问,同样作为地方吏长的胡溥认为石邑令的判断是更加符合现在情况的。但是胡溥更加明白的是,分田不是一个实事求是的事情,它是一个态度的问题。 果然,这名石邑令在上文给常山国相张南后,就遭到了张南的训斥,其措辞也非常严厉。 张南是老泰山军出身,从苦里来,又随张冲马上征战数年。再加上他又是军队出来暂时做地方主官,所以在看到石邑令的上书后,反应非常大。 在他看来,石邑令就是故意阻挠分田政策。他张南要的是令行禁止,而不是来跟他讲什么特殊。 如果你特殊,那其他县也讲特殊,那这个分田还能不能分下去了? 张南可忘不了,当年河济根据地的董访就因为在这一块上讲了慈,才有了后面的河济暴乱。 要不然,他董访现在排位还会低在于禁下面? 所以不管从内心情况还是自己前途,张南都对石邑令的行为不能容忍。 于是他将自己的建议和这名石邑令的文书一起上交到了邺城,交于政事堂合议。 当时处理政事的度满在接受了这份上表后,做了这样的批复: “石邑令的上书的确在一定程度上是反应了真实情况的。但这种情况下田土就要不分吗?从现在看,这并不是一个值得讨论的。这不是一个经济问题,而是一个政治问题。” 在之后,度满参考张冲历次对分田的目的阐述,再结合自己对这个阐述的理解,写下了一篇雄文《分田论》。 这篇《分田论》的全文就附在邸报上,胡溥赶紧逐字逐句学习。 全篇先是阐述了泰山军在不同时期的分田政策。 最早在泰山地区的时候,这个时期的分田是最坚决的,就是没收一切土地,坚决在肉体上消灭豪强、地头。 这个时期分给黔首、徒隶的土地都是只有使用权,而没有所有权,同时禁止土地的私有买卖。在税收上保持三十税一的比率。 但这项策略在泰山周边地区实行还行,但一扩大到外部,就会全民皆敌。 因为很简单的道理,在这项政策下,没有一个群体会是受益者。豪强、地头自不用说,就是那些徒隶也不大拥护。 因为在泰山军治下,他们虽然税少,但还是没有土地。 于是,在张冲带着泰山军开始出山转战后,为了应对更复杂的外部环境,以及团结如胡母氏家族这样的盟友,泰山军的分田政策发生了转变。 从分一切土地变成了只分豪强土地、然后分给无地的黔首、徒隶。一开始这些土地还是在泰山军手上的,但后面随着泰山军开始经营莱芜一带,就将这些土地全部划归给了农户所有。 从那个时候开始,泰山军就一直维持这项政策。 直到去年为了快速吞并幽冀,泰山军出台了没收豪强一半田地,保留其漆园、果林、桑园、竹林等经营性土地。 这项政策大概维持了半年,就到了现在没收豪强的全部土地,并均等分给包括豪强在内的所有人。 度满在简约讲了分田政策的沿袭后,就总结了一条精髓。而这也是泰山军一直批评温和分田的最现实基础。 度满说道: “分田不是为分田而分田,它是泰山军帮助万千黔首顶天立地站起来,是泰山军深扎在广大里社乡野的手段。是发展和壮大泰山军,是清理汉室残余的过程。” 以上的话,大部分都是张冲在历年谈话的时候说的,这一次是度满将之系统总结出来。 从这里,度满就非常清晰的表达了分田的态度,那就是不要怕麻烦,不要怕暴力。 给黔首们分地当然是首要的,因为让万千黔首饱暖就是泰山军的道德追求和法理基础。但在这个过程中,激发黔首们的热情,激发他们对豪强的反抗意识,拥护泰山军也同样重要。 因为只有这样,泰山军才能保住这些胜利的果实,这些黔首们才能真正的翻身。 所以,分田的重点就是在分。 不仅涉及的是田土,更关系到基层权力和地位的再分。过往乡里掌握权力的是豪强,而现在是泰山军。 泰山军要以一种分田的恩德去替换过往基层豪强的那种小恩小惠。 总结来说,泰山军就是要通过分田来消灭豪强的经济基础和社会地位,将黔首们牢牢团结在身边。 所以度满为此专门给下面各主官三个任务。 一个是要能建立起泰山军的乡公所和护田队。一个是要能促进生产。一个是能摧毁当地豪强地头。 各主官就做这三件事,邺城也就看这三件事。哪个做好了,就有功。做不好,那就下去。 看完这份报告,胡溥直接就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到这个时候,他才对分田政策有了一种顶层视角,才知道上面为何一定要坚持消灭豪强再分田。 这个时候,胡溥才有点庆幸。 庆幸自己所在的博陵情况没有石邑复杂,他这里真的有豪强,而且现在他通过不断审案的过程中,已经抓到了不少这个豪强的不法证据。 就等合适的时机,就能将崔氏铲除。 想到这里,他有点同情那位石邑令。他这会突然有点记不起他的名字了,忙翻到他名字的所在,不自觉的念了了一句: “常林?倒是个好名字。” 只希望这常林再被申饬后,能及时改变,不然后面他两再想同殿为臣,可就难了。 就在胡溥还要继续学习的时候,他的幕僚在堂外悄声道: “县君,外面有一人说有冤情。” 这个时候胡溥正看的兴头,张嘴就要让人先打发走,但话到了嘴边,他又停下了。 他看了看自己毕业时,老师陶黯送给自己的镇纸,想到老师对自己的教诲。胡溥到底还是回了句: “好,开堂审案。” 然后在去前堂的路上,胡溥从幕僚口中大致听了一下案情。等他听完后,胡溥大笑: “说时机,时机便到。” 随后他就对幕僚交代: “你一会不用随我去前寺,直接去城外将耿镇将喊来。说本县要动刀兵。” 幕僚知道事关重大,点头就带着一县卒出寺了。 不多时,博陵县寺就大开中门,几十名县卒随着骑马的胡溥就从中门开出,在人群里,魏癞子赫然在列。 胡溥戎装打扮,带着县卒们穿城而过,自然惹来一众人的惊疑。 他们看多了县君晏然坐堂的样子,还是第一次见这副武人做派。就是不知道谁家会要遭此厄了。 胡溥出城后,很快就和已经等候在官道上的镇将耿豪汇合,后者带了全部镇兵五百,可谓倾营出动。 汇合后,胡溥先是看了一下镇兵的武备和士气,心里暗自点头。他笑着对耿豪道: “早就闻耿镇将是出自右军元帅部,果然是练得一手好兵。” 耿豪也不自谦,他们武人就不兴这套。行就是行,不行你说行,让你上的时候你不行就会丢命。 于是,耿豪直言: “博陵是大县,当年末将出镇博陵,元帅专门许我带一队下来。末将就是靠着咱右军的五十人种子,以护田兵为基干,又吸纳汉军降兵。三日一练,方有这成果。以末将在疆场多年的经验,咱博陵营虽然打不过昔日的汉军主力,但对付豪强部曲,以一敌二,自不在话下。” 胡溥点头,有了这个话,心里就稳了。 于是,再不多说,带着耿豪的博陵营就直扑县西的敦本壁,也就是崔氏的总堂所在。 一路上,为了隐蔽性,凡是碰到的樵夫、佃户,统统都被收在了军下一同行军。 只行了一个时辰左右,胡溥在魏癞子的导引下就开到了敦本壁外。 此时,壁上的崔氏部曲早就远远的看到了烟尘,不断敲着望楼上的警钟。 整个坞壁上面都一片大乱。 在下面,耿豪打马上前,对壁上吼道: “县君办案,还不速速开壁。” 但谁瞧着下面带兵的,哪个敢信这句话。谁家办案,带一部兵马呀。 但耿豪压根不让上门人思考,紧接着就骂道: “再不开壁,全壁以乱贼论。” 这下子,崔氏的部曲慌了。他们赶紧找族长崔泗,希望他想想办法。 这个时候崔泗能有什么办法? 整个敦本壁上上下下都没有五百人,外面就有五百兵,其背后还有五六万的泰山军精兵。 他能如何? 最后看了一眼祖宗的祠庙,崔泗老泪纵横: “悔不听劝,使我宗族有此大厄。” 不一会,崔氏开了壁。壁外的博陵营鱼贯而入,很快就控制了全壁。 再然后,博陵县卒们就四处出动,将附近能找到的徒隶和佃户们都找来了。他们告诉这些人,让他们到崔氏祖壁开会。 来就一条: “人人要饱暖,耕者有其田。今个泰山军做主,报仇在今天。” 第四百八十六章:崔倒 第4八7章 崔倒 爱看热闹是人类的天性,尤其是看过去体面人的糗事。 所以在听到那些县卒们的话后,敦本壁的那些黔首、徒隶们纷纷奔走相告,不管有仇没仇,咱们先去占个好地方。 也有几个不为外界所动,继续忙碌在地头上,用他们的意思来说,再好看的热闹能当饭吃吗?能还得上崔氏的米租吗? 但有一些有消息的,直接偷偷拉着这些人道: “你们是真的傻,没听过泰山军是干什么的?” 那些整天弯腰在地里的徒隶黔首,一辈子都没出过县,哪知道泰山军是干什么的? 甚至在他们的眼里,这天下从来就没变过,还是崔家的天。 然后就听这些有消息者,用神神秘秘的口吻道: “泰山军啊,有个口号:‘破豪强,分田地。’你品品,这豪强是谁?又给谁分地?” 这下子所有人都激动了,他们七嘴八舌: “能分给咱们吗?” 但也有人将信将疑: “不能吧,崔家是什么人,那都是贵人。那些泰山军的也是贵人,贵人都是帮贵人,怎么会帮咱们这些泥腿呢?” 更有人直接嗤笑,对着那传消息的道: “你谁呀,咋看着生?伱还想分崔氏的地?你知道自我太祖那算,崔家就是这博陵的天。你糊弄谁呢?” 那个所谓消息灵通者听了这话,脸一窘,暗道这里还有聪明的。 没错,他这类就是县寺那边找的请托。 但托归托,但这事是没毛病的,泰山军是真的要给他们分地的。 于是,此人直接对那几个动了心的道: “分不分给你,你去了不就知道了?你不去,我估计肯定是没你份的了。也不和你们讲了,我要去了,省的后面分得晚,分了个下地。” 撂下这句话后,这人就往崔氏的祖堂走。 而这人一开头,就有几个跟上了,然后剩下的你忘我忘,撒着泥脚板就狂跑。 可不敢让人家走咱前头,咱要分好地! …… 胡溥这人,知道的都评价他脑子活,手段多。 现在还看不出这种行事风格到底是好是坏,但在他的一系列操作下,此刻的崔氏祖堂上是人山人海。 之前那名提点魏癞子去找泰山军做主的贩子也来了。 他一来就看到场上搭了一个木台,边上就站着一排广袖高冠的崔氏子弟。 在这些人脸上再无过去那种从容笃定,各个心事重重,谨言慎行。 然后在台子前,又有几个走商的贩子混在人群里,和一众犊鼻袴的穷汉们闲聊说笑。 因为来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整个场子上都弥漫着浓浓的下里巴人的味道。 在这里,分清穷汉和世家子弟太容易了,只要闻气味就行。 臭的就是穷汉,香的就是贵人。 不过你也可以看,那些长得有人样的就是贵人,那些像猴多过像人的,就是穷汉。 人和人的差距,恍如鸿沟。 贩子在人群里扫了一遍,就看到了这次的苦主魏癞子。 这会的他哪还有前几日的萎靡困顿,整个人容光焕发。他在几个批甲士的护卫下,正用赤红的双眼看着台子边的一个年轻士子。 很显然,那人就是造成现在局面的罪魁祸首,崔佑。 这一刻,崔佑也在浑身发抖,很显然他知道自己的结局并不太好。 之后贩子就走进了人群里,静静的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 在台子后,是胡溥、耿豪以及一众分田吏。 看着下面黑压压的人,胡溥眉头紧锁,并没有多高兴。因为他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么多人在下面,却没几个敢抬头看的。 这个时候,胡溥终于对崔氏的威望有了一个直观的认识。 本来要上台主持的是一个分田吏,但这会胡溥决定自己亲自来。 从这就看出,这博陵令是真的勇于任事。 因为给一些老道的循吏来做的话,他一定会将这事交给分田吏来做。这样做好了是自己的功,办差了也是下面人的事。 但胡溥不屑为之。 他正要将自己的皮甲给卸掉,就被一旁的耿豪给阻止了。 耿豪劝他小心,这外面人情汹涌,什么意外都可能发生。 但胡溥嫌这身戎装会影响下面黔首们的氛围,他边换上穷苦人穿的褐衣,边对耿豪笑道: “老耿,有你这个虎将在,我怕什么?再说了,下面的人,有什么怕的。你我哪不是从他们中来?” 说完,胡溥穿好褐衣就走到了前头。 而耿豪那边,望着胡溥的背影,心里满是敬重。 他不会觉得胡溥换个短打是表演,他只知道,这人是真的愿意为下面的那些人做实事的。 于是,耿豪扶着刀主动走到了台子下为胡溥护卫。 那边,胡溥一上来就笑着和众人道: “乡亲们,我是博陵令胡溥,这次来是给你们的乡人魏癞子做主。魏癞子的事你们也听说了,你们说魏癞子苦不苦。” 下面的那些黔首心思各异,又觉得那句“乡亲”听着亲切,这还是第一次有贵人主动和自己攀亲呢。 还有的人听到是来给魏癞子做主的,下意识就不信。 魏癞子和他们一样都是穷汉,哪认识这种通天的关系。 但下面有几个是走南贩货的贩子,他们皆欢喜的拍手: “胡县君,咱们知道你。咱们在城里看过你判案,是个好县君。” 有边上人不知道,就问这几个是怎么回事。 然后这些人就兴奋的讲了胡县君是如何惩治县里的那些城狐社鼠的。 其中就有一桩案子和他们这些商贩有关。 他们这些商贩非常苦,每次进城都要被数次盘剥。进城要被城门吏盘剥一次,入了城后到西市,又要被市吏盘剥一次。等到了市里,还要被地面上的城狐社鼠再盘剥一次。 而胡县局来了后,先是查办褫夺了这些害人的小吏,又专门清扫街面,很是杀了一批城狐社鼠。 所以在场的这个几个商贩才热烈拥护着上面的胡县君。 可别小瞧了这些个贩子。 这些人都是走南闯北的,接触的人多,遇到的事也多。而乡里的黔首、徒隶终日埋首在地里,哪知道外面的世界。 所以这些人往往也是乡野的有识者,在黔首中有不小的威望。 果然,随着这几个贩子在下面高声叫好,场上的黔首们也开始将信将疑,也狐疑得看着上面的胡县君。 虽然还不是多热烈,但氛围已经好转不少。 于是,胡溥赶紧趁热打铁,直接喊魏癞子上来陈情自己的冤屈。 当魏癞子声嘶力竭的讲述着自己的悲惨遭遇,尤其是当崔氏挖了他父亲的坟,母亲也被打死后。 下面的黔首和徒隶们愤怒了。 说来也怪,这些人并不是第一次听过这个故事,甚至有些个当时就在场,但那会的他们却完全没有愤怒。 奇怪,奇怪,奇怪的人心呀。 当魏癞子说完最后一句话,他怒而转头指着下面的崔佑,怒道: “就是他毁我父骨,杀我老母,害我家破人亡。我要他赔命。” 此言一出,直接点燃了全场的氛围,下面的一众穷苦,高吼: “赔命,赔命。” 这个时候,崔佑已经吓得瘫倒在地上了。他没看见周边一众族人鄙夷的眼光,他满脑子都是之前他对魏癞子说的话: “我崔家的鹰,虽然是畜生,但也比你们这些佃户的命贵。现在我的鹰死了,此人就要给我的狗赔命。” 好在他不懂佛法,不然真的会感叹一句: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这个时候,胡溥开口了,他对着热烈的众人道: “我现在是县君,但我之前和你们一样,也是农夫的儿子。我是东平陆人,你们可能不知道在哪里,那地方比咱们博陵差多了。我家那会有三十亩薄地,咱一家四口就靠这为生。但后面乡里的地头非说咱家是黄巾贼,还将几本经书脏我们。之后乡里就来抓我一家。” 说到这里,胡溥眼睛微红,他努力控制住情绪,继续道: “后面,我父带着咱们就跑。路上,乡里的地头就杀了我的祖父、妹子和伯叔。最后我们找到了东平陆的黄巾军咱们才活了下来。” 胡溥反问着大伙: “你们道为何那家地头要逼死咱们一家吗?” 下面的黔首们七嘴八舌,但有一人道: “弄死咱们这些人,要什么理由呀。” 胡溥大声道: “对,刚刚那人说的对。人家就是没理由,因为咱家院里有一颗祖传的大槐树,人家就觉得这好,就来拿了。还要什么理由?他们想要,就要有。他们会管别人的死活吗?” 胡溥悲愤道: “那时候我家可谓上天无路,下地无门,是真正的走投无路了。没人会在乎你有没有委屈,也没人敢替你主持公道。这天下的汉吏都是一家,官官相护,谁会愿意一个毫不相干的尘埃,和别人弄不快。” “是的,我理解,我伯叔被追兵追的时候,拍了五六家人的大门,没有一人开。这我理解。我祖父拿着锄头被人一脚踹死的时候,乡人都不敢来收尸,以至于被野狗叼走,我也理解。” “但我都理解又如何?我们那些人就该死吗?我们这些人就该被欺压吗?但好在这个世道,他有公道。苍天不公,黄天就看不过去。所以就有天降英雄,天降正义,他来给咱们千万穷苦人主持道义。” 胡溥这时候已经走下了台,走进了人群里,他问着一个最朴素的问题: “什么是道义。” “伤人者罚,杀人者死。耕者有其田,这米是你一年汗水浇出的,那这米就应该你吃。这就是道义。咱们黔首大众要的大义。” “而现在,就在这里,你们比我当初要幸运。因为那会我没有一个给我做主的,但现在你们有,就像我之前讲的,今天就是有仇报仇,有冤报冤。这世道它变了,任何人都不能随意坐在你们头上欺压你们,这话,我泰山军说的。” “而为了这句话,我们泰山军子弟前赴后继,死了多少人。所以谁违反这句话,我们死去的弟兄们不答应,我们这些还活着的更不答应。” 最后的最后,胡溥对所有人用力说出一句: “来,说出你们的委屈。我们就在这。” 这声有金铁之声,这些人生中从无光明的黔首徒隶们,被这番话给说傻了。 从没有人在乎过他们,他们好像就是路边的泥巴,踩上一脚都嫌脏。 但他们真的是泥巴吗?不是,他们是人啊,他们也有情感,他们也有亲情。那些惨死的亲人,难道他们真的就忘记了吗? 没有,从无! 突然有一个老叟,不知道哪里的气力,一下子就爬上了台子。 他直接指着下面的一个老太的女眷,那是一名崔氏元老的发妻,一名老贵妇。 接着此人就哭道: “十年前,你家夺我地,我不得以将女儿卖给了你家为奴。我那女儿从小乖,但你们是怎么对她的?虎子上有一滴尿没擦干,就要我女儿用舌头舔。一不如意,就动手打。但即便这样,我女儿也忍下了,因为她知道外面还有咱这个无能的父。” 说到这里,这老叟已经是泣不成声,他用力锤子自己的胸膛,埋怨自己: “那年冬天,我女儿在门外哭,说被你们给奸污了。我是真的无能啊,我竟然还让她回去。我真的是畜生。” “但你们是畜生都不如,之后你这恶妇竟然开始折磨我女儿。最后我连尸骨都找不到了。我上门去寻,你们家的人尽然说我女儿就是死了也是你家的鬼。” “呜呜,说,你将我女儿葬哪里去了。” 这一刻,这个老叟疯狂了,他跳到台下,就掐着那老贵妇的脖子。 一时间群起汹涌,不是县卒们维持着秩序,这些崔氏族人都要被殴死在这里。 最后,那老贵妇到底还是将埋尸地告诉了老叟。 胡溥忙点人去挖,但很快就有县卒脸色苍白的奔回来,一开口: “县君,你去看看吧,到处都是尸体。” 胡溥大惊。 他带着众人走到坞壁内的埋尸地,却看见三四十具白骨就摆在那里,而县卒们还在挖掘。 看着这一切,崔氏族长崔泗悲叹道: “哎,福祸无门,惟人自招。” 下面的事情就变了。 悲愤的黔首们在这里哭诉着过往被欺凌的一切,而欺害他们的崔氏族人没有一个能逃过。 包括崔佑在内的杀人者,统统被批了死刑。而一些轻的,如族长崔泗等人就被罚城旦,至于其他的无辜崔氏子弟则没有被处理,但也剥夺了继续居住在敦本壁的权利。 这些人后面也会和这些黔首们一起分得土地,至此以后这些人也要用自己的双手来生活。 之后,由分田吏主持了选举活动,众黔首们都推选魏癞子作为公社的社长。还有其他几名黔首中的有威望者也入选到了公社。 至此以后,敦本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就是敦本社。 博陵崔氏可能在历史长河中的确是浓墨重彩的一笔,但在这里,在敦本壁,他们只不过是这个大时代的一个缩影。 博陵崔氏倒了,但斗争并没有结束。被乡人和泰山军一起扶起来的魏癞子等人还要继续和崔氏的子弟们做斗争。 但现在,他们不怕,他们比过去更有信心,他们也比过去更有力量。 这是一个结束,但也是一个开始。 新的敦本社将要在这重新开始,未来的兴旺都要靠他们的双手去劳动。 只是博陵县的分田成功了,那其他地方也都是如此吗?他们也会有一个如胡溥这样的好主官吗? 这个问题就是现在河北各地的真实问题。 沉重的话题总不愿意过多描述。毕竟大伙是来看小说的,但自己不写又觉得差了些什么。说实话,我也不清楚在咱们这个时代继续去描绘苦难还有什么意义,但也许正因为咱们过得这么好,我才会想着去感谢那些最可爱的人吧。是他们改变了时代,改变了千百年的从来如此。谢谢! 第四百八十七章:执中 第4八八章 执中 多少人是因人成事,但多少事也是靠人才能成。 一个制度或者政策在庙堂设计的再好,也需要下面的人去执行。 博陵人有幸,遇到了一个良吏用心去执行。 石邑人也是有幸的,因为他们有一个敢于顶住压力实事求是的主官。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如此幸福的。 此时在邺城的前殿内,张冲就在翻阅和整理着河北各郡县长史送上来的文书。 在泰山军的制度中,各军长史一职是非常重要的,在权责上是直接可以向张冲密参的。 因为河北的平定,以及对地方的有效治理,张冲将大量的军吏、长史转职到了地方,镇压豪强,平抚四民。 而这个过程中,各长史的密奏权依然还保留着,用以监督地方。 在这些各郡长史的文书中,张冲对如今的分田形势有了一个大体的认识。 在一部分郡县中,郡县长为了完成政事堂关于对土地的政策,存在着过激的行为。 原先政策上是说,这一次分田只是对于豪强来分,拥有土地的自耕农就不分。 而如何区分豪强和自耕农呢? 就是看你有没有徒隶或佃户。 但现在呢,这些郡县主官却选择了更为激进的分田方式,那就是全部土地都分。这肯定是和政事堂的政策精神背道而驰的。 但相关郡的长史也解释了这个情况。 他们讲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全是适应具体形势的权变。 为何这么说呢? 原来当条文刚出了政事堂,下放到各部后,那些河北各地的豪强世家们就知道消息了。 这些人经营河北数代,人情网络密集,谁也不知道会认识哪些人,这些人又在现在的泰山军处在什么位置。 而当这些消息灵通的世家都知道后,立马就利用了政策的漏洞,试图逃过这次分田。 你政策不是说自耕农不分田嘛,那我也可以是自耕农。 他们利用政策到地方的空窗期,不断将族内的田产分到各族人名下。通过分户自立的方式,土地直接流转到了下面族人手上。 而这些族人们也不收仆隶,在标准上就是自耕农。 所以当这些郡县长开始收到分田政令准备执行的时候,就遇到了一个非常尴尬的情况。 那就是遍看全县,自耕农就如雨后春笋一样,破土而出,一个豪强都没。 遇到这种情况下,这些郡县长能怎么办? 他们当然也可以直接向上面交差,说境内情况比较特殊,没有豪强需要斗争。 但这些能被派到地方扶政的,先不论能力如何,但有一个算一个都是随泰山军走到现在的,忠心听命自不在话下。 更不用说,随着后续政事堂编纂的《各县分田若干问题》下发到他们手里,他们都学习了附在里面的那篇《分田论》。 这篇由政事堂首席门下所写的文章,自被他们当成了绝对的正确意识。 既然分田的主旨之一就是通过土地分配进行里社黔首的动员和确定泰山军的基本盘。 那这田就无论如何都要分。 但他们又没办法识别哪些自耕农是原先的豪强,索性就全部土地都征来分了。 张冲看到这里,原先心里的气也就消了。 要是在四五年前,张冲刚来这的那会。要是看到下面阳奉阴违,他早就办了这些郡吏了。 但随着处理政务的经验日渐多了后,张冲却也有些理解了。 你说那些过激手段的郡县吏们是故意要和政事堂对着干?不,实际的结果恰恰是,他们领会到了政策的原则和精髓,然后根据现实情况来权变。 尽管这种权变好像在结果上与政策本身的条文是背道而驰的。 但这就是实际工作的真实情况。任何先定的政策都不可能不多不少地恰好应用。所有执行者都要用他们自己的经验和智慧去判断现实情感,因而做出权变。 而且就其张冲的本心,至少目前为止,他对于下面主官们的过激的权变并不反对。 在张冲看来,不同时期的手段是不同的。 在目前来说,也就是事业的初期,为了更广泛的动员和争取穷困黔首,在作风上要大刀阔斧,甚至要用暴力去发动。 而等到外部局势有了稳定后,就需要一定程度上缓和一下。 而这个顺序是不能反的。就像对豪强们,是不能和平团结的,必须要有斗争有团结,而且是先斗争,再团结。 这是一个基于实际情况而总结的手段。 张冲就是这样辨证的看待激进和温和的执行手段的。 温和意味着团结、秩序、建设,激进意味着斗争、活力、破坏。这两种手段,泰山军都要用,都要硬。 所谓不破不立,不矫枉不能过正,只有通过坚决的斗争,才能激发广大黔首的斗争热情。他们才会有胆子,有信心跟着泰山军一起斗豪强。 这条经验是张冲在蛰伏泰山的时候,亲身体悟出来的。 但在必要时候,这种过激又需要转向温和,斗争也要转向团结。这个经验是张冲在经营莱芜的时候,实践出来的。 想了想,张冲并不打算对这些人进行处置,也不打算点名表扬,不然又会让别的主官对形势产生错判。 到这里,张冲对自己写的那篇座右铭“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有了更深的理解。 说到底,张冲自己也没理过政,他也是骑马看路,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但从目前来看,他做得不错。 但很快,张冲在看到下一封密奏后,对刚刚的想法又产生了怀疑。 这是渤海,章武县令焦用的转给渤海太守李武的上表。李武不能决,遂将这篇上表一并转到了邺城。 焦用这人张冲知道,是从河济地区成长起来的分田吏。作风亲民,爱民,亲临做事,连续两年被评为特异,上上。 所以才被特拔到了渤海的章武作为县令。 章武是渤海的大城,是产盐重地,能耕种的田地特别少。因此,章武地区的人地矛盾就特别大。 焦用在他给渤海太守的上表中就讲了这么一个情况。那就是下面的人比焦用更要极端。 因为章武地区人多地少,即便是将全县的田土平分给所有人,这些人还是没办法养活自己。 而原先章武之所以能养这么多口户,就是豪强们贩卖盐到中山一带,然后换取粮食回来。 而现在,豪强们依旧掌握着这条贩盐商路。所以焦用就决定让这些豪强只交出土地,但可以继续行商。 但焦用明显低估了灶奴们的愤怒。 他们在看到昔日的主家倒了后,纷纷开始屠杀这些豪强子弟和家眷。而各地方的分田吏们呢?也不阻止,甚至还支持。 焦用一开始还单纯以为这就是个人之间的仇杀,但很快他在具体了解后,就知道压根不是这么一回事。 章武县内主持分田事务的分田吏们普遍都是从河济地区划分来的。 也许是因为当年的教训,这批分田吏普遍都是宁可杀不可放。在之前的分田中,这些分田吏们发现,只要是对豪强的行动,即便是打杀,也不会受到任何惩罚。而相反,如果在对待豪强上有一丝一毫的同情,都有可能影响到他们的前途。 在这样的反馈下,这些基层的分田吏们的心态是这样的: “敢杀豪强就是好吏!”“心够狠就是好吏!” 如此一来,事态就变成了这样。柔性的解决问题已经毫无必要,不管如何,杀就对了。 而且相比于去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杀无疑是最容易的事情。如此一来,这些分田吏们也出现了思维惰性。 章武县令焦用就在表文中不无忧虑的道: “以戈是为止杀,而现在出现的肆杀必使我泰山军人心崩散。斯民有问,杀人如麻者,寇匪耶,王师耶?” 触动张冲的不是这句话,因为杀人者人恒杀之,那些豪强奴役着灶奴的时候,就应该知道有这一日。 张冲在意的是,这种大规模的屠杀竟然是自下而上的,而不是泰山军所管控的。 张冲之前就和一众官吏们讲了,杀可以,但必须明正典刑。 以乡里仇杀,必然会导致杀之不绝,冤冤相报,血仇数世。这并不利于泰山军对乡里的整合。 于是,张冲将自己的建议红批在了渤海郡守李武的上表旁,令其依令而行。 只是处理这两篇密奏,就已经过去了一个半时辰了。廊庑外的司厨已经将做好的膳食递了进来。 一摞胡麻饼,一盘羊肉。都是张冲爱吃的。 为了尽快批复这批密奏,张冲直接边咬饼,边继续阅。 但等他看到下面的奏疏后,张冲嘴里的饼都不嚼了。 此时的他怒火中烧。 因为如果说上面的两个问题还是政策理论和实践的鸿沟,是上下之间的博弈,都属于可以接受的偏差的话。那下面张冲看的这份奏报内容就让他完全无法容忍。 这偏密奏并不是河北哪个具体的主官上的,而是张冲派下去的巡查。 他专门命御史令范常抽调精干御史,和飞军内卫一起组成巡查组,去巡查各地方分田的执行情况。 范常将巡查组的汇报总结成文,密奏给了张冲。 这篇文主要说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基层分田过程中的贪腐问题。 情况是这样的。 因为这次分田主要针对的就是河北各地的大豪强,大世家。这些人可不止是有田地,各色财富积累简直就是堆积如山。 那很自然,在具体分田中就出现了如何分的问题。 一般来说,各地主官根据形势采用的方法都不同,但一般都是以下几种。 一种是按照身份分。那就是这土地原先是谁种的,伱是哪家的佃户、徒隶,那这地就分给谁。 还有就是按照户口均等分。统一括地,统一分地。这也是用的最多的分配方式。 之后就是按照具体情况分。比如你家劳力多,那就分得多点。劳力少或者条件好的,就少分。 再然后就是按照特殊人员分。比如家中有入护田队的,就先分,还分好田。而在分田斗争中涌现的积极者,也先分,也分好田。 但这些都是田土,还好分些。一些如牲口、农具这些东西就只能抽筹分。 正是因为各种例外情况太多,也就成了基层贪腐的机会。 因为这一次分田行动涉及的范围太广,原先的分田吏是不够用的,所以在破豪强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吸纳了很多当地人。 具体的做法是这样的,往往老分田吏到了地方后,就会先考察乡里,找到一两个苦大仇深者为其伸冤做主。 等到打倒了当地豪强地头,就会将分田的任务就给这人。而这人呢就会找一帮自己相熟的去做这事。 而他们普遍找的是什么人呢?要不就是血缘,一个族内的弟兄叔伯。要不就是地缘,也就是邻居熟人这些。再不就是业缘,比如都是做吹鼓手的。 你就说这么一个情况,能不中饱私囊,多吃多占吗? 政策不是要给护田队先分吗?那就让家里的去当护田兵挂名。这个也不想做的,那还有办法。 政策还说斗争中涌现的积极,也分好田,多分。那谁积极不还是他们这些人讲的? 还有不是用抽筹分牲口吗?那更简单,直接内定。 所以就通过各种手段,原先的地头的那些肥田、牲口都陆续落在了这些当地分田吏的手上。 对于这种情况,上级的泰山军吏们有没有应对呢? 有,但办法也无非就是让他们多表现大公无私。 但这就让这些当地乡社吏们尴尬了,因为他们哪不想要好的?明明自己率先破豪强,最后我分的不如那个等、靠、要的? 这公平吗? 当然,也有一些乡社吏们看重泰山军给的机会,也愿意让别人先分。 于是,在后面的分田、分物上退出了。 但一连几次分,都没他的份。而那些黔首们见这些乡社吏们没分东西,也完全不会主动提及。 这个时候,就是这些乡社吏自己不嘀咕,回去也要被家里嘀咕。 你做的什么吏啊,还不如社里那个游手好闲的分得多。 于是,越来越多的乡社吏主动退出了职位,就想当个黔首。 但这样下去没人愿意再做这位置啊,不得以,上面的泰山军们也就默许了基层乡社吏多吃多占的事实了。 好像到这里,事情不得不回到了一个尴尬情况。 那就是官字两张口,你要让下面的口吃到,就得先喂饱上面那张口。 但张冲不信这个邪。 他很快就将这事想清楚,然后就找来了六位门下商议。 很快,一份由张冲亲拟的《对分田过程中出现若干问题之指示》就送出了前殿。 这份代表着张冲意志的文表很快就会传到各郡守的案头。 而这一次,张冲不仅要分地,还要清扫混入队伍中的坏分子。 第四百八十八章:清洗 第4八9章 清洗 河北各郡守怎么都没想到,当他们将自己的密奏上给邺城后,却会收到王上亲自照发有关《对分田过程中出现若干问题之指示》的政要。 该文除了再次重申要求各地郡县严格没收豪强田土分给无地少地的黔首,以实现耕者有其田的目标,还又提出了一个复查任务。 如今分田过程中存在两个最主要的问题。一个就是分田不彻底,豪强仍然靠着隐藏、贿赂、威胁的方式,占据着大量良田。另一个就是分田不公平。基层的分田吏利用分田之便,中饱私囊,多得多占。 所以紧随着分田之后的,就是要对这些地方分田吏进行清洗。其中以教育为主,让他们反省检讨、退出多占的田土。而性质恶劣的,则直接进行处罚。 为此这篇诏书还将原先可能存在舞弊的手段再次修改。 从原先的酌情分地变成按照乡社人口的平分。 张冲在诏书上用难得严厉的口吻评价分田过程中存在的贪腐行为: “我张冲带着弟兄们打天下,不是让蠹虫们多吃多占的。我能带着五十人建立起现在的泰山军,就能带着弟兄们再带出一支有纪的官吏团队。千万别将自己看的太重,谁敢伸手,必被抓。” 河北各郡守都是张冲的老弟兄们了,知道自己这个王上是什么性格,见他第一次如此措辞,皆心中一凛。 他们不敢违背张冲的意志,遂在分田之后立马就开展起了自清。于是,河北大地上再次风暴卷起。 …… 临时驻派在无级巡查组很快就知道了河北的清查行动。 而对于这项事,组内不同人的看法并不相同。 此时,在一处原无极甄氏的坞壁内,巡查组的监察们正在一处高楼上看着下面忙碌。 在下面的高台上,新的社长正被拉到台上接受着众人的检举。也是因为不是第一次的缘故,场面上的秩序还是比较好的。 就在十几日前,这名新社还在下面批斗着一些依附于甄氏的恶奴,而现在一转,他也要被人批斗,时世的变化过于超出所有人的认识了。 于是,一名看着下方批斗场景的御史忍不住对同僚们道: “王上此举是不是过于苛刻了些,如此……” 这人还没讲后面的话,就有御史爱护他,打断了他: “不要妄议。你知道这些人为何会被拉上去?不就是干了违背我泰山军章法的事情?彼辈如小人,远之则恭、近之又得寸进尺。必须对其重点监察,让其明白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这个道理,难道元瑜还不懂吗?” 元瑜者,阮瑀也。 而打断阮瑀说话的是另外一名御史,叫郭韬。 看着阮瑀现在还犹自不服,郭韬内心叹了一口气: “阮瑀啊阮瑀,你没有你师的命,却将伱师的执拗学得了个尽。咱这在场的可不都是我们御史同僚啊,你这样妄议上,边上的飞军内卫岂能不弄你?你可没一个女儿啊!” 但他话也就到这里了,他也不敢在这么敏感的话题上多说什么。 但郭韬担心的,果然就来了。 就在这时,一个脸上带着点阴鸷的绣衣吏,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到了楼上。 他带着冷笑,问了句: “阮御史,你是在反对王上的政策吗?” 这个人一说话,空气就带着冷霜,阮瑀当然不是真的傻,他当然不敢应这句话。 他突然正色道: “褚内卫误会了。我是正觉得此举做的好,现在的基层里社里混入了太多地头子弟了。他们借着我泰山军的恩威,作威作福,欺压于下。正是这些人败坏了我泰山军的名声。不将这些人清理掉,民众的怨气就泄不掉,这民心啊就立不起来。” 此一番话直接和之前阮瑀说的大相径庭。但也不能怪他这个态度来了大转弯,实在是眼前这位内卫实在是个狠人酷吏。 这一路上,内卫和御史一起搭着巡查,眼前这个叫褚燕的,其手段之酷烈着实是让阮瑀吓住了。 这样的狠人,阮瑀实在不愿意犯在他手上。 褚燕听了阮瑀这么乖觉的话,也就是冷哼了一句,没再多说什么。 他也不想因为这事就拿阮瑀,毕竟此人是蔡邕门下的,和一般人还是不一样的。 褚燕扫了在场的御史们,突然道: “无极那边出事了,咱们要去一趟,关系到甄氏。” 撂下这一句话,褚燕不理众人,就先行下楼了。 而褚燕一走,众御史可见的松了下来,尤其是阮瑀更是长出一口气。 看到阮瑀这样子,一旁的郭韬反觉得是个好事。 没准这阮瑀啊就能改一改这嘴上的毛病,不然日后还是要栽在这嘴上的。 但很快,众人心里皆浮现出这样一个念头: “甄氏又发生了什么?” …… 此时就在这坞壁大概二十多里的地方,那里就是中山国重邑无极。 在无极的县署内,中山太守谢弼正坐于堂,对无极令李恒交代着事情。 到底是什么事情,要一个二千石的大吏跑到无极来亲自交代。 而在堂内的,无极甄氏的这一代家主甄豫也拘谨的列席,其神态也随着谢弼的话而越发惶恐。 到底发生了什么,以甄氏如今的地位还要如此作态。 却是在听谢弼问了李恒下面一句: “无极各乡社的社吏是否可为我泰山军骨干。” 李恒压根不看惶恐着的甄豫,回道: “据下官所查,并不能。彼辈初拥权柄便肆意妄为,自觉背靠豪姓便蔑视县寺。县寺之令,不能下及地方是一个事实。” 很显然,从甄豫的表情来看,这个所谓的豪姓就是甄氏了。 泰山军的确是对豪强采取着系统性的打压和清除,但并不是说泰山军境内就没有大家族存在了。 比如奉高的胡母家族、无极的甄氏家族,都因为他们在泰山军的战事中立有重大功勋,所以皆保留了其在地方上的地位。 张冲也只是让胡母家族和甄氏家族将土地捐献出来,泰山军用金钱赎买。然后让其两家主要发展商业。 而甄氏本来就是以商起家的,对这种安排自然是乐意的。而且他们如今已经有两女入宫,自知道富贵当在日后,所以一点怨言也不敢有。 但事情却并不以甄氏的意志而转变。 甄氏作为无极最大的豪右,其徒隶、宾客、友人何止是万千?而无极总共就这么大,泰山军在建立基层里社的时候,不可避免的就用着甄氏的旧人。 这些人本就是豪奴出身,靠着迎奉泰山军而忝居乡社,自然将过去那一套做风用出来了。 在他们这些人理解中,他们的家主是泰平王的戚家,那他们就是王的门客了。那还不是一家人? 一般来说,这种想法用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是成立的。但可惜,他们遇到的叫张冲,一个叫冲天大将军的男人。 一个来了就要翻天覆地改换新颜的男人。 在收到郡县发下来要清理地方社吏后,这些社吏们第一时间不是惶恐,而是立马抱团在一起。 他们找到甄氏出头,那甄豫作为他们的昔日家主,看到这些人的痛哭流涕的样子,心也软了,就答应了下来。 但当他进了县寺,却看到中山国相谢弼也在,他就知道事情不妙了。 谢弼这个人他也听说过。 大妹在家信中也提到过此人,这是谢弼被任免为中山太守后,大妹专门去收集了此人的情报。 从他们了解到的,谢弼这人也是出自兖州大族,是昔日围攻张冲的时候,力败被俘。之后谢弼就一直为军中宿将,几乎参加了泰山军的所有大战。 很显然,这是一个沙场走出的宿将,所以大妹在家信中对自家兄长提点道: “友之。” 但此时,甄豫却只有苦笑,他哪不想和这谢弼为友啊,但这人却分明要弄他们甄氏啊。 听听现在这人在说的是什么。 在听到无极令李恒说出“令不出县寺”的话后,一直铁着脸的谢弼,一拍案几,怒骂李恒: “你当的什么令,无能。亏你也是郎吏出身,就是这样办事的?我泰山军一县大吏,能被宵小玩弄?笑话!” 谢弼自然不是真骂李恒,正相反,他对李恒的能力非常欣赏。 这人是从王上幕府外放出来的,先后在基层转述多职,皆能得心应手。只半年,就先后为数位大吏所赏识,特以超拔。 而李恒到了他下面后,谢弼对其人的机敏任事有了更清晰的认识,所以一直对李恒有非常好的期许。 而这一次李恒也是不负他所望。就在谢弼来之前,李恒几乎已经将那些甄氏奴党的罪行整理得一清二楚。 这次谢弼来,就是主持收网的。 而谢弼也看重李恒这份小心。毕竟这次他们收拾的是甄氏的家奴宾客,这在别人看来就是要对付甄氏。 而现在甄氏有两个女儿在宫中,甚至连王后都对二女之贤良淑德赞不绝口。可见的,有了王后的认同,甄氏二女就在宫中站稳了。 所以如果是李恒去做这事的话,先不说这遇到的压力有多大,就是这事可能也会办差了。 为何? 因为李恒的地位太低了。 要是连一介县令都可以将甄氏弄得狼狈,那谁还会将甄氏放在眼里?所以从这样一个现实利益考虑,人家甄氏就会反抗。 他们也不是和泰山军作对,而是他们要表达一个清晰的意思: “办我们可以,但你李恒不配!” 而李恒呢,他也看出这层意思了。所以毫不犹豫就请来了靠山谢弼,当然也有献功于上的意思。 而谢弼呢?当然不拒绝。他这个身份做这个事刚刚好,对甄氏而言也是一个台阶,对自己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功劳。 而很自然,谢弼对李恒也就更看好了。 谢弼是懂为官的,他的脑子不仅是用在军略上厉害,用在为官上也不差。 他很明白,为官之道,能力是一方面,背景是一方面,但对分寸的拿捏却更重要。 于是,在当着甄豫的面,谢弼和李恒演了一段。 表演完怒气,谢弼又杀气肆意道: “这治理地方就和打仗一样。要知道谁是友军,谁是敌军。敌人中又是否有可为我所用者。弄明白这点,诸事无往不利。对于那些地方社吏,不能笼而言之,一棒子都打成敌人。而是要对这些人加以区别,分而治之。那些民愤大的,做事绝的,抗拒心重的,就要严办。而那些被裹挟的就要加以训斥,教育。而那些能在污浊中仍然能给穷苦做主的,就越发珍贵,对于这些我们就要大用特用。” 李恒受教一拜,继而为难道: “府君说的真乃金玉良言。但下吏初抚无极,清理分田已是不易,实在还没来得及分清哪些社吏可以是争取的。” 谢弼听了这话,嘴角一翘,心里大赞了下李恒的机敏急智。 你这小子哪不知道那些社吏什么人?你那上表给我奏折上密密麻麻写的东西,都快将那帮人的祖宗都查了。 于是随着李恒那句话,谢弼哈哈大笑,悠悠一指侧席的甄豫: “这不有甄君在吗?这还有谁能比甄君更了解那些人?有甄君帮忙甄别,必不使一个恶党脱罪。” 这个时候的甄豫哪还不知道自己被架在那了,他内心苦笑: “这个谢弼是真的好手段,让我卖了自家宾客、家奴,这就是要撅了我家的羽翼啊。庇主不能庇护门客也就算了,还主动揭发。以后还有谁会投靠我家。” 但甄豫能不做吗?不能。 所以他此刻只能苦笑着对谢弼道: “府君好手段,我甄氏之前弃家捐土,就是感于王上是有大仁德,大抱负的英雄。而现在不过是帮助府君惩办一些不知所谓的蠢笨,又有何难的?不用府君说,我甄氏自当全力配合。” 于是,这事就这样被定了下来,而甄氏的党徒们也就这样被抛弃。 又聊了一会,甄豫借口说家中还有事,就先行出了。 铁青着脸,甄豫阔步出了县寺,等要上自家马车时,他还是没忍住,骂了句: “兵子,咱们以后走着瞧!” 下一章别订阅和490章重复了 推一下我基友的书吧。这该死的麦克挣大钱,小陈还要给他推书,真的是该死啊!呜呜呜,什么时候小陈也能挣大钱,换大屋,苦啊!该死的大a!误我! 第四百八十九章:水利 第490章 水利 在甄豫走后,谢弼和李恒一直留在堂上。 这会没了外人,两人自然要说一些自己人的话。 只见谢弼饶有趣味的对李恒道: “你对这次清理地方社吏的政策,是怎么看的呢?” 又担心李恒放不开心扉,谢弼又补充了一句: “这里就你我二人,有什么就说什么,我们互相印印心思。” 有了这句话,李恒才开始这样说道: “王上和政事堂的诸多门下,好像对于河北地方发展起来的社吏们好像有些不信任。” 谢弼没有说话,而是让李恒继续说道: “我是能理解门下诸公对这些地方社吏的不信任的,毕竟这些人既不如复户老军之忠诚,又无黔首的立场可靠,的确很难信任。但下臣有一言还是要不吐不快。” 见谢弼的并没有阻止,李恒壮着担心道: “彼辈纵然不可信,但又和复户老军,和那些黔首出身的有何区别吗?如复户老军,据下臣在河济地区的经历,也是威福自用,形似地头。说到底,这一切皆为人心贪恶,即便我们现在打击了一批,那上来的又还是会固态萌发,掌握着权力的社吏们如何能不给自己谋一份利?那与其如此,为何不先用这些社吏呢?至少这些人在基层有力量,可以先做事。” 谢弼的脸色严肃了起来,因为李恒此时说的话无疑是非常危险的。 他将话头直接指向了泰山军的复员老兵们。 也就是谢弼这人是军中的理智派,所以即便心里不舒服也没有直接训斥李恒。 当然,谢弼自己的内心中也认可一部分李恒的观点。 那就是不少地区的复员老卒的确有地头化的倾向。谢弼自己就有很多老部下因伤退到了下面。 一般来说这种军吏就会转退到地方郡县,而军卒就会转到乡社。 那些故吏常会到谢弼这边走动,借着送一些地方特产的名义来联络感情。 而谢弼也从这些人中了解了不少地方的情况。 总之,老弟兄们的确过上了昔日遥不可及的好日子了。 不是这家又起了大宅,就是那家新娶了小妻。 谢弼也为部下们高兴,这些人随着他一路打打杀杀,现在伤的伤,病的病,能见到他们最后能过上好日子,谢弼觉得是应该的。 但直到李恒现在提了这事,谢弼却突然发现不对劲了。 越品之前部下们的炫耀,谢弼越品着不对劲,合着这些人都快成了昔日的地头了? 弟兄们打生打死就是为了做地头的? 谢弼突然有点不舒服,但并不打算再讲这个话题,他就着李恒刚刚问的,转移了话题: “嗯,还是那句话,我泰山军讲的是公正,分田要公正,清理要公平。那些社吏既然在分田中以权谋私,那就要被惩,这就是政策的铁律。而且正是清理了这些社吏中的蠹虫才能将分田继续执行下去。” 最后,谢弼意味深长的看着李恒,悠悠道: “我随王上日久,常听王上爱讲一句话,叫:‘好金就得火来练。’一个人靠不靠得住不是看嘴上说的,也不是看在顺境下做的,而是看能不能在利面前稳住,能在逆境中靠住。无论是下面的乡社吏,还是咱们这些郡县吏都是一样的。咱们对分田的态度,在分田中的举止,分田中的表现都是衡量我等品行、能力、立场的依据。” 最后,谢弼不无提点的对李恒道: “我已经听人说了,首席门下度公不只一次在政事堂说:‘坏的就清理撤换,好的就大胆提拔。’所以清远,你可知道是什么意思吧。” 于是,李恒沉默了,最后对谢弼一拜: “谢府君提点,下官明白。” “伱真明白?” “明白!” …… 随着政事堂的三令五申,以及将成果直接和政绩挂钩后,泰山军境内开始掀起了清理地方社吏的行动。 不仅仅是河北新区,河济老区和泰山老区,也先后展开了这一行动。 凡是名声不好的,有欺压贪污的,即便出自一些老卒出身,也在这次行动中被掀翻了。 而且相比于对付之前的豪强,对付这些不法的乡社吏就要更为容易了。 前者还有部曲和宗族为依靠,而后者在乡社的一切权力都来自于泰山军。所以一旦上面开始去其审核、清查后,这些人完全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在整个五月,河北各郡县一共有两千三百二十名社吏被处罚,占了全部基层社吏的十分之一。其中被处决的有三十六人,只是被勒令退交侵占的有八百二十人。剩下的皆在被斗后,开除出了队伍,重新成了黔首。 近十分之一的乡社吏被清除,不可避免的遭受了他们的反弹和不满。 在行动逐渐蔓延的后期,大量基层乡社吏主动卸掉了乡公所的职务。 他们中既有怕被人打击报复的,也有过去干了见不得人的事的。 前者是最委屈的,他们总抱怨着那些县吏们嘴皮一动,就对他们喊打喊杀。你们那些县吏只要等结果,但做事的可是他们啊。 他们主持分田怎么可能和和睦睦。一个地分给别人,就会有另外人不满,甚至分给这户后,这户人家也不满,觉得自己应该有更好的。 而为了推进下去,这些社吏当然不可避免的用了一些手段。但他们的本心可以拍着胸脯说,是好的。 这些人内心不安下,直接连夜出逃。 这类事件大大影响了泰山军对河北各郡县的控制,一些潜伏的汉军溃兵和豪强勾结,不断挑拨,掀起动乱。 但邺城的政事堂早就预见了这种情况,很快就针对性的处理了这类问题。 既然这次清理是为了扫清队伍中的蠹虫,那很自然,能无恙的自然就是经得起考验的,而这些人就要大用。 于是,倒了一批乡里社,很快就又上来了一批。而原乡里社因为立场可靠,又被提拔到了更重要的位置。 这样一来,看似折腾却将泰山军在基层的统治给夯实了。 就这样,太阳照耀在滹沱河上,贫困了千年的黔首们第一次拥有了自己的土地。 同时,他们也第一次对人生有了盼头。 …… 实际上,就在河北各地进行分田和清理基层社员两件事的时候,邺城的张冲就正在和诸门下一起商议如何利用这段时间的农闲开始修建水利。 张冲比谁都清楚,只在存量上做分配,那不管怎么分,不管谁来分,都只是暂时的。 甚至以河北各地现在的田土来算,即便平均分配也不能让黔首们过上好日子。 为什么呢? 豪强和黔首们对土地吸纳人口的阈值是不一样的。 对于一个豪强,如果三百人可以耕作完,他就不会养三百零一人。因为在三百人以上,多一个人就是多一个负担。 但对于黔首来说,则不同。都是一家人,只要还能有一口吃的,就会一直养下去。 就好比明明二十亩田能供养一个人吃的舒舒服服,但同样二十亩田,却能让三个人饿不死。 这个时候,豪强会选择前者,黔首却会选择后者。因为前者追求的是享乐,后者只要求活着。 这种不同的心理预期,使得豪强们明明有大量的土地,却只供养着少部分人。 从这一点上,张冲就有铲除豪强们的现实理由。 但在打完豪强后,又遇到新的困境了。 那就是分完了地的黔首们,虽然拥有了土地,但可能还是不能养活自己,因为土地总量太少了。 从目前各郡案牍以及泰山军吏自己清丈的田亩数来看,幽、冀两州的田亩数应该在一千三百万亩左右,而清查出来的两州户口数呢?大概在一百一十万户,口六百多万人。 换言之,户均数量不过十二亩。这点数量的土地,即便是完全分下去,也不够一家所需。 泰山军在北方经营多年,非常知道北方的农业情况。 以北方的中等添田来算,亩产能有一石。但这得的一石是粟,而粟的出米率是在六成。而粟是一年一熟,也就是说北方一亩中等田,一年不过打出六斗米。 换上面那个数据,河北人即便是户户分得田地了,那一年也不过打出七十二斗米。 这点米即便一粒米不交给泰山军,也不够吃,更不用说留做来年的种粮了。 现在来看,即便只是按照人均四百斤的口粮量来说算,一户百姓一年也要吃二十石的口粮,再加上其他杂七杂八,至少需要翻一倍。 从户均十二石到户均五十石,这个数据就是翻了四倍还多。 这个巨大的粮食缺口,使得张冲很难想象,以前的黔首们到底是过得什么样的日子。 另外一个想不到的是,幽冀两州竟然会有将近六百万人。而且随着破豪强,解放的隐匿人口的增加,这个数字还会变大。 再加上中原、青州、并州一带的流民的流入,往后人地矛盾会越来越大。 所以张冲当务之急就是解决这个粮食缺口问题。 张冲之前记得新时代的河北耕地面积能有九千万亩。换句话说,现在河北的耕地上限就是九千万亩。 而现在已经开发了大概一千七百万亩,而张冲如果没记错的话,宋时期河北路的耕地面积能达到二千七百万亩。 张冲相信在他大力发展铁制农具,以及不断从草原获得耕牛资源的帮助下,泰山军也能开垦出这么多的土地。 但这个数字还远远不够。 说到底,粟的产量太低了,它只不过是好养活所以才广种的。要让黔首们吃饱,还得是吃麦。 麦在北方可以做到一年两熟,这样的话直接亩产量就能翻一倍,再加上开垦田亩,就基本完成这个粮食缺口了。 但种麦不是那么好种的,它是需要水的。 所以要想完成上述的粮食缺口,就必须在河北两州兴修水利,而这也是泰山军的责任。 过往汉室也在河北修缮水道,但更多的是治理大河。后面即便修水利也多在京畿一带修,这是符合他们强干弱枝的政策的。 所以过往河北的水利都是当地的世家豪强们修建,就如博陵崔氏一样。但这种水利因为势力范围的问题,往往修的很短,也缺乏整体规划,往往导致浪费。 而现在,张冲则要担起这个责任,他要在河北大规模兴修水利,开垦良田。 而且,正可以利用这种大规模社会工程,来锻炼泰山军的调度能力。 于是,很快在张冲和诸门下商议后,先讨论出了《泰武二年垦荒令》。 令曰: “泰平初定幽冀,垦荒兴屯。凡郡县无主荒地皆分迁无地户。皆官给牛具籽种,六年起科。” 而之后,张冲又和度满、诸葛珪以及工部的主要干吏讨论了河北水网分布。 但这个过程注定是要时间的,原来汉室对河北地区的舆图已经有近百年没有更新过了,如今时世移动,这些舆图早就不能指导现在的水利开发了。 所以,工部的干吏们还要跑遍河北,去查看各地的水流分布,这样才能做后续的工程。 张冲对工部的意见表示认可,但表示这不影响泰山军先对之前被荒废的水利设施先进行修缮。而且时间就可以定在今年农闲的时候。 但诸葛珪却有点反对意见,他道这种大规模人力调动,常常容易为野心家所利用,所以大面积的调度人力并不合适。而且现在国家的钱粮也并没有宽裕到哪里,所以也支撑不住如此规模的修缮。 随后诸葛珪建议可以先对魏郡、河内、赵国等农业发达地区先集中修缮。这些地区农业发达,水网密布,又有前面朝代修建的水利工程在,所以比较省力。而且泰山军在这些地方的根基也深,正用来方便调度。 对于诸葛珪的老成持重,张冲大为激赏。 于是,事情就按诸葛珪的想法开始推行下去了。 很快河北就将要成为一片大工地,打破往日的静谧,却显示出无穷的生命力。 第四百九十章:新貌 第491章 新貌 泰武二年,六月,似火流年。 清河,甘陵西北。 在川流不息的直道上,有三人正随着人流向前攒动。只是和其他人不同,这三人并不是去甘陵而是打算过大河去往青州济南的历城一带。 虽然泰山军目前只占了平原在大河以北的县域,并没有和青州一方的诸侯们发生进一步的战争。但在这种紧张氛围中,还敢交通到青州,显然并不是一般人。 而确实也是如此,这三人不是别人,正是刚刚结束守孝的卢毓、郑益以及刘德然三人。 本来按照父亲的遗命,卢毓是打算将亡父卢植安葬在军都山的,但代地的换乱到底还是影响到了这一切。 原先代地胡人的局势本就诡谲,又在卢植的一番操作下,直接被点爆了。在卢毓守孝的三个月,整个代地乱作一团。 鲜卑人杀乌桓人,匈奴人杀鲜卑人,然后所有人都一起杀匈奴人。所以,很快军都山的小安定就在这个换乱的时局下被打破了。 在几次拒绝胡人酋帅使者的招纳后,卢毓三人终于还是决定提前结束孝期,迁移到他地。 本来卢毓他们还能回涿郡老家,但很快就传来老家的田亩、宅邸、族人都被切割了,三人回去也没有地方容身。 就在这个时候,从徐州来了一封书信,寄信者是郑益的父亲,大名鼎鼎的关东名儒郑玄。 郑玄从徐州让人带信给三人,称他已在徐州站稳脚跟,让三人可择机南下徐州与他汇合。 郑益自然是要回去的,而卢毓和刘德然又都没有其他地方可去,于是也决定一并去徐州寻找机会。 从幽州到徐州最近的道路是从济北国一带穿过大河,然后沿着泰山西麓的道路,穿过尼蒙通道就行了。 但可惜,这一段道路都是要经过泰山军的地界,三人都不愿意冒这个险。 而不走这条路,那就只能从平原郡过大河,然后穿行青州下徐州了。这条道路也不好,那就是诸侯四起,盗贼蜂拥,一不小心就被人劫掠杀了。 所以三人决定先去历城,然后和济南相曹操借一队兵,护送三人南下。 无论是卢毓还是郑益,其父辈皆与曹操为友,甚至连刘德然的族弟刘备,之前也与曹操有过一段情谊。 所以三人打算后就决定走青州去徐州。 从本年底的春四月开始,三人收拾妥当开始从幽北出发,然后一直到现在,三人竟然还留在冀州一带,这个速度简直是慢到不可思议。 其实,这是卢毓的意思。他们三人很清楚,以后就要面对泰山军的威胁了,为了多了解这个敌人,三人决定在冀州一带多走访走访,看看如今的河北的真实情况。 而现在,三人终于走到了甘陵一带,准备过河了。这趟走访也将要告一段路了。 但很显然,无论是卢毓还是郑益,又或是刘德然,三人皆非常沉默,他们完全没有那种逃出升天的喜悦。 为何? 因为这段时间,从幽州到冀州,三人走访过数十里社,都从这些里社的变化中看到了泰山军在基层权力的渗透和扩张。 而这一权力的渗透,又使得整个地方里社的权力结构发生了巨大变化。 用卢毓自己的话来说: “沿路所见,各里社编户齐民,分田生产,仿若昔日秦法。” 卢毓三人当然没见过昔日的秦法,但在看到如今河北的情况后,皆感叹昔日六国纷争时,关中的秦国也就是如此了吧。 在此世,纯粹的秦法时间并没有多长,大概在前汉之后就已经“不合时宜”了。等到了本朝,历代都是和豪强共治天下。 这表现地方上是,州郡举豪右为重职,在乡社则放权给地方三老。 换言之,汉室的权力从未在地方基层上扎根。 而卢毓三人看到的是什么? 他们在地方的乡社上看到各种形形色色的组织,如代表行政的乡公所,有军事组织的护田队。还有各种不知道名目的组织,如农会、青会、妇会、少年会等。 而乡社里几乎每个人都会或多或少参加多个组织,融入到这个权力体系里。 卢毓三人只是单纯以局外人的身份就能感受到这份权力大网,更别说那些黔首们了。这些人都在无形中被这大网所包裹着,不自觉的就成了泰山军体系的一份子。 三人中,卢毓受到的教育最为全面,不仅是文化修养高深,还在地方上具体行政过,所以他是三人中感触最深者。 当郑益还在感叹泰山军对地方的掌控之深的时候,卢毓却对这种掌控感到恐惧。 因为他很明白,本朝不想学秦汉之体制吗?作为统治阶级的一员,卢毓会很负责的讲,非常想,但他们做不到。 只要是统治者,都希望能和秦皇汉武一样,动念间就能调动全国资源办大事。但可惜,国家权力每下沉到一级,其背后所付出的钱粮和吏员都是一种恐怖的数字。 而且这种数字还会随着时间持续的增加,因为广大乡社里民会对这种调动越来越趋于消极对抗。 所以,秦不过二世而亡,前汉也是户口减半,天下逃亡。 所以本朝也吸取前代教训,努力使地方趋于自理。 所以对于基层的状态,普遍就是一抓就死,一放就散。这两个就是一个悖论,不可兼得。 但卢毓看到了什么呢?却在泰山军的身上看到另外一种基层治理手段。 这种手段既可以将治下黎庶置于体系之内,又不会惹来基层强烈的反弹,以至于基层逃亡。 卢毓不知道泰山军内部有没有专门的词来形容,但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经、教、刑。 所谓耕、教、刑,就是泰山军的乡公所除了会有传统的税、役、征的事务外,还增加了耕产互助、道德宣教以及刑名调解。 而这些事务统统都是乡公所在分田过程中,利用分田活动而顺利展开的。 卢毓三人在路过中山国卢奴的一个里社时,就遇到过这样一件事。 就是他们看到不少农夫会轮流使用耕牛、犁耙,还会有人专门教导他们使用新的农具。 那些农具都是卢毓他们从没有见过的,但只要见过一次这些农具的使用,谁都知道这些是好东西。 后面卢毓三人就在里社内寄宿,从中了解了这些行为背后的政策。 原来这些都是泰山军下来给农户们组织的互助组,基本都是四五户为一组,组内共同用耕牛和农具。 而这些耕牛和农具都是由乡公所下发到各组的。 当时卢毓问过其中一个黔首,问他四五户一起用一头牛,那不会有人不当耕牛是自家的,就频繁使用,不爱惜,不好好喂养吗? 但谁知,这却遭来了对面黔首的白眼。 黔首很直白的告诉这几个白面贵人: “几位肯定都不是咱农人,咱农人们最爱惜的就是这类大牲口,因为咱们知道这些东西能救咱们命,咱们以后荒年能不能活下来,就看平时有没有用好这些牲口。再说,这些都是公家的,借咱们都是要给粮的。咱们一个组都需要平瘫的,谁把牛养坏了,别说公家饶不了他,就是咱们也饶不了。” 说完那黔首还一副看傻子的样子看卢毓,反倒是让卢毓弄得难堪了。 但卢毓却也有耐心,他之后又带着郑益和德然两人又在这里社呆了一段时间。 在这里,他们又知道泰山军对地方的更多政策。 如之前他们在社外看到的教导农人们种植的老农,他们就是乡公所派来的。这种老农不仅是耕作上的,还有蚕业、苗圃、林场、山场都各种类型的。 这些人都是乡公所用钱粮雇佣来教导黔首们,学习更先进的生产技术的。 甚至一些从邺城农学所出来的工吏也会来这些地方教导,进一步将更先进的农业技术扩散出去。 然后就是那名黔首所说的,公所借耕牛给他们的事。 这情况卢毓也弄清楚了。 原来乡公所不仅是借贷耕牛、还会借贷种粮。其目的不是说要从农户们那吸血,而是鼓励他们开垦新田。 贫穷的黔首们为何不能开垦新田?就是因为在新田第一年全要靠储备过活。以前他们要想开荒,就只能和豪强借贷,但一旦贷了,其利息之高能将这些黔首吸得破产。 而现在乡公所出来帮助黔首们,助他们度过开荒的第一年。 卢毓的第一次触动就是在这个乡社发生的。 他从泰山军的这些政策中,看到了一个真真实实为黔首谋福祉的形象。他也看到了,这些政策无不都是在鼓励生产,只要这些政策扎扎实实的落实下来,可以预见的是,整个河北将遍地沃野,成为真正的天府之国。 卢毓也是北人,还是个比较有理想,能爱民的北人。 所以他很自然就对泰山军的这些政策充满了好感。 但卢毓的身份注定不能加入泰山军,对于这些,他更要以一种敌对立场去看待。 而换一个立场来看这些事,他就看出了一些厉害的地方。 这些河北黔首们一旦在生产生活中都听泰山军的,那这种意识就会扎根到他们的灵魂里。 可能这些人自己都不知道,随着这些种种政策的落实,他们将不可避免的变成泰山军的模样。 他们不再是赵人、魏人、中山人这些地域身份,而统一成了泰山军治下的新民户。 之后三人再次启程,他们的河北之旅还未结束。 他们又在巨鹿郡的某一个靠近大野泽的里社看到一幕诉讼场面。 诉讼的事无非就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但主持诉讼的人却不同。 过往,在汉室,主持这些诉讼事的都是地方上的贤者三老。但现在统统都是那些黄衣的乡社吏。 这些乡吏们通过这些诉讼去巩固着他们的权威。而他们对诉讼的处理也成了他们名声的试金石。 县上面的巡查在考核这些乡吏们的时候,普遍都是从这些诉讼入手。如此,这些乡吏们也普遍秉公断讼,形成了一个好的循环。 以上的两种卢毓还能理解,毕竟说白了就是代替了过去乡贤们的作用。 但后面他在魏郡一带看到的事情则完全出乎了卢毓的想象。 魏郡是泰山军的京畿郡,是泰山军的核心区。 在这片地方的乡社就出现了一个崭新的东西,那就是谕教使。 他们走在道上,总能看到一些人手拿黄纸给全社老幼宣读一些教谕。 卢毓他们听过,其内容无非就是一些那贼魁张冲的日常语录,他对事物的看法,他对群体的认识,有对某一案的评价。 甚至有些内容还是关于泰山军的主张、各地的情况、政策的目的。而当中讲的最多的还是一个,那就是: “农民要翻身!” 这些东西听着都是比较新颖的,然后就用谕教使讼传各地,使人读诵。 这种宣教,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想来三代之治也不过如此,而现在的河北,一个所谓的贼寇却做到了。 以上种种事情都让卢毓默然。 因为他明白,汉室再也收不回河北了。因为它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了。 之后,很自然的,卢毓就将自己的一路体悟都和两位师兄分享了。 郑益自无不可,只是默默吸收这话里面的可取处。 而刘德然却对卢毓的话嗤之以鼻。 和卢毓的评价不同,刘德然对于这种以吏治地方充满了厌恶,认为是打破过往里社的道德和团结。 他所看到的河北乡野,到处都是背叛和告发,小人通过背刺里社的长者而跃居其上,是一种道德的沦丧。 在刘德然看来,过去的乡野才是符合道德的。 上面对乡野无为而治,而地方上则由有道德的长者来负责,而汉室对这些人则充满了信任,很少干涉。 而且刘德然也不是什么腐儒,他认为过去的乡贤们更能保护地方。 因为乡贤们之所以贤就是立足于地方乡社,他们靠着道德、财富、地位而获得黔首们的信任。 所以乡贤们知道自己的权力来源于下,所以更能为这些人负责。 而如泰山军这些流吏呢?各个宛如虎狼,对地方上毫无感情和连接。屡屡大兴水利,不爱惜民力。 在刘德然看来,这就是因为这些地方乡社吏的权力是来源于上的,这些卑贱的黔首们哪有恩德于地方,其能号令地方全靠背后的泰山军撑腰。 而这些小人们也明白这点,所以阿谀媚上,毫不爱惜下民。 这就是刘德然所鄙夷的,他以人心丧乱,道德末世来形容如今的河北。 如此,刘德然和卢毓看到了完全不同的河北面貌,他们谁又是对的呢? 第四百九十一章:税赋 第492章 税赋 夏日炎炎,人不堪受,卢毓三人所在的这支旅人走了一会也开始到林荫处休息。 这条官道是河北东西向的横道,是河朔连同青徐海岱之地的要道,所以道路一直得到了很好的维护。 就比如这会正给卢毓三人遮蔽凉荫的大柏木据说就是光武年间手植,距今已经有二百年了。 前人们种植的绿木不能让时人享受任何福利,却可以为代代后辈遮蔽凉荫。 愿意为后事计,能为后事计,也许这就是这个民族的传承吧。 坐在凉荫下,享受着清风徐徐,队伍里就有人开始闲聊起来。 而卢毓三人这时候却不说话,只是一边用水,一边听着这些旅人聊着天南海北。这些人走南闯北自然是有一番见识的,所以卢毓三人倒也听到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其中最让卢毓注意的就是两个穿着得体的旅人所聊的,他们一个来自魏郡、一个来自中山。 那个魏郡人和那个中山人应该是有一定阅历和见识的,所以二人聊的话题也比较深。 其中魏郡人就讲了一个事,就是魏郡现在正在开展的收税改革,这项政务还只是在魏郡开展,所以那中山人就问了很多这方面的事。 如今的河北人,尤其是走南闯北者皆重视商旅队伍中的魏郡人。这并不只是因为魏郡人是王业安地,更因为这些人普遍都见识不凡。 这种变化是和只在魏郡辖内展开的宣教一事有关的。 泰山军一直很重视宣教事物,早在老泰山时期,就设置宣教吏,教泰山子弟读书认字。 而之后泰山军每每建设根据地,就会将识字,政策教育推行下去。 普遍的教育有,“耕者有其田”、“劳动过上好日子”等等口号,就是教育基层黔首们向善、向生产。 而识字这项上,泰山军也做的不错。一般会将稚童集合到一起学习认字。而成年人一般各有生活要奔波,就日常听宣教使宣讲。 春秋两季为农民们最忙的时候,这个时候普遍以生产耕作为优先。而一旦到了冬季,乡公所就会集体教黔首们识字。 只是这些宣教活动所需要的识字群体太多,以至于目前还只能在魏郡一带推广。等魏郡的识字率上来后,就能慢慢延展到周边郡县。 这种发展路径被张冲形象地称为摊大饼。 所以现在的魏郡就短暂地享受着这一政策的红利。 相比于其他郡县的行商们,来自魏郡的行商们常常能发惊人之语,他们对泰山军的政策更能理解也更认同。 所以,这会当这名魏郡行商开始讲当地推行的赋制改革,其他人渐渐不说话了,都用心听这人讲。 这些来自各乡社的行商们当然明白,此政既然会在魏郡推行,那以后就会推行到其他各地。而赋税又和所有人息息相关,他们又怎能不用心听呢? 只听此人当先就感叹了一句: “咱们大王真的是圣人在世,此政一出,咱们这些小民就真的安心了。” 随后这名魏郡行商就细细为众人介绍了如今魏郡一带的变化。 和众人以为魏郡在行的是轻徭薄役不同,行商讲的魏郡黔首们却行的是重赋。 用那行商自己的话来说,过去汉室在河北的时候,他们里社的税赋是二十税一。但现在呢,泰山军来了后,他们是十税一。 这下子众人奇了,这税涨了,怎么那行商还说这是仁政呢? 但等魏郡行商自己讲完后,众人才恍然大悟。 只是这会,角落一边的刘德然在内心嘿然一笑,心里充满了对这些无知黔首们的优越感。 他当然知道为何泰山军要在魏郡行苛捐重税了。 你也不看看那泰山军在乡社做的一件件事,哪个不要人,哪个不要钱米? 那些愚昧的下民们觉得分上田就是好日子了?但却不看看,没有地方乡贤的保护,那些税吏不将你们这些下民吸血抽髓? 刘德然早就说了,过去为何汉室是三十税一?就是因为他们没办法控制乡社。这些地方上的乡贤们保护着乡里不被税吏们欺负。 如税吏如何收税?就是通过丈量田亩的方式。其中一个方法叫步丈法。 古代亩数就是按照步距来计算的。汉一亩就是长二十四步,宽十步。汉是按照三十税一的标准。 所以对于一个十亩地,税吏们就只需要用脚走八步,然后说这八步地里的粮食都是国家的。 但这种方式收税还是过于粗犷了,有些私田开发并不会按照这个亩制来开田,所以税吏们几乎没办法对这些私开发的田亩收上税。 所以就开始出现清量土地,编造图册的方式来核查田地。 但这事并不好做,因为地方豪强们会对抗这种行为。如光武定天下后,就实行全国土地的清量,但很快就遭受地方上的叛变。 最后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而这事也算是刘德然所言乡贤对乡人们的庇护作用的佐证。 而且该说不说,这种编造图册的难度之大,并不是说说的。 费钱、费时、费力。 非得有一个精干的团队去执行下去。而以前汉室只能用地方上的乡吏们做这事,但这些人又普遍是来自于当地豪族和乡贤们,如何会用心推这事? 所以刘德然认为,汉室之税低,皆是乡贤之功。 但现在呢?合该你魏郡黔首们倒霉。因为过往保护他们的乡贤们都被他们自己打倒了。 就好像他现在坐着的这棵大柏树,因为二百年的成长,有点树根已经长出来,蔓延到了路基了。 这个时候呢,你不想着将那些树根砍了,却想着将这树全撅了。 等你们这些人高高兴兴的砍了树,最后却发现已经没有参天巨木给你们这些旅人遮风挡雨了。 何其愚蠢! 再加上,即便是刘德然对泰山军充满了厌恶,但他还是得承认人家确实比汉室要厉害多了。 过往地方钳制汉室触角的手段,对人家泰山军压根没用。 人家泰山军直接就从分田开始。 所有土地都归乡公所,然后由乡社吏来分。 这些人既被上所监督不敢滥权,又熟悉地方情况。所以泰山军毫不费力的就建立了地方上的户籍和田亩册表。 所以你家里有多少田,人家泰山军一清二楚,你如何能躲? 而且人家泰山军搞这么一摊事,需要的钱粮就更多。那这多余的钱粮哪里来?还是从你们这些细民身上吸? 他刘德然虽然没接触过地方的庶务,但他小师弟卢毓有啊。 用他小师弟的话说,在过去河北的吏民比是六十民养一军政吏,这种情况下上下都能接受。 但现在呢,你泰山军各种小吏人数不知道比汉室事情膨胀了多少倍。宣教是好,要吏不?互助是好,要吏不?劝农更好,但要不要吏? 你泰山军哪项政策不要这些最基层的小吏来做事,最后你这小吏的人数得要多少? 就刘德然自己看到的,幽州还算了,那里各项政策还没有落实多少。但冀州不同,这里被泰山军经营得和老地一样,各项政策轮番上。 过去一个乡社,也就是三老、啬夫、游徼等几个乡吏。其中三老还都不算编制,不领俸秩。 而现在,一个泰山军的乡公所,杂七杂八的人数加起来就是十几人,都是领俸秩的在编吏,这就是四五倍的膨胀。 所以此时刘德然嘿然一笑,鄙薄这些河北黔首: “让你们这些人和泰山贼为虎作伥,苦日子在后头呢!” 但突然,那魏郡行商后面的话,却打了刘德然的脸,让他难看到了极点。 却见那行商,嘿嘿一笑,以一种鄙夷的口吻说下了这番话: “咱们可不是那些五谷不分的贵人们,以为汉室给咱们三十税一就真的是这样了。先说咱们里社过去的佃户,这些人是不交税赋给汉室,但他们交田租给地头们呀。那些地头哪个不是催逼于下,恨不得将那些佃户的口粮都给夺走。但现在这些人却在咱们泰山军的帮助下拥有了土地,还只要交十之一,其他的不用再交。你说是不是大德政!” 一众行商嘿然点头,齐呼: “大德政!” 魏郡行商大感痛快,再次摇摆着脑袋,说: “咱们再提那些过去的自耕户,这些人总有自己的土地的了吧,能享受三十税一吧。但真的想得美!对,你田赋是只交三十税一,但你还有各种其他名目。什么算钱你要不要交,口钱你要不要交?然后再加上各种名目的摊派,你汉室不比那些地头拿的少。我父就是当年上面要咱家交平羌赋的时候,被逼死的。我就搞不懂,你西人遭乱和咱们北人有什么关系!凭什么让咱们卖儿卖女去养你们!” 说到这里,这行商还有点哽咽了。 说到底,过去的河北黎庶们太苦了,他们哪个没受过这灾?家里哪个人没被上面的苛政给逼死过亲人? 所以,一时间众行商皆愀然,唯有刘德然三人颇为尴尬。 那魏郡行商继续道: “但自咱们泰山军来了之后,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一来就给咱们分地,这就是直接予,然后就给咱们定了一个横线,不管后面如何,就收咱们十之一的税赋。以后什么巧立名目的苛捐杂税统统没有。而且要我说,现在乡公所的乡吏们比过去好多了,是真的对咱们客气,也办事!” 这句话惹得众人一阵大笑,他们当然明白眼前这魏郡人的意思。 随着泰山军清理地方乡社吏,很是抓了一批祸害。最后剩下的和提拔上去的,都是有良心的。 这种良心是和过去那些虎狼吏相比的。以前那些地方小吏,又贪又不办事,简直就是蠹虫。 这时候,下面有人插话: “还不是被泰山军收拾了,但我看啊,这种就长不了。我就没见过不吃腥的猫,也没见过不偷吃米的硕鼠。” 那魏郡行商听到这话后,学着老家的宣教吏的样子,把手往下一挥,掷地有声道: “这话咱之前也问过,但后面咱乡里的宣教吏咋说的,人家说了,人收拾你一次,就能收拾你两次。谁敢偷,咱泰山军的刀子就敢砍人!就看你是偷得快还是咱们砍得快!” 这话说的下面一众人大声叫好。 他们这些人不怕日子过,就怕日子没盼头。而现在啊,这日子是越来越好了。 但这个时候却有不和谐的声音冒出来了。却是再也无法容忍这些行商“愚蠢”的观念,刘德然直接站起来就嘲讽道: “尔等为牛马,却觉得吃尔等牛马的人会怜惜你们!真是愚不可及。过去你们有地方宗族和乡贤撑腰,即便遇到颟顸税吏了,也能团结在一起抗税!但现在呢?你们被分成一户一户,人家泰山军现在抽你十之税一,但后面发现不够用了,人家要加税,你们能怎么办?再往后面说,即便上面不加税,但小吏要想欺诈蒙蔽、敲诈勒索、中饱私囊,尔等能如何?还不是再祈求乡贤们再回来?” 看到一众人被他说的哑口无言,刘德然自觉地赢了话头,随后就用一种痛心疾首的表情道: “但乡贤们还能回来吗?回不来了!你们选的嘛,大智者!” 但刘德然很快就被那魏郡行商给回骂了过去。 他先是上下打量了一下刘德然的衣着,见其一副士子打扮,然后了然道: “你个大头巾,你懂个啥!你这种人念念经也就算了,你懂咱们农人?还一副为咱们好的样子。你知道咱们魏郡地方上是怎么收粮税吗?” 也存了卖弄的意思,这行商转头就对众人道: “那大头巾说的这些,人家泰山军的人不知道?所以人家一开始就绝了基层小吏上下其手的机会。人家泰山军一旦上面下来了收税的任务,就会有人下来到乡社里帮忙征收。有人称米,有人造册,还有人专门缴粮入仓。最后还要从下到上层层交令。” “就拿咱那社来说吧。人家乡里的人到了社吏后,就会招全社大伙一起到场子上开会,讲为啥要收这个税,就是用来建水利,供军队的。有了水利有了军队,咱们才能越过越好,不会再被盗贼劫掠。所以这个米咱们该不该交?” 众人齐呼: “该交!” 有众人鼓气,那魏郡行商再次支棱起来,直接指着刘德然: “这些米交上去最后还是用在咱们头上,这米有啥不能交的?要是和汉室那样,给那些贪官污吏们吃得脑满肥肠,我一粒米都不交。但人家泰山军就不给这些人机会!你知道人家怎么收米的?” 这时候刘德然也好奇了,他默默在听。 “咱们那个社都是直接分配到户,就是一户出多少米算得清清楚楚,人家量好米后,直接就入粮库。这里面,社吏们压根就没机会参与。都沾不到边,那些小吏怎么贪?” 见刘德然又要说话,那人直接打断: “就知道你这个大头巾不服气,你是不是要说,米入了库怎么就不能贪了?但这和咱们有什么关系?咱们交了定额就行了,人泰山军甚至连路上的耗羡都给咱们省掉了。就问这样你服不服?你汉室在的时候,能做到这个?” 刘德然一时气急,说不出话了,然后众行商们就笑得更畅快了。 但这个时候,一直不说话的郑益突然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 “人呐,千百年都一样,别把泰山军想得太厉害了。说啥就是啥的话,汉室会到这个地步?” 这下子众行商不服气了,正要与这人再辩。 却在这时,一股烟尘从后方升起,众人再没心思辩了,忙收拾东西就避过大道。 很快,一支步伐严整的军旅就从西面开了过来。 只看旗帜上写着“甘陵”二字,就知道这是一支泰山军的地方镇兵。 谁也不知道这支镇兵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第四百九十二章:拥军 第493章 拥军 这支人数大概五百人左右的镇兵带着自己的装备行进在直道上。 前面见到的旅人和行人纷纷跳下直道避让。 泰山军军中一切行止皆靠操典,凡事做到标准。 所以就是行军也是如是。 在泰山军中,行军速度可以分三类。一类是日行两个时辰半,行军五十里。一种为急行军,日行三个时辰半,行军六十里至七十里。最后一种为强袭军,日兼程,一刻不停,能走多快就走多快。 而现在这甘陵兵显然是以第一种正常行军速度开来的。看着他们簇新的军衣在烈日下印出一层盐霜就知道这是一场不短的行军。 行人中有很多都是家中参军子弟,算是拥军户,所以对于泰山军的事情还是有点清楚的。 如果说泰山军什么最苦,那唯一就是行军了。 行军能力是泰山军最重要的训练科目,只要不是特定原因,泰山军的行军速度必须要达到日行五十里的速度。这种行军条件已经堪比汉军最精锐的军伍了,但在泰山军这里,却是一个地方镇戍军要能达到的。 这些镇戍兵的行军可不是什么徒步呀,而是要带着能吃十五日的粮食、加上甲械、装备。 但泰山军为何能做到这种程度的行军呢? 一个就是军吏上下同甘共苦。泰山军的军吏们一直秉持着老泰山时期的作风,上下无所差。即便有马的军吏,在行军中也会选择和部下吏士们一起徒步行军。 这就是泰山军,军职有上下,但人格没有。 但凡成为一名泰山军,就要学会吃苦耐劳。想来躺着捞功的,想后方发财的,那就请别来沾边。 当然,你要是能做到,功酬又岂是等闲。 就在外行人凑着热闹的时候,人群中的内行人却看出了不寻常的地方。 这支证镇戍军的装备委实过于精良了一点,几乎就是泰山军野战军的配置。 这个内行人就是卢毓和郑益二人。 至于刘德然则不知兵,正津津有味的和刚才那些行商们一起看着热闹。 卢毓和郑益是参加过中人亭大战的,他们对于泰山军的装备构成是有直观认识的。 在当日的一战中,泰山军之悍不畏死固然给卢毓二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让他们印象最深的却是泰山军中的各种远程打击器械。 在中人亭一战中,卢毓因为就随在卢植边上,所以是比较明白卢植的战前打算的。 本来在前坡的中军是汉军最精锐的北军老卒,就是用来抗住敌兵锋,好给后坡休息的后军创造一锤定音的效果。 但结果呢?泰山军只是拉上一批弩炮到阵前,就将卢植最精锐的北军给打残了。 当时从阵前宣泄的箭雨,遮蔽了阳光,是卢毓和郑益一辈子都难以忘记的场景。 但现在呢?他们两人却在这支镇戍兵中看到了几架弩炮。 在他们想来,这种可怕的器械自然不可能多到装备到地方,所以很显然,这支所谓的镇戍兵正执行某种任务,所以才能装备到某种超过他们级别的武器。 只是很可惜,像卢毓和郑益两人再是人杰,也到底是外人,很难想象到如今的泰山军到底发生着什么样的变革。 具体来说,随着泰山军完全掌控冀州、幽州两地后,盐、铁、马等军国物资就开始一样不缺了。 再加上泰山军一直重视着工匠群体,特意发展着生产力,所以原先只配备给少量野战五军的弩炮就开始扩大到装备着全军,甚至如甘陵这样防备东南的重要地方镇都能装备上这些了。 而且随着如发石机、弩炮这些装备在全军的广泛使用,泰山军的战法也因此开始改变。 最终,泰山军终于定型了如下的远程打击战术操典。 在一花队的独立阵型中,以投掷兵居前,次之为发石机队、再后之为弓弩队、最后就是弩炮队。 而在接触敌军之前,各队依次打击。 在敌奔至一百八十步时,最后方的弩炮队先行攒射。在等到敌奔至五十步时,弓弩队开始攒射。尔后在等到敌奔至三十步的时候,投掷队和发石队一齐进攻。 如果敌人能抗住这样四轮的远程打击还能冲到泰山军面前,到时候就是由步槊队选择遮拦扛线,刀楯兵进行贴面搏杀。 可预料的,在占据了广大的河北,吸纳了庞大的人口资源和物力之后,如今的泰山军的实力再次跃迁了一个高度。 而这些变化,哪怕卢毓三人呆在河北刺探再久也遇到不到。 不过卢毓他们倒也是猜对了一半,那就是这支甘陵镇兵的确有着特殊的任务。 他们此次的目的地并不是甘陵,而是平原津。 平原津是大河之上的一条津桥,是青州北上冀州的重要通道。 在那里,一场意外的冲突正在发生。而这一支镇兵正是得到了郡府的通知,所以正加速行军赶往那里。 很显然,当泰山军在执行着深固根本的战略计划时,南面群雄们也不傻,也在有所行动。 …… 在奔向平原津的甘陵营中,有一个普通的吏士,他叫韩常。 韩常至今还没能熟悉自己的这个新名字。 在甘陵的老家,他一直被乡里人唤为疤脸,因为他的脸上有一道自小就有的伤疤。 疤脸的父母都是甘陵附近破落的黔首,甚至其父其母也不是正常结合,而是野合。他的母亲在生下了疤脸后就将他扔给了他的父亲,然后就消失了。 而他的父亲也不愿意养他,就将疤脸扔了。是乡里的一个老媪捡到了疤脸,用羊奶水养活了他。 之后疤脸就一直和老媪相依为命。 许是磨难铸就了疤脸,并没有吃过什么好东西的他,不知道怎么就长成了一副好筋骨,还和乡里的老军学得了军中武艺。 这个老军就姓韩,是疤脸的世界里,仅次于老媪的第二个好人。 后来,在一个冬天老媪死了,疤脸就和老军一起过活。 如果泰山军没有打过大河,可能疤脸永远都只会叫疤脸,他也大概率会在某个冬天倒毙。 但泰山军来了,开始在清河地区分地了,从此疤脸的命运就开始改变了。 任何事情都是有主次之分,二者协同时,次要辅助主。而当二者冲突时,次就要服从主。 而对于现在的泰山军来说,打赢这场改天换地的战争就是现阶段最主要的事情。 所以在分田时期,泰山军就将征粮、征兵、战勤作为各乡公所最重要的事情。 具体表现在征兵上,那就是需要社里动员足够数量的护田兵,还要将一些拔萃的兵样子推荐给地方的镇戍军里。 而这也是地方乡社吏们最头痛的事情,甚至比动员各户出粮都头痛? 为何?因为自古征兵就比征粮难。 以征粮来说,泰山军的税赋是要比汉室重的。但在实际上这点税赋是黔首们完全可以负担的。更不用说,这个过程中泰山军给予他们的恩德和处事的公平,更让他们不带犹豫。 但对于出丁从军这件事就难多了。因为在分得田地后,每家每户的丁口都很紧张,再加上之前连续战乱数年,人口损失也不小。而且相比于出汗交点米来说,流血丢命这件事就危险多了。所以要地方想要征兵的确难度不小。 而泰山军也考虑过这些,知道过多的抽调地方上的丁口从军或者出伕肯定会影响地方上的生产。 所以即便有扩大兵力的本能冲动,泰山军仍然克制住了。他们只是在乡社构建了一支护田兵,在城邑中驻扎一镇戍兵。 和南边那些竭泽而渔的郡守诸侯们一比,无疑算得上精兵简政了。 时局发展到现在,即便再迟钝的人都知道天下已经进入到了一个大争之世。 在这种只有一个胜利者的游戏中,所有势力主都会倾尽全力发展兵力,能不能活下去从来不看粮食多不多,而是看手上的兵多不多。 不然你粮食再多也是别人的粮仓。 这些中原诸侯主可不像泰山军那样想着未来,他们都是扫地为兵,先赢了再说。粮食不够那就饿死吧,反正饿死的都是该饿死的。 但泰山军不能这么做,因为他会损害泰山军的权力合法性。泰山军起事时,高举着替天行道,那就规定了他们要行正道,不然你的正义之基就没有。 而河北黔首们为何那么快就能认同伱泰山军,不就是他们觉得泰山军是上天派来帮助他们主持正道的吗? 所以泰山军不能,也不愿做那种签丁入军的行为。 但在这一场漫长的战争中,有些人看重人心向背,有些人看重霸王之道。这里面不会因为谁正义就会必然胜利,最后到底还是看双方力量的对比。 所以张冲和政事堂的诸门下们即便心里鄙薄那些蝇营狗苟,却并不敢小视。他们在努力让黔首们理解和认同,让他们意识到这是一场他们的战争,成败的结果与他们的命运息息相关。 而很显然,泰山军的分田行动无疑大大加强了这种意识。 过去的黔首们根本不关心什么王侯将相的斗争成败,因为不管谁当家,他们的悲惨从来不会改变。 但现在不同了,在有了足够的土地之后,尤其是当这些土地还是从豪强们手里分出来的后,他们再也不能置身事外。 泰山军能不能巩固胜利决定了他们这些土地能不能再留在他们手里。 千万别将这些人当成傻子,也别觉得这些人愚昧不堪。这些人或许不认识文字,也缺乏足够的知识,但他们并不缺乏生活的常识和生存的智慧。 他们当然明白,他们之所以能有现在的好日子全是靠泰山军的军事胜利为保障的。尽管那些分田吏们此前一个劲的说,这土地谁种的就应该属于谁的。 但这种话听听就好了,如果他们天然就该拥有这土地,那为何祖祖辈辈都还作为佃户? 他们知道这一切都因为谁! 所以当泰山军开始要在地方征兵后,这些人就明白了一个事实。 那就是他们和泰山军是真正的一家人。只有他们帮助泰山军打赢这场战争,他们的子子孙孙才能不再过祖祖辈辈的苦日子。 就是这样,泰山军和广大黔首们完全站在了一起。征兵保卫河北,解放全天下就拥有了无与伦比的合法性。 但不要忘了,那就是人是多么复杂的一种生物。 漂亮的口号和大义只能让政策推广时阻力变下,但要是想让大家踊跃参军,那就得需要其他实在的东西。 有一个很简单的一个道理。 你和黔首们说,咱们是一家人,人家也信这句话。但人家还会想另外一件事,那就是别人去参军,然后我继续种地,这岂不是更好? 既有人去保卫大家,又不让自己去陷入危险,岂不是一等一的好事? 所以只要有人有这样的想法,他就不会主动参军,而是会选择继续观望。让一个个憨厚人去参军,去帮泰山军护河北,打天下。他们就能坐享其成了。 其实这也是泰山军自己造成的。 过去汉室签发当兵的最简单了,就是将那些商贾子弟和赘婿统统抓去当兵就行。这些人都是没有土地的,所以抓走了也不会影响地方上的生产。 就拿张冲自己的例子来说。 当年在大桑里,乡里签发更夫去践更,就专门提了家中独子的不去。但为何独子的度满会去呢? 因为度满是商贩之后,在里社没有田土,所以即便被抽走也不会影响生产。所以这类人总会成为各项派役的优先人选。 但现在不同了,泰山军给所有黔首分了地了。 那谁还有心思去当兵?即便他们知道不当兵这地就种不长久,但还是希望别人去当兵,自己留着种地过好日子。 所以泰山军非得有其他办法才能打破这一僵局。 而这一手段就是泰山军在老泰山时期就一直在用的“拥军第一”政策。 也就是对参军者和军属提供更高的经济利益和更高的社会地位。如分田的时候,好田就先分给军属,军士退役可以直接到地方上为吏。 通过以上种种优待,军士和军属就将会从黔首群体中抽离出来,成为和泰山军更紧密的群体。 而疤脸就是在这样一个背景下加入了泰山军。 他的那位老军养父将疤脸送到军中,随后自己就成了当地社里的社长。 而入了军的疤脸,正式跟着老军姓韩,并且按照军中传统,抽字为名,叫韩常。 明天凌晨四点出发赶飞军去新疆,啧啧,后面一周在新疆给各位老爷更新。东南羸羸小卡拉米要去祖国的大西北吸取一点精悍气咧。 第四百九十三章 先登 第494章 先登 三日后,也就是太武二年六月七日。 韩常随着所在的甘陵营来到了位于平原津的大营。 这是一处绵延数里的巨大营盘,整个营帐如星盘一样坐落在这处大河滩地上。 时不时就能见到三五骑的游奕奔行在军道上。 韩常从未见过这般威赫宣威的场景,整个人都对此充满了敬畏。他这辈子见到的人可能都没有他这一日所见到的多。 看着甲骑四出,营盘内那些正操练的彪悍军士,韩常整个人都战栗了,原来他们泰山军那么强。 而队头告诉韩常,这些军士可不是他们这些镇戍军,而是泰山军五军之后军元帅部的吏士们。 后军元帅部是驻扎在清河东武城的野战,特防守冀州东南面的防务。这次平原津的冲突爆发后,驻扎在甘陵的一部兵,在部将周贵的带领下先行赶来。 这位来自新郑的游侠,以其烈气复仇为丁盛所赏识,到现在已经是掌军五百的部将一职了。 在周贵部赶来后,驻扎在其他县的后军元帅部也陆续赶来。 然后有钟武、郭曙二部也陆续从驻地赶了过来。 等校尉金泉带着校本部赶来,在视察了对面的河防后,决定再发清河各地的镇戍兵来援。 就这样,等韩常来了后,这处扎在平原津东岸的大营已经有后军吏士两千,镇戍兵两千,民夫不计。 韩常在见识了泰山军野战军吏士的威风后就想入野战序列。 但很可惜,此时的韩常要想成为一名五军吏士还是很有难度的。因为此时的后军校尉部经过半年多的整训,编制已满,并没有多余的机会给这个颇上进的青年。 但之后的兴奋日子很快就冲淡了韩常此刻的失落。 各县的镇戍兵在汇聚到平原津大营后,并没有马上参与战斗,而是开始在后军作训吏的监督下开始了训练。 韩常这些人先是发了一套夏衣,虽然不合身,但却足够让韩常这些地方土兵们感到兴奋了。 之后韩常他们队还发了布靴,是旧的,但却是韩常他们一辈子没穿过的。 如韩常他们还好,作为地方镇戍兵,还是有草鞋穿的,毕竟长时间拉练行军,脚上没鞋根本走不了多久。 但那些黔首们可就不是如此了,除了远行,他们总是赤脚。 所以当布靴发到韩常他们什的时候,整个什都沸腾了。 他们小心抚摸着,感受着布靴柔软的质感,然后就互相之间开始换鞋。一场闹腾后,这些甘陵汉子们开始踩着布靴小心翼翼的踱步着。 其中什头看韩常愣着不动,疑惑问道: “疤脸,咋呆着呢?走啊,试试鞋。” 韩常却嗫嚅道: “这这,咱不敢走。” 这下什头奇怪了,问为什么。 却听韩常是这样讲的: “咱,咱觉得这鞋踩着像踩屎。” 此言一出,在场人哈哈大笑,然后就不由自主的又走了两步。 还别说,这感觉真的像踩屎。 之后的日子,韩常等人总能发生新的事情,军营中有太多新奇的事了。 先是这伙食就比在镇砦里要强。每三日就能吃一顿肉,然后天天都能吃饱粟。 这对韩常来说太重要了。他从小就没吃过饱,虽然也长成了高伟的兵样子,但到底还是有点瘦。后面到了镇戍,才稍微吃了多点。 但镇砦又哪里能和这里比?天天吃到饱,还能有油水。然后吃饱了就是训练,军旗、金鼓这些他们都练过,所以现在主要都是练技击。 韩常之前因个高臂长是作为步槊手,但随着他在平原津大营吃得越发健硕,他已经成了一名刀楯兵。 而养大韩常的那名老军就是刀楯兵,所以在分为刀楯兵后,他韩常如鱼得水。 韩常自己也很自得,因为他看见他们队的后军吏已经指着他好几次了。 韩常心里喜滋滋,觉得自己进入野战军更有把握了。 但有一点却不好,那就是那些作训吏们每天都要他们喝大量的清水,而他韩常不爱喝。 除了这些外,韩常还在大营内学到了几首军歌,之前他们在镇砦也唱过,但没有这几首壮阔。 那些词韩常都听不懂什么意思,但只是一唱就觉得分外激昂。 也是从那一刻,韩常心里觉得,有文化也是挺好的。 说到这里,韩常就要忍不住嘲笑隔营的灵丘营了。 他们那土里土气的口音唱着这些雄壮的军歌,就好像一群鸭子,真是一群土锤。 不过韩常他们不知道的是,对面听他们也是如是。 但这只是韩常的体悟。 对于同什的镇戍军卒来说,在经历过开始的兴奋和新鲜后,整个大营的生活就越发枯燥和难耐了。 无尽的体能训练,总是绕圈跑,绕圈跑。每一天都是精疲力倦,常常吃着饭就能睡着。 更让他们不安的是,他们已经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些营头的吏士们已经和东南面的汉军接战了。 这从医护营的呻吟和哀嚎就可以证明。 但韩常却将这些常人视为痛苦的事情甘之如饴。就用他的队将说的话: “这疤脸天生就是做好兵的。” 军营就是韩常的舞台,他在这里如鱼得水。 但幸福的时间总是短暂的。 在六月十五这一天,韩常他们所在的甘陵营再次奉命出发。 这一次他们和泰山军后军元帅部前校尉后部一起出发。 这支野战军的主将叫郭曙,此人和刘惠相交莫逆。刘惠这人本只是军中后进,虽然是常山王之后,但在泰山军中不论这个。 但之后刘惠所表现出的果决和智勇很让张冲赏识,在完成了几次漂亮的军务后,其人就在军中得到了大力提拔。 而之后这种提拔却在其妹刘茜入宫后,反下降了。 但谁都知道这意味什么?所以当后军元帅丁盛军中缺了一位五百主部将后,就向枢密院上表,请调郭曙来上任。 枢密院和政事堂作为一武一文两大机构,分别坐落在太平宫前殿左右。政事堂有六部之职,而枢密院则权掌五部元帅、各地镇戍兵、以及包括军备、总参、转输、医护司等四司。 丁盛之所以如此做的原因,无非就是对刘惠示好。不过丁盛对谁都示好,对赵家、甄家、刘家皆是如此。 和其他军将一点不沾不同,他丁大器就要一碗水端平,都是魁的妻家,怎么都要有所表示一下的。 也正是这样的做派,他丁大器一直认为自己不仅是军中战功第一,还是第一会做人的。 没办法,他丁大器就是这么秀。 但等到郭曙来后军就任后,丁盛直呼捡到了宝。本来还只是将他调为副部先过渡一下的。但在郭曙展现其出色的斗技和见识后,丁盛直接将他升为前军校尉部的后部将。 前军校尉金泉是丁盛的老部下了,其麾下是后军元帅部之菁华。郭曙能直接被丁盛安排到这里,可见丁盛对郭曙的认可。 而现在,韩常他们所在的甘陵营就是和这样一支精兵一起行动。 在离开平原津大营后,这千人的偏师徒步沿着大河的西岸走了四十里,来到了高唐。 在这里他们登上了舟船,直到他们渡过大河的时候,距离这里不远的高唐仍然紧闭着大门。 守在高唐的是刘虞的一个族人,叫刘簪。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刘簪并没有选择出城迎击城外的泰山军们。 但泰山军的目标也不是他们。 在甘陵营的吏士们紧张万分的以为就要在高唐城下开始他们人生的第一次大战时,军中突然又传令向南开拔。 韩常就是一个小吏士,根本不知道上面到底有什么军略,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要打谁。 总之,跟着自己的袍泽弟兄们,在飘扬的“甘陵”镇旗下,韩常他们再次向南出发。 从高唐向南,已经没了大道,沿途也是人迹稀少。韩常他们在这里补给非常困难,为了节约军粮,军中下令定额分粮,每日用食两次。 但这样的苦日子并不久,两日后,他们就来到了济水之畔。 在水的对面,有一座城邑,那里就是济水上的要镇祝阿城。 自张冲离开祝阿已经过去七年有余,昔日那个黔首犁汉之子现在已经成了北地主。而在今日,这座城就要迎来那位北地主麾下的健军。 祝阿城要比预想中的还要迟钝。 当郭曙下令在济水上游二十里浅滩处涉水夜渡的时候,祝阿人还在睡梦中。 踩着冰冷的河水,与手足弟兄们前后相继入河。韩常第一次感觉到从军并不总是美好的,相反它特别真实。 等韩常冻冻索索的上了岸,就听到附近的弟兄们在小声说着一些消息。 原来就在刚刚涉水的时候,有弟兄就淹死了。 很难相信一个齐腰深的浅水竟然还淹死了人,但事情就是这么发生了。 淹死的那个人,韩常认识,之前他和这人还聊过天,是来自韩常乡二十里外的小槐社。 可惜了,是个好兵。 当时什长听了这个消息就是这样喟叹的。 是啊,只是可惜了,除此之外就没了。 即便是韩常也只是听了一句就将这事抛到脑后了。 他们这些细民可能见识浅薄,但对死亡却绝不陌生。所以听到袍泽淹死后,他们也只是停顿了一会,就又开始哆哆嗦嗦穿上布靴了,一会就要疾行军了,没个好鞋可不行。 不要幻想他们有多么多愁善感,他们就是这个时代真实的群体。 军队先是在手搭着手步行向前,而等到天一破晓。 前头就人传着人,军令下达: “全军疾行不停。” 泰山军军制,疾行军为日行三个时辰半,行六十里。 此时距离祝阿不过二十里,一个时辰就能到。 军士们背负着行囊,附军们扛着甲械,一路不停,就如骡子一样埋头赶路。 天刚破晓,天气清爽宜人。 夏天的魅力在这条小道边展现得淋漓尽致。 此起彼伏的丘陵,郁郁葱葱的灌木,飞鸟与走兽尽情在这里释放着生命的躁动。 谁看到这样一副景象,谁都会觉得正该与一二好友把臂游欢,而不是在这里和湿淋淋的弟兄们一起奔赴远方的战场。 因为天气凉爽,队伍比更预想的要更快到达祝阿城东。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升起。 山林间的雾霭与不远处济水升腾起的雾气,将这座小城映衬得格外神秘。 韩常也有点呆了,甘陵外也有一条河,但却从未给他如此刻这般的震撼。 突然他就浮现一个念头: “以后随泰山军转战天下,那我是不是也有机会看遍这山河?” 这一刻,韩常有了一种这个天下很大,他也许可以走走看看。 甘陵是一个小地方,一直呆在家乡还不觉得,而一旦走出来,就越发觉得那里的逼仄。 曲将已经走到了队伍前,开始下令各队整列。 很快,韩常就和弟兄们站好,然后齐刷刷立正。随着各队将依次点名,韩常他们纷纷叫到。 最后汇总到郭曙那里的时候,全军一千人,最后到这里的有九百九十二人。其中有六个是在路上病倒了,两人死了。 这两人都是来自镇戍军。第一次离乡,还未有任何功勋就已经马革裹尸了。 郭曙对这个数字很满意,他之前在赵国就做过军吏,知道这个程度的强袭,能有这个数字是非常优秀的。 尤其是他原先以为会成为自己拖累的甘陵营也出人意料的坚韧。 这一刻,他对拿下祝阿充满了信心。 战斗在半个时辰后就打响了。 当祝阿城头上的县卒刚刚敲响着警钟,泰山军两营就从东、南两面发起了进攻。 战斗从一开始就白热化。 负责驻守祝阿的是当地豪强陈氏。这个源自陈俊的善射之族,郭曙一点都不敢小视,毕竟军中最厉害的射将就是陈焕、陈诚二叔侄,皆为此族。 但郭曙也没有因为这层关系要放水,因为这些留在祝阿的陈氏族人恰恰就是和陈焕他们有着血海深仇。 所以为了达到最强的突击效果,郭曙重点将注意力放在了自己麾下的陷阵上。 但就在郭曙放第二队射手压制住城头上的弓弩,准备让突兵上前时,却传来这样一个消息。 此时,大纛下郭曙不敢相信,他歪着头问着这样一句话: “你说甘陵兵已经先登了?” 搞定,去大巴扎吃点好的。 第四百九十四章 训卒 第495章 训卒 三日后,在祝阿城外十里不到的一处坞壁。 此时的韩常正悠闲地躺在吊楼上,看着下面一帮新卒受训。 尤其是这份悠闲在一血战后就更显得珍贵。 但韩常的这份悠闲也来之不易。三日前的那次攻城中,他们什率先登城,获得了先登之功。 只是这个背后的代价却是惨重的。 战前他们什满员,为了先登则死了三人,等战后再检,就剩下了什头王健和韩常、马芝三人。 至于其他的人压根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只是战后找到了尸体。 战后,只剩下三人的这个什被调到了城外的一处坞壁,这处坞壁被泰山军给攻陷后专门用来培训附近新投军者。 这些年祝阿百姓们过得并不好。随着青州各郡太守或草头王厮杀一团,从济水下游到京都的漕运就已经断了。 漕运不继,商道自然也不行,于是靠这济水水道吃饭谋生的祝阿人就越发难过了。再加上这几年陈氏驱赶了祝阿令并在此割据后,为了扩大势力,对治下更是盘剥抽血。 于是,原先繁华的祝阿就这样衰落了。 等三日前这些游荡在左近的游民们听说赫赫有名的泰山军打来后,皆欢欣鼓舞。他们拖家带口来到祝阿,说要从军。 当时郭曙见这些羸羸饿殍的样子,压根就不想收,但他的副部将以及部长史却皆反对。 郭曙后来才知道,在泰山军体系,接受孤苦羸弱之流民是一种正确,没人愿意让上面的长史们觉得自己是一个不合传统的冷血人。 于是,郭曙只能将这些人收下,并择军中精锐为吏去教导他们。 至于这个过程中所耗费的粮秣,郭曙倒是不担心,那祝阿的陈氏不知道是怎么搜刮的,城仓里的储蓄是堆积如山。这对郭曙来说是为数不多的好消息。 打下祝阿后,郭曙并没有松懈,他需要对东面的济南门户历城做出进攻态势,以使得济南的曹操冷静一下。 实际上,这次郭曙的作战任务大体就是这样的。 此前因为平原南部一带的汉军主动袭击了平原津的泰山军防军,本来周贵率部来援的时候,只是当这次是小的冲突。 但等到了平原津,在看到对面的攻势和营头旗帜后,周贵判断对面可能要发动大的攻势。 于是,后续才有了校尉金泉来此。 金泉作为中高层的军吏,对于泰山军现在的主要战略很是清楚。现在泰山军处在深固根本阶段,并不愿意这个时期发生大规模战事。 作为张冲一手带出来的泰山军,令行禁止是最重要的。在其他的系统中,下面的军将为了自己的利益可能会独走,但在泰山军中你见不到。 于是在传到给驻扎在广宗的丁盛前线的情况后,丁盛下令: “打。” 于是,金泉一方面在平原津加固河防,一方面令郭曙带一部迂回过河,一路向着济水穿插。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这是金泉在分析了青州现在的局势而做出的。 如今青州最大的三个诸侯分别是平原的刘焉、济南的曹操和齐国的司马和。其中在军中的军报中对于曹操的情报最多。 泰山军诸将们一开始并不知道王上为何要这么看重曹操这名关东将。但在看了飞军外军所整理的关于曹操的情报后,众人皆认为王上洞察的对。 这个曹操实不能小觑。 其在汉室、在关东朝廷,在崤函之战中,屡立战功。有战功也就算了,此人还颇百折不挠,这种精神让这些泰山将们彷佛看到了一丝王上的影子。 无怪乎王上看重此人。 之后曹操到了济南后,果然没出泰山军所料,仿佛就是蛟龙出海。 先是惩豪强,聚贤才,外合强援,内整智力。之后积蓄等待数月后,其在五月就爆发了,其一出就使关东群雄侧目。 曹操留荀彧为长史料粮在后,随后亲率大军五千横击齐国。齐国司马和号称雄兵二十万,却在曹操的兵锋下化为消雪。 五月内,曹操战司马和三十四役,役役大胜。 其兵锋横扫整个齐国,原先落在乡野固守的齐国坞壁主们纷纷响应曹操。甚至司马和麾下的重将尹礼也向曹操投降。 原先的曹操只领济南国一郡国之地,但之后东面的乐安国因为郡长空悬,国内诸豪姓纷纷请曹操入主乐安。 但曹操以未得汉室诏命的理由拒绝了。只是和诸坞壁主借了道以伐齐国。 这些乐安国的坞壁主们实际上也是蛇鼠两端,在曹操和司马和两边反复横跳。所以曹操一开始就没有信任他们。 却相反,在借用了通道后,曹操几乎是以雷霆万钧之力将司马和的势力击溃为齑粉。 等尹礼投降曹操后,司马和在齐国的势力土崩瓦解。最后他只能带着少数骑从南奔北海。 在那里,司马和仍然有一部分精锐部队。 但可惜,这支溃兵被丘陵间潜伏的山寮众们给狩了,司马和自己的首级就这样端送给了曹操。 而一旦平定齐国,曹操直接从投降的十五万司马和部队中检兵三万,之后又回师乐安,携大胜之威拿下了乐安国。 至此,蛰伏半年的曹操只用一个月就拓地两郡,得胜兵四万,一跃而成了青州最大的诸侯。 也是因为五月份青州格局的重大变化,使得平原郡的汉兵们动了心思。 其中审配就暗中和曹操的特使私下联络,由他们这边在边境挑衅泰山军,惹得对面的反攻。 到时候无力抵挡泰山军的刘虞自然会请兵强马壮的曹操出兵来救。而一旦曹操带兵来了,为了两家协防自然会统一指挥。 而那会的平原及其精兵还不是曹操的? 这些就是曹操的思量,但可惜平原津的金泉不知道啊。 他的打算很简单,就是用一部迂回到济南国的侧翼,让其不敢出兵北上。到时候没了援兵的平原军自然会降低冲突的烈度。 而他金泉就能达成既要打,又不影响稳定的局面。 而金泉选择的这个地方就是祝阿。 此城可直接威胁济南门户历城,又不会直接攻击曹操的领土,所以真合适。 而金泉选的人也不错,郭曙的确是个优秀的将吏人才,初掌一部就顺利完成了任务。 到目前为止,金泉好像没干错什么,还都干得不错。 只是很可惜,他到底不能看到曹操的深层意思,使得他放出去迂回的郭曙部偏就成了一支孤师。 此刻的郭曙偏师并不知道自己将要遇到的危险。 …… 韩常他们的军功下来了。 虽然韩常他们什付出了惨烈的代价,但他们也获得了所有人羡慕的先登之功。 作为四大军功之一,先登功可以说是无数普通士卒改变命运的最快方式。 一个黔首出身的士卒努力服役二十年也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但只要在一场战事中率先站到城上,只要你能活下来,你就会被火线提拔为军吏。 从卒到吏的转变不仅意味着身份的变化,更是战场生存能力大大的提高。 作为吏后,伱只要不死,随着军事进展就能升得越来越高。 虽然也会有天花板,但和之前相比无异于云泥之分。 所以这也是为何攻城那么危险,却还有那么多吏卒们玩了命的要往上冲。 而现在,就是什头王建、韩常、马芝三人的收获时刻。 经过功曹吏的考核,甘陵营左曲前队前什之什长王健,勇锐迅捷,率先带所什登跃城头。 特拔什长王健为前队队将,士伍韩常为前队左什长,马芝为前队右什长。并许其在祝阿重建编制。 于是,王健、韩常、马芝三人就一跃而升三级,可谓特拔。 至于现在,三人也没甚酒水庆贺,他们要将全部的精力用在训练面前的这些羸兵上。 …… 当第一批投募从军的祝阿子弟赶到训练营壁的时候。 他们见到的是一座已经改建好的开放军营。 这会,韩常、马芝二人已经站在了营壁外等候着了。 但他们二人给予这些祝阿子弟的并不是什么温暖。这些祝阿人连一口水都没来得及喝上就已经被韩常带着跑步了。 此时的韩常穿上了军吏服,面无表情的领跑在最前。 对于韩常来说,跑步已经是日常的一部分,但是对于这些祝阿子弟来说,压根就扛不住了。 跑着跑着,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掉队,然后趴在田埂上呕吐。他们相互埋怨着为何要来这里投军。 但韩常几乎没给这些人更多的思考,就呼喊着他们继续跑。 在这条道路的尽头,已经烧好了肉汤。 这下子,力气再次回到了这些人的身上。 等众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营地的时候,所有人都饿得不行了。 韩常并没有骗他们,在这里真的有肉汤。 几个附近的黔首妇女正忙活着柴火,上面炖着的肉汤香味四溢。 看着这些人望眼欲穿,韩常笑笑,就下令众人吃肉喝汤。 当众人围聚在篝火,吃着大肉。这些本还陌生的祝阿子弟纷纷熟络了起来,这个过程中,他们对韩常的认识也发生了转变。 这个人还算不错。 当然不少人更觉得这泰山军果然是阔绰,第一顿就有肉吃。 他们哪里知道,这头猪是韩常用自己的血金和附近的农户们买的。 在饱腹了这一顿后,这些新稚的士伍就在韩常的带领下兴高采烈地入了营。 这个过程中,他们甚至还和韩常学唱了一首军歌。 有一说一,这些祝阿子弟在歌唱上的天赋要远远高于他们的军事能力。 不过这也不怪他们,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人在此之前都只是饥不果腹的流民。 就这样,这些新卒的第一天就这样结束了。 他们在睡梦中都在笑,觉得来到了好地方。 …… 之后的日子,一遍一遍的跑步,一顿一顿的吃着粟米,然后回营就是睡觉。 祝阿子弟已经知道自己被骗了,但即便如此他们也还是爱上了这里,爱上了那个韩常。 他们在这个营壁内不断看那些受训结束的士伍在作训吏的带领下向着东面开拔。 在那里,泰山军的郭曙正在加紧构建着祝阿的城防。 这些人将会被投入到城外的砦壁内,作为泰山军在外围的防御支点。郭曙还是相当清楚这些新卒的实力的,这些人不能指望他们能野战,但在饱食和坚壁的保护下,守还是没问题的。 郭曙也不想将事情做得那么糙,但没办法,他现在很焦虑。 作为最一线的将吏,他已经明显感觉到了前线氛围的不对劲。 对面的历下作为张冲的家乡,自然是不乏底层基础的。 实际上,郭曙打下祝阿没多久,就有自称是大桑里的父老来偷偷见郭曙,祈盼郭曙能打回家乡。 用那些父老们的话来说,作为王上的家乡,其他地方都被拿下了,没道理他们历下就被漏下了。 郭曙做不了这个主,但让这些人回去做地方上的联络,并将东面的济南情况输报给他。 正是在这些纷乱的情报中,郭曙发现济南的东平陵并没有将西面当回事,依旧在向着北面的平原输送着物资。 这种范反常行为让郭曙非常警惕了。 但没办法,他只能做到现在做的,就是尽可能汲取当地的民力。至于更高的战略方面的考虑,他只能将这里的情况上禀。 这种无力感让郭曙非常焦虑。 郭曙做的这些,训练吏之一的韩常自然也非常清楚。 他很明白上面对这些祝阿人的定位,但他无法改变这些,因为这就是战争。他知道这些刚吃饱没多久的新卒就这样送上前线,能活下就要看这仗到底能不能打了。 但作为一个从他们中来的韩常,还是尽自己可能帮助他们。 为此,韩常花掉了自己所有的赏金,并从这些新卒中选了十人作为自己的什。 再多的,韩常也做不了了。 这一天终于来了。 前线传来警讯,令后方受训的祝阿兵全部上到前线。 这一天下着小雨,韩常亲自送着自己的兵。 这些人也明白战事将至,乐观豁达的祝阿兵们这会也不再歌唱,他们默默无声的立在营外,看着韩常。 韩常也会和他们一起走,这会带着选上的十名吏士立在队列之前。 就这样静静的,随着不远处作训吏们纷纷高声出发,韩常这一支也开拔了。 此时,整个道路上都是杏黄的海洋,多达两千人的祝阿兵们就这样为了饱食,加入到了这场战争。 一场大战将要来临。 在路上赶完,附上一张天池照片,以感谢各位巴依老爷的支持。 第四百九十五章 家人 第496章 家人 一场夏雨过后,泰山与大河之间的丘陵谷地开始肉眼可见的降温了。 雨水湿润着这片林木,也将这苍翠洗刷得更加明亮。 但在这抹翠绿间,一抹浓烈的红打破了这原有的生机,那是死亡。 一伙身穿绛红色的汉兵刚在这片林木中伏杀了一支流民。 在一番肆虐恣意后,这些人重新穿好了衣服,然后挑着流民的首级,背着那些个破烂还有为数不多的口粮,就说说笑笑的回去了。 至于那些女妇因为曹公管得太严,他们不敢带回营,只能一刀搠了。 可惜了。 这伙汉兵沿着林间道走了小四里,来到了一片巨大的营盘。他们在和营盘外的门下吏验了军符后,就回到了他们的营帐。 那些首级现在还不能冒功,得等后面遇到战事了才方便拿出来。 于是,这些人将首级往帐里的角落一扔,然后就不管了。 很显然,这伙汉兵属于曹操,但却并不是曹操的直系力量。他们是曹操攻略下齐国、乐安之后收降的俘兵。 他们中既有原青州黄巾,又有各地的一些豪强部曲。 青州黄巾原本作为太平道之支柱,也是有理想有实力的。但随着泰山方出山转战,随后乐安、济南、平原三郡的黄巾北上大河支援总道,留下来的就开始堕落了。 先是齐国方的司马和上位,直接展现出暴虐残忍的一面,纵兵大掠乡野,不事生产,使得齐国黄巾迅速沦为盗贼兵。 而北海和东莱的黄巾军们也并不能力挽狂澜,相反东莱的管承开始啸聚海上自成一体,北海的管亥也要在当地汉军豪强以及西南一带的琅琊兵的夹攻中,勉励支撑。 西南的琅琊兵之所以死命攻击和劫掠北海的黄巾军,除了外部防御的需求外,更多的还是因为复仇。 琅琊山的群盗和黄巾军是在张冲击溃臧霸的时候开始成为血仇的。 而之后两边就选择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臧霸在绵绵群山中死里逃生,回到老峰后,其父直接将大权交给了臧霸。 臧霸不负父望,先是兼并了琅琊、五莲山的群盗三十四家,完全掌控了琅琊国。之后,臧霸又选对了人,获得了丰厚的回报。 在陶谦初上任徐州的时候,臧霸就率精兵于道边伏遏请归。随后陶谦在臧霸的支持下迅速扫除了州内的障碍,并成功镇压了盘踞在乡野的徐州黄巾。 自此,臧霸成了陶谦心腹,其人更是被后者表为琅琊太守,倚为东北之方任。 就这样,琅琊群盗在臧霸的领导下,快速从山寮贼寇转变为汉军经制之师,完成了阶层的跃迁。 至此,臧霸威赫一时无两。 但臧霸始终忘不了的就是沂鲁山口的那一次大败,在那一战中他不仅丢掉了自己过去的威名雄心,更在身体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箭痕。 后来泰山军转战中原,连克汉军数名帅臣,更是北上打下了河北。臧霸便不敢将兵锋触及到泰山郡,只好将扩张方向放在了北海方面。 所以之后管亥和臧霸在北海西南连战了好几场,各有胜负。 但管亥的全部精力也因此而被迁延了,只能看着青州的局势越发败坏。 青州黄巾的分崩离析给了曹操机会,但任何馈赠皆有其代价。 为何曹操要将这些青州黄巾们分列一营呢?就是因为这些人的军纪实在是太差了,要是合营,曹操都怕自己一手带出来的精兵都劣化了。 这支青州兵大概有一千人左右,来到这里扎营已经有六日了。 自从六月初,平原方面的汉军开始在平原津渡几次受挫后,就再没有组织力量再去挑衅泰山军。 而相反,济南这边却开始了行动。 他们先将目标对准了西面的泰山地区,通过派遣重兵封锁山口要隘,防止泰山地区的泰山军和祝阿的泰山军合流。 之后济南方面就向着祝阿进兵了。 由曹操的宗亲大将夏侯惇率领,领一千济南军,三千青州兵出历城,直扑祝阿。 祝阿的郭曙部立刻有了反应,随即两军就在泰山与大河之间的谷道内开始厮杀起来。 而现在驻扎在这片山谷地的就是一支刚从大营分出来,准备从泰山之间的通道绕行到祝阿背后的部队。 曹操的军队士气普遍都很高。 因为这些人的骨干基本都是原北军吏士,然后又在东西京的崤函战场间厮杀磨炼,其战斗水平和意志皆是汉军之冠。 而那些降附的青州黄巾虽然军纪差,但战力也非常高。也正因为其能不断发泄,所以其战斗欲望更是比一般军队要强。 所以有了这样的战兵,且兵力人数远远高于祝阿的郭曙,于是其战况发展自然不让人意外。 郭曙在前期小挫了夏侯惇的兵锋后,随后都是紧守在砦内,不再野战。 就这样,夏侯惇兵围祝阿,希望通过围城的方式逼降城内的泰山军。而被郭曙布置在城外各处的坞壁也是如此,皆在汉兵所围中。 就是这样的背景下,韩常和他的五十人小队就这样被围在了一个泰山余脉的山坞内。 没错,随着战况的激烈,韩常又升了。 …… 韩常派出去的山民出身的祝阿探作回来了,带回来的消息很不好。 砦外各种消息都有,有说部将郭曙在祝阿城外大败已经缩在了城内。又说泰山军在平原津遭到北上的曹操骑军的袭击,大败,然后丢掉了大河对岸的所有坞壁。 还有说曹操的大军正在回来,就要对泰山地区的泰山军各队进行绞杀。 对于这些消息,韩常信的并不多,他对自己顶头上司郭曙的能力还是有了解的,知道他不会败的这么快。 更不用说布防在平原津一带的泰山军是后军野战的强军了,即便是三倍于他们,都是能打一打的。 他曹操凭什么那么威? 但韩常还是要决定突围了。 因为砦内的储备已经非常危险了,而且因为长期困在砦内,韩常麾下的祝阿兵士气非常低落。 经过这几日的打探,韩常决定放弃这处山砦,先向着西面的部本军靠拢。 韩常并不打算直接突围,那样兵力损害太大了。 他早有计谋。 包在他外围的青州兵有两部,一部为青州黄巾出身的百人队,一部是一个叫张姓的豪强部曲,人数也和青州兵相当。 韩常这几日一直在和 他这几日一直让人传递消息,故意和外面的那个张姓土豪联络。 那土豪一直觉得韩常要降,也贪这军功,所以背着青州兵就和韩常他们接触。 韩常就是通过与其的虚以为蛇,一方面获得外面的消息,一方面稍稍补充了些物资。 而今天,他韩常就准备在这个张姓土豪这里突围,让他明白明白什么叫兵不厌诈。 只是可惜,韩常其实压根就不要这么麻烦。 他觉得为何青州兵和张姓土豪的兵力是他的四倍,却还是选择了围而不攻?甚至他主动联络张姓土豪那边,说要投降,那边为何那么欣喜如狂? 无他,因为他韩常挂着一个响亮的名字,叫“泰山军”。 不是青州人,根本不会了解他们对泰山军的复杂心思。如张姓土豪来说,他是乐安国西边的,距离泰山实际上并不远。 他对于泰山军充满了畏惧,因为四年前,不知道多少他耳熟能详的大宗族豪强都是在泰山军手上栽了,这如何不让其畏惧? 而现在泰山军再次回来了,而他还要去攻击这些人,你让这名张姓土豪怎么办。 而这名土豪还只是单纯的畏惧泰山军的威名,那些原齐国方黄巾则就是深深的恐惧了。 老渠帅还在的时候,齐国和泰山军的关系是非常紧密的,甚至老渠帅在和泰山军联合击溃琅琊贼后,有感于泰山军战力军纪之强,还专门让一些本方精英去泰山学习。 后面齐国黄巾之所以能迅速占领青州中部,和他们的战力是分不开的。而这都是这些受训于泰山军的齐国军吏之功。 但可惜,后面这些人在司马和上位后不久就被清洗完了。 侥幸一些逃出去的,也逃进了绵延的沂蒙泰鲁山群,消失无踪了。 后面齐国黄巾在曹操的兵锋下这么脆,就是和司马和的大清洗有关的。可以说司马和自己将自己的骨头给拆掉了。 而现在这些齐国黄巾投靠了曹操,但这份对泰山军的畏惧却依旧留在心里。 所以在攻韩常的坞壁时,这些青州兵皆相会推诿。不得已,才选择了围攻之策。 当然韩常并不清楚这些情况,但并不妨碍他在事实上利用了这份畏惧,执行了自己的计划。 …… 这一天,张姓土豪如约而至。 他本名叫张宗,也没什么大的野心,只想在这个乱世中带着宗族自保。 从他的名字就可以看出其父当年对他的期许就是护卫乡梓,善待宗族。但很可惜,老张走的早,不知道他这个儿子的苦。 现在这两样他一个都做不到,乡梓已经成了曹操的,他自己的宗族部曲也要被曹操驱驰征战于外,怎个一个凄凉了得。 但苦日子终于要熬过去了,只要这次能接受这股泰山贼,他就能立下殊功回到城里。 到时候想怎么快活就怎么快活,再也不用呆在这个山区里吹风了。 今天是他和泰山小将约定好的日子,对面那人还挺会来事,非要说这种事做了就没了回头,以后就得靠他这位老兄了。 于是对面就要和他盟约做兄弟,要互换姓氏做一家人。 没办法,他张宗就只能来了。 带着三十名精锐部曲,骑着三匹马,张宗就在山林间穿行。 别看他带的才是三十人,但其实是已经将麾下的全部战力带来了。别看他有百人的部曲,但真正能拿刀有胆气厮杀的就是这三十人。 有这三十人的部曲,那泰山军的小老弟即便有什么歪心思,他也能一马鞭抽碎。 就这样,他们走走停停,终于走出了这片山林。 而一旦出了这片山林,整个天地顿觉广阔。 远处是草灰色的山脊,近处是苍翠浓郁的草地,还有一条山溪从泰山深处流下,使人顿觉舒畅。 见此景,张宗顿时有了文兴,他张了张嘴就要赋诗一首,但张了半天,却没崩出一个字来。 他的部曲奇怪的看着自家宗主,不明白他为何要张大嘴巴,这里风还是挺大的。 难道宗主是和哪个方士学了什么餐风之术吗? 张宗见手下的目光,有点气急败坏,他骂了句: “那韩常怎么还没来?” 之前和韩常游奕联络的部曲长忙回道: “可能是咱们来得早了吧,那边人说,太阳高过三竿就到,现在时间还早。” 张宗哼了句,就开始教育下面的人,让他们提高警惕。 这种事收益多大,风险就多大。对面如果是真心投降的话固然好,但也要防备对面假投降,不然他张宗可不得交代在这里了? 想到这,张宗突然就浮现了这样一个念头: “葬在这地方,也不孬啊。” 这个想法过于吓人,以至于张宗再一次吐了几次口水。 但他不知道,他这行为落在那些部曲眼里,再一次充满了困惑。 很快,日上三竿,对面却还未见踪影。 张宗心里已经有点不详的预感了,但还是努力镇定的保持雍容的样子。 只是那汗涔涔的缰绳显示了他的不安。 一刻后,张宗再也耐不住了,他兜着马头,就对众部曲道: “那奸恶的韩常竟然诓骗我,等我回营就点起兵马汇合青州兵,一起拔了他的砦。到时候我要将他吊在竹竿上暴晒,让他明白欺骗我的恶果。” 但就在张宗要走的时候,从对面林间奔出了一人。 那人高喊: “我的好大兄,小弟这才来,你们怎么就走了?” 说着这人还不断上前。 那张宗回头一看,就这一个脸晒得通红的汉子正热情洋溢的张开了双臂,口里还呼喊着: “我,大兄,张韩常啊!” 张韩常?那我岂不是叫韩张宗? 这可恶的泰山小老弟真的要和自己互换姓氏?要和自己做一家人? 置身于广阔的大西北,我同样也想赋诗一首: “啊,新疆……” “啊,你是真的大……” 好了,照样送上一张图,礼赞大美西土。 第四百九十六章 突围 第497章 突围 高呼张宗者正是队将韩常。 他要比张宗更早地来到了这里,此前一直带着全队四十卒伏在密林中。然后就一直看着张宗到达,张宗发呆,张宗急躁。 直到看到张宗要走了,他韩常才出来。 韩常留下本军弟兄们,独自钻了出来,然后就看到那些汉军吏士们纷纷拔刀拉弓。 这个时候他不能有任何的紧张,不然不说伏击能否成功,自己也要将命留下。 的确,此时的张宗内心的警惕已经拉到了最满,他对于韩常的目的有了戒心。 于是,张宗并没有如韩常料想的那样打马上前,而是远远的就问道: “韩弟缘何这般晚来?莫不是一直在林中觑着我?” 山既不来,咱就向山走。 于是,韩常再次向前,便对张宗回道: “张大兄,你这可要理解弟弟。弟弟也是第一次做这等事,也怕得很。不得看看张大兄诚意,弟弟是不敢出来的。” 韩常的这番话对张宗还是有点说服力的,毕竟他自己换位思考一下也会担心自己这边会不会拿人家人头邀功。 所以此刻,望着对面那般如临大敌的样子,韩常暗暗想自己还是有点着急了。 而那边,张宗看到韩常独自走来,又听到他的话,明显有点松懈了。 他将马一夹,走马走到韩常面前,鼻子里哼出一口气: “韩老弟,不能只光看自己呀,人不能太自私,你也不想想?做这等事,老兄我是不是也在干着担系?” 接着,他还颇为自豪地指了指自己: “你困蹙水尽,是我对你施与援手,是不是对你有恩?更不用说,我主曹公豪杰也,你能在他麾下自能有一番事业,那我这恩是不是就更大了?你现在这样猜忌我,不能不让老兄寒心呐。” 甚至最后张宗还又一次强调: “寒心。” 这时候,韩常静静凝视着越来越近的张宗,见他左手揽辔,右手提鞭,外罩着衣袍,脚蹬着步履,一副悠闲的样子。 于是,他缓缓开口,却说出了一句让张宗分外疑惑的话。 只听韩常道: “小弟就是知道老兄是个重情义的,所以才觉得务必要给老兄一个机会。我主开天辟地,是经天纬地的英雄。现在特邀老兄入我泰山军,封候拜将不敢夸口,但必能使老兄伸展志气。你看如何?” 张宗被这话说得有点懵了,难道他走错了?这里不应该是他受降韩常吗?怎么听韩常的意思是要收编自己呐? 就在张宗歪着头,脸上的疑惑也要被惊疑给替换的时候,韩常动了。 在距离张宗马头不过三尺的地方,韩常一跃而起,然后就如奔马一样蹿到了张宗的面前。 然后他就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跃上马,抽出短刃就顶在了张宗的脖颈上。 一时间,形势互换。 刃交脖颈,张宗只能苦道: “兄弟,咱们是一家人,我早就心慕泰山军,恨不能加入。现在有老弟的引荐,还有什么说的?这泰山军我入定了,我说的。” ……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韩常一般果决勇锐,也不是所有汉军都如张宗那样憨直傻气。 在祝阿城北的一处河谷。 一场泰山军和汉军的小规模战事正在的爆发着。 在赤潮的夹击下,有一支泰山军骑队正在艰难搏杀着。 领头的一位泰山军军吏使着一马矟,冲奔在最前,槊下几无一合之敌。他后面的几个袍泽就是以此人为箭头,才能突围到如此。 但外面围着的汉军越来越多,很显然他们这支骑队是一股脑冲到人家的窝里了。 不过也幸亏这些汉军也没有防备,所以直接打成了混战。 这时候,一个已经受伤的游奕嘶哑着对最前的军吏道: “子义,咱们几个跑马太久,此刻已经力竭了,你还是独自冲出去,务必要将军报送给校尉。” 那个叫子义的正是东莱太史慈。 他自在中人亭之战反正加入泰山军后,因为武艺绝伦得已被拔擢到游奕系统。 这一次,他和六个同僚得郭曙之令,将求援军报送往平原津的金泉校尉处。 自郭曙退入祝阿防守,汉军的攻势就越发凌厉了。 本被布置在外围的三十二座坞壁,正陆续和城内失去联系。在这种情况下,郭曙有必要将祝阿这里的情况交代给平原津方面。 很显然,对面的汉军很不对劲。 为何这么说? 你说曹操的济南军是要倾力一击的话,但郭曙在城头看外面的汉军旗帜也不像。来的那些都是一些叫不上名号的战将,甚至连齐国黄巾这类败类都被拉到城下了。 但你说曹操是不想尽全力,那为何要这样兴师动众?还是主动来招惹他们泰山军? 总之整件事透露出一种奇怪。 但不管对面怎么说,郭曙还是需要请援兵的,他本来有两营千人的兵力,尔后将五百兵左右散了出去,如今城内只余五百,并无太大的信心守住。 其实郭曙到底还是有点稚嫩了,他没有在泰山军的随军学堂受训过,思维观念和战法还是停留在汉军的阶段。 实际上,你郭曙在察觉到济南兵有异动的时候,就应该果断放弃祝阿,然后转入泰山中寻找泰山军的左军元帅部。 而现在,郭曙直接选择了坚守,还和北面的金泉部求援,这不能不说是一失败的决策。 这失败直接就体现在太史慈的这支游奕小队上。 他们走的是山间林道,本不该有汉军的大部队的,但很显然济南方面预估到了郭曙的决策,提前在这里做了布置。 要不是太史慈这支骑队奔得够快,使得汉军也是仓促出击。以太史慈为首的这几个游奕早就落马了。 就在后面游奕说话的空,从两侧又射来一波箭雨,落在最后面的几个游奕直接落马死了。 看到这场景,太史慈怒目圆瞪,突然就兜着马杀往那里的射手。 太史慈胯下的马是新马,是其他袍泽让给他的。众人知其勇悍,明白这一次军务是否能完成全看太史慈的了。 此时被伏击的憋闷和袍泽惨死点燃着太史慈的怒火。 他直接从马上抽出弓箭,对着前方的汉军弓箭手就是三连射,箭箭夺命。 然而不等太史慈继续,一支箭矢就从侧前方射来,正中他胯下战马。 战马高速奔行着,突然被射中,先是一个狂跳将太史慈掀翻,然后续行十余步,直接腿软倒地。 而太史慈在被掀翻的时候,顺势就在地上滚了四五圈,将将就滚到了战马附近。 然后就在对面的汉军弓箭手冲来的空,太史慈间不容发,就从马尸边捡起弓箭,这一次他弓如霹雳,一连射出十七支箭矢,直到将整个箭袋都射光了为止。 而结果就是在距离他五步外的地方,汉军躺倒了一地。 而剩下的弓箭手被这般神射都给骇住了,握着弓箭都不知道拉开。 而最早射死太史慈战马的是这支五十人弓手队的队将。 此人在第一轮中就被太史慈给射死了。 而他的战马因为无人控驭,本能的就要向前跑。 在奔到太史慈边上的时候,其人直接挺弓跃马,然后弯腰绰起马尸边的马槊,就向着剩下的弓手们突杀。 那些弓箭手已经被骇破了胆子,直接丢弃袍泽尸体,扔下弓箭就往林子里奔。 太史慈眼中血光一现,就要追进林子将这些恼人的烦物追杀得一干二净。 但这个时候,他听到左后方的袍泽的惨叫声,心里一紧,立马抄了一个小圈又冲回了袍泽处。 此时还活着的袍泽还有三人,人人带血。 其中一个也有武勇的落在最后,正遮拦后面的汉军追兵。 太史慈一见到这景象,高呼一声: “孙旺,我来助你。” 刚刚那番厮杀早已经让太史慈杀发出了性子,这会单人逆冲更是勇气倍增。 他挥舞着马槊,一路点杀,直接凿出了一条血带。 这些追杀太史慈等人的汉军只有少部分精锐,剩下的都是一些寻常士伍,哪经得住太史慈这般杀? 在前头几个勇士死了后,后面的汉骑果断后撤。 这一次太史慈并没有热血上头,在见到对面崩散了后,马上就回转。 等他奔回来的时候,原先剩下的三名游奕,竟然就剩下了孙旺一人。 原来就在太史慈逆冲的时候,他们三个也选择了支援太史慈。 这就是袍泽之义。 这一刻太史慈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那就是自己不是什么独行游侠,也不是什么大人物的弃子,他是泰山吏,有一帮生死与共的弟兄。 之前的太史慈即便加入泰山军也感觉很难融入。 这不是泰山军的问题,而是太史慈过去的经历决定的。 他也曾信任过人,他也曾奉献过自己的忠诚。但每一次,是的每一次,他的忠诚都会让他陷入更悲惨的境遇。 于是,他选择了将自己的内心封闭,只要不曾在乎也就不会再受伤了吧。 但到现在,他错了。 原来还会有人在乎他太史慈,原来还有道义和忠信,只是现在他才懂得。 此刻,唯一活下来的孙旺也遍体鳞伤,摇摇欲坠。 但他努力握住缰绳,对着太史慈惨笑道: “子义,去休去休,让我在这里陪着弟兄们,这一路是真的累啊。让我们在这里歇歇。” 太史慈已经双目含泪了,他直接骂了句: “歇个屁。” 然后他就见到孙旺要栽下了马。 等太史慈扶住孙旺,就见到他已经昏迷,在他的军衣下,肋间有一条长长的伤口。 太史慈将孙旺背在身后,然后将战场上的装备又捡了一番,找了三匹遗留下的战马,就向着西南方向奔行。 他知道郭曙的判断明显出现了误区,北上的那条路压根不能再走了,而相反,太史慈敏锐地觉察到他们的西南方,也就是左军元帅部可能是破局的关键。 其实从这一战中,泰山军还是暴露出了不少问题。 一个就是军队发展太快了,战术灵活度明显在下降。 泰山军从光和二年开始立军,那时候人数只有七十五人。而到现在,泰山军的人数上上下下几乎达到了十万,这才多久过去? 一年前还是基层队将一流的军吏,一年后就能成为部将,这就是军队扩张的弊端。 军吏之提拔往往都会陷入一个困境,那就是他们常常会因为能力突出而获得提拔,又往往会提拔到一个超出他们能力之上的职位。 而泰山军就体现了这种困境,这也是张冲在目前以深固根本为战略的原因。 无他,现在的泰山军变大了,但也呆板了。 这里面暴露的第二个问题就是军队之间开始出现了隔阂。 这一次的冲突爆发在平原津,是在前军元帅部的防区,所以最先反应过来的就是此军。 是,这次冲突确实很意外,也很快,所以前军在等候王上和枢密院的指示期间,就需要自己独自应对。 但后面的战事发展就不对了。 你金泉明明都已经做出了迂回穿插到祝阿的军令,为何不寻求已经在泰山地区的左军元帅部的配合呢? 这种范围的局限,直接使得郭曙的目光变得非常狭窄,他只看到了河泰通道间的数座小城,而看不到南面的友军。 这里面的原因很难猜吗?不,这就是系统间的隔阂。 这种情况不是关羽、丁盛能独自解决的,非得要张冲来协调。但好在这一次冲突中,这些问题都及时的暴露了出来。 而回到太史慈这边,他的选择和判断是正确的,这一路的确没有再遇到汉军的伏兵。 但就在太史慈意味自己已经突出包围后,突然听到对面那奔腾如瀑布的马蹄声。 而这个时候,奔行这般久,早已经人累马乏。饶是以太史慈之横勇,内心也泛起一丝无力。 他将捆着孙旺的衣带再次扎紧,轻哼了句: “弟兄们走得快了些,咱们要跑起来才能追上了。” 说完,太史慈放下马槊,先是缓步、再是快步,再是疾步,最后整个马速都被提到了最高。 感受这林木在自己身后飞逝而过,狂风刮在面上,太史慈纵声大笑: “乃公泰山军后军游奕吏,东莱太史慈是也,谁敢杀我!” 一时间,英雄气长,震骇着林中鸟雀惶然乱飞。 人在喀纳斯,道路管制,被困小木屋是怎么一种局面? 第四百九十七章 烈气 第49八章 烈气 山林中,太史子义槊马如龙,无畏向前。 这一刻,他的精气神全部凝成一股,整个人陷入一种无我的状态。 人是一种最怪异的生物。 他比所有动物都有智慧,所以也更趋利避害。但人类中总有一部分人,他们却有一种超越常人的勇气。 面对死亡,他们不是说不畏惧,而是他们有一种更强烈的追求。 有些人称之为一种英雄气,有些人则将之当成意气使然。但谁都不得不承认,这种精神气度就是人类最高贵的品质。 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亦往矣。 所以,这一刻,我愿称呼太史子义为超人,东莱超人。 马蹄翻飞,速度越来越快,对面的骑军也在高速奔行,两面越来越近。 就在这个时候,太史慈突然就看到对面骑团高举着一面六节仗,悬杏黄旗,上书“左军元帅”四个大字。 太史慈不敢置信得狂喜,然后再看那骑团为首一人,绿袍精甲,跨一散发着金黄色的宝马,手持精铁马槊驱驰电掣。 太史慈不认识这人,但只看旗号就知道对面应该是泰山军左军元帅部的骑军。 向死而生,这种跌宕落差饶是心智坚毅如太史慈也不免松动。 但很快,太史慈大急,他连忙操纵战马,想让战马从侧翼绕开。 但他的战马已经被他驱得飞快了,再也转变不了方向了。 就这样,眼看着自己就要和自己的友军骑军冲撞到一起,却见这个时候对面传来一阵急促的唢呐声。 随后太史慈就被接下来的一幕给震惊了。 只见对面原本还奔流如潮的骑军团,在那绿袍骑将的调度下,竟然在行进中开始散开,间隔越来越大。 再然后,太史慈对面的骑军则随着绿袍骑将集成一股,然后从太史慈的侧翼绕过。 两方交错间,太史慈看到了那绿袍骑将的样貌,面如重枣,卧蚕眉横山,丹凤眼微眯,最惹人目光的则是那飘荡在胸前的二尺长髯。 此等样貌,此等雄壮之姿,太史慈哪还不知道眼前这人是谁? 军中五大方帅的威名和信息,即便是太史慈这样的出入泰山军者都是非常清楚的。 更不用说眼前之人的样貌太有辨识度了。 他就是军中柱石、众将之首,权莱芜沂蒙泰济诸地的左军元帅关羽。 只是让太史慈困惑的是,为何左军元帅部会在此,更不清楚为何会是关帅亲自领军。 两面交错而过,太史慈在千军万马中努力平静着躁动不安的坐骑,使得战马渐渐放下了速度。 等太史慈调转马头过来,就看到关羽骑着汗血宝马走了过来。 在关羽的身后,是茫茫黑的骑军,皆敛着马绳,一言不发。 虽然太史慈是第一次见关羽,但从之前到现在,他已经为关帅的治军之严而倾倒。 果为我泰山军之扛鼎柱石。 在太史慈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对面的关羽已经纵马走了过来。 关羽正着头,先是看了一眼太史慈的臂章,又看了一眼此人背后背着的袍泽,眼神中带着柔和和欣赏。 关羽轻笑: “你叫太史慈?我在二里外就听你在那喊了。东莱人?是个烈气的。“ 这话说得太史慈颇为窘迫,自己一番烈气使然在现在这局面倒有点作秀了。 于是太史慈,赧然道: “下吏刚从战场下来,猝然遇马蹄声,一时间有点不能自已,让关帅见笑了。” 关羽哈哈大笑,但最后面色一正,空着的手从褡裢中抽出一面金牌,之后随手就扔给了太史慈。 太史慈拿起金牌一看,正写着“南府选士”四个字。 他张大着嘴,正要问关帅为何这般抬爱自己。 原来在泰山军这半年陆续形成了东西南北中五府,这五府就是原先泰山军五军形成的。 其中以关羽的左军元帅部为南府,驻奉高;以丁盛的前军元帅部为东府,驻节广宗;以张旦的右军元帅部为北府,驻渔阳;以董访的后军元帅部为西府,驻节襄国。最后就是于禁的中护军驻在邺城,但并不以中府相称。 这五府除了安排了各自的防区外,更重要的是有个特权,就是可以每年举荐一定数目的武吏入邺城的讲武学堂进修。 而关羽刚刚给太史慈的就是这样一个机会,入中高级军吏的摇篮,邺城讲武学堂。 但很可惜,太史慈刚要问关羽为何这般看重自己,就已经见到关帅已经纵马离开了。 就在太史慈还愣着的空,就听前头传来关羽那重如洪钟的声音: “愣着干啥,还不前头领路。我倒要看看,谁敢杀我泰山吏!” 太史慈扭头望着自己背后的孙旺,一阵纠结。 这个时候,骑马走来一个年轻的军吏,他张口就对太史慈道: “你放心去吧,伱的袍泽交给我,后面就是我军的医护营,在那里此人能得到很好的治疗。” 太史慈松了一口气,感激的看着眼前这人,问道: “多谢兄弟,不知兄弟如何称呼?” 眼前的这位军吏样貌也很不凡,见太史慈问自己姓名,这人也不扭捏,俱告: “某家吕岱,见过太史兄弟。” 太史慈用心记住这个姓名,随后将背后的孙旺交给吕岱,然后感激道: “大恩不言谢,总之这一次我太史慈还能活着回来,定要与兄弟大醉一场。” 吕岱咧着嘴,心里也着实喜欢眼前这位烈气汉子。 最后,将孙旺交给吕岱后,太史慈还换了一匹战马,又穿上一层甲衣,随后就追上了关羽。 就得这样,他太史慈复仇绝不隔夜。 …… 当太史慈带着关羽重新回到刚刚那片伏击山场的时候,却见此地又再展开一场厮杀。 原来就在太史慈等人出城没多久,祝阿城的形势又发生了巨大变化。 原来还消极怠战的城外汉军在一支新援兵加入后,突然就开始加速攻城,没多久,祝阿就摇摇欲坠。 没办法,郭曙只能选择从祝阿突围,他早就将城内骡马搜刮一空,正用在这个时候。 具备了高速机动能力的郭曙部直接就在汉军防线的细缝中突围出去。 而且郭曙还特意选择了北面这条路,因为在他看来,之前的游奕从这里刚走没多久,即便有伏击,也不会想到这里会有第二波来兵突围。 可以说郭曙的策略还是对的,只是他没想到太史慈那么猛,一个人击溃了一次小伏击,使得后面的汉军只能重新布置。 然后好死不死,汉军这边刚收兵回来,就撞到了赶来的郭曙部。 这小子,两边直接爆发了血战。 此时,郭曙立在马上,巍然不动,而所部吏士们则已经下了骡马开始列阵。 虽然遇到了伏兵,但郭曙并没有惊慌失措,而是就地开始展开了反击。 他对身边的令旗兵吩咐: “看见敌起烟尘就喊我。” 伏击的汉军果然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一时间烟尘四起,就好像要将郭曙一口吞食。 但这些济南汉军却并不是所谓的精锐,他的人数大概是在四千人上下,半是青州兵,半是豪强部曲,其中最核心的就是曹操的五百老卒,由宗亲将曹和统帅。 曹和是曹操的族叔曹胤之子,一直追随着曹操左右。这一次,他奉夏侯惇之命,领兵在这里伏击可能从祝阿北奔的残余泰山军。 此时,他身穿盆领铠,立在一战车上,看着前面那些只呐喊叫嚣却一步不肯上的外兵,一阵气急,他怒令: “敌就在二百步,且我众彼寡有何惧之?传我令,谁能斩得敌将狗头,我自己给他赏百金。” 曹和有底气说这个话,别看其父当年只做了个四百石的谒者,但其家资却是谯沛一带有名的大富豪,可以说有钱的很。 曹操现在的部曲,有一部分就是曹和、曹仁、曹纯他们几个一起出钱招募的。 果然随着曹和的重赏,前面的那些外兵各个眼红得嗷嗷叫。 当这些军兵冲到距离郭曙大概一百二十步的时候,按照泰山军制,早就应该用弩炮进行攒射了。 但可惜郭曙他们突围的时候,因为这些弩炮并不方便携带就全部销毁了,不然在一百八十步的时候就能先杀一批他们。 于是,直到敌人越冲越近。泰山军吏士们已是引弓拉满,怒瞪着敌军,但郭曙的命令还没有下,他们只能等待。 汉军的叫嚣声越来越近,就在他们奔到只有五十步的时候,郭曙突然大声下令: “射十矢。” 在泰山军的五百人一部中,有百人左右的弓弩队。此刻百人连发十箭就是千支箭矢射了出去。 这等密集的箭矢对乌合的汉军形成了巨大的打击。他们在箭雨中震骇,既不敢进也不甘退。 这时候,郭曙再次下令: “前进一步,射一矢,射空箭囊。” 于是,泰山军再次前进了十步,又射出了千支箭矢。 这一波打击,将汉军前部的士气直接摧毁了,再不愿意挣那百金的赏钱,纷纷后退。 但这一波退下去了,后面的汉军却冲上来了更多。 这些人很聪明,有之前那波友军的消耗,那些泰山军还能剩下多少箭矢呢? 果然,这一次这些人再次冲到五十步的时候,泰山军没能再发一矢。 于是他们疯狂冲锋着,对着已经列好军阵的泰山军吏士就发起了攻击。 泰山军为了突围丢弃了大部分的军资,其中就包括了扛兵线的步槊。 此刻如果这些汉军采用列阵的方式,以长戈大戟缓步压制的话,泰山军根本没有招架的能力。 但这些汉军也是乌合,哪有什么章法,于是乌泱乌泱地乱战一团。 这波汉军中有个缠着黄巾额带的齐国黄巾将,为人比较谨慎狡猾,即便是在这种优势局面,也还是小心的缀在后面,即便距离最近的泰山军都有一百一十步的位置。 这个时候,他突然看到对面有个泰山军将立在马上,正对着自己引弓搭箭,他就想笑。 这么远的距离你要是能射到自己,乃公直接当你面吃土。 于是,他丝毫不在意敌将已经锁定了自己,还是自顾自的用家乡话呼和着前面的乡人,让他们卖命。 百金呐,那得多少钱。 但他心里突然一阵不安,再侧头看刚刚那泰山吏,却看见对面已经将箭矢射出。 然后不等其人反应,这支箭矢就插在了他的脖颈上。 这人甚至还没再看这个世界一眼,就眼黑栽倒在地,吃了一捧黑土。 这世界就是个循环,人吃土一辈,土吃人一次。 这一次,轮到这名黄巾将被土吃了。 而刚刚射死此人的正是郭曙。这可是从一百一十步的位置射啊,这都能正中目标,可见郭曙此人之射可称为绝艺。 不过这也不奇怪,丁盛不就是看了这等射艺才高看了几分郭曙吗? 郭曙一击建功,又催刀楯兵逆攻一轮,就将这一波汉军的进攻给击溃了。但也就是如此了。 他与汉军的兵力差距达到了一比八,就是人人武勇善战,又能杀得了几人? 所以,时间越长,郭曙部的伤亡就越来越大。 而这会,在一处土岗上,曹和还在战车上,只是现在已经改站为盘坐了。 在他的外围,是退下来修整的外兵,他们被指挥着轮流对泰山军发起车轮战。 而在外兵的内圈则是曹和的五百本兵,皆披坚执锐守在内侧。 到了这会,曹和已经不再担心了,因为现在这局面他稳赢。 是,你泰山军是能打。你这五百兵被我团团围住还能坚持到现在,但又如何呢? 还不是要死在我曹和手上? 想到这里曹和颇为自矜,能歼灭泰山军一部,这战功放在军中也是一等一的吧。 所以这会曹和正和几个亲从将闲聊着。 却在这时,突然就听闻外面一阵喧嚣声,曹和正疑惑的抬头,就看见一个手持马槊的军将从自己队伍的细缝中杀入。 一路直奔自己,挡者披靡,马快如飞。 曹和的下个念头还没浮起,此人就突入到了阵前,然后不等自己反应,那骑将就将马矟飞舞,直接将自己身边的几个亲从将抽死。 随后他就眼睛一黑,再不知道后面的事了。 曹和不知道后面的是,他的脑袋被锐利的马槊给割下后,就被这骑将用军旗裹着冲奔了出来。 整整五百曹氏精卒就这样呆愣得看着那骑将冲了回去。 最后,浑身浴血的骑将奔到山岗背后,那里一个昂臧如天人的绿袍大将就在那里看着。 在还有十余步的时候,骑将一跃下马,高举着那枚首级,高唱: “贼将首级已被我太史慈讨下,特来献给关帅。” 闻此言,关羽捋髯,哈哈大笑。 第四百九十八章 虎军 太史慈策马刺和,斩其首还。整个过程宛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而一直立在马上调度战阵的郭曙自然是将这一幕看到了。 他认出了太史慈。 此吏是飞军外军之游奕,此前受他之命传军报送往北面平原津。没想到此人竟然还活着! 是的,当郭曙在这里遭遇到汉军的伏兵后,他就明白此前派出去的游奕们多半是死了。 本就对自己决策失误而有悔意,这会又被太史慈给救了,这份愧疚就更加深了。 除了愧疚之外,郭曙还没想到的是,这个叫太史慈的竟然会这般武勇。 被此武勇激励,郭曙执鞭对众高呼: “援军已至,随我锋矢阵,杀!” 随后令旗兵便摇晃旗帜,各曲队吏长皆遵令呼呵变阵。 很快,原先为方阵排列的郭曙部,就展开为品字型攻击阵型。其中郭曙麾下的左曲将田进为锋矢头,开始对汉军展开逆击。 而那边,关羽在见太史慈成功斩将夺旗后,豪迈大笑。 随后,他向日高举精铁马槊,单手拉起缰绳,胯下血龙驹人立而起,随后不等催促,就向着混乱的战场狂奔。 而在关羽单骑之后的是百人骑兵,他们一声不发就随着自己的主帅开始跃马奔冲。 没有缓步,上来就是最高速的飞奔。 关羽夹着精铁马槊,高呼一声就刺入曹和的五百精锐本兵中,只是第一击就将前面两个曹军老卒给挑死。 随后就是一阵腥风血雨飘洒在汉军军阵中。 只是相比于关羽的杀敌数,更让汉军士气低落的是关羽的出现。 周遭的汉军吏士们虽然此前并没有见过关羽,但等关羽那标志性的着扮出现时,所有人都认出了他。 那如天马的血龙驹,那绿色的袍甲,那如重枣的面容,再加上那神威如天的伟姿容。 谁都知道,他就是奉高的关羽。而这一结果登时就引来了更深的恐慌。 自关羽去年入驻奉高,就一直在鲁中南一带频繁出击,虽然没有扩大多少根据地,但却实打实的彰显着泰山军的存在感。 此前有徐州刺史陶谦欺关羽无名之辈,进逼泰沂蒙地带,但却被关羽带骑军打得大败。 万余大军败北不说,就是陶谦的精锐丹阳劲兵都丢下了三千被关羽给俘虏了。 自此,关羽威振东方,有力的维护了泰鲁地区的根据地。 而现在,看到泰山军的一军主帅亲临战场,这些汉军军吏如何能不慌张呢? 而这边,正在逆击的郭曙部泰山军军吏见此兴奋高吼: “关帅亲援,让我们杀个痛快。” 附近的泰山军吏们也看到了,士气勃发,流血不拭便高呼: “杀,杀出我泰山军的威风!” 郭曙此部隶属于后军校尉部。而金泉掌的那校正是后军之柱石,而郭曙这部又是金泉校尉部中的精锐。 所以本就有一份傲气在。但现在先是被逼得弃城而逃,又惨遭伏击。他们也不明白这是不是郭曙的问题,但这份憋屈和怒火就一直积攒到现在。 而现在,看到关帅竟然亲援,他们还有什么怕的?现在自然要有仇报仇!血债血偿! 于是,众泰山吏士皆贾勇而战,意气酣然。有些杀发了性子的,直接卸甲裸衣,叱咤嚎呼。 这个时候,那些其他营头的汉军主将已经知道战场的溃败已经不可避免了。 这些人本就蛇鼠两端,原先曹和还可以制约他们的,但现在曹和也死了,自此这些乌合之众纷纷溃散。 这个时候落在关羽百骑之后的骑本部千骑也赶了过来,甫一到便投入到了战场。 这一带属于泰山余脉的丘陵,其间丛林密布,地形复杂。对于正在逃亡的汉军吏士们颇为有利。 但选择逃跑的依旧只是那些曹军外兵,曹和的本兵五百人却依旧死守在那处山岗。 不是这些人不知道跑,而是纵然跑回去,他们也要被曹操的军法从事。 别看曹操好像作风放荡,但其治军之严堪称古之名将。 此前曹操行军,因坐骑失控而不慎踩坏了道边的青苗。曹操二话不说就将自己的长髯给割了。 老曹之前在淇水就割了发,至今还未长成,现在又将自己的长髯给割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如今老曹接连做这些割须断发的事情,使得曹家和夏侯家的一些族人很不满。你曹操几次三番做这种违背伦常的事情,是不是要和曹氏切割? 当然核心的曹仁、曹洪等人依旧支持着曹操。可以说,正是这些亲族的支持,曹操才有了现在。 所以很自然,在曹军中,曹氏和夏侯氏的这些个亲从大将自然是重中之重。 而现在曹和这个核心亲从将直接被人讨走了首级,以曹军军法之严苛,这些人回去也是个死。 既然都是死,那何必像鸟兽一样被人驱赶逃命? 于是,在友军奔散的时候,这些曹军老卒上演着壮烈的一幕。 在这处无名山岗上,曹和的无头尸体已经被摆在了战车上,其部再次升起了一副军旗,那是本军的副将蔡阳的军旗。 在山岗的外围,到处都是尸体相枕藉,旗帜兵刃被扔的一地。 还有一些倒在血泊中的战马还没死透,这会正悲鸣的发出啾啾声,为这片战场的悲壮再添了色彩。 蔡阳立在刚刚曹和的位置,对一众吏士高呼: “事已至此,是选择跪着生,还是选择站着死,诸君自决。愿意与我蔡阳一并战死的,请高举你们的兵刃!” 此言一落,下面的老军皆鼓噪举兵。他们一边呼喊,一边敲打着自己的牌楯或甲衣。 见此幕,蔡阳无言落泪。 眼前的这些都是曹军之精勇,而今却要在这里战死。 但蔡阳别无选择。 他看着前方的战场,那里大量的外兵除了少数逃走,大部分都被敌军的骑兵给追撵到了圈内。 那些可怜的外兵这会还想要跪下投降,但郭曙部的吏士们早就杀红了眼,压根理会都不理,就直接搠死。 战场没那么多道理,谁丢下兵刃,谁的命运就要被人做主。 看着这些凄惨的场景,蔡阳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叹了句: “为何会这样呢?” 两刻钟后,蔡阳的首级被吕岱砍下送到了关羽帐下。其部的曹军老卒也在力气殆尽的时候,被泰山军突骑轻易屠戮。 近四千的曹军就这样被聚歼在了这处丘陵地。 战后的太史慈,双手、袖铠、军衣上满是鲜血,手背上有几处刀剑割破的伤口。吕岱看到后,忙要让人给他包扎。 但太史慈毫不在意,直接走到战场去寻找此前自家的袍泽弟兄们。 今日他们六名游奕一起出发,现在就剩下他太史慈和重伤昏迷的孙旺。 太史慈不能接受自家弟兄死无全尸,所以战后第一件事就是找他们的尸体。 但可惜,这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这会战场遍地都是尸体,一层推着一层,哪里还能找得到。 到是那四个战死的弟兄们的首级被太史慈找到了,就被枭了放在曹和的战车上。 在那战车附近,太史慈还找到了那四名游奕的臂章和军牌还有他们的甲衣。 至于他们的残尸却还是一无所踪。 最后,太史慈只能将四个袍泽的首级、军衣、军牌等物埋了起来,然后将自己在此战斩首的十二颗首级全部摆在了四袍泽的坟前。 然后,太史慈就跃马回军,在那里关帅已经指挥着郭曙再次出发,这一次他们要重新拿下祝阿。 于是,大军如潮,倾泻向南。 …… 与此同时,济南国台县。 一支数千人的军队正在此地集合,准备从这里北上济水支援平原。 虎步军队将薛州正带着所部列在道边,让后面的辎重车先行过河。 薛州不是陌生人,他就是此前东平陵的城门吏,因为被上司排挤,又看清了队头高瑾、高瑜二人的假道义,所以飘然而走,自投江湖。 后面果不然,高瑾、高瑜兄弟两人志大才疏,自以为有枭桀之命,但只是在入泰山围剿张冲一役就被人讨死。 那些看不上薛州的,想要利用薛州的,最后都死了,只有他还好好活着。 一直到曹操来了,薛州在观察了一番这位新府君的行止后,认定此人为雄主,可以再造邦国。 于是薛州走求贤馆之途,为曹仁赏识,入虎步军为什将。尔后在南下攻略齐国等地的时候,积功三级,为虎步军队将。 虎步军和豹骑军为曹军之两大精锐。其中虎步军之校尉为曹仁,豹骑军之校尉为史焕。 青州为人口大州,在平定了济南、乐安、齐国后,又开始染指平原,可以说几乎占据了青州人口最繁密的大部。 有了这雄厚的基础,加之吸纳了大量的降军。 如今的曹军已经有中护军两万人,十个校尉部;外领军三万人,编制不一。后面如果再能吸收平原郡刘虞手上的一万多河北精兵,那曹操就羽翼真的丰满了。 尤其是盖彤手上的幽州突骑,如果能顺利收之麾下,那曹军最后一块短板就弥补了。 所以这一次曹操非常重视对平原的支援。 只要成功在这次平原津冲突中向刘虞展现出自己的能力和实力,到时候自然会有盖彤、审配从中劝谏,让平原和济南合流一家。 但这个前提是,曹操这一仗得打出自己的价值来。 让平原以及河北流亡士族们在他曹操身上看到希望。那就是只有我曹操能保护你们,和泰山军周旋疆场。如此,还担心河北士心不会奔流南下,投靠他曹操吗? 正是将此役提到了这样的战略高度,所以曹操才如此大费苦心。 …… 就在薛州还侯在道左的时候,他就接到了新的军令。 他们的出发时间定下了,就是午时三刻的时候。 对于这个时间安排,薛州并不满意。因为这个时间点天气最热,现在已经到了六月中旬,温度已经很高了。 这个时间行军,手下弟兄们又要背负行囊,暑气难耐,如何受得了? 但军令就是军令,他薛州只是一个队将,只能尊令而行。 只是薛州顾念弟兄们后面辛苦,就让他们先坐在道边嚼着干粮。他自己先去找自己的上司聊聊,看能不能再和弟兄们要点补给。 后面过济水,再想获得充足的补给就难了。 随着薛州的一声令下,其队五十人条件反射的拿出干粮,然后就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很显然薛州对于自己的部下们有着非常高的威望,能做到令行禁止就已经是一支强兵了。 薛州的部下们不用队将多说,他们也清楚后面可能遇到的困难,于是一口气就是吃下了过去两顿的储备。 薛州看着部下们的样子,心满意足的点头: “就是这样,咱们在这里多吃,只有吃到肚子里,后面才不慌。” 之后,薛州就离开了。 而其队又在道左等了两个时辰,越来越热。 这六月的烈日不是一般的有威力,此队吏士们站在日头下都有些摇摇欲坠了。但即便是这样,没有薛州的军令,此队就还是站在这里,没有一人要逃到阴凉下避暑。 如薛州所队行止的并不是一个两个,而是整个虎步军都是如此。由此可见,曹军的这支精锐是真的不凡。 在后队吏士们喝着水的空,他们也在抽空看着道路上的辎重车队。 这些满栽着军资和粮秣的辎车在直道上不停的穿行,将这条还算开阔的道路挤得拥堵不堪。 那些吆喝声,车轮粼粼声,牛马嘶鸣声混杂在一起,磅礴而又生机,显示出军国体制的强大威力。 有一些大车不小心栽到了路基下,军资倒了一地。那些车夫们胆战心惊的呼喊着薛州的小队,祈盼他们来帮一帮自己。 但可惜,薛州他们队只是冷漠地看着热闹。毕竟没有军令,他们哪都不能去。 很快,那车夫的祈求渐渐变得绝望,他已经看到有辎重营的吏士走了过来。 于是,那车夫的绝望变成了反抗,他再也不管地上的军资,向着道边的密林就要逃跑。 但这有用吗? 很快,他就被拖到了原地,那赶来的军吏抽出刀,话都不愿意多说一句,就将此车夫斩首。 鲜血泼了一地,热腾腾的。 无人在乎。 今天是真的惊险。先是禾木大雪封村,然后下午下来,又栽到了路基下面,后面还是游客的车拉上来的。哎,这今天的雪啊,是我见过最大的。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第四百九十九章 错杀 薛州很快就从虎军前部回来了。 他并没有空手而归,手里拎着一水瓮,笑得和偷了腥的猫。 在来的路上,他就看到自己的部下们依旧立在原地,即便这么炎热也依旧遵守着他的命令。 这已经有了一丝强军的样子了。 薛州是那种非常坦直的人,心里如何面上就不藏着掖着。所以他心里满意自然面上也是笑靥靥的。 见到队将这么高兴,两个配刀的什将走了过来。 其中一个开口道: “队将,啥事这么高兴,莫不是咱们能提前过河?” 听了这话,薛州脸上一沮,哼了句: “部将也是个狡猾的,我一问这事反倒开始骂我起来,讲什么,人人都和你一样要这要那,他这个部还怎么当。” 这话说得丢人,薛州忙转变话题,他指着手里的水瓮,神秘道: “你们知道这是什么?” 薛州有五个什将,三个是济南的、一个是乐安的,还有一个是陈留的。 其中那个陈留的和乐安的就站在薛州的边上,闻听这话,不约而同猜到: “酒!” 但他两忙意识到这不可能,曹操治军极严,军中哪可能有酒呢。 薛州瞪了一下这两人。 他自己这队的几个什将,薛州还是满意的,都是老卒出身。 其中济南的那三个是薛州过去在济南东平陵认识的,或是县卒或是亭卒,之前都是和薛州一样是合不合群者。之后这三人都被薛州揽到了军中,一直是薛州的得力臂助。 还有一个什将是来自乐安的,说着一口海滨土话,即便是薛州他们几个青州人听不懂,更不用说另一个来自陈留的什将了。 但这个乐安的什将虽然话说不明白,但却有一手好弓术,据说祖上就是夷人。不过更大的可能是辽东的土貘浮海过来的。 此外就是那个陈留人了,叫高翔。他也是五什将之首,之前出自黄琬的中护军,曾做到执戟郎的位置。 但可惜,随着黄琬及其兖州军和京畿军团在荥阳覆灭,其军吏士纷纷散乱在了中原。 实际上如高翔者,在中原遍地都是。 这些曾来自汉军中的精锐吏士们,除了部分被泰山军俘虏吸收,还有不少人都流落在外,这些人后面都普遍加入到了中原各诸侯的军中,为他们提供基层的武力。 而高翔就是这样,他不仅武力精熟,就是对练兵也是有经验的。在薛州不在军的时候,就是他来操练军队的。 说句不好听的,后面战事中如果薛州战死了,那就是高翔来接过指挥权继续战斗。 只是薛州对高翔也颇为头疼,就是这部下哪哪都好,就是特别爱唱歌。 但那当地的民歌被高翔唱得就和公鸭在唱一样,简直就是折磨。 但不管怎么样,这五人就是薛州在这乱世的依靠,是生死与共的弟兄。 这会,见薛州回来后,另外三个济南什将也凑了过来。 见人都来齐,薛州才神秘兮兮的摇了摇水瓮,开口道: “知道吧,蜜水!刚从曹部将那里顺的,都尝尝。” 一听是蜜水,五个什将都兴奋起来了,无他,只因为他们都地位卑下,蜜水这东西,光听过,就是没喝过。 薛州也不好意思说,自己也没喝过。 他先开了塞,然后小心翼翼的抿了一口,随后一股清甜直冲脑门。 薛州心道,怪不得那些贵人们都爱喝这东西呢,喝得牙都掉光了也喝。这真是个好东西。 喝了一口,薛州又喝了一口,再喝了一口。 直到他听到那几个咽着口水的声音,薛州才意犹未尽的将蜜水递给了他们。 舔着嘴唇,薛州漫不经心道: “也就还行吧。你们少喝点,这东西坏牙。” 但薛州的话根本没人听,五个什将你一口我一口,就将这半瓮蜜水给干完了。 最后,那个东夷人的什将还砸吧着嘴,讲了一句地道的正音: “这东西比蜜甜。” 他边上的高翔一阵无语。 这个东夷人真的是鬼精鬼精的。找他有事的时候就装自己是蛮夷,听不懂话。有好处的时候,这蛮子说话又比谁都正音。 也不知道这人是会说汉话的东夷,还是会说东夷话的汉人。反正弄不清楚。 将这瓮蜜水干完后,大伙都舒服了。即便上面日头越来越晒,但能生平喝到蜜水,值了。 后面的时间,众人就歇息在道左,看一支支营头开拔向北出发。 一些机灵的吏士从附近的池塘里摘了很多荷叶,盖在头上遮挡着阳光。 日头晒得人昏昏欲睡,不少吏士就躺在道边睡觉。 突然,一阵急促的声音传来,是薛州在喊: “到我们走了,大家准备。” 这个时候众吏士才恍然回神,一起来浑身是又酸又麻,走起来像是玩傀儡戏一样。 薛州他们队的任务是护送一支辎重兵一起渡河。 所以薛州让高翔带着小东夷走在前头,然后自己带着剩下的三什护送辎车。每辆辎车分配两到三人。 而薛州自己也分了一辆辎车。 他也不客气,直接就坐上了辎车,让车夫继续赶路。 那车夫是被征来的,自来不敢有怨言,只能咬着牙,拉着辎车继续向前。 咦?这辎车不配牛马来拉的吗? 没错,对于曹军来说,牛马可要比这些征夫们要宝贵多了,现在这些征夫就是牛马。 盘坐在辎车上,薛州觉得屁股下面有点硌人,就掀开干草,看到下面是一些铁锅、陶翁,翁里面还有一些油脂性的东西。 薛州用手指沾了一点放到嘴里尝了一下,然后他立马就吐了出来。 辣娘,这是啥玩意,怎么那么怪味。 薛州不知道,这可是曹操专门找来的秘密武器。 这是一罐石脂,是曹操在大山里找到的,产量不高,但只要燃烧起来,水泼不灭。 薛州不认得这东西,只是觉得硌人,就换到了另外一辆辎车上了。这车上放的都是堆积的粟米。 于是,就这样,在直道上,大军蜿蜒向北,缓缓而行。 一直走到弟兄们嘴唇发干的时候,他们终于走到了济水上的浮桥上了。 这处浮桥是由木舟相连,然后打上木板而做的临时浮桥。这会已经有不少大车已经吱吱呀呀的在浮桥上过了。 薛州让手下去济水那灌满水,然后就等安排。 这次运气不错,薛州这部因为押运的军资比较特殊,很快就被排到了前面。 于是,薛州部水都没来得及喝上几口,就又继续出发了。 但过了济水后,薛州他们的运气就急转直下。 他们遭遇了大雨。 这刚刚还是烈日当空,这会就开始变天下着暴雨。这就是夏天的脾气,说变就变。 更糟糕的是,他们走的这条道算是黄土道。这一下暴雨,道路马上就湿泞难行。 看着弟兄们深一脚浅一脚的在黄泥地里行军,薛州就一阵烦躁。 他马上下令所部休息,到大车下避雨。 蜷缩在大车的挡板下,这些来自济南的农家子们无来由的就在相互傻笑。 也许在这大雨侵袭中,相互之间带来的一丝温暖就足以让他们感觉到幸福吧。 这个雨大概下了半个时辰就停了。 然后接着就是大太阳,继续炽烤着地面。 但大雨退去后,却并没有给大家带来舒适,反而水汽在太阳的烧烤下,更闷热了。 就这样,随军的徒隶和征夫们裸着身子,露出骨肉嶙峋的背脊,喘着粗气载着这些军士继续出发了。 一路上,薛州他们不时就能看到一些被遗弃在道边的大车。 有些是轮子断了的。这也还能让薛州他们理解。 但等继续往北走后,他们突然就看到一处辎车的坟场,近百辆大车就这样被烧得剩下个残骸,看着就让人震惊。 这情况让薛州他们很沉重。 直到了一处兵站后,薛州才知道他们前面一队的辎车发生了什么。 一小股泰山军的游骑已经渗透到了平原郡内,直接对那一支辎车发动了袭击。 那支辎车也有护送的军士,但他们以为自己是在境内行军,哪会有什么防备呢? 所以,一场大火就将那百辆辎车给付之一炬了。 之后大雨袭来,这股骑军在雨幕的遮掩下消失不见。 说到这里,那个兵站的军吏还愤恨的对薛州道: “那些北人蛮子真的可恶,就知道仗着有马,四处剽掠。就我听说的,就已经有两支辎车队被这些人给烧了。” 薛州沉默了。 他很清楚,这种情况下,济南方面是没有太多办法的。泰山军的骑兵优势太强了,现在专门用来袭击自己一方的补给线和兵线。这样下去,济南方面撑不了多久。 但这些话没必要和这个兵站的小吏多说。 从这里获得了一处补给后,薛州就带着队伍继续出发了。在之后的路途中,薛州特意将队里的善走者派了出去作为前哨。 如果说刚刚发生的事情对薛州有什么启示的话,那就是千万不要掉以轻心,从现在开始他们就已经在战场了。如果不能认识到这一点,他们将不可能活着到达前线。 但这种谨慎自然也是有代价的。 在路上,薛州部因为高度紧张,总是担心泰山军的突骑会从哪个不知道的角落冒出来。 有一次,小东夷突然就感觉到不远处的低矮灌木丛里有响动。 小东夷想都不想,抽出弓箭就是一箭。 这里人烟稀少,鸟兽都没有多少,有异动就要行动。 但很快,小东夷的手下就走进了林子,最后却拖出了一个背着薪柴的老翁。 小东夷这一箭是又快又准,直接就插在了老翁的胸口,这会已经死得透透的了。 这时候薛州已经走了过来,看到这里的情况,还没说话,就听到小东夷解释: “我以为是遇到泰山军的哨探了。” 薛州蹲在地上看了一下躺在地上的老翁,看其样子就是活脱脱的一个樵夫,显然就是来林中樵采的,然后遇到他们过来,惊慌失措下躲进了灌木丛里。 可惜一条命就这样送了。 薛州起身后没指责小东夷一句话,反而讲了这样一句: “杀得对,焉知此人不是泰山军的细作呢?就算不是,此人看到我等的行踪,后面会不会给泰山军通风报信?那些泰山军最会蛊惑人心,这等下民被人三言两语就能卖了我们。所以宁杀错,不放过。” 小东夷用力的点了点头,刚刚杀了无辜者的愧疚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之后,小东夷让手下将老翁的薪柴抱回去,就丢下老翁的尸体不管了。 随后,队伍继续出发。 只有薛州怅然地望了一眼刚刚误杀老翁的地方,心里很清楚,他们又给曹军增添了一名敌人。 这老翁也有家人,他们在看到老翁的箭伤后,肯定知道是他们曹军杀的。到时候,这些人焉能和曹军相善。 但后患之所以是后患,就是因为它发生在未来。在眼前来说,薛州要带着弟兄们安然抵达前线大营,将这批军资送上去。 之后的日子,薛州队伍的杀戮越来越多。因为薛州那句“宁杀错,不放过”,给了这些朴质的汉子一个杀戮的理由。 漫长的行军本就让人无聊得发疯,这其间又是奔波之苦,又要忍受暑气,还要风餐露宿。 这也就算了,他们还要紧张防备泰山军的袭击。 如此总总逼得薛州的队伍急需发泄。而那些被他们碰上的樵夫、旅人就倒霉了,问都不问,就搠死扔在了道边。 事情发展到这个程度,薛州也控制不了了。 部下们越来越精悍,但这种杀人取乐的方式对军吏的威严影响太大了。 毕竟这些吏士们杀人杀多了,很难没这样一个想法。 大家都是人,我杀别人都是杀之如杀鸡。你薛州不是人?能挨我几刀?所以让弟兄们舒心,咱们自然还捧着你做队将。但要是非和弟兄们做气,那就看看你有几条命。 这种失控很快就演化到兵变。 几个济南兵早就受不了离开家乡,还要在六月里赶路。既然我都不将你薛州放在眼里,我为何还要被你约束去平原津送命! 他们这几个济南兵比别人更了解泰山军,之前他们的同僚或者长吏皆参与过几次围剿泰山军的战役,现在这些人坟头的草都长老高了。 所以几人一商量,就在夜里准备跑路。 但这行动很快就被别的人发现了。 说到底,薛州所在的虎步营还是精锐,而且从一开始就被曹操有意识的夹杂各地精兵,所以济南兵并不是大团。 而且这些人当中很多都是刀口舔血,就是来博富贵的,和这几个济南兵根本不是一路。 薛州当夜就活埋了这几个济南兵,然后连夜带着队伍出发。 到现在薛州已经顾不得保留队伍的体能了,他很清楚,到这个程度,军队已经到了军崩哗变的边缘了。 不能立即赶往大营整训,他薛州即便能活,也要成光杆。 但好在,他们已经很靠经平原津了,到了第二日的日落时候,他们终于抵达了汉军大营。 在那里,两座巨大的营盘如野兽一样盘亘在大河之外,虎视眈眈的看着那前方的平原津。 平原津的攻防战就这样在薛州他们赶到后打响了。 从布尔津回乌鲁木齐又是封控,心累。 第五百章 抽杀 曹操率领济南国汉军主力两万人,于六月二十五日从东平陵向平原津的汉军战场出发。 大军在路过著县的一处乡社时,曹军麾下的青州兵再次劫掠屠杀了这里。青州军的军纪之败坏,使得曹操非常头痛。 此前他已经大力整饬了青州兵的军纪,但不论是严刑峻法还是功爵利诱,其效果都不大。 说到底,这些来自齐国黄巾的青州兵已经堕落了,肆意的屠杀已经让他们成为了一支虐兵,无论对上还是对下都桀骜漠视。 但曹操虽然头疼这些人的军纪,却喜爱青州兵的悍不畏死。他也明白这两个是一体两面的,所以对于军纪也就听之任之了。 只是这一次这些人着实干得过分了,曹操这会正需要给平原郡的豪右大姓们做表率,然后你们就在人家家门口屠杀了一个乡社,这让他如何做“王师”? 于是,这一次曹操也发了狠心,对参与屠杀乡社的那个部直接来了十抽一。 全部上下五百吏士全部脱去军衣跪在地上,然后依次上来抽筹,抽到红筹者,皆当众棍杀。 其中此部主将是一位曹军老军,因为监不力也被判了斩,而且就由曹操亲自执行。那老军也是追随曹操多年,从淇水战场就随曹操浴血拼杀了。 老军含泪,望着严肃的曹操,悲鸣道: “主公,卑下治军不严,合该当死。只是希望主公能看在卑下多年的苦劳,能照顾好我年幼的儿子。” 曹操这个时候泪都滚下来了,人非草木,岂能无情。对于这些忠心耿耿的部下们,如果不是没办法,他曹操怎会自折臂膀。 于是,他揽臂动情道: “老秦你放心,汝妻子吾养之。” 有了曹操这句话,这个姓秦的部将终于放下了心,闭着眼,只是一痛就结束了。 亲自将部将的首级给殓好,曹操就主持了下面的十抽一。 一排排青州军士每每十人上前抽筹,有抽到红筹,面如死灰,也有抽到白筹者,一言不发。 那些抽到红筹的不是没想过反抗,但看了周遭一排排中护军披甲士,这些人只能束手服从。 最后,整整五十人就这样被单独列在一个圈子里,圈外都是他们昔日的袍泽们,这些人运气好,侥幸活了下来。 曹操在高台上对这些人高喊: “我知道你们当中有怨气,有不服。那些抽到红筹者,会说自己明明没有参与到屠杀为何要死。而相反那些站在外圈者,里面不知道有多少当日肆意屠杀的,为什么偏偏死的就是自己。但我曹操告诉你们,我不管你们服不服,这就是你们的命。自我击破你们,俘虏你们,你们的性命就是我曹操的。我要你们死,你们就的死。我准你们活,你们才能活。” “我也不是不教而诛,单说军纪我也是三令五申。但你们偏偏就置若罔闻。那没办法,既然你们听不进,那我就只能用血让你们记住。一会抽到白筹者拿短棍,就由你们去敲杀圈里的袍泽。圈里的人也不要怨,因为圈外那些还活下来的,将会被并为罪军,之后的战事就是他们去陷阵。直到全营皆死,陷阵才止。所以你们就是先下去,后面这些人马上就追你们。这就是我曹操能给你们的公道。” 这下子,所有人都沉默了。 场内的悲哀于自己注定的命运,场外围观的也惊骇于曹操的狠辣。 当圈外的青州兵各自接过短棍后,只是短暂的沉默后就开始发了疯的敲打着圈内的袍泽。 他们如野兽一般疯狂,每一击都溅起鲜血,他们唯一能对得住袍泽的就是赶紧结束他们的痛苦。 一刻后,圈内的五十人皆血肉模糊地倒在了血泊中。而那些还活着的的,看着自己亲手敲死的袍泽,痛苦彷徨的跪在地上,悲鸣痛哭。 经此,三军整肃。 尔后,大军继续向西,驱往平原津。 在到了西边的漯阴后,曹操就意外的病倒了。 这病来得太快太猛,让健硕的曹操都没能撑住,于是在将军权将给亲从将夏侯渊后,他就昏沉沉的被送到了漯阴治疗。 夏侯渊和军师祭酒戏志才商量后,决定暂时更改行军计划。大军先在漯阴一带停留整训,等候曹操痊愈。一方面又和平原郡地方协调,抽调一批民夫壮丁随军,再征集一批骡马、粮秣。 此前,前线的审配不断将受伤的新军吏士送到漯阴治疗,所以此时的漯阴实际上已经负担非常重了。 而为了往前线羸粮,漯阴丁口健妇被征之大半,全县十室四空。 但漯阴令阴溥是河内人,他的家乡就受到泰山军的威胁,所以即便现在很困难却依然满足着曹军的要求。 就这样,在曹军的武力帮助下,漯阴令再发徒隶随军三千,驱往曹军大营。 一路上,家家哭,路路哭,谁都知道这些人回乡的希望就是渺之又渺了。 也正是因为漯阴令阴溥的尽力配合,使得夏侯渊和戏志才最终决定将大军的粮台设置在了这里。 曹军的粮秣积蓄从济南、乐安、齐国纷纷转输到了漯阴。一时间漯阴人马嘶鸣鼎沸,倒是比战前还要热闹。 只是已经空荡的乡野自然被人忽视了。 几日后,曹操痊愈,大军于是继续出发。 尔后,终于在七月初二日,大军开拔到了平原津东岸。 按照曹操原先和审配商量好的计划,由平原郡一方驻扎在平原津正东的东壁乡,等曹操率军赶来后,就驻扎在距离平原兵东南三里外的安亭。 曹操赶到时,已经是亥时了。 在他这边升起中军大帐后,不仅是曹军中的将吏们赶到,就是审配自己和一众平原将也赶来过来。 从这就可以看出,审配早就暗暗投了曹操。 其实也不怪审配,还是刘虞的性格禀赋并不太适合这个乱世。此前,审配、盖彤等将还是和刘虞一条心的。 但谁让曹操突然就展现其气吞如虎的气概,只大半月就拿下了乐安、齐国两郡。和勇猛进取的曹操一比,刘虞无论是在清河还是在平原的表现就是啥也不是了。 此前孙坚也是随刘虞南下的,其本来也打算用心辅助刘虞建立一番事业。 但发生了一件事,使得孙坚对刘虞大失所望,再不愿意留下。 之前在清河的时候,由审配训练新军,由孙坚训练河北黄巾降兵。之后审配大败,新军崩散,孙坚就将一半的降兵交给审配,助他重新编练新军。 但后来,刘虞的儿子刘和自己要掌军,直接就将孙坚剩下的一半兵力给夺走了。 为何就对孙坚下手呢? 无他,就你一个是外将,其他皆是河北将,是自己人。 就这样,孙坚一手训练的新军就这样为他人作了嫁衣。知道自己不再受重视,早有回乡发展势力的孙坚直接挂印而走。 带着少部分愿意追随他的军吏们,孙坚南下徐州,顺道回江淮吴越发展势力了。 恰是那句,雄心壮志真坎坷,而今又是从头越。 孙坚的出走带来的一个后果就是,军中渐渐就成了审配和盖彤的一言堂。 刘和在军中根本没什么威望,就笼络了一些如鲜于辅、齐周等幽州突骑将。而盖彤和公孙越等一些幽州突骑将就旗帜鲜明的站在曹操那里。 这个时候对于审配来说,选择曹操已不再是个选择。 在经过陈群的来回交通,审配终于和曹操达成了一致。由审配这里对河北平原津的泰山军发起袭击,然后等战事扩大后,刘虞无力招架后,就请曹操来助兵。 而一旦曹操赶到平原津,到时候他审配和盖彤就带着平原兵、清河兵、幽州突骑顺势归在曹操帐下,完成对平原的事实上的吞并。 所以,曹操赶到平原津后,就是这里的主帅了。 现在主帅升帐,诸将无论内外自然要来入帐参加军议。 等内外诸将在大帐内坐得满满当当的时候,自然要寒暄一番。 其中曹操和审配都是第一次见,说来也怪,两人都曾在京都宦官多年,其中曹操和审配昔日的恩主阳球也往来颇多。 但两人却还是第一次见面。 不过对于曹操的名声,审配还是听过的,但普遍不是什么好名声。 当年曹操和袁绍为友,任侠使气,不知道在京都做了多少荒唐事。连夜闯张让家,调戏人家义子新妇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不过审配对于曹操的评价并不低。 毕竟初出茅庐便敢用五色棒帮杀大宦官的叔父,委实是不多的。从这里就能看到曹操这人够狠,为了心里的追求,直接和家族和背景决裂。 就是不知道这个追求到底是什么了。 如是,审配暗道。 就在审配沉默观察的时候,曹操也在不动声色的看着审配,并没有选择第一时间说话。 倒不是他对于审配忌惮,要晾一晾他。 虽然此人手上的兵力的确雄厚,不容小视,但却不是这个原因。 平原郡的情况非常特殊,其本来就是青州人口第一大郡,境内又有大河渡口,常年就有营兵驻扎。 此前,平原郡大致有五千郡县卒,一千营兵。之后青州黄巾大起,攻破郡县,杀害长吏。为了守护乡梓和自己的产业,平原郡的诸侯王和大姓们纷纷开始扩张部曲。 平原郡的武装一度达到一万多人的规模。 再之后刘虞带着清河文武吏士大夫南下避祸,其中带到平原的精兵就有两万。其中审配的新军万人,孙坚的义兵万人,以及盖彤的三千幽州突骑。 这样平原郡的兵力一度高达四万众。后来因为养兵压力实在过大,刘虞曾一度将平原郡兵减汰一半,但依旧还有三万军势,可以说冠绝青州。 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沮授等将吏对刘虞的不满不是没道理的。 你刘虞坐拥这么大个兵力优势,不知道进取扩张,还想着裁军。 这等乱世,不进则退。就刘虞这样的性子,实在不能给审配、盖彤等人安全感。 这些情况被陈群了解到后,密信曹操,在信中,陈群直接就说: “刘虞黯弱,空有雄兵却做守护之犬,这却是天授主公之臂助。” 而现在,平原郡的三万大军中,光平原津的大营就有一万七千人。其中审配掌军一万,刘颌掌兵五千,盖彤掌握骑军两千。 其中刘颌是刘虞的族弟,也是这次平原津大营的监军。很显然,刘虞也对审配不是太放心的,非要让自己的族弟来制衡一下。 而这次军议,刘颌也来了。 在这个监军面前,曹操自然不能对审配展现的过于热心,不然让刘颌警觉了,反不利于后面的计划。 但曹操不说话,反倒是刘颌却开始热络介绍起来了。 刘颌之前也是京圈的风流人物,和曹操也是酒场欢场一起并肩作战的好连襟。这会见到老友带兵来援,率先当起了东道主。 他高举着漆器酒杯,对曹操敬道: “阿瞒,我就知道你是义气的。为兄有难,直接就从济南带军过来。这份恩情,老兄记得。你放心,之前你推我族兄再造共和的事情,就交给我。我保证让这事成。我就想不明白了,当皇帝这样的好事,我那族兄有什么好推辞。他做皇帝,我也能封个王做做,真的是顽固。这汉家天子河北王系能做得,我们徐州王系做不得?” 说完,刘颌就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而他后面的一众平原将各个面面相觑。这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的? 便是,曹操也不禁抚额,内心喟叹: “这老兄还是过去那样子,还是那么爱做梦。” 但这次的主角并不是此人。于是曹操直接转移话题,问道: “好大兄,你作为东道主,还没有和我介绍一下你后面的一干豪杰呢。” 刘颌打了个酒嗝,直接冲曹操摆摆手,说了一句让众平原将色变的话。 其人醉醺醺道: “他们都是听话做事的,是我刘氏的门下狗,问狗的名字做甚,只要能驱驰能打猎就够了。来来来,不管他们,让我两弟兄再叙叙旧,要我说啊,这平原到底还是不如京都。等我们日后打回去,还在老地方喝个三天三夜。” 这一番话,直接就让人拍了案几,却是一人已经站了起来,对刘颌就是一顿拳脚。 新疆之旅已经结束,采了一遍风后,后面再写凉州那块的事情将更有味道。 第五百零一章 韩信 第五百零一章:韩信 见竟然有人敢当众殴打刘颌,曹操一惊。 忙定睛看眼前这人,只见此人身高六尺,神情狂放不羁,一边用拳殴打着刘颌的后背,一边骂道: “刘伯安虽是守户之人,但也是仁能洽下,忠以卫国。如何有你这样的酒囊饭袋的族弟。我这就替你兄教训教训你。” 说着此人不解气,就要将脚上的鞋子也要脱下来抽刘颌。 刘颌也被打懵了,他本就喝了不少酒,醉醺醺的,突然被人揍了,根本没反应过来是谁。 等到这人要脱鞋子的空,刘颌才看清了这人,登时就骂道: “好你个祢衡,你竟敢辱我,我要杀了你。” 说着就要抽腰间的佩刀,但一摸就摸空了,原来参加军议的时候,众军吏的佩刀都被下了。 那祢衡是平原本地的名士,本就是骄狂的主,这会见刘颌不知道悔过,竟然还想动刀,就更怒了。 他一下子就扑了上去,将刘颌压在身下,手里拿着自己的木屐,对着刘颌就是一下子。 这一下直接就让刘颌破防了,他哭哭啼啼,再不骂了,就要挣扎爬起。 等刘颌被揍得老实后,那些后面的平原将们才开始假模假样的开始上来拦着祢衡,这个过程中刘颌自然又不小心被人踩了几脚。 等众人将衣衫凌乱,灰头土脸的刘颌扶到座位的时候,此君还在抽噎。他转头对曹操道: “小曹,你要为兄弟做主,这祢衡太骄狂了,与为兄杀了他。” 曹操看着这幅闹剧,尴尬捂额,他心里奇怪刘颌也是一方大将,如何被人殴打了,还不敢自己复仇,还想让自己做刀? 如此,曹操对眼前这个叫祢衡的狂人充满了好奇。 这个时候,作为整个军议的中人,陈群凑到了曹操边上,对曹操道: “这祢衡是平原名士,素为刘使君重视,称其为颜渊复生。而此君又素有狂疾,常语慢河北众将,但因其为平原士袖,所以都不敢招惹。那刘颌也是如此,知道祢衡杀不得,才想让主公做这个恶人。” 曹操颔首,接着就问了一句: “这祢衡才华如何?” 陈群非常认真,肯定道: “是个高才,下臣曾在一次酒宴中遇到过此人当众做赋,其人揽笔而作,文无加点,笔落成诵,辞采甚丽。” 曹操自己就在一道有很深的修养,而荀彧他们这一波颍川士也是如此,不论会不会做赋,但对于歌赋都有很高的鉴赏水平。 连陈群都赞不绝口,想来这个祢衡是真的有一番奇才的。 再加上这人刚刚的行止,曹操对此人更有兴趣了。 他看刘颌还这般抽噎,只能安慰道: “老兄,这得怪你。如不是你辱骂这些平原俊杰,焉会受此老拳?所以听弟一声劝,这事就算了,不然弄到刘使君那里,你这也就更难堪了。” 别看刘颌刚刚拍着胸脯对曹操保证做通其兄的工作,实际上他是最怕刘虞的。因为刘虞这个人是典型的名教之人,自己俭朴不说,还对族人们非常严厉。要是让其兄知道刚刚他这么辱没文武,非要拿刘颌下来。 刘颌自己也暗暗后悔,怎么自己喝了点,就将这心里话随便往外冒呢。 想着,他还偷偷看了一下一侧的河北、平原诸文武,有些压根不理刘颌,有些迎着刘颌的目光却一个劲冷笑。 刘颌忙缩了缩脑袋,对曹操,也是对自己道: “我这人就是直言直语,喝完了啥都忘了。那祢衡揍我这事,我先不论,等我酒醒后再说。要是我醒来后,还记得这事,那我得和你祢衡没完。” 说完,刘颌就假假的躺在了案几上,装睡混过。 但没想到这头一挨着案几,这装睡就成了真睡。 听到刘颌当众打鼾,众平原、河北将皆面色发窘。这刘颌真的是让他们丢死了人了。 还是祢衡说得对,这人真的是一个酒囊饭袋。 曹操让帐外的执戟郎将刘颌扶下去休息,这军议开头虽然滑稽,但还是要开下去的。 等刘颌被扶下去后,曹操扭动了一下脖子,将跪着发酸的腿换了个角度,开始认真道: “子虞是我多年好友,我两自不用多说,但还不知道在座俊杰,不知道子虞能否为我介绍一番。” 子虞是盖彤之字也。 盖彤先前一直笑晏晏的看着刘颌的闹剧,这会突然听到曹操问自己,忙回道: “孟德有请,敢不推辞。” 随后盖彤就作为中人,开始为曹操众将介绍其在列的河北、平原豪杰了。 盖彤第一个介绍的就是刚刚暴揍刘颌的祢衡,他指着祢衡,敬佩道: “此君上祢下衡,是我平原士林之俊杰。其人舌剑笔刀,文有金铁之声,志有霜雪之气。” 祢衡果狂人,人盖彤在那一个劲捧他,他还拿着鼻孔对着盖彤,一副羞于听之的样子。 盖彤也不是寻常人,在河北的一系列战事和死里逃生中已经将他锻造得非常坚韧成熟了。 被祢衡朝鼻孔、翻白眼怎么了?就是被他骂了又怎了?难道比得上泰山军的快刀快马让他更濒临死亡吗? 所以盖彤毫不在意,接着就介绍下一名文吏,此人年纪稍长,在一众人等中,坐姿最为端正,目不斜视,就是刚刚那番闹剧时也是如此。 曹操早就注意到这人了。 就听盖彤恭敬道: “此君上王下烈,亦是我平原贤人。曾拜颍川陈仲弓先生为师,学成回乡,教授乡里,是大贤人。我尝闻,其诱人也,皆因其性气。王君之性气就是如此,行善远恶,自然之性,有高洁之气。是一等一的高士。” 很显然盖彤的这番话非常发自内心,他的确对王烈的品性很钦佩,所以这番话听来完全没有油腻之感,只觉得真真切切。 王烈以一个非常标准的姿势对盖彤作揖,不是感谢他的这番话,而是一种相互敬重。 盖彤显然有点受宠若惊,忙起身回礼。 而王烈在受了盖彤一礼后,对面的陈群突然也站了起来,恭敬对王烈作揖: “小子陈群,见过世伯。” 原来王烈和陈群的父亲陈纪是至交好友。刚刚王烈所师的陈仲弓就是陈群的祖父陈寔。 陈群在平原郡之所以能长袖善舞,这和王烈的引荐和保护不无关系的。 两人寒暄了几句后,就将场合继续交给了盖彤。 而那边,盖彤平复心情,为曹操等人接着往下介绍。 他指着一边的丰神俊秀的士子,对曹操道: “此君姓华名歆,是我平原俊秀。少有名气,为郡里所重,也是我们这一年高唐所举的孝廉。” 听到这人叫华歆的时候,曹操和他眼神一对,两人相视一笑。 很显然二人并不认识,但为何却又像是知道对方呢? 原来,这全因为王芬一事。 王芬之前在河北据襄国作乱,当时其人就是要拥立合肥侯的。虽然后面他被董卓给镇压了,但实际上王芬还是有一干同党的。 其中术士襄楷、南阳许攸、沛国周旌就是和王芬一起商量好的核心叛贼。后面借着襄楷的关系,王芬还想拉同时平原郡的华歆和陶丘洪一起举事。 本来陶丘洪是要参加的,但后面就被华歆劝了下来,说这王芬不是个能成事的人。 这曹操是怎么知道的呢? 原来,当时许攸也拉曹操入伙的。许攸这个人在京都圈里的关系很深,可以说是一等一的奔走之人,曹操当时和许攸的关系就非常好,也靠着这层关系认识了很多党人名士,提高了他的名气。 当时许攸要拉曹操入伙做这等事。曹操也没说不行,但一听是那王芬搞的,忙拒绝了。 很简单的道理,废立之事是什么人能做的?那是伊尹霍光这样的人才能做成功,而王芬何等人?在什么位置? 当时王芬不过一个赵国相,所据还不过是襄国一地,周边都还是乱战中,他有什么能力清君侧? 曹操差一点就直接说此人是什么臭鱼烂虾,也配和他曹操合谋这等事。 因为对王芬的瞧不起,后面这事就没参加。 后面,他从许攸那里听到,青州那边也有人和他做了相同的选择,自然就高看了一眼。 现在听到眼前这人就是华歆,曹操捻着胡须,意味深长道: “久闻君之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东州俊杰。” 而那边华歆和边上的好友陶丘洪,听了这话,则平静地拜道: “我二人也与曹君神交已久,今日相逢岂不是命中注定。” 说完,三人哈哈大笑,只让不明就里者糊里糊涂。 看着华歆、陶丘洪,曹操顿时有了戏谑之心,他突然对盖彤道: “子虞,我久闻平原术士之绝,不知道在列可有此方大家呀。” 曹操没直接说襄楷之名,这个大术士非常不简单,可以说和反汉势力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那王芬就是信了这人的鬼话要清君侧,而再远一点,此君还和太平道有关,可以说是真正的乱世野心家了。 只是可惜,襄楷当然是见不到了,王芬死后没多久此君就坐死在了家中。 曹操当然不知道,还想恶趣味的凑齐一个昔日的组合。 但盖彤却真的指了一人,却是一个坐在稍微后面,身形猥小的士子。 盖彤莫名道: “孟德,此君正是平原有数的大术士,管微。” 盖彤素来不喜欢这类人,只是讲了一句,然后更多的话就不愿意再说。 那叫管微的以前素为前平原相所重,常问卜与他,但后面刘虞来了后,就将这人赶出了府寺。 毕竟刘虞是清正之士,对这种卜术更不不屑一顾。 后面还是军中需要这么一个角色,才将这管微又弄到了军中。 这一次管微见这个叫曹操的实力诸侯突然问术士于众人,觉得此君必然是同道之人,忙就要起来秀一段。 但谁知他刚站起来,曹操就笑道: “你先坐下,不用说话。后面还有诸多君子豪杰等着呢。” 说着,曹操就含笑看着盖彤,示意他继续说。 而那管微听到这话后,一怔,然后面不改色的坐了下来。这人养气功夫倒是不错。 盖彤也有点莫名,但还是继续介绍。 但这次曹操突然插话道,他摇指着一壮硕军吏,俊秀的脸上突兀的出现一道巨疤,浑身冒着一种死气,与周遭的环境隔绝抽离着。 也正是这样一种莫名的气质吸引了曹操。 这次不等盖彤介绍,此将就自己站起来对曹操抱拳: “曹帅,末将吕虔,无名之辈,只是一该死未死之人。”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但曹操很快就从陈群那里了解了这个吕虔的事情。 原来此君竟然参加过荥阳大战,是当时黄琬大帅麾下的重将,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逃出去的。 之后这人并未回乡,对他来说,他从家乡带来的子弟兵们早已死绝。一同出来的,不能一同回去也就算了,最后还是只有他自己回,他吕虔实在无脸做这等事。 于是他后面到处流转,就到了平原落脚,只是可惜再没有得到重用。 毕竟这等败军之将,在哪都要受到排挤的,更不用说他还是一个兖州人。 曹操将这个名字记住,没有多说什么。 后面盖彤又依次介绍了河北的一干吏士,如公孙越、公孙范、魏攸、程绪、齐周等人。这些都是陆续从河北浮水南下平原的防抗吏士。 其中曹操重点关注了公孙越和公孙范两兄弟。但曹操并没有声色过多,因为这两人毕竟还是盖彤的部将,他直接饶过盖彤去交结他的部下,这是大忌。 后面又是一批中级将吏,大部分都是来自河北的。 实际上,平原早就成了这些逃亡河北吏的聚集地,他们不满泰山军的统治,或者看衰泰山军,皆是从这里下来。 此前卢毓他们不就是如此吗? 只是可惜大战爆发,他们南下过河的通道被阻,这会只能留在河北。 这些人到了平原后,普遍得到了重用,这是因为刘虞也不是汉室任命的平原相,他的头衔现在还是清河国相。他是靠着武力驱逐宗贼占领的,自然也要依靠河北将的支持。 等平原将、河北将陆续被介绍了后,在场只有一人还留着,那就是平原军最最重要的大帅,审配。 对于审配,盖彤是这样说的: “孟德,这就是我军之柱石,北国无双之大将,审配。” 盖彤话都没说完,曹操早已从座站起,下来就拦着审配的手,拉着他坐到了自己的一旁。 紧紧握住审配的手,曹操动情的对重将道: “今日才知道高祖遇韩信是何等心境。” 此言一出,全场人神色不一。 兄弟们,月票起来支持一波,大战要来了。这一次看小曹如何揍哭丁大器的。 第五百零二章 水师 第503章 水师 曹操的这番话只是一个小手段,做一个小的测试而已。 更重要的是,他对审配表现出了足够的尊重。这种既是对实力派大将的尊重更是对其能力的信赖。 这是一个能练兵、能统兵、智谋远见都不逊于一流帅臣的胚子。 众人坐定后,军议正式开始。 率先开口的是平原军系统的刺军校尉齐周。 从冲突到现在,平原津的情况几乎都是齐周负责。现在作为东道主,其人自然主动负责讲解目前的冲突情况。 他起身,颇为恭敬地对曹操道: “十日前,平原津的泰山军赶来了援兵,其主将为泰山军五大方面帅的丁盛。其人为泰山军老贼,颇为悍勇,一来就加固河防,开展反击,我军小挫。” 说完,齐周也没有避讳,就将这几日的战事情况俱告曹操。 原来,自六月二十日,驻守在广宗的前军元帅丁盛得了邺城的诰谕,令其帅所部万人南下至平原津一带驰援。 此前,张冲结合丁盛的战报和飞军外军自己侦查的情报,判断出青州方面的汉军可能会试图在平原津一带作为试探泰山军的战场。 于是,张冲和枢密院的杨茂、田俊等人商议后,决定让丁盛有力的反击对面。 即便此阶段是泰山军发展内政的重要阶段,张冲依旧还是决定打。 因为打得一拳去,省得百拳来。 于是,得了诰谕后,丁盛统所部万人,突骑两千南下平原津。 这一战略机动使得平原津战场的冲突烈度直接升温。 原先平原这边一方的实际意图并不是要打的,毕竟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泰山军的手下败将。 对于泰山军的实力,他们自然非常清楚。 虽然审配等人在平原一带吸收了大量从河北浮河南下的汉兵残余势力,也算兵强马壮。但和泰山军硬碰还是怂的。 此前他们与其是要达成其军事目的不如说这是一次政治碰瓷。 是为了让曹操北上师出有名而制造的“小冲突”。但谁知道泰山军就和老虎的屁股一样,碰都碰不得。 我都没怎么打,你就派了一军?这也太欺负人了。 但事已至此,审配等人也退不得了。 用审配上书给刘虞的话说: “平原津为平原之门户,平原又系青州之门户。贼据青州,四通八达,处处可虞。” 于是,审配一方面和刘虞继续要援兵,一边开始认真对待起眼前的战事。 对于丁盛,审配还是非常了解的。 这是他的老对手了,此前就是此人驻防在广宗负责清河这边的战场。但正因为了解,审配才对丁盛有平常心。 在审配看来,丁盛不过就是一个因人成事的中人之才,能混到泰山军的五大帅,非是有什么大功勋,就是因为是张冲的亲信。 虽然最后审配他们清河军是被丁盛撵过大河的,但审配依旧认为这不是战之过,而是河北当时整体形势下的不得已。 于是,审配满怀信心,开始对丁盛发起攻击。 在六月二十二日,也就是丁盛刚到平原津的当天,审配就主动发起了对平原津的攻击。 但就在审配发起战事的当天,他就挨了一当头棒喝。 原来在丁盛出发的时候,就令马宝率领天德军突骑从大河下游抄击到了鬲国一带。 彼时,鬲国尉蔡应正带着所部奉刘虞之命驰援平原津战场。 他哪会预料自己的后方会有敌人的突骑,所以猝不及防下,其主力被聚歼,其人也被枭首。 现在的泰山军突骑实力更加强大。过去五百骑的规模还不足以应对大的兵团作战,但随着泰山军深扎河北,吸纳了塞北的良马和北地的骑士,整个编制都膨胀了一倍。 每军足达千骑的规模,已经可以应对任何级别的战场需求。 而这一次就是军制扩编后的第一次战事,果然取得了战果。 马宝所歼灭的蔡应部说来还是半个自己人,其人原是平原聚黄巾的小渠帅之一,起义时唤作蔡摸天。 但后来起事陷入低谷,这个蔡应就带着所部投降了平原郡汉兵,后面更是多次参与镇压同道弟兄的战事中,可以说手上沾染了同道的鲜血。 像蔡应这类人还有很多,太平道说到底并不是一支以理想为底色的组织,里面充斥着各种各怀异心的人了。 蔡应被歼灭的消息传到审配手里,审配十分痛心,毕竟这种叛贼兵用起来最是放心。 但更让审配不安的是,歼灭了蔡应部的敌军突骑再次消失了,谁也不知道他们又移动到了哪里。 在这种情况下,审配只能委盖彤带着幽州突骑去寻找这支突骑,务必将其歼灭在大河以南。 之后,审配按照原定计划,开始发起了对平原津的攻击。 当时平原津在校尉金泉的驻防下已经扩为大营一座,外围坞壁十座的夹河防线。 一开始,审配令营将焦闵率铁甲兵千人进攻平原津外围防线的东坡山,然后令赵叡、审荣从左右两面绕击其后。 东坡山的泰山军是清河的一支镇戍兵,虽然也训练颇久,但还是比不上审配的精锐铁甲兵,战不利,其营主将负伤突围,准备退到后面的营壁内。 但在路上,其部残兵就遭遇到了赵叡、审荣两人的伏兵,最终败军覆将。 焦闵攻入东坡壁后,并不停止,一面传捷报于审配,一面再贾而战。 但之后的进攻,焦闵和审荣、赵叡合兵一起都没有取得什么战果。 就是因为在他们进攻后面的壁垒的时候,总有一波骑军游弋在他们的外围,对其形成威慑。 焦闵三人商议后决定见好就收,维持现在的战果。 可惜,他们高估了自己撤退的秩序,在其后退中,三部本打算交替后退,但三部的配合没有那么紧密,被泰山军突骑抓住机会就是一个突击。 最后,三部折损了三百多兵,才安然退回了东坡壁。 当日战事陷入僵持,大营内的审配却收到了来自安德的刘虞求援信。 安德是现在刘虞的驻节地,之前平原郡的郡城在平原,但此县太过于靠近大河,过于危险。 于是,就以审配之新军驻防平原,负责平原的河防,刘虞等文武则退到东二百里的安德。 刘虞在信中讲,现在城外已经能见到泰山军骑兵的踪迹,城内正陷入一片恐慌,让审配赶紧拨援兵驱赶贼骑。 在信内,刘虞还不知道听谁说的,说现在审配也很危险,因为他现在正处在泰山军大河内外的钳形攻势的威胁下,要让他放弃河防,回师安德。 这样既可以跳出包围,又可以解安德之危。 但审配看了这信后,对刘虞是太过失望了。因为现在的局势哪到了要援兵的地步?突过河防的骑兵能有多少?再说骑兵怎么攻城? 却相反,一旦他放弃河防去回援后方,且不论大河一丢,日后平原乃至青州都不得安,更不说要是在路上遇到敌军的伏兵,那就危了。 不,不是可能,而是敌军一定会打他的伏击。 审配算是看明白了,现在的他不知不觉就已经丢掉了战场的主动权。这就是缺乏骑兵机动的后果。 可审配也不缺呀,幽州突骑满着算也有三千骑,可比对面还要多呀。 但有是一回事,能用又是一回事。 这幽州突骑啊,调动难呢。 所以在现在这个局面下,审配只能硬着头皮对泰山军继续发起进攻。 而且他对盖彤的幽州突骑要求也不高,不要你去拉网去检搜敌军突骑,只要你能护住咱们的补给线就行了。 一旦审配下定决心不回,后方的刘虞果然也不再催了。但之后的日子,审配却一日比一日的焦虑。 任谁在大营里看着大河上满是敌军驶下来的舟船,谁都要焦虑。 泰山军的大砦是依托于平原津这座永固桥构建的。在大河东岸有砦壁十座,在西岸又有砦壁用以储备粮秣。 所以换句话说,泰山军完全掌握着大河的交通。 于是,从大河上游的魏郡、濮阳等地开下来的舟船络绎不绝的向着平原津大营运输着粮秣补给。 还有武装的舟师游弋在附近水面,谁也不知道对面会在哪里突然登陆。 而审配这边呢?只要看看那不时冒起的黑烟,就知道他的补给线正面临着什么样的打击。 此等境遇,如何不让审配昼夜思维,寝食俱废。 要知道审配现在的兵力大概有两万人,这么庞大的兵力所需要的粮秣可是海量的。 但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曹操的支援过来了。 从济南方向输送过来的补给源源不断从后方送来,曹操用着最笨的方法,完成了最有效果的事情。 有了曹操送来的补给,审配的大军又得以恢复了作战信心。 但现在审配却不再急于攻击丁盛在东岸的营壁了,因为他知道这没什么效果。 在看见大河上络绎不绝的舟船后,审配很快就意识到不夺取大河交通,他这一仗还是要输的。 因为人家可以用最高效的方式补充粮秣,还能在任何地方机动穿插。 他此前一直不明白对面是怎么将那支突骑送到后方的,现在看来就是用的舟船。 这给审配上了一课,原来水军还能这么用。 但哪里的水军呢?于是他将目光放到了隔壁的乐安。无他,因为这是青州境内唯一一个有漕船、有舟师的郡国。 乐安这个地方是大河、济水的入海口,是真正的湖海通衢。他既有海船可以通渤海,又可以连河济,商旅繁肆,是北地一等一的舟船之国。 所以要想弄到水师,就只有这乐安能搞到。 但审配在北地还算有点名气,在乐安就是谁也不认识,靠自己是无论如何攒不出一支舟师的。 所以他上书给后方的刘虞,让他帮忙,其在信中道: “且自东郡以上,平原以下,何处不仰大河。今贼船依大河,往来平原不绝。如要破平原津,守要阻绝贼之舟师,如此便要有水师之助。盼请使君急书乐安,编得水师一支,则平原津之贼剿之易也。” 但刘虞也显得爱莫能助,最后转给了曹操,让曹操想想办法。 曹操的确有一支水师,而且是从乐安成建制接收过来的。他也一直利用济水运输粮秣给济南方面,支撑这次战事。 但曹操一直压着这支水师,好等他大军开到平原津后,再让其参战。 就这样,没有水师之助的审配只能将精力用在围剿境内的那支泰山军突骑。 其以盖彤为主将,领其本部幽州突骑两千。为了能拉网足够大,审配还又调拨了五千步军配合盖彤。 就这样盖彤以骑两千、步五千的庞大兵力,铺天盖地的拉网搜检马宝的天德军千人。 千骑的规模实际上也藏不住,很快就被盖彤抓住了痕迹。 双方在安德西北五十里外的旷原上遭遇,鏖战二时,马宝军不利,只能向北面突围。 因为天德军配备的军马多,所以其军很快就突围出去。 而未能全歼天德军的盖彤也不再追击,而是留部分兵力驻守马颊河的几处坞壁,用以遏制天德军再次南下。 之后盖彤再次回军平原津,等待曹操的到来。 其后的日子里,双方又爆发了几次小规模的战事,汉军败多胜少,但还是大体维持着防线,直到曹操带着大军两万加入到了平原津。 …… 听完齐周对这几日战事的叙述,曹操还是笑吟吟的。 齐周也弄不明白曹操这是胸有成竹还是当纯笑话平原军,他皱着眉大概讲了泰山军在平原津的布防。 在丁盛率军抵达后,泰山军在此的兵力大概有一万四千军左右。其中前军元帅部有步八千、骑一千,地方的镇戍兵有五千。 而这一万四千军的兵力经过多日的侦查也差不多弄清。 其中有八千在东岸,六千在西岸,两边靠着平原津桥相通。在东岸的有十座壁垒,其中大砦五座,各兵千人等,小砦五座,各兵五百人不等。 接着,齐周就陆续介绍这每个砦的营将情况。 这一说就说到了入夜,说到了刘颔醒来了还在开。 望着还灯火通明的大营,刘颔看周边无人,忍不住嘟哝了句: “都是做我家奴的命,玩什么命呢。” 嘟哝完,他又灌了自己一顿,大醉到天明。 第五百零三章 博弈 第504章 博弈 在曹军赶来平原津的时候,站在望楼上的丁盛也看到了。 他看那烟尘四起,阳光下无数精甲鳞次栉比的进入各个汉军壁垒,心里就有点沉重。 但在面子上,他还是哈哈大笑。 他对一边的军长史陈琴,笑骂道: “你说这青州汉军咋回事,怎么和捅了蜂窝一样,全跑到这平原津来了。那曹贼也是,你一个济南相,又没打你,伱掺和个什么劲。” 陈琴笑着回道: “还不是我泰山军在北地威名太盛了?现在人家汉军都传出来了,说,‘泰山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现在我军人数可不就是万余嘛,对面的刘虞自然是怕的。这不得让那个曹操来助嘛。” 听陈琴说到曹操,丁盛就轻蔑一笑: “这曹操好大的名声,王上还让我军多注意此人,但我看其不过尔尔。” 陈琴纳闷,以为丁盛有什么独到的见解,于是问道: “丁帅何出此言。” 丁盛这会跳下望楼,说出这样一番道理: “是,单看其经历,确实是百折不挠,有一股精气神在里头。但凡事都要看结果的,我只看到其人在长社惨败,颍阳鼠溃,淇水断发,崤函蹉跎。此君可打过一次胜战?那最近的一次奋起,好像占了不少地方,但打得那是什么臭鱼烂虾。” 陈琴沉默了,半天后才对丁盛道: “丁帅还是不要轻忽的好,如是以成败论英雄,这世上的事情倒是简单了。现在不管怎么说,随着曹军到来,对面的汉军已经快三倍于我军了。这个时候还是要谨慎点好。” 丁盛拍了拍胸脯,摆手道: “不说这事了,先回营。” 陈琴配合丁盛日久,也对这个军中大帅非常了解。知道他是外矜内明的,所以也不再多说。 当日丁盛就和麾下的诸将商议军略,定下了明日的防守事宜。他让金泉负责明日外围防线,然后他坐镇大砦,为全军预备。 之后诸将退去,丁盛又和陈琴等幕僚、后勤吏聊了很久,然后就各自休息去了。 但丁盛刚回屏风后面准备休息,就见自己的牙门将常雕走了进来。 常雕是丁盛专门从王上的横撞队里要来的,平日一直很看重,这会见他入内,丁盛衣服都不合,就走到屏风外问何事。 常雕抱拳道: “大帅,刚刚末将在巡营的时候听到不少吏士在抱怨今晚夜冷,想要喝点酒暖暖。” 丁盛皱着眉,摇头: “军中军纪森严,不是你我能胡乱来的。这酒是万不可能给的,这样,你让后勤司的那些人再给外营每帐加送两捆薪柴,再烧点肉汤,一样取暖。” 说到这个,丁盛也在嘀咕: “这天现在是越发古怪了,这月份热是寻常,但一到晚上却冷得彻骨,真是怪哉!” 想到这里,他又对常雕道: “一会你再给后勤的讲讲,看后方送来的物资有没有布,到时候抽工再给弟兄们做一套夏衣,冷的时候就迭着穿。” 但说完这事后,丁盛还看到常雕杵在那里,就骂道: “还有什么鸟事,一并和乃公说了。” 常雕知道丁盛就是这样的脾气,嘴唇动了动,还是坦陈: “张畴那小子又在嘀咕,说要入明日的选锋,想干大事。” 听到这话后,丁盛脾气直接就上来了,他拍了桌,骂道: “干鸟的大事,就他还做选锋?上了战场就要尿,我已经让他管了草料的事,这事就够大了,再大,他握不住。” 常雕还是道: “这话我也和张畴说了,但他抱怨自己有一番抱负,不想让大桑里张氏蒙羞,说与人刍草非是英雄所为。” 这会,丁盛已经是连气都不气了,他只问了常雕: “这人是找你递话来的?” 常雕颔首,不再多说。 直到这个时候,丁盛明白常雕是被人哄住了,以为这人真的和王上有什么关系呢。 于是,丁盛直接掀了此人老底,对常雕道: “这人的话你不要信。他虽然姓张,也出自大桑里,但却并非是王上一族,其家落在大桑里不过一两代人的事情,和王上一家也称不上关系。这人以前也哄过我,说自己是王上的堂兄弟,但他能哄住我?王上的族人亲友我哪个不认识?张小爹视我为子侄,张旦和我称兄道弟,那张祯也对我毕恭毕敬,言毕称三兄。所以他也就只能偏偏你们这些不知道底细的。” 见常雕恍然,丁盛也不忿: “这个张畴就是氓流,总说自己多么受王上赏识,是什么大桑里张氏菁英。这狗驴也是会吹大气,上战场最怂的就是他。本来他即便不是王上亲族,但光就是出自大桑里这一条也不会混到这个程度。全因这人没甚本事,却爱争功。有好处的事就是削尖头都要抢。稍遇到个困难的,就一个劲后退。这杀才也是狗,当年咱们出在沂蒙山口和那琅琊贼大战。那孙子就借故肚子疼,然后消失了。等后面咱们大破了琅琊贼,此人又回来了。就这样的,还想做选锋?还想做大事。食屎吧。” 常雕明白了,再不提这个张畴的事情了。 之后常雕出帐做事,丁盛好不容易就要躺下休息,却忽然听到远处煊沸一片,杀声震天。 丁盛一下子就翻了起来,踏着靴子就冲出帐外,随后就看到外围军砦所在的东面方向,火光烧透着夜空。 丁盛骂了句: “曹贼还敢和咱夜战?好胆,来人,替我着甲,升帐。” 于是,在这个夜晚,曹军开始了对丁盛军第一次的大围攻。 …… 谁也没想到曹军的第一次进攻就放在了当天夜里。 七月二日,丑时,曹军之猛将曹仁、史焕帅所部坚兵同时行动,两部合计出动兵力五六千人,先后投入战斗,集中环攻东坡的大砦。 此砦是平原津防线最东面的突出部,坐落在一处河岸土坡地上。本来还有一座小砦环绕,但前些日已经被平原兵给攻占了。 东坡大砦兵力千人,其营将分别是王当和张所,皆隶属于金泉部。 面对曹军大兵力的围攻,两将沉着应对。但到底失去了先机,令曹仁部冲过了砦外的两条壕沟,直抵到了砦脚。 曹仁部是曹军的虎步军,拣选的皆是悍勇者,战力不凡。 其有一小将目,嘶吼亡命登城,连杀砦上数名泰山军,因为身披重甲,刀斧不避,是真的亡命搏杀。 幸亏这个时候守在这面的王当瞅见,一箭夺其命,砦上稍安。 一般先登被杀,吏士哪会不气夺?但城下这曹军不是,他们在曹仁的亲临督战下,拥扑数次,完全不避城头矢石,可谓夺命。 王当也是悍将了,加入泰山军后也不知道打了多少仗。但也是第一次见汉军能有这样的不怕死的。 不过王当也不是好相与的,虽然他兵力少,但依旧防御有度,城下曹军仰攻数次终未能得手。 别看王当之前一直是在突骑系统的,这次到前军系统,也是为了能独领一部。但看其统略起来,还是有几分章法的,是个将才。 曹仁见自己这边一直没能冲上去,也不恼,因为这本就在计划之内。 就在曹仁于此面会攻的时候,在他的对面,史焕已经带兵偷偷潜匿到了军砦的西门,准备突袭。 这一战术就很像去年董访夜袭居庸关时所用的战术。 但这一面的守御营将张所早就在城下布置了竹签、鹿角,史焕部根本潜匿不到城下就掉入了坑中,哀嚎惨叫。 城头上反应过来的泰山军弓箭手,直接朝着下方扔出火把。火光照着下面的汉军无所遁形,随后砦上就是一阵阵箭雨覆盖下来。 这张所也是大桑里的族人,但其能力比那个叫张畴的草包强多了。 曹仁和史焕两边满怀希望的夜袭,连接遭挫,于是果然放弃强攻战术,开始在砦外掘长壕,打算将这一壁内的泰山军困死。 这惹来了王当的嗤笑,此时王当立在砦头,望着下面的忙碌: “何苦做这无用功,真当这里是你们来去自由的地方?马上就有突骑来剿尔等,让尔等有来无回。” 但王当不知道的是,在随着曹仁、史焕出砦夜袭后,曹操也带着许褚等骑将,率领豹骑千骑偷偷出了砦。 在到了东坡砦的坡下,盖彤带着两千幽州突骑已经候在黑暗中了。 曹操会了盖彤,然后就带着三千骑静静的在黑夜中等待。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骑将殷署带着数骑奔了过来,对曹操禀告: “主公,贼突骑已经出营,正在西北方。” 曹操点了点头,将马鞭一指西北,倚马唱道: “敌在西北,与我一起建功立业。” 说完,曹操一夹马腹,然后在许褚的扈从下带着三千骑直奔西北面。 三千骑兵的规模是何等浩大,黑夜怎么都藏不住这震天动地的马蹄声,东坡砦上的王当直接色变,他惊疑的看着自己的东方,心头蒙上了不详的预感。 这等规模的骑军不是自家的,前军元帅部所辖骑军一共就是两千骑,其中千骑被布置到了平原后方,留在本军的就只有千骑。所以很显然这是一支属于汉军的庞大骑军团。 闪烁间,王当立马意识到敌军是要打自己的援兵。 说来好笑,围点打援是泰山军一直以来的惯用战术,但许是和平原兵打久了,对面从来没用过这一手,所以泰山军也形成条件反射了。 此前平原兵每每袭击东坡砦,泰山军就会派遣一支骑军游弋在战场外围,时刻给平原兵造成威慑。 而这一次,那突骑将显然没意识到这一次有什么不同,下意识就带骑出营了。 西北面的厮杀声屡屡不绝,甚至最西面的泰山军大营内也听到了。 一直混不吝的丁盛这会就站在望楼上,凝重的看着西北面的黑暗。 他并不清楚出营援东坡前砦的突骑到底有多少人。丁盛既希望人数少,这样损失就会小,又希望人数多,寄希望他们能击溃伏兵。 这个时候的丁盛手里都是汗,他很知道突骑对自己的重要性。 原先的平原津防线分为河东河西两处,这两处就是靠平原津联系,由大河水师来防卫。 而在河东的十处砦壁又可分内外两片,内砦几乎都是和大营相连,而外砦则是布置在河东岸的数座土坡上,作为拱卫。 而内外砦的交通保护几乎就是靠突骑来保障的。如果突骑在这里损失惨重,那内砦和外围的交通就要被阻断,到时候没有了援军支持的外砦,就危险了。 于是,丁盛第一时间就要去救援西北面的突骑。 但时任长史的陈琴却阻止了丁盛的冲动。他劝丁盛: “帅不可急而兴师,以免落入汉军算计。如今天色已黑,敌军即便伏击了支援的突骑,但也不能歼之。而一旦我中军大砦出动,焉不知这就是敌军的真正意图?所以,请大帅镇之以静,相信众将自己的判断和能力。” 被陈琴这么一劝,其他在中军的将领们,如赵镕、丁武、黄勇三个校尉也来劝了。 他们的意思都差不多,就是现在外围砦壁的主将是金泉,他是我泰山军的宿将了,打了不知道多少战事,即便被伏击,也有自己的判断。 而如果中军出援,遇到敌人伏击怎么办?要知道到现在审配的新军精锐还没有出动呢?得防着这一手。 几番话下来,丁盛已经冷静了下来,他来回踱步,终于下定决定。 他对陈琴等人道: “不,这兵还要出,不让我们虽然安稳,但就被动了。” 见陈琴要劝,丁盛冷静分析道: “这就是反其道行之。你们的分析,敌军会不知?如曹操这样的人,虽然我不屑,但也知道这人是有几分智计的,他要打我伏兵,定然也预料到我军识破此策,然后其人就可以从容拔我外围防线。” 丁盛越想越觉得对,他对陈琴道: “他们觉得我军不出,我军就偏要出,打他个措手不及。” 陈琴也在分析这个可能,但想了想,他还是道: “这个风险还是大了,万一对面没有我们想的那么复杂,就是单纯要伏击我们呢?这样我们出营,岂不是正中其埋伏?” 但丁盛还是摇头: “所以我要先后出兵。一会由赵镕、丁武两人带着两校尉部四千出砦先行,然后我会带着军本部的弩炮营和黄勇部再出发。如果赵丁二人被伏,就结阵守,等我援兵一到,内外夹击,必破贼军。然后我军再兵力向东北,救援突骑。” 陈琴还是反对: “那样我中军大营就空虚了,如果曹操是来攻我大营,我等又如何应对。” 丁盛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 “中军的外围还有内砦的镇戍兵,凭坚砦利刃而守,又有何惧?在加上一会你拿我军牌令西岸的韩浩率兵来援,万无一失。” 如此,丁盛到底还是说服了众人,这援军到底还是出了。 丁大器的判断是对的吗? 第五百零四章 夺机 第505章 夺机 太武二年,七月初二,夜出人意料的冷。 先行出营的赵镕、丁武两校共计四千吏士举着火把向着东北方向逶迤而行。 他们本就是要展现出自己来援的意图好让东北方向的突骑部曲得知,所以自然就不怕泄露行踪。 单看其火把数量是四千之数,但只要谁在场看一眼,就能发现这些前军吏士们是一人捧双火把,换句话说,驰援东北方向的实际上只有两千人。 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就在赵镕和丁武两人整肃部伍正要出营的时候,两人却见到丁盛亲自过来了。 因为时间紧迫,再召开军议实属浪费时间,但丁盛又担心军报或者口令传达的不清楚,所以干脆自己奔马过来。 赵镕和丁武相互看了一眼,知道定然又有什么变故,于是忙迎上了丁盛。他们一个拉着丁盛的缰绳,一个就要扶丁盛下马。 但丁盛一摆手,利落下马,随后就道: “计划要改一下。出击的军令不变,但对于具体执行要换一下。” 之后丁盛就和赵镕、丁武两员爱将陈述了自己刚想好的军略。 原来丁盛、赵镕二人走后没多久,丁盛左思右想还是觉得这事不能这么办。他至今记得王上给他们讲军略的时候,总是反复提到一句话,那就是用兵之道,致人而不致于人。 此前他的计划固然考虑到敌军的伏兵,所以采用了二段行军的策略,但到底还是在救援敌人这个框架内去思考的。 但现在能不能换一个思路,就是他完全不考虑被伏击的伏兵如何?而是单纯想,在这个局面下,做什么是自己利益最大化的事情。 思路这么一转换,丁盛发现自己压根没必要去直接救。为什么呢? 首先他自己是步兵为主,而东北面战场却是骑兵战为主。敌军纵然伏击了自己的突骑,击溃容易,但想歼灭就很难,因为骑兵是可以高速移动的。 而正是这个原因,使得丁盛即便发援兵过去,可能来不及赶到,突骑们就转战移动到他处了。 那不直接救,不代表不能间接救。 现在丁盛掌握的战场情报是这样的,如今曹军主力分别进攻着东坡前砦和东北面的骑军砦,而平原郡的汉兵目前位置未知,有很大可能就是在半道等着伏击自己。 这么一算,敌军大部分兵力都是布置在战场上,那后方的营砦必然是空虚的。 只要令部分兵直插汉军的营砦下,然后放火烧砦,到时候完全可以既达成救援之目标,也可以摧毁汉军的战场立足点。 而丁盛确定,自己的这番声东击西的策略必然是超出敌军的预料的。 但丁盛根本不可能知道的是,在正常的时间线的历史中,他的选择和当年的袁绍在官渡时候做的一模一样。 彼时袁绍得知乌巢被围,他也面临着和丁盛一样的选择。 救还是不救。 去救的话,可能自己在半路就要被曹军伏击,而且即便不去救,没准乌巢的淳于琼也能守住营门。但不去救的话,万一乌巢被破了,那大军就危险了。 什么事就怕想这个万一,尤其是这个万一的后果是自己不能承受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会选择去救。 但袁绍也很精明,他料曹军会伏击自己,所以他偏不去直接救乌巢而是去转攻曹军大营,这样就能达成围魏救赵的目的,还能破掉曹军营垒。 袁绍彼时彼刻恰如丁盛此时此刻。 两个毫无关系的人,莫名的选择了同一种选择,但不知道结果到底是否有不同。 于是,因为丁盛的临时改变计划,赵镕和丁武决定分道而行。 由赵镕继续带着丁武的旗帜去东北方驰援,高举火把,为突骑的突围确定方向。 然后由丁武带着所部两千吏士人马衔枚,直趋曹营。 就这样,两校尉出营后各自分军,按照新的计划执行。 …… 却说在曹军出动的两个时辰前,位于平原津正东方向的平原军大营内。 审配犹自坐在首座,侧面一席是属于盖彤的,这时候空空如也。 同样不在场的还有手握五千重兵的刘颔,自被军中同僚折辱后,这人就已经带着所部到了后方另外立营了。 而审配也不管,由得他这么做。 这会,大帐内并无灯火,但全营的营将们却悉数在列。他们在做着一件事,就是刨着面前这碗水泡饭,除了饭上的一点酸梅和酱菜,别无他物。 对于这些中高级军吏们来说,这一顿未免简陋了些,但在场的人却各个吃的津津有味。 因为新军的吏士们皆是审配拣选的农家子,吃苦耐劳,性于服从,在这些年的恩抚下,艰苦顽强的作风一点也没有改变。 从这一点,就比那些动辄就要在战场喝蜜水的友军不知道强到哪里去,难道不喝蜜水就打不得仗了? 不过也不能过于苛责,毕竟人不一样。一个是膏粱子弟,一个是苦哈哈的农人,没准后者能吃到粟米饭配酱菜就已经是一等一的好东西了。 在新军吏士们刨饭的时候,审配也例外,他三五口将最后一点泡饭吃完,然后将嘴一抹,就心满意足的放下碗筷。 而这边审配刚放下碗筷,下面的新军吏士也几乎同一时间就放下了。 审配笑了,对下面这些爱将道: “你们不必如此,该吃吃,我胃口小,一碗饭就满足了。你们不行,不多吃几碗,如何打得硬仗。” 但审配说这话后,下面的新军吏士们却没有一个敢动的,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的主帅很生气。 果然,审配说完这话后,嘴角就冷了下来,他直接趴着案几,冷嘲道: “我道你们这仗为何打得如何绵软,原来是因为这粟饭吃的不够啊。今天我特意将伱们都喊来,就是让你们都吃饱,我审配再如何,这粟饭还能短了你们?” 一众新军吏士都羞愧的低下了头。 确实不怪审帅如此嘲讽自己,他们自己也羞愧。这十余日的战事,他们明明占据着大兵力,却处处束手束脚,整个战事都陷入被动。 其实他们不知道的是,最羞愧的就是他们的大帅,审配。 前面自己还嘲笑那个丁盛是个因人成事的中人之才。后面就被人家打脸,先是歼其一部,后又穿插自己身后,更是以半数兵力就将自己近乎两万的部队牵制在了这里。 这打得什么孬仗,最后反倒要他求着曹操到来。 是,他审配确实有投曹操的心思。但打胜仗去投和打了败仗去投,这是一回事吗? 之前军议上,曹操拉着自己的手称呼自己为“韩信在世”,当时他审配的脸就臊得慌。 谁家韩信如他这样,惶惶以求援兵? 更不用说,审配自己也反感韩信这个称呼,韩王有甚好结局? 于是这邪火就一直憋着,直到这一刻被审配发泄出来。 审配的话说完,下面一个将吏忍不住抱拳回道: “大帅,弟兄们这粟饭吃完了,也吃饱了,现在我等如何拍着胸脯说什么一雪前耻都有几分可笑,但还是请大帅相信我等,大帅之耻就是我等之耻,我等必用贼人鲜血来洗涮。” 说这话的人是审配的重将焦闵。其人是焦触的弟弟,在清河大战的时候,他兄长焦触战死,然后他就继承了其兄的营头部曲,继续为前军校尉。 兄死弟及,父死子继,这就是新军的传统,也是清河新军打不垮的关键。 听到焦闵的话,审配哈哈大笑,他将案几一推,碗筷撒了一地。 随着审配站起来,焦闵、审荣、赵叡等一干将吏也将案几推翻,皆站了起来。 月光洒在这处帷幕支起的空地上,审配对在场所有人道: “我不妨和众弟兄们讲清楚,我审配这个人不信天命,就信事在人为。如果信命,我当年就应该死在京都。如果信命,当年青州黄巾过夏津的时候,我就应该与城携亡。命如果管用,还要尔等干什么。我将尔等从田亩版筑中简拔出来,就因为你们也不服命,不甘做那牛马。但你们是怎么做的?你们已经被泰山军吓跑胆子了。” 这话说的在场吏士们面色涨红。 但审配一点也不在乎,他冷道: “从牛马到人上人,岂是容易的?那要你们去拼,要你们去换命。你死了不够,还要你子侄继续拼。别和我讲什么公道,世道就是这样。而只有我审配给你们这个机会。在我这里,你敢拼命你就能上位,敢杀人就能有富贵。而做不到的,都给我滚回去种地。现在我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 这话说完,一众将吏抱拳齐呼: “请大帅示下。” 审配先问众人: “这泡饭可吃饱了。” “食足。” “这气力可还在否。” “力够。” 如此,审配环视众将,下了这样一句话: “既然吃得饱了,气力也够,那今晚就随我去杀人。今日之战,有死无生。” 全场大唱: “喏!” …… 夜色中,丁武带着本部两千人小心翼翼的向东行进着。 在他们的西南和东北面,煊沸震天,那点点灯火和天烛将那两边的天空映衬得发亮,只有丁武他们所走的东面是沉沉地黑。 借着月光,丁武他们手扶着前人的背,一步一脚地行进着,他们将甲胄和兵刃用布包裹着,担心兵刃和铁甲的反光会暴露他们的踪迹。 丁武并没有如手下袍泽们那般平静笃定,从离营的那一刻,他都感觉不安。 他并不是个孬货,在随丁盛出来的一批春秋里的丁氏族人中,就只有丁武一直留在了军中,还做到校尉一职,这在泰山军也是高级军吏了。 单是这一点,这丁武就不是一个易与之辈。 丁武现在有点后悔自己没能坚持下来,在丁盛做出改变计划的时候,他当时就反驳了自己这位族兄。 他是这样和丁盛说的: “大帅,你做此等军略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汉军营垒并不是那么好破的。我军和平原汉军来往攻略了十余次,对于他们的工事非常了解。在我们的正东面,就在这狭小的河滩地外,平原军就修筑了十二条壁垒,有依托于山坡地的,有横亘在直道上的,有围死我军壁垒的,有突出作为基地的,可以说非常有章法。” 丁武当时说的时候,赵镕也在边上补充: “丁校尉说的没错,而且从这几日外围金泉送来的战报看,对面还在不断加固这些营砦,显然就有作为常备,以和我军作长久对峙。” 随后丁武接着道: “而且这些营壁和我军的布置很像,相互之间都有支援。即便我军夜袭后能破其一二营砦,但后面的营砦很快就会支援来。到时候,我军兵力不足,还是只能撤退。” 最后,赵镕嗫嚅道: “是这个道理,毕竟我军就是再善战,能破其两个三个,但还能一口气连破其十二营吗?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即便大帅你的计划再好,我看实行起来也颇难。” 但谁知道丁武和赵镕二人的看法并没有动摇丁盛,只见丁盛哈哈大笑: “无妨,正是因为如此,才让你们攻击的是曹军阵营。对面的曹军是今天刚到,现在就来发起夜袭,其营盘必然松懈简陋,你等倾兵一到,曹军挡不住的。而一旦击破曹军,那些平原兵即便有硬砦为凭,也不过是板上的肉而已。” 最后,丁盛到底还是说服了丁武。 就这样丁武带着所部还是出发。 直到在这寂静的月光下,丁武才突然浮现一个念头: “万一曹军的营垒也很坚固呢?” 但事已至此,多想无济。 泰山军的军制就是这样,在军令下达前,你可以畅所欲言的发表你的军略,而一旦军令已下,那就是只有服从一条。 纵然是前面是尸山血海,也要慨然向前。这就是泰山军的军纪。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丁武他们的面前突然横亘着一个巨大的营盘,看到那灯火边飘扬的“曹”字军旗,众人才知道已趋曹营。 月光中,曹军的营盘就恍如一个巨兽伏在黑夜中,隐隐绰绰,张大血口欢迎着丁武这些不速客。 第五百零五章 难料 第506章 难料 战场是一个迷雾,越来老于沙场就越能感悟这一点。 此前如丁武、赵镕者就是如此,他们的瞻顾又岂是胆怯? 但到了这个时候,这一切的瞻顾都被抛开,只有奋勇向前。 黑暗中,望着前面隐隐灯火浮现的曹军砦壁,丁武下了这样一个命令: “火矢,射尽。” 于是,数千支箭矢就如夜火一般攒射覆盖到对面的的营垒内,火光烧起了大片营帐,曹军的营盘整个就沸腾起来了。 但肉眼可见的是,夜袭的火箭矢并没有如预想中那样奏效。 的确,白日的酷烈早已经将这片河滩地上的杂草晒得干了,但晚上露水一大,再复湿润。 如果丁武此刻夜袭的时间是在秋季,那这一波火攻可就能起决定性作用了。 看着对面虽然沸腾但损伤并不严重的曹军营盘,丁武整个脸都皱了起来。 他明显看出,曹军临乱之下展现着出色的军事素养。纵然不少营帐在起火,但依旧调度有序。 该支援砦壁的支援砦壁,该挖掘土沙覆火的挖掘土沙,各部总能找到自己的位置和任务,虽慌不乱。 但看到曹军的表现,丁武并没有放弃此前的军令,他依旧让部下长弓手们对汉砦发起不间歇的攒射。 随着泰山军对河北地区的人力资源的整合,泰山军的吏士素养在不断上升,其中一个突出的表现就是长弓手的数量和质量。 长弓手的威力强这是毋庸置疑的,但对于射手的臂长要求也高。此前泰山军列装长弓时,主要的兵源是来自莱芜鲁泰地区的山寮众们,这些人攀爬山壁,臂长有力,正是做长弓手的好材料。 但可惜,山区本就不养人,再加上这些人不仅是长弓手的好材料,也是其他兵种的优质来源,所以争抢就一直很严重。 直到泰山军攻略了河北,并对河北地区展开了深度的人力资源的整合。可以说,通过分田、建立护田兵,建立乡公所,泰山军在河北地区的统治是历朝历代最深的。 正靠着这样充沛的人力资源汲取,泰山军得以扩展了长弓手数量。在过去,一个校尉部大概有五部的编制,而每部大概长弓手数量在一队五十人左右。 但现在,这个数量翻了一倍。 这就造成了,如今丁武所领的两千多兵中,光长弓手的数量就有四百人,这是一个非常夸张的数字。 当丁武命令长弓手继续攒射,那流光的箭矢继续铺天盖地射向曹营壁垒。 这个时候,曹军明显有点乱了。 因为曹军的弓箭手射程明显就不及泰山军的长弓手,再加上到底嘈杂一片,其军的长吏们并不能有效的统率着所队弓手发起攒射。 于是,曹军壁垒上的弓箭手不断哀嚎的栽倒下壕沟。 也正是曹军弓箭手的哀嚎吸引了丁武等将吏的注意力,他们纷纷将目光放在壁垒前的壕沟下,随后倒抽一口冷气。 这是一个怎样的深堑,堑内到处都布置了暗桩和尖刺。幸亏丁武用兵谨慎没有一上来就蚁附登壁,不然这黑里头,后面看不见前面,前面就是算有心止步也会被后面的袍泽给撞下壕沟的。 到时候,一片片吏士前赴后继栽下壕沟,即便被被壕沟内的尖刺串死,也要被壁垒上的汉军攒射而死。 火矢点燃了一片地区,又被曹军给覆灭。在这明暗不定中,丁武再次发现了曹军的顽强作风,即便是头上箭矢飞蝗,那些曹军还是坚守在壁垒上还击。 丁武不是没和曹军打过。 实际上,当年曹操在淇水一战的时候,对面就是丁盛。而当时,丁武就已经作为核心部将抵挡在曹军前线了。 和之前相比,丁武有个明显的感受,那就是曹军比以前要更坚韧了。 过去曹军和大多数汉军一样,勇则勇矣,但大多数是靠着将吏的武勇带动,而现在的曹军却有制度,有章法,这让丁武看到了一丝泰山军的影子。 到这个时候,丁武边上的一员小将突然抱拳请战: “校尉,如今天黑,敌军分辨不出我军虚实。德愿率领本部夜攻,为校尉拿下此砦。” 说这话的是庞德,自随着马腾在中人亭大战前阵反戈,战后两人皆得了重用。 马腾入中护军为一校尉,庞德则入前军,为一部将。 此时,庞德梗着脖子,向丁武请战。 但庞德的请令并没有让丁武点头,他依旧定定的看着眼前的砦壁。 突然,丁武下令: “撤军,向着北方行军。” 丁武这番军令下得莫名其妙,庞德更是不解: “校尉,大帅的军令是让我们攻下曹营,为何要撤呢?” 丁武反问道: “你觉得眼前这曹营,以我军人数能拿下吗?” 庞德一顿,不知道怎么说,憨实的性子只能让他嗫嚅了句: “临阵战都未战,怎知打不下?” 丁武叹了一口气,挥其马鞭,指着远处已经陆续平掉火场的曹军壁砦,认真道: “不是所有事情,要做了才知道不行的。” 口舌不行的庞德不知道怎么说,他只是反复劝了这样一句: “校尉,军令如此,你这样撤退,此战胜了还好说,要是败了,则必然要受军法的呀。” 丁武遥望着北方的喧嚣声,还是摇了摇头,说了这样一句: “我所虑者从来不是这个人荣辱,而是此战弟兄们的安危。丁帅的决策是没错的,我从汉军的反应来看,我们确实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但作为前线主将,我比丁帅更了解战场的形势。眼前的曹军显然不是一支寻常的汉军,不能以常理来论。常理看,曹军当天来,当夜就袭我军,这营砦必粗疏吧,但你再看眼前这曹营,如何?” 对着还年轻的庞德,丁武说了这样一句话,而这句话让庞德受益终身。 “到了我这个位置,求稳自然可以。只要听上命,打呆仗就行。眼里看到的就是上面,耳朵听到的也是上面。只要上面安排的,我就去做就行了。最后出了事,也不是我决策之失。但如此做,却让我心愧难安。我是临敌校尉,是主将,该有自己的判断。在充分理解上面战略的同时,我也要用自己的判断去补充大帅的战略,这才是一个合格的执行。” “是,伱说的没错。这样做,我的确就要对结果负责,后面出了岔子,我肯定是要受军法的。但又如何?我丁武不求富贵,但求心安。” 丁武的最后一番话给了年轻的庞德一个小小的震撼。 庞德很年轻的时候就已经在西州做县吏了,在那里他看到的是明哲保身,人人都想着自己。即便是他眼里那些能力卓越者,也是在不损自身的同时提几点漂亮话。 但只有眼前的丁武,却有一番苟能利兄弟,自己福祸不避的豁达样子。 于是,庞德再不说话,而是主动给丁武牵着缰绳。 之后,丁武将撤退的军令布置下去,令弓弩队代替长弓队进行攒射,然后各部交替掩护,向着北方的厮杀处挺近。 …… 丁盛的判断对了,也错了。 是的,曹操的确带着三千马军伏击到了泰山军郭亮的飞熊军突骑。 平原军汉军也确实如丁盛他们所预料的那样,就伏击在泰山军大砦的东北方通道上。 甚至连曹军可能乘机突袭自己,他丁盛都判断对了。 在其出大营没多久,已经从东坡阵地渗透下来的曹仁部就对着泰山军的内砦壁垒群发起一顿猛攻。 幸亏西岸的援军来得及时,砦内的镇戍兵们也守得顽强才有惊无险。 但丁盛却也判断错了三件事。 第一个他没想到的,郭亮的飞熊军是全军千骑出击。而曹操以三千骑围攻郭亮的飞熊军,别说歼灭了,一开始甚至还吃了大亏。 曹操曾在长社之野和泰山军的突骑遭遇过,所以自认为对泰山军的突骑战力还是非常了解的。 而和泰山军野战数轮的幽州突骑们也纷纷表示,别看自己屡战屡败,但泰山军突骑的骑战能力并不如他们。 现在他们以三倍于敌的骑军围攻突骑,如何会输? 但很可惜,如果是一百泰山骑对三百汉骑,泰山突骑会输。三百泰山突骑对九百汉骑,泰山突骑也可能会输。但偏偏,汉军遇到的是千人的突骑。 自装备了铁蹄、高鞍,泰山军突骑的操练就已经从过去的半骑团冲锋转变为全骑团冲锋。 当曹操三千骑直奔郭亮的时候,郭亮也被对面的马蹄声给提前预警了。 反应过来的郭亮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骑团的调度。 而对面的汉军骑军虽然已经完成了战马的加速,但却前前后后散乱一团,并没有能形成集团式的冲锋。 于是,两面第一次撞击,郭亮部直接撕裂了汉军突骑的冲击线,取得了第一轮的胜利。 但飞熊军的胜利也就到了这里,如果这时候是白日,郭亮必然能带着这群好汉子杀个来回。但可惜,这是夜晚。 因为天太黑,太多的突骑骑士因为马踏空而摔断了脖子。汉军也没逃过,但他们人数多,于是很快就对突骑形成了包围之势。 在双方相继鏖战的时候,西南方突然火把成云,逶迤而来。 郭亮当时就反应过来这是丁盛派援军过来了。 郭亮此前一直是张旦的部下,从未和丁盛配合过,这一次飞熊军轮番到了前军,他们才有了第一次配合。 他没想到丁盛会这么及时的来救自己,感动之余,急甩开汉骑,直奔西南援军方向。 只要突围到坚阵处,飞熊军再也无虞。 丁盛判断错的第二件事是,预备伏击他们的的确是清河新军,但人数却要比预想中还要多。 在赵镕行军到距离东北面战场还有二三里的时候,伏击的清河新军直接对赵镕发起了猛攻。 清河新军之攻势绵延不绝,打得非常凶横,其中各部将吏纷纷都身先士卒,极大的提高了新军的士气。 也是亏赵镕部早有预期,准备得当。 他们将提前准备好的战车纷纷转向,然后以铁索相连,短时间就形成了一个车营。 而这些战车上都是携带着弩炮,装满了箭矢。 于是,围攻过来的清河新军就在这里受到了暴风骤雨的洗礼。 但出人意料,这一次新军竟然抗住了,他们用提前准备好的牌楯,顶着箭雨不断压制着赵镕部的空间。 如果不是后面郭亮带着飞熊军及时撤到了这里,反冲了一波汉军,将汉军组织起来的攻势打断,可能赵镕这车阵就要破了。 但郭亮、赵镕没高兴多久,后面的曹操就赶来了。 而这也是丁盛第三个判断失误的地方。 这曹操难道没看见自己后方着火,还不去救? 实际上曹操不仅看到了,还哈哈大笑,对众将嗤笑: “那丁盛素有大器之称,但今日一看不过雕虫小技,技止此耳。” 说完曹操还是侮辱性的用手比了一个半圈,短短的一截空,特指那丁大器。 曹操根本不管后面自己的大营,忙催骑军全力追击突骑。 但你说曹操慌不慌,他当然慌。但他只能将全部信任交给留守大营的夏侯渊,然后尽全力先行歼灭出营的泰山军。 这是歼灭泰山军主力的机会,曹操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过。 于是,当丁盛带着本军和黄勇带着大概六个部的援兵赶来时,就看到这样一幕。 火把照耀着战场,到处都是人影和旗帜,根本分不清有多少人。 而最中间被围着的就是赵镕部,这会已经很难看得清状况了,只有那震天的喊杀声依然告诉丁盛,他们依然还在。 现在能如何?丁盛也不知道了,唯战而已。 于是,就在这片厮杀场上,两军大圈包着小圈,小圈混着大圈,乱成一团。 曹操直接带着选锋豹骑,游动到了丁盛的外侧,数次穿凿而过。 在许褚的保护下,曹操意气风发,将染血的罩甲衣一脱,意气酣然。 他对许褚道: “仲康,你有没有发现一点。” 许褚一直高度警备着战场的流矢,听自家主公又发起了文人性子,只能耐着性子瓮声道: “敌军要发动新的攻势?” 却见曹操哈哈大笑,将手一指那远处的丁盛,轻蔑道: “不,是这泰山军变弱了。还有那丁大器,嘿嘿,看着真是小。” 高不过六尺的曹操如是道。 大佬们,从此丁大帅这个自认的一米八五在小曹眼里就是一米五八了。 第五百零六章 转衰 丁大器自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对面的五寸丁给小视了。 此时他正在听取黄勇的军报。 黄勇这会刚从前阵中撤下,他将指挥权交给副将后,就匆匆骑马赶到了丁盛的大纛下了。 路上因为天黑,他和自己的扈兵还碰到了一波转晕了的汉军,将之歼灭后才匆匆赶来。 黄勇一到,就见丁盛坐在大纛下的马扎上。见其来,丁盛也不寒暄,径直问: “军情已经如此紧急了吗?需要你这一个校尉亲来传报?” 黄勇甲衣有有血,臂甲也破了,伤口也在渗着血,但不论是丁盛还是他自己都不甚在乎。 他神色犹豫,对丁盛开口道: “我军已破汉军两阵,向着阵中的赵校尉部驰援。” 丁盛莫名,疑惑问道: “这不是进展很好嘛?不去扩大战果,来我这里作甚?” 这个时候黄勇才嗫嚅说出真实意,他道: “但我军的两个部因为突击的太靠前,被敌骑直接截断了后路,如今已经困在阵内了。我来就是来请大帅发援兵给我的。” 此言一出,丁盛既没有嗤笑也没有骂什么娘,他静静的听完了黄勇的话,最后他只给了黄勇一句话: “援兵没有,你如果非要援兵,你就把我拉去替你选锋。” 黄勇一下子失语,他为何要亲自来?不就是担心让令兵传报要援兵要不出来嘛?但现在他亲自来了,还要不到令兵? 这个时候黄勇已经有点气昏了,他直接骂丁盛: “丁大器,援兵你给不给。前面两个部的弟兄们被截断了后路,你难道要见死不救?其中一个部就是张茂。” 好家伙,校尉黄勇直接就对已经贵为五大帅的丁盛开呛了。 虽然两人资历差不多,都是当年林中聚义的老弟兄。但在立军之初,丁盛就已经是四大什将之一了,而彼时的黄勇还是黑夫下面的一个伍长。 而之后丁盛更是平步青云越升越高,如今已经是五大帅之一。而昔日同为什将的黑夫因为留守河济而转任地方,两者差距都已经是很明显的了,更不用说黄勇这个黑夫的旧部了。 但黄勇还是喷了,因为那个张茂不是别人,而是当年同为林中聚义的张武的儿子。 张武不仅是他们的老弟兄,还是出自大桑里张氏,是和张冲一起出来转输漕运。 和张南、张达等人不同,张武时运不济。他在弟兄们入泰山建立基业的时候战死了,所以在泰山军中根本没什么影响力。 但老弟兄们一直感念张武这个老兄弟,在他的儿子张茂入军后就一直多有照顾。 而现在张茂深陷重围,将张茂视为子侄的黄勇哪还顾得上虚的,直接就骂了。 而丁盛也不惯着,他直接跳了起来,指着黄勇的鼻子回骂: “老黄羊,你给我记好了。张茂他爹是咱们老弟兄,赵镕就不是?他现在还被围在阵中呢,辣娘的,刚我就要骂你,不在军中去突进救援赵镕,还在这里和我要援兵。我给你三个数,你再不回去主持军阵,我现在就砍了你。” 黄勇被丁盛骂的脸一阵青一阵红,他看丁盛是要玩真的,忙就走。走的时候还不忘了来一句: “哼,走就走。但这援兵你得给我派,不然赵镕和张茂都要死球了。” 说完,黄勇再次上马,带着扈兵回军。 见黄勇犹自骂骂咧咧的走了,丁盛也一肚子气。 你个黄勇,你也不想想,为什么当年和你同为伍长的郭亮这会已经是飞熊军的校尉了?而你还是一个二线营头的校尉? 还不就是你这份桀骜?你真当有一份老弟兄的情分在,就能让你这么肆无忌惮? 不过虽然丁盛是对黄勇有意见,但他不派援兵给黄勇真不是有什么私仇,而是他丁盛有自己的计划。 …… 回来的路上,黄勇再没有遇到杂兵袭扰。 但等到他重新返回,接过象征着指挥权的军配后,黄勇对留在大纛下的扈将们说了这样一番话。 “刚刚我去大帅那要援兵,大帅说援兵即刻就到。不过大帅给咱们援兵归援兵,但咱们后校尉的哪个不是带棍的?难道就这坐着等后面的援兵来再去救前面的弟兄们?现在没什么可说的,一会全营披甲,咱们自己去开一条道来。让全军的弟兄们看看,咱们后校尉部从来不抛弃一个弟兄。” 众扈将知道后面援军在发,又听到校尉这么提气的话,自然军气高昂。 一刻后,以黄勇为首的校尉本部两百甲士皆披甲完毕。 其中,黄勇自己披了两层甲,手拿一柄巨斧,高喊: “狭路相逢勇者胜。今天让曹军明白,乃公还是乃公。” 于是,明暗不定的战场上,二百甲士反衬的月光如练,向着来回冲击的曹军骑兵发起了进攻。 他们两三为一阵,前头俯身砍马腿,左边那个剁马头,右边那个砍人腿。一时间将曹军的豹骑杀得血海一片,人栽马翻。 曹、盖两骑军一时不备,稍退。 这会,已经处于战场外围的曹操却镇定的看着黄勇部的奋勇逆击。 他还是嗤笑一声,对许褚道: “仲康,你怎么看?” 许褚凝神注视那支横行的铁甲军,吐出四个字: “土鸡瓦狗。” 曹操哈哈大笑,突然问许褚: “哦,怎么个土鸡瓦狗?是敌不勇还是甲械不利?还是没有效死心呢?” 许褚赧然,幸亏天黑看不清,不然曹操准能看到自己的虎士这会脸都羞红了。 人家也就是随你小曹说说,干嘛要认真起来? 许褚弄了个大红脸,但曹操却好像不知道,反而振奋了精神,他拍着许褚的肩,冷笑道: “但仲康你说的没错,彼辈确实就是土鸡瓦狗。那狗虽然看着还吓人,但一碰就碎。你看那批横勇的甲士,他们的确善战无前,但你再看后面?” 许褚顺着曹操指着的方向,那里一片黑暗,什么都没有。 “是不是什么都没有?” 许褚恍然,回道: “所以那些甲士其实就是孤勇者?根本没有援兵,后继无力?” 曹操连拍许褚肩膀数次,一副孺子可教的意思。 许褚有点不好意思,他知道自己是什么材料。论战场搏杀他自然不带怕的,但怕就怕主公突然来一句“仲康你怎么看?” 他也知道这是主公拳拳栽培之意,但奈何咱老许实在不是这样的材料啊。 也是怕曹操再起考量,许褚自己主动问道: “主公,既然敌军甲士是强弩之末,那何不上前将之一举歼灭了?” 曹操颔首,同意道: “的确,这敌将也是昏了头了,自己出来送死。他要是还猬在阵内,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这泰山军结的军阵是真的硬,就如那个圈内的步兵阵,审正南那边几次都要拿下了,但突然又打起了反击,也不知道怎么练的。羡煞了人了,一会你记得和下面说,这一战俘虏的泰山军一个不准杀,谁杀我就杀谁。” 许褚抱拳领命,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依旧杵在马上不动。 曹操奇了,他骂了句: “没听明白吗?让你带豹骑给我灭了那支甲士。” 许褚摇了摇头,讲道: “主公,你让别人去吧。临出征前,军师专门和咱说了,让咱不离主公左右。” 军师者,并不是留守济南的荀彧,而是戏志才。 戏志才为颍川奇士,多谋善兵,自被荀彧举荐后就受曹操重用,甚至仅次于荀彧。 而戏志才自佐军后,多献赞画,帮曹操打赢了不少仗。而这一次夜袭也是他和戏志才一起筹划的,可以说二人在战场上总是这么珠联璧合。 看许褚那么呆,曹操脸板了起来,他骂了句: “你听军师的,难道就不听我的吗?我命令你出击。” 但许褚还是不为所动,他只说了这样一句话: “主公,我听军师这话不是因为它是军说的,而是因为这句话对。” 曹操愣了一下,没想到许褚能说出这番话来,他抿着嘴就这样盯着许褚。 然后曹操哈哈大笑, 他也不再管许褚这个憨子,转头就对后面一个雄壮的骑将道: “季岳,你可愿为我取敌将首级呀。” 那名叫季岳的雄壮骑将正是白马校尉公孙瓒的从弟公孙越。 公孙越抿着嘴,听此话后,二话不说就带着后面的一众幽州突骑开始进攻黄勇的甲兵。 曹操满意的看着公孙越,脑子里想好了一大堆吸纳幽州突骑的手段。 这幽州突骑中,鲜于家是一支力量,现在已经投靠了刘虞,他一时也不好弄。而剩下的主要就是公孙氏兄弟,这两人也好办,只要他曹操继续和泰山军作战,这公孙兄弟就会为他所用。 想到这里,曹操突然又冒出个念头。 听公孙兄弟说他们还有一个族叔带着真正的白马义从残余退到了辽东去了。辽东距离青州也不远嘛,后面看看能不能让人浮海过去,将这支白马义从给收了。 这下看来,抗泰山军的好处还是挺多的嘛。 谁让泰山军的仇人那么多呢?看来这真是一面旗帜。 就在曹操等着公孙越的捷报时,突然看到前面的幽州突骑突然退了下来。 而且他们甚至都不和曹操他们打招呼,直接越过曹骑不断向后面撤。 这是怎么回事?咋看着打了败仗一样? 曹操忙让人拦了几个幽州突骑,然后就知道了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就在公孙越带着数百幽州突骑径直向着黄勇的甲士奔袭的时候,突然就在路上被一支携带弩炮的队伍给伏击了。 在泰山军射来的第一轮箭矢中,主将公孙越就中箭落马。剩下的幽州突骑有些要去救,在被挨个射翻后,剩下的也没了心气直接就溃了。 而直到这个时候,一直想吸纳幽州突骑为己用的曹操,看着那些面北而溃的突骑们,突然醒悟过来: “这样的兵,真的还能打吗?” 曹操的这个怀疑已经不是问句,而是陈述。 原先名满天下的幽州突骑,在泰山军手下屡战屡败后,再也不是过去那支雄兵了。 其实从幽州突骑随着清河汉军不发一矢南奔青州后,幽州突骑就堕落了。 此前,他们人在河北,家在河北。 头上飘的是大汉旗,后面是需要他们守护的乡梓,所以他们以卫士自居。但现在他们如丧家之犬撤到青州后,他们还有什么? 背井离乡而成了一支苟活的客军。 既然他们能从清河退到平原,那自然可以一矢不发退到济南。反正他们有马有槊,到了哪里都要被重用,拼什么命? 这就是一步退,步步退。 曹操的脸色非常难看,因为他明显感觉事情出了变化。 那支伏兵是哪里来的? 曹操忙压下自己的不安,突然对在场的众多骑将道: “诸位,现在形势已经非常明朗了,泰山军已经势穷力孤。仗打到现在,诸位都可以看出,泰山军已经大不如从前了。自他们拿下河北后,横征暴敛,马放南山,过去的战力已经衰了个两三层。我断言,此战就是泰山军由盛转衰的关键,让我们冲上去,赢得我们的荣耀!” 这个时候,曹操再顾不得那支铁甲兵,而是带着身边的最后有生力量去突击他们后方的泰山军。 那里必然是敌军主将所在,先斩其首,再回击前军。 就这样,数百名精锐豹骑随着曹操和许褚的马后,向着南面狂飙。 但就在最后的突击战一触即发,从东南面奔来来个骑卒,他们是之前被曹操布置在外围的哨探。 只见来的这两骑穿过骑军右侧,突然看到曹操的大纛,忙喊道: “主公,东南有警,一高悬‘关’字旗帜的援军已经杀到附近。” 曹操正揽着缰绳驱驰,突然听到这一句话,惊得一晃。 他奔马出来,大惊失色问道: “天黑成这样,你如何看清对面旗帜?” 那两骑不敢隐瞒,忙道: “敌军高悬灯火,那关字旗是看得分明。” 曹操汗都流了下来, “关羽怎么来了?” 第五百零七章 兄弟 关羽,曹操这个宿命的对手终于出现在了平原津的战场。 对于其人,曹操是有了解的。 知道其人是不可多得的勇将、大将、重将。他专门找人画下关羽的影图,就挂在自己的榻边。 每每看到其人壮阔如天人的伟姿,再想想那些从徐州传来关于其人在战场上的雄姿,曹操就常抚榻叹息: “恨不能早识关君,使我二人不能相得。” 但到了堂前,他又换了一副做派。他常对左右道: “关羽兼资文武,雄烈过人,一世之杰,乃黥、彭之徒。彼坐奉高,截断青徐,实乃我侧榻之贼。云长不死,我夜眠不能贴席。” 所以,对于关羽,曹操是真的神交已久。 但可惜,如果是在这样的场景下相见却不是曹操希望的。 随着哨探报告西南方出现关羽部,现在的情形对于曹操已经非常危险了。 黑暗中,战场形势看得不清楚。但从中心处传来的喊杀声可知审配部依旧未能攻下被包围的泰山军。 而现在部分幽州突骑已经撤退到战场外围,而那丁盛的部队却还在步步紧逼。 这个时候,曹操有点觉得自己还是小瞧了丁盛了,没想到此人还是有点东西的。 但不多。 不是这个时候关羽来援,他定然要将这个丁盛给灭在这里。 想到这里,曹操喟叹了一句: “有些人啊,能力不行,但这运道是真的好。” 这个时候,曹操已经知道这仗已经没必要打了。但要撤退也不能只自己撤,于是他点了两个豹骑吏士去将关羽部到来的消息传递给审配,让他也撤吧。 之后,曹操再一次恨恨的看了一眼对面火光中的泰山军坚阵。 “别高兴太早,这仗它长着呢。” 就这样,曹操带着豹骑和部分幽州突骑在黑夜中撤离了。 …… 天亮得很快,曹操带着豹骑撤下来没多久,东方就开始泛起了肚皮,一抹红彤彤的鸡子就从天边跳了出来。 曹操有点提不起精神,一场本该酣畅淋漓的大胜就这样虎头蛇尾。但无论是边上的许褚还是入眼的那些曹军豹骑们却藏不住激动。 在他们看来,自己又赢得了一场辉煌的胜利,尤其是对手还是那赫赫有名的泰山军。 从他们的视角来看这一战。 他们先是辉煌地伏击了一支庞大的泰山军突骑,然后乘胜追击。之后又在黑暗中对着敌人的援军反复冲刷,虽然弄不明白上面为啥要撤退,但谁能说这不是一场胜利呢? 所以,迎着朝阳,曹军上下除了曹操自己,其他人都是得胜回师。 也不知撤了多远,后面就奔来一哨骑,他给曹操送来了一个消息。 审配的清河新军也撤了下来了,现在正在回营,虽然过程中有着损失,但并不大。 审配撤下来后,还专门让一个哨骑去追曹操,向曹操表示感谢。 曹操点了点头,随意地对哨骑道: “让你家大帅看开点,能撤下去就是好事。后面路长着呢,这一次咱们算打出了心气,那泰山军也没甚可怕的嘛,也是一肩挑一脑袋。” 但讲到这里,曹操突然不说话了。他整个人都怔在那里。 左右扈将不解,不知道自家主公这是有来哪一出。 但曹操俊白的脸整个变得通红,他突然对后面的讯骑下令: “吹号,咱们杀回去!” 讯骑还愣着,曹操已经夺下号角,开始吹了起来。 聚兵号吹响,散在道上的豹骑纷纷纳闷,但还是闻号角而来。 在聚集了大概有七八百骑后,曹操让许褚举着大纛,高喊: “众军随我大纛向西,咱们再杀回去!” 就这样,八百豹骑激着尘土,在东方既白中,再次杀回战场。 …… “这是怎么回事!” 当丁盛带着所部向着那面“关”字旗帜靠拢的时候,却看到大纛下站立的不是关羽,却是自己的族弟丁武。 面对丁盛的疑惑,丁武腼腆一笑: “大帅,之前我按军令去夜袭曹营,但曹营砦垒坚固,我军并不能得手。于是我就想到你这里会需要我的援兵。于是在路上,我让人换上关帅的旗帜,扮作左军元帅部主力北上来援的假象。” 说完,丁武突然单膝跪地,请罪道: “大帅,末将未能完成军令,愿意受罚。” 这个时候丁盛用非常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的族弟。 他既感怀自家族弟成长为一名有担当的将校,又有点难过。 他不是难过自己被丁武救了,因为丁盛从来不认为自己需要被救。实际上,之前伏击公孙越的那支弩炮队就是丁盛布置的。 丁盛有自己的计划,而他的杀手锏就是隶属于军本部的弩炮部。 只是现在这杀手锏没用,对面就已经撤退了。 那丁盛难过什么? 实际上,他难过于丁武靠着一面关羽的旗帜就能骇住曹军,而这是他丁盛做不到的。 到这会,他已经没有什么心思去责罚丁武了,况且人家也没做错。 他只是让赵镕、郭亮还有黄勇将散落在战场的部队再次集结起来,他要放弃这里,撤回中军营垒。 面对自家族兄的着急忙慌撤退,丁武很不能理解。 他问道: “大帅,敌军已经撤退了,我军不如在这里休息一下。昨夜一战,弟兄们是累坏了。” 但丁盛的一番话,让丁武明白,自家兄长还是自家兄长,确实比他要老道。 只听丁盛道: “是的,敌军是撤退了。但你却出现了大纰漏,那就是如果是真的云长来援,会放过追击吗?会让审配军安然撤离吗?所以敌军很快就能反应过来,咱们是在虚张声势。” 丁武赧然,受教了。 于是,各校尉部得了丁盛军令,全军集结,向着中军撤退。伤员先行,各部依次殿后。 大概二刻不到的样子,曹操带着豹骑风尘仆仆的杀了回来,但留在战场的就剩下那些被抛弃在战场的清河军新军和一些失去了战马的幽州突骑。 曹操恼恨的从鼻子里喷了一口气,恨恨道: “算丁盛跑得快。” 最后他也决定不再追击,留下救助这些伤员。 …… 天色越来越亮了,泰山军在东坡营砦上又多出来两条胸墙。 这是砦内的泰山军趁着夜色又紧急抢修的。 这会,围在东坡营砦的是曹军的宿将曹仁。 他坐在一个土坷垃上,脚边上放着自己的兜鍪,手里正拿着一干饼子嚼。 因为没有加热,饼子已经冷得发硬,曹仁只能鼓着腮帮子硬嚼。 他嚼饼子的时候,他的弟弟曹纯这会正用公鸭嗓子喊: “我看泰山军不过尔尔,没你说的那么玄乎。这一仗他们怎样?不还是被咱们打得龟缩?” 曹纯是曹仁的亲弟,这会正处在变声期阶段,说个话又尖又细。 曹纯还要再说,然后就有一个饼子砸了过来,就是曹仁砸的。 曹纯当时就气急了,骂道: “曹仁,你就是这样对我的?” 曹仁将嘴边的饼屑子抹掉,哼了句: “我怎么对你的?” 曹仁和曹纯虽然是亲兄弟,但实际上二人早早就分家过了。前年,也就是在曹纯十四岁的时候,他们二人的父亲就死了。 当时曹仁追随曹操在军中,连丧都没有回来发,就回书一封家信给守孝的曹纯。将家里的田土和奴婢都给了曹纯,让他自己立户。 可能曹仁的确对自己这个弟弟有感情,但他却并没有很好的表达出来。 在信中有一句话就深深地扎痛了曹纯。大概意思就是你兄长我是个志在千里的鸿鹄,要在外面展翅高翔。而你曹纯是一个家雀,是要在家里继承家名的。 曹仁这个话可能是想让弟弟安全一点,不要掺和到曹操这趟事来。但谁知道他以为曹纯是家雀,但人家实际上是一个千里马。 给父亲守完孝后,曹纯就在家乡散尽家财,招徕部曲,然后到了济南投奔了曹操。 曹操为了照顾这个年轻的族弟,就将他隶在了曹仁下面。 但曹纯早就和兄长有了隔阂,而曹仁又是一个沉默不善言辞的,于是这个隔阂就越来越深。 见到曹纯还在跳,曹仁眼睛一眯,杀气四溢,他指着地上沾了土的饼子,生硬道: “捡起来。” 曹纯脖子一梗,扭头就道: “不捡。” 曹仁又重复了一遍,这一次语气更加冷漠。 曹纯脚步往后挪了一下,还是硬挺道: “不捡,你丢的饼子,凭啥让咱捡。” 曹仁没有说话,而是直接站了起来,走向曹纯。 曹纯立马弯腰将地上的饼子捡起来,就要后撤。 但他的腰带直接就被曹仁抓住,然后身子一轻,曹纯就被拎了起来。还没等曹纯反抗,他兄长那蒲扇般的巨手就朝着他的屁股狠狠的打了下去。 曹纯想见,但看到边上那些袍泽和部下都在,就硬生生的挺着。 他雄气道: “曹仁,你也就是欺乃公年纪小。你再等几年看看,看你还敢这样对我不?不,过几年就是我揍你屁股。” 曹仁想笑,但忍住了,他对着曹纯的屁股又是一顿揍,还训斥道: “你是谁公?你不知道长兄如父?父亲走了,我就是你的公,打你是你该的。” 听到曹仁提到父亲,曹纯腰一使劲,就蛮得挣脱开来。 曹仁没准备,就硬生生让曹纯砸在地上,正要心疼,就见曹纯爬起来后,对着自己吼道: “不许你提父亲,你凭什么提他。当年你和叔父在河内清君侧的时候想过亳县的宗族吗?父亲被气得中风,躺在床上如个废人,熬了一个春秋才痛苦死去。而你们呢?却在京都快活享受。” 曹仁要解释,最后还是闷着不说话了。 坐在地上,曹纯委屈的想哭。 当年,曹操和一众河南清流士大夫在河内清君侧,不仅对于政局起了天翻地覆,更是对整个曹家也是如此。 曹家作为宦官一门众,整个家族的命运都与宦官集团休戚与共。但家族内偏偏出了一个背叛者,曹操本属于宦官一党却率先对宦官们发起了进攻。 更要命的是,当时曹操所谓的清君侧实属造反。 所以当消息传到谯地后,官府就下来缉了曹氏一党。 与曹操直接相关的曹嵩直接带着五个弟弟跑去了徐州避难。而曹仁的父亲曹炽更是被刀笔吏羞辱,回来就气得中风了。 后面直到河南叛军成功入洛,曹家和夏侯家才稍微安宁一点。但对自己儿子失望透顶的曹嵩却拒绝返乡,还固执的留在徐州。 但曹纯实际上对于曹操做的事情并不反对,甚至在内心中敬仰这个堂叔父。这也是他放弃家财来投奔曹操的原因。 在他们这些汉家男儿心中,宦官们真的就是这个末世的罪魁祸首。 而曹操做的就是大义灭亲的壮举。 但对于曹操的认同是一回事,对于他兄长曹仁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曹仁不知道弟弟有那么多想法,他见曹纯坐在地上委屈,叹了一口气: “你回去吧。” 曹纯愣了一下,仰着头问: “回哪?“ “回家乡吧,战场不属于你。” 曹纯太不服气了,他蹭的就站了起来,还为长开的他,仰着头顶在曹仁的下巴,质问道: “凭什么不属于我,你能,我为何就不能?” 曹仁指着对面的犹在坚固壁垒的泰山军,问了句: “你知道两年前,我和你夏侯叔父一起攻打他们,那一战,像你这么大的曹家部曲死了十四个。他们临战前和你一样,都觉得那些泰山贼不过尔尔,而现在他们已经尸骨无存了。” 说到这里,曹仁顿了顿,最后还是张口说出了那句话: “我不想有一天也像这样给你收尸。所以回去吧,给我们曹家继承香火。” 曹纯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他看着自家高伟的兄长,认真回道: “兄长,回不去了。这个世道已经变了,我曹家也变了。现在朝廷威严丧尽,朝庭都没了,还有宦官吗?宦官都没了,我曹家往日的上层关系也自然乌有。而即便在家乡种地又能安生吗?谯地处四战之地,能有安生?所以回不去了,还不如就随叔父他们打一片基业下来。更不用说……” 到这里曹纯却不说话了,而是就看着自家兄长。 曹仁被看得不自在,闷闷接了一句: “不用说什么?” 这个时候,曹纯笑了: “更不用说我们是兄弟呀。” 曹纯的笑让曹仁愣住了,良久他才道: “嗯!” 是兄弟就给小陈投票呀。 第五百零八章 蚁附 第509章 蚁附 战争并没有结束,至少在东坡壁的曹仁军是这样的。 吃完饼子后的曹仁带着一队精锐扈兵在东坡壁下绕了一圈,复回到了军阵中。 这个时候曹军的其他吏士们也饱腹结束,准备开始攻壁。 曹仁很清楚,昨夜没有能攻下东坡壁,那白日就需要他等用血来强攻。 好在,这血并不需要济南人来流。 很快,从后方就移动来一支蚁附军,他们慌慌张张,神情凄怆地在后面的曹军的驱赶下,不得已来到了阵前。 准确来说这并不是一支军队,而是一群流民。 这是平原军自己从附近扫来的丁口,本先是用来随军做辎夫的,现在直接被曹仁用来填沟壑。 可以看到,这蚁附军的人群里还有神情呆滞的妇人,正如惊弓之鸟一样使劲的往人群中间挤。 而内里的那些男丁也没有什么怜惜之情,一脚就将这些妇女踹翻在地。 又是一阵哭哭啼啼。 中军战车上看着这些丑剧的曹仁内心对平原军很鄙薄,他们竟然扫人都扫到妇女来了。 她们有什么用? 但曹军也不是什么爱民如子的部队,所以对于这些曹仁也是无动于衷。 曹仁对下面的扈将下令: “一会你给这些附丁说,我们曹军和平原军那些人不同,我们不要他们送死,我们给他们机会。只要能羸土三次来回,他就可以活。他可以选择入我曹军,也可以继续做平原军的驮夫。” 那扈将得了曹仁的命令,飞马就奔到了阵前的那蚁附军的前面,将这个消息告诉了这些人。 看着前面那依旧吵吵闹闹的样子,曹仁摇了摇头。 他眼神转到马车下,看到一个年轻的扈将正在深思,就好奇问: “升平,你有何感悟,不如说一说。” 这个叫升平者,是高堂隆,来自泰山郡。 自泰山落为贼手后,高堂隆就和宗族一起迁往济南,后来为济南的诸生。在曹操入主济南后,便投入了曹操的幕府。 其人文武兼济,这一次就作为曹仁的扈将随军。 高堂隆恭恭敬敬的回了曹仁一礼,随后就发自内心的感叹: “我是向校尉学习用兵之道,有了一点感悟。” 曹仁好奇,自己也没开始调度攻壁呢,你咋就有了感悟?于是让高堂隆讲来。 高堂隆指着那乱糟糟的蚁附军,说了这样一番话: “彼辈如犬羊,被驱赶来惶惶不可终日。如直接用彼等填沟壑,且不说效果如何,光要约束彼等就不容易。而现在校尉只用一言就可安其心,可谓兵法之道。” 高堂隆见边上还有几个袍泽还有疑惑色,就讲得更细了: “道理是这样的,校尉说只要他们推三轮就可以撤下来,其实就是给这些人盼头。前面再危险,只要咬牙挺过三次就能活了。这种盼头既可以让他们用心去填沟壑,也不用我军约束。” 接着,高堂隆敬仰的看着车上的曹仁,认真道: “常听曹公言用兵之道,存乎一心。今见校尉用兵就已经得其精髓,真为大将。昔日曹公问我愿意担任何职,我就说愿意做曹校尉帐下一兵,这样就能朝夕领略校尉的教诲。能追随在一名用兵大家的身边,即便什么都不做,就是听校尉整天是如何开军议的,如何下军令的,就能受益匪浅。这就是如校尉这样的达者的言传身教呀。” 说完,高堂隆最后还对曹仁深深拜了一次。 此言一出,站在高堂隆边上的其他扈将们皆复杂的看着其人。 这高堂升平不光名字起的好,就是醒悟这为官之道都要比别人早。他们当年要是有这高堂隆的半分功力,他们也不会蹉跎到现在。 袍泽沉默了,其实曹仁也失语了。 他倒不是觉得高堂隆说这个话有什么问题?能有什么问题?这小子明明领略自己的军令很深刻嘛。 而且曹仁也不觉得高堂隆是什么阿谀奉承的小人,他还是了解这个人的。 曹操曾经和他说过,高堂隆这个人最恪守尊卑上下,要他务必待之以尊。只要做到这一点,这个高堂隆必然对他有裨益。 而现在曹仁就满意的发现,其他裨益有没有暂时还没发现,但是光高堂隆在身边说的话,就让他有极大的满足。 谁说情绪价值不是价值? 只是曹仁满意的时候,下面的曹纯却嗤之以鼻,但也就哼了声,不再说话。 因为这个时候,用以填沟壑的蚁附军已经开始奔跑起来了。 这些人的伙食并不好,平原军的那些人显然也不在乎这些扫来的丁口。所以这会即便他们想赶紧跑完这段死亡的路程,但还是有很多脚步虚浮砸倒在地。 而这一倒就再也没能站起。 这些驮着土包的蚁附军慌慌张张的埋头奔,哪会在乎脚下面还有一个大活人? 这个时候,后面的曹军军吏纷纷高喊: “将麻袋带回来。” 但肾上腺激素分泌的这些蚁附军哪还能听到这番话,到了沟壑前后,直接将麻袋混着土往里面一堆。 完成任务后的他们长吁一口气,就要咬牙跑回来。 但他们回来,等待他们的却是一阵箭雨。 他们不明白,哭爹喊娘,但对面的曹军军吏只是冷冷的回了一句: “弃麻袋者,死!” 不就是一个麻袋吗?比人命都重要?是的,至少是比这些蚁附军重要。蚁附军是耗材,而麻袋却可以重复使用。 撤下来的人也有耳聪目明的,将土倒入沟壑中,然后将麻袋带了下来。 他们撤回来后,整个人都散了架,气喘吁吁的。 这个时候他们见到曹军的吏士带着刀直奔这里,下意识骇得要跑,但早没了力气,这会只能跪在地上磕头: “行行好,真的跑不动了,不敢歇了。” 但等待他们的并不是曹军那雪亮的长刀,而是一个竹筹。 就听那曹军吏士讲道: “伱们每回来一次,就会有一个竹筹,拿满三个,就找我们换。后面你们就可以退下去了。” 死里逃生的结果让这些蚁附军欢呼不已,大声称赞曹军讲究。 也是有了奔头,这些人休息片刻后自己主动就站起来抱起已经装填好的土包,再次冲了上去。 不断有人跌倒,然后他们的竹筹自然就被后面的人捡走。 小民也是有智慧的,毕竟曹军好汉们也没说捡到的筹子不算。 但你能发现,很多蚁附军其实手里已经拽了四五个筹子了,但依旧不知道撤下来。无他,就是因为他们不识数。 可悲! …… 以蚁附军的视角来看,他们经历着生死极速,但这副场景换到曹军的视野却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此时,曹纯疑惑的看着蚁附军填沟壑,不确定道: “难道泰山军的箭矢已尽了?为何不发矢?” 边上一个军将不确定回道: “可能是觉得用在这些蚁附军身上是浪费吧。” 但另外就有人反驳了: “再觉得浪费,也不会放任这些人填沟壑吧。那样不是正遂了我军意?” 然后大伙不说话了。 战车上,曹仁也很纳闷,他当然不会觉得这是泰山军是有什么妇人之仁,怕伤到这些丁口。 泰山军要是这么容易被钳制,那也不会走到现在。 但其他的原因,曹仁也想不到,他挥挥手: “算了,先往后看,至少现在的确遂了我军。” 于是,一干曹军将吏就在这里继续瞻望。 时间一点点过去,曹军面前的沟壑陆续再被填平。 直到最后一段沟壑被填完后,整个蚁附军阵前欢呼一片。 人都需要价值感,尤其是对于人生总是黑白影调的黔首们,任何一点小成功都能让他们的人生充满意义。 看着蚁附军的欢呼雀跃,曹仁也很高兴。 但他的高兴还没多久,突然一阵沉闷的鼓声从泰山军的营砦内响起。 曹仁大惊失色,但不等他要下令,就见到泰山军突然就将外围的胸墙给推翻了。 推翻了? 这些胸墙竟然压根就没有深扎,这些泰山军从一开始就做着主动出击的打算。 曹仁心里狂呼: “他们怎么敢?怎么敢?” 事实上,泰山军不仅敢,还就这么做了。 当泰山军将掩饰的胸墙推翻后,已在营内就列好阵的他们,直接在王当和张所两营将的带领下向着曹军冲奔。 曹军根本就没有防备,甚至前面的一些营头都还坐在地上,节省体力。 是啊,泰山军缩得和乌龟一样,任谁都想不到他们会主动离开壁垒发起进攻。 看着对面杀气冲天,曹仁高呼: “让吕严带着他那个部顶上去。” 吕严是许褚部曲的悍将,此战被曹仁选为陷阵军,所以还一直保留着阵型。 但已经晚了。 王当和张所这会已经将两部结成一个左右锥子,直接凿在毫无阵型的汉军队伍中。 其中以张所杀的最为凶猛,直接带着五十人的扈兵冲奔在第一线。 张所的左屯将是个老兵,几次三番要劝张所撤到后面。但即便此屯将反复劝了两三遍,但张所还是没有停下。 但战果也因此而迅速扩大。 越来越大的骚乱开始传染曹军,他们有些部在部将的命令下拿起武器准备战斗,但有些正因为缺乏统帅慌乱后撤。 前面挡住后面,后面堵住前面,整个兵道都塞满了,乱成一团。 但张所的处境也并没有好到多少。 他带着先锋冲过一支溃兵后,突然遭到一伙十五六人的甲兵的逆击。 这支甲兵显然是某一曹军的旗下精锐,即便休息时都未卸甲。 这支敌军非常善战,对张所的扈兵造成了致命打击。其中替张所扛着战旗的扈将,也是张所的好友何力,直接战死。 甚至张所也身处险境,一个使用巨剑的甲士直接将张所的护腭给磕飞,要不是张所穿的是盆领铠,能挡住脖颈,刚刚那一击就能要了张所的命。 但即便如此,张所俊秀的脸上也留下了一道伤疤。 敌甲士见张所样子就知道是敌军主将,所以也不惜手,招招就要张所的命。 这个甲士出自许褚的剑客集团,剑法非常精妙,张所虽然也有一身武勇,但却不及此人。 就在张所要殒命的时候,一个雄壮个高的甲士插了过来。 此人正是韩岗。 这位自张冲雪下收入军中的刍夫已经成长为一名出色的泰山军吏。 韩岗是张所这个部的游奕吏,见自家部将有危险,直接骑着战马就冲撞了过来。 对面的那个剑客甲士压根就没见到韩岗,所以直接就被战马给撞飞。 其人一时也没死,只是躺在地上眩晕,但张所三步换两步,奔到跟前,抽出短匕就捅进了这人的脖颈。 在又击溃了一支曹军部队后,张所和另外一边的王当汇合了。 此时的王当也浑身鲜血,就连自己的营旗也因为数次被砍倒,又数次被夺回而仅剩三尺来高。 两部汇合后,粗粗算了一下,王当那里还有二百来人,张所这里少一点,还有一百多。 两部从昨夜被袭击到现在出击,人数加一起都凑不齐一部了。 不过就在两部在这处阵地休息的时候,后面又奔来了二三十人,是被冲散的。 张所拿起水袋正要喝,就看见袋子漏了一缝,水已经撒得差不多了。 他只能将水袋剩下的抿了抿,稍微湿润了下干涩的嘴唇。 到这会了,不论是他还是王当那边都已经很累了,但只要看到他们所达成的战果,这都是值得的。 此时,尘土飞扬,到处都是倒地的尸体,虽然烟尘太大也看不清,但不是汉兵还能是谁的? 尘土越来越大,已经看不清战场了,张所和王当商议了一下选择留在原地休息。 其实他们这次出营早就有了必死的决心,此刻从容淡定。 但半个时辰后,他们却依然没有遇到汉军的反击。 等这场大风过去,他们才发现自己等人被留在一个空空的战场上,曹军竟然撤得一干二尽。 …… 在之后的数日,已经完全确定关羽部并没有支援的曹、审两军再次攻击平原津防线。 随后就围绕着平原津的外围壁垒,两军展开了血腥的攻防战。 丁盛已经将西岸的最后五千兵力调度到了东岸,但即便如此还是丢了东坡前砦。 而汉军因为兵力多,选择了二番战,白日轮攻,晚上还夜袭。 到了七月十日,丁盛依旧放弃了平原津的外圈所有壁垒,将兵力全部收缩在内砦大营。 而那边,曹操也调度好了乐安的水师。这会一支三十艘双帆漕船组成的水师已经从下游缓缓开来。 一切都在朝着有利于曹军的方向发展。 直到一封从东平陵的信送到曹操大营时,曹操还不敢相信。 “你说历城丢了?” 第五百零九章 畏惧 太武二年,七月。 在祝阿失守后,又得知济南方面的曹军大举由济水北上增兵平原,并从乐安、平原多条战线上开战战略进攻,意图蚕食泰山军在大河东南的壁垒。 时泰山军左军元帅关羽对此形势有了自己的判断。 为了缓解局势的恶化,关羽决定实行主动性进攻,以减轻平原津的丁盛的压力。 除了令校尉郭默、朱英在泰山地区狙击拦截济南方向的曹军,关羽还责令东平国一带的镇戍兵陆续入泰。 东平国、济北国大部基本上处在泰山军治下已经有三年了,一直兵精粮足,所以得了关羽的南府檄令,忙顺着汶水转进至泰山郡奉高。 在关羽帅左军元帅部大部出击,这些镇戍兵就接过奉高地区的防御。 于是无后顾之忧的关羽,开始向祝阿一带进军,后面就是救太史慈,援郭曙。 击溃了汉军的伏兵后,关羽带着全军七千步,两千骑军南下攻击祝阿。 彼时祝阿汉军虽然攻下了祝阿城,但实际上在广大乡野依然有很多泰山军带着祝阿营在抵抗。 所以大部分的汉军都出城去平这些坞壁了。 所以当关羽带着大军浩浩荡荡的南下后,祝阿几乎没有任何抵抗就再次被关羽光复。 随关羽一起南下的郭曙,开始还是有点心惊胆战,总担心自己失城的过失会被关羽责罚。但关羽并没有处置郭曙,还委他以重任。 关羽依旧以郭曙为祝阿令,责其收揽流落在乡野的营士吏士,让他们在祝阿修整。 随着郭曙在祝阿一带的返回,原先散落在野的营士,如韩常等人纷纷返回,他们在祝阿继续招集整编本土吏士,意在配合关羽的下一阶段行动。 因为随着关羽的这一支万人的机动力量的出现,尤其是出现在祝阿这个节点,使得东方的战局发生了巨大变化。 而当时,驻节在历城的夏侯惇在得知关羽出现在祝阿后,在反复确定了这一消息后,其人一方面派遣部将李度领历城兵五百驻守在城外的砦壁,控扼河泰这条交通要道。 在那里,李度将和青州黄巾以及乐安的豪强部曲们一起防御西面。 另外一方面,夏侯惇将大部分兵力留在城内弹压。 原来自关羽出现在祝阿的消息传入城内,阖城士家人人惶惑,皆想弃城而走。 与此同时,历城作为泰山军贼魁张冲的家乡,其影响力是非常巨大的。夏侯惇也不确定城内会有多少人已经和泰山军勾连过了,所以他需要将大部分兵力留守在城内。 所以,也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夏侯惇向后方的荀彧疏告: “青州军务惟西路空疏。历城为济南之门户,济南为青州之喉锁。然守历城却难,此地为贼兴之地,黎庶皆系贼寇。……” 总之全疏就是一个意思,就是请求援兵。 但夏侯惇并不清楚,此时的荀彧手上并没有多余的兵力。 在曹操带走两万精兵北上平原津后,曹军才济南腹地的防务就已经空虚了。除了在进入泰山的各个要道上海有千余名吏士,如济南东部甚至毫无布置。 所以面对夏侯惇的求援信,荀彧只能将现在青州的军情态势俱告前线的夏侯惇: “就全局而言,历城一地关系青州藩篱,所以必不容失。然郡府军力已空,实无援兵可派。当此之际,唯有坚守历城,断不能锐意取胜,邀战心切。而自古守城必守砦,贼如西进,必分路并进。元让可先行布扎要隘,面面扼截,使彼不得伺隙窜扑、互为援应。……” 荀彧一方面强调了历城的重要性,一方面还给前线的夏侯惇提了步步设防的军事建议。 荀彧的意思很直接,就是将关羽部抵挡在历城之外,万不能让其突破入内,因为现在济南腹地空虚,如果任关羽部纵横的话,局势将大坏。 不过荀彧却并没有将济南的安危全部放在夏侯惇的身上,他先以幕府的命令,让正在齐国一带的卞秉、赵俨、许定撤师回济。 卞秉是曹操的妻弟,一直随曹操征战,如今在齐国负责与北海国的战事。 北海国在青州黄巾起事后,其实就已经郡县残破了,各家豪强士家纷纷结砦自保。 所以当卞秉的征讨军出现在北海国附近后,国内豪强大姓纷纷来附。 如北海营陵人王修就带附随他的家人部曲三百户投奔曹军,郡吏孙邵、是仪、诸生彭璆等皆归附卞秉。 这个过程中,同是北海人的邴原起了巨大的作用。 邴原本就是郡内士林的精粹,又是郑玄门下,有邴原的书信介绍和往来,使得北海国的俊杰们都知道了曹操的主张。 虽然对其不拘一格用人才的政策有不同的看法,但其人的武力无疑能给北海各家足够的安全感。 于是,一时间北海之智力如涓涓细流,汇于曹军。 而面对曹军卞秉军团的南下,北海的管亥已经无力阻止,在一次具体的大会上,管亥做出了向东莱全面转移的决定。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东莱这里有泰山军的根据地,到了那里能和泰山军汇合,共同取暖。 所以,当得了荀彧的掉令时,卞秉所部早已兵强马壮。 而得知泰山军将要从历城方向突进,卞秉留赵俨留守北海,随后帅所部八千北上支援东平陵。 但就在荀彧不断抽调各方兵力准备送往历城的时候。 噩耗传来,历城已丢。 当是时,泰山军左军元帅关羽在祝阿整兵,处自己本部的十四个步兵营头和两个骑军团外,又得郭曙部两千人。 随后,关羽分兵西进,沿着河泰通道直奔历城。 守在历城外围第一道防线的李度忙收缩兵力,防守最重要的几个壁垒。 但当关羽部出现在李度部的正面之时,营壁的后方却冒出一支泰山军。 那是此前就入泰山的郭默部,其部沿着人迹罕至的泰山山道直插汉军营垒后方。这样,当关羽主力出现之时,壁垒内的李度实际上已经处在前后夹击之中。 此时的前后夹击带来的杀伤不是实际战果,而是心里层面的。 后方通道是李度部与历城的支援通道,一旦后方被截,李度部的士气急转直下。 尤其是李度营内还有大量青州兵和乐安豪强部曲,军心斗志本就不高。现在粮道不通,对面又是手握重兵的关羽,其在心理层面直接崩溃。 当夜,李度营内发生营啸,不战而溃。 不得以,李度也只能随乱军东奔,最后被郭默伏击,围杀于蛟山脚下。 郭默是左军的悍将,他在得了李度的军牌后才得知此人是这营砦的主将,随后他脑子一转就决定换装汉军,夜袭历城。 历城原先并无城垣,在夏侯惇开始入主历城,就开始大兴土木,先后修建城墙和外围的坞壁楼障。 而在郭默轻袭历城的时候,夏侯惇也得了李度的外围壁垒被围的消息,于是带着四千精兵出城救援。 而郭默轻兵直行,又走小道,正好和夏侯惇错开。 等到郭默直趋历城城下,城内只有千余汉兵驻守。 郭默想以汉军溃兵的身份诈开城内,但当即就被曹军识破。但戏剧性的事情发生了,历城城内的游侠和值守城门的吏士们在得知城外就是泰山军后,倒戈一击,直接就将城门打开。 历城之所以会如此,此前郭曙做的工作功不可没。他一直和历城的豪杰交通,让他们明白投靠泰山军的事业将是多大的机遇。 而另外一方面,曹军主将夏侯惇对于历城豪杰们的不信任也是造成他们反戈的一部分原因。 夏侯惇实在难以信任这些历城本地人,因为他但凡随便抓一个来问,都能问出和泰山军千丝万缕的关系。 所以夏侯惇知道,他自己坐着的就是一个火山口,随时都会喷发,这让他如何不过度弹压? 而现在,夏侯惇还轻率的将大部分兵力去救援了外围据点,这就更为此创造了机会了。 历城城破,郭默并没有乘胜追击,而是再次选择在历城城东的百丈岭一带设伏。 在从城内的方正豪杰口中得知曹军主力刚刚出城去支援城外了,郭默就断定这支曹军后面还要来救历城。 于是,郭默让历城城头依旧悬挂曹军旗帜,尔后悄悄的就在城外设了一个伏击圈。 在郭默他们等了没多久,夏侯惇果然带着四千大军匆匆折返,在他们后面的是关羽亲自率领的骑军部队。 只是因为天黑,骑兵不能奔行,所以才让夏侯惇撤到了这里。 黑夜中,夏侯惇脸色发青。 后面的军吏们正不断催促部下门丢弃衣甲,好摆脱后面的追兵。 夏侯惇到现在也不知道为何李度的壁垒会破的那么快。 眼见着历城将要到了,夏侯惇紧张的心才终于舒缓了下来。 但就在这个时候,完全不知道数量的泰山军突然就从两边杀出,已经丢弃大部分衣甲的曹军如何能形成抵抗? 是夜,夏侯惇所部大败,伤亡近千。也幸亏夏侯惇着实机警,突围之后压根就没有再入历城,不然后面又要被瓮中捉鳖了。 夏侯惇率着残部继续向东,直接入了东平陵。 而后面的关羽大部,在第二天清晨终于赶到历城外,正式接手了这处济南的门户。 对于郭默在昨夜的穿插伏击,关羽给与了非常高的肯定。 这一战,郭默属实是在东线熠熠生辉了。 七月四日破历城外围坞壁,次日,关羽大军入历城,之后也不休整,大军继续向东。 五日,尾随夏侯惇残部的方向向东追击,转进东平陵。先后扫破曹军在东平陵外围的六座营垒,终于在十日这一天,关羽大军将东平陵团团围困。 …… 此时的东平陵已经被关羽的左军元帅部团团围住。 为了防备北面的曹操可能会南下救援,关羽令帐下校尉张南率领两千吏士进攻东平陵北面的台县。 台县地处济水之南,也是曹军这次北上救援平原的粮台重的。攻下台县,既可以凭借济水构建一条北面的防御带,又可以断绝北面曹军的粮秣补给。 另外一方面,关羽以节度的身份命令土鼓一带的泰山军护田兵向东出击,一方面为大军在南方的耳目,一方面造成青州东南州县的压力,使其犹疑不敢支援东平陵。 土鼓地处泰山的东麓,其境内大部分乡野里社都被泰山军控制,而且还是最早的那一批,这些以山寮为核心的护田兵虽为最基层的武装,但实际上战力并不容小觑。 他们得了关羽的节令后,很快就组织起一支近千人的部队,他们很多都是当年金隼所训练,对于战法战技都非常娴熟。 再加上,这是这么多年来,泰山军第一次下达出击敌后的军令,这使得这些护田兵的士气非常高昂。 渐渐的,他们也就忘记了原先关羽的军令,开始更加大胆的向着青州腹地挺近。 于此同时,东平陵城下,关羽正在观城。 看了一圈回到帐下后,关羽让麾下众将各抒己见,这也是从张冲时期就一直传承下来的。 当先说的是这一战中最为夺目的郭默。 只见郭默豪气道: “大帅运筹帷幄,先后在南北两面布置,这就如双臂张开将这东平陵揽入怀中。此时的东平陵已经无援兵。再加上,东平陵这个地方我们当年就打下来过,对于城内防御都非常了解,而且城中也有大量受我军恩惠者,所以此战不足为虑。” 关羽颔首,但等他扫了一眼帐下骄矜的将吏们,心里不悦。 有道是何样的大帅就带出何种将吏,关羽自己就是那种骄矜目光的性子,他麾下的这些悍将们自然也不例外。 但自从主一方之任后,关羽成长了很多,这性子比以往要更加沉淀。 于是,他反倒是有点看不了现在众将们的骄气了。 他哼了句: “你等可是觉得曹军畏惧我们?” 大伙都没说话,但意思显然就是这个意思。 于是关羽继续道: “是的,我也看出了曹军对我军的畏惧。但曹军是畏惧我关羽吗?是畏惧你们这些武夫吗?还是畏惧我们手上的这些甲兵?是,我军的确兵精将勇,所战无不披靡,咱们从奉高出来的这一路武力煊赫,按理谁都该畏惧我,所以曹军凭何不惧?” “但真的是这样吗?曹军畏惧的是这城外的万余泰山军还是畏惧的是我们背后的主张?” “王上曾经说过,我们来到这个世间注定是要容于世的。” “我当时就问为何?” “王上是这样说的。” “因为他们畏惧我们,他们畏惧一个理想的社会,他们畏惧一个人人公平的社会,他们畏惧自己吹嘘的天授权柄只是一个谎言,他们更畏惧的是千千万万的黔首们开始站起来了。” “他们怀疑我们的理念,痛斥我们的理念,镇压我们的理念,不是因为我们错,而是因为畏惧。因为没有任何一种理念,能让千万人前仆后继,死不旋踵。千万人舍生就死,不是为了谁的利,不是为了谁的位置,而是为天下公义。这样一种理念,千百间谁见过?” “与这样伟大而浩瀚的精神作对,谁不畏惧?” 于是,关羽对在场的所有人说出了那样一句话: “敌之畏我也,非畏刀兵甲利,而是畏我公道在人心。所以请诸君,务必戒骄戒躁。” 第五百一十章 决断 翌日,鼓角声动,对东平陵的攻城战开始。 关羽前一日仔细观察了东平陵的城防,意识到如今的东平陵在曹军的经营下非比昔日。 但即便如此,关羽还是要决定拿下东平陵。 实际上,关羽在经过此前对襄国的攻防战后,对于攻城的血腥和残酷有了非常清晰的认识,所以在对于东平陵的进攻有了非常详细的布置。 为了先行拔出东平陵外围的据点,关羽令各部从四面对东平陵进行牵制性攻击。自七月十一日开始,泰山军先后对东平陵实施九次试探性进攻,皆为城内的荀彧所击败。 但关羽的真正意图是东平陵周边的章城等亭燧卫城,在没有东平陵的支援下,这些外围据点先后被攻占。 尔后,关羽亲自督师将主力集结布置在东平陵城东一线。 于此同时,从济南南邹等地的曹军也陆续南过济水开始支援到了东平陵东北方。 但这些县卒曹兵的战斗意志并不高,在渡过济水后,一直在附近逡巡,之后隶属于关羽帐下的天雄军突骑团在军主李辅的率领下,奔袭百里,于济水南岸击溃北岸援兵。 同时,负责围城战的郭默,也调度李敬、郭诵两部分别击退了从东、北两门出城接应的曹军。 一时间,曹军被关羽打得完全处于下风。 之后,此前负责进攻台县的张南也建殊功。 张南在前一日得了关羽的军令后,紧急休整一番后,就潜行到台县一带,并当夜执行火攻。 因为曹军疲惫疏防,张南一击建功,不仅将城内大部分的粮草焚毁,还擒获了曹军将校两名。 但很快,坏消息就传来了。 本布置在东南一片的土鼓护田兵因为前出的战线太过拉长,被北上的卞秉抓住机会,一举击破。 等土鼓护田兵撤回后方的消息传到关羽这里的时候,曹军的支援部队已经开到。 在这里,关羽犯了一个经验性的错误。 在出征前,他从情报中了解到的曹军分布主要是平原津和济南一带,齐国的确有一点兵力,但据关羽所知并不多。所以,他的侦查重点都是在北面一带,对于南面就放的哨骑少了。 但形势的转变远远超过泰山军侦获的情报,谁能想到曹军会那么容易就拿下北海国,谁又能想到,此地的管亥会这么轻易就放弃了经营地? 得了北海国兵力资源的卞秉很快就成了这场战事的变数。 他们在击溃了北面一带的护田兵后,迅速驰援东平陵,并于七月十三日黎明,率军出现在东平陵南部不足五里的地方。 得了消息后的关羽及时补缺,他令校尉高雅带着两千人布防围堵,但卞秉军团显然也是心气十足,选择主动接仗,不过在高雅的覆盖式箭雨和铁甲兵的肉搏中,还是吃了大亏。 这些来自北海国的吏士们显然还以为泰山军和那些黄巾军一样呢。 好在卞秉军团的人数足够多,老卒也能死战,所以后部接应了前部,到底是安然退回了营壁内。 是夜,高雅也得了关羽的后续援兵,也开始在东平陵南面的葛丘、鹿丘一带构筑营垒。 尔后清晨,高雅饱食过后,再次进攻卞秉军团的营垒。当天,连下曹军营垒三座。 但当天夜里,曹军就发起了反攻,高雅部因为人数少,不得不撤出营壁。 于是,一日内,曹军三座营垒两易其手,战况之激烈可见一斑。 然后到了次日清晨,曹军的卞秉军团反开始主动进攻高雅布置的鹿丘防线,攻击一个上午,却一卡不能下。 泰山军和曹军战力之间的差距充分显现。 直到稍晚后,失了颜面的卞秉亲自到阵前督军,加派其帐下扈甲五百才终于拿下了一座营壁。 但在后面,卞秉军团再如何猛攻,皆被泰山军的弩炮给摧毁。 卞秉军团这边攻势阻滞。 但关羽中军这里却高歌猛进。 前两日,城内曹军还是出城扎营,虽不能野战,但还是妄图踞营抵抗。 但所有的希望只在一个上午,就被泰山军的左军元帅部吏士们给摧毁。 这些来自泰山地区的精卒,果敢骁勇,爬那些数丈高的城墙还有点费力,但对于那些原木的营砦,那就是如履平地。 这些曹军也是在这里,受了一点点来自泰山老区战力的震撼。 原来精兵可以精猛到这个程度。 到了这个时候,荀彧终于放弃了所有所谓的兵法战策,什么守城必守砦,他现在统统放弃了。 这会,他要将所有兵力都留在城内,就是来个死守。 但也是可怜了荀彧,此时的他还是一个有着卓越顶层视角的政谋型人才,而对面的关羽经过数年的历练,却早就成为一名高峰时期的统帅。 这注定不是一个层面的对决。 对于关羽来说,城内的守城将和以前守襄国的沮授比起来,是大大不如。 之后关羽连施数计。 先是令飞军外军的谍探潜入东平陵,乘夜纵火,焚烧粮库。四壁上的守军惶恐,以为城内乱起。 而早早就布置在外城四面的泰山军趁机倾巢出动,环逼城垣。 其中由郭诵攻击东门,李敬攻击西门,朱英攻南门,陈广攻北门。 因为有城内的谍探内应在各城门纵火,曹军惊慌万分。 他们当然知道泰山军在东平陵的群众基础,所以直接以为这些人都起来倒戈相应泰山军。 但荀彧很快就发现这只是少部分的谍探作乱,城内百姓几乎都闭门不出。 很显然,曹操在济南的治理还是有一定成功的,至少让东平陵的势力之家选择两不相帮。 但时间还是来不及了,泰山军先后入城,沿街哨壁皆如齑粉,一碰就碎。 不得已,荀彧带着部分守军退入了内城。 这座内城是曹操入主济南后营建的,因为他吸取了之前泰山军轻下东平陵的教训,特意用砖石修建了一个内城,将济南大部分武库、粮秣和衙寺都迁入其中。 为何要花费巨大的成本建一个砖石的? 还不是看到那外面的土城墙壁上的手指印?他曹操可不想睡着睡着,被某个非人的存在夜逾内城,摘了他的脑袋。 也正是这么一个砖石的内城,成了东平陵曹军最后的庇护所。 都已经成功攻入东平陵的泰山军却在这砖石小城下碰得鼻青脸肿。 因为这城下,外面又都是民舍,泰山军的大型工程器械压根就用不了,最后泰山军只能选择强攻。 但一直攻击到次日的中午,皆无进展,连泰山军的吏士都损伤不小。 一直关注城内战事的关羽得知此消息后,知道小城坚固难以急切而下,遂放弃强攻转为围攻。 在挖堑壕的第二日,一直未入城的关羽得到了第二个消息,这是从南面鹿丘方向的高雅送来的。 据高雅汇报,他们在对面的卞秉军团中看到了徐州军的旗帜。 当时高雅还不敢置信,等到第二日的攻防战中,他们的确抓获了一批来自徐州的丹阳兵,才真的确定徐州的陶谦已经进入青州战场。 为何陶谦会主动进入青州,并帮助曹操呢? 虽然在明面上,他有足够的理由来援助,比如唇亡齿寒的道理。但对于陶谦来说,并不是说得通就能去做的。 真正推动这件事落地的是一批流寓徐州的青州士子,其中就是以郑玄为首。 郑玄的名望太高了,即便到了徐州,依然处在徐州士族圈的中心,如陈氏、王氏、萧氏等公家豪姓就围绕在郑玄身边。 他们推动着徐州的意志,决定了这次北上救援的行动。 而郑玄这么做的原因,就是他的那些门生在陆续投入了曹操的幕府后,对于曹操的评价非常高,皆认为其有挽天倾之气魄才能。 于是,郑玄决定在曹操身上加注。 就这样,以王朗为左军,臧霸为右军,左右共计吏士两万从琅琊莒县出发,驰援济南。 …… 得知了这一重大军情变化的关羽,内心很沉重。 但他依然保持着面上的冷静,他将各防线上的主将唤回大帐,决定召开一次军议。 当从前些驰回来的大将,如张南、郭默、郭诵等人听到这一消息后,大伙都沉默了。 率先开口的就是张南。 张南是这些人当中和张冲关系最亲近的一个亲从大将,是从践更的时候就追随张冲的老人。 再加上其人素为军中的智将,常有胆魄,所以在军中的威望很深。他也在李大目卸职后成为了军中最重要的校尉。 也就是说,此时他的话语和态度非常重要。 但张南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三个字: “麻烦了。” 关羽心中一紧,知道张南可能不想打了。他捻着长髯,问了一句: “哦,为何?就因为徐州军来了那两万人?” 张南点头,最后又是摇头,他抱拳对关羽道: “大帅,如今的局势已经看得分明了。现阶段对于我军来说最有利的就是撤军。” 即便其他将领隐约有这个意思,但听到张南说出撤退这两个字,大家还是大吃一惊。 尤其是郭默,他开口就反驳: “撤退?咱们都打下东平陵了,为何要撤?我还是那句话,关帅只要与我五千兵,我将为大帅驱赶那些徐州兵。” 张南当然知道郭默这话背后潜藏的意思,那就是军功。 此战的头功必然是郭默的,但如果这个头功是一场失败的撤退,那军功即便有也要黯然失色。 所以郭默肯定是想全据此战战果的。 但可惜…… 张南淡淡回了一句: “打下东平陵?我看那内城不还在曹军手上吗?” 这下子张南的话捅到了郭默的肺管,因为负责攻内城的就是他。 但张南的身份和资历摆在那里,郭默的脸只能涨得猪肝色,最后还是嗫嚅了一句: “再给我一日,我必然将大旗插上内城。” 但张南并不理会郭默,他摇了摇头,对一直沉思的关羽道: “大帅,我所虑岂是因为那两万的徐州军?去年,我军在琅琊一带大破徐州兵,我军兵锋更是直指东海,那陶谦老儿不还是摇尾祈怜?我所担心的是平原津的曹操啊。” 直到这个时候,关羽才开了口: “曹操?他不是在平原津?此前我已经传檄给丁大器我军的行动,让他务必牵制住曹操,不使之南下。有丁大器在,曹操就是有心南下,也力不能逮吧。” 听到关羽这话,张南内心叹了一口气,他听出关羽内心并不想撤退。 这也是人之常情,关羽打了那么多年仗,只有敌人望他而逃的,他还没有跑过。 但关羽却将曹操南下托给丁盛,这就让张南不能接受了。不是张南瞧不上丁盛,以就实论,人家丁盛的能力肯定是比自己强的。 但现在的局势却不是丁盛占优,他如何能将曹操留下? 不过张南没有说他的真实想法,而是说了这样一句话: “大帅,此前我一直守在北面的台县,每每望北,我皆有一种寒意,总觉得济水对面的某个地方潜藏着曹军。现在我军困顿在内城之下,南有曹陶联军,北面又可能面临曹操的南下之军,一旦真被夹击,我军危矣。” 最后,张南郑重向关羽建议: “大帅,我请为大军殿后,掩护全军撤回泰山。” 其实如果是一般文人在听到张南的这番话后,肯定会嗤之以鼻,觉得张南说的什么糊涂话,你看个黑夜胆战心惊就是有曹军?这么重大的决策难道就以你张南的个人体悟为依据?滑稽不滑稽? 但在场的这些从血海中杀出的悍将们却沉默了。 到现在,他们也不得不认真考虑了张南的建议。 而其中张南刚刚那番话就是一个重要的原因,他们这些人都或多或少有那么一点直觉,在战场上久了,没人会不信这个。 而另外一方面,众人也知道仗打到现在虽然未能竞全功,但原先分担平原津战场压力的既定目标还是实现了的。 此时撤退,虽然不甘,但也是能接受的。 但素以百折不挠,勇猛精进著称的大帅会在乎吗? 于是这个时候,帐内的其他人皆将目光放在了上首的关羽,一切都看他的决断了。 弟兄们,撤还是不撤。你是关羽你怎么做。 第五百一十一章 元龙 第512章 元龙 七月十四日,东平陵南,徐州军大营。 一位英气勃发的军吏正气势汹汹的往营内的中军大帐走去,在那里,王朗等徐州文武正在纵酒高歌。 这位军吏非是别人,正是徐州之俊杰,汉家之英雄,胸有湖海之气的陈登陈元龙。 此时,他年有二十三,正是雄气壮节的时候,其人也是这一次力主北上青州抗击泰山军的有力人物。 之所以如此,正是因为国仇家恨俱在。 当年张冲从奉高北上征伐济北国,时任济北国相的就是陈登的父亲陈珪。 陈珪最后死在任上,还为京都的刘宏献过一次《平贼策》,但显然朝庭不能用之,使泰山军得以龙入大海,再不能制。 陈珪的死,对于刘宏可能就是一个忠贞任事的臣子舍身尽节了。但对于陈登,对于淮浦陈氏来说,都是顶梁柱的倒塌。 淮浦陈氏本只是徐州的二千石之家,但其祖陈球在光和年间做了太尉,使得其家终于迈上了公族之家的门阶。 但可惜好景不长,陈球因为涉嫌了当年阳球等人的诛宦行动而被下狱死。之后陈氏的家族进程就因此被打断。 不过当时陈氏还有陈球的儿子陈瑀、陈琮两兄弟,还有侄子陈珪三人为支柱。所以陈氏一时还能维持局面。 原先三兄弟的分工是这样的,陈瑀养望、陈琮守家,陈珪为官。而这当中作为官面的陈珪就是陈氏的门面。 但之后陈珪死难,陈氏的衰败就不可避免了。 其他的公族之家都是门客故吏绵延,所以即便长辈倒了,后辈依然能振兴宗族。但陈球当年做太尉的时间太短了,根本没能给家族子孙留下多少政治人脉。 所以,树倒猢狲散散,人走茶凉就是必然。 而陈氏也知道花无百日红的道理,所以将京都的族人都撤回了家乡淮浦,收缩自己的势力。 而这一收缩反正好让陈氏避开了后面京都的祸乱,也是福祸相依了。 陈氏撤回淮浦后,依然是此地最强的宗族,把持着当地的方方面面。 当年陈珪临终的时候,曾对宗族留信,说乱世将至,让族人们早做准备。其中陈氏做了两手的准备。 以陈瑀、陈琮这一代的,快速选择进入了徐州牧陶谦的幕府,而让陈登这样的小辈的,在家乡操练部曲,以应对乱世。 陈登是陈氏这一代最出色的族人,少时就有扶世济民之志,兼又博览载籍,雅有文艺,旧典文章,莫不贯综。再加上他那豪气干云的性格,常与家乡豪杰折交,每每有过人之言。 所以陈氏开始散布家财,募集部曲,交于陈登。认为能大兴宗族者,必此儿辈。 而陈登也不负众望,先是效仿前人故事卧薪尝胆,让自己不忘杀父之仇。 是的,他早早就将泰山军视为贼,非要手刃贼凶以报父仇不可。 然后陈登又寻求到了广陵太守赵昱的支持。 在徐州的士林圈的代际中,陈登只能算新进,在他前面还有一辈,这当中就以张昭、赵昱、王朗为最杰出者。 当年陶谦刚入徐州,彼时正需要寻求徐州士族的支持,于是他就征召张昭、赵昱、王朗三人。但这三人压根看不上陶谦这个老革,皆不就。 恼怒的陶谦直接将最没有背景的张昭给扣了来威胁赵昱、王朗二人。其中陶谦最看重的就是赵昱。 因为这个人在当年黄巾作乱的时候,展现了很强的军政才能,非是寻常只会清谈的士子,所以陶谦很看重他。 之后赵昱、王朗皆被威逼就任,其中赵昱就被陶谦表为了广陵太守。 这是一份雄职,因为徐州就五个郡国,从北向南依次为靠近青州的琅琊国,濒临大海的东海郡、地处泗水的彭城国、地处淮水的下邳国,以及左衣带海,下临大江的广陵。 其中广陵是最大的一个郡国,赵昱受此任可谓是重用。 而赵昱这个人清脩疾恶,有识有义,对于后辈的陈登是非常照顾的,知道陈登有意大兴部曲,为父报仇,赵昱激赏其壮烈,常支持陈登军械甲兵。 此外,另外一个人也对陈登募集部曲出了力,那就是徐州的大豪富糜家。 说实在的,糜家和泰山军是有过合作的,之前就曾为蛰伏山内的泰山军购募过军粮,但这是看在钱的份上的。 糜家是东海的巨室,祖世货殖,僮客万人,赀产钜亿。按照泰山军来论,真要让泰山军来了徐州,他们这些祖辈积累都要毁于一旦。 所以在得知了州内的豪杰也是公族之后的陈登有意大兴部曲,糜家的这代家主糜竺决定押注陈登。 糜竺这人并不是什么短视的商贾之流,是典型的士家,其人雍容大方,敦厚文雅,弓马骑射无一不通。 如果不是家族的阀阅太低,这糜竺也未尝不能称一句州中俊彦。 陈氏作为徐州的第一流豪门,陈登更是其佼佼者,糜竺当然对这人有了解。 所以陈登刚竖旗募兵,糜竺就多次拜访陈登,与他共商抗贼大事。 糜竺对自己的弟弟糜芳说: “能护我徐州乡梓者,必此人也。” 于是,糜竺就有心和这陈登结亲,但可惜陈登有妻,糜竺的妹妹又实在过小,就将这事做罢了。 有了糜家的钱财之助,陈登终于发挥出了他过往的交际。 在听闻陈登募兵后,不少广陵、九江、吴郡、丹阳等地的豪杰人物纷纷来投,其中就有江上水寇蒋钦、广陵的豪侠高承、下邳的豪杰董和等人。 他们皆敬服陈登的为人,甚至海外的大海寇知道陈登募兵之事,还特意送来了一批越奴。 可见陈登之为人四海,真是豪杰。 但就这么一个豪杰,此前还特意和匠人们打刀,刀名“仇断”。 陈登的好友张肱曾见到陈登如一个铁匠断打锻刃,还讥笑他大事不顾,反营营于炉钳之间。 但陈登却言: “天下事从无大小,也无难易,只论有心。此前,这刀我从来不会,但现在我已经是能炼得宝刀,此前众人皆以我未曾带兵,觉得我是纸上谈兵之人。但我就是要告诉彼等,只要我陈元龙想做,就能做成这事。不论是这锻兵还是带兵,皆是一个道理。” 张肱大奇,觉得陈登是个豪杰,于是便入陈登幕中为其参赞。 就这样,陈登凭借自己的个人魅力,家族名望以及他那四海的豪气,终于拉出了一支两千人的部曲,建立了属于自己的武装。 之后一年多,陈登都在编练部曲,磨刀霍霍,决定用来和泰山军一战。 而现在终于让陈登等来了这个机会,州牧终于下定了决心支援青州,他陈元龙终于可以为父报仇了。 …… 内心充满愤懑之情的陈登带着蒋钦、董和阔步走在军道上。 而对面大帐外,一队披甲的帐前执戟郎在远远看到陈登怒气冲冲走来,脸一苦,但还是上前拦住了陈登。 陈登看到最前面的一个年轻帐下吏,怒哼: “子敬,你给我让开。此事事关徐州安危,事关天下未来,不是你能插手的。赶紧退下。” 这个叫子敬的,是一个来自下邳的土豪子弟,叫鲁肃。 像鲁肃这样的土豪子弟在徐州军中可谓车载斗量,但陈登却觉得这个有趣。 之前他在军中,曾听到外面的一班执戟郎嚼舌。 这些人都在聊,说这一战后回去又能买些田地了。但只有鲁肃道: “这天下已经大乱,这田土是死物,就是积攒再多也是取祸。如果这一战咱们能赢,不如拿钱买些泰山贼的俘口,带这些人回去操练部曲。我素闻这泰山贼用兵有道,现在正是机会。” 鲁肃他们这些人中军执戟郎皆是土豪子弟,家里都或多或少有些部曲,听到鲁肃的话后皆认为有道理。 而在隔壁帐内听的陈登,就觉得这个叫鲁肃的见识不凡,与众不同,于是就与他结交为手足弟兄。 但现在,即便眼前是自己的手足弟兄要拦陈登,都不行。 只见陈登说完那话后,直接拨开了鲁肃的手,就要径直入帐。 这个时候,鲁肃开口了: “陈兄,你说的大事我岂能不知。我也懂伱说的事关天下的意思,但我真的问一句:你就是真的入帐了,就能遂了意,了这大事吗?” 陈登沉默片刻,他没有转头回向鲁肃,背对着他道: “是,你说的的确有道理。出兵一事,就是我入帐了也不一定会定,但这是我要考虑的吗?这是王帅、臧帅等人考虑的。我所要做的就是入帐劝谏。事不成,自当另说,但这不是我放弃的理由,不入帐,我心难安。” 说完,陈登怒瞪前面的十几个长戟士: “你们敢拦我?” 随后,陈登孤身入内,十余名长戟士果然不敢拦。 而陈登后面的蒋钦和董和一左一右就跟了上去,尤其是那蒋钦还用肩膀将发愣的鲁肃顶开一边,然后对着鲁肃一阵龇牙咧嘴。 但鲁肃哪还在意这些,他是被陈登的那番话给说得开悟了。 是啊,天下的事明明可以很简单,做自己能做的,做自己该做的,至于结果如何又岂是他们所考虑的?如果只是对结果抱着悲观态度就放弃了开始,那所谓聪明人又和那些从来糊涂的蠢人有什么分别呢? 这一刻,鲁肃突然明白,为何像陈登这样的人会被人称为有湖海一般的豪气。 只因他们从来只问本心,不问结果。 鲁肃的成长在瞬时完成,而陈登也阔步走到了大帐之前。 就在这个时候,帐内传来一阵清朗之声,正是左军帅王朗的声音: “帐外可是元龙?” 这句话一出,陈登反倒不好直接闯入了。 他立在帐外,温声回道: “回王帅,正是末进。” 之后陈登就听到帐内一阵脚步声,然后就见帐幕掀开,一个面色无一丝皱纹的帅臣突然出现在陈登眼前。 此人就是这一次徐州军北上的主帅,王朗。 王朗笑吟吟的拉着陈登就入了大帐,这个时候,大帐内还有些衣衫凌乱的舞女还没来得及撤退,正往后退。 陈登再看帐内的将吏们,尤其是那些臧霸的琅琊将,这会更是面红耳赤,有些甚至还脱掉了外裳,宛如野兽。 看到这些,陈登再也忍不住了,他滑开王朗的手,长揖,正色质问: “大帅,我军已来三日。三日来,我军一兵未出,皆在置酒高歌,军中士气低迷,我请问大帅,徐州百姓奉我等膏血,就是让我们这样的?” 此言一出,全场安静,连那右边最上首的臧霸也将酒爵放在案几上,然后眼观鼻,鼻观心,不发一言。 看着年轻勃发的陈登这样质问,王朗的脸上也挂不住了。 但他并没有呵斥陈登,因为他知道陈登要说什么,他其实就是责怪他这位大帅老了,逡巡了。 但小辈责他不懂军事,但王朗却知道是这些人不懂政治。 这兵发不了,不是因为军事问题,实乃徐州之内政问题。 王郎这人在徐州是属于拥汉派的,其师从关西大儒杨赐,少时就通晓经籍而拜郎中。 在现在的徐州士族圈内大致可分为三派,一派就是如王朗、张昭这样的拥汉派,他们普遍都是在中央任职,家族或多或少都是二千石之家,总之就是和中央的联系很深。 这一派的人也是如今徐州的主流,他们围绕在郑玄周围,一直维持着供给东汉税赋的职责。 而除了王朗这一派外,还有一派叫本土派。这类人都是以徐州本地的豪强、土豪以及俊杰。 他们看出天下已经大乱,汉室再不能庇护徐州,决定自保。这些人是陈瑀、临沂王氏、琅琊和彭城的诸多刘氏。 这些人主要目的是维护徐州的安宁和稳定,对于陶谦也是比较支持的。陶谦这个老革还是能守护徐州的,但后面他老了,相必这些本土派必然会再寻一主。 毕竟他们要的是徐州的稳定,至于谁来维护,他们不在乎。 姓陶可以,姓曹也可惜,姓刘更是可以。 而除了拥汉派、本土派之外的就是陶谦自己的丹阳派。 陶谦自己就是丹阳人,他在入主徐州后提拔了一大批同宗、同乡,如曹宏、曹豹、许耽、章诳、吕由、笮融这些人。 这些人都紧密依靠在陶谦身边,是陶谦在徐州的基本盘。但这些人几乎都是出自武家,临阵冲杀可以,却不能抚后方。 所以徐州目前的格局就是陶谦需要本土派来供给钱粮,而本土派也需要陶谦的丹阳派的武力来护持徐州。 而这个过程中,陶谦的身份又是汉室所授予的,这又能获得拥汉派的支持。 所以,从目前看,徐州的三驾马车好像还是能并行不悖的。 但只有升为别驾的王朗才明白,这个格局有多么脆弱。 且试问,他麾下这兵,能出吗? 第五百一十二章 朝气 第513章 朝气 王朗对于陈登是着实欣赏的,但他的考虑自不是能在军中将领面前,尤其是以臧霸为首的琅琊将面前吐露的。 为何刚刚王朗说徐州只有三派,就是因为他们这些人实际上压根就没将臧霸这些琅琊贼视为自己人。 徐州士族不过是用他防他,就好比家里养了一条恶犬。这个时候自然不会将主人家的抵牾和脆弱暴露给这恶犬面前。 再看这一次他们出兵的兵力分布。 这一次徐州军出兵号五万,实际上有兵两万,其中丹阳兵四千,徐州士族部曲八千,剩下的八千都是琅琊兵。 从这个分布就可以看到王朗的难处了。 战前陶谦就对王朗表态过,就是这一次出兵首在保存兵力,次在支援曹军。换句话说,徐州军中的那四千丹阳兵可以服从王朗的调度,但想要主动进攻泰山军,那就多半不会服从。 这四千丹阳兵的主将叫许耽,是陶谦的乡人兼旧将,自己就能和陶谦交通,所以有很强的自主能力。 而现在许耽其人就坐在那左席的最高位置上,一副醉醺醺的样子,哪有点愿意主动出击的样子? 而兵力第二大的琅琊兵则更是如此了。 此前陶谦调度他们参加这一次作战,一方面是为了扩充兵力,提高威势,另外一方面就是因为这些人熟悉地情,可以为全军向导。 但琅琊兵号为兵,实际一直就是贼。 他们这次随徐州军北上可不是来和泰山军硬碰硬的,数年前沂山口外的那场大战,这些人至今难忘。 他们来就是为了劫掠,发一笔财的。 此次,他们从琅琊的莒县,穿过五莲山通道进入北海,然后折军北上穿过齐国。而这一路上来,这些琅琊兵哪个不是劫掠乡野,背囊内、军帐内早就推得满满当当。 要不是他们还在意徐州军表面的隶属关系,他们早就带着战利品撤回琅琊了。 就这样,你还想让他们主动出击? 那丹阳兵不出,琅琊兵不出,那你王朗的这些豪族部曲可以出击吧。 但可惜,这就更不行了。 这里面哪一家都知道乱世已至,以后维系家族的荣耀和安全都得看自己手上的兵。更不用说,这些部曲是本土派唯一能制衡陶谦的基本盘,就更不能在这里冒险了。 所以算来算去,得,还是在大营中坐壁上观吧。 且不看,即便他们不参战,但只要他们出现在战场,隔壁的卞秉军团就已经能将对面的泰山军压制在壁垒了? 等后面曹操自己率军回来,再将泰山军驱赶走,谁能说他们徐州军不是有大恩于曹军? 所以王朗已经将一切想好了,无论是面子和里子,他们徐州军都大赢。 只是可惜,王朗到底忘记什么是年轻人的壮志豪情。 如陈登这样的性子,他就是知道王朗的这些考虑那又如何?这不过是一群胆怯者的蝇营狗苟,而他陈登要的就是迎难而上。 他要告诉王朗这些人,如今的天下不再是你们的舞台了,而是如他一般年轻如夏花的英雄用武之地。 而陈登这一路的收获也证明着他的判断。 当臧霸的琅琊兵还在乡野纵略的时候,陈登军过北海营陵的时候,该县的主簿王修就率众前来投附。 王修字叔治,是北海营陵本地的俊杰。 其县县令在黄巾大乱之时弃城而逃,后由王修自带为县主簿,权领营陵事。之后他带着营陵抗击管亥,保得一县安全。 而之后当陈登率部曲进入营陵,县内不知所从。而王修在看了陈登大军令行禁止,军纪森严后,决定将营陵献给陈登。 他自己也带着信任他的友人和族人宾客,数百人一并投到了陈登的帐下。陈登非常高兴,任王修为军法曹,之后又得知王修还未婚配,就将自己的亲妹嫁给了王修。 之后陈登曾问王修,为何要选择他,因为在当时北海的大部分势力都选择了实力强劲的曹操。 但当时王修却说了这样一番话: “操拥强兵,坐五郡,俨然为东方主。但其人在平原,揽豪杰,自比高祖。修察其有异志,非为汉室英雄。再观将军,家恨在前,国仇在后,卧薪尝胆,兴义兵,军所过四民安堵,诚为王师也。” 说白了,王修就是觉得曹操麾下的兵马军纪太差,以他对历史上群雄的了解,知道这类势力强则强矣,却都是为王前驱的货色,所以王修觉得曹操也是如此。 而再看他面前的陈登,英气勃发,公族子弟,兵马虽然不多,却军纪严明,恰是一个雄主的预备。 陈登对王修的话大为激动,将之当成自己的莫逆。而王修的话同时也让陈登确信,自己这条路走对了。 如今天下大乱,龙蛇起陆,各家都要找一条自己能收赖民心的道路。 而陈登就准确抓住了两点,一个就是他和泰山军不死不休的冤仇,这让那些痛恨泰山军的人选择资助他。另一个就是他的年轻勃发,那一种试挽天倾的英雄气直接荡涤了汉末的公卿敷粉的娇柔造作。 他陈登将再现前汉之时的豪气雄壮,为这颓颓末世注入一股新的精神。而这就是他陈登找的道路。 如今有了道路,陈登自满怀激烈,他看着边上的王朗。 大兄还是那个大兄,丰神俊逸,但现在怎么看怎么都有一种腐朽气,看来大兄是入了官场久了,也被袖手谈心性的氛围给浸染了。 于是,陈登一抱拳,说出这样一句话: “我军为何来此?难道是因为来看一场战戏的吗?还不是因为泰山军倒行逆施,紊乱纲常秩序,其在河济、在幽冀所作所为哪个不激起天下愤恨?所以讨泰之举早已是大势所趋,人心所向。再者,青徐一体,唇亡齿寒。我军都已至,百步之路,九十步都行了,却逡巡在这最后的十步?而今,曹军苦战,我军却作壁上观,岂能不遭曹军上下嫉恨?明明已用力,未能实德,反遭怨恨,我未见其智。” 陈登非常客观的说了这样一个道理。那就是伱王朗别老看着自己一亩三分地了,你觉得自己表里都占了便宜,但你得想想人家曹军是怎么想的。 你觉得自己出现帮助曹军稳住了战场形势,人家会感激?人家可能更是会愤恨你来都来了,还不出手相助,坐看曹军死伤惨重。 你这是打什么主意?想看我们和泰山军拼得两败俱伤,给你们徐州军来渔翁得利? 甚至陈登还断定,如果这一次他们徐州军真的一直不出手,后面等曹操率军回来击退泰山军后,下一步就会出兵南下徐州。 因为徐州军已经让曹操不信任了,谁都不想在和泰山军对决的过程中,从后面突然冒出个别有用心的猎手。 所以曹操必然要拔除掉徐州这个后顾之忧。 只是这个道理陈登并不能说,一说反而会让王朗等人更加坐战,好消耗曹军更多的实力。 于是,他在说完上面那一番话后,直接就抱拳请命: “泰山军为天下祸乱之源,其以河北为腹心,又以河济、泰山为探入中原的双臂。所以虽无道,却足以为患。而今泰山之臂冒出,正是消灭其一臂的千载之机。如今彼辈已知我军北上,必然要西撤泰山,如我军这个时候不将其留下,悔之晚矣。” 最最后,陈登来了一句: “如能一战可安东方,我陈元龙又何顾私门?我已令所部三千吏士北上,今特为来告大帅耳!” 此言一出,大帐内一片哗然。 有人站起来指责陈登不顾徐州军军法,私自行动。有人更是坐在那里一边斟酒,一边嘲讽: “小儿辈也知弄兵了?” 只有那右席最上首的臧霸,突然推开案几站了起来。 臧霸本是一个颇为俊秀的豪杰,但这时候的他脸上满是粗粝和疤痕,这都是和泰山军那一战死里逃生后的结果。 只见臧霸抱着拳对陈登恭敬道: “元龙豪气,果然是我徐州之英雄。我臧霸虽是土狗,但也心募英雄,也向往光明。君放心,你大军先行,我臧霸将率我琅琊八部继后。我臧霸也与那泰山贼有不共戴天之仇,你我联手非断了他一臂不可。” 陈登对于突然壮烈起来的臧霸非常迷惑,但见其也会出兵,心里到底有几分高兴。 他敛容对臧霸抱拳,然后对脸色阴沉的王朗又施了施手,便扭头出帐。 不一会,帐外就传来陈元龙的声音: “子敬,如今大军将行,可愿入我军一展抱负?” 随后帐外就传来一声清朗之声: “喏!” 再然后,就是急促的马蹄声越来越远,最后陈登终于是走了。 这个时候,刚刚还壮烈色的臧霸突然问了对面一个年轻的军吏: “宝坚,你说刚刚陈元龙在帐外呼喊的叫子敬的是谁?” 这个叫宝坚的叫徐宣,出自广陵海西徐氏,是昔日的度辽将军徐淑的族孙,他有一个族叔叫徐璆,现在正为汝南太守。 不过据最新从中原传回徐州的消息说,那袁绍大败徐璆,已经拿下汝南了。这徐璆已经跑到了王允那了。 哎,那中原也是乱成一锅,还是徐州为乱世乐土。 这个叫徐宣的虽然也是名门之后,但旷达放让,和贼寇出身的臧霸也能喝几顿酒,所以这回听那臧霸问,他摇头晃脑回了句: “不值一提,不过就是一个执戟郎吧。” 臧霸听了这话,哈哈大笑,然后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指着满堂的名门士秀,来了句: “我倒谁都能称呼为一句徐州俊杰呢,没想到却是一名小小的执戟郎。哈哈哈” 在场这些人哪个听不出这是臧霸的反话,各个脸色难看。 而嘲讽了一波臧霸,走到那王朗的位置上,将案几上的一杯酒一饮而尽,然后就将漆爵给扔到了一边。 随后,臧霸高声道: “还坐着呢?都随我一起出战,也让外面那些人看看咱们琅琊的好汉?不然真觉得咱们徐州各个都是没卵的。” 然后坐在他下手的八名琅琊将纷纷站起,高声唱喏。 就这样,在徐州吏士们难堪的表情中,臧霸等琅琊将仰天大笑出帐去,留下了一地的杯盘狼藉。 等到人都走了,这个时候一直装睡的许耽就摇摇晃晃的醒了,他看了去了一半的大帐,问了句: “这是怎了,这酒不喝了?不喝的话,我老许也回营休息了。” 许耽说完就不理王朗,带着五个丹阳将出帐了。 看着已经去了大半的帐内,王朗踞坐在自己那张案几上,一边的军幕僚王典将刚刚那漆爵捡起递给了王朗。 王朗摩挲着漆爵,望着许耽远去的背影,莫名说了句: “这帮丹阳人来了徐州这么久了,还不知道说徐州话。那丹阳话听着就非常无礼,对吧。” 这个叫王典的年轻幕吏出自琅琊王氏,其父亲是昔日青州刺史王仁,上面还有王谊、王叡、王融三个兄长。 这一次徐州军过琅琊,王朗特意将王典这个最小的辟举入军,还给他一个资历方便日后从政。 王典虽然年纪小,但还是颇为恭敬,他并没有放大言,而是颇为担忧道: “明公,刚刚那臧霸明明就是在捧杀陈元龙,我担心那臧霸根本不会出兵,这样陈元龙岂不危矣?” 王朗颇为意外的看了一眼王典,没想到他能看出这个。但他还是摇了摇头,说道: “这是你不了解元龙的性子,他之才情见识如何看不出臧霸那点小算计,但你当元龙会在意?你没看到吗?无我支持,他这兵都会出,又何会在意臧霸到底出兵与否?” “不过这臧霸也不是没出兵的理由的。我看呐,他是打着边走边看的想法。如果前面陈登打得好,他自然瞬息便至,但如果打输了,陈登怕是看不到臧霸的援兵了。” 说到这最后,王朗还是怅然道: “但是这元龙啊,怕是要蹉跎一番了。如果泰山军这么好打,卢帅也不会死了。哎,到底是年轻人啊。” 说完,王朗再无兴致,让众将各回营帐,做全军备战。 七月十四日,徐州军,陈元龙部出击。 到月底了,月票不出更待何时呀家人们?难道爱要消失吗? 第五百一十三章 伏击 七月十四日,申时,晡时。 又到了一日中第二次进食的时间了,但陈登的三千淮上子弟却在行军。 此时,江上水寇出身的蒋钦正坐在一个散架着的大车上看着大军绵延向北。 这会走在军道上的除了陈登从家乡带来的三千淮上子弟,还有一些入青州后投奔陈登的豪杰部曲,如王修等人。 所以到目前为止,陈登军的兵力大概有四千左右的战兵,还有两千左右的余丁,皆是从各乡送来的。 和青州曹操不同,陈登不仅提供这些余丁口粮还会发一些杂粮给他们,用以做报酬。 徐州多年未经战火,所以储蓄丰厚,陈登军自然无缺粮之虞。 就蒋钦现在所看见的,道路上遍地都是堆积好的各种军资、粮秣,全营皆是牛马成群,委实阔绰。 看到这里,蒋钦越发觉得自己的选择是对的。 继续在九江一带混个江匪有什么前途?现在谁都知道世道变了,江上走船的商旅越来越少,即便有几个,也是什么诸侯的,抢不得。 于是,蒋钦就带着弟兄们上岸换个活法。 而之后他就选择了此前有过一面之缘的陈登。以前他也只是听说这是一个公族子弟,但只有等蒋钦真正的加入到陈登的势力后,才知道这个身份的含量。 蒋钦自觉也在江面上见过世面的,但像现在看到的这五六千人行军也是从来没看过的。 更不用说,之前蒋钦他们随着徐州主力北上的时候的煊赫之景。 两万徐州精锐无边无沿浩浩荡荡,车骑扫起的尘埃都能将天空遮蔽。 但就这么庞大的武力,蒋钦却听说北面的诸侯们比这个还强。 直到这个时候,一直江上观天的蒋钦才对天下的局势有了一个比较清醒的认识。 如北面的曹操,据说已经占有了青州大半,手下兵力也差不多有三四万众。而更北面那是泰山军,据说已经据有了大河北岸的大部分州郡,甚至在中原、泰山都有这些人的军队。 这么想一想,自家主公陈登好像还是这里面最弱的。 但蒋钦也有自己的考虑,首个就是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就是个江山的水寇,去哪里都要被人另眼小看的,还不如在陈登这里做个心腹。 再且说,蒋钦也不觉得陈登就真的弱,就他自己在临浦一带所看到的,就知道这地方几乎就是陈氏的封邑一般,势力极深。 而临浦的陈氏在早年就因为陈珪的书信提醒乱世已至,随后就开始广田畜谷于淮上。 经过三四年的屯田积累,开河渠、增溉灌,通漕运。陈氏已积三十万斛于淮上,足万人大军食五年。 现在这世道谁都知道,有粮就有一切,所以陈登未来可期。 所以,蒋钦看着眼前的这些军车穿梭,浑身都有劲。 这个时候一个军吏纵马在军道奔来,高呼: “各部部将以上,皆去前军议事情。” 蒋钦的水寇们在加入陈登的军队后也被整编为一部,蒋钦为部将,所以在听到了讯兵的军令后,他也带着两个扈兵骑马到了前军。 在那里,陈登在召开战前军议。 …… 陈登的部曲结构非常简单,全军四千战兵分属八个部,其中陈氏的部曲将有四个,另外蒋钦、高承、董和各一个,最后一个是北海的氏仪,是随王修一起投靠的。 等着八个部将一到,陈登就和众人说了一个惊人消息: “鹿丘防线已空,泰山贼已跑。” 这会风有点大,陈登说的这句话第一遍众人还没听清,等陈登跳下战车又说了一遍后,众人才接受了这个好消息。 其中陈登的族人陈端、陈式、陈勋、陈东四人听了大喜,忙恭贺道: “郎君,这泰山军必是闻我军北上,仓皇而逃呀。我军正该乘胜追击,也让后面的那些坐看之辈,知道我陈氏的厉害。” 但除了四人主动请战,另外无论是蒋钦还是高承、董和,亦或是读过经的氏仪皆皱着眉,沉默不语。 陈登看了一眼蒋钦,遂问: “公奕,你有何顾忌,说来听听。” 蒋钦看了在场的大伙,认真道: “我以前在江上的时候,也常常遇到商船见我就跑。咱那时候自觉他们是畏我,所以非常享受追杀他们的快感,直到有一次我这样追入了人家的伏击,差点死在了那。” 说完,蒋钦就将胸膛露出,只见一条长长的刀疤从肩横贯而下。 蒋钦说完,陈登不置可否,而是问了边上的氏仪。 氏仪是营陵的土豪,家里出过最大的官就是县吏,还就是他自己。氏仪也不同意追击,他对陈登很坦率道: “主公,这泰山贼实不能小觑的。彼时黄巾四起,我等坚守营陵时已为管亥贼军所困。是实,一汉兵可当三黄巾,但一泰山军却可抵十名黄巾,由此可知泰山军战力之强。” 随后氏仪又看了看立在陈登边上的王修,劝谏道: “我军虽然军纪严明,也自觉是天下强军,但到底没有什么赫赫武功,如何能让关羽这样的豪杰惊退?事出反常必有妖,请主公务必三思啊。” 陈登听完这些后,哈哈大笑。 他对众人道: “你们说的好,但我要说曹操大军已经回转,就在左近,各位以为如何?” 这个时候,众将哪还不明白,皆抱拳: “愿随主公(郎君)乘胜追击。” 于是,陈登意气风发,高举军配,大声下令: “追,勿使关贼匹马回泰山。” …… 在距离陈登部五里外的一处丘陵地内,时为泰山军左军元帅部前军校尉部的什将徐庶正和自己的九名小弟兄伏在一处草地内。 时值七月,草长莺飞,这处丘陵地的杂草早就已经长得小人般高,任谁都想不到这里会埋伏了数千泰山军。 徐庶自听了石韬的话,转道一起去投奔泰山军后,就知道自己的选择对了。 这个时候,他分外觉得自己改名叫徐庶,正合天意。 因为这泰山军真的就是一群为了庶人翻身做主的部队,在其中人人平等,就是那最高的关羽都是和下面的弟兄们吃一样的食,睡一样的席。 置身在这样的氛围里,徐庶内心充斥着某种高尚道德感,一种为天下公的精神振奋着他和石韬。 最后,徐庶毫不犹豫的选择加入泰山军,而石韬选择做了一名乡吏驻派乡公所。 因为徐庶有非常高的文化水平,所以很快就由士转吏,做了一名泰山军的什将。 而这一次他们全什所在的整个部都奉了上命,于数日前开始就在这里潜伏。 到目前为止,徐庶并不知道他们的作战任务,也不知道他们要伏击的敌人是谁。这让徐庶颇有一种无力感。 这不是他智力不足,实在是因为处在的层级太低,获得的信息太少了。 大概是在三日之前,他们所什还随着主将陈广杀入东平陵。 但到了次日的晨时,天光刚露,上面就传下军令,让他们撤出东平陵。之后,徐庶就和手下的弟兄们匆匆收拾背囊,开始向着城外转移。 而这一路,徐庶发现好像并不是他们一个部,而是昨夜攻城的几个校尉部好像都有序列撤出城外。 在城外后,有一个臂章上绣着黄星的军吏正在一处空地等候,在那里正有数十个大锅正煮着肉汤。 徐庶只一闻就知道这是军中重菜铁锅炖猪肉。 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泰山军能将那么腥臭的猪肉给弄得那么好吃。 不过相比于这顿吃的,徐庶更满意泰山军的伙食档次。 在军中,伙食供应大概可分为四类。 第一类就是野战军临战之时,这个时候普遍都能吃到肉。第二类就是野战军治安之时,这个时候隔山岔五有肉。第三类就是各地的镇戍兵,肉虽没有,但粟管够。而最差的一类就是河北后方的文吏们,他们普遍是按照定量分配。 徐庶对这种军队优先的战略是非常认同的。 毕竟吃肉就是战斗力。 等徐庶和手下弟兄们各吃了一碗热乎的肉汤后,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了。 后面,那个臂章上绣着黄星的军吏登上一个箱子堆积的木台,然后说了一番振奋人心的话。 徐庶他们距离远,听得不是太清,但只要看前面的兄弟部队纷纷高呼的样子,就知道不是啥坏消息。 那臂章上绣着黄星的军吏是泰山军的长史,这也是徐庶一直弄不懂的地方,他不明白为甚一个屯都能有一个屯长史。 之前也有上面的人来找徐庶谈过话,问他愿不愿意转职到长史系统。 但徐庶和手下的弟兄们待得有感情了,就拒绝了。 之后,就在徐庶他们要解散各归各部的时候,却收到了新的开拔令。 大概是当日的午时左右,各军的祭酒在东平陵开展了一场大规模的军祭活动,由各祭酒在场上向黄天祷告,为战死的袍泽们的英魂接引送入黄天。 徐庶他们也参加了,也是从那他才知道这一战泰山军的死亡人数。 原以为攻城战打的那么激烈,已经伤亡不小,但就徐庶自己看到的,那摆在地上的牺牲者也不过就一百多人。 后来徐庶又想想,这也对。毕竟打到现在,他所什不就一个伤亡也没有。 之后在结束了军祭,徐庶就随着自己的前军校尉部开始向着东面移动。 开始的时候大伙还蛮兴奋的,以为是大军要胜利回师了。 军中很多吏士都在奉高一地结婚生子了,所以能得胜回师见到家人,谁会不激动呢? 但当夜野外就下了一点小雨,而到了第二日上面就传令大军向南转进。谁也不知道他们的目的地在哪里。 等当天他们开到这片丘陵地后,上面就开始令他们开始挖掘壕堑。 就这样,等将这片丘陵地挖出数十条相连的壕堑后,上面就令他们入壕堑休息。 累了一天的徐庶和弟兄们裹着席子倒头就睡。 翌日,徐庶醒来后,就发现自己手下有个弟兄发热了。这是他们什的重装刀楯,体质在全什都是最强的,但没倒在东平陵的攻城战中,却在这条小土沟里被整倒了。 最后徐庶只能让弟兄们将重装刀楯送到了后方,路上他还听了好几个队的都出现了这样的问题。 没办法,这就是军旅。 之后的几天,徐庶他们就一直藏在他们挖的沟壑内,谁也不知道他们要等什么。 有时候徐庶他们也能看到一两个穿着绛红色军衣的汉军骑着马跑过这段丘陵地,甚至还有一两次,这些人就驻马在附近,仔细观察着此处。 而这种无聊的日子,就在七月十四日这一天结束了。 但更准确的来说,大概在午时二刻的时候,他们终于在东南面看到了一片尘土。 随着尘土而来的是密集的脚步声和各种呼和,渐渐的徐庶他们看清了。 却是一支穿着杏黄军衣的部队,打着的旗号正是后军校尉高雅部,他们正向着北面一带快速奔行。 因为没有上面的命令,潜伏在这一片的泰山军并没有出去和友军汇合,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向北移动。 但到了这个时候,徐庶这样军吏已经觉察到了什么,他命令手下先吃一顿,还将全什唯一的一葫蜜水找出来系在了自己的腰间。 而其他人也明白了,有默默的将衣甲拖出来摆在一边的,有开始给弓箭上弦的,甚至那个拿手弩的也开始试着扳机。 就这样,时间在沉默中缓慢流逝,大概又是大半个时辰过去了。 突然,从高雅部撤来的方向再次烟尘四起,而这一次烟尘的规模比之前更要大。 当徐庶终于在烟尘中看见那面“汉”字旗,那片火红如鲜血的旗帜,他再忍不住内心激动: “终于等到你们了。” 这支汉军的移动非常快,眼见着就已经快要开到这片丘陵地了。 但这个时候徐庶却发现对面停下了,随后就有几个军吏打扮的出到队前,开始眺望他们潜伏的这片地区。 徐庶冷哼: “还挺机警的。” 但自己等人都是潜伏在沟壑内,哪是这些汉军能看到的。 也许是人家真的听到了徐庶的心声,很快对面就奔出十几名骑哨探,向着泰山军潜伏的这片丘陵地奔来。 望着这些探来的哨骑,徐庶浑身燥热,生怕暴露。 但就在徐庶带着弟兄们小心潜伏的时候,突然从自己的后方穿来号角声,这是中军的冲锋号。 徐庶懵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开始出击了。 但他还是条件反射的跳出沟壑,对手下的弟兄们高呼: “随我杀!” 一时间,丘陵各地杀声四起。 第五百一十四章 上下 在徐庶等人看不到的地方,位于这片丘陵最高处,郭默和陈广两个校尉各带着十余名军吏伏在地上。 当陈登的队伍出现在附近时,眼神最好的陈广最先看到了。 陈广在左军元帅部是有名的神射手,这点距离对他完全没有问题。 他在仔细观察了对面陈登部的旗帜后,问了边上一个游奕: “对面那个就是陈登的部队?” 那游奕是外军系统的,专司掌握军情,他仔细看了一遍远处的旗帜和族腾,点头确定。 陈广没说什么话,而是对边上的郭默讲了句: “大帅那边到什么位置了?” 郭默这会正在擦自己的铁矛,听陈广问了后,努努嘴道: “谁知道呢,大帅带着天雄军和飞豹军不知道去哪里了,就留着咱们在这里伏击。要我说啊,这就是大材小用,那徐州兵咱们又不是没打过,也就是丹阳兵能战,其余不都是土鸡瓦狗,对付这些人,留你一个校尉部伏击就够了。” 陈广没理会郭默这话里的深意,直接摇头: “还是稳健一点好。大帅用兵什么都好,就是有些过于拿大了。此前军议,我就觉得张校尉说得挺对的。但大帅非要说再打一战,将徐州军给打疼。这完全没有必要啊。” 见陈广说到了张南,郭默脸色有些不好,语气硬邦邦道: “你懂什么,那张南就是故弄玄虚,非说什么曹操已经南下就在左近。如果真的在,这都几日了?人家都一直没出现?咱们还都发现不了!你说游奕那帮人多能勘的,就这也找不到曹军的踪迹。要我看啊,那张南也就是那个样子。” 陈广没接话,只是继续观察着远方陈登部队的动静。 但郭默继续开始抱怨: “现在可倒好,那张南被大帅弄到了历城去负责迁移民众。这回好吧,一个主力校尉去二线做掩护的事,啧啧。” 对于郭默的冷嘲热讽,边上几个军吏都有点不忿,其中有个姓张的就想出来说话。 但这个时候,陈广突然打断了,他语气严肃: “有点不对劲,那陈登部好像要撤。” 原来陈广发现,对面在派出一批哨探后,明明都没发现自己等人,却做出了旗帜向后的举动。 这个时候,陈广和郭默再不敢耽搁,忙令号兵吹响法螺。 于是,嗡嗡的螺号声中,陈广和郭默的部下们纷纷从沟壑中跳出,随后向着不远处的陈登军团发起了冲锋。 …… 在陈登军团最前面的一部是蒋钦。 今天的蒋钦格外利落,穿着一件牛皮甲,背着一张速射短弓,其他就是寻常的汉军将吏打扮,只有一处特殊的,就是在他的战马一侧的褡裢内,有一捆铁斧。 按照蒋钦的地位和陈登的财力,他完全可以配着铁甲,这样在战场的防护能力也高点。 但蒋钦即便上岸了还是保持着过往在江山啸掠的战斗风格,对他来说,铁甲束缚了他的速度。 此时,在前面放出去的哨骑回来禀告说,前方丘陵并没有发现敌人踪迹。 但谁知道蒋钦听到后却下了一个截然相反的命令: “退。” 这个命令不仅是旗手有点懵,就是蒋钦边上的这些个老弟兄们都有点不理解。 其中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军吏,他之前就是蒋钦的操帆手,就忍不住问道: “魁,那陈登让咱们追击泰山军的,怎么现在要往后走呢?前面也没有伏兵呀。” 蒋钦让旗手先将军令传下去,然后才对自己的伴当道: “主公是主公,咱们是咱们。他有他的想法,但咱们也要考虑考虑自己。咱们一路跟着辙印追到这里,我一见这里就危险,虽然哨骑们没探到什么,但咱们还是要求稳,咱们先退一退,和后面的高承部再靠一靠,不急。” 说完,蒋钦还感叹道: “咱带着弟兄们上岸,求富贵是一方面,但更是想让弟兄们有个着落,总不能富贵没得,命却丢了吧。那样还不如回江上呢,至少还快活。” 那边几个老弟兄忙不迭点头,心里皆觉得温暖。 看来咱魁还是那个魁,没说的。 而就在蒋钦等人这里兄弟情深的时候,突然听到整片丘陵地都响起震天的喊杀声。 蒋钦不及防备,下意识就跳下马,将一短矛拎在手上。 这个时候,蒋钦的整个队伍都混乱了,各级军吏刚刚才收到蒋钦的旗语要撤退,对面就杀出了泰山军。 望着满丘陵的黄色军衣,络腮胡军吏忙喊道: “魁,咱们赶紧撤,对面的泰山军打眼看就是数千,根本打不了。” 蒋钦也知道此时打不了,因为是追击,各部都将甲胄放在了大车上,根本来不及换,这个时候作战只有死路一条。 蒋钦暗骂了一句,随后就让边上的金鼓手鸣金。 于是,在听到尖锐的鸣金声,蒋钦所部五百多人向着南路就疯狂奔跑。 而已经杀出来的泰山军距离蒋钦部到底有一段距离,除了歼灭了落在最后的数十人,其余蒋钦部吏士皆只能望其背。 就在不甘心的泰山军吏士们还要追击,从最高处的丘陵地,传来一阵鸣金声。 金声唤回了泰山军的理智,他们纷纷折回,然后在各级军吏的约束下重新整阵。 就这样,大概一刻不到,四千不到的泰山军就在这片丘陵地布置成了左右两个方阵。 每个方阵又按照五营的布置,开分列各方,他们像两个螃蟹的钳,牢牢列在这处丘陵地外。 之后,在中军的旗鼓下,各营高喊着: “左、右、左” “左、右、左” 全军齐齐排成军阵向着南面开去。 …… 当嘹亮的金声还未传到后方的时候,陈登正骑着一匹雄健战马,身披衬氅,内换精甲,雄姿英发。 他披着的衬氅是出征前妻子一针针缝的,这也是武家的传统。寻常吏士出征,妻子要连夜做三双草鞋。而中高级的武士,妻子就是要缝上这样一件衬氅。 这种衬氅是罩在铁甲外面的,形似一件短衣,除了装饰用,更能遮挡阳光,这样铁甲就不用被直接照射。 但衣着手缝的衬氅,陈登内心之中并无一丝儿女情长,他对边上王修的打扮却更加在意。 只见那王修骑在一匹大青骡上,头上带着一顶破烂的斗笠,身上也没有任何甲胄,就简单穿个短衣。 别说不像个文吏了,王修这会就是一个老农。 憋了一路,走到这里,陈登终于忍不住对王修问道: “妹夫,你是出了什么难事了?如何作匹夫打扮?” 王修的身姿随着大青骡一上一下,听到陈登问,他茫然抬起头,斗笠挡下的阴影正打在他的脸上,看不出神情。 王修悠悠道: “主公,我是觉得这一身舒服。我本就体弱,作不了武人打扮,但穿长袖宽带又没办法行军,我看家里老奴这一身就利落,就要来穿上了,果然好走路。” 陈登摇了摇头,颇为不满道: “你是我军的军师,众军吏都会看着你。你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我军的威仪,而无壮无以威。这次就算了,下次你就换上军吏服,不着甲便行了。” 说完,陈登就将这事放过,就准备继续赶路。 但却听到王修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 “是啊,这人呐往往就只看得到上面,却少有能弯腰下来看看下面人的。” 这个时候陈登哪还不明白王修有讽谏之举,他笑着对王修道: “妹夫,咱们都是一家人了,还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的,你也别和我弄什么讽谏故事,直接讲来。你会发现,咱比你想得更要能听劝。” 王修这会正经了,他直接抱拳对陈登道: “主公,所谓刚过易折。此前在军帐内,王帅对主公还是颇为照料的,其实多次遮护主公,但主公却一味强硬,虽然果决,但却……” 陈登不以为意,他笑道: “所以你觉得我拂了王帅的面子?觉得我平白少了一个朋友?还是你说我看不透王帅所想,还是觉得我看不清徐州现在的局势?亦或者是认为我为了报父仇就昏了头脑?” 这下子王修沉默了。 而陈登继续道: “你想说的,我岂是不知?但我偏不取。这世道就是聪明人太多了,所以大家都和和气气。你知道我在那大帐内看我徐州文武,你知道我想到了什么?” 王修摇了摇头。 却听陈登哈哈大笑: “我觉得他们就是一群女子!面上敷的是粉,嘴上说的是家长里短,心里想的又是蝇营狗苟。想我汉家本烈,武德昭昭,但现在一群这个天下最精粹的人物却雌柔蛰伏,可耻!” “我辈就是有太多的计较了,而不知道勇锐直前。就是太在乎脚下这门户私地了,所以眼睛已看不到这天下倾颓。所以妹夫,我就直言告你。” 只见陈登执鞭向前,英气勃发,壮气道: “妹夫你说我要弯腰看看下面,我却道如我辈者,当百舸争流,青云直上。哪天等我摔下来了,我自然就在下面。” 但王修岂是陈登一二言语就能改其志的,他还要再劝。 却不妨陈登突然讲了一个道理: “妹夫,你说我要弯腰向下看,多想想下面人的心思。但你怎知我在上面就看不清下面呢?就如你想要看山巅,你是在山内看还是得到山脚看?你要看山脚之貌,是在低处看得清,还是居高看得清?” 这番举例委实太有说服力了,将王修一下子整沉默了。 最后,陈登拍了拍王修,笑道: “所以啊,我得往上走,你们总觉得我站得太高了就看不到你们了,却不知道,你们一直就在我的眼下。” 王修知道陈登在说一个非常深的道理,他不知道这道理是陈氏这种公族的家学还是此人禀赋超群。 但王修到底还是明白了陈登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想到这里,他不禁想到了陈登的表字叫元龙。 所谓元龙者,乾者,阳之极也,生来就是要飞龙在天的。 看来为陈登取表字的长辈是真的看清了陈登啊。 而就在王修还要想更多的时候,前方突然传来激烈的鸣金声,他本能就看向边上的陈登。 陈登在听了远方的鸣金声,果然下令: “令各部纵行队,向我靠拢,随后结横阵。” 之后陈登依然坐在马上,巍然不动。 得了陈登的旗令后,本就距离陈登中军不远的各部纷纷靠来,一时间尘土四起。 而就在陈登军还在整军的时候,对面又传来一阵急促的鸣金声,而这一次陈登的脸色稍微严肃了,这一次他直接点了八个令骑,让他们去各部直接传令。 其中他对去蒋钦部的令骑更是专门吩咐: “你和蒋钦说,让他直接到军阵后方去整阵。如冲击军阵,斩!” 八骑得令,飞驰各部。 就这样,大概过了一刻,前方突然传来大地震动声,非常有节奏。 各部焦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而在中军的陈登在见各部旗帜已定,阵型已好,大声下令: “擂鼓助威!” 于是,在陈登后方不远处有一排战车,车上皆架着一面牛皮大鼓。得了令后,力士们纷纷操着号子,开始擂壮军鼓。 军中鼓点不同,传递的军令是不同的。 各军入军的第一件事就是学习分辨这种金鼓声,这个时候各部在听到中军传来的助威鼓后,纷纷呼应。 穿着铁甲的锐士用兵刃拍着甲胄,手持长戈的皆用长戈顿击大地,而那些刀楯手,就拿环首刀用力拍击着牌楯。 一时间,陈登军团军威煊赫。 陈登暗暗点头,顿觉军气可用,这年余的苦练到底没有白费。 但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 大概又过了一刻,陈登已经看到此前最前出的蒋钦部已经本军溃退。 看到这幅猪突狼奔的样子,陈登脸阴了下来。 他原先也预料蒋钦部是要溃退的,但没想到溃的这么丢人,竟然连旗帜都丢了。 一支丢掉军旗的军队还配称军队? 但陈登并没有管蒋钦,因为在蒋钦的余部绕行到阵后时,他们的背后暴露出了一支铁军。 只见在艳红的大日下,从北方的丘陵脊线上,一支铁军正在呼呵中排空而来。 除了那清一色的杏黄军衣,还有那各种颜色的旗帜,那红的、黑的、白的,大小不同,随着黄色的波浪此起彼伏。 泰山军,列阵而来。 大战一触即发,战场外围却如迷雾。曹军在哪里,关羽在哪里?谁是黄雀?谁又是猎人? (ps,去新疆玩的lg已经剪好,有兴趣的可以在b站看哈,我的i:请叫我陈总长。) 第五百一十五章 耀武 第516章 耀武 在泰山军方阵出现在北面的脊线的时候,陈登已经换到了一座兵车之上。 他纵目远望,泰山军和此处的山丘形势,历历如绘,尽入眼帘。 现在他和泰山军遭遇的这处战场是典型的泰山深入济南平原的丘陵区,从这里往北到大河,四十里重开阔,左面是山脊、正面是平冈,此起彼伏。 这种地形看似不险峻,却是将领们最不愿意交战的地形。因为这种地形依山傍壑,谁都不知道哪个峪口就埋伏着一支军队。 而从旗帜看,泰山军应该是出动了两个校尉部,大致兵力在四千左右。 虽然敌军摆出来的人数并不如自己,但陈登却没有一丝大意,因为只见那遮天曜日的行伍和甲兵就知道这是一支何等的精兵。 而陈登再对自己的部曲信任,这会也不敢认为自己占了多大的优势。 不过,这一战能打。 想到这里,陈登心里陡然有点欣赏了蒋钦。 因为从现在的局势来看,对面明显就是打算在这片丘陵地伏击他,而不知道怎么的就被蒋钦给识破了。 其人不仅识破了,还能将大部分部曲吏士们给带回来。 从这一点看,这个江上的积年匪寇还是有一手的。 而就在陈登想的时候,蒋钦一身狼狈的过来了,其人不仅将甲衣脱掉了,还在背后捆了荆棘,显然是来负荆请罪的。 实际上,蒋钦在带着手下绕过军阵撤到阵后时,就第一时间来到中军向陈登请罪。毕竟他此时溃退虽然也情有可原,但到底是败军之将。 而蒋钦背着荆棘刚过来,就膝行到陈登军车之下,向他扣头请罪: “罪将蒋钦……” 这一次蒋钦话都没有说完,陈登就制止了他,并直接对他下令: “你此战有功无过,现在军情战危,不要玩什么虚礼,你速回后阵整军,从辎重处换装甲胄器械然后到我大旗下作为预备。” 说完,陈登还打量了一下蒋钦,问道: “我见你营旗都丢了,要不我再给伱赐一面?” 这话说得蒋钦满脸通红,他跪在地上,忙从兜里翻出一摞迭好的旗帜,然后铺展在地,对陈登郑重道: “主公,我蒋钦再不知好歹也知道营旗之重?这就是我营大旗,我一直带在身边,万不敢弃。” 陈登没想到蒋钦还有这般心思,再忍不住大笑: “好,我果然没有看错你。那就将这面大旗给悬上,就立下我一边。” 蒋钦一诺,随后恭敬的拿起旗帜,展开,之后就裹在身后回后阵整军去了。 陈登看着蒋钦做完这些,心里对他越发看重。 见蒋钦就要走,陈登突然叫住了他,并扔给了他一柄宝刀: “公奕,这刀就赐给你,望你此战执此刀,多杀贼子。” 此刻蒋钦握着陈登赐予的宝刀,内心温暖,他对着陈登重重点了点头,随后就飞奔向后。 而陈登也开始将注意力全部放到了前面的泰山军军阵上。 到现在,陈登已经能看见敌军的旗帜颜色和字号,开始配对着相应的战将。 悬挂最高的旗帜是“陈”、“郭”两面大旗,显然这就是敌军的两位主将了。陈登对泰山军,尤其是关羽部的将吏是非常了解的。 关羽麾下有五大校尉,分别是张南、郭默、陈广、高雅、李敬。 所以结果很显然,出现在自己当面的应该就是陈广和郭默两人了。 想到这里,陈登首先想到的就是: “关羽去了哪里?” 倒不是陈登托大,非要和关羽一较沙场,而是他对于这一战非常有信心。 此前他出兵就和附近的卞秉交通过了,两军齐排出击。 卞秉军团大概也有万人,虽然不说多精锐,但也有野战之能。一旦他这边和泰山军打起来,以卞秉军团的脚程很快就能赶来与他汇合。 到时候他们内外夹击,人数占据绝对劣势的泰山军如何不死? 而现在关羽都没出现,陈登虽然内心有点遗憾但也没有多少担心。即便关羽带着另外一支部队截击过来,陈登依旧有准备。 那就是此前卞秉说过的,曹操已经带着主力精兵游弋在附近,随时能给到他们支援。 如此下来,陈登自觉万无一失。 这就是陈登勇于出兵的底气,他又不是真的愣头青。 想到这里,陈登内心起了戏谑心,他将军配扔给车右的王修,随后就跳下兵车,翻身上马。 在大纛下,一支二百人左右的骑军正执着缰绳立着。 这是陈氏多年打造的骑军,在江淮之地已是非常有名气的,皆号为“江淮劲骑。” 这支江淮劲骑大部分都是陈氏的部曲出身,里面一些年纪大的还是出自陈登父亲的扈从,而剩下的也是临浦一带的豪侠,可以说这支江淮劲骑是陈登的核心武力。 在看到陈登纵身上马,不用陈登吩咐,这些江淮劲骑纷纷上马,随后就追随着陈登一路向阵前飞驰。 事情发生的太快了,王修拿着手里的军配都懵了,他高喊: “主公,临战之时,切不可逞勇啊!” 但陈登早就已经纵马飞驰到阵前,哪还听到这句话? 而这边陈登一走,后方的蒋钦就亲自扛着一面大旗带着所部齐齐开到了大纛边的空地。 就在蒋钦要对兵车上的执军配者行军礼的时候,突然发现兵车上站着的竟然是王修,他张着嘴傻了。 而王修也满是无奈,看着阵前狂飙的骑队只能徒留一声叹气。 …… 陈登的感觉太棒了,这才是年轻人该做的。 耀武扬威于阵前,还有什么比这个更恣意的? 而陈登胯下的那匹乌骓马也感受着主人的豪情,兴奋的打着响鼻。 此时太阳已经落到了西头,余晖撒在这片战场上,兵戈铁戟,一派肃杀场面。而这个时候,那乌骓马明白了主人的心意后,突然迎立而起。 就这样,在全军的面前,他们的主将完成了一场行云流水的马术,展现了非凡的武勇。 前阵吏士们纷纷热情高呼,他们为能追随一面无畏勇者而自豪。 是的,别看在王修看来这是逞勇之举,但对于最前线的将士们来说,还有什么比主将亲临第一线更能让他们士气倍增的呢? 在陈登耀武的时候,他边上的骑从大将是张鼎,一位纵横江淮的豪侠,据说早年就和曹仁混过,只是后来曹仁回乡后,他眷念家乡老母才留了下来。 之后张鼎就回乡准备奉养母亲,但却得知母亲早已病逝,而为其料理后事的竟然是临浦的陈氏贵君子。 原来陈登在知道家乡有这么一个豪侠,且孝义无双,于是亲自抚养他的母亲,并为其料理了后事。 得知这一切后,张鼎就投入了陈登的幕内,死心塌地。 而这就是陈登的湖海之气。 他为何能在江淮之地有这么大的名声?就是因为他做了太多这样的事情了。人有所请、所托、所眷,陈登皆能照顾有加。 再加上他那公族子弟的身份和那庞大的田宅,更使得他名气加倍。 而如张鼎这般受恩者,又岂是车载斗量能算来的? 张鼎正护卫着陈登,突然看见对面的泰山军已经逼近到了一个非常危险的距离,忙提醒道: “主公,贼已趋近,先暂避一下。” 但张鼎不说这话还好,一说反倒是提醒了兴头上的陈登。 只见陈登将鞭子一挥,豪迈对周遭的江淮劲骑道: “诸君,可愿随我试一试彼辈之锋芒?” 张鼎失语,而周遭也没一个劝的,皆抱拳道: “愿随主公刀山火海。” 于是,陈登大笑一声,轻抽马屁,随后带着两百江淮劲骑,槊马如龙,飞驰向前。 马蹄踏碎着七月的翠青,赤红色的人潮,如浪般扑打向前,又像是一阵旋风,渴望撕裂一切。 …… 什将徐庶一手拿着一架手弩,一边高喊: “左、右、左。” 而在指挥着所部踏步向前的空,徐庶还有时间观察着前方的战场。 在徐庶之前的,还有四个什的,他们也和徐庶一样,一个什排一行。 其中左伍长处在最外,高举一面什将旗,他也是全排吏士们的方位点。弟兄们都看他的步伐来调整间距。 而如徐庶这样的什将则并没有列在军阵里,而是直接走在队外,他们有着最高的自由度,可以观察更多的战场形势。 他们也是弟兄们的眼睛,无论是观察后方上级的旗语还是判断对面战场的敌人方位,皆是靠他们。 而现在徐庶就在履行着这个职责,一方面喊着号子,一方面观察战场信号。 突然,徐庶看到后面的部中队突然摇动一面圆环状的红旗,他立马一激灵,开始高喊: “全列暂停,步槊手杵槊。” 在泰山军中,军中的指挥权最低只能下放到部一级,也就是说在战场上能打旗令的只有部本队的旗令兵。 再往下放,战场的调度就会非常混乱。 而到了部一级,也是战场上基层吏士们能看到的最近的旗语了,再远就看不到了。 而现在徐庶所在的部不知道观察到了什么战场信号,开始打了一面圆环状的红旗。 红色是停步不前,而那圆环状就是防守的意思。 所以徐庶果断下令所什全部停下,让他们将步槊从肩膀上放下杵地上。 如今的泰山军因为获得了河北极大的人力和物力的支持后,正对军队的战法做着更细化的改革。 其中一个重要的变化就是一改过去纯队和花队的对立,开始将二者融合。 而如徐庶他们什就是这一变革的体现。 他们全什一共有战兵十一人,辅兵三人,合计十四人。而在具体的配置上,徐庶作为什将,铁甲一副、手弩一把,环首刀一把,配辅兵一人。 而两个伍长则是一披甲刀楯兵,一披甲旗槊兵,二者皆配一驮甲辅兵。 再剩下的就是普通吏士,共八人。这些人皆扛丈长步槊,衣皮甲、配环首刀,背囊内还有三柄短戟,这不是给自己用的,而是给后面一排的弟兄们投掷的。 这就是五军的基层武力,其中长弓手依旧隶属在部本部,负责全部的火力打击。 而现在,徐庶他们什的吏士在听到外面的什将在喊话,实际上并不能听清,但他们可以看到了扛着旗枪的排头已经驻旗止步,于是纷纷停步,将肩上的的步槊杵在地上。 一时间,泰山军前阵各部皆是如此,原先倾斜的步槊纷纷立起,如一片森林出现在这片战场。 徐庶做完这些后,遗憾的看着自己队里的缺员。 他本来还有一名重甲刀楯兵,但却病倒在后面的那处丘陵地了,使得他现在缺少了一部分的遮护。 原先重装刀楯手和他配合,可以直接形成攻防一体的战斗力,而现在只能做罢了。 突然,前面的军阵传出一阵喧哗声,徐庶立马抬头去看。 只见原先完整的步槊阵,突然就塌了一段,看不清数量的汉军骑士突然就从这里冒出。 他们发出震天的喊杀声,用手中的武器不断捶打着边上的泰山军袍泽。 外面的一些什将果断将手弩宣泄出去,每一下就能带走一名汉军骑士。 那些骑士们万万没想到,泰山军基层就配有手弩,立马就吃了大亏。 但这些骑士的装备非常好,除了战马,全身皆有铁甲,比泰山军的突骑都不差。 不过泰山军显然也吃了亏,这些汉骑冲锋的太突兀了,前线军吏根本没有下令放槊,对面就已经突到了面前。 但这些汉骑也就是如此了。 随着各军吏纷纷下令,原先立如林的步槊纷纷放下,锐利寒森的槊矛如刺猬一般张开。 已经突入数排的汉骑在马速衰竭后,被从四面八方刺来的步槊给戳成了血葫芦。 而后面的江淮劲骑看到前面突阵袍泽的惨状,纷纷拉着缰绳开始从两阵绕行。 正在观察着战场形势的徐庶突然感觉自己头顶一声巨响,然后他就被惯性给带到了地上。 等他再被袍泽们扶起来的时候,就看到自己的兜鍪凹了一块,一个鹅卵石就在脚边。 恼羞成怒的徐庶暗骂这些江淮人果是越蛮子,还用什么投索。随后他就看到了一个披衬氅,内换精甲,雄姿英发的骑将。 已经怒发冲冠的徐庶哪还有风范提醒,举起手上的手弩就对着对方射去。 一支装着徐庶满腔怒火的铁矢箭飞射而去。 第五百一十六章 始终 徐庶这箭没能射中陈登。 恰在徐庶举弩的那刻,一直眼观八方的张鼎一声大喝: “主公,小心。” 已经背对着徐庶的陈登刚听到这话,整个人就翻下了战马,然后整个人脚步急奔,之后双手一撑又跳上了战马。 陈登的整个动作兔起鹘落,所展现出的马术媲美那些草原的胡人,可见从小在骑术上花了多少苦功。 但这份苦功就在这一刻用上了,完全不需要辨认方向,陈登就已经完成了下马到上马的过程,恰将那支箭矢给避开了。 不远处徐庶愕然,他没想到对面那个精甲骑将竟然这么敏捷。不过徐庶一击不中也无所谓,转而将手弩扔给后面的辅兵。 那辅兵就穿着一件单衣,在接过徐庶的手弩后,连忙利索的给手弩上箭。 徐庶接过弩箭,就要对刚刚避开的精甲骑将再补一发,却发现战场上已经找不到这人了。 …… 陈登低伏在马背上,恼怒的看着自己的袖罩被暗箭穿过一个洞。 这是阿瑶给他手缝的,别看他表现的不在意,却一直将这个当成战旅中的心灵慰藉,而现在却被小人给暗算了一箭。 想到这里,陈登就要调转马头,将那小人物给搠死。 但就在他要掉拨马头的时候,一只铁臂伸过来就抓住陈登的缰绳,正是他的骑兵大将张鼎。 只听张鼎道: “主公,敌军阵坚,不能硬冲,需速回阵内。” 陈登闻言看了一眼附近的战场,看见自己恩养的江淮劲骑已经倒下了十几个,心里一阵滴血。 而这些人都是被那些散落在阵外的敌军弩兵给射死的。 而再看剩下的江海劲骑一次次跃马跳入敌方军阵内,但转瞬间又被敌军击溃驱赶出来。 看到这里,陈登知道现在已经不能再硬冲了。 但就这样直接撤退回去,己方军气必然大衰。 于是,陈登吹响聚兵号,随后就在泰山军军政的侧翼集结,然后调转马头向着回路杀去。 而泰山军的主防是在正面,背面根本来不及转向,就被后方冲出来的江淮劲骑给突入。 骑在最前的陈登大吼一声,用着袍泽递来的备用马矟,叱咤如霹雳,坐下乌骓马腾空而起,将一众泰山军吏士们给撞得飞起。 而在他的身后,紧紧跟着十几名扈骑和数十名江淮劲骑,他们跃马如龙,追随着陈登直杀人群最密集处。 所过杀伐决断,一路所向披靡。 他们忽而向左,忽而向右,利用着泰山军调整变阵的混乱,直接将这一阵的泰山军搅得乱成一团。 这一阵的泰山军大概有二百多人,都是步兵,虽然也想拼死抵抗,但到底还是失去了机会。 等陈登带着自己的江淮劲骑突出来时,后面是一条被马蹄践踏的血泞道路。 完成一次标准的骑军对步军的屠杀后,陈登拿起号角就吹响了撤兵号。 而在他吹完撤退号后,陈登又如箭离弓弦,冲向附近还在顽抗的泰山军小阵。 他挥着铁骨朵一下就砸翻了一个泰山军军吏,尔后又单臂擒住了一人,更是直接将此人压在了马背上。 做完这些,陈登意气风发,带着江淮劲骑往己阵奔去。 与此同时,不远处此部的部将心里已经痛彻心扉,没想到一朝不慎,就让手下弟兄们损失惨重。 看到已经杀出去的贼骑,此部将大吼: “给我射!” 刚刚陈登他们突入进军阵内,他不能误伤到自家弟兄所以一直忍到现在。 当这名泰山军部将高吼下令后,他旗下的五十名长弓手弯腰、拉弓、引箭,随后五十支穿甲箭就宣泄到了对面。 彼时,江淮突骑已经撤出,刚要随陈登返回军阵。 突然一阵箭雨袭来,直接将最后面的六名劲骑给射翻在地,然后又是一轮,又是一轮,直直射了五轮,箭矢才停。 而这五轮箭矢的结果就是,江淮突骑又撂下了十条命。 这十人本已经脱离了弓箭的射程,但在看到后面的袍泽中箭倒地后,没有犹豫就冲回来要救。 谁想泰山军竟会一连射了五轮。 这些人连人带马直接被射成了刺猬,岂是一个惨字。 而奔行在最前的陈登当然看不见后面的惨状,他正带着俘虏和一众劲骑飞奔到阵前。 此时,陈登军团的前阵吏士们看着自家主帅披靡擒贼的英姿,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而当陈登擒获的那名泰山军吏士被吊放在旗杆上后,陈登军团的士气达到了顶点。 在那边,泰山军也义愤填膺,誓要用陈登军团的鲜血来洗刷刚刚的耻辱。 就这样,在双方激昂的战鼓中,两军步步相向,大战一触即发。 …… 半个时辰后,复立在战车上的陈登手心出汗,他问了边上的一个哨骑: “探到卞秉军团的位置了吗?” 那哨骑浑身大汗,整个军衣都湿了,他羞愧低头: “回郎君,仆连探十五里,并未见得卞秉军团。” 这会陈登强自冷静,他看着前方战场上那血流成河,淡淡回了句: “嗯,我再给你三骑,你再向东南探十里,有任何消息,飞马来报。” 哨骑实际上已经非常疲惫,但在抬头看了自家郎君伟岸的英姿,最后还是咬牙接过任务。 在那哨骑走后,兵车上一阵沉默,只有那前处的战场,满是哀嚎和悲鸣。 半天,车右的王修舔舐了一下干裂的嘴唇,安慰道: “主公,如今距离天黑还有一个时辰,纵然卞秉军团不至,这一仗也能打下去。” 但陈登没有回应,又问了一句: “咱们后面的臧霸靠过来了吗?” 王修闻言苦笑: “主公,还用再想吗?臧霸之徒本就是顺风而为,咱们打成这样,他如何敢来?” 陈登愣了一下,是啊,仗怎么就打成这样呢? 此时的陈登和之前那纵马冲阵傲气无双的湖海豪杰简直天差地别。 他完全被夺气了。 只因为这仗才打半个时辰,就已经太惨了。 他不清楚这是泰山军的真实实力,还是因为刚刚自己吊死其吏激怒了他们。 总之,刚刚那半个时辰,陈登有点懵。 双方还未交战,对面的泰山军就在二百步的距离连绵发射箭矢,等前军扛过这一波后,对面的步槊阵排阵而来,随后在距离十步不到的地方,对面又来了一顿投掷。 等两成远程打完,陈登的前阵实际上已经崩了。 原先布置在这里的是高承、董和二部,披甲率虽然不如泰山军,但直比汉军。 但就这么高披甲率下,两部也是损失惨重。 见前阵不支后,兵车上的陈登迅速让自己的核心武备,也就是陈勋、陈东两部支援上去。 之后就是惨烈的矛矟对线。 陈登军团一直在江淮作战,前线用的还是戈矛一类的长兵。他们并没有和泰山军作战的经验,所以在泰山军的丈八长的步槊攒刺下哀鸿遍野。 陈登军团配备的戈矛多长呢?九尺,也就是说只有泰山军攻击距离的一半。 再加上泰山军的前线吏士普遍身高都要比陈登军团的要高,所以更有臂展优势。 所以在第二轮攒刺中,陈登军团大输。 但作为陈氏恩养的核心部曲,这些江淮子弟自有其坚韧武勇,他们在交战后发现自己兵器弱了下风,索性就扔了戈矛,直接拿着短匕弯腰就钻入。 前线陈氏子弟的应对一开始确实有效。 一些泰山军步槊手因为肾上腺素分泌,整个人只看得到前,看不到下,所以不少就被陈氏子弟给砍断了脚腱,哀嚎倒地。 但很快这些钻入步槊阵的陈氏的噩梦就开始了。 随着有军吏发现对面的战术改变,当即就有人下令让第一排的步槊手们放下步槊,轮替到后方。 当沉重的步槊压在那些陈氏轻兵的身上时,这些人的性命就再不属于自己了。 一些稍微仁慈的,会用手弩结束他们的生命,而一些狠辣的,直接就从后面袍泽那里拿出一把把手戟投掷虐杀。 整个前线是血流成河,哀鸿遍野。 而这还没有结束,当泰山军完全击溃了陈登军团的防线后,一支有伍长以上的铁甲刀楯兵被各屯将迅速集结起来。 这些二十人左右的铁甲兵小队直接顺着崩溃的防线,直插陈登军后,他们是专门去斩首那些陈登军的将吏的。 于是,很快兵车上的陈登就看到自己的族叔陈勋的旗帜倒了,再过了片刻,他的儿子和几个侄子就背着一具无头尸体退到了陈登的兵车边。 望着那名一直支持自己的族叔的残尸,听着他几个子侄嚎啕哭泣,陈登满是悲伤。 他知道那几个族弟之所以如此,一方面确实是悲伤,但也有趁机从战场上退下来的心思。 但即便知道这些,他陈登又能苛责什么呢?族人们不欠他的,为了陈登的英雄气,人家父亲都战死了。 他能说什么? 于是,陈登就这样站在兵车上,静静地看着前面血腥搏杀。 而这一看,陈登倒看到了些振奋的。 他的另外一个部将陈东就打得很不错,此人并不是临浦陈氏子弟而是家生仆隶自由后赐的姓。 这人在广陵一带浪迹湖海,后来知道陈登用事,才返回家族帮衬。 在刚刚的战斗中,陈登军团一半的兵力都被投入其中,其中高承、董和二部折损过半,无力再战。随后陈勋覆军杀将,也溃退而去。 只有从右翼支援上去的陈东部却依然保持着战线。 之所以如此,就是因为他比陈勋多带了一个东西,那就是辎重车。 当看见泰山军如林的步槊后,陈东马上就意识到敌军的长柄要更长,所以在得了后续军令后,他连忙带着一批厢车支援了上去。 正是靠着以厢车为阵线,陈东部弥补了长柄武器的弱势,牢牢守住了防线。 但他守住完全没用,因为他的友军已经完全溃败了。 而恰恰是他的坚守,现在他反而有被包围的风险。 处在如此危如累卵的局面下,陈东已经保持着冷静,他非常清楚现在撤不得,他也坚信此战必胜。 因为只要看见后方兵车上陈登沉着冷静的风范,谁都会觉得他们援兵将近。 所以这个时候的陈东非常明白,他一定要守住前线阵地,这样才能将战场形势拖到后面。 而且他不信,对面的泰山军能一直保持这样凌厉的攻势。 于是,他令所部将厢车围成一圈,形成车阵,然后就牢牢钉在战场的正面,阻遏泰山军的攻势。 果然,随着陈东部以大车为阵,泰山军的攻势到底是被阻遏了。 直到他在阵内看到一名手持铁矛,披三层甲的武士出现在敌阵前,整个形势开始逆转了。 …… 还是兵车边,蒋钦犹豫着看了一眼车上的陈登,最后到底还是咬牙开口: “主公,前阵危机,我愿意带所部杀上去。” 但陈登摇了摇头,只回了一句: “还不是时候。” 这下子蒋钦在不耐了,他索性就跪在陈登脚下,动情道: “主公,请将节配授我,我愿意为主公殿后。主公可带着江淮劲骑向南突围,寻找臧霸部援兵。” 蒋钦这话实际上已经说得非常委婉了,都已经将溃退叫成求援兵了,还要这个江上汉子做到哪般? 但事实却是,陈登扭着头,怒视蒋钦: “你是让我做逃兵?想让我弃军而逃?” 陈登的眼神委实吓人,蒋钦硬着头皮回道: “主公,这仗打到现在难道还期冀什么吗?难道还觉得后面的臧霸会来救咱们?认清吧,英雄非是计一战胜负,只要主公能顺利回军,自有以后复仇的机会。但如果主公你陷在这里,弟兄们的死就毫无意义啊。” 最后,蒋钦悲戚道: “至少,至少请主公将弟兄们的死讯带给后方的家人吧!” 陈登闻听此话,忽然掩面痛哭,他为自己感到羞愧。 但即便如此,陈登依旧回道: “我不能撤,这兵也不能败。你觉得这援兵来不了,而我却觉得这援兵必至。” 说完,陈登赤着眼睛,讲道: “圣人者,睹始知终,见微知末。这本是不错,但却错在总有庸人自比为圣贤,见一二毫末就以为洞其末,尔后便做也不做了。但在我看来,未来不可见,终末不可知,唯有砥砺于当下,才能有始有终。” 简单来说,陈登就是告诉蒋钦,别和他说什么援兵不至。援兵来不来不是看臧霸的,而是要看他们自己的。只要他们这里坚持的打,臧霸必至。 因为他是臧霸,而不是寻常庸人。 就这样,蒋钦被陈登这番高度哲学的话给整懵了,他不明白陈登说的意思,但他看出了陈登的决心。 于是,就这样,又过去了半个时辰,他们看着那面代表着陈东的旗帜飘落。 这个时候,陈登军团已经折损一半兵马。 也是这个时候,南面的旷野上,在落日旁,一支高悬“臧”字大旗的军队逶迤开来。 臧霸竟然真的发援兵了。 陈登的话简单来说就是,有人觉得未来结果不好,所以就放弃了现在的坚持和努力,因为他们觉得见微知末。但实际上,结果不是注定的,他是你的过程所决定的。如果你对未来结果直接否定,那恭喜你,这样的坏结果出现肯定是必然的。而如果你赤诚关注当下的攻城,对结果好坏并不敢有太多的预期,这个时候结果就是量子态了。 所以,与其期待未来你以为的坏结果而放弃当下的努力,不如关注当下,好坏由他,我自做之。 第五百一十七章 千骑 第51八章 千骑 曹操实际上早已潜伏到了这片丘陵地的左近。 在疏林覆盖的丘陵峪口处,一支千人左右的骑兵人马衔枚,寂静无声。 难道泰山军没能探到曹操是因为他们这几日就潜伏在这里吗? 这倒不是,千余人马别说人吃马嚼,就是每日堆积的粪便都能闻风数里,何论潜藏呢? 曹操军之所以能隐蔽恰恰不是因为他们潜伏,而是在于他们不断移动。 实际上在泰山军的游奕四出的时候,他们并没有看见在他们的上空中有数只鹰隼盘旋。 而这就是曹操得以每每避开泰山军游奕的根本原因。 驯鹰并不是中原汉人所长,最早是匈奴人所用,而这类驯隼人是专属于匈奴王族的部众。 但之后匈奴先是两分,后根本地也被鲜卑人占据。这些过去隶属于王族的特殊技艺也开始流入到各草原王庭。 其中占据着广阔鲜卑山的东部鲜卑和乌桓人对这类人才则更有现实需求,因为鲜卑山内有着号为神鹰的海东青。 而曹操在平原津就从幽州突骑中遇到了两个这样的驯隼人,他们因为汉家征召入军,之后卢植大军在中人亭惨败,回家之路已被遮断,他们只能随着幽州突骑一起南下到了青州。 有了这些鹰隼之助,曹操南下之路如虎添翼。 自七月十日他收到荀彧的书信说历城丢了,他虽惊不慌,因为他觉得荀彧可以稳住后方。 果然在第二日,曹操就收到了荀彧的第二封书信,信中讲了他对后面局势的安排,说齐国一带的兵力正加速回援,让曹操依旧以前线战事为重。 但到了第三日,曹操就已经收不到来自南方的书信了,这个时候他明白东平陵一定出问题了。 当时曹操就准备撤军回援东平陵。 但撤军哪是那么容易的? 先不说对面的丁盛应该是收到了关羽的书信的原因,这几日的攻击彷佛换个人一样,猛打猛缠。 曹军和泰山军的防线早已犬牙交错,一旦曹操下令撤军,整个平原津防线必然全崩。 也正是这个原因,审配等平原将也不赞成曹操就这样一走了之。 曹操当然也不甘,他都已经走了九十九步,眼见着收揽平原士心在即,岂能功亏一篑? 所以曹操换了个法子,他从全军的骑军包括幽州突骑中,拣选了精骑一千,带六日粮,在一个夜晚连夜南下。 到第二日晚,曹操就纵马日行四百里,赶到了东平陵左近。 而当时东平陵外城已破,在一众骑将皆要请战的情况下,曹操力排众议选择不援,依旧游弋在东平陵北面。 甚至为了不被泰山军层出不穷的游奕给发现,曹操每每驻一地,专司人清理马粪。 甚至曹操也要自己亲手挖坑,好埋了他那胯下绝影的粪便。 不过你别说,宝马就是宝马,就连拉的屎也不臭。而人就不一样了,再美的人,拉的屎也是臭的。 随后曹操又靠着天上的鹰隼,提前灵活走位,就硬生生让他潜伏在附近五六日都没被发现。 但到今日也到了头了,他们随身携带的干粮已经吃完,如果今日再抓不住战机,那他们在野外也熬不下去了。 不过苍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他老曹抓住机会了。 敌军果然狡猾,不知道因何判断和选择撤离东平陵,还在撤退的过程中准备伏击北上的徐州军陈登部。 曹操并没见过陈登,但并不妨碍他认识此人。 陈氏作为公族子弟,如陈登的爷爷陈球、父亲陈珪皆名重京都。彼时陈珪为国死难,曹操还专门为陈珪写过悼文。 如今再看陈登英姿奋发,诸徐州军逡巡不前的时候,唯他独军向北,尽显江淮英豪气。 所以即便是如曹操这样骄傲的人,看到陈氏有子如此,也不得不羡慕的感叹一句: “生子当如陈元龙!” 而现在陈登就与那关羽部的伏兵战于前方的丘陵外,喊杀震天,连他这里的峪口都能听到。 而再和陈登一比,他那妻弟卞秉就是纯纯朽木。 先是带着万余大军却不能突破贼的一道防线,尔后与陈登相约共同出兵,却蛇鼠两端,做着消耗友军的打算。 这样做不是不行,但卞秉做的却太低级了,只会让曹操嫌恶。 此时曹操满脸胡茬,在野外多日的他早就狼狈不堪,但身形枯槁却不影响他此刻的亢奋。 他不断在这片土石上来回晃步,听着远处飘荡来的激烈战斗声,捏着马鞭的指头都发白了。 他突然感觉远处的战斗声比之前更激烈了,忙抬头去看峪口外,果然一英气骑吏飞奔而来。 来人正是曹纯。 曹纯来不及下马,曹操就已经奔来问道: “丘外来了谁的援军?” 曹纯忙喘了一口气,快速道: “是臧霸的?” 曹操疑惑道: “臧霸?不是关羽吗?” 曹操当然知道臧霸这个琅琊土贼,徐州的看门犬,他本以为这人不过就是草寇一流,没想到竟然会选择出兵援助陈登。 但曹纯带来的结果却并不是曹操想要的。 他在这里潜伏这么多日,吃了那么多苦,填了那么多马粪可不是就歼灭几个鱼腩杂将的。 就在曹操想的时候,曹纯已经跳下了战马,开口问道: “大兄,咱们要不要出兵。刚刚我远远觑了战场,那陈登完全不是对手啊,泰山贼参与伏击的一共两个校尉部,只出击了一校,就已经将陈登部击垮了,我担心后面就是有臧霸参战,怕也是打不过啊。” 曹操倒吸一口冷气,不相信道: “怕是不能吧,泰山军两个校尉部也就是四千战兵,而此前探得陈登部战兵就有五千,怎会这么不济?而那臧霸来了多少人?” 曹纯心里大概估摸了一下,出了个大概的数字: “怕得有四千多。” 曹操捂着额头,第一次认识到了这样一个可怕事实。 那就是泰山军竟然也有更强的。 他之前只和丁盛那贼拼杀过两次,所以片面认为泰山军的战力也就是这样。 的确是比他麾下战力高,但最多也就是和他最核心的虎步战力相仿。 但现在呢?那关羽部的两个校尉部就能匹敌两倍多的战兵,这是他完全没有预料到的。 到现在,曹操突然想到了关羽部的全称是: “泰山军左军元帅部。” 能为军之左,必然为全军之冠啊!原来人家早就告诉了自己。 于是现在就出现了这么一个问题了,那就是原先以丘外战场为诱饵引出关羽部的计划就不成立了。 是啊,人家两个校尉部就能应战,又何需再多的援兵?而关羽部不出现,那他曹操继续潜在这里也没了意义。 于是,曹操想了一下,果断下令: “出军上马,随我支援陈元龙!” 众骑将大声应喏,随后千骑卷平岗。 …… 还是在丘陵外的战场。 随着臧霸军突然出现在战场,泰山军和陈登军团吏士们的反应不一。 除了在一线继续奋力厮杀的,为全军预备的陈广还带着三个部留在后方,所以他率先看到了南面开来的臧霸部。 陈广心中一凝,却并不惊慌,他和郭默选择排阵而战自然就已经想好了这一情况。 敌有援兵,难道我就没有嘛? 于是,陈广令身边的信兵果断向着天空射发三支穿云箭矢。 尖锐的哨箭声刺破了天空,使得战场的陈登一阵惊疑,原本见到臧霸率军来源的喜悦也被冲淡了几分。 尔后,陈登眼睛一眯,就看到从前方的一道山峪口出现了一个黑团,随后这个黑团渐渐放大,很快就铺开在前面的山冈线上。 陈登身子一晃,双手将整个人都支撑在车轩上才勉力站着。 他看清了对面开过来的旗帜,上书“高”字,正是之前他一直寻找的高雅部。 他早就该想到,高雅部既然先他一步到此,那必然就在左近。 而就在陈登的心情急转直下的时候,他麾下的各部却截然相反。 由陈端、陈式两部组成的新的防线上,这些江淮兵自然是没有什么视野,他们和对面交缠在一起的郭默部一样,都是战场的瞎子。 但他们却可以听到后面的袍泽们那狂声欢呼。 只听他们纷纷大喊: “援兵已至!” 这短短的四个字,给了这些江淮子弟无穷的力量。事实上,他们也正是靠着这四个字才支撑到现在。 这一仗太苦了,真的太苦了。 陈登军团弱吗?不,恰恰相反,他们可以说是江淮地区最顶流的存在。 你说丹阳兵傲视东南,但陈登军团也不是与这些人比斗过,战而胜之。从成军到现在,一年多来,他们足食足兵,上受陈氏恩义,下结袍泽同契,可以说无论是战斗经验、物质装备、精神意志,都是足够的。 你再说陈登那二百骑吧,别看数量好像不多,却纵横江淮,硬生生搏出“江淮劲骑”的威名。 江淮地区不产马,陈氏能供养出这二百骑,可见费了多大的财力和资源。 但,但怎么这仗就打成这样了呢? 射不及敌远,刺不及敌长,即便贴身肉搏,对面却都是穿着甲装斗具的铁甲兵,而他们多是江淮特色的轻便皮甲。 甚至论及战斗意志和战斗技能他们也远远不如。 对面的贼兵可以远用弓矢、近用步槊,贴用刀剑,甚至一些人自己还有一些自己的斗具,总之每一个都是善战之老卒。 而如果以上只是兵的差距,那泰山军所展现出的基层战术则更是让陈登军感到绝望。 泰山军每以什为排,齐排而进,什将居外指挥。 一旦什将战死,立马就会有军吏替换,保持阵线的指挥。而如果整什崩溃,他们却并不会因此撤下,而是三三结阵,穿插进攻。 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解决战时指挥的问题的。同样都是吏士,为何他就会听另外一个平级的。 真是费解。 此外,一些江淮军吏也发现了双方为何在战斗持续性上差距会这么大。 实际上,打到现在,陈登军团至少已经出动了六个部,接近三千人。而对面到现在还是只出动了两千人不到,他们是如何这般耐战的呢? 原来双方的差距就是在对伤员的救助上。 陈登军团虽然选江淮敢战士成军,但无论是组织建设还是军法设计都是沿用汉军军制,并没有超过这个时代。 而这个时代的底色是什么?那就是人分三六九等,军中之重自然首当为各级军吏,所以一旦这些人受伤倒地,那其部下一半都要护着自家军吏撤回后方。 这就造成了这样一个结果。 每每汉军一个什将倒地,全什就至少有五名战兵护着什将撤回后方。 而泰山军呢?军中上下一律平等,什将和一线的吏士只有职责之分而无生命轻重之别。 什将受伤倒地,自有左伍长代职,其人也是后面的辅兵背着撤回后方。 而普遍吏士受伤倒地,先会由后方的袍泽拉回安全处,然后由后方的辅兵再驮回后方医治。 这两种的差距在哪里呢? 泰山军的什将非常贼,他们手中的手弩专门射击汉军前线的军吏,还伤而不杀。所以江淮兵前线往往只是减员一二人,他一个什的战兵都要撤回。 而泰山军呢?能做到一排死上六七个,还能保持进攻态势。 所以就造成了这样的结果: 那就是即便江淮兵众,也锐而敢死,但却不耐战。 可以说,如泰山军这样高的武力利用效率,为世之罕有。 其实无论是人还是势力都是具有持续成长性的,但过往在河北与泰山军鏖战的汉军不是被歼灭了,就是被俘虏了。 而青徐一带的汉兵压根没有和泰山军进行过如此高强度的战斗,所以自然谈不上从失败经验中吸取。 而现在陈登的江淮兵就有了,如果他们能从这一战活下去,那毫无疑问,一支更加强悍的江淮军团将屹立在东南,势必对东南格局形成深远影响。 但前提是,他们的能活! 此为冷兵器军争之秘,也就是为何一支军队伤亡三分之一就会崩溃的本质原因。 在战时,如果不能处理好救援伤员的人力分配问题,那就不要提韧性。 第五百一十八章 乞活 第519章 乞活 琅琊军已经赶到了这处厮杀场的边缘。 臧霸立在马上,借着落日的余晖不断打量着战场的形势。 之前他还离得远,只听声音就知道打得甚是激烈,但真的赶到了,设身处地于这里,才能知道这一战到底有多惨烈。 他见一将被四面包围,最终决死在车营。他也见一将手持环首刀,跳荡进泰山军的阵内突击,但不一会就肢体俱碎,残破一地。 周边的一众琅琊将们皆瞅着臧霸,他们心情复杂,既恨不得立即冲入泰山军敌阵中,将那些徐州好汉子们给救出,又为泰山军之战力所恐惧。 不少人,吐着唾沫,局促不安。 是的,琅琊将们到现在还没能走出去。 而众将的种种神色被臧霸看得分明,也让他更坚定了自己之前的决定。 那就是,这一仗必然要打,不然他们琅琊兵永远都只能是青徐的二流。 如果说出战前,臧霸还想着捡便宜的心思,那么到现在他那封藏的豪迈之心已经被激发出来了。 他臧霸也曾是这般,提兵万众,就是敌再强,狭路相逢也是和他们战个死。 但做贼寇做久了,这人就真的以为自己只是个贼寇了。 既然手下们到现在还惧怕泰山军,那他就偏要在这里和泰山军堂堂正正的打一仗。 而且臧霸选择的这个时机也颇为巧妙。 他只是在边缘一看,就已经发现了泰山军现在也是强弩之末。首先他们已经和陈登军鏖战了近两个时辰,无论体能还是战力都已经衰竭。另外就是他们人少,即便臧霸已经看到又有一支泰山军赶了过来,他们还是处于人数的绝对劣势。 臧霸征战数年,其势力囊括琅琊、北海、东莱,有众十万,而他这次拣选的四千都是随他多年的老卒,人众战强,这一战必然要打,打掉众人的恐惧。 于是,臧霸举起手中的铁刃,高呼: “沧海横流,正值英雄奋起,诸弟兄是否愿随臧某再试一试泰山贼的刀锋?” 臧霸早已在琅琊众心中树立起无上的威信,此时他一言,当比千人说,众人心中振奋,皆高举兵刃高呼: “愿随魁再战。” 其中有当年之战牺牲者的子侄,这会更是怒吼: “复仇!” “复仇!” 臧霸眼神一赤,亦是高呼: “复仇!” 于是,在臧霸的带领下琅琊众挺兵冲锋。 他们也没有什么阵型,还是按照各八部的编制一股脑冲上去。其中臧霸冲在最前,后面八部将随后,皆是身先士卒。 身先士卒既是这些琅琊贼的风格,也是他们权力的基础。 正如臧霸的父亲临终前对臧霸说的那样: “要做咱们琅琊众的魁,首先就必须是一个战士,是能亲自率领弟兄们冲锋陷阵,赢得荣誉的勇士。如果你将兵权交给了外人或者小姓,你的权力就是假的。因为如我们琅琊众这些山寮只会为自己考虑,他们只要发财、有权、过上好日子,其他别无追求。所以你必须责无旁贷,为众人典范。” 正是牢记着父亲的遗言,臧霸每战皆当先,他自己也认为,如他这样的人,归宿就是要灭消灭敌人,要么让敌人投降,要么就是他自己战死沙场。 所以,做一众彪悍琅琊贼的魁是危险的,但这份危险也正给予了他们绝强的战斗意志。 这一次他们要和泰山军再决雌雄。 …… 高雅披着重甲呼哧呼哧的奔走着,在他后面的是已经穿戴齐整的八百人甲兵,皆是在后方完成了换装。 又奔了一会,高雅再忍不住骂了句: “辣娘,这仗怎么打成这样了?” 这整个就是添油啊,敌军援兵来,他这边再上,整个就是打死仗,排队厮杀。 可问题是,高雅他们的状态也并不理想。 此前高雅就已经作为南面防线的主力支撑了数日,今天又为了调动汉兵追击奔行良久,体能也不是很充分。 所以当高雅带着八百甲兵上来的时候,并没有第一时间投入战场,而是在东北面旷野上暂时休息。 也是在这个空,高雅对整个战场形势有了大致的判断。 现在臧霸的琅琊兵已经出击,而且直接就代替了陈登军团,作为主力攻击正面。 而得了臧霸支援的陈登军团也趁机撤到后方修整,并试图重新编阵。 不过这并不是一时半刻能做到的,此前溃退的四个部中,大量基层军吏被泰山军射杀,此时即便还有余兵但已经丧失了再组织的能力。 而与此同时,将正面战场换防给臧霸后,高雅看见陈登的大纛兵车已经转到了西面,那里是陈广部顶上去的防线。 另外在后方被重新集结起来的陈登部残兵正源源不断开上东面,也就是如今现在高雅所在的这个位置。 所以现在形势非常明朗了,那就是敌军想用有生力量尽快击溃己方的疲兵,而让陈登部作为狙击部队,阻遏左右两翼泰山军的援兵。 明白敌军意图后,高雅迅速做出判断,那就是必须先对臧霸之军进行打击,既然一个拳头先伸了过来,那就锤碎它。 而首先的,那就是先碾碎陈登军的那些江淮杂兵。 于是,高雅下了第一个军令: “全军饮三口蜜水。” 八百甲士闻令摘下腰间的葫芦,小口抿了三下。 一会要高强度运动,所以先喝蜜水储备体能,因为后面战得激烈了就没时间喝了。 而另外一方面,他们又不能多喝。因为喝多了再体能运动就会打水嗝。 寻常打嗝没事,在战场打,那就是把命留给人家。 这就是泰山军的细腻。 他们的章法从久战中总结,一点一滴的改造着军队上下,造就了这样一支远超时代的军团。 完成准备后,高雅抽出双刀,一步踏出: “杀!” 众甲兵齐齐踏出一步: “杀!” 随后由高雅率先吟唱战歌: “起刀兵,换太平,直叫天下复清明!” 众甲兵皆吟唱: “起刀兵,换太平,直叫天下复清明!” 直到最后,这片战场的所有泰山军吏士们都高呼: “起刀兵,换太平,直叫天下复清明!” 一时间,天地失色。 而那些还自悍勇拼杀的琅琊贼们不少人都心中一紧,被唤醒了那被支配的恐惧。 有不少人当即就丢下了兵刃做了逃兵,最后被后面的自家弟兄们杀死。 这些人是这几年的新锐,他们在杀死这些逃兵时,还往他们的尸首唾弃: “伱们这些人也配称弟兄?魁在前面拼杀,你们凭什么逃命。” 说完不解恨,直接将这些尸体剁成了碎块。 这些年轻的琅琊贼自然不知道这军歌有什么厉害的,也不知道唱着这首军歌,泰山军打败了多少天骄豪杰。 他们这些人初生牛犊不怕虎,眼里只有那冲杀在最前的魁。 这些人还不知道的是,随着东面的高雅部唱完军歌,他们的速度越来越快,继而直接砸在了东面侧翼的陈登军阵上。 本就被泰山军打的溃不成军的陈登惨军直接就被杀的哭爹喊娘。 他们看着浑身铁甲的铁兵一步步压上,用手中的重斧、重刀、骨朵肆意屠杀着自己的袍泽,心里如坠冰窖,他们用江淮话哭喊: “没的命了!” 但高雅的铁甲兵们根本无动于衷,渐渐散开了阵型,将自己的打击面撒得更大。 他们以一个非常稳定的频率操持兵械,使自己的体能消耗保持在一个稳定的节奏上。 这当然需要长时间专业的训练。 实际上高雅手上的这支铁甲兵正是关羽中军帐下的。他们的训练也和其他营的吏士不同,其他营吏士会习阵、练五兵。 而这支破阵铁甲兵却只练一个,那就是配重拉练。对于他们来说,只有体能和爆发是他们要追求的。 而当这些健硕强壮的铁甲兵浑身披着铁甲,持重武器突入到敌阵后,一切技艺都是次要的,只有体能才是唯一。 当越来越多的袍泽死在泰山军刀刃下的时候,当越来越悲鸣的乞活哀求得不到丝毫回应的时候,这些来自江淮地区的陈登部下们激发起了逆反心。 哀嚎声换成了叫骂,这些江淮地区独有的嚣骂深刻反映了这片土地上的人民的悍勇,他们操着: “辣死你亲娘娘,和这帮侉子拼了。” 又如: “小毕扬的咧,要额的命,额先辣死你。” 就这样,他们骨血里的悍勇被完全激发出来。 千年前,他们能以徐蛮之属屡创中原的周人,给这些自命不凡的中原人一点蛮夷的震撼。在千年以后,这片江淮夹甸地区的蛮子依旧为天下精兵,他们无数次肩负起华夏文明的最后防线,阻击着来自北方的胡人。 而在这里,这些依旧骨血里流淌着桀骜、粗犷的江北人,第一次在泰山军面前展现了什么是死不旋踵。 他们三两个就嗷呼着冲了上来,直接抱着一个泰山军铁甲就扭倒在地上,即便有人已经被刀捅进了腹腔,但依旧死死拽着,给袍泽提供反击的机会。 人求死都有其因,或因大义,或有不得已的利益,而这些江淮人决死却不是这样,他们乞活不得,就是求死,就是图一口气。 热血上头,即便再敌强我弱,也不过一生一死。 渐渐的,泰山军的铁甲兵们越来越感受到压力,不时就有人被拽翻在地,随后被各种搠死。 于是,正冲杀在最前线的高雅果断让边上吏士吹号,重新结阵。 就这样,在悠扬的号角声中,散落在战场附近的铁甲兵三三两两的重新结阵,他们以高雅为核心,结成一个方阵。 这个方阵正面长,纵深窄,为的就是能形成一个较长的打击面。 而在泰山军结阵的过程中,对面的江淮兵试图继续发动进攻,但皆被等待的铁甲兵击得肝脑涂地。 等到泰山军再次结阵而行后,陈登在右翼的残兵终于崩溃了。 他们呼啸着就从隔壁友军琅琊军的阵地上飞奔,将琅琊众的防线也搅乱了。 但这些人的顽强抵抗倒真的起效了。 相比于右翼战场高雅的高歌猛进,正面狙击的郭默却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在接连击溃陈登军团大部后,郭默所部实际上已经是强弩之末。 但谁知道就距离大胜只有临门一脚的时候,敌方的援军来了,还专门就顶替上来轮攻自己。 在这样高强度的大战中,郭默部的伤亡越来越大,但现在整个防线都摇摇欲坠。 甚至郭默都已经杀得两眼通红,双膀子都抬不动那支铁矛了。但就是这样,他还咬牙坚持,一直等到臧霸突然就冲到了他的面前。 郭默只是一击就将臧霸击落下马,然后臧霸边上的扈兵发了疯一样反扑过来,将臧霸救到了后面。 郭默手下的悍将高素早已手腕流血,但见到敌军大将落马还是疯狂突进,只是到底还是被对面救走了臧霸。 而另外一个骁将,也是郭默的侄子郭从不甘心,直接脱离了队伍,握着刀就要追杀,却被已经苏醒过来的臧霸一手摔在了地上,随后被后面的琅琊贼用巨斧杂碎了脑袋。 见自己侄子惨死,本就已经虚耗甚多的郭默大叫一声,随后栽倒在地。 而另外一边,险死逃生的臧霸缩到了阵内,开始调度琅琊兵开始围攻郭默剩下的部队。 此时整个战场都因为天色渐晚而越发混乱,也越来我中有你,你中有我,犬牙交错。 时不时就有人远看是袍泽,到当面才发现是仇敌,随后又是一阵血杀。 杀到这个程度,无论是泰山军还是琅琊众、江淮兵都已经到了极限,都咬着自己最后一口气,苦苦死撑。 直到这个时候,从北面和东北两个方向传来的激烈的马蹄声,这才打破了这份鏖战。 此时,无论是战场的哪一方都在期望这一次来的要是自己的援兵的。 而结果是,来的有两支骑队。 一队自北方来,高举“关”字大旗;一队自东北而来,高举“曹”字大旗。 他们从两个方向分别驰来,也都看到对方。 但这个时候,谁都不敢再动。 直到天色越来越黑,厮杀声也越来越淡。 这一场在泰山外围丘陵地的大战终于落下帷幕。 作为一个广域概念上的江淮人,我对于家乡人的看法就是如我笔下一般,就两个字“使气”。 为了气可以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为了气可以什么事想都不想就做出。 毕竟作为一个历代出精兵的地方必然民风彪悍,好勇斗狠,好像生活在这里的底色就是谩骂和暴力。 但只有离开家乡后,又每每回家后,你才能感受到这里的粗粝是那么的有生命力,那是一种比一切精致都更能有感染力,更能代表生活面貌的真实。 第五百一十九章 辽东 第520章 辽东 对于济南西丘陵之战的评价,即便是参与此战的双方都可能过分低估了。 实际上,此战却是泰山军在中原地区战事的一次转变。 此前,张冲从整天战局的考虑,一直将泰山地区和鲁中南地区作为探入中原腹地的抓手,为此他专门将军中重将关羽调配到了此处。 而在这一年中,关羽也的确完成了张冲的期许,在经营鲁中南根据地的同时,不断对徐州、青州发动进攻,先后大败徐州陶谦、齐国黄巾、同时还开辟了胶东地区的根据地。 但随着整个天下形势的转变,关羽作为突出部的压力开始越来越大。 过去,汉室中枢倾轧,各地方太守自然谨守各境就行,对于并不主动攻击自己的泰山军也是听之任之。 但随着天下分裂,各州各郡皆崛起新的势力雄主,他们本就是有一番雄志壮志的,重新整合当地力量后自然不再如过去汉家太守那么偏安,开始展现出非常强的攻击性。 而在这个过程中,横亘在大河以北休养生息的泰山军就像屋子里的大象,如何都忽略不了。 他们为了抗衡泰山军之后的暴风攻击,必然会如历史上抗击暴秦那样合纵,而这一次济南西丘陵之战,也包括之前的平原津大战就是这一逻辑的结果。 在感受着泰山军的压力,不只是青州内部开始整合,甚至青徐之间也俨然有了某种默契。 当然这种大环境的转变,包括张冲在内的一众泰山军高层都是能预见的,也有着相应的应对。 但具体到麾下的左军和前军元帅部两部先后发起的两次大战来看,目前泰山军存在的问题不容小看。 先是丁盛军团对于青州方面的诸势力没有足够重视,他们自认为平原军一方都是败兵之将,就视其为鱼腩。 先是在冲突开始之时没有果断集结大兵出击,之后激烈后又未能与更东面的关羽部配合,造成自己独自面对曹、审两方的大兵团围攻。 而关羽部在整体战略战术上都没有任何问题,但这一战中也有几次没料到。 第一个没料到就是原先温吞的青州局势会因为他主动进攻东平陵而继续沸腾,使得原先南方的卞秉能组织起足够数量的部队前来支援。 还有一个没料到,就是他没想到徐州方面能如此快速的做出北上支援曹操的行动。很显然,关羽低估了青徐豪强们那一体抗击泰山军的决心。 最后一个没料到的,那就是青徐之地俊彦何其多哉。 先是有临浦陈登,豪迈奋发,后有琅琊臧霸,果敢死战。 当然,最让关羽没料到的,那就是那个曹操竟然这般会用兵。 在平原津、丘陵地两次大战中,这个曹操充分展现了其用兵天马行空,作战多谋善断的风格。 这一次对面是和他关羽想到了一起,一同出了伏兵,如果关羽这次再来迟一步,那他的两个校尉部主力都将受到毁灭性的打击。 真要发生这样的情况,那泰山军在鲁中南的整个局面都要崩塌了。 七月十四日,随着夜幕的降临,泰山军和青徐联军纷纷克制的撤出战场。 最后,关羽撤回到了历城,并将张南表为济南太守,使其驻扎在此,为侧翼门户。 而曹操看着关羽有序撤退后,也没有进一步追击。 因为和泰山军比起来,曹操在这一战的损失更为巨大。 先是丢了历城,使青州的西面门户洞开,又损失了数名众将,其中自己的一个堂弟都死在了关羽的兵锋下。 而像其他的部队的损失,丁口的损失,东平陵被催破的损失就更不用提了。 但好在这一次曹操也不是输家,因为正是凭借着平原津的一战,他完成了对整个青州的鲸吞。 此战中,北海士豪献土投效,平原文武也认同了曹操的能力,马首是瞻。如今,曹操从只有济南一郡,只半年不到就占领了青州五个郡国,只余下最偏僻的东莱。 如此,他已经完成了荀彧所献的囚中对之前步,下一步就可以鹰杨徐州了。 只是青徐一体是靠武力征服还是结盟,目前并不一定。 如果没有陈登、臧霸的血战证明了徐州军的荣誉,可能这一次曹操缓和过来后就会将目光对准徐州。 但现在徐州有了陈登和臧霸,这一切就又未知了。 那这一次陈登和臧霸是输家吗? 怕也不是,尽管这一战,陈登的江淮兵好像损失并不小,但他却收获了和泰山军作战的第一手经验。 有了鲜活的教训后,这一次陈登对自己以及对泰山军的战力就有更清晰的认识,也能针对性的改进。 而且陈登收获的并不仅是如此,他更收获了名。 徐州作为东方大州,州内俊彦何止车载斗量?更不用说现在的扬州也无雄主,那些有志于四方者,皆从这一战看出了陈登为崭新势力的可能。 相比于一众徐州将的逡巡保守,陈登的锐意进取,就如朝日东升一样吸引着州内的进取派,相信随着陈登回到徐州,他的实力必然会再上一层楼。 而和陈登不同,臧霸可能获得的并不多。 他既不是第一个北上的,所以名和他无关。他也不如后面坐战的友军一样,那些人此战一点损失也没。 所以臧霸好像特别尴尬,就是该付出的都付出了,但好像一件收获都没有。 但实则并不然,至少有一点臧霸是获得的。 那就是经此一战后,他麾下的琅琊众多少都从泰山军的阴影中走出来了。只是这一点,臧霸就认为值得。 所以这一战,好像谁都没有赢,也没有输。 但泰山军却多少输了点未来。 这一次大战,他们没能将青州的新兴势力给消灭在萌芽中,并让他们在战火中成长了起来。 那下一次泰山军再想要攻略青州,就会加倍困难。 其实这也是此前政事堂的看法,那就是不动则已,动就要雷霆万钧。但可惜,事与愿违,将之打成了一个呆仗。 当时人可能并不会多说,但日后的那些史学家们多有指责此战泰山军失利的背后,是张冲对东南局势的漠视。 从七月初的冲突爆发到七月中旬两方罢兵,张冲既没有给予前线足够的指示,也没有提供足够的援兵,好像整个邺城都对平原津这一仗毫不关心。 这种指责当然有其合理性,但却并不客观。 实际上,当丁盛的军报不断送交邺城的时候,张冲就已经对此战高度重视,甚至一度为之开过三次枢密、门下的联席议事。 但就在丁盛战不利,请求援兵的消息传到邺城的时候,两条消息也突然一南一北送到了邺城。 这北面的是,以辽西、辽东、玄菟郡、乐浪郡的汉家残余势力联合了部分鲜卑山一带的鲜卑部落,趁着山海道退潮,袭击了右北平诸地。 这支联合军显然是以幽州流亡士族以及关外的北虏归化军将,裹挟了汉家在此地的军镇,再结合本地土豪而形成的又一个集团。 这个集团自建立一开始就是旨在消灭泰山军。 和一般人所理解的有国界线的疆域不同,汉室在北面的疆域往往是变化无常的。它总是受制于汉室和鲜卑的实力对抗的结果。 汉室兴胜的时候,汉家在北面的疆域就可以拓展到松辽平原一带,也就是燕北长城以北的地区。 燕北长城是战国时期燕人向燕山以东开拓的结果。 彼时,为了缓解赵国和齐国的压力,燕人向着燕山以东,也就是现在辽东半岛的位置开始开拓。 在这片地区,有一块广阔的平原,叫辽河平原。 其北面为松辽平原,西面是日后蒙古人占据的蒙古高原,南面是渤海、东面则为日后的朝鲜半岛。 同时,在地理上,辽河平原还有三条巨大的山脉给遮护着。 在它的西北面,也就是它和蒙古高原交界的地区就是鲜卑山,也是日后的大兴安岭;在它的西南面,则是庞大的燕山;而在它的东面,则是绵绵长白山。 可以说,辽河平原就是燕山之外的一块独立的地理单元,无论哪个民族据此,都能割据一方。 而万幸,燕人率先进入到了这里,并开始经营这片地区。 之后秦汉一统,依旧占据着这片平原成为此地主人。 但当年的燕人也发现了,这片地区的威胁更多的是来自更北方的渔猎民族,这些东胡人、肃慎人,往往会在秋天南下袭击汉人的耕作区,以获得足够的粮食来过冬。 所以当年的燕人就依托鲜卑山和长白山,在中间修建了一条东西走向的长城,专门抵御松辽平原的胡人南下。 而这一长城就成了农耕势力和渔猎势力的分割线。即便是当年武功赫赫的汉武帝在击破卫氏朝鲜后,也并没有再向北开拓,依旧维持着现在的势力范围。 因为大自然的严酷寒冷总是比个别人类的雄心壮志要更为有力量。 而现在这片辽东地区,就是汉家在燕山以东的汉四郡。 但即便汉家占据这片地区已经数百年了,但依旧不要高估中央对这片地区的掌控力度。 在更多的时候,汉室对这里普遍采用着羁縻的行政措施,只是到了日后鲜卑兴起,为了抵御鲜卑人顺着鲜卑山和此地的乌桓人勾连,汉家才在这里设置了辽东属国,开始直接管辖境内的乌桓人。 之后的百余年里,汉家在这片地区和鲜卑人反复厮杀争夺,并最终以汉人的胜利告终。 其中无数汉人将星就是从这片地区成长起来的,如已经死在中人亭大战的公孙瓒就是在辽东属国长史的位置上扶摇直上的。 而为了维持这条燕北长城防线,汉家在这里构筑了完整的烽燧警戒系统,每燧相各五里,每燧有兵十人。 而在这些烽燧防线后的就是汉人的屯垦区,因有辽河的滋润,这片地区即便一年一熟,但依旧能养兵数万。 而这些屯垦区就为这些烽燧源源不断的提供着兵源和物资。 换句话说,只是靠着辽河流域一地的平原,此地就能完全供养这条北面防线,这就大大减轻了中央的负担。 只是到现在,随着汉室崩塌,幽冀一带的汉家政权开始全面瓦解,如今的辽东地区也越发成为一座孤岛。 那些不被泰山军所容者,除了南下青州的,剩下的全部都从燕山山脉的通道流入进了辽东地区。 这些人为辽东地区带来人口、财富和文化的同时,在政治上越来越反泰山军。而且因为这一集团内大量的北胡军将的存在,他们与当地的鲜卑人、乌桓人的关系开始发生了转变。 在过去,长城以北为引弓之国,受命单于。在长城以内,冠带之室,汉家制之。 但现在,辽东四郡这片土地上却开始出现了某种胡汉合流,而这次行动就是这一趋势的表现。 而张冲也正是看出了这一趋势的转变,才不得不将大部分的精力用在辽东地区。 因为这件事的后果非常恐怖。 且不说日后历史的最大变量就是来自东北地区的鲜卑人,就只说现在,以胡人之武力,配以汉人之制度,如不重视,这一地区很快就能形成一个威胁泰山军后方的绝强武力集团。 更不用说,随着汉家技术在胡人中的传递,那就必会使得整个北面的胡人实力得到飞速的提升,这将会给泰山军在北疆的防线带来超乎想象的压力。 到时候中原之地的袁绍或者曹操在整合了各方后,再和北面的胡人南北夹击,河北就真的成了泰山军的死地了。 所以在丁盛军团和关羽军团在青州鏖战的时候,张冲就和度满等一众门下反复商议,最终决定趁着辽东地区的势力还未成型,先行击破,以赢得泰山军在外部形势的安全。 只是这半月来,因为青州战事的存在一定程度上消耗着邺城的资源和精力,才将这事停留在准备中。 直到东南面终于送来两方罢兵的军报回来,东征辽东之军略终于成行。 这一次,泰山军这一架战争机器,终于再次转动起来。 睥睨之眼,目视辽东。 在古代,农耕文明在北面开拓的最极限就是大凌河以北,再往北根本没办法留住人。只有有了现代科技的加成,东北地区才得到了发展。 第五百二十章 铜雀 第521章 铜雀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邺城铜雀台。 刚从刘茜寝宫出去后,张冲就来到了这里。 距离铜雀台落成已经两年了,这里也成了泰山军驻军、演武、祭祀的场所,其巍巍高,自彰显着大太的威仪。 但凄冷寒夜中,张冲披着大氅,登高望远却有如履薄冰之感。 如今张冲年有二十四,他来的时候还只有十七岁,如今一晃就是七年过去了。 此时的他也如这个时代的人一样,颔下蓄着胡须,行为做派完全看不出一丝后世人的样子。 不仅如此,此时的他为北地之主,千万人之首,一举一动都对天下造成举足轻重的影响,让人畏惧。 所以即便他为了显示一切如故,依旧穿着当年砥砺奋斗时穿的麻衣素履,却依旧没什么变化。 甚至当这身麻衣素履在周遭一众华贵锦绣的映衬下反而又彰显了某份无上的权力。 因为只有最高权力者才能不假束缚,随心所欲,而其他人即便再富贵,但依旧要被上下尊卑的规则所规训。 所以,张冲从周遭人中只看到了尊崇,再无过去那种兄弟把臂言欢的亲近。 他成了神祇,而不是一个兄长。 张冲当然明白,在任何时代做出他这般基业者,皆会被神圣化。这根本不是他能改变的。 所以,有时候张冲都可能会恍惚,觉得自己在后世的经历是不是就是一场梦罢了。 他就如一滴朱滴溶于这个时代,一下子就被同化了。 他似乎不断去改变,但好像世界总会继续保持着既有的惯性。 张冲有时候会自问,他到底给这个世界带来了什么? 是让一群人变得更好了,还是让这个世界的死亡变得更多了? 而每每问到最后,张冲给自己的答案总是那一个: “我给这个世界带来了一条从未有过的道路。” 也许只有这份最后的理想成了张冲最后的坚守,让他不在周遭的歌功颂德中堕落沉迷。 是啊,保持住赤诚之心实在是太难了。 在艰难困厄中他可以,在转战天下中他也可以,因为他看到满地绝望,所以能坚定下来。 但现在呢?如果他已经看不见悲惨了呢?他还能相信吗? 就如此刻,即便他只是临时起意来这铜雀台看看,就已经是前呼后拥。 只从他这里往下看,那连绵数百级的陛阶上,站满了翎羽铁甲,寒光照在他们的甲衣上,满是肃杀。 而张冲不用往回看,就知道在他的背后,又有各种高冠巍峨之徒、青紫绶印之辈,他们皆是太极殿之行走,为张冲出谋划策者。 所以到了张冲现在的地方,他无论从哪里看,都已经看不见这个世界的真实,因为总会有人为他妆点。 而即便他张冲真的微服私访民间,也看到了所谓的真实面貌,他也会暗想这一切是否是被设计的,然后别有所图。 总之,此时的张冲已经再难靠看见去相信了。 所以如果说那份信念在过去是因为看见悲惨所以坚信,那么到现在,张冲只能因为相信所以依旧坚信。 也正是如此,张冲现在的所思所考难免就有点超于一众泰山军高层。 就比如这一次东伐辽东之事就是他力排众议的结果。 本来在随着北面来信的同时,南方的豫州也送来了一份军报,是讲已经占据汝南、颍川、陈国、沛国大部的袁绍,境内突然掀起了一场黄巾起义。 是的,没错,黄巾起义再一次在豫州境内爆发了。 当时这些教徒就向同为太平道嫡传的泰山军求兵,多次向驻守在河济一带的黑夫请求一起夹击袁绍。 黑夫不能断,忙将情况上书给了邺城。 而在当时,包括度满在内的一众门下及枢密,皆没将北面的事情看得多重。 因为这种袭扰关内的举动,在本朝可谓俯拾皆是,虽然不舒服,但也就是癣疥之患。 如果有什么不同,那也就是过去是乌桓人入寇变成了现在胡汉一起联合入寇,没什么大不了的。 而和这个相比,南方的袁绍就是一个腹心之患。 此君果然不愧是现在袁氏仅存族人中能力最强者,即便是被洛阳朝庭通缉的情况下都能一跃而起,真真是了不得。 所以当时度满等人就将青州的曹操、豫州的袁绍作为泰山军进军中原的最大敌人,并认为这两方一旦出现联合,那就是他们泰山军外部最大的敌患。 而就在这些人高度重视豫州境内的黄巾起事时,张冲却出人意料的重视着辽东这么一个偏僻的角落,甚至为此接连开了三次门下和枢密的联席军议。 这就让一众大臣们不解了,难道王上就看不见中原敌对势力联合的趋势吗? 原先为了深固根本也就算了,但现在随着夏耕已经结束,河北已经有了足够的民力来发动一场军事行动。 这个时候不先支援豫州黄巾,打击袁绍,却先去伐辽东? 于是,他们不理解张冲的这个决断。 而除了张冲这些核心智库、武力不理解外,就连底层的黔首百姓们也不理解。 最近,飞军内卫上报给张冲一首歌谣,内容是: “我兄征河北,毙死青山下。今我通沟渠,又困人公堤。方今天下乱,唯我河北宁。舍家去辽东,此身无可保。舍我一顷地,便要三代报。悲损门内妻,望断吾家老。生儿诚不孝,添为异乡鬼。请家祭白皤,引我孤魂回。” 当时董昭送张冲此歌谣的时候,就说这定然是河北境内潜伏的豪强余孽怨望所作,说他必会查明。 张冲当然不怀疑董昭的判断,因为这样的歌谣只有那些世家子弟才能作出。但他更看到的是这首歌谣之所以能传播的如此迅速,却恰恰反应了某种民意。 换句话说,这歌谣的编造者敏锐的看出了河北黔首现在心境的一个转变,那就恩薄怨积。 就如歌谣说讲的,泰山军是给了他们一份传宗接代的基业,但这份基业的代价太重了。 兄长刚刚战死,弟弟就被拉去挖沟渠。而现在又听说朝庭要去打苦寒的辽东,那就更是有死无生了。 现在天气越来越冷,就连河北都能感受到比过去要更冷了,而现在莫名其妙去打更北方的辽东,那不是更冷? 虽然现在出征是在夏末,但谁知道冬天前能不能打完?所以,百姓有怨气是很正常的。 而张冲也明白这种趋势转变的背后,是家国二元的矛盾。 对于张冲那个时代的人来说,家国往往都是一致的。正如那句:“没有国,哪有家。”所说的,现代是一种家国同构的社会。 但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却完全不是这样。家是家、国是国,有时候一致,但往往大部分时候是矛盾的。 就以河北黔首来说,他们守卫乡梓责无旁贷,因为这里就是他们的家。但去辽东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而且这种矛盾随着汉室崩塌后,将会越来越严重。 各地黔首都是因各地强人的保护而存活,所以各州强人就对治下民有恩,而这种恩义一长,那各地黔首就只见其主,不见天下。 如此,人心一散,这天下自然各为其主。 比如说青州的曹操就是这样。 曹操没来之前,青州生民离乱,惨遭兵灾。但是曹操平定了其他诸侯,稳定了青州的局势,为百姓提供了生产生活的环境。 那原先该死在兵乱中的百姓,自然对曹操感恩戴德,因为是他活了自己。 而这个时候泰山军再进攻青州,那面对的阻力就特别大,因为曹操已经得青州之民心,各地百姓皆认其主,自然拼命。 到那个时候,即便你泰山军出自青州,和青州人的渊源很深,但大伙依然视你为敌。 所以,这也是诸多门下劝谏张冲尽快平定天下的原因。 因为越往后,人心安定下,不仅各地越来越难打,就连河北人都不大愿意为泰山军卖命。 道理很简单?分裂下去不好吗?统一了对我们河北人有什么好处? 你上面说要给天下一个公道,那总不能是让他们河北人流干了血,给什么青州人、兖州人公道吧。 这不符合天理人情。 所以,无论是上面那首歌谣还是关羽在青州的作战,都越来越反应了天下的某种离心趋势。 如果,泰山军真的不能尽快得天下,那春秋战国的那种分裂景象将会再现。 正是有此担忧,泰山军的诸多门下才如此紧张。 他们不想张冲一意孤行,坏了现在的大好局面。但长久以来张冲的正确和权威,又使得他们不敢坚持。 所以,伐辽东之准备就这样在别扭中开始着。 也正是核心弟兄们,治下百姓的双重不理解,才使得张冲这样坚毅的人都出现了某种彷徨。 这也是他深夜登铜雀台的原因。 他要在最安静的地方,好好想想,伐辽东到底是不是正确的。 首先对于辽东出现的某种胡汉合流的趋势,张冲比如今全天下所有人都更知道其威力。 因为自古来说,东北就是一个孕育胡汉合流政权的沃土。 张冲当然理解现在如度满、何夔、诸葛珪等人漠视辽东的原因,毕竟从古至今,只闻北国惊弦,未听说东北雪原有匹马入中原之举。 即便强如乌桓人,不也是汉人的狗?为汉人驱驰? 所以自古以来,中原人都不将注意力放在东北,对于那里有哪些民族,发生了什么事情也漠不关心。 但只有张冲明白,这种自古以来没有多久了,可能再过百年,慕容鲜卑就会南下中原,建立三燕。再之后,如拓跋鲜卑、宇文鲜卑也会随后南下,建立诸魏和北周政权,最后一统北方。 更后面,契丹、金人、清人更是伱方唱罢我登场,前赴后继从东北地区南下中原,并成为汉人政权最大的外部压力。 可以说,有夏以来四千年,三分之一的时间都是由东北所支配。在知道这些后,谁能对东北地区再漠不关心呢? 所以,张冲很清楚,图袁绍是为近考虑,而图辽东却是为华夏文明考虑。 这里面孰轻孰重,张冲当然知道。 本来,张冲也并不打算将辽东事务的优先级放得多高,毕竟将来是将来,人还是要先解决眼前的才行。 但随着辽东地区的胡汉合流趋势出现后,他就明白不能等了。 这是因为,一旦东北地区开始出现了胡汉合流特征,就会迅速出现一个有活力的政权。 这也是辽东地区地缘决定的,在这片不大的平原上,分布着三种经济。 分别是辽河流域从事农业经济的汉人政权,然后是属于长白山地区的肃慎渔猎经济,最后就是西边鲜卑山一带的,从事游牧经济的鲜卑人、乌桓人。 本来过去这三者都是相互对抗的,所以看不出结果来。不过一旦三者结合,就将孕育出虎吞天下的军事政权。 那些生活在北方苦寒之地的肃慎人是一等一的好兵员,他们吃苦敢战,射法无双。如果再配有汉人的装备和阵法后,再加上游牧民族的战马,那天下谁能与之争? 所以张冲要先下手为强,趁其未发育,一举拿下辽东。 到时候,此地区本可以威胁中原的武力潜力就能反被他所用,结果反更能加速夺取天下的时间。 但这些想法都过于超过这个时代的认知了,张冲也不能多解释。 他只能以辽东威胁侧翼后方为由,趁其还未势大,好解决,来推动这一伐辽东的战事。 就这样,张冲在铜雀台想了很久,也思考了很多,最终决定亲征辽东。 之所以选择亲征,一方面还是觉得自己统兵更能速胜。 他并不反对度满他们对时局的判断,恰相反,他非常赞同,所以他也知道伐辽东之事必须要快,最好在这个秋天就解决。 另外一方面,张冲还是想通过这次战役,完成对整个辽东地区的布局,他需要吸纳这些乌桓、肃慎战士,还要打断更东的高句丽的兴起。 总之,这一次伐辽东不仅是军事仗,更是一场政治仗,张冲需要自己亲临才能更好把握。 就这样,在这一个夜晚,张冲独自做出了这个影响未来数百年走势的决定。 伐辽东之役,箭在弦上。 重大资料片《亲征辽东》上线,请各位大佬月票支持。 第五百二十一章 征辽 第二日的太平宫的太极殿内,张冲再一次和诸多门下发生了争吵。 其中重点围绕的就是张冲要亲征一事。 当时,作为枢密的杨茂正向张冲禀告东征辽东的准备工作: “王上前令工部造船,如今皆已集于渤海章武。又令财部转输粮秣,如今大半已经运至卢龙塞。如今船、粮、器械已备,只等王上选定出征兵马,拣选将校幕僚组建东征幕府,即可奔赴辽东。” 张冲听完杨茂的话,就拿着册牍翻阅着,上面记录着这次东征辽东的所准备好的物资。 如今泰山军的确家大业大,此时的河北全境分田已经过了一个收获季,各地储备甚丰,所以光第一波运送到卢龙塞的军米就有十万石。 这份册牍上还有枢密院草拟的出征部队名单,其中所涉将校数十人,皆被隶在名册上。 这些将校都是枢密们考察后,根据其过往履历和最近其部状况而拟定的。单这一条,就比其他势力要更精细。 张冲大概看了一下这份名单,发现其有几个来源。 第一个就是五军野战部。这是泰山军系统中最为重要的核心,也是历次出战的绝对主力。 其中这里面的将校又大多来自于董访、张旦两个系统。 因为这两个系统一个驻守北方,一个驻守东北,都吸纳了所在地的精锐武士成军,所以这两个系统中,也是北人最多的两个军团。 这一次东征辽东,无论是人情地理还是忍耐冷酷的严寒,北人都比南人有太多的优势了。 还有一点是,五部野战军都是集结一处,部队相对集中,也距离辽东距离更近,尤其是张旦麾下的右军元帅部就驻扎在右北平,更是出征的首选。 此外,张冲也看出枢密们调兵的一个原则,那就是并非将一地之兵全部调往前线,而是拣选抽调,从每部兵中抽调一部分,或一半,或三分之一,或四分之一,视所抽调兵所在地方形势以及兵种情况而定。 比如,驻扎在右北平的张旦军团被抽调了八千人,驻扎在上谷的董访军团被抽调了五千人,然后丁盛部被抽调三千,关羽部被抽调两千。再加上于禁麾下的中护军五千人,一共就组成了此次东征辽东的核心武备两万三千人。 同时枢密们也考虑到了张旦军团和董访军团的现实情况,因为他们本身就有防守北疆的任务,所以当核心营头被抽调到辽东后,自然要填补上面这个空缺。 所以枢密特别考虑,让涿郡、中山两郡的镇戍兵北上赴居庸关代守边台。其中给这些北上镇戍的先发两月口粮。 而名单中除了这些五军将校外,还有一部分镇戍系统的镇将。 在中人亭大战中,张冲等人发现镇戍系统的一些营头战力不输五军,他们在战场上也获得了殊勋。 所以这一次,为了补充出兵规模,枢密们决定大用镇戍兵。 其中来自河北腹地冀州的镇戍兵都被调拨千人到两千人不等,所以这个部分的兵力也有一万五千人之多。 而除了这些外,还有一支特殊的兵种,那就是水兵。 随着泰山军全面接收河北,张冲专门在渤海外的章武设立造船厂,营建海船。 其中以乐安黄巾系统的薛安为第一任海波校尉,统领海船三十艘,水师两千人,驻扎渤海章武。 薛安原是青州海域的大海寇,之后加入乐安黄巾,成为乐安渠帅徐和的水师大将。 当年徐和想邀请张冲北上寇辽东,就是靠薛安的海上弟兄来运送。只是后面泰山豪强围剿张冲,才做罢了,不然又是另外一个故事。 后来张冲定下河北后要筹建海师,当时得祭孙的举荐,薛安获得张冲的认可,受命成为了泰山军第一任海波校尉。 经过一年多的组建,如今海波校尉实力稍有,已然可以肩负跨海补给的任务,所以这一次由张冲特批,准薛安部参战。 而除了上述部队外,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就是中护军系统的将吏。 泰山军发展至今,中护军虽然还同属于五军野战,但因为其戍守邺城之重任,不能长久在位。 所以在制度上,中护军形成了类似于汉家南北二军的形式。 每年,兵部会抽调其余四军轮番入邺京,而中护军的吏士们也开始轮番到各外军系统历练。 这种轮番制度既可以保持中护军的战斗力,又能使得外四军依然能被中枢牢牢掌控。 而这一次,中护军也选五千吏士参战,其中涉及十部,皆为中外军的骁勇战将所领。 而除了五军野战、中护军、水军、镇戍兵参战外,还有一支独特的部队,那就是夷兵部队。 这里的夷兵是历次和河北汉军决战后收降的,其中乌桓人、肃慎人、高句丽人、鲜卑人、匈奴人,扶余人皆有,可以说涵盖了如今遍布东北地区的民族。 这些人人数不多,大致在三千人左右,但却可以为泰山军了解东北各部落形势提供咨询,可以说非常重要。 所以张冲从这份名单上可以看出即便诸大臣对伐辽东有异议,但在张冲决定后,依然尽心配合,可见此阶段的泰山军高层的纪律和配合。 也越是看到这份名单,张冲也就越坚定了看法。毕竟这份名单上,涉及到的将校部队已经接近四万三千人了,如此庞大的部队,目前只有张冲可以调度。 于是,他合上文牍,对包括度满、杨茂在内的一众门下、枢密,说道: “诸臣工,此次伐辽东之战,我打算亲征。” 按道理来说,张冲已经称王,已经可以用寡人来称呼自己。但张冲偏偏不喜欢这种称呼,依旧固执的在用我来自称。 而当张冲这话说完,下面的一众人皆面露惊色。 倒不是张冲亲征是件奇怪事,毕竟泰山军这一路以来,几乎都是王上率兵出征,所战皆捷。 但问题是,如今张冲已经是一地之王了,除了打卢植的时候出征过,其他时候都是在京部署,将杀伐之权授大将节度。 而现在,张冲突然说要御驾亲征,怎不石破天惊? 尤其是从右北平赶回来的张旦更是惊讶,他本以为这次回邺京,是王上要将东征辽东一事交给他的,为此他还特意准备军略好回京做答,但现在竟然是王上亲征? 于是,张旦率先出列,他对上首的张冲劝谏道: “王上,自古天子帝王居中国,抚四夷。而辽东之土寇本就是癣疥,我又大兵压境,敌必望风鼠溃。王上再出征,也无趣得很。” 张旦这话的意思很明显,那就是大王你都是咱们的王了,自古什么时候见过帝王出国的?所以还是别折腾了。 他以为张冲是久不耐宫中,想上战场松松筋骨。 而这边张旦说完,对面的一众门下也从初时的震惊中反应过来了。 其中最为年长,又为国戚之一的蔡邕直接站起来进谏: “如今天下犹如一身,邺京为心腹,州县为四肢,四夷为身外之物。今辽东四郡、高句丽、东部鲜卑虽可恶,确应征伐。然王上可令良帅统兵虎贲数万,以陛下之威名,取之如探囊取物。而今太子新立,年纪尚幼,监国恐有不逮。而王上却涉辽海之险,轻行远举,此非国家之福。” 果然是最为耿介的老蔡,一出口甚至比刚刚张冲说要亲征都要骇人。 只因他这个身份说了一个相当忌讳的事情,那就是宫闱。 现在的太子是皇后赵娥所出,的确年幼,但今年早些时候蔡邕的大女儿蔡瑜刚刚诞下一子,其小女儿早些时候也被其姐招进宫了,那打的心思和甄氏姐妹一般无二。 所以这个时候,这个身份,你蔡老头讲这个话真的合适吗? 果然,当蔡邕说完这个话的时候,本已经将脚迈出去的何夔又暗自抽了回去,这让他上首的度满看到,只觉得一阵好笑。 但度满腹笑了但也没再上去,毕竟存身之道首在避嫌。 而张冲在听了自家老丈人的“劝谏”后,额头的筋跳了一下,也就是他知道蔡老头是什么人,不然谁听到这话都要火冒三丈。 因为蔡老头说的话太难听了,他说咱张冲万一死在外头了,就凭借年幼的太子,根本守不住家业的。 但有些话之所以难听,可能部分说中了现实。 所以,张冲只能苦笑道: “蔡公良言,但这亲征辽东是我深思苦想后的结果。再说,我自马上打天下,这天下都还未定,哪有安坐后方的道理。” 几个门下见张冲并没有雷霆万怒,于是皆站了出来,秉持公心来论。 如陶黯、诸葛珪、田丰等皆认为亲入蛮荒之所,非帝王幸事。他们援引周昭王伐楚,汉高祖伐匈奴的例子,希望张冲收回成命。 其中陶黯的话最有说服力。 陶黯说,帝王亲征就是行博浪一击,胜不足喜,败却有危亡社稷之害。他说,以如今泰山军的实力,实际上对于伐辽东是必然会胜的。 双方在战力和人力压根就不在一个实力上。即便这一战真有什么意外,但辽东群势力还是避免不了灭亡。 但这是择大将的结果,而如果是帝王出征就不然了。 以张冲来说,即便征辽东再次获胜,对其已经无上战功的荣誉来说也不过再添一二笔。但如果打输了,而且还是张冲手上打输的,那对于泰山军整个势力就是毁灭性的。 当年汉高祖刘邦就是如此,如果当年被困在白登山的不是他,而是其他什么大将,怎会有之后的百年耻辱? 所以陶黯劝说张冲,万万不要御驾亲征。 你别说,陶黯这个理由真的太有说服力了,这种从边际利益来劝说的确有说服力,张冲都不得不承认陶黯说的对。 但张冲心里也有一份自己的利益计较,如此他将目光看着度满,示意该他出场了。 他此前和度满已经私下聊过这事,并将自己的考虑和判断大概讲清了。所以,被说服后的度满,就成了张冲的支持者。 此时,看到张冲看向自己,度满走出来对众人道: “诸君皆说的对,也皆有一份道理在。但我泰山军非寻常人,行的也非寻常事。如我们这般,可谓举世皆敌,没有那么多雍容的求稳。我且问诸君,除了王上亲征,谁能调度如此复杂的军力。除了王上亲征,谁能使诸军并行不悖?甚至除了王上亲征,谁敢夸口能速定辽东?” 说到最后,度满对上首的张冲一字一句道: “而我相信,这一次王上依然会大胜而还。” 张冲笑了。 一时间诸臣工皆沉默,于是度满转而说到了下面一个议题,那就是此次征伐辽东,该有什么方略。 说到这个,早有准备的张旦上来讲述: “辽东道远,以前的卢龙道又失修,已被山林水泽所遮掩,除了趁着山海道退潮的时候可以通少部分兵马,其余可海运。也就是当年武帝破卫满朝鲜的行军路线。” 张冲点了点头,看得出张旦对于伐辽东是做了功夫的。 当年汉武帝攻破卫满朝鲜的时候,就是从胶莱湾直上辽东半岛。 但显然,这个方略不够好。 先不说如今泰山军的海舟太少,压根不具备大规模投放军力的能力。就说这方略本身也是如此。 张冲要想速破辽东,就不能打成持久战,必须出奇制胜。 人家辽东也有智者,也懂历史,第一海上奇袭能成功,第二次还能不防备?这也太瞧不起人家了。 所以这个方略不够好。 之后其他几个大臣又说了几个,但皆不够好。 于是,张冲将自己的方案拿了出来。 也正是看到张冲的方案后,众臣工心悦诚服,也终于认可王上亲征辽东并不是什么耀武扬威的轻率之举,而是真的认真对待此事的。 于是,之后政事堂和诸枢密们一起以王上这个方略为基础,开始细化执行步骤。 再之后,张冲留太子张承监国,以王后赵娥听政,留政事堂度满、蔡邕、陶黯、诸葛珪四人辅政,权邺城、国内诸事务,并居中协调配合辽东战场。 就这样,张冲布置好一切后,留下信任的众臣在后,就带着集结在邺城的一部分军队和中护军,向着卢龙塞开拔。 征辽之战,正式拉开序幕。 有人能猜到这一次张冲的征辽方略吗? 麻烦您动动手指,把本网站分享到faebk脸书,这样我们能坚持运营下去 第五百二十二章 印绶 太武二年,八月三日。 经过多日准备的张冲留一众文武留守邺京,之后就亲任东征统帅,带着集结在邺城的中护军五千,以及从南部地区调来的镇戍兵两千,一起向着北面的中转地蓟县赶去。 因为要防备南面的诸侯,所以这一次张冲并没有过多抽调河济地区的军事力量。 在大军浩浩荡荡的向着北面的蓟县出发的时候,作为随军之一的沮授言此非常恳切,他指出这次征辽之役最大的敌人非是辽东四郡的豪强而是那里的道路。 沮授即壮便周游四方,对于河北一带的山川形势可谓了如指掌,但他也没去过辽东,只因为去辽东的道路太过遥远,中间又无补给,可以说天然就与中原阻隔。 而现在泰山军兴师动众数万,其后期的补给是非常麻烦的。 在现在设定的补给路线中,大概以蓟县为中转分为南段和北段两条路。 其中从邺城、邯郸的太仓输送粮食到蓟县并无太多困难,因为有现成的广阳直道可利用,但从邺城再送到卢龙塞就困难了。而再从卢龙塞过关向辽东,那就更是难上加难,因为那都压根没有道路。 张冲闻听这话后,哈哈大笑,接着便指着北面道: “难道你忘了今年刚修好的两条水渠吗?” 闻听这话的沮授一愣,随即恍然大悟。 原来从去年开始组织河北疏浚河道时,由度满亲自规划了两条水渠,一条从滹沱水开始,连通泒水。一条从潞河开始,下入鲍丘水。 这样靠着这两条水渠,泰山军得以通过滹沱水、清水、以及此前在邺城外开通的白沟,就形成了一条贯通南北的水道。 本来修建水渠的目的是为了灌溉沿岸,以及方便货物南来北往。但谁想到正用在了这次征辽之战中。 所以张冲专门将这两条水渠起名“征辽渠”、“镇海渠”。 而恍然大悟后的沮授也就不再说话了。 从表面看,好像门下、枢密、九卿、内外将们都在悉心为伐辽大事而努力。但其实,关于这仗的争吵实际上一直没有停歇。 实际上,就在张冲刚刚开完太极殿的会议时,他就收到了来自关羽、黑夫、王罕等中原大将们的上表。 他们皆表示,辽东不过是癣疥,如果大兵征辽东的时候,中原的袁绍和曹操联合起来,袭击鲁中南、河济乃至河北,到时候该怎么办? 但这一次还是由度满继续支持张冲,他直接表示: “辽东是远,好像也对我们没有威胁?但从战术上,他们也一定猜不到我们会放下面前的中原敌人而袭击他们,所以出奇必致胜。再者从战略上也是,如今中原群雄皆连横对抗我军,我军在中原的压力过大。而一旦我们舍南就北,没有了我们的威胁,彼辈必然要互相吞并,而这个就是我军的机会。而到那个时候,我军一旦占据辽东,就可以浮海而趋胶莱,可从三面夹击青州的曹操。这就是高屋建瓴。” 而当时作为赞画的荀攸也赞同征辽。 他说袁绍和曹操皆为雄主,有虎吞天下之志。一旦我军的威胁不在,彼辈必然会以这个时间来吞并各方。如袁绍要先解决内患,曹操又会南顾徐州。 正是一众军内智者的赞同,也使得那些外军军校们逐渐了解了征辽之战的深层含义。 但当沮授在行军中突然再一次提及了后勤粮秣事后,张冲虽然以沟渠事笑着接过了,但他实际上还是明白沮授最担忧的是出塞后的道路情况。 对于这些,张冲也有自己的计划。 此前张冲在太极殿和诸门下所讲的征辽方案大致可以分为两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为从卢龙塞出塞向北,直趋辽西柳城,或迫降或歼灭盘踞于此的乌桓部落集团。 而第二个阶段,就是以此乌桓之牛羊马为补给,直接向东,也就是从北面绕过辽泽进攻玄菟郡,尔后一路南下进攻辽东。 这一方略是张冲结合历史上曹操北征乌桓和唐太宗东伐辽东的交通线。 在河北通往辽西的道路中,主要有三条交通线。 分别是从卢龙到平冈道,白狼水到渝水的山谷道,以及沿着辽西走廊走的傍海道。 而其中尤以傍海道为最通衢最便利,因而此道又是辽地与河北地区的主要交通线。 但此道却常常受到季节性水害影响,难以通行。 而恰恰不好的就是,如今泰山军发兵的正是秋八月,正是海水涨潮的时候,此刻傍海道已然为海水吞侵,再不能通行。 所以张冲才决定走卢龙到平冈的道路。 而走了这条道直接到达柳城后,就可以直接沿着白狼水谷道穿行松岭直接进入到辽西地界。 在这条道路上,最重要的地缘阻碍是一个叫辽泽的巨大沼泽区。 这片东西有二百里,深有三余丈的水泽,一直是辽东地区势力在西面最重要的防护,辽东、玄菟这些郡里面的城邑几乎都是围绕这片辽泽来建造的。 所以张冲选择从柳城出发,走白狼水谷地进入辽西,也是为了方便绕过这片水泽,好可以直接从北面进攻公孙度。 本来张冲是打算直接在辽泽上架桥的,但可惜,辽泽的具体情况,张冲并没有见过,也并不知道这片著名上水泽到底险恶到什么程度,所以才放弃了这一方案。 所以如果要想从卢龙到平岗、平岗到柳城、柳城走榆水谷地进入辽西,那柳城这个地方就无论如何都绕不开。 而现在掌控柳城,同时也掌握这两条道路的正是盘踞于此的乌桓人。 泰山军对于乌桓人早就不陌生了,最早在濮阳之战中,当时隶属于黎阳营的一支二百人左右的乌桓人临阵投降泰山军后,之后又有数股在汉军中服役的乌桓人被俘投降进入泰山军。 也正是有这些汉化颇深的乌桓人的加入,张冲等人才对乌桓人有更深的了解。 和很多草原民族一样,乌桓人之所以为乌桓人,不是因为他们有着什么同样的血统,而只是一群被排斥在匈奴人之外的杂胡奴隶而已。 在匈奴人全盛时期,这些生活在东部的乌桓人每年都要给匈奴人输献牛、马、羊,一旦过了时间不给,人家匈奴人就要他们的妻子来抵账。 所以一旦匈奴人和汉人开始全面作战后,这些被压迫的乌桓人自然南下寻求了汉人的支持和保护。 而这些乌桓人南下后,就迁徙到了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五郡的塞外作为城傍部落。 汉人为他们提供安全和能过冬的场所,而乌桓人就需要为汉庭在塞外侦察匈奴动向。 可以说,乌桓人就是在汉人的庇护下才有了容身之地。 但汉人很快就发现了乌桓人的武勇,这些还停留在部落时代的乌桓人勇健能战、重兵敢死,可以说掠夺就是流淌在身子里的血液。 这股力量被控制在汉人手里,自然成了一柄利器,但随着执刃的主人开始虚弱,这些乌桓人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 尤其是匈奴丧家之犬,鲜卑自相残杀,他们认为属于乌桓人的天命将要来了。 于是,这些年,乌桓人内部的整合越来越快速,那些成为部落大人的乌桓领袖们也开始相互吞并。 而且,这些人的吞并还有一个现实的原因。 那就是随着北方越来越冷,在他们更北方的杂胡部落纷纷南下,这给了这些乌桓人非常大的压力。 过去松散的部落在这样的环境下并不能保护安全,所以形成一个大联盟就有了现实的基础。 至现在张冲北伐为止,如今的乌桓人陆续形成了四个部。 其中是以上谷乌桓九千落组成的上古部,由部大人难楼统治;辽西乌桓五千落组成的辽西部,由部大人丘力居统治;再然后就是辽东一带的一千落组成的辽东部,归部大人苏仆延统治;最后一个就是右北平八百落组成右北平部,归部大人乌延统治。 这里面每一落就是一个帐篷,大概有十多口,所以乌桓四部加起来一共有二十万人以上,其中最强的就是这个辽西部。 这四个部中,右北平部很早就投效了泰山军,当张旦军团驻扎在卢龙塞后,设帐在距离此处不远的平岗的右北平部就向张旦奉上了白狼毛,以为投献。 之所以如此,正是因为如今的乌桓人内部正发生一场大的动乱。 作为四部中实力最强的辽西部,其一直以四部联盟首领自居,甚至日常也以乌桓单于的名号来发号施令。 所以那时候的丘力居恰如鲜卑的英雄檀石槐一样,也是能统合一个族群的传奇。 但英雄终有迟暮时,丘力居老了,现在已经上不得马,吃不动肉,甚至连帐篷都出不去。 但现在的问题是,丘力居的亲子楼班年少,所以如今总摄辽西、辽东、右北平三郡乌桓的是丘力居的从子榻顿。 那榻顿自从汉地历练回来,就好生有见识,赢得了一众乌桓武士们的拥护,尤其是他还以汉法来约束部落,将部落形成了百夫长、千夫长、万夫长的制度,大大增强了乌桓人的组织度。 但好死不死,右北平部大人乌延正是楼班的舅舅,所以榻顿掌权后一直打压右北平部。 先是剥夺了一些草场,又将其部的一些精锐武士调入了柳城,可以说榻顿是想将右北平部整个吞了。 实力只有八百落的乌延压根没办法和榻顿抗衡,只能南下寻找张旦的帮助。 也正是有了乌延的投靠,张冲得以对如今通往柳城的通道和局势洞如观火。 也不是张冲非要灭了辽西乌桓。 但谁让这个榻顿和盘踞在辽东的公孙度结成了姻亲,那榻顿又守在通往辽东唯一的通道,那只能先将这个石头搬开。 正如那句话说的,消灭你与你何干? …… 在距离卢龙塞之外二百里的柳城。 说是二百里,但实际上要从卢龙抵达柳城,却是要走接近六百里的山路。 甚至这个道路上常旱无溪水,所以人马绝行,鸟兽不至。 也就是张冲刚刚抵达蓟县没多久,柳城这里再次煊沸起来。 因为又到了一年一度的互市的时候了。 此时在柳城外搭建的各色帐篷内,从各地来的部落、汉人皆聚在这里,开始互相吆喝商卖。 这些部落有三郡乌桓自己人,也有从草原过来的,甚至一些更北方的扶余人也出现在了这里。 此时,在柳城这处土胚城内,一场宴会也在开始。 虽然乌桓人是游牧民族,但盘踞在柳城这里的乌桓王庭却和汉人一样入城居住。 他们所在的柳城就是当年前汉时期辽西的郡治,后来到了本朝北废弃后,就留给了乌桓人居住。 就这样,已经脱离了体力劳动的部落酋人和大人们就搬进了城内居住,受城外部落的供养,不再受霜寒之苦。 这一转变带来的最显著的变化就是大人头人们的寿命变得延长了。 而只要看看现在城内最居中举办着宴会的场所,里面各色花白的酋人和巫师,就知道还是城里养人。 这一次的宴会,单于丘力居依旧没有出现,还是由他的侄子榻顿招待着各方使者。 此时昏暗的殿内,一坑坑的篝火正炙烤着牛羊。 一些珍贵的香料正不断洒在烤肉上,准备招待着乌桓人最尊贵的客人。 辽东公孙家的使者。 作为乌桓人最重要的盟友,这一次互市,公孙度的人也来了,使者是一个叫韩忠的武人。 韩忠给榻顿带来了五百车铁器和大量的食盐。 这使得榻顿对韩忠的招待规格也越发高了。 实际上,这两年是乌桓人最烈火烹油的两年。 随着泰山军在北疆和汉军连续鏖战,卢植又不断将北疆军团开赴南下,这就造成了北疆防御的空虚。 而这一时期,榻顿带着乌桓三部不断南下进入汉人地面劫掠人口和财富,前前后后加起来得有十万户左右。 正是靠着劫掠来的庞大人口和财富,榻顿不仅稳固了权位,更以这些汉人丁口为基础,发展农耕、手工,大大增强了乌桓人的势力。 而这一次,他的好邻居,也是好岳丈的公孙度又送来一份大礼。 有了这批铁器,他就能组建一支真正的突骑,就和泰山军的突骑一样。 此前,榻顿和伴当们的南下之旅,已经成了他最重要的财富。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泰山军。 就在宴会喝得热酣的时候,那公孙度的使者韩忠突然从兜里拿出一个鹿皮包裹的东西。 接着韩常恭敬的递来道: “单于,这是我主公送给单于真正的礼物。” 已经喝得有点晕的榻顿,接过那鹿皮袋打开一看,就见一个印绶落在袋里。 当时,榻顿的酒就醒了。 麻烦您动动手指,把本网站分享到faebk脸书,这样我们能坚持运营下去 第五百二十三章 入关 第524章 入关 榻顿在看见这枚印绶后,整个人都清醒了。 他死死的攥着这枚印绶,瞪着眼睛看着韩忠,压抑着激动道: “韩生,这是什么意思?” 韩忠见榻顿这样子,心里一安,热情笑道: “单于,这就是我主的诚意。” 为何榻顿这般失态呢?原来韩忠献给榻顿的正是一枚金印,这枚骆驼兽印上正写着“乌桓单于章”。 别看乌桓人这几年好像活跃起来了,但作为汉家帐下犬二百年,他们整个意识形态和形状都是慕汉的。 就好比现在,榻顿他叔叔丘力居虽然也自称单于,好像自成一派草原王,但实际上无论是匈奴人、还是上谷乌桓人是皆不认的,因为这就是草头王。 汉家作为整个东北亚当之无愧的王者,他的认可是这些草原王最大的法理来源。除了鲜卑人这种与汉家分权对立的,其他草原部落皆受汉家羁縻。 而现在,一份汉家赐予的单于印放在榻顿手上,他如何不欣喜若狂。 而要说送这礼物的主人公孙度老辣呢。 他送的这份礼物正是榻顿最不会拒绝的。 此时的榻顿虽然凭借才能和威望获得了三郡乌桓人的统御权,但这份权力并不稳固,因为丘力居的幼子楼班还在,而且随着他的长大,必然会重新掌握三郡的权力。 虽然乌桓人依旧有草原人的强者为尊的现实道德,但随着乌桓上层开始在柳城定居,他们也越来越倾向将财富、帐落、牲畜留给自己的儿子而不是弟弟。 说到底,生存状态决定经济基础,经济基础决定了上层建筑。 此时的乌桓人再不是百八十年前流亡草原的艰苦时期了。 而现在呢,有了汉室赐予给榻顿的单于印,那榻顿就能名正言顺拿到乌桓人的统帅权力,即便楼班长大了,他最多也就是继承部分丘力居的帐落,但再不能对榻顿的权威产生威胁。 你说榻顿看见这枚印后,如何不欣喜若狂。 榻顿反复摩挲着这枚纽扣般大小的金印,半天才恋恋不舍的将金印交给一边的一个汉人士子打扮的人。 这汉人士子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公孙瓒的长史关靖。 当年在中人亭战场中,公孙瓒大意死在阵中,公孙度将大部分白马义从哄走后,有部分白马将还是脱离队伍,要为公孙瓒复仇。 这关靖就是其中之一。 当时他们一路北逃,正打算回家乡重新组建部曲,但泰山军北上的速度太快了。随着整个幽州的陷落,关靖这些人只能和其他豪族一样,选择带着宗族向着辽东四郡迁移。 但在路上,关靖这一支迁移队伍直接被突入塞内的榻顿发现,于是就被直接劫掠到了柳城。 之后在得知此人竟然是当年白马校尉的长史后,榻顿就尊关靖为师,并常备左右以了解汉家文化。 如关靖这类士子,骨子里就有一份为天下师的野望。 他们上承孔子有教无类,下承姜望为贤者师的功名心,所以关靖在看到榻顿也有雄主的潜质,便也留在了柳城,甘心做起了那个“天下师”。 当关靖接过这枚金印后,尤其是看到那“乌桓单于章”后,他眉头一拧,问了这一句话: “此印为何叫章,而不叫玺?” 本还在笑的韩忠听到这话后,顿时尴尬了。 而榻顿在看到韩忠那样子马上就意识到这里面有事情,于是他的脸当即就拉了下来。 气氛一时非常凝重。 而这个时候,韩忠也在内心暗自责怪他的主公,公孙度。 都已经给了人家一个王印了,索性就大方到位,现在抠抠搜搜的,反让他作难了。 这里面单于玺和单于章,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但内里的意思却天差地别。 在汉家制度上,诸侯王以下才用章,而天子则用玺。 所以这枚写着“乌桓单于章”的金印,实际上是暗示人家乌桓人是汉家的臣子,而不是平等的草原单于。 如果这枚金印真的是京都的天子赐予颁发的话,那叫乌桓单于章一点问题也没有,因为就凭你乌桓人也配和汉家平起平坐? 但问题不是呀。 如韩忠就知道,这金印就是他主公公孙度私刻的,像这样的金印,他还刻了好几个,有给高句丽的,有给肃慎人的,还有给扶余人的。 那些草原酋种不识这些金印,只当是汉家天子真的注意到了他们的忠心,所以赐予的金印。 但没想到在乌桓人这边却漏了馅。 最后事到临头,韩忠只能支支吾吾道: “单于,乌桓人虽然为北疆一柱,即便为乌桓单于,但也不过是汉家一臣子。不知单于以为呢。” 榻顿没说话,就这么死死的盯着韩忠看。 只把韩忠看得汗流浃背的时候,榻顿突然豪迈大笑,他对一边的汉女下令: “贵客说得对,我即便是乌桓人的王,但也是汉家的臣子,咱们都是一家人。来,满酒。” 如榻顿这样的乌桓人上层几乎都会说汉话,所以当他下了命令后,那些个孱弱的汉女瑟瑟的给各位乌桓大人倒酒。 而这些汉女无不例外皆是这几年被劫掠来的。 可以说,中原王朝的每一次衰落都是这些周边酋王的狂欢,他们就像群狼一样,肆无忌惮的吞噬着这个巨人的血肉。 而韩忠见将这事糊弄过去后,也哈哈大笑,他倒是对边上的汉女毫无悲悯心,虽然他们同是汉人,但说个难听的,韩忠这些人和榻顿的关系反倒比这些底层汉人要更深呢。 榻顿边上的关靖见榻顿揭过了这事,也不再多说,只是附和着抿着酒水,心里想的更多了。 他一见这金印就知道是违制,必然不是真印,显然就是辽东那帮人私自刻的。 他没想到公孙度这帮人胆子会这么大,如此重器也敢私相授受。 想到这里,他对汉家的命运更加迷茫了。 但宴会不会因为关靖一人的低迷而受到影响,众胡汉这酒呀是越喝越上头,越喝越高兴。 也就在氛围愈发浓烈的时候,韩忠不经意的说了一个事: “单于,我主在塞内的好友们传来消息,说南面的泰山军兵力调动频繁,都在往北方赶呢,不知道单于怎么看这事。” 榻顿和关靖默契看了一眼,心里猜测着韩忠说这话的意思。 榻顿不说话,意思是关靖来说。 实际上二人对于此事当然清楚,乌桓人遍布北疆塞内外,到处都是耳目,如泰山军这样大规模的兵力调动,他们如何不知? 于是,关靖先说了一番: “韩生,这事怕不应该是我们怎么看,而是要看你主如何看吧。这泰山军难道不是来找伱们辽东四郡的吗?” 韩忠哈哈大笑,摇了摇头,来了句: “关先生好口舌,但你怎知泰山军是来找我辽东的?而不是来找你们乌桓人的?要知道这两年你们可掠了不少汉民丁口吧。那泰山军素以庶民为先,单于如此行径,怕是早就落在泰山军眼里了吧。” 榻顿不悦,他直接将油腻的手往边上女隶妾的胸脯上擦拭,认真道: “贵客也就不要绕弯子了。你到底想说什么,本王照实说,单你主今日送上的礼物,只要本王能帮的,一定做。” 别说,乌桓人还是直爽的。 见榻顿这么说,韩忠再不绕了,他直接说出了此行的来意。 他对榻顿道: “这一次泰山军军队大规模集结,意图不明。但大家都知道多半不是对付我们的,如今山海道涨潮,他泰山军就是飞也飞不过来。即便是海运登陆,又能送多少人?所以来多少都是死。” 对于韩忠说的,榻顿非常认同。 然后韩忠继续道: “而乌桓人也是一样,贵部素为北疆柱石,相比于鲜卑的威胁,我想泰山军只会更加重视贵部,而不是为一二小民与贵部交恶。” 榻顿颔首。 最后韩忠说了这么多,终于图穷匕见,开始说但是了。 “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泰山军虎狼也,彼辈弃绝华夏,为我汉室之敌。贵部既为汉家天子之臣,自然也被彼辈视为异己。现在彼辈还顾不得我们,但等到他们击破了中原的诸侯,那还有什么可以阻止他们北上的步伐呢?” “所以,我主浮海与青州曹操互盟。约好,一旦泰山军击南,则我从北击其尾,如其击北,则青州从南击其南,使泰山军首尾不能兼顾。而现在,我主邀请贵部加入这个互盟,以保北疆之安。” 榻顿第一次听这个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不置可否。 而他边上的关靖却皱着眉头,点出了其中的关键: “互盟这事听着好像不错,但却看不出可行。如今泰山军北上,不管其击谁,但至今也未见到青州军从南面攻袭泰山军呀。反倒是,人家青州军倒可以利用泰山军北上出兵的间隙,南下徐州,反增加了自己纵深。” 韩忠一愣,他倒没想到这一环,他见过来辽东的那个曹操使者,纯纯君子呀,看着也不像是这样的人。 韩忠忙甩了甩头,差一点被这关靖带歪了,他直接说出了一个密辛: “咱们在塞内的朋友透露了,这一次泰山军北上是要进攻鲜卑人。” 这一次,连榻顿都回了句: “鲜卑人?” 倒不是这个事过于匪夷所思了,而是这事还挺理所应当的。 这几年鲜卑人内乱,各部陆续分裂,已经实力大弱了,这个时候泰山军攻击鲜卑人也是能理解的。 至于为何?榻顿倒是能猜到一二的。 那就是现在的泰山军在整体兵力上并没有当年汉室在北疆多。原先漫长的北疆防线上,汉室烽燧遍地,屯垦兵几不下十万。 但随着这些兵源陆续逃散或者被卢植征召南下后,这北疆的防御可见的就虚弱了。不是这个情况,他榻顿也不能如此肆无忌惮呀。 而现在泰山军击败汉庭后,在全面占据河北后,自然也继承了汉室在北疆沉重的防御压力。 但泰山军才多少人,就是全部填入北疆防线,那也站不满烽燧。 到时候,他兵力全部被拖在北疆,那就是在慢性自杀。等到中原诸侯角逐出一个胜利者后,人力和资源占据弱势的河北,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榻顿猜都猜到,这泰山军估计是做了主动出击塞外,对鲜卑人重击一番,打出个数年的和平,以缓解他们北面的压力。 榻顿在想明白这事后,他就在考虑怎么在这事上占点便宜。 他们乌桓人对于这种情形太了解了,他们就是在汉人和草原王庭的战争中壮大的。 一块肉从一边搬到另外一边,手上都能留一层油呢!更何况是这样的大战呢! 所以榻顿在想,这一次是不是还像过去那样,站在汉人这边,继续对鲜卑落水狗一顿锤。 痛锤鲜卑狗,这种事他一点不会拒绝。 但就在他想这事的时候,对面的韩忠就说了: “单于,我主听了这事后,就觉得这是我们的机会。泰山军势大,自古强弱相争,必然是要帮助弱的那个。不然一旦泰山军从鲜卑人的压力下缓了过来,那咱们就苦了。” 榻顿表面上听了这话,但实际上却对这个道理嗤之以鼻。 什么强弱相争要助弱?不和强者一起痛打弱者,难道要和那个弱者一起被强者殴? 这些汉人虽然有点脑子,但不多。 尽管心中对韩忠的话嗤笑,但榻顿面上依旧在听,他要看看韩忠这些人到底给什么条件来。 果然,韩忠又说了一段废话后,终于到了最重要的部分。 榻顿就这样听,越听越心动。 原来,这个公孙度还有这个胆子。 他得到消息说那泰山军的辎重粮秣都囤积在蓟县。所以这人就想鼓动自己和他一起入关,直袭蓟县,烧毁粮秣。 而榻顿则可以获得此战的所有铁甲、环首刀和铁箭矢,这将大大的增强三郡乌桓的实力。 而行动时间就是那些泰山军出塞的时候,到时候后路粮秣断绝后,这些人必然是要死在塞外的。 而失去了雄兵的泰山军还能守住花花河北吗? 到时候,就是他们真正入关的时候! 话都说到这里了,榻顿还有什么说的。 他完全不顾旁边关靖频频使的眼神,一拍桌子,豪迈道: “好,那就出兵入关!咱们也看看那河北主是不是真的天上人!” 入关入关!榻顿发出了最强音,却不知死期将至。 第五百二十四章 奔袭 第525章 奔袭 太武二年,八月十日,晨旦。 此时燕山地区天色暗晦,阴云遮蔽着朝日,给这里更添几分阴郁。 太史慈带着自己的一队突骑和一支步兵营一起拔寨出发。 自前日到了蓟县后,太史慈就觉得这路越发难走了。 尽管泰山军在稳定河北后,就开始修建道路,但因为人力和优先级的原因,幽州,尤其是蓟县以东的道路并没有修那么快。 这就造成了,太史慈等人这一路是吃了不少黄沙。 直到昨天他们在潞县外驻扎后,整个人才焕然一新。 说到这里,太史慈越发觉得那个潞县令常林是个人才。据说此人之前是在石邑做县令的,后面在分田中违背了上意,非说什么石邑的问题不是没田种,而是没人来种。 然后这人就被调到了潞县,从冀州被贬到幽州,那肯定算是贬了。 不过,太史慈倒是觉得这人反而运道来了。 因为这璐县就处在蓟县到卢龙塞的中间。 从蓟县到卢龙塞,一路上有璐县、无终、徐无三座中转县。 可以说,征辽的千军万马都是从这三地而过,然后到达卢龙塞集结。 换言之,王上也会从这三个地方经过,而这就是太史慈说常林的运道所在。 就太史慈所见的,这一路招待供军做的最好的,最细节的就是常林。 以泰山军军制而言,在内线行军中,枢密院会提前照发沿路各县准备薪柴、营帐、盐水,以供沿路泰山军补充。 可以说,泰山军能做到日行四十里,其中一半的功劳就是靠着这样的沿路补充。 但同样的事,不同的人做起来却是天差地别。 而太史慈就能看出常林是那种能办事的。 且不说寻常人被贬到边塞地区,心里得有几分怨怼吧。但人家常林却甘之若素,照样悉心办事。 而且人家办事还特别妥帖。 比如单说这热水提供就是一例。 此前太史慈他们走广阳道的时候,沿路驿站也是提供各种所需,但东西却差强人意。 但这热水却偏偏没有。 倒不是人家不悉心用事,而是这热水放久了也会凉。 你到了兵站,人家热水就是凉的,而且你再烧,有没有那么庞大的薪柴都是一回事。 所以太史慈他们也就只能接受了,喝点凉白开也就得了。 但直到他们来了潞县,他们却有力热水。这下子太史慈好奇了,就问兵站的小吏,然后人家就说,县君早就在五里外的地方开始安排人报送。 一旦看见征辽大军上来,立马飞报回来。 这事难吗?可以说太简单了。 但偏偏沿线那么多县却无一例这样做的,这就是用心不用心的差距。 而王上是什么人?他来了这一路,看到的不比他太史慈更多? 像常林这样的干吏可不就要被王上赏识了吗? 想到这里,安坐马上的太史慈不由回头看向后面的潞县,心里有点酸。 哎,怕下一次见到那常林,人家都已经飞黄腾达了。 也不知道我太史慈的际遇在哪里! 当太史慈回头看的时候,他边上的关兴以为有什么情况,忙问: “子义,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太史慈转过头,眯着眼看着关兴这个小子,看他都将环首刀给拔出来了,再也忍不住调笑道: “安心,别弄得自己和一个嫩雏一样。这一点你得和伱兄学一学,不是你兄我自夸,别说在这里,就是在那万人厮杀的战场上,我也当闲庭信步。” 看着关兴这个嫩雏满脸崇拜的看着自己,太史慈的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但谁知道关兴当时就说了一句话: “那兄长与我义父谁最风范?” 这下子太史慈憋了一口气,不愿意理这个小子了。 这个时候,太史慈也想到了此前关羽将他喊过去的场景了。 自济南大战结束后,太史慈就改隶到了左军元帅部编制下,而且受关羽赏识,直接拔擢到了突骑队将一职,这在泰山军系统中已经是中级军吏了。 太史慈对关羽当然是感激的,因为他知道自己过去的履历,是非常影响他提拔的。 因为太史慈不仅是汉军降兵出身,更重要的是,当年在中人亭战场上,他太史慈是杀了长吏反正的。 杀自己领将,这在哪个军队都是犯忌讳的事情。 所以,太史慈相当清楚,关羽对他的知遇之恩。 但就在太史慈在左军系统悉心用命的时候,关羽将他喊了过去。 当时关羽就对太史慈说了这样一句话: “今王上用兵辽东,求猛将,此难得之时,正是你自显之时。” 然后太史慈就晕乎乎的被选入了征辽的序列中,与之一并的还有关羽在奉高收的义子,关兴。 这一次也是关兴的初阵,人生第一阵就去征辽,也不是福是祸。 就在太史慈和关兴调笑的时候,突然从后方的行军队列传来一阵金锣声,伴随的还有一阵嘶哑的叫喊声。 已经老于军伍的太史慈当即意识到前面有了突发情况。 然后他一摆手,制止了关兴那初上阵喋喋不休的兴奋,示意侧耳听。 渐渐的,那金锣声越来越大,后面的嘶喊声也越来越清晰。 只听: “王上有令,突骑倍行,急速赶往卢龙塞。” 太史慈闻言大喜,又看到那关兴还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骂道: “呆子,那是咱们的机会来了!” …… 大约半个时辰前,在距离太史慈后方二十里的道边,一支庞大的突骑正在这里休息。 那众骑中高举的“替天行道”大旗,无不说明昔日的冲天大将军,今日的太武王张冲就驻节其中。 实际上也是没错,就在一处背风的小丘后,一杏黄天幕下,张冲就和何夔、沮授、荀攸、田丰四人呆在这里。 因为多日的行军奔波,文士出身的何夔、荀攸、田丰都有点清瘦,反倒是文武皆长的沮授,在马背上更是神采奕奕。 此时,在天幕下,也正是沮授为张冲汇报着最近背旗们送过来的情报。 时只有八月,他们也不过是到了渔阳一带,还都没有出塞呢,但这清晨却已经有些清冷了。 甚至如荀攸、田丰二人都还穿的薄衫,这会就冷的打了几个喷嚏,直到外面的横撞将搬进来两个火盆,二人才好些。 于是,就在火盆袅袅燃烧的时候,有心余悸的田丰才忍不住对上首的张冲道: “王上,这天怪得邪乎啊。这都是八月,但这天却仿若寒冬,都不知道更北方的塞外又是如何了。” 田丰还是北人都是如此,荀攸是颍川人,更就不堪了。 他这会裹着一个大氅,非常认同田丰的话,但更敏锐的看出其中一个问题: “王上,虽然有点后视,但从这会的天气看,今年冬天必然更加严酷。如以这样论,那今年北方的鲜卑人、乌桓人就更熬不住了。到时候,不,应该是今年秋,他们就会南下过冬。” 在场的人都是一叶知秋的智者,他们很自然就从现在的异常天气看出了北方形势的变化。 张冲颔首,他当然知道这是汉末小冰河时期的结果。 前世就有相当深理科基础的张冲很明白,小冰期天寒还只是一个表现,更后面的伴随着的旱涝频繁交替。 旱涝对于内陆的农耕文明的危害,比游牧民族南下更为灾难。 而可悲的是,这两个总是一起发生。 所以张冲有责任在这个时期,为了保护华夏文明的存继而做些什么,其中征辽就是当中重中之重。 因为草原雪林的胡人,他们也是人,在这样难见的寒冬中也想活,而他们唯一的活路就是南下到温暖的汉人地界,在那里获得生存。 而这个时候,张冲就需要站出来,将这些南下胡人给打痛,然后才能约束住他们成为自己治下的子民,而不是再如历史上那样成为覆灭汉人王朝的狼群。 这就是张冲要做的。 但张冲也明白,即便他做到了这一切,他将鲜卑人、乌桓人、肃慎人都给征服了,也将之收在帝国的体制内,但依旧还是会出现问题。 因为当这些胡人不断内迁后,他们本身和内陆的汉人相处就会成为问题。 如何处理胡汉问题,就会成为后面的泰山军继任者要面对的现实问题。 只是现在张冲还不需要考虑这个,当然他也相信后人有这个智慧来处理这个问题。 那张冲既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那他不能先将这些胡人统统消灭呢? 且不说胡人人口也是数百万,能不能消灭是一个问题。就说你真敢这么做,那泰山军自己就要完蛋。 到时候,完全没有活路的胡人,除了和你泰山军拼死一搏之外,他们还有什么选择? 当百万胡人前赴后继,扶老携幼,矢志搏命的时候,你泰山军有几个师? 所以,张冲知道如今最优解,就是消灭这些胡人的上层结构,然后将广大部落民迁移到内郡,分化。 然后靠着继业者的智慧和耐性,完成胡汉合流这一历史命题。 从后世而来,又随着对此世了解越深,他就越发明白,胡汉合流就如那大潮一般,势不可挡。 只是张冲做的是,这一次得由汉人来主导这次合流,而不是再如历史上一样被动面对。 千思百转在心头流过,最后张冲只是淡淡说了句: “以后会更冷。” 这句话说完,包括沮授在内的四名军师皆沉默了,他们都明白王上说的是什么。 而到现在,当他们真实的开始面对北塞的严寒后,这些门下、九卿、尚书才真的明白了此次征辽的深层内涵。 其中沮授就忍不住感慨: “王上,从现在飞军送来的情报来看,辽东方面显然已经认为我军这一次是出塞北伐鲜卑。换言之,到目前阶段,我军依旧没有暴露真实意图。” 当沮授说这话的时候,董昭正好从外间赶来,已经走到了帐外,也听到了沮授这句话,他嘴角轻蔑,对沮授不屑一顾。 明明是他董昭策划了这次间案,现在那沮授说出来,到好像是他的功劳。 想到这里,他大声在天幕外唱名: “我有重要军情禀告王上。” 早已看到董昭的张冲,不用帐外的横撞将再唱报,就喊道: “让董内军进来。” 于是,董昭施施然就在横撞将的棘门下穿过,然后敛衣一番,恭敬入内。 等董昭进来后,包括荀攸在内的文臣皆肃着容,没了笑容。他们这类人下意识就对搞谍报的董昭避而远之。 董昭也不看那几个人,只稍微对何夔弯了弯腰。 他算是何夔这一系的,在朝内最支持他的就是何夔。 之后,董昭就对张冲禀告了一个突发情况。 “潜伏在柳城的外军背旗,用信鸽传来一则消息,言说辽东的使者正在柳城,其意未可知。” 张冲听到这个消息后,不由皱着眉。 荀攸也在琢磨,不确定道: “辽东方面是发现了我方的真实意图?” 田丰摇了摇头,反驳道: “应该不会,不然辽东方面不会只有使者去,早就会带着援兵在那里截击我们。” 张冲也弄不清背后的原因,但他敏锐意识到事情要不对了。 想到这里,张冲再不耽搁,直接对一边的何夔下命: “传我令,步军继续兼行,突骑一人带马三匹,随我直奔卢龙塞。” 何夔颔首,忙就手书一封军令,然后由张冲盖印后,通报全军。 此时再无人会阻扰张冲的命令,说什么不要亲身犯险。 因为这里是军中,而在军中,只需要张冲一个人的声音。当张冲已经下令后,全军唯有执行。 所以便是前面是死路,大家也要一起赴死。 …… 大概一刻后,驻扎在大帐外围的飞虎、飞龙、飞豹三营突骑就万马奔腾,向着东面卢龙塞滚滚开去。 而张冲那面杏黄大纛被继续留在了这里,作为迷惑辽东密探之用。 就这样,沿路行军的泰山军吏士们背着行囊,心中疑惑的看着道边突骑们万骑卷起尘埃的样子。 在被喂了一阵风沙后,他们对着突骑的背影骂骂咧咧,却完全不知道他们的王上就在其中。 搞起,搞起,给通辽人一点点超人的震撼! 第五百二十五章 敌我 第526章 敌我 在通往卢龙塞的路上,蔡确骑着彪马随在张冲身后。 可能是又能随王上驰骋疆场的缘故吧,蔡确连日来的郁闷要消散不少。 中人亭决战已经过去了一年,这一年内,泰山军发展非常顺利。 和南面那些诸侯还在激烈动荡的时候,泰山军已经稳固占据了河北,并先后扫清了境内的贼患。 单单以河北来支持,咱们王上的名号就已经相当有底气了。 不仅如此,泰山军各部也在这一年发展壮大不少,如今野战五军合计战兵得有七八万吧,再加上万余骑兵,可以说是真正的拥众十万,横行天下了。 但这一年,蔡确也并不是都满意的,最让他郁闷的就是王上好像过于在乎那些读书人了。 自从王上称王之后,王上在太极殿的时间就要比过去在军伍中的时间多了。 而他身边也不再围绕的是他和郭祖这样的老弟兄,而是各种士子、文人。 蔡确就搞不懂了,像那个沮授,昔日不过是我军之败犬,现在竟然能一跃为门下,还能对他们这些泰山军老弟兄们吆五喝六的。 不仅是那沮授,就蔡确自己看到的,这几年军中也开始多了起来那些读书人,过去长史还是从军中选拔的,现在也被那些文人拿走了。 那些文人既不懂打仗,又整天给他们说些什么酸话,实在是不爱听。 蔡确自己也知道自己就是打仗可以,其他的就是抓瞎,但他也能看出来那些投靠泰山军的读书人并不纯粹。 这些人说什么认可泰山军的理想,也要为生民立命,但蔡确倒要问了,怎么他和王上在中原搏杀的时候,这些人没认可,他和王上被困在东平陵鏖命的时候,这些人也没认可。 怎么偏偏他们建立基业了,打下河北了,这些就一个劲的开始往外冒呢? 所以,谁还不知道这点事嘛。 而且,蔡确还发现了一个事,那就是这些士子多是来自汉室,在背离了汉室之后,围绕在王上身边可劲的鼓吹王上得早成大事,整天说要打袁绍。要灭曹操,要攻两京。 这一次征辽之战不就是这帮人反对最为激烈? 他们打什么主意,咱们这些老弟兄们真的就不知道? 不就是打着日后有个从龙之功,自己混个功勋之臣,封侯拜相?封妻荫子? 所以,还是那句话,谁又不知道这点事嘛。 可问题是,咱们泰山军是王上打下来的,王上想打谁,咱们就打谁,也是你们这些败犬能置喙的? 真的也不看看自己身份! 再说了,咱们武人在前线打生打死,可不是让你们这些文人来得富贵的! 想到这里,蔡确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暗道: “还是过去好,咱们老弟兄们都是一条心。” 但蔡确这边刚叹气,在他前面的张冲突然转头问了句: “阿确,大战要来,你叹什么气呀!是想邺城的新妇了?” 蔡确脸一下子窘迫起来了。 他年初刚娶了媳妇,知根知底,家里兄长也是和蔡确一起并肩作战过的老弟兄。娶这样的媳妇,他晚上睡得踏实。 他可不想像那丁盛一样,找一个汉吏之女做媳妇。 真不知道丁盛手上沾了那么多汉吏的血,他晚上就不担心? 也因为对新妇很满意,蔡确也倒是真有点想念,但他可不是什么醉心于醇酒妇人的孬货,他还要追随王上继续征战呢! 所以对于王上的调笑,蔡确立马摇头,他闷声道: “王上,我倒是觉得和王上在一起征战才够快活呢!” 蔡确这话听得郭祖就受不了,他酸了句: “和新妇在一起就不快活了?” 没错,郭祖就是酸了,因为他还没娶上媳妇呢!他就搞不懂,他不比蔡确这个铁兽要俊朗些?他郭祖自觉不如赵云,但咱这品貌在哪不是香的? 但也不是说真句郭祖找不到媳妇了,以郭祖横撞军殿前右校尉,不知道有多少人要送女巴结! 但郭祖偏偏不要,因为这些人都是河北那些降吏之女,他和蔡确一样,只倾向在老弟兄们内部找! 不过老弟兄们普遍出自社会最底层,他们也是受民间杀女现象最严重的群体,所以这些人的姐妹也本就比较少。 再加上,坏也坏在了郭祖那张俊脸上了,老弟兄们的审美还是觉得蔡确这种更可靠,可不敢将妹妹嫁给郭祖。 蔡确听了郭祖歪酸,一本正经的回道: “和新妇在一起也快活,但这快活就和王上在一起的不同。哎,和伱说了也不懂的,我和一个没媳妇的人说个啥劲。” 说完这话,蔡确还副懊恼色。 这下子,郭祖绷不住了,白脸涨得通红。 这一局,郭祖完败! 看到自己的哼哈二将这般,张冲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有时候看到郭祖,也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名字带个祖的,都长得帅气。 想到这里,张冲都有点想给自己的幼子,也就是大甄氏刚刚生下的孩子取名叫张祖了。 但张冲又忍不住笑了,他的儿子,帅不帅很重要吗? 蔡确、郭祖二人的调笑,缓解了兼行的劳累,也让张冲再一次感受到过去弟兄们在一起的恣意。 说来随着泰山军越来越大,这种感觉已经越来越少了。 过去的事情挺简单的,谁是敌人,找到敌人,消灭敌人,然后就只需要不断重复就行了。 但现在不是了,盘子是越来越大,泰山军也越来越多,但这事也就越来越复杂了。 比如说谁是敌人这一条就很复杂。那些外部的诸侯自然是敌人,这个一目了然,但在泰山军内部有没有敌人呢? 这个张冲就不敢做出肯定答复。现在泰山军这么多人,他张冲才见过几个,能给这个判断? 但张冲却知道,随着时间的推移,内部终究会出现一个敌人的。 且就说郭祖媳妇这事吧,张冲自然是知道,此前赵氏曾有族人要和郭祖结亲的,而且陪嫁还特别多,郭祖和张冲征战那么多年,赏赐加在一起也不过是这多。 但郭祖没同意。 张冲当然知道郭祖不同意的原因,就是他觉得自己是他张冲身边的横撞吏,位置太过重要了,所以他要避嫌。 像赵郡赵氏的族人们虽然已经分田别户,但族内之间的羁绊却不会这么快就结束的。 经济基础是决定了上层建筑,但这个需要时间。 张冲知道像郭祖这样的例子并不是少数,其中蔡确就曾经找过他,说蔡邕老头的族人找到蔡确,说要给蔡确认祖归宗,认陈留蔡氏的族谱。 当时蔡确并没有拒绝,只是本能觉得这事有点不对劲,所以才在一次当值的时候期期艾艾的问过张冲。 张冲当时给了蔡确这样一句话: “咱们是谁就是谁,你蔡确这人如何不是你认了谁做祖宗,也不是成了哪里的人。咱们得明白咱们是来自哪里的,别做了两天人了,就把自己的根给忘了。” 蔡确再不敢说话。 之后张冲知道的,蔡确回到宅邸,就把那个蔡邕的族人给揍了一顿。后面那蔡邕也不知道被谁撺掇的,还对蔡确呛了几次。 所以你看看现在泰山军的老弟兄们,不是娶了士家之女,就是上了人家族谱。而且这事他还不能多说什么。 毕竟,从面上来说,这些昔日的士族子弟如今也不过是治下普通一细民。而下面弟兄们之所以爱和士族子弟结婚,也是因为这些女子普遍有教养,也更漂亮。 总不能你张冲又是娶蔡氏女,又是娶刘氏女,又是娶甄氏女,然后就不准老弟兄们找个好婆姨吧! 没这个道理的。 而张冲也知道老弟兄们爱认祖归宗,其实也是因为他们这些人没有祖宗记忆,都没个族谱的。而认了祖,且不说自己也成了有身份的,日后场面上也有个照应不是。 以上种种皆是如今泰山军老弟兄们的情况,斩不断理还乱。 想到这里,张冲摇了摇头,将这些烦恼事再一次抛到脑后,只想和身边的横撞吏们闲扯。 但张冲不想这些事,那边蔡确反开始主动劝谏了一句。 他对张冲小声道: “王上,我觉得王上这一年在军中的时间比过去少好多了。” 因为马蹄声太大,张冲第一次还没听清,等蔡确扯着嗓子又喊了一句,张冲才听清楚。 然后张冲就愣了。 为什么在军中的时间少了?张冲下意识就要给出理由,甚至这理由有十条八条,甚至条条都有道理。 但张冲还是愣了,为什么自己在军中的时间少了。 最后张冲没有多解释什么,只是拍了拍蔡确的肩膀,认真道: “嗯,后面我多到军中走动走动。别说,军中的大锅饭是有日子没吃到了。” 然后蔡确就憨厚一笑,用力点了点头。 最后张冲也笑了。 …… 张冲带着三千突骑,一人三马赶到卢龙塞的时候,早已经等候多时的张旦急忙将张冲迎入塞内。 还没等到张冲入城,落在后面的徐晃飞马奔了过来。 许是事情太大,徐晃下马的时候腿都有点软。 他奔到张冲面前,一来就讲了句: “王上,阿绍他病了!” 张冲一愣,当然知道徐晃说的阿绍是谁,自然是他的三弟张绍。 张绍自入军后,骁勇善战,履历战功,所以别看年龄不大,但很受军中将士们的拥护。 作为飞虎军的屯将,他自然也随着突骑赶往卢龙塞。 然后就在要到卢龙塞的时候,张绍就病倒了,而且毫无征兆就开始打着摆子。 当时徐晃正在后面,看到军道上停了一队人在护卫着某个人,那人还躺在一处缓坡下,徐晃才好奇的过去。 当看到是王上的三弟张绍倒地,徐晃魂都冒走了一个,但他又知道这时候行军没办法带他了,所以徐晃只能让一个懂点医术的留下照顾张绍,然后飞马向着卢龙塞奔来。 而当张冲得知自己三弟病倒和病情后,当即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军中如阿绍这样的多吗?” 徐晃愣了一下,然后马上反应过来: “不多,我这一路就见到阿绍病倒了。” 听到这个,张冲直接对张旦下令: “你从塞内要一队车马,然后去将阿绍接到附近的坞壁,然后好生照应。” 接着,张冲又想起一事,忙走回自己赤驹的身边,从马背上的褡裢里翻出一个盒子。 他将这个递给了徐晃,对他说: “这个是他嫂子在我临出征的时候塞给我的,说是什么辽东老参,你拿去用,再喊医护营的老许一起去,他擅长这个。” 徐晃用力点了点头,然后就跟着张旦的一个下僚后面,去塞内支用车马了。 张旦看了眼徐晃,又看到张冲的眼神就没离开过,当然知道王上此时心急如焚。 于是,张旦道: “王上,要不将阿绍接入塞内,这样也能照料得更好些。” 但张冲立马摇头: “现在还不确定阿绍是不是染上了瘟病,不能留在关内。不说这个了,我时间非常紧,现在赶到卢龙塞的突骑有多少人了,状态如何!” 张旦暗自叹了口气,然后将心神回到了战事上,他对张冲禀报: “现在,塞内已经赶到的突骑已有两千,且因塞内粮秣充分,所以这会士马饱腾。” 张冲毫不犹豫道: “将塞内的战马都给我,然后再给这五千突骑补充十日的干粮。还有,柳城的乌桓人现在什么动静。” 张旦连忙答道: “最近乌延那边送来情报,说这几日游牧在各地的乌桓部落都在往柳城方向赶。是不是他们发现了我军的动向了。” 张冲摇了摇头,也没说不是还是不知道,他只回了句: “总之,那柳城的榻顿看来也不安分,既然这人心思这么多,那我就带着兵过去亲自问问他,看他到底是谁的狗。” 张冲见张旦还欲言又止,便骂了句: “还有甚事,我们边走边说。“ 说完,张冲就拽着张旦又走,却不妨张旦突然说了一句: “王上,末将有罪,此前为我军导引出塞的向导,今日凌晨刚刚被刺杀。” “你说什么?” 第五百二十六章 凛冬 张冲很快就弄明白了这事的经过。 此前张旦曾以扣留质子的理由,令乌桓右北平部的乌延送三名部落贵子到卢龙塞。 乌延明白这是汉室的传统,所以不疑有他就送来了他的三个侄子,皆已长大。 而这三个乌桓小贵种来到卢龙塞后,很快就被张旦分化收买,三人皆愿意作为向导带领泰山军深入塞外。 一直以来,从卢龙塞到平冈、再到柳城的道路都是掌握在乌桓人手上的,没有乌桓人带,泰山军压根找不到路线。 所以,即便右北平部的乌延因榻顿压迫而不得以投靠了张旦,但依旧没有将这条路线告诉张旦,为的就是可以独占这条贸易路线,在汉人和草原人之间两边得利。 当然张旦也可以威逼乌延,让他交出这条出塞去柳城的道路。但这么做,必然会暴露出泰山军对乌桓人的战争意图。 即便乌延估计很乐意榻顿的实力受损,但张旦依旧不愿意冒这个风险。谁知道那乌延会不会以此卖了泰山军,来获得榻顿的信任? 所以张旦才有这样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举。 而且,张旦也没有将全部希望放在三个向导身上,即便他一开始就将这三人分开安置,他们很难串通。 张旦还有意在右北平寻找一些常年出塞的汉人,看他们是否知道这条路线。 这方面河间甄氏发挥了作用,他们利用过去的商道网络,联系到了河间的一个叫邢颙的人。 这人曾流亡到徐无山避乱。 徐无山在徐无塞外,那里聚集着一群胡汉流亡,说是聚山避乱,实际上也是自成一方,或民或匪。 那邢颙被举荐到张旦这里的时候,就说自己当年在徐无山避乱的时候,倒真的有人知道这条去往柳城的道路。 于是,张旦忙赐予邢颙百金,让他去徐无山寻找这人。 而现在,邢颙已经走了十日了,至今未回。 张旦心里估计此人要么跑了,要么就是路上被人劫杀了,遂不再多花心思,就打算依靠这三个乌桓向导带路。 直到,今日凌晨,这三个乌桓向导被发现分别死在了室内。 张冲听完这个始末后,意识到了情况的严重性。 那就是无论是谁杀了这三个乌桓向导,其背后必然是已经知道这三人的作用是什么,所以很显然,泰山军进攻乌桓人的意图多半已经暴露了。 而他的旁边,张旦也是这个意思。 张旦忍不住道: “凶手必然不是一个人,根据仵作们的分析,那三名向导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被人用短匕刺杀的,其间甚至连一点挣扎也没有。所以行凶者必然是多人,而且现在就潜伏在卢龙塞内。” 张冲横了眼,看着张旦,忍不住骂了句: “你也是带兵多年了,怎么会出这样的纰漏?难道你右军是个筛子吗,能藏一群奸细?” 张旦赧然,一句话不敢吭声。 之后张冲没有继续指责张旦,他也知道这是泰山军现在扩展太凶了,又在中人亭大战后吸纳了一大批汉兵,这种事也是难免的。 毕竟泰山军真没那个能力对每一名降兵做细致的调查,只能靠着相互指认。 但这种手段只能抓出汉军的大鱼,对于那些出自基层,却并没有暴露出世家身份的军吏,根本没有作用。 所以现在张冲要想怎么解决这事。 如今向导一死,立马暴露出两个问题来。 一个是出塞的道路怎办,另一个就是出塞意图的暴露。 最后一个问题还好说,因为得益于张旦的及时应对,在发现凶案的第一时间就紧闭了塞门,以泰山军出入令之严密,那几个凶手压根没机会出去。 所以现在柳城的乌桓人应该多半是不知道的。而只要他能及时率军出塞,直趋柳城,那还是可以造成战术上的突然性的。 但问题又回到了最初,那就是出塞的道路怎么来。 别看泰山军也有几千乌桓人随军,但这些人却普遍都是来自城傍,入塞内生活都不知道几代人了,早就和塞外断了联系。 所以他们也和汉人一样,两眼一抹黑。 事情就这样僵在这里了,最后手足无措的张旦只能嗫嚅了一句: “王上,塞内已经备好吃食,先吃点吧。” 张旦这会分明看见王上的嘴角起了一个大血泡,也不知道是被北风吹的,还是被这事给急的。 想到这里,张旦的愧疚就更深了,如他这般坦直的人这会也起了暴虐,暗恨: “那几个贼凶,别让乃公抓住,不然非得让你求死不得。” 张冲看张旦的样子,就知道他这会指不定怎么自责了,也不想再说什么话,只能拍了拍张旦的肩膀,准备和他一并入内。 就在张旦带着张冲要入塞的时候,塞内的夹道上,突然冲出四个长戟甲士,他们一声不吭就阔步靠了过来。 因为张冲和张旦刚刚在私下聊,所以横壮将们都围在外围,也因为就在卢龙塞外,也有点失了警惕。 所以等这四个长戟甲士靠了过来的时候,外面的蔡确呵斥了句: “站住,你们哪部的?” 到现在蔡确还以为那四个甲士是右军的。 但蔡确刚说完话,那四个甲士就从披风下抽出弩箭,皆对准了正拍着张旦肩膀的张冲。 蔡确在那四个甲士手往下送的时候,就已经怒吼了一声: “站住别动。” 张冲也被蔡确这声虎吼给提醒了,正回头往这边看。 然后蔡确就整个人扑了上去,要将那箭矢挡下来。 但可惜弓弩发射的速度太快了,蔡确到底是慢了一步,四支破甲箭矢就擦着蔡确的面颊,射了出去。 此时的蔡确根本不敢往后看。 因为兼行的原因,这会王上并没有身穿他那领镜面甲。蔡确不敢往回看,深怕看到的是王上倒下,那将是比天塌下来还让蔡确崩溃。 他只能将全部的不安和怒火宣泄在那四个甲士的身上。 蔡确揉身上去,只一个摆拳就击中了一人的下颚,然后又抓住一个甲士反摔了出去。最后一脚踹翻一个正拔刀的,又扛了最后一人的一刀,然后蔡确整个人扑在他的身上,对他的面颊就是一拳一拳砸下去。 直砸到蔡确的拳峰都是血,那甲士的脸都塌了,蔡确都没有停下。 直到他的后面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 “阿确,人都被你打死了,还不看看另外三个有没有活的?” 就这一句话,让蔡确这个铁兽,这个昂臧汉子给整哭了。 他颤颤巍巍的调回头,看见王上就这样看着他,在笑。 而就在刚刚,也就是蔡确看不到的地方,当那四支弩箭射向无甲的张冲时,在场的一众人也如蔡确一样心揪着。 但他们看到了什么? 就在这四支铁箭矢要射中张冲的时候,张冲一只手摁住了张旦,让他不要扑过来替自己挡,一手拿刀鞘,随后一个横挥就将四支箭矢尽数斩落。 看着地上掉下的箭矢,包括张旦在内的,都愣了。 而张冲也没管一众人的惊愕,走到蔡确面前,将他拉起。 随后,张冲又蹲在地上,将第一个被蔡确击中下颚的甲士给拍醒。 那甲士刚进入婴儿般的睡眠,就被张冲拍醒,还在发懵,就见到了他此行要刺杀的正主。 他正要起身抽刀,然后张冲一只手又把他摁在地上了。 张冲将这人的肩章抽下,看了一眼,问道: “叫杨终?不是真名吧。” 那叫杨终的甲士被那铁手压在地上死命挣扎,但那铁手依旧如泰山压顶一般,将他死死摁住。 他绝望的看了一眼那个非人,从嘴里吐出混着血沫的沙土,骂了句: “狗贼,你有种就杀了我,我做鬼来杀你!” 张冲意外的看了一眼此人,知道这就是所谓的死士了,这类人是问不出来的。 于是张冲先一把卸掉了他的下巴,然后将负责内卫的董昭喊来,吩咐道: “这些人应该就是刺杀向导的一帮人,先审审吧。” 董昭抹了下额头的汗,忙带着几个飞军内卫将这杨终拖了下去。 刚刚蔡确那一阵连击,等董昭带人收拾的时候,那四名此刻两死两伤。 其中被蔡确摔出去的,是脖子砸地死的,另一个死的就是被蔡确殴死的那个,那是真的面目全非,怎一个惨字。 当自觉失职的董昭带着刺客下去审讯的时候,边上一直深思的沮授突然对张冲道: “王上,这群刺客的行为很蹊跷。” 张冲也点了点头,他也看出来了。 这四个人明明是死士之举,要想在万军之中临阵刺杀张冲,那得是多么疯狂的想法。不管成功和失败,这四人都难逃一死。 但结果呢,别看刚刚那个叫杨终的叫的壮烈,但其实张冲一眼就从这人看出他不是那种训练出来的死士。 没能在清醒后第一时间就自杀的死士也配叫死士? 所以张冲才有此疑惑。 但既然不是死士,那这些人就是临时起意要刺杀的? 难道真的是因为看见他张冲了,觉得机会难得?可那弓弩不是提前就准备好的吗? 就在张冲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又一是一阵大呵,确是另外一边的郭祖发出的。 横撞将们被刚刚刺客的事情弄得魂都没了,这时候见又有不知道死活的要冲禁,直接就下了狠手。 片刻,两个衣衫褴褛的,作参客打扮的汉人就被拖到了张冲面前。 两人都鼻青脸肿,看不出样子来。 而一旁的张旦却越看其中一人越眼熟,最后终于忍住问了句: “邢颙?” 这一喊,硬生生把那个脸肿的是猪头的汉子给喊哭了。 他抱住张旦的大腿就哭道: “大帅,我终于见到你了,呜呜呜,他们真不是好人啊,上来就揍我,我说咱叫邢颙,他们还揍我。呜呜,真的是欺负咱老邢啊!大帅你要替老邢做主啊!” 张冲一愣,这就是此前张冲派出去找向导的邢颙?于是,张冲瞥了下刚刚拖他过来的程普、韩当。 这两横撞将也意识到自己可能揍错人了,皆默默低下了头,不敢直视王上。 而张冲最后将目光放在了另外一人,见他虽然凌乱,被揍的也不多,还能保持点风度。 此人会是那向导吗? 见张冲望向自己,那人从地上勉强站起,随后对张冲深深作揖,道: “无终山村夫田畴,见过太王!” 听到这个名字后,张冲再忍不住哈哈大笑。 直到这个时候,张冲终于意识到,自己果然有大运! …… 平冈。 这里原是右北平郡治所在,突出在边墙之外,只这一点就彰显着前汉那份傲视睥睨的豪气。 毕竟,一个是突出塞外抚四夷,一个是龟缩塞内守国内,这两个差距实在太大。 而现在,前汉之壮烈俱往矣,这平冈也换了主人,成了现在乌桓右北平的乌延落帐过冬的所在。 平冈这个名字就完美的诠释了此间的地势。 这里正处在燕山与大兴安岭的交汇处,因处在两群山之间的大片平地上,所以也叫平冈。 也因为此地左边为鲜卑高原,右边就是辽松平原,是两个地理单元的过渡地带,所以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在后世,这里在明朝就是大宁卫的所在,不知道上演了多少故事。 只是在现在,这里还只是乌桓人过冬的地方。 这里因为西高东低可以遮蔽高原上吹来的朔风,境内又有终日流淌的老哈河作为饮水,可以说是难得的一处过冬地。 这会,在一处不知名的坡地后,五六百落的草原圆帐错落分布。 其中,在这最中间的一顶,外面有一个圆木刻凿的图腾柱,上面绑着一些彩锦,挂着牛羊头,不时就招惹一些苍鹰停下用食。 在这处大帐内,乌桓右北平部大人乌延就快活的享受着张旦赐予的美酒,摇头晃脑的对下面的勇士道: “咱们守着这平冈,不比那榻顿舒服?他能有汉人的美酒喝?他能让部落的勇士有铁器用?他能让咱们的妻子穿上绸缎?能让部落的老人有避风地熬过这个寒冬?” 乌延每说一句,帐内的各小酋就吆喝一句,直直将氛围推到了最烈。 但在乌延沉迷于此刻的温暖时,并不知凛冬将至。 第五百二十七章 灭部 乌延想破天都想不到一个事,那就是榻顿早已经分兵数路逼近了平冈,他也压根就不会想到,辽东的另外一位乌桓部大人苏仆延也从辽东赶了过来。 两军合兵潜匿到距离乌延王帐只有不足几十里的地方,准备对准乌延做突然袭击。 为何榻顿要突然对乌延下死手呢?全然是因为乌延守住了柳城到边塞的通道,他和辽东的公孙度要想成功入关袭击蓟县,就只能从这条道路通过。 可问题是,榻顿并没有把握觉得乌延能不卖他。 就和张旦不信任乌延一样,榻顿也不信任乌延。 此时的乌延也绝不会想到,自己那聪明的骑墙两望的行为在这一刻成了自己的杀身之祸。 辽东部大人苏仆延是和榻顿的叔父,也就是丘居力同时代的乌桓豪杰,在早年就是部落里的头面人物,在其年轻的时候也常随辽东属国尉一起深入草原,袭扰鲜卑。 但自熹平六年,汉三路各拥兵万人出塞,然后被打得全军覆没后,如苏仆延等一些乌桓人便知道汉军再无力干预塞外。 于是这些乌桓贵酋纷纷回到部落,开始兼并扩张,要在汉室影响力退出塞外的过程中攫取最大的利益。 本来他也有一份雄心,要做乌桓人的单于,但可惜他遇到了同时代的丘力居,其才情勇略皆高于他,最后只能蛰伏其下,成了四部大人之一。 也是到了老了,随着这在这辽东部大人的位置越久,他反对丘力居的命令更加遵从,甚至现在那榻顿只是以丘力居的名义,就能让苏仆延带着三千骑从辽东连夜赶到柳城集结。 在得知这一次的任务竟然是对准同为四部大人之一的乌延,其人只是稍微犹豫一下就同意了。 此时,苏仆延刚刚歼灭了一股游弋在平冈外围的小部落。 这些部落当时见到是同属于乌桓人的骑从奔来,还热情的打招呼,询问他们是要去哪里打草,然后就被苏仆延的辽东乌桓给伏杀了。 这个部落非常富庶,苏仆延看着那些帐篷内堆积的一些汉人器物和粮俵,不无寒意道: “这右北平的乌桓人果然是富庶啊,看来做汉人的狗,到底是有骨头吃。” 其人且忘了,二十年前,他苏仆延也为自己是汉人好猎狗而骄傲呢。 辽东乌桓人并没有因为这些部落民同属于乌桓人而放过,他们按照草原的规矩,将男丁杀绝,然后掠走了妇女和未成丁的小孩。 那些被残杀的右北平乌桓人一边被屠杀着,一边痛骂着这些辽东乌桓是畜生。 但不管这些人如何哀嚎,结果都无法改变。 在屠杀了这支只有五个落的小部落后,苏仆延命令众骑向榻顿的位置会合。 此时的榻顿也刚刚带着部下们突袭了一支小部落,他倒是和苏仆延不同,允许这些人投降自己。 榻顿比苏仆延更有格局,他知道乌桓人的崛起最重要的基础就是有多少核心部帐,没有这个,榻顿这个单于就是真被汉室承认了,那也是个空心的。 而有了这个,还越多越好,他还用汉室来承认? 直接就是饮马中原,引弓之国我自为之。 这就是实打实的底气。 所以,榻顿对这些右北平的部落皆给机会,只这一点来看,其人不知道比苏仆延强到哪里去了。 杀了一批乌延的亲信后,这个部落就全部归顺了榻顿。 但这会榻顿的脸上却并无多少喜意,因为他隐隐有不安感。 这不安当然不是来自那个乌延,那人就是他草场上的黄羊,随手可杀。他的不安是来自于辽东的公孙度和那个驻节在蓟县的张冲。 此前公孙度的使者韩忠带来的消息,榻顿后来越想越有点不对劲,那就是如果泰山军要北伐鲜卑,但为何草原上的鲜卑人却一点反应没有呢? 后面他让上谷一带的乌桓部落去草原探查,得知的消息是边塞附近的鲜卑人正在向着草原深处迁移。 这一点倒是有点说服了榻顿,因为鲜卑人还是打算效过去的办法,引泰山军深入草原,然后围而歼之。 也正是这个消息,才让榻顿下定决心,先拿下那个蛇鼠两端的乌延,后面再看是否现在入塞。 而除了对公孙度的不信任外,榻顿对那个太王张冲也有点恐惧,他也是多少参与过一点当年荥阳之战的,对于泰山军突骑的能力也是有直接感受的。 所以他特别害怕,那就是泰山军是不是虚晃一招,明着要北伐鲜卑人,实际剑指的是自己。 但从关内传递来的情报,无论是泰山军的大军集结位置还是那张冲所在,都在反复验证了泰山军的确是要北伐鲜卑的。 就这样,榻顿就是这样纠结着,但最终还是踏上了袭击叛逆乌延的道路上。 此时的榻顿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弱,如果他控弦十万,为草原霸主,那这会担心的就不应该是自己,而是对面的汉人。 想到这里,对于扩充实力就有了更深的渴望了。 于是,榻顿又问了句: “苏仆延还没来吗?” 他边上的宫帐武士还没有说话,那边就行来一队骑士,正是苏仆延。 苏仆延这会颠着肥硕的肚子,也不下马,踱马走到了榻顿一边,先是看了一眼残余的战场,皱着眉头道: “榻顿,这些右北平部的崽子,你不杀留着干啥?” 苏仆延个子要比榻顿高不少,这会又居高临下,加之这个语气,活像是老子训儿子。 榻顿忍住了气,硬邦邦回了句: “他们输了就是我的俘口,我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难道辽东部大人是要抢我的战利品吗?” 苏仆延耸耸肩,无所谓道: “这当然随你,只是一个来自长辈的告诫罢了,听不听都随你。你得想一想,为何咱们草原传统都是这么做的,难道这么长的历史中,就只有你榻顿一个人杰,知道部落人口重要吗?就是一个卑贱的牧民都知道,帐篷外的牛羊越多越好,咱们这些部大人不知道?” 榻顿嗤笑一声,听不得这种腐朽的话,他岔开话题,问道: “找到那乌延在哪里过冬了吗?” 苏仆延看榻顿这样子就知道他没将自己的话听进去,所以也不再劝。 他虽然没有什么学识,但长久以来的经历让他明白一个道理: “人劝人难,事劝人易。” 等着榻顿后面吃过随意招揽部落的恶果,他就知道怎么尊重长辈了。 所以苏仆延哈了一口气,然后回道: “找到了,那狗崽子躲到了三道沟那边落帐。” 没错,在苏仆延眼里,这乌延就是狗崽子,他们乌桓人刚从汉人的帐下狗成为草原上的狼群没多久,就又有人带着族群去投靠汉人,还想去乞食。 这就遭了苏仆延的恨了。 不过他在来了这片平岗的所在后,也不禁暗叹这里真的是个过冬的好地方,难怪当年汉人都要在这里驻城呢。 只是可惜了,这里距离辽东太远,这好地方啊,又要落在这榻顿的手上了。 榻顿没意识到苏仆延的浮想联翩,他在得知找到了乌延的位置后大喜: “令各部不准吹号,随我一起直杀三道沟!” 就这样,榻顿部带着两千乌桓游骑并千人左右的辽东乌桓骑一起,向着三道沟狂飙。 此地距离三道沟已经不过八十里,期间一马平川,所以榻顿等人一路不停,一人三马的情况下,只用了两个时辰便疾行到了三道沟外。 此时的乌桓人久随汉人作战,其战法已经有了胡汉之长,此刻的狂飙突进正暗合骑兵机动之道。 当沉寂的三道沟被千军万马的震撼打破时,右北平部的乌桓武士们还在发愣,以为是哪里来的友军。 但当他们警觉的出了帐篷,看得见那平原尽头出现的黑压压的骑军团的时候,他们就更奇怪了。 因为这明明就是一支他们乌桓人打扮的队伍。 正当他们发着愣的时候,一些小贵种反应了过来,扯着嗓子喊道: “敌袭,快上马作战。” 然后这些人才后知后觉的从自家帐篷外牵出战马,而这个时候他们的妻儿就躲在帐篷内,担忧的看着自己的顶梁柱纵马离去。 大规模的骑兵出动在这一片阔原上根本遮掩不住,所以这给了右北平部乌桓人有了足够的时间来准备。 很快,在下面各帐的勇士提着铁刃,骑着战马,在三道岭外集结的时候,他们的部大人乌延也酒醒的赶了过来。 乌延一来就看见对面的乌桓人是榻顿的部落勇士,他当即亡魂一冒,但现在的局势使他只能硬着头皮高喊: “榻顿,我老实的待在平冈,你何故伐我?” 此时的乌延万分期待那榻顿能讲道理。 但他的话就如石沉大海一样,对面完全没有任何回复。 脸色灰青难看的乌延,猛然拔出刀,对着后面的五百多部落勇士高喊: “后面就是我们的妻子,是我们的牛羊和帐篷。那些卑劣的辽西乌桓嫉妒我们的生活,要来劫掠我们,你们答应吗?” 伴随着乌延这句话的,是后面零零散散的声音,然后乌延扭头一看,就见到不少种落竟然往后撤。 到了这个地步,乌延直接眩晕,最后痛哭了一阵,然后将手上的马矟丢掉,接着就下马跪下了。 就这样,只一个冲锋,乌延弃械而降。 被华美物质腐化的右北平乌桓早就没了草原骑士的坚忍,随着外部形势的大变,他们只有轰然倒塌一个结局。 不过相比于上层的被腐化,右北平部大量的勇士却选择了继续抵抗。 因为他们知道一旦投降,自己和妻儿都将要成为帐奴,一切都会成了敌人的。与其那样,不如现在和妻儿死在一起。 所以他们自发组织起来,就在中心大帐附近开始拼死抵抗。 甚至,他们的妻子、姐妹们也开始拿起了骨棒和弓箭加入其中一起抵抗。 其中乌延的儿子,末鞬力就选择了拿起刀剑抵抗到底。 当他的父亲带兵出去抵抗的时候,他一边套着铁甲,一边呼喊着他的伴当们到他这里集合。 这些人都是落长的儿子们,皆被养在中大帐下,是和末鞬力一起长大的。 所以在听到少主的呼喊,这些人纷纷拿起兵刃向何末鞬靠拢,他们还找到了几匹战马,但并不打算骑乘。 有了伴当们的加入,末鞬力勇气倍增,他连忙令奴隶们将营帐内的大车摆在帐区的通道上。 随后,当辽东、辽西两部乌桓人杀奔来的时候,见通道被大车阻碍,只能下马步战。 看着那些雄壮的乌桓武士,年轻的末鞬力毫无畏惧,高吼一声: “弟兄们,随我杀!” 就这样,在这片狭小的通道间,这群同种的乌桓人爆发着激烈的混战。 没有太多的呐喊或是嘶嚎,只有闷哼受伤声、刀剑碰撞声、骨朵砸在头顶的碎骨声,弓弦震动声。 渐渐的,这群勇悍的右北平勇士因为人数太少顶不住了,其中两个奔到赤红一片的末鞬力身边,然后架着他就上了藏好的战马,随后消失在这片混乱的杀场。 当最后一个右北平勇士死去后,此部最后的抵抗也结束了,留下了一地的尸体。 辽东、辽西乌桓人压根没有物伤其类的悲悯,在消灭了这伙人后就冲进了帐区,开始劫掠。 再之后,苏仆延的辽东乌桓和榻顿的辽西乌桓因为抢夺战利品而发生了争斗,最后榻顿直接将两边闹事的全部杀死而平息。 等到乌延被战马拖着,血肉模糊的带到榻顿面前的时候,榻顿只是看了一眼,就让宫帐武士将他吊起,受乌鸦和苍鹰给叼食。 孰不知,这乌延竟然还有一个虎子带着满腔的仇恨已经逃脱在外。 听着高竿上,那渐渐衰弱的惨叫声,苏仆延复杂的看了一眼榻顿,对这个小辈有了更深的了解。 他声音温柔地恭喜榻顿道: “恭喜你除掉了这个狗崽子,要我说,这片地方是真的不错。” 榻顿对苏仆延的示好没有作什么反应,而是望着南方关内,突然说了句: “一会让人将战利品送回柳城,然后咱们就南下到边墙一带看看。” 苏仆延张着嘴,不解其意。 却又听榻顿再一次改口: “不,我们现在就入关。” 他见苏仆延还一副纳闷的样子,于是哈哈大笑: “来都来了,不去见一下汉人的英雄,那岂不是可惜?” 第五百二十八章 开边 太武二年,八月十三日,晨旦,细雨蒙蒙。 一支数千人的骑军团沿着白檀山谷到平冈的山道上缓慢前进。 在这片人迹罕至,鸟兽绝迹的山道上,四千骑军套着蓑衣,后面的战马上捆着甲胄,旗帜也卷了起来,也没什么伞盖仪仗,就这样连绵数里悄然行进。 此时,在甩了一下斗笠上的雨水,沮授忍不住又看了两侧的山坡红叶满山,忍不住道了句: “原以为塞外苦寒,没想到也有这等胜景。要是日后天下平定后,在这里修一别院避暑,岂不美哉!” 听沮授说这个话,他边上作为新幕僚的田畴忍不住道: “门下,这附近还有一条热河,即便是冬日也是温暖如春,所以这里不仅是避暑之地,就是在这燕山一带,也是一等一的过冬之所。” 沮授恍然,然后意有所指道: “是啊,原先这里一带在前汉时期还建立县所,将周边纳入王化,而到了本朝,已经匹马不出塞外了,可惜了。” 张冲一直在听,见沮授有什么想说的,便搭话道: “沮公是有什么见解吗?” 沮授低了一下头以示恭敬,随后就摇了摇头: “臣下也谈不上见解二字,只是看多了也有几分体悟。臣下是河北人,虽处内郡,并不像边郡一带常受北戎之苦,但家乡子弟也常北上备边。所以对这白檀县地的得失,也有几分想说的。” 张冲骑在马上,细雨蒙蒙,秋叶层林尽染,听着沮授的讲述,心旷神怡。 只听沮授心有戚戚道: “本朝与前汉虽为一姓,但在我看来却为两朝,宛若阴阳之分。前汉尚雄烈,本朝尚阴雌。就如这北边一事,就可见一斑。” 沮授看着田畴,问道: “子泰,你是右北平无终人,是地地道道的边地子弟,就你来说,如何评价本朝汉室备边呢?” 田畴是新人,现在又随在张冲左右,所以将每一次表达都当成能力的考验,所以他深想了一下后,认真道: “本朝备边,重守不重攻,求存国本不扰四夷。” 沮授一拍手,赞同道: “对,子泰果然是边地中少有的读书人,对这些有一番见解,这一句话正说清了汉室对外政策。” 田畴没有在意沮授话中对边地人的轻蔑,反而更加虚心求教。 因为人家沮授说的是大实话,那就是遍地风气就是如此,宁愿做个武士,也不愿意拿一本书来读。像田畴这类读书的,反而成了异类了。 沮授转而对张冲道: “王上,咱们且不说这白檀,如这类被废弃的还有柳城等地。我昔日游历河北,对北疆县治之变迁就做过一番功夫。在幽州的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玄菟、乐浪这些边郡中,可以说整个防御线都在往塞内收缩。” 接着沮授就给两人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来算: “其中上谷郡废了泉上、夷舆、且居、茹、女祁、潘六县。渔阳废了要阳、白檀、滑盐三县。右北平呢,前汉有十六县,现在废了十二县。辽西也比之前少了四个县。可以说,本朝较前汉的北疆防御,整整向南舍弃了二十五个县,这是多大的土地?” 张冲既不是本朝人,也不是河北人,对于大势他有了解,但对于河北这些故事他还真的不清楚。 这会他一听沮授这话,才知道本朝竟然在塞外废弃了那么多县土。 接着,沮授继续道: “这些县土其实是一事,更重要的是,当年前汉在经营塞外的时候,选择的驻城地不是随便选的,都是塞外的形胜之所。就好比我们昨日经过的白檀,就可以说是兵家必争之地,为燕山群脉之要塞。原先前汉有这些塞外据点,凭借山河形势,足可以对四夷形成威慑,但等到这些地方被废弃后,整个北疆的防御就只能靠这些边墙。但边墙突破太容易了,所以本朝以来,北患不绝,使我河北百姓深受其苦。” 张冲大概明白了沮授的意思。 就是说,前汉在北疆主张的是积极备边,择塞外险要地设郡县而置之,四夷有逆则发兵而讨之。 这种主动防御的好处很明显,那就是可以用极少的精兵布置在塞外就能稳定游牧民族。 而到了本朝之后,看似求存退让到塞外,却要耗费更多的人力把守漫长的边墙,但最后的效果却并不好。这就是被动防御,处处是漏洞。 沮授作为北地第一流的智者,其见解自然不是只停留在这个层面,他接下来又说了一番话,使得一边的田畴了解到了为何人家能为门下。 只听沮授道: “就实来讲,本朝和前朝之分,时人常以为是国力之别,但就其本质来说,是朝庭上的兖兖诸公是如何看到边郡和腹里的。” 之后沮授就具体讲述了这句话的内涵。 原来在前汉时,整个的边疆经略也可以分为武帝时期的开土列郡,以及昭、宣、元数世的安边抚远。 武帝可以说是本朝最另类的皇帝,他在位的五十年间,整个边疆政策开始发生重大转变。从汉兴时,高祖窘平城之围,太宗屈供奉之耻。到了武帝后,一改隐忍退让之状,开始重点经略边疆。 在过去,中原的汉人皇帝们普遍将治理的重心放在帝国腹里,只要内部稳定,外部即便有一二袭扰也无伤大雅。 但偏偏出了个武帝,执意开边,将整个帝国的重心开始放在了过去从不重视的边地,正式将原先被视为无用的边地确立为重要的外部边防价值。 其后,积粟输边,移民实边,整军备武。那个时期也是汉家在塞外的大扩张时期,大部分塞外的郡县都是在那个时候被建立的。 但武帝之后,尤其是在成帝之后,整个边疆政策发生了巨大变化。将过去主动出击的积极性政策批评为擅开边隙,破坏边疆各族团结。然后到了本朝,甚至出现大面积放弃凉州之策以保和平。 这一种柔雌求存的政策一直贯彻到现在,使得凉幽之地的百姓深受其苦,并日益积攒着对汉庭的仇恨。 因为本朝虽然说这是保境安民,所以重守不重攻。但实际上这却大大鼓励了匈奴、乌桓、鲜卑、南蛮的劫掠。 等到了那刘宏上位后,幽、并、凉三州,可以说是无岁不被寇抄。 而这些边景到了京都的朝庭上,那些讲经讲得天花乱坠的公卿大臣们,不是和亲、就是过市,总之就是羁縻招抚的那一套。 可以说大大寒了如沮授这样的河北士子们的心。因为此时的汉室,已经无法保护河北人的利益了。 还让沮授他们担忧的就是,本朝在边事上频繁使用以夷制夷的政策。这虽然降低了朝庭的耗费,但却让四夷成长了起来。 原先只有部落形势的乌桓人成长为现在具备完善的军事组织,就是一例。 他们想得很好,觉得夷虏相攻,杀戮满万,而中国无损汉兵可坐享大功,而百姓不知其劳苦。 难道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划算的吗? 却不知道,命运早就在暗中给一切都标注好了砝码。 如果没有张冲的干预,这一切终究爆发。 早就有了历史自觉性的张冲在听了沮授一番话后,由衷感叹了句: “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存,以妥协求和平则和平亡。此言不欺我!” 正当沮授和田畴两人咀嚼这段话的时候,就听张冲认真对沮授求教了一句: “如沮公看,这北疆该如何治理呢?” 这下子沮授更加振奋起来了,他说了这么多,一方面是再次肯定支持王上的征辽政策,想让王上采取主动防御,另外一方面不就是为了这一句话? 于是,沮授就将他和田丰几个河北派门下、六部吏想的防边策细细讲来。 在沮授看来,前汉的武帝开边和后面的绥靖皆有问题。 如武帝这般大规模开边对国力的耗费太过于巨大了,也就是盛时可为,不能成为常态。而本朝汉室的绥靖就更不可为了,可以说正如刚刚王上说的那般,求存不可得。 那又该如何呢? 随后沮授就为张冲呈现了他们河北派的备边成果。 其用一句话来概括,那就是“守在四夷”四个字。 用沮授自己的话来说: “古者,天子守在四夷。” 而张冲用自己的话理解就是,要让四夷为藩屏,形成拱卫天子于中央的局面,诸夏与四夷共同组成和谐统一的天下秩序。 而其中北疆作为防备鲜卑人的重点,更是执行此策的重要地区。 当然,这个判断既和沮授他们是河北人,利益相关之外,更多的是从历史上得来的看法。 在他们看来,日后能威胁中原王朝的必然是来自于北方草原的游牧民族,他们虽然不知道这方草原有多么广阔,连接了欧亚,但只凭借历史经验,他们就知道北方游牧民族灭不完。 以前这里是匈奴人,匈奴人之后有了鲜卑人,鲜卑人之后也必然会有其他民族出现。这些草原就好像无底洞一样,不论中原王朝如何应对,都会出现新的敌人。 所以,以沮授的意思,那就是采取定时深入草原,实行减丁之策。 泰山军既不取武帝发兵数十万的浩大战事,也不用本朝之绥靖,而就是取中道。只要让边疆各镇每年深入草原,行减丁之策。 通过主动参与进北方草原各部落的事务,对这些部落形成控制和镇压。 而且以沮授的看法,就是深入塞外还能获得大量人口、牲畜。 其中人口可为国内建设,牲畜可为农耕。 总之,东至瀚海,西接张掖水,北渡燕然山,东西五千余里,南北三千里,皆可为泰山军之搜讨。 而除了这种主动深入草原,定期掠夺的战术外,沮授还建议要在塞外设立据点,而不是再被动的以边墙为防御。 而且这些据点为了和此前的减丁掠夺政策结合,就要设立为军镇。 在沮授为张冲的规划中,从上谷到右北平漫长的边界中,大致设立六七个这样的军镇,就可以保证北疆的安全。 而后面等泰山军再拿下并州更西,也可以按照此法于塞外建立军镇。以沮授的计算,其总共要设置二十个。 这些军镇街布置在阴山以北的平原或者丘陵,控制住漠北南下的交通要道,可以说一旦这个政策得以实行,河北将再不闻边警之声。 张冲这个过程一直在听,在听到这里的时候,愣了一下: “阴山以北设立军镇?那阴山以南呢?” 随后沮授解释了。 在他的规划中,阴山以南的草场将会由泰山军主动进攻而夺取,然后在这里戍守别动防秋兵,如幽冀的诸军就可以每年秋冬之际屯兵于漠南,然后在第二年春季回到塞内。 这就是沮授的主动性防务。 其整体是由阴山以北的军镇体系、阴山以南的防秋军团、以及最后的边墙,构成了三重军事防御。 但听到这里,张冲摇了摇头: “沮公,你这策听起来还行,但实难执行。且不说幽冀诸军能否在秋冬时节在寒冷的草原呆住,就你说的减丁一策就是后患无穷。” 开玩笑,张冲甫一听这个减丁之策还没反应过来,后来越听越熟悉,这不就是后面金人对蒙古人做的吗?后面可不就把人家逼出来个天降猛人? 从后世来的张冲明白,当你灭不了人家的时候,频繁的战争只会让双方的仇恨越来越深。 历史和现实无数次的真实案例告诉他,强弱转变只是暂时的,强大的外部军事压力虽然可能赢得一时的胜利,但终究会锤炼和锻炼那些还活着的人。 而到时候,原先的征服者就将要面对带着仇恨,更有组织的反抗者。 所以张冲并不太认可沮授的看法。 就当沮授要进一步解释的时候,前面飞骑正沿路飞传: “前面已过山谷,距离平冈还有四十里。” 听到这声后,张冲果断下令: “令前部着甲行军十里,后部再着甲行军十里,各部交替轮换。” 张冲身边的飞骑得令后:“喏!” 距离平冈越来越近了。 大家有什么备边之策呢? 第五百二十九章 恩威 太武二年,八月十三日,晨,平冈西南。 因为昨日的小雨,到了今日整个平冈都弥漫着大雾,使得这里人马不能行。 于是,榻顿带着四千的乌桓众盘亘在平冈的一处小坞壁内。 这会,大雾笼罩的这处坞壁内,时不时就传出阵阵凄厉声,为这里更渲染了几分恐惧。 这里是一处汉人的坞壁,虽说是汉人,但其实早就在塞外生活百年了,深染胡风。 实际上,像这样的汉人坞壁在塞外并不在少数,这些人有的是前汉时期被迁移到这里边民之后,也有犯了事的豪侠,或者压根就是边墙烽燧卒逃军。 这些人小心的挣扎在一处处山塬夹缝中,靠着薄收和狩猎世代生存。而为了获得生存,他们也需要向附近的大的聚落献上贡品,以获得承认和保护。 而这一座壁寨就是向右北平部大人乌延献贡的,只是现在连乌延都为苍鹰啄食了,自然也没人给他们保护。 此刻,在壁寨的大堂内,榻顿正披着件皮氅,敞着胸膛,大大咧咧的坐在堂上喝着奶饮。 这种奶饮是乌桓人的特有饮食,用早上的鲜奶混着各种料头一起煮,非常适合壮体。 在榻顿喝着奶饮的时候,下面正有几个宫帐武士正在火塘边翻着烤熟的羊肉。 原先这处大堂是没有火塘的,因为汉人的厨房在偏厢,并不会放在室内。而乌桓人占据了这里后,直接就将大堂上的硬土给凿成了火塘。 就这样,经过一夜的烘烤,不仅室内如春,就连火塘上的羊肉也散发着肉香。 当然,只要能无视堂内的烟熏火燎就行。 肉烤好后,那几个宫帐武士就开始给边上的伙伴们分肉。 最好的肉被送上了榻顿的桌上,然后其他人均分了剩下的。 就这样,数十个面色彪悍的武士就这样大嚼着手里的肉块,油脂弄得满手,也不过在屁股下的羊毛毯上又擦了两把。 众人就这样嚼肉,骨头吐了一地。 等吃饱了后,榻顿看盘里还有一块,乜着看着堂内被麻绳捆在一起的十几个人,蔑笑道: “这里还有一块肉,你们当中谁有才能的,可以过来吃我这肉。” 这话一落,当即有个瘦小的汉人就要奔到堂上,但他们都被捆在一起,这一动只让自己摔了个大的。 榻顿见这此人这般小丑,哈哈大笑,问了句: “你会做什么?” 那瘦小的汉人忙磕头,颤巍巍道: “主人,我是砦里的缝工,会制皮,会做袄。” 榻顿啧啧嘴,对边上的一个宫帐武士笑道: “乞迷,你看看这人,叫我什么?叫我主人?他不知道我榻顿是谁吗?难道谁都能做我的奴隶?” 那个叫乞迷的宫帐武士是个肃慎人,是和榻顿一起闯荡汉土的伴当之一,在听了榻顿的话后,这人直接从皮垫子上站起,抽出刀就走向了那个瘦小汉人。 那瘦小汉人看到这,呜呜在惨叫,整个人蜷缩在一起像个濒死的虾子。 乞迷眼中一阵不屑,走到这人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刀如疾风就对着此人脖颈砍去。 就在这时,榻顿突然拍手: “留着吧,虽然咱们乌桓妇人也能制皮,但这汉人到底是第一个出来的,给他一个机会。” 当榻顿刚发出声,乞迷就已经收刀而立了,等榻顿话说完,整个人已经立在了一边。 但榻顿突然闻到一股尿骚味,眼神立马凶横起来,他一眼就看到那瘦小汉子裆下湿涔涔的,随后再也不看,甩了一下手。 乞迷会意,再次拔出刀,一刀就割破了这个汉人的脖子。 这人捂着脖子,鲜血狂涌,接着像上岸的鱼开始抖动,最后身子一僵,只有血泊在扩散。 同伴的突然死亡,骇得剩下的汉人要惊恐尖叫。他们想要跑,但已经捆在一起,他们想要叫,但看到乞迷凶横的眼神,硬生生憋住了。 突然,一个年纪较大的汉人,睁开了眼,哀求道: “单于,我们就如草原上的枯草,微不足道,为何要戏弄我们呢?” 榻顿先愣了一下,然后边上一个宫帐武士解释道: “他是这里的砦主。” 榻顿恍然,随后直接捡着一个羊骨头砸向了这汉人砦主: “你为何要向乌延纳贡,不知道我才是乌桓主吗?” 这砦主被这羊骨头砸在嘴角,整个人都破了相,但他依然不敢动,只是低头解释道: “单于,我们想向柳城输贡,但乌延却拦住了我们,说我们不配面见单于。所以就一直被右北平部所支配。” 榻顿嗤笑了一声,直到现在乌延死了,这汉奴说什么都死无对证。 但榻顿本也不在乎这个,他随意问了句: “末鞬力来过吗?” 这汉人砦主听了这话,愣了一下,显然知道末鞬力就是乌延的儿子。 难道末鞬力跑出去了? 就在他还想的时候,榻顿竟然亲自走到了他的面前。 感受着榻顿的凶厉,此人再不多想,伏在地上就道: “小人并没有见过末鞬力。” 榻顿不说话,还是看着这人。 汉砦主慌了,不想惹上这事,再次大声禀告道: “小人和全族上下真的没见过末鞬力。咱们这砦就在平冈口外,如果末鞬力要是从咱们这里走,必然会被咱们发现的。” 这人的意思很明白,他就是告诉榻顿,那末鞬力很有可能带着人向西去鲜卑高原了。 榻顿点点头,不置可否,看着汉砦主蜷缩的样子,问了句: “还有话不?没话就杀了吧!” 说完,榻顿就要转头走。 但那汉砦主哪想死啊,情急之下就抓住了榻顿的脚踝,哀求道: “饶我一命,我家里还有二女,皆可送给单于。” 榻顿低着头,看了自己新做的羊皮靴被抓出两个血手印,整个人就暴跳起来。 他一把拿着刚刚砸过来的羊骨头,硬生生用这个将这个不识趣的坞壁主给砸死了。 榻顿最后将碎了一半的羊骨头扔掉,还骂了句: “还是你们汉人奸诈,用我的东西来和我讲条件,总将咱们乌桓人当傻子用。” 榻顿这话引起了一众宫帐武士的附和,他们也是这么想的。那些汉人每次来互市,每每用一些破烂就要换走他们用命养出来的牛羊,真的是奸诈。 之后,榻顿也不再浪费时间,问了下面的汉人道: “你们都是选出来的,有手艺的,我不杀你们,但你们得乖。一会各自说自己会啥,然后自有人带你们下去。” 剩下的汉人们在两个同伴尸体旁,对榻顿千恩万谢。 之后这些汉人被带下去了,而榻顿刚回到上首盘腿坐下,就听边上一个宫帐武士问道: “单于,咱们要这些汉奴做甚,上不得马,放不了牧,全是累赘。” 榻顿摇了摇头,对这些他恩养在帐下的武士们,他非常有耐心。 “我自从汉土后,就常想一个问题,明明我们的武士们比汉人更勇悍,但却是汉人占据了南面温暖的土地。” 那个提问的宫帐武士抖抖肩,不以为意: “那是因为南面放不了牧,咱们不稀罕去罢了。” 榻顿嗤笑一声,不想评价这个莽夫的答案。 实际上他榻顿刚刚那段话还照顾了在场人的颜面,实际上这几百年来,不正是在座的父祖给汉人做狗,才有了一地生存吗? 现在就忘了? 于是,榻顿自顾自道: “后来我想明白了,因为这些汉人有工匠,他们有铁匠能炼铁,有刀匠能锻刀,还有皮匠、甲匠能制甲。正是有了这些,那些汉人才能以一当我五。但这个真的就是汉人比我们更善战吗?要是我们有这些匠人,我们还用继续呆在柳城?” 接着榻顿手指南方,雄心万丈: “在南面是蓟城,是襄国,是邺城,是大河!是这个天下最适合过冬放牧的地方,有朝一日如果我们能饮马大河,那我们给子孙是留下了多么大的财富!到时候,各位帐落里崽子还会在寒冬中冻死吗?” 受榻顿这番话的描述,一时间宫帐武士们鼻息都沉重了几分。 只有最开始发问的那个宫帐武士不服气,他梗着脖子,反问道: “这话大家都懂,但为何咱们还要收那些会写汉字的?咱们要这些人有什么用?给他一口食,咱们乌桓人就要少一口。” 榻顿突然转头,面无表情的瞪着这人,冷漠道: “赞巴,你应该庆幸你是我的弟弟,不然你刚刚就已经死了。你的确是当之无愧的武士,就我知道的,只你一人就杀了四个。” 说这话的时候,这个叫赞巴的宫帐武士还昂着个头,但等榻顿说完剩下的话,他面色大变。 只听榻顿森寒的声音继续传来: “但你忘了?正是你和辽东部争抢缴获,才让乌延的崽子跑走了。只那一次,我就留你一命,现在你还敢置喙我的意思?看来我今日得让你明白!武士之所以能成为武士,是因为他有主人。而你今日就得知道,谁是你的主人。” 这个时候赞巴已经浑身发抖,他跪着向榻顿屈服道: “单于,赞巴错了,请你看在赞巴无知的份上,宽恕赞巴这一次。” 榻顿拍了拍手,对赞巴做出了最后的判决: “本来这一仗,以你的军功可以再分到十落,但现在你触犯了我,不仅功被抵消,你还要分十落出来到宫帐下。这你可服气!” 赞巴没想到自己兄长这般无情,但形势逼人,他只能咬牙接受了这个结果。 从小就是这样,在公众场合,他只让自己称呼他的雄名,只有私下里才准称呼他为兄长。 对自己不是呵斥就是训斥,而要用到自己的时候,就开始讲兄弟之情。 对榻顿的手段早就习惯的赞巴,只能憋着气默默忍受这一切。 那边,榻顿也满意赞巴的表现,随后问了另外一名宫帐武士: “合起买,那辽东部的人还缩在谷口不准备南下吗?” 说到这个,榻顿就恨得牙痒。 他们前两日就灭掉了右北平部,本应该早早就南下了。但那个苏仆延给他倚老卖老,非说要整理好战利品。 然后就这么耽搁了两日,昨日又小雨,这苏仆延又说他年老体虚不能淋雨,等到今天再次大雾,看来今日又不得行了。 果不其然,那个合起买恭敬的回道: “是的,辽东部依旧在南面的谷口放牧,并无一点要南下的样子。” 榻顿听了这话,一脚就将边上一个漆器踢翻,暴怒: “这个苏仆延,我非得杀了他,竟然这么蔑视于我。” 在场人听了这般劲爆的话,立马眼观鼻,鼻观心,做起了木桩。 毕竟这话要是传到人家苏仆延耳朵里,指不定要闹出什么事来。 但实际上,榻顿也就是盛怒之下,口不择言。因为他当然知道杀死苏仆延不难,但难在之后。 和已经明确投靠汉人的乌延不同,苏仆延人家明面上还是服从辽西部的,甚至还尊令千里迢迢来参战。 以乌桓人的道德来论,这当然是毋庸置疑的忠诚体现。 而现在,他榻顿要是就因为人家说话不恭敬就杀了人家,乌桓各部大人该怎么想? 要知道,乌桓单于可不是汉人皇帝,有那么大的权威。 所以这也是榻顿这一路对苏仆延百般忍让的原因,谁让各部大人只有实力高低之分,却没有上下之分呢! 所以榻顿也自知失言,遂不再提这个事,反过来对弟弟赞巴来了句: “末鞬力这个狼崽子是从你手上漏走的,按照草原的规矩,这个猎物也需要你自己去追回。后面你就不要和大军一起南下了,带着你自己的帐下武士给我去追杀末鞬力,将他的头带给我!” 赞巴忙皆令: “遵命,我必为单于割下末鞬力的头颅,献给单于做酒器。” 榻顿下意识反驳了句: “不是给我做酒器,他末鞬力还不配!” 已经习惯了榻顿贬低的赞巴,也不解释,低着头就出了帐外。 随后,榻顿就将末鞬力这件事给抛到脑后了,因为虽然草原上的部落贵种在部落被灭后,也有过东山再起的机会,但到底是少数。 所以榻顿也知道,像末鞬力最后的结局不是死在他弟弟的追杀下,就是倒毙在草原的白灾下。 时间又过去了一个时辰,就在榻顿想着如何应对苏仆延,却突然看到负责监视辽东部的合起买奔来,开口就是石破天惊: “单于,辽东部被一支从谷口出来的汉军撞上了,大溃,现在满原都是辽东部的溃兵,咱们怎么办?” 月票支持一下,后面精彩纷呈。 第五百三十章 追击 第531章 追击 人人都说泰山军厉害,是虎狼,但苏仆延却是不信。 用他的话来说,他们在辽东出猎哪次不猎些虎豹?汉人又如何,他又不是没和汉人一起并肩作战过。 但现在苏仆延信了,当他喝着肉汤,唱着胡歌,要和部下们一起载歌载舞的时候,泰山军杀来了。 这该死的泰山军,从哪里冒出来的,又为何专盯着本部大人杀! 真惹恼了咱苏仆延,咱们就来个鱼死网破。 这时候,边上的护帐武士大喊: “大人,那些汉人又杀上来了。” 苏仆延一个机灵,随便点了一个护帐武士下令: “你,对,就是你,带一队人去拦着他们。活下来,赏你两落。” 说完之后,又继续马不蹄停向东逃窜。 …… “啊嘁!” 黄缨兜鍪下的徐晃骑在战马上,忍不住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他边上的骑将徐商忙关心道: “校尉,怕不是受了风寒了吧。” 说来昨日那场秋雨虽然小,但确实让泰山军吃了不少苦。除了使得本就难行的野路更湿泞外,还造成了泰山军一些减员。 后面的突骑部队还好些,像徐晃的飞虎军作为全军排头,本就要负责哨骑探查,而一奔马一出汗,再加上雨淋可不就要病倒吗。 但这份煎熬到这里都将结束了,天可怜见,他们这边刚出谷口,就在平冈旷野上看到了乌桓人。 本还以为自己行动被发掘的徐晃很快就意识自己是撞进了乌桓人的营地了,于是只简单将情况送回后方后,就带着所部发起了进攻。 泰山军本就披甲整齐,又占据突然性,所以刚一冲击,就将辽东部的乌桓人杀得血崩。 直到现在,徐晃就一直带着部下不断砍杀,而没有遇到任何成建制的抵抗。 所以战机如此,徐晃还在乎自己是不是风寒? 他高呼一声: “让弟兄们都杀起来,一直追着人团最密的地方杀,不能让这些乌桓人反应过来。” 他身边的众骑士纷纷高呼,然后三两个就一起,继续追杀了。 很快徐晃他们就杀到了一处壁垒附近。 看着原木制成,用泥巴糊起来的壁垒,徐晃皱着眉不动。 这时候他边上的徐商劝道: “校尉,这处地方险要,咱们还是先放过留给后面的兄弟部队,咱们还是直接去追杀那些乌桓人。” 徐晃摇了摇头,指着这处壁垒道: “这地方扼守进入平冈的谷口,如果不拿下,我方大军长蛇行军就容易被其拦腰截断。咱们为将者不是寻常吏士,眼里如果只有军功,就不能看清全局。” 徐商受教,然后就主动下马带着十几个披甲骑士先行探壁。 只见这一处壁垒此刻静悄悄的,在外面喧闹的战场追击中反差更为强烈。 从远处看,这壁垒好像紧守着的,但真到了近前才发现这壁门是虚掩着的。 徐商扭头看了一眼后面,见徐晃正带着人上来,忙让人进去将壁门推开。 在吱吱呀呀的艰涩声中,这处大门为泰山军洞开了。 徐晃骑着马,带着飞虎军的骑士们缓缓入内。 这处壁垒是典型的汉民风格的壁垒,有亭有院,应该是避居塞外的汉人们修建的。 但现在这里却呈现出一股死气。 没有犬吠、没有鸡鸣、甚至连人味都闻不到。 徐晃突然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心里一沉,随后踱马顺着气味往壁垒深处走。 边上的骑士们见徐晃还要上前,忙骑着马从两翼护住了徐晃,然后万分谨慎的看着两边的屋舍,生怕这是一个陷阱。 这壁垒建造时肯定是没有规划好的,要不就是后面人口多了,总之这一路徐晃他们七拐八绕的才来到这壁垒的中央,一处草场上。 徐晃这过程中脸一直板着的,因为他猜到了自己一会可能要见到的是什么。 不论是那浓重的血腥味,还是那草场上空盘旋的成群的乌鸦,皆已说明了一切。 但即便如此,当徐晃真的走到这里的时候,内心的愤怒已经完全燃烧起来了。 只见这里满是尸体,从他们的发髻来看,完全就是汉人。这些人临死前都被捆住手脚,表情狰狞而扭曲。 徐晃的愤怒已然升腾,但他还是下面仔细观察着这些人的尸体,从他们的伤口,到姿势,皆看得不差。 直到这个时候,徐晃低沉下令: “上马,追那些畜生。” 但另外一个骑将,也是徐晃的爱将,高敖担忧道: “校尉,这些人的尸体已经发硬,应该死了有一段时间了,咱们现在追,还追的上吗?” 高敖此人虽然加入徐晃的飞虎军还没有多久,但徐晃却非常看好他。 这份赏识一方面是因为他的兄长高番是中人亭大战中唯一一个主动向王上冲锋的勇士,另外一方面则是高敖这人很爱动脑,这一点就和徐晃很像。 但听了高敖的话后,徐晃摇了摇头,他伸出了一根手指: “首先,这尸体虽然僵硬了,但却是颈部、面部开始发僵,这就说明这些人死的时间并不久。” 随后徐晃又伸出一根: “然后伱们再看在场的尸体,几乎都是男性,即便有女性也是那种老叟,像这样的一座坞壁,男女不可能是这样的。所以那些畜生一定是掠了女子走,定然走不远。” 最后的最后,徐晃突然暴喝一句: “杀我汉民就这想这样走?即便是他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拧下他的头,所以与我一起追击。” 众人义愤填膺,纷纷上马,向着马蹄密集的方向追杀而去。 …… 从平冈到柳城的通道上,一条奔流入海的大河川流其中。 这条大河名叫渝水,又因川流白狼县也叫白狼水。 此河现在名不见经传,但日后这条河将改名为大凌河,影响着最后一个汉人王朝的危亡。 而在大凌河从平冈到柳城的这条河段,因为两边是群山,所以也被称为大凌河谷地。 而数千年前,影响整个汉人意识图腾的龙山文化就是在这片谷地中孕育。 而现在,数千年过去了,这里又有了新的主人,是一支名叫慕容部的鲜卑人。 随着檀石槐联盟破裂,鲜卑王庭早已经分崩离析,如慕容部这样的中等部落为了不被兼并,只能不断向东南一带迁移渗透,直到他们来到了这片湿润温暖的谷地。 在向辽西的霸主乌桓人献上了牛羊和骏马后,慕容部得以被准许在这一片放牧。 此刻,慕容鲜卑的部大人慕容贺必穿着象征着族权的襦铠,带着他的儿子莫护跋,居高临下的看着下面那片谷地。 在那里,一支数量庞大的乌桓人部队正络绎不绝穿行其间。 慕容贺必又看了一会,在完全确定这一次辽西乌桓人是打了败仗后,他才舒了一口气。 接着,他转头看向英气勃发的儿子莫护跋,问道: “莫护跋,你怎么看谷下的事。” 年轻的莫护跋想都没想,就叫道: “那辽西榻顿贪婪残暴,这一次兵败定然稳不住这辽西塞外的局势,不如我们乘机伏杀他们,夺了他们的人口和草场。” 莫护跋早就想杀榻顿了,因为他年轻的小妈就是被这人给掠走了,不然等自己的父亲死去,他的妻子和帐篷都会被自己给继承。 再加上,莫护跋自认为是高贵的鲜卑东部大人慕容槐头的孙子,不知道比低贱的乌桓杂种要高贵到哪里去,所以如何能受这般羞辱。 但他的父亲慕容贺必摇了摇头,教育道: “你这般冲动,让我以后如何能将部落交给你。我且问你,既然那榻顿打了败仗,那打败他的又是谁?” 莫护跋张了张嘴,最后只能摇头。 而慕容贺必又问: “那你见下面的乌桓人多不多,他们看着像实力受损的样子吗?” 莫护跋张着嘴,想说又说出口。 最后慕容贺必又道: “你再看我们部落的情况,能出这河谷,与那些乌桓人争辽西吗?” 这下子,莫护跋整个人都泄了气了。 因为他知道,父亲说的才是对的。 别看他们慕容部是昔日鲜卑东部大人的直属部,但随着他爷爷死去,他们慕容部在斗争中失利,只能放弃草场到达这里。 而现在全部落不过八百多落,可以说实力只有乌桓人的十分之一,这种情况下是打不过乌桓人的。 更让莫护跋泄气的,就这八百落人,大家还分成几派心不齐。 这也是鲜卑人的老问题了,鲜卑人从昔日一个北被匈奴人奴役的东胡小族,一跃而为整片草原的霸主,自然不可能全靠自己的人口。 实际上,在鲜卑人入主草原的过程中,就不断吸收北方各民族人口。 其中最大的群里就是他们昔日的敌人,匈奴人。 和帝永元中,大将军窦宪遣右校尉耿夔击破匈奴,北单于逃走,鲜卑入主草原。 但当时留在草原上的还有近十余万落的匈奴势力,最后这接近一百多万人的匈奴人摇身一变就成了鲜卑人,自此鲜卑日渐强盛。 此外,鲜卑人中还有大量的汉人,这些一部分是历次鲜卑人寇边掠夺的人口,一方面是因为各种原因而逃入草原的不法者。 而除了匈奴人、汉人这两个大群体之外,像乌桓、夫余、丁零、乌孙都有人口加入到了鲜卑人群体中。 这些人虽然加入到了鲜卑,增加了其人口和实力,但也为其内部纷争所苦。 而现在的慕容部就是如此。 想到这里,慕容贺必看着自己最优秀的儿子,喟叹道: “莫护跋,你待须知,我慕容部的未来不在我,而在你。切勿操之过急,只要咱们部落在,咱们慕容部终究有机会。” 莫护跋明白了父亲的良苦用心,更明白为何父亲要带他来到这里,看一场乌桓人的大撤退。 于是,他郑重的向他的父亲点头: “我明白了,父亲。” 最终,慕容贺必欣慰的用手抚摸着儿子的头顶,但在他看望西方时,心中依旧忍不住问道: “到底是哪里的部落能击溃榻顿他们呢?” …… 这会,慕容贺必心心念念的主角,正费劲的听着幕僚大声喊话。 “王上,咱们不能再追了。再追,那些乌桓人就要跑到鲜卑山去了,到时候后患无穷。” 说这话的是全军的向导,田畴。 听到田畴这话,正纵马驰骋在平冈阔原上的张冲一惊,忙勒住战马。 他直接喊来程普、韩当、马超: “去,你们各带一队横撞,去找到徐晃、李虎和奚慎,让他们三部都不要追击了,留在原地,听我下一步军令。” 程普、韩当大声唱喏,接着就带着各自的下属去寻三部突骑了。 而最年轻的马超,则兴奋的对张冲一抱拳,然后招呼也不打就跑走了。 看着马超的背影,张冲有点迟疑,是不是不应该让这小子去担任这事。 但张冲转而一想,也就是传个令,这马超总不能还出岔子吧。 等下完这军令后,张冲的横撞将就开始支起黄,准备在原地驻扎。 这会阳光也作美,正驱散着平冈上的薄雾。 张冲翻身下马,边上蔡确搬来马扎,他就坐在黄下,等候各部的回令。 刚刚那田畴说的很直接,就是现在不能再追了。 道理很简单,现在泰山军原定的计划是对柳城的乌桓人突袭,目的是要歼灭。而现在因为意外,他们在平冈和乌桓人遭遇了,一战之下,乌桓人溃不成军。 但现在的战果却是,他们泰山军压根也没取得什么俘斩数,还在不断追击呢。 而那些乌桓人一个劲就在逃,压根就没有回来和泰山军决战的想法。 而这下子事情就不妙了。 追击战中,他们泰山军本就因为长途跋涉,马力疲惫,又因为吏士们披着铁甲,压根就追不上乌桓人。 而一旦让乌桓人走脱,更甚至直接放弃柳城,撤入到鲜卑山一带。到时候,他张冲难道还要追到山里? 如果不能一战而定乌桓人,让这些人和辽东残党合流,那河北就永无宁日了。 所以,意识到这个问题后,张冲果断下令全军停止追击,让乌桓人把勇气再捡起来。 别再跑了,我张冲有那么吓人吗? 后面打算一日两章,每章三千字。这个节奏,大家可以吗? 第五百三十一章 被围 意外总是不让人意外的出现。 一个时辰后,派出去的程普、韩当已经陆续回来,他们已经寻到了李虎、奚慎的部队,两部皆已原地驻防。 但又等了半天,张冲还是没等到马超那队人返回,甚至都不清楚他们有没有追上徐晃他们。 平日脾气都算温和的张冲,这会都忍不住骂了句: “这马超真的是个娃娃,如此事都能办差了。” 其他一众横撞将皆不敢吭声,只是心中默默替马超担忧。 就在这个时候,马超带着的几个横撞吏跑了回来,浑身大汗。 其中一个嘴角绒毛未齐的小将利落下马后,健步就奔向黄下的张冲,单膝着地: “禀告王上,什将带着咱们沿着马蹄印一直寻找徐校尉,可徐校尉追击速度太快了,弟兄们根本找不到他们。后面咱们追到了群山之外,踪迹也丢了。什将就令我等返回将情况禀告给王上,然后什将就自己入山说要找到徐校尉他们。” 这下子张冲沉默了,他想了想,然后看向这个小将,问了句: “你叫什么名字,看着眼生。” 这小将其实颇为激动,但依旧努力平静回道: “末将叫马岱,现为横撞司左曲右屯副队。” 张冲看着和马超面容有几分相似的马岱,恍然,脱口而出一句: “哦,你就是马腾的儿子啊!看来你父倒是生了好儿啊!” 马岱心思比较沉稳细腻,不知道这话是好话还是歹话,于是只能垂头沉默。 这时候,边上的田畴对着马岱问了句: “你可知你们追击到的位置在哪片吗?” 马岱摇了摇头。 不是他不专业,而是他一个西北土锤刚来河北投靠父亲还没半年,之后又被举荐到了横装队历练,平日不是训练就是学习,别说对塞外风貌有了解了,他甚至都不知道邺城布局。 但马岱很快就找补道: “我等一直穿过这处平冈尽头,随后穿过一段山道就又进入一处小平地,之后没多久就见到了一处大潭,那潭分出一条大河流向东北。” 田畴一边认真听,一边和印象中的地貌结合,随后就对张冲道: “王上,从马什副的描述中,马超他们之前应该是已经寻到了渝水了,再往北一点就是柳城所在。而徐校尉部很可能已经追击到了柳城了。” 张冲一直在思考。 突然,他问边上候着的程普、韩当二人: “李虎、奚慎分别停在哪边了。” 程普先言: “李校尉带着飞龙军驻在咱们东北方向二十里的地方。” 韩当接过话: “末将找到奚校尉的时候,他正带着飞豹军追击我们东南方向的乌桓人,大概也在二十里左右。” 张冲突然笑了,然后对左右道: “这么看来,他们这一个在北,一个在南,反倒是我这个中军成了前军了嘛。” 接着,张冲对韩当、程普再次下令: “你二人现在就原路返回,给飞龙、飞豹两军带令,让他们全军向着东面追击,寻着我的踪迹,为我后继。” 韩当和程普明白了,抱拳之后,匆匆带着所队就原路返回。 而做完这些后,张冲对马岱道: “一会你为全军排头,带着咱们去寻那地,咱们去歼灭乌桓人。” 马岱不明白,明明自家兄长没找到徐校尉,徐校尉自己也孤军深入,为何王上的表情却这么欣喜。 看来,他马岱还有很多要学习的。 于是,他忙带着自己的几个部下,飞身上马,吆喝着就为全军之前。 随着各骑吏飞传,原先停留在这的突骑再次上马,向着东面山道豁口奔去。 作为一个文臣,沮授的马术已经算得上非常不错的了。 但即便如此,长久的马上奔行还是让他的屁股两侧火辣辣的。 这会,他伏在马背上,大声对张冲道: “王上,没想到此战竟然阴差阳错,只是不知道徐晃是有功还是有过呀。 张冲哈哈大笑,再忍不住兴奋,道: “这徐晃当然有功,还是大大的有功。没有他这孤军深入,那些乌桓人如何会留下?不留下,如何给我军创造了围歼的机会?” 可以说,现在的形势不是小好,也不是一般好,而是大好。 原先,张冲最担心的是什么? 那就是前面的突骑们打得太凶,那些乌桓人被杀得丧了胆,最后连老巢柳城都不敢守,就退入到鲜卑群山中。 那就难办了。 所以,张冲才命令各部停止追击,减少乌桓人的压力,不求他们主动反攻,至少让他们有勇气守卫柳城吧。 但现在因为徐晃阴差阳错的孤军深入,反创造了一个更有利的局面。 当对面的榻顿等人突然发现附近有一支人数远远少过于他们的泰山骑孤军深入了,他们会怎么办? 别说是榻顿这样有雄心的,就是但凡有点脸面的也会折身回去打一仗。 这一方面也能提振乌桓人的士气,一方面还能先吃掉一部分泰山军,没准就创造了后面的反败为胜。 如此诱惑下,乌桓人如何不心动? 所以可见的,乌桓人围攻徐晃部几乎就是必然。 但乌桓人想吃掉徐晃,却也为自己创造了围歼他们的机会。 而现在就看,徐晃是不是能顶到他带着援兵过来了。 而这一点,张冲对徐晃充满信心,因为他叫徐晃。 念此,张冲再忍不住高吼: “诸君,咱们再快些,让那些乌桓鼠辈们看看,以后这片广土到底是谁家的天下!” 众骑唱然: “喏!” 于是,千骑卷起万丈尘埃,并着朔风一齐卷向柳城。 …… 在距离柳城东南只有不到二十里的半拉山,徐晃带着六百名突骑就被围在这里。 此时,望着山下络绎不绝的乌桓人,还有不断从柳城方向赶来的胡部,徐晃既是庆幸又是懊悔。 他庆幸的是,得亏他反应及时,在奔到这片地区的时候,看到遍布的帐落,就知道自己是闯进乌桓人的栖息地了,没准这里就是柳城所在。 于是,就在各部下准备继续痛杀追击的时候,徐晃赶紧让他们停止追击,然后寻到了这处山垣作为防御工事。 徐晃并不知道他找到的这处地方在日后叫做半拉山,在这里曾发现过著名的红山文化遗址,他只是单纯的从军事角度,觉得这里就是他们的生路。 徐晃的选择没有错,半拉山所在正是一处易守难攻的所在。 它山并不高,但足够居高临下。在它的东、北、西三面,皆有山群环绕,而在它的南面,又有大凌河从西向东流过。 换句话说,乌桓人要想进攻徐晃他们,就只能在大凌河以北,半拉山以南之间非常狭小的滩地上集结进攻。 这非常有利于人数处于绝对劣势的徐晃部防守。 这些是好消息,但坏消息也足够令人绝望。 首先就是徐晃部因为追击过于快速,大量的备用战马和物资都留在了后方,可以居高临下守御的器械,如床弩是一件没有,就是箭矢也所剩不多。好在弟兄们甲胄还是齐全的。 而再看人数,现在随在徐晃身边的只有六百骑士,其他的都在路上跑散了。 而对面呢? 以徐晃粗目估计,这些乌桓人至少得有七八千骑,人数是自己一方的十倍。 徐晃预估的没错,敢来这里的乌桓人真的有这么多。 辽西部乌桓作为五千落以上的大联盟,人口几近五万。如果按照全民、男女一并征发的角度,光柳城这里的乌桓人都能集结两三万兵。 再加上乌桓人对汉地的劫掠,户口数也近数万,又能征调数万的驮夫。 最后乌桓人还可以对附近的其他部落,如慕容部进行征发,这又能再集结数千骑。 可以说,柳城的乌桓人战争潜力是非常不弱的。 也就是榻顿觉得现在追击到柳城的泰山骑少,所以只调动了柳城附近的部落来围攻,不然这半拉山脚下早就人山人海了。 所以,无论是榻顿还是徐晃自己,都觉得这一次结果已经注定。 这也是徐晃悔恨的原因。 他不是悔恨自己为何要深入追击?这有错吗?杀我子民者,就是逃到天涯海角,他徐晃也要讨其首级。 徐晃悔恨的是自己不能率众兵,和这些乌桓人堂堂正正的厮杀一场。而现在,反倒要给泰山军的军威抹黑。 这就是徐晃悔恨的,别说三千,就是他的人数再多一倍,他也有信心守住这里。 但现在……,哎。 就在徐晃千思百转的时候,徐商一脸兴奋的走了过来: “校尉,你看这是什么?” 说着,徐商举起一个龙形的玉器。 徐晃脑子刚刚还在纠结后面的战事,一下子没转过来。 然后徐商就开始滔滔不绝: “校尉,咱们弟兄在挖地下水,然后就挖到了一个祭坛,边上就放着这龙形玉器,还有兽首的石钺,我觉得那东西没用,就将这个玉器带过来了。” 看着徐商手上的龙形玉器,又看到下面那绵绵不绝的乌桓敌军,渐渐的,一个大胆的念头从徐晃脑子里浮现。 辣娘,就这么干! 第五百三十二章 龙山 片刻后,飞虎军在半拉山的六百余骑皆被徐晃聚在了刚刚挖掘的现场。 这里,一个数丈深的地洞就在徐晃脚下。 而他边上的则是之前几个负责挖掘地下水的吏士,这会正茫然的看着大伙。 等大家都聚齐了,徐晃用一种大事完成的语气对众人道: “弟兄们,在这里,我要和你们道歉,因为我骗了大伙。” 此言一出,在场的飞虎军吏士们一阵哗然。 要不是面前的是他们尊敬已久的校尉,大家早就七嘴八舌问起来了。 但这会,即便心中有一万个费解,众人还是翘首看着徐晃,希望徐晃把事说明白。 于是,徐晃就和众人讲了这样一件“事”。 从徐晃的讲述中,在场的飞虎军吏士们才知道他们此行突击这般迅速竟然还有这样的隐情。 原来他们这一战竟然是要斩杀塞外的龙脉,断绝此地龙气的。 用徐晃的话讲,他也是临战之前被王上喊去委以重任。 就说到去年出了个四星连珠的天象,在星图上正对应于属二十八宿的箕宿和尾宿之间。 而天上的事总和人间息息对应,那星象中的箕、尾,正对应着东北。 然后天下就开始有人说将有神人从燕地产生,彼时泰山军还未完全占据燕地,所以这言论还说的比较多,后来等泰山军全占幽冀,这种话也就没人再提了。 但徐晃和众弟兄们道,原来这一次他们征辽就是因为祭孙在铜雀台望气,见到东北塞外有龙气形成,正蟠结成云。 祭孙在大贤良师、人、地公以及神上使马元义皆死后,就成了太平道的最德高者,开始负责泰山军的祭祀一事。 现在徐晃拿出祭孙来说事,就更让在场的飞虎军吏士们信服了。 这还没完,接着徐晃又指着脚边的地洞,又指着边上徐商捧着的龙形玉器,高声道: “而现在,我等算是大功告成了!” 然后在场人才知道,那地洞下就是这片塞外土地的龙脉所在,而孕育龙脉的就是那一捧龙形玉器。 知道这个消息的徐商,差一点都拿不住这个玉器了,忽然就觉得这玉器有千钧重。 千万别觉得这些人不信,这些人可太信了。 别说本朝就是一个讲究谶纬的时代,就是在始皇帝时期也是如此。 每见到人家都说,当年始皇东巡,有望气者云“五百年后,江东有天子气”。然后人家始皇帝就令囚徒十万人掘污其地,表以恶名,就是坏此地龙气。 而在后世,那孙吴最后一个皇帝孙皓,也因为望气者云荆州有王气,于是人家孙皓迁移到了武昌,又遣使者发民掘荆州界大臣名家冢与山冈连者以厌之。 这就是天人交感的时代,神文大行的时代。 此刻,在场吏士们无一不心潮澎湃,心中的种种困惑也得到了解释。 为何王上一定要征辽,为何校尉偏偏就要深入追击,原来都是为了斩获这东北的王气啊! 在场众人忽然就有了一种完成天地间最头等的大事的神圣感。 见在场人皆肃穆起来,就是徐商、高敖也是如此,即便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编造的徐晃,也有了一阵恍惚。 好像这一切真的就是他说的一般。 最后徐晃又复杂的看着那犹自带着土气的龙形玉器,对众人道: “我们现在虽然完成了王上交代的任务,绝了胡人的气运。但只有将这玉器送到王上手中,这份气运才能加之在我们汉人手上。所以我们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说到这里,徐晃屏气敛息,然后猛然长呼一口气,就对在场所有人道: “所以我命令,此战我军务必要守住这处山地,一直等到王上的援军到来。即便战至最后一兵一卒,都要守护好这龙形玉器,不使得再落入胡人之手。” 在场的飞虎军军吏皆是有一定身份和荣誉的骑士,他们对精神的看重远远高于生死。 于是,一双双坚毅的眼神,无不回答着徐晃,他们定用生命守护住汉人的气运。 也因为此地有龙气,在场人也将这处半拉山,称呼为“龙山”。 就这样,龙山守卫战,正式打响。 …… 山下的乌桓人自然不知道,他们眼里的半拉山突然就被更名为龙山了。 他们正督促着汉人徒隶们,赶紧打造箭矢和牌楯,以为后面攻山之用。 这些乌桓人也不敢让这些汉人徒隶们上前线,深怕这些人临阵倒戈,所以将他们皆安置在大凌河以南。 有大凌河阻隔,这些汉人徒隶们即便有心投山上的泰山军,也只能望河兴叹了。 在大凌河以南的一处坡沟下,两个不着寸褛的人影正哆哆嗦嗦的坐在荒草间咒骂着那些该死的乌桓人。 这两人即便赤裸,但依旧将头发用一节粗木棍给束着,和北岸那些辨发的迥然不同。 所以他们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这是两个汉人。 也许这两人在过去也有不错的家庭条件,但这一刻,他们都和野兽没什么区别,皮肤皲裂,满身泥垢。 这两人是刚刚趁着乌桓人忙,从队伍中跑出来的。 但长时间只能啃啃树皮的肚子并不能支持他们跑多远,所以这会只能找了一个避风的隐蔽处躺尸。 其实他们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跑。 跑是跑不出的,出去了这片地界,也要被附近的胡人给狩死。和已经有一定文明的乌桓人相比,北面窜过来的一些野人才是真的吃人不吐骨头。 所以,从理智中,做乌桓人的牛羊也许还是不错的选择呢。 这从这两人的那些同伴就可以看出,那些人已经认命了。但这两人以前可是镇北将军卢植的扈从,心里有一份心气在,如何愿意这般苟活。 所以两人想都没想,抓住机会就跑了出去。 这会,又在嘴里塞了一把野草后,其中一个人开口道: “老周,你说咱们去投奔北岸的泰山军吧。” 那个叫老周的躺在地上,身体动都没动,回了句: “去干啥,那些人自己都是死路一条,咱们去找死吗?再说咱们就算去,怎么去?那大河就在中间,就以我们两体力,压根没游过去就冻死在水里了。所以老李,要去就自己去,我不去。” 那叫老李的知道老周说的对,叹了口气,又将身子往地处挪了挪,叹道: “咱哪不知道这些,就是觉得要是能像泰山军那样杀乌桓狗奴,就是死了也值了。” 这话,老周没接,于是两人陷入了沉默中。 是啊,他们是汉家武士,即便死也要死在战场上,死在手刃敌寇中,像这样饿死在道边,算什么?算笑话吗? 这一刻他们很想念卢帅在的时候,那时候他们这些卢帅护军们,哪一个不是单骑就可镇抚一胡部? 哪像现在累累如丧家之犬。 沉默还是被老李给打破了,他突然站起来,不甘心道: “不行,我还是要试试,咱现在也就是手里没刀,肚里没米,不然非杀个乌桓狗奴血流成河。” 见老李站起来,叫老周的还是躺在地上,没好气道: “别折腾了,你真当自己是泰山军呐,搞清楚了,你和我都是卢帅的亲军,对面的泰山军就是杀我们弟兄,害我等沦落到这个田地的罪魁祸首,你还要去吗?” 老李脸上满是痛苦,最后一咬牙,丢下一句话,随后还是往北面赶: “今日,我们都是汉儿。” 老周愣了一下,见老李真的要玩真的去送死,忙站起来喊了句: “你想清楚,卢帅就是死在他们手上的。” 这一次老李停住了,但最后又还是义无反顾的向北而行。 此刻,大凌河以北已经传来震天的喊杀声,老周真急了,他对着老李的背影劝道: “别傻了,那里已经打起来了,你就是有命上去,人家也不会收你的。” 见自己同伴压根不听,老周气喘吁吁的跑了过去,一把拉住了老李,骂道: “你犯什么傻,就今个和我逞英雄?你死了,你家里的怎办?咱们不是说好了一起逃入塞的吗?” 却不想老周刚把老李拉过来,就见老李已经泪流满面,他是了解昔日卢帅帐下的双刀将李堪是何等的汉子,什么事让他哭成这样。 老周一把拽住李堪,问道: “到底发生了何事,你要这般寻思?” 这一刻,李堪崩溃了,他拽住老周的手,痛哭: “我受辱了。” 老周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然后倒退一步,又看了一眼李堪周身上下,再忍不住惊叹: “没想到乌桓狗奴竟然汉化的这么深!这都,这都能下手。” 这话一出,李堪愣了一下,然后满脸涨红,怒骂: “放你娘的屁,老子是说,我受了胯下之辱,非得杀了彼辈,不能雪此仇!” 胯下之辱? 老周恍然,嘿嘿一笑。 他却不知道,他和老李这番谈话同样惹来暗处一阵轻笑。 原来在暗处,早就有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一直盯着他们,将他们刚刚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 第五百三十三章 锦虎 老周和老李以前到底是汉军精锐武人,虽然身体状态比过去差了许多,但这一声轻笑还是让他们给听到了。 两人直接捡起地上的石头,朝着暗处怒骂: “谁?出来!” 随后不等二人反应过来,一甲士就如虎贲般跳涧而出,手上刀都未拔出,就打落了两人手上的石头。 两声惨呼下,两人捂住手腕才看清了击打他们的是谁。 饶是以当年他们在镇北军团的阅历,看遍了不知道多少军中虎将,再看面前这人依旧会忍不住惊叹: “好一个虎士。” 只见当前之人,身披盆领铠,背上负一把短矛,肩上斜挎着劲弓,手里的是一把百炼环首刀,正乜视着他们二人。 尤其是那人眼神一直盯着李堪看,想到自己刚刚说的“胯下之辱”一词如何使人误会,就面上发窘。 那虎士反复打量着二人,嘴里还不断啧啧出声。这幅品头论足的样子,使得李堪耐不住了,怒斥: “好个娃娃,如何这般小视我二人?” 这虎士虽然一副孔武彪悍的武士做派,但面上的稚嫩却如何做不了假,这人的确还是个娃娃。 听到对面这人耐不住了,此少年武士也不啧啧了,而是问了句: “就你们二人这样子也想去北岸送死?” 老周听了这话,连忙摆手,示意只有李堪一人要去的。 但这武士压根不看老周,使得老周白表演了一番。 李堪这人颇为自矜,前些时候被乌桓人侮辱也就算了,现在一个少年武士也这般拿捏他,他哇呀一声,使了一个军中角觝的摔法,就要抓住此人双肩,来一个大外乂。 但没等李堪抓住,他就被捏住脖子拎了起来。 感受着致命的窒息,李堪怎么也想不明白眼前这少年怎会有这般气力,但此刻的他只能努力张着嘴,像濒死的河鱼。 少年武士松开了手,李堪一把栽在了地上,心如死灰。 随后他就听到少年的声音: “现在我说你听,但凡再有半点让乃公不得兴,就砍了你们,听明白了吗?” 李堪灰暗,边上的老周忙不迭点头。 这少年武士道: “一会我要你们游到北岸,去找到山上的校尉徐晃,告诉他,你们受一个叫马超的人所托,说王上令他们原地坚守,听明白了吗?” 老周忙点头,但很快又意识到此人是要他们去蹈死地,忙又摇头。 而李堪却来了句: “所以你叫马超?” 没错,眼前这少年武士正是身负王命的马超。 马超恼恨,抽出环首刀就悬在了李堪脖子上,骂了句: “乃公说了,再废话,直接剁了你。乃公也是糊涂,看你们两这孬样也是完不成事的,从你刚刚的技法看,你是汉军出身的吧?镇北军的?” 说完,马超不等两人回话,就继续刺激道: “难怪你们被咱们泰山军打成这样,可不就是兵孬啊!” 李堪和老周这会彻底愤怒了,尤其是一直油滑的老周,一边摁住李堪,一边对马超道: “这位泰山军好汉,你既然有求于我们,那就不要拿这般手段折辱我们,平白显得泰山军卑劣。我们镇北军也不希望我们是败在一群卑劣者的手下。” 这下子马超不说话了,他将刀抽了回来,对二人颔了颔首,以示歉意。 但下面马超的话更加气人,他道: “我不是有求于你们,而是给你们一个重新成为武士的机会。你们是愿意像野狗一般在这塞外乞食苟活,还是愿意去做一件轰动的事情,重新证明你们作为汉家武士的精气神还在?这是一个选择!” 这下子老周和李堪沉默了。 最后李堪说了句: “我要两把长刀。” 老周也道: “还要一个符节能证明我们的身份,我还要一把武器,最好是弓箭。” 马超耸耸肩,先是将背上的短矛扔给了李堪,然后又将肩上的弓箭并箭囊丢给了老周,随意道: “东西就这些东西,双刀没有,短矛给你凑活一下。这弓箭可以给你,当然你也可以试试拿来射我,看最后到底谁死。” 最后,马超莫名得意道: “符节这东西不要,你只需要告诉他们,是军中锦马超让你们来的。我的名号就是符节!懂?” 看着马超那副得意洋洋的样子,李堪边捡起地上的短矛,犹自不忿道: “还锦马超呢?我咋看你浑身上下没一缎锦?” 马超回骂了句: “可算了吧。这是说咱马超是军中第一俊秀,你个土锤懂个屁的。” 说完,马超又想起来,从怀里掏出来两张饼子,又给两人扔过去: “吃饱了,就给咱往北岸上,就你们这赤条条的样子,没人会发现得了你们。” 李堪和老周一阵气急。 又是羞辱,看在这饼子的面子上就不和你一般见识。 两人接了饼子后,并不急着狼吞,而是撕下小小的一块开始咀嚼。 看到这两人的样子,马超暗自点头,这才有点老卒的样子。 随扈,马超就不管这两人了,就要往北继续走。 看到这一幕,李堪难得问了句: “你不会是要当逃兵吧,让咱两去送死!你隔岸看着?” 马超头都不回,丢下一句: “乃公的事不是你们问的,吃好了赶紧上路。” 说完,眨眼间就消失在李堪和老周的眼前。 两人这次没有再说什么,只加快的咀嚼着,就连此前喊着要走的老周也没有再提跑路的事情。 刚刚那个娃子说的没错,这就是一次选择。 等二人各自吃完了手中的饼子,李堪和老周,一个拿短矛在前,一个抓着弓箭在后,虽然每次迈的步子不大,但却义无反顾,面北而行。 等二人消失在这道山沟,在一处稍高点,马超全程都在观察他们。 见他们真的去北岸后,马超再次啧啧有声,只是这一次的意思截然不同。 马超也知道,直接将传令的任务交给路上两个羸夫,尤其这两人还是和泰山军有仇的,这得是多不靠谱才能想出。 难道马超就不怕这两人或逃或死?然后山上的徐晃压根就没收到军令,因此动摇崩溃? 这种结果可以说是相当有可能发生的。 但咱马超在乎个屁? 不是他老子马腾一日三急书,说什么泰山军待人诚,前程大,速来投。 就这会他和马岱几人还在凉州恣意呢,会来北疆受这冻? 而马超入泰山军加起来都没半年,他会在乎个屁的徐晃! 但有一件事他马超在乎,那就是名扬天下。 而这一次,他马超就看到了这个机会。他决定,用单骑闯敌营,火烧其草场的初阵,为自己赢得名传天下的武名。 又望了一眼二人远去的背影,马超倏然就向着东边奔去。 那里就是乌桓人的补给地。 …… 且不说马超是有多么初生牛犊不畏虎,或者是多么胆大妄为,将数百人的性命视为自己成就自己武名的机会。 但都不妨碍此刻的龙山已经杀成尸山血海! “嗖!” 一名穿着熊皮袄,作辫发打扮的肃慎人,左手取弓,右边套着骨扳指,呼吸间就向山道间一个厮杀着的泰山军甲士射去一箭。 肃慎人不愧是善用弓箭的民族,这一箭正正好好的插在泰山军甲士的额头上。 但没等这个肃慎人高兴,那泰山军甲士就随意将插在护额上的箭矢拔掉,然后仇恨的看了一眼他这个方向,就又继续厮杀起来了。 这肃慎人恼恨了,和后面的一个乌桓小帅叽里呱啦说了一段,但那乌桓小帅一句没听懂。 他问边上那个会说乌桓话的肃慎小帅: “你那武士说个啥!” 边上的肃慎小帅说是小帅,却不过是个几个帐的杂帅,这会哈着腰道: “乞力是在说,要是能给他如汉人那样的铁箭矢,他能为小帅杀百十人!” 那乌桓小帅嗤笑了声,骂道: “凭多的废话,本小帅也想有,但咱没啊!” 孰不知,在他说这个话的时候,被他留在后方的本帐武士却各个配着铁箭矢。 明知道面前这人睁眼说瞎话,但那个肃慎人还是卑微的陪着笑。 然后他就凶横的对前面射箭的神箭手乞力一阵叽里呱啦,最后那乞力只能闷着头消失在众人面前了。 这乌桓小帅也没当回事,反正这些肃慎蛮子都是耗材,生死都无所谓。 说来也是奇怪,当汉人蔑视着北面的乌桓的时候,乌桓人也如汉人一样蔑视着北面其他族类,也当其为生蛮异种。 这时候,这个乌桓小帅突然心一悸,然后就听到一阵奔马声,随后在那条窄窄的山道缝隙中,奔出一名披甲骑兵。 铁面下,这名披甲骑兵散发着浓郁的杀气,直直向着这乌桓小帅杀来。 这名泰山军披甲骑兵出现的太快了,其他乌桓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就见到自家小帅被挑死在马矟上。 随后这名披甲骑士就这样挑着尸体,用马速不断冲撞着附近的乌桓人。 原先被恩养的本帐武士因没了指挥,也失去了战心,做鸟兽散了。 而在众乌桓人后退的时候,那个叫乞力的肃慎人却在傻傻的张着弓,试图用骨箭射死这名蛮兽一般的披甲骑士。 接着,他的主人,也是他的小帅,抓住了他的手,对他摇了摇头。 就这样,乞力叽里咕噜,只能含恨的看着那名披甲骑兵挑着乌桓小帅的尸体,信步回去了。 第五百三十四章 血战 刚刚暴虎冯河者自然是飞虎军校尉徐晃。 这已经是他带着甲骑冲锋的第三次了,而每一次逆冲他都能斩获一名敌酋,这也使得山涧厮杀的飞虎军吏士们士气倍增。 因为龙山形势的问题,除了在南面居高临下外,在它的东面还有一道山沟,非常窄,只能容两三人并行。 所以此前乌桓人攻山就是从这两面进攻。 在南面多靠弓箭压制,然后在东面的山沟中步战推进。 而现在随着后面指挥的乌桓小帅被搠死在马矟上游众,那些还在山沟中艰难步战的诸虏不可避免的崩溃了。 徐商嗷呼一声,追上一个正逃窜的北虏勇士。 这人显然是雪林中的杂胡,浑身上下都是皮衣,没有一点可辨识的族类特征。只有那宽大的骨架和饱经风霜的面颊,暗示着此人的故事。 刚刚也是此人最凶悍,手里只是一个简单的骨朵,就连连锤杀了三名飞虎军下马骑士。 但现在,随着大势已去,他的武运也要凋零在这处龙山了。 在一众溃兵中,此人很自然的就因为刚刚凶虐场景而被徐商给盯上了。 在此人不断推搡前面的其他杂胡,试图挤入人群的时候。 猛然间,一道百炼闪过,随后他的头颅就从脖颈上斩断,在空中撒出一道赤红的血炼,最后正正好的落在边上的一个杂胡怀抱里。 而这一刀太快了,快到头颅飞出去的时候,残余的身子还在保持着推搡的姿势,直到头颅落怀,那身子才仿佛意识到自己没“头”了,才歪着倒在地上。 随身子一起落地的,还有一双军靴,正是徐商所踩。 就在刚刚,徐商使用了一招凌厉的拔刀跳斩,一举将这杂胡勇士给斩首了。 他甩了一下环首刀上的血迹,随后用衣袖夹着刀刃,抹掉了剩余的血迹。 剩下的杂胡吓坏了,尤其是那个怀里还捧着首级的杂胡更是崩溃。 此刻的他们再也没有勇气和汉人战斗,手里的棒骨、木矛,皆扔了一地,夺路狂奔。 但就这么窄的山沟,他们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不论他们试图用多少劲去推搡前面的人,结果还是挤不进去。 看着慢慢逼近的飞虎军甲士,这些人彻底崩溃了。 他们皆伏跪在地上,祈求饶恕。 其余甲士们看了一眼边上的徐商,见其面无表情,于是心中有数了。 随后,这条窄窄的山沟遍是哀嚎和惨叫,只是很快也就停了。 当这一切结束的时候,这处山沟已经被尸体推成了一座尸墙,被填得满满当当。 刀都砍崩的徐商等人终于累了,他们在和后面的高敖部换了阵后,就退入后方休息了。 在路上,一众人都在沉默,毕竟他们刚刚干了一件军法不容的事情,那就是屠俘。 当然,如徐商等人自然也可以解释,说这些杂胡还是在战场,那就是敌人,他们只是杀敌。 但真实的情况,他们这些人都知道,他们只不过是要过自己的那关。 徐商就是如此。 在感性上,他觉得自己干了一件玷污武士荣誉的事情,但在理智上,他知道自己做的对。 因为山里的情况,根本不可能接收俘口。 且不说他们口粮本就不多,更重要的是,一旦这些俘口发现山里的泰山军只有寥寥数百人的时候,他们岂会甘心就缚? 等徐商等人到了后面的时候,他看见校尉徐晃正坐在一块土石上休息,边上平台上就是那龙形玉佩。 徐商并没有和校尉说刚刚的事,而是问了句: “校尉,咱们得杀马了!” 徐晃皱了一下眉,没有问为什么,而是平静道: “还不到时候,今天继续用干粮,明天再杀马!” 徐商摇了摇头,小声对徐晃道: “校尉,不是弟兄们要吃肉,而是军中已经无水了。不杀马饮血,弟兄们恐怕坚持不了多久。” 此前徐晃一直在前线冲杀,在后方的时间很少,所以还真不知道这个。 他疑惑问道: “不是让你们挖地下水了吗?难道挖不到水?不应该啊,这南面就是一道大河,这里怎么会没水呢?” 但当徐晃看着徐商的表情,就知道事情恐怕就是这样。 最后,徐晃叹了一口气,艰难道: “先杀一匹,就杀我的坐骑。” 徐商愣了一下,看徐晃表情后,只能点了点头。 而就在这个时候,前面的山沟处,再一次爆发出喊杀声。 在那里,乌桓人的进攻又开始了。 而徐晃和徐商二人相视一看,皆从对方的眼里看到这样一个意思: “这些乌桓人为何进攻这么快!” …… 山沟内,高敖刚刚带着百人甲士轮换了撤下来的徐商。 随后,这些人就被眼前这景象给骇得一跳,只见遍地都是残尸,有些尸体甚至临死前摆呈现着跪拜的姿势。 很显然,自己刚刚上一波的袍泽弟兄们手狠了。 但包括高敖在内的所有人,皆没有说话,而是开始打扫战场。 他们先是将一些能用的武器都拾掇到一边,然后就开始将遍地的尸体摆放在前面的豁道上。 如果说,此前徐商他们只是无意识的屠杀,而现在高敖却在有意识的利用这些尸体建立工事。 你很难说,这两人到底谁更狠辣。只能说,都是杀胚。 而在下面人在搬运的时候,高敖在想此前校尉说的龙气一事。 说实在的,他觉得这事太过于荒谬了。 荒谬的地方不在于龙气,而在于这种苦寒的东北塞外会有龙气! 此地有龙气岂不是在说,这些生活在雪林间的虏奴也能入主中原了?这个认知太过于惊世骇俗了。 昔日草原天骄冒顿单于如何?东征东胡,西平西域,即便咱们汉人王朝也要年年称贡,但即便是那个时候,匈奴人的马蹄也不过止步于幽州边塞,更遑论说是入主中原呢? 不过,高敖虽然不信他杀之如宰鸡的杂胡能入主中原,但他却对流传于河北的谶纬深信不疑。 “四星连珠应箕尾,燕地将有神人出。” 而这个神人不是什么草芥杂胡,而就是咱们泰山军的张王,张冲。 王上的名讳本就应谶纬,这在军中世豪圈里广泛流传着,据说这个最早就是从蔡邕、胡母班这些清流圈子传出去的。 而现在又有四星连珠应箕尾的天象佐证,就更使得众人坚信,他们的张王有天命。 也正是这一层神秘天命加身,泰山军军中的那些汉家降俘派能一直稳定下去。 即便他们不断被家乡父老怒骂,说家中的田宅都被分走了,这些人也无动于衷。 因为他们知道,这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 而他们唯一的机会就是佐命张王这样的天命之人,再承大德,为家族延命。 即便一时的困厄又如何,即便刘汉都是中道之衰,他们又岂能例外。 以上就是如高敖这些河北世家子弟的普遍心声,他们知道大势已成不可阻挡,这既是天意也是民心,他们能做的就是在这股大潮中积德余庆。 想到这里,高敖又想到了自己的兄长,那个曾一直为自己遮风避雨的大树。 兄长在中人亭之战留下了可以流传青史的壮举,就是万军之中逆袭张王。虽然事败,但却足以名垂青史。 而他高敖能走到现在,能被徐晃等人赏识,皆和其兄的这份武勇不无关系。可以说,他高敖承其兄长的恩德是太多了。 但他的嫂子却对高敖不能容忍,尤其是知道自己丈夫的弟弟竟然还给杀兄之人效命后,更是与之恩断义绝。 高敖无奈,他当然不能指责寡嫂如何,单单就嫂子在兄长死后依旧不再改嫁,专心抚养侄子一事,他就只能尊重有加。 想到这里,高敖对于封侯之赏就更为强烈了,不是为自己,而是打算为自己的侄子挣一个前程出来。 这样,也许就能报答兄长的一二恩德吧。 就在这个时候,高敖听到了两山高处传来的吹角声,那是布置在高处的哨探发出的。 此号角一起,就是告知敌人已经上来了。 于是,高敖对身边的部下喊道: “还没搬完的就先放这里,一会抓些俘口让他们来搬。” 随后,高敖下令: “左队在前,右队在后。” 高敖是正统汉军吏出身,讲究的是拍阵而战,所以即便是这里只能容得下三人并肩,高敖依旧是让左右二队排成阵型。 等阵型排好后,高敖走在最前面,横着环首刀,等候自己的武勋送上门。 时间一点点流逝,但警讯传来的敌人却连个影子都没见到。 突然,两山高处开始传出更激烈的号角声,高敖甚至看到高处的哨探弟兄开始张大嘴向他嘶喊。 高敖意识到不对劲,突然他又感受到地面在晃动,这下子,他猛然喊道: “各部向后撤!” 这百人的骑马武士对这个地面晃动太熟悉了,这就是大规模战马在奔跑造成的。 于是,高敖一声令下,诸军吏士立地后转,然后向着后方夺路狂奔。 高敖落在最后,不等他奔个十余步,在他的后方突然传来一声爆响。 随后一阵血雨就洒在了包括高敖在内的,十余名甲士的头上了。 再忍不住心中恐惧的高敖,扭头看了一眼。 就见到…… 第五百三十五章 宇文 第536章 宇文 高敖他们没猜错,对面的乌桓人真的用骑兵来冲锋了。 就这么一条狭窄的山沟,这些乌桓人竟然丧心病狂的试图用骑兵来撞击。 但这些乌桓人成功了,因为他们高超的马术真的让他们冲进了山沟。 但他们却失败了。 失败的原因竟然是因为那几道杂胡尸体堆积而成的胸墙。 这些乌桓人被胸墙阻挡甩出出去,摔断脖子的时候,至死也没有想明白: “为何这里会有胸墙呢?怎么没人和咱说呢?” 是啊,能说话的不知道,知道的,这会都躺在这里。 所以当高敖扭头看过回去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副血腥的场景。 那些不断突进山沟的乌桓骑士纷纷被尸体胸墙给阻挡,摔得人仰马翻,而那些尸体也因为遭受高冲击而变得血肉模糊,各种残肢碎块溅射了一地。 但看到如此人间惨剧,高敖却一点没有被感染,反而却有点想笑。 虽然乌桓人虎头蛇尾了,但高敖却不打算放过。 他高声下令: “诸君止步,与我一起排头而进。” 此时的山沟内,早已经一片哀嚎和嘈杂,各种哭喊声、怒骂声此起彼伏。 从高敖所在的这个位置看,还能看见沟外不断有乌桓骑士在狂奔而来,但在抵近后,发现前面的山沟已经被挤满,只能在沟外呵骂。 高敖也不再管这个,举着铁骨朵就向着地上哀嚎的乌桓人砸去。 在他的边上,是同样两面铁骨朵,那是属于和他一并排头的弟兄们的。 几声惨叫后,三名乌桓骑士已经被锤得稀烂。 而他们后面躺着的乌桓人,像是水溅在油锅一样,癫痫一般往后爬。 但可惜,这些摔断了腿的乌桓人,哪跑的了? 被高敖几个追上后,几下就结果了。 而一些被自己爱马压住的乌桓人,甚至连爬都是奢望,只能被后面赶过来的飞虎军吏士们给砍死了。 这一次乌桓人冲锋,最惨的是最前头二十多骑,他们不是摔断了脖子,就是摔断了腿被压在马下。 但后面的一些乌桓人因为有足够的反应时间,大多都从马上跳下,或者控遏住了战马。 此刻,他们看着前面的部落兄弟们被汉人残杀着,内心的愤怒压倒了恐惧。 其中一个部落小帅愤怒之下,直接就从队伍的末尾跳出,然后对着高敖身边的一个甲士砍去。 但要说骑射功夫,这些乌桓小帅们可能登峰造极,但论刀战,他们哪有这些泰山军甲士习练的多。 于是,即便这乌桓小帅力量够,勇气足,但这一击还是被高敖身边的甲士给架住了,不仅如此,那甲士还直接反手一击。 乌桓小帅无备之下,面门直接被刀锋给击中,其人哀嚎一声就倒地了。 倒是他后面的那些帐下武士们够忠心,顶着数刀将他们的主人给拉了回来。 又杀了一轮后,高敖等人力竭,开始轮换到了后方。 但即便是对面的泰山军轮换的空,沟内的数十名乌桓人还是没敢冲上去。 实在是打不了呀。 想到这里,这些乌桓人就觉得憋屈。 这些卑鄙的汉人就像老鼠一样躲在山沟里,他们只能下面入山。但再是如何自傲,他们也明白自己等人是拿己之短去斗汉人之长。 以弓马来论,这些乌桓人压根不将汉人放在眼里。但这狭蹙之地,方寸之间厮杀,他们就顶不住了。 勇气他们不缺,但他们缺甲械和斗技。 对面的那些泰山军明明也只是骑军,但不知道为何下马后依旧有这般强的战斗力。 甲械精良不说,刀术也异常精湛。往往他们乌桓人两人才能顶得住泰山军一人。 原先乌桓人也发现了这个问题,所以才让擅长步战的肃慎杂胡上前对砍。 但结果也出来了,这些人没有甲胄和铁刀,即便再勇悍,其战果甚至还不如他们乌桓人。 但即便如此,乌桓人也不会给这些仆从部落甲械的。 双方都有点力竭,开始互相喘着粗气,眼神凶狠不让。 就在两边僵持的时候,山沟后面突然传来暴喝: “统统趴下。” 高敖部右队这会已经撤到了后面,只留下高敖自己亲自带着二十多人还堵在这里。 听到后面熟悉的声音后,高敖等人非常默契的趴在了地上。 随后一道破空声响起,一只短矛倏然就从高敖等人的头顶飞过,正正掷向对面乌桓人的排头。 作为排头,其人的武艺自然不用多讲的。 忽遭短矛投掷,此人依然努力做出了格挡,他用铁刀将将格住对面掷来的短矛。 这沛然刚猛的一击,直接让此人的虎口给撕裂了。 但没等此人庆幸,又一支短矛紧接着就掷来,这一次他已经没有了格挡的能力。短矛从他的腹部贯入,将他整个人钉在了地上。 他一时还未死,也有幸看到了同伴们的下场。 从对面汉人阵内投掷来数十支短矛,然后全部覆盖在这片谷内的乌桓人身上。 一声声惨叫从乌桓人这边响起,他们没想到对面的汉人这般狗,这个位置还想着用短矛投掷。 最惨的还是此前陷阵的乌桓小帅,他的面门本就被砍了一刀,刚从昏迷中醒来,就又是一阵剧痛。 随后就看到自己的腹部被插入一支短矛,还是斜插了进来,然后在自己的肛肠处冒出,各种屎尿顺着矛头渗下来,腥臭无比。 自知死路的乌桓小帅,惨笑的看了一眼身边的部落武士,然后仇恨的盯着对面的汉人,最后抽出自己的割肉刀结果了自己。 就这样,一场惨烈的沟内搏杀被这一波短矛给终结了。 当徐晃带着援兵帮助高敖部清理掉沟内的乌桓残军后,良久,乌桓人都没有再组织起下一波攻击。 显然,他们也知道再正面进攻,除了徒增伤亡外,不会有多大的战果。 但实际上,乌桓人不再攻击,也和各小帅起来质疑榻顿的决策息息相关。 乌桓人作为一个部落联盟,所谓单于者者也不过是较大的部落罢了。即便是榻顿也要参考其他小帅们的想法。 而现在这般惨烈的攻山战就吓到了这些乌桓小帅们。 那片山就好像巨兽的恶口,不断吞噬着勇士们的生命,不管他们送上去多少人,都是有去无回。 别说那些北面的杂胡就不是命了,即便是这些人也是这些小帅们的财富。 打到现在,这些小帅们一点战利品没分到,却不断消耗着实力,这让这些人如何能接受。 而榻顿也明白这些,他知道这些人是被高烈度的战事给吓住了。 草原的纷争比中原之地要频繁多了,但要说战争的烈度却远远不如中原。 因为骑兵的高速机动的特点,这些胡人们没有什么阵地战的意识,他们的战法就是顺则狂飙突进,逆则后退千里。 所以这样强度的战争,他们没打过,也不想打。 也正是乌桓上下皆有如此念头,纵然是榻顿也只能接受,无奈从主动进攻转换为了围山。 但在榻顿的内心中,却隐隐不安: “难道这些汉人就没有援兵吗?” …… 在距离龙山西北不知道多少里的地方。 飞龙军军主李虎正带着千骑疾驰在西辽河平原上。 他们现在走的这条路据说是昔日鲜卑人进入辽西的通道,从这里,可以直接西北面进入柳城。 昨日,当程普带着最新的王命又一次找到李虎的时候,李虎正招待一个贵客。 他叫宇文黑虎,是附近宇文部落的首领。 宇文部落并不是土生的松漠之地的族群,其本来自阴山的南匈奴。之后南匈奴内附后,此部留在了阴山,后归属于鲜卑。此后,他们不断向东迁移,终于到了松漠一带开始放牧。 当李虎带着飞龙军来的时候,很快就遭受到了当地宇文部的攻击。 他们将这些汉人视为仇寇,不断袭扰飞龙军的驻地。但在数次的进攻中,宇文部接连大败。 尤其是他们在看到那一名叫赵云的汉人武士,竟然可以一箭落三雕,皆高呼“神威天”。 之后,宇文部就彻底放弃了反抗,在他们的首领,宇文黑虎的带领下,向李虎献上了白狐皮毛和骏马,以示恭顺。 所以当程普带着最新的王命来的时候,却不知道就在这个空,人家李虎已经威服一支部落了。 而看到最新的王命后,李虎也陷入了烦恼。 王上是让他率兵南下向他靠拢,但问题是现在他距离王上已经很远了,如果教条的尊令,且不说救援徐晃能不能完成,就连王上可能都追不上。 而同在帐下的宇文黑虎在得知这些汉人出塞竟然是为了进攻乌桓人时,内心狂喜。 他主动向李虎、赵云、程普等人说,他们掌握着一条直接进入到柳城的通道,从这里纵马兼行百里便到。 看李虎和程普二人沉默,这个会一点汉话的宇文黑虎就期期艾艾道: “诸位贵人放心,我宇文部与那些乌桓人有三代世仇!” 原来宇文部自迁移到松漠之间后,就和此地的乌桓人发生了冲突,先后有三代酋帅死在了和乌桓人的战争中。 而现在得知可以打击乌桓人,这些宇文部愿意带着部落勇士们加入到汉人的队伍中,一起征讨乌桓人。 最后,李虎和赵云、程普商议了一下,决定赌一把。 就这样,千余突骑先是从西辽水的小平原而过,顺着山道就往柳城方向艰难行军。 第五百三十六章 血铸 第537章 血铸 在大兴安岭之间,一支胡汉杂糅的突骑军团正在艰难前进。??????.??????5?2?0?.?????? 赵云对一路上的宇文部众点头示意,然后在后者的崇拜中走到了队伍最前。 感受着有别于常山的不同风貌,赵云从内心深处浮现一个念头: “这天下很大!” 他又不自觉看了看骑队中的宇文部人,这些人留着和中原人、鲜卑、乌桓人都不同的发型。 头发四周全部剃掉,就留一个头顶上的头发,但不留成辫子,每当头顶的头发长了就剪短。 可以说这种发型,赵云从来没见过。 怪不得这些宇文部从来不承认自己是鲜卑人呢?只从发型上,这两的确不像一个族群的。 赵云还看到这些骑在马上的宇文部部民,边行军,边给自己的箭矢上乌头。 乌头是剧毒,这些宇文部却惯爱用这个来狩猎。 想到这里,赵云对这些宇文部族人还是保持着警惕。 此前赵云一直在张冲的身边学习,最近才被下放到飞龙军作为军副。 是的,没错,从军不过三年的赵云已经到了比二千石的突骑军副的位置了,军中还有谁能比赵云还顺? 军中有歪酸者,也只能自怨自艾一句: “恨不得家姐也能为王后。” 赵云对这些流言并不放在心上,在王上身边久了,他对于王上的气魄和格局有着非常深刻的认识。 他知道自家这个姐夫到底是何等的人物,胸怀中又填着何等的山河壮阔。 也是从王上那里,赵云深刻感受着现在他脚下这片绵绵长岭是何等的重要。 和军中大部分人都不知道柳城在哪里不同,赵云非常了解柳城的价值。 这处坐落在燕山北麓和绵绵长岭之间的大凌河谷地,是燕幽与辽东之间的枢纽。 如欲经略辽东,必先经营柳城。 因为只有平冈、无终、卢龙、柳城这条古道,才能穿行于崇山峻岭之间。 而现在,受宇文部的导引,他们现在又发现了一条山道,虽然这条山道并没得到开发,艰苦难行,但到底是被他们开发出一条新路。 走了一路,赵云又看到了一处无人收获的野田,再忍不住对边上的宇文黑虎道: “宇文酋帅,为何这些山谷之间,总有一些耕田,明明是人为,却看不到一二人在收获呢?” 宇文黑虎支支吾吾了几声,见赵云非要追问到底的样子,还是照实说了: “神威天,咱们这群岭之间,谁也不知道有多少部落,有多少种群。这里不断有北面下来的,也有从南面过来的。而一旦一个部落茁壮起来,就会往更东南的柳城河谷地迁移。所以谁占据了柳城,谁就是这片地区的霸主。” 赵云纳闷,问了句: “所以呢?这和我问的有什么关系呢?” 宇文黑虎叹了口气,讲了一句让赵云沉默的话: “现在柳城的主人是乌桓人,那此间之前的主人哪去了。” 这一句话直接将赵云干沉默了。 因为他知道宇文黑虎的未尽之意。 柳城原先的主人是谁?自然是汉人呀!那现在他们在哪?自然是流落在这群岭之间呀。 所以赵云先前的问题就昭然若揭了。 这些山谷地开辟出的农田自然是这些流亡汉人之后开辟的,这些人离开了城塞,如野人一般生存在群岭间,可能已经忘记了华夏衣冠,但依旧不忘那刻在血脉里的耕作本能。 见赵云明白,宇文黑虎松了一口气,然后像是解释又像是自证清白一样: “这些汉人被咱们称为田奴,如那些乌桓人、鲜卑人甚至是北面的肃慎人也会来劫掠他们,不仅是田里的产出,就是他们自己本身也是被劫掠的。每年这个时候,像柳城那边的互市,不知道有多少这些田奴被劫掠去贩卖。所以这些咱们田奴看到咱们大部人马前进,以为是来捕奴的,都散了。” 说到最后,宇文黑虎还给自己找补了一句: “咱宇文部向来与邻为善,没干过这些。” 赵云听得心里一股子郁气,对于宇文黑虎说的前半段话,他信。但对于最后一句话,赵云如何都不信。 此刻的赵云捏着马缰,愤怒充斥着脑子,使得他杀气凛然。 宇文黑虎一颤,哆哆嗦嗦了一句: “神威天,你还好吗?” 赵云回过神,冷冷蹦出一句: “好,我好的很!” 但这话冷的,宇文黑虎都在哆嗦。 最后,赵云只问了句: “此间距离柳城还有多远?” 宇文黑虎看了看周边的地形,估摸了句: “快了,日头落山前咱们就能到。” 赵云颔了颔首,忽然举起自己的双头马矟,森寒道: “快就好,我已经听到我的马矟已经口渴了!” 闻此言,宇文黑虎又抖了一下。 此刻,他万分后悔自己饶舌那么多干甚! …… 此刻在龙山,徐晃正荒诞的看着眼前这个浑身疮的汉子,缓声道: “所以你是当年卢镇北的亲从扈将?” 眼前这人正是李堪,闻听徐晃的话,默默点头。 徐晃又道: “而你来是因为一个叫锦马超的甲士托伱给我送信?” 李堪还是点头。 然后徐晃直接连珠问道: “而你什么也不问,就和你的伴当一起渡河而来?然后就是伴当冻死沉了河,你也还是带着口信来了?最后,还就是你一人,偏偏从乌桓人的包围中进来,真就把信送来了。” 这一次,徐晃直接就讲了一句: “你说,我是说,如果你是我,你听到这一番话你会信吗?” 李堪脸涨红,非常难堪,但依旧努力解释: “这位君侯,此事确实荒诞,尤其是从小人这个身份来说,更是如此。但却因其荒诞,却更可信。因为,世间就有我兄弟老周那样的人,他沉水的时候,和我说过这样一句话。” 徐晃问: “什么话?” 李堪深呼一口气,悲戚道: “他说,如果咱们的背后还是强盛的大汉,也许流落在塞外的汉人们,就能生活的好一点。” 徐晃沉默了。 他没有再接这个话,而是问道: “你说锦马超要你给我送信,信呢?符节呢?” 李堪再是好脾气,这会也有点气急,他完全不顾自己和徐晃身份的差距,直接骂道: “我兄弟二人就因为一人所托,就放弃回家路,跋涉大河,不避刀刃,为的是什么?是来受你羞辱的?这位君侯,我受人之托,就是来传一口信,也没什么符节,这口信就是说,你家张王让你部原地防守,无令不得后退。” 见徐晃还在想,李堪抱拳: “现在我忠人之事,口信也带到了,这地方也不想多留,告辞。” 说完,李堪就要走,却被边上几个飞虎军将吏一把拦住。 李堪怒目,但也知道走不了,索性就坐了下来,开始骂: “我道你们泰山军都是扶救苍生的好汉子。但现在种种,真让咱老李开了眼。先是一个马超不遵职责,将传信这么重要的事交给路人。然后一个飞虎军的军主,偌大的官,却心比针眼还小。咱老李今个是真见识了……” “我信。” 李堪犹在大骂,突然听到后面的徐晃的这一声,反愣了一下,他扭头看向徐晃。 此时徐晃已经站了起来,这个时候的李堪才看清这位泰山骑将身上的甲衣上满是刀砍斧劈的痕迹。 徐晃站起来,走到李堪边上,又将之拉了起来,再一次重复道: “你说的这些,我信。” 他拍了拍李堪,意味深长道: “你兄弟临死前不忘大汉,我不生气。因为我理解这种情绪,说到底他怀念的大汉是那个扬威塞外,虽远必诛的大汉,但那个大汉已经死了。而现在,如果你愿意,请你和我一起看一看,今日这塞外,我汉人是如何用乌桓人的鲜血重铸这天威的。” 见李堪还在发愣,徐晃又问了遍: “那么你愿意吗?” 此时此刻,李堪有何不愿! 虽不知道这徐晃有何底气,但就是冲这气魄,他李堪也愿意随这些泰山军一起去见证! …… 千骑狂卷,马蹄纷飞,无数杏黄军旗飘荡。 徐晃的底气来了。 一支人数高达两千多人的突骑军团正沿着大凌河高速运动。 此军由奚慎的飞豹军,乐进的铁骑军以及蔡确、郭祖所领的横撞军组成。 其中,位于全军之首的,自然是那个彷佛有无尽体能的张冲。 他们刚刚穿过山道,就听到潺潺溪水声,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已经到了柳城附近。 此刻,他们很疲惫,战马的体能也不够,最重要的是,这一路他们都没有水源饮用,此刻喉咙都在焦灼。 忽然听到那潺潺溪水声,在场的人都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可惜并没有口水。 张冲持槊一点,就点了边上的韩当: “你去前面看看那水潭有没有乌桓人,遇到了,先别急,退下来。” 韩当领命,带着一支精干的飞军外骑就向前面的水潭寻去。 这个空,张冲看了一下众骑的状态,见还可以,心里就有了数。 也许是因为这里有一处水潭,附近的鸟兽很多,但因为张冲他们的出现,此刻都隐匿在丘陵草丛内,暗暗观察这些四脚双头兽。 很快,韩当就回来了,带来了一个消息: “前面有一乌桓部落,望之有千人上下。” 张冲颔首,就说了一句: “杀!” 于是,死神的脚步悄然而至。 第五百三十七章 人才 太武二年,八月十六日,龙山。 这已经是飞虎军被围困在龙山的第三日。 此时,李堪和一众飞虎军吏士们站在龙山坡上,喉咙发干的看着眼前一切。 只见龙山脚下,大凌河北岸的滩涂地上,人马涌动,密密麻麻的乌桓突骑在顺着大凌河不断向西面推进。 他们就彷佛一股迅流,冲击着龙山上的飞虎军吏士们。 因为乌桓人仿照汉人一样,尚红,所以一时间,整个龙山脚下都弥漫着无穷的血潮,彷佛整片天地都为血色所包裹。 李堪曾经也是卢植的扈将,军旅素养也是过硬。 他看在坡下正不断向西狂飙的乌桓突骑,简单估摸了一下人数就有五六千骑,而且在东面柳城的方向,还有未知的人数,一眼望不到头。 李堪忍不住望了一眼,犹在镇定自若的徐晃,问了句: “徐校尉,敌军如此倾巢而出是为何呀?” 徐晃看了一眼身边的吏士们,见他们也面色惶然,于是哈哈大笑: “作何?就是来跑马吓我们的。” 说完,徐晃还拿手点了点远处的一个乌桓骑士: “这些乌桓人跟咱们汉人久了,也开始用起诈来了。就那个乌桓人,我这一会就望见过三回。这些乌桓人也就是这样了,还想吓我?” 虽然不知道徐晃是如何在那么远的地方能看清一个乌桓骑士,还每一次都能看到。但这一刻,他的话却着实稳固了大伙的军气。 并不是所有人的信念都是坚不可摧的,在场的这些飞虎军吏士们虽然足够忠诚,足够勇敢,但他们依然会内心动摇。 而这个时候,就需要主将徐晃来让他们相信,让他们坚持。 但徐晃可以鼓舞别人,但他的内心却非常清楚,这些乌桓人到底是去干什么了。 很显然,在正面进攻不利的情况下,这些乌桓人试图从东西两面来进攻。而且对面还完全不遮掩这个意图,就是暴露给泰山军看。 但徐晃就是知道了,又能怎办? 从昨日后,军中就剩下最后一点水了,这些都是留给伤员的。一线的吏士们从昨日到今天一滴水没进过。 而现在全军可战之兵也只有五百,守住龙山已是勉强,又何论分兵再守东西山呢? 但愈是艰难困苦,徐晃愈是百折不挠。 他注意到坡下有一群乌桓突骑簇拥在一面三叉戟战旗下。 这面战旗非常有特色,整体造型为一柄三叉戟,每戟枝上都有飘荡着马鬃制成的缨穗。 然后一面白色锦缎做成的旗帜就绑在长柄上,缎面上绘有奔马之图。 见徐晃盯着这面旗帜看,李堪解释道: “在下为奴半载,对乌桓部落的情况也略知一二。这面图腾旗帜为乌桓人的牧马部的图腾,此部也是乌桓人中的大部,为那榻顿的腹里。” 说着,他还给徐晃指点其他旗帜,其中有“狼头纛”、“鹿头纛”,等等。 忽然,李堪凝重的指着一面黑色大纛,说道: “徐校尉,看来你们是真的将乌桓人给逼急了,都将黑纛都给祭出来了。” 见众人都不解其意,李堪解释: “此黑色旗为乌桓人死战旗,此旗一出,血不流干,死战不退。” 这话说的哄人,但徐晃噗嗤一笑就不当回事了,他转而对李堪道: “你曾为卢镇北的扈将,想来射术了得,可为我弓取那奔马纛下的乌桓将?” 李堪举目看了一眼那大纛,只见纛下果然有一个年纪不小的乌桓酋帅,也正看着坡上的自己等人。 而在那酋帅的身边,还有三个雄健的乌桓武士,皆穿着难得的铁甲,正为酋帅指点着坡上,似是在介绍一会的战术。 估摸了一下距离,李堪气馁道: “这里距之将有二百步,纵然是我体能健沛的时候,也射不了这么远,更何论我现在呢?” 说着,他还指了指瘦骨嶙峋的身体,一副无可奈何。 徐晃也笑了,他指了指自己,来了句: “李君可信,我就可以射杀那乌桓将!” 李堪愣了一下,只觉得面前这个泰山将在说笑。 然后不等李堪说话,徐晃就举起弓箭,拉开弦,对着那奔马纛下的乌桓酋帅就射了过去。 “嗖!” 箭矢破开空气,然后毫不意外的就扎在了距离乌桓酋帅五六十步位置的泥土上,箭尾犹颤抖。 李堪傻了。 不是,徐校尉,你就这水平和我吹什么大气,不知道这是出丑吗? 果然,那大纛下的几个武士听到了箭矢破空声还吓了一跳,就张着身子护住大纛下的酋帅。 但等见到那箭矢插在距离自己五六十步的地方,他们有一个算一个皆哈哈大笑。 就连那酋帅也从骇然中反应过来,随后肆无忌惮的狂笑。 许是为了羞辱对面的汉人,亦或是夸耀自己的勇名,这名酋帅甚至还上前了十余步。 接着他就转身,用乌桓话对着后面的部众们热情嘲讽着敌人的虚弱和难堪。 而龙山坡上的徐晃并不在意,即便见到那酋帅还故意悠然的上前,也是如此。 他只是再一次拉起了弓箭,然后在乌桓人皆不以为意的注视下,又射出了一箭。 “扑通。” 这是奔马部的乌桓酋帅中箭倒地的声音。 四周的乌桓武士们皆骇然的张大着嘴,完全不知道为何自家酋帅就这样倒下了。 而龙山坡上的一众吏士们,包括跟随徐晃最久的徐商都张大着嘴,随后坡上就爆发出热烈的欢呼。 徐晃这神呼一箭太长士气了! 将弓箭杵在地上,徐晃扭头对目瞪口呆的李堪问了这样一句话: “你觉得这一箭,我是运气好呢?还是我脑子好呢?” 李堪回答不上来。 而徐晃也不需要答案,他只是对还激动的部下们下令: “一会敌人就会进攻,让弟兄们保持体力,每队战斗两刻就退下换后一队。明白吗?” 众吏士高呼: “明白!” 果然,一刻后,原定向西的奔马部停了下来,就在龙山南面的滩涂地上开始集结。 还是那面奔马三叉戟大纛下,此间的主人换成了一名双眼赤红的年轻人。 他正对着前面的一众乌桓武士怒骂着什么。 很快,刚刚还套着铁甲,立在大纛下的三名雄健武士,这会被扒光了甲衣,穿着兽皮,带着一众死士就向这龙山冲去。 就这样,龙山最后的惨烈战开始了。 …… 这个世间从来不平等,有人漏夜赶考场,有人辞官归故乡。 当徐晃和一众飞虎军在龙山挣命的时候,咱们的锦马超正悠闲的吃着烤鸡。 鸡是岭内的珍鸡,枝是岭上的松枝。 完全不顾烧火会惹来乌桓人,咱们的马超就这样大大方方的吃着肉。 当吃完最后一个鸡腿后,想了想,马超还是决定将鸡屁股给吃了。 当爆汁的脂肪在口腔中炸开时,马超舒服的哼了出来。 而在马超大快朵颐的时候,在他的脚边,一个不合时宜的挪动声打破了此刻的惬意。 一个被揍的完全看不出面貌的乌桓人正被捆着手脚和嘴巴,然后像一个年猪一样挣扎着。 刚刚的声响就是他发出来的。 马超咗了咗手指上的油,慢条斯理的站了起来,然后很自然的就将脚踩在了这名乌桓人的裆下。 随着马超不断用力,重心也不断向着脚下转移,那乌桓人以肉眼可见的哆嗦,然后面容苍白而扭曲。 马超没搭理脚下,用牙齿咬着指甲,自顾自说: “人哪,还是得多学点东西。我现在就有点后悔,要是我会一点乌桓话得多好,也就不需要这么麻烦你过来问点事了。我那老爹虽然混,但有句话说得没错,就是多门语言多条路。所以你别看我像个武夫,但我会羌话、月氏话。但我那老爹最终还是不靠谱,带着咱们兄弟来北疆混,那不是让咱学了屠龙术?” 说完,马超松开了脚,之后恨声道: “妈的,在北疆,咱就是会羌话有个屁用!” 说完,马超又“不小心”踩到了刚刚地方。 闷哼一声,脚下的乌桓人翻起了白眼,晕了。 也不知道多久,当乌桓人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那个汉人噩梦还在,甚至连姿势都没变。 就在他见到这汉人又要抬起脚的时候,此人终于崩溃了。 他呜呜呜的叫着,泪水止不住在眼眶里打转。 马超看着心疼,问了句: “哦,你的意思是配合的,但得先将你嘴巴松开是吧!” 然后马超就真的弯腰松开了这名乌桓人的嘴巴,然后在乌桓人就要说话的时候,先说了句: “你想好哈,这地方哪都好,以咱们汉人来看,妥妥的吉穴,就是偏了点,半天遇不到个人。” 然后这个乌桓人就开始吱哩呱啦说着乌桓话,一副非常配合的样子。 马超叹了一口气,手捏着乌桓人的脖子,随后轻轻拍打着此人的面颊,细声道: “你说为何那么多乌桓人,我偏偏找了你?因为物以类聚呀。我打眼一看,你就是和我一样的,是那种爱学习的,对不对。” “不用摇头,你没听懂,你摇什么头啊!谁让你这狗东西在那些汉奴面前操一口流利的汉话?狗东西真可以,那洛阳正音比乃公还标准。你他娘的,是个人才啊!” “所以看在同是人才的份上,乖,我问你答,这样我还能轻点。” “来,告诉我,你们的王帐在哪里!” 第五百三十八章 逼宫 这会,在柳城的乌桓单于庭内,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在火塘的下方,一具黑布裹着的尸体就这样摆在堂内。 在场的这些乌桓酋帅们都垂着头,但那眼睛却不断瞟着,有看向堂上的那具尸体的,有偷瞄上首的榻顿的,不一而足。 死的那位是奔马部的酋帅,上午此人还和大伙一起喝酒玩汉婢,老当益壮的很。没想到,刚领命出去没多久,就被抬了回来。 气氛非常压抑。 在场的这些人都是酋帅,已经和下面那些拼死挣命的部落民不同了。他们还有大好的年华,如何愿意再步奔马部的后尘。 于是,有一个酋帅再忍不住抬头,质问上首的榻顿: “榻顿,我们拥护你是因为你能给大伙带来汉地的好东西,但现在呢?折师丧旅不说,就连咱们这些酋帅都死了。你就这样对大伙的?” 榻顿并没有因这句质问而发怒,他甚至都没有再看一眼火塘下的尸体,而是直接站了起来走到了众酋帅中间。 他直接招了招手,让刚刚说话的酋帅过来。 那酋帅其实也就是个小帅,这次出头也是后面几个大部落的意思,见榻顿的架势,他忍不住朝看了一眼。 却见一众大酋帅皆默默低头。 榻顿又喊了句: “过来呀。” 这小酋帅才哈着腰踱步走来。 刚站定,榻顿的手就托在此人的背上,问了句: “你们拥护我?让我做了单于?我要给你们战利品,回馈你们的支持?刚刚那番话,你说这个意思吧!” 这小酋帅慌了,忙道: “不是的,不是我的意思,是……” 榻顿摆摆手,很认真道: “你就是这个意思,我听到的。而且你慌什么,我有说这个错吗?你们又不是我那死了的爹,哪会无条件支持我嘛。所以用赏赐换忠诚,这个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小酋帅笑了,忙不迭点头,正要说话。 却见榻顿抚直接就拎着小酋帅的后脖子,然后将他的脸贴在火塘上的铁釜边,顿时惨叫声混着肉香味弥漫开来。 这小酋帅死命的挣扎,但却好像网兜里的鱼一样,怎么都无法从榻顿的掌下挣脱。 肉香味越来越重,但在场的其他酋帅们却依旧没有人出头。 随着这小帅的声息越来越弱,榻顿单手就将此人给扔到了堂下,然后就有两个宫帐武士过来,将此人拖了下去。 在场的这些酋帅很清楚这人的下场,必然是要喂了榻顿的那群恶犬。 料理完这名小帅,榻顿就像是做了一件毫不起眼的事情,然后重新坐在了他那白狼皮榻上。 看着一众酋帅默不作声,榻顿叹了一口气,细声道: “我刚刚说的那句话就是我的意思,用赏赐换忠诚。我为何杀延该撒,不是因为他说错了话,而是他没遵从这句话。我有没有给他赏赐?嗯?从右北平掠来的人口,我给了他三百人。即便是我帐下的汉婢,因为他多看了一眼,我毫不犹豫的送给了他。是不是!” 在场的酋帅们不敢吱声,因为这是实话。 榻顿猛然拍着榻,怒骂: “但说好的赏赐换忠诚呢?赏赐我给了,但他的忠诚在哪里?我让他带人从东面爬到西山去进攻,但他却跑回来和你们窜连一起,这就是忠诚?你们这帮填不饱的饿狼!” 骂完这些后,榻顿心里的郁气消散不少,随之他恢复了平静: “所以延该撒就得死。我做到了我做的,他没做到他做的。撑犁告诉我,这人该死!” 所谓撑犁者,引弓之族之天也。 榻顿说完这些后,双臂撑在榻上,整个人陷在白狼毛皮里,随意道: “告诉我,你们还要什么?是要更多的财富?嗯?说出来,凡我有的,我都给你们。” 榻顿话说到这里,终于有一个人站了出来,他的面容有点怪,并不是典型的匈奴种胡人,更像是西域阿尔泰山附近的月氏人后裔。 此人正是乌桓部落中持狼头纛的渠帅,叫纥骨当归。 他主动走出来,平静的对榻顿道: “我们不是要财富,你赏赐给我们的财富已经多到帐篷都堆积不下,这么多钱,就是我们用一辈子都用不完,我们还要更多的财富干什么?” 见纥骨当归终于站了出来,榻顿支起了身子,他听完后,问道: “你们不要财富,那就是要权势了?你们一个个都是执掌数百落武士的酋帅,权势就在我一人之下,你们还想要权势,意思就是想坐一坐我屁股下的白狼王榻了?” 榻顿说这个话的时候非常平静,但那四周虎视眈眈的宫帐武士们却用凶狠的眼神看向这些酋帅,彷佛下一刻就会将之磔杀当场。 但纥骨当归同样平静,他还是摇了摇头: “单于,你是我见过最英明神武,也是最有希望继檀石槐之后,又一个能统合北国的英雄,我们这些人再如何自负,也知道只能为单于的苍鹰猎狗,如何也不敢有僭越之心。” 榻顿听了这话后,紧绷的身体松懈了。 但他这会弄不懂了,认真问道: “你们这也不要,那也不要。那你们弄这一出是什么?骗延该撒来送死?” 纥骨当归摇了摇头,讲道: “单于,你应该是知道我们纥骨部的历史。我们族群从冒顿单于时代就被从北海迁入草原,之后我们就为匈奴人所奴役。再之后,匈奴人被汉人击败,鲜卑人兴起,我们又继续被鲜卑人奴役。别的族群总将我们称呼为‘高车’,用来嘲讽我们颠沛流离的生活。” 说到这里,纥骨当归眼里含泪,再抑制不住情感: “直到我们投奔了乌桓人,我们才真正的定了下来。是乌桓人真正接纳我们,开始将我们视为一员,从此我们纥骨部就告诉自己,咱们就是乌桓人。” 榻顿看着纥骨当归包含情感的眼神,有点尴尬的挪了挪身子,不自然的问了句: “所以呢?这和你要说的有什么关系?” 直到这个时候,纥骨当归用非常认真的语气,大声回答: “那我就告诉单于,我们来是要什么?我们要的是我们乌桓人的天命。汉人常说我们胡无百年运,鲜卑崛起百年,如今分崩离析,而匈奴人苟延残喘,放眼整个北国,能为引弓之民的王的,除了我们乌桓人还有谁?” “我们有汉人传来的制度军法,有我们乌桓人的骑射,甚至还有汉人的工匠。在草原中,我们一个乌桓人可以敌五个肃慎人,两个鲜卑人,而我们四部乌桓者,控弦之士何止十万,所以,轮到我们乌桓人的百年天命就在眼前。” 说到这里,纥骨当归却怒斥榻顿: “但我等所见,却看见这天命离我们乌桓人越来越远。祭祀的牛骨都烧断了,都看不见我乌桓人的未来在哪里!而这一切都因为你擅攻右北平部,使得天弃了我们乌桓人!” 榻顿听了这个话,哈哈大笑,甚至笑出了眼泪: “天命?祭司?就这?” 榻顿再忍不住了,他对在场这些半百的酋帅们,怒骂: “我看你们都是老了,老糊涂了。还天命?靠祭祀的一句话吗?我告诉你们,能承天命者,唯弓马。我有控弦十万,谁敢逆我?我自天命加身。还有你们真的可笑,你们就没发现,我们乌桓人已经到了灭族的关头了吗?还在这里给我扯天命,哈哈。” 榻顿的疯狂让下面的一众酋帅们慌了,连老成的纥骨当归也皱着眉,问道: “单于,草原的苍鹰总是比地上的跳兔看得远,因为它飞得高。如果单于你看见什么,请务必告诉我们。正如我们这些部落起誓一样,愿意为乌桓的天命付出一切。” 榻顿摇了摇头,对外面喊了一声: “关先生,进来吧。把你刚刚告诉我的信息和这些人说说吧。” 此言一出,一个汉人士子掀开大帐走了进来,正是昔日公孙瓒之谋主,关靖。 此刻关靖进来后,沉重的对包括纥骨当归在内的乌桓酋帅们说道: “就在刚刚,在大水潭放牧的拔古部被一支汉人骑军给歼灭,只有他们的少主带着部分武士突围了出来。” “什么?” “哪来的汉人?” “他们怎么找到柳城的?” “不是说汉人都被困在山里了吗?” 总而言之,此刻这些乌桓酋帅们就和炸了锅一样,整个都慌了神了。 而上首的榻顿看着这群老酋帅们,噗嗤一声就笑了。 这些人嘴上说的天命,就这副样子也配?真的是一群虚伪的人呀。 随着榻顿这声噗嗤,这些人好像找到主心骨一样,皆七嘴八舌奉承着榻顿。 榻顿没理他们,却听关靖继续道: “拔古部的少君带来的消息是,来袭的汉人只有两千不到。” 听到这个数字后,这些老酋帅们不慌了。 开什么玩笑? 你知道咱们乌桓人有多少人吗?单单柳城附近就有八千落,可以出骑士八千,部落兵一万二。而在北面一带放牧的,人数更是不少。 就两千汉人来袭也叫袭?就是来送死的! 想到这里,这些人纷纷又恢复了底气,最后在纥骨当归的带领下恭顺道: “单于,请你带领我们赢得这次战争,相信此战过后,属于我们乌桓人的天命就要来了。” 但没等榻顿说话,纥骨当归突然伸出两根手指: “但我们要此战所有缴获的二成!” 听到这句现实的话,榻顿再忍不住大笑: “哈哈,行,可以!” 这群现实的人呀! 第五百三十九章 长城 外面的宫帐武士们并不知道,就在刚刚,一场不起刀兵的逼宫就被榻顿和关靖联手化解了。 那个纥骨部的高车杂胡,真当他榻顿傻? 就在这些人入账的时候,榻顿的宫帐武士,肃慎人乞迷就过来悄悄汇报,说那些乌桓酋帅们正去找楼班那小儿。 幸亏榻顿早早就将楼班送到北面了,不然真就让这些人得手了。 而这些人进来后,先让一个乌桓叛徒率先发难,然后就打算借着祭祀的口来消解榻顿的权威。 一旦榻顿承认自己有罪,或者失去口舌,这些人立马就会推翻榻顿,拥立楼班。 但他们没想到,先是楼班没找到,后是那个乌桓叛徒被榻顿直接暴杀失去了先机。最后更没想到,汉人竟然杀来了。 最后因为这些,这些人只能屈服,继续维持现状。 这个纥骨老儿真是好打算,还想要此战缴获的两成来继续邀买人心。 其实按照榻顿的性子,是要将这些人全杀了的。但不行。 因为关靖没和那些乌桓酋帅们说的是,那些来袭的的确只有两千不到的骑兵,但人家都是穿着铁甲的铁骑。 而乌桓人这边呢,虽然能组织起八千骑士,但其中能穿铁甲的百不存一。 所以,这哪是人家来送死啊,明明是恶虎奔来了啊。 所以榻顿才能忍住杀意,当没发生过这件事,为的就是哄来这些老东西手里的骑士。 但大敌当前,榻顿的战意也被激发出来了。 原先和山里的泰山军打的太憋屈了,而那个苏仆延也是个孬的,溃退后就再喊不住了。 现在正好,这些汉人骑士来了,那就来一场草原上的战斗。 那纥骨老儿有一句话没说错,那就是: “此一战,将彻底迎接我乌桓的天命!不过这天命不是求来的,而是我榻顿打出来的。” 如此,榻顿雄心万丈,穿着汉甲就出了王庭。 在他之后,披甲宫帐武士鱼贯而出。 …… 山呼海啸,数千骑军就在大凌河谷地之间反复冲杀。 其中一队外罩黄衣的骑兵在一面杏黄大旗的带领下,不断在帐落间穿插。 不断有乌桓人扛不住战斗,纷纷撤到了西面柳城方向,但也有更聪明的,直接就跳马冲向大水潭,准备游过对面。 战场看似混乱,但实际上却有清晰的主线。 那就是泰山军赢,还是赢。 各种号角声指挥着突骑各部渗透穿擦,他们数十人为一小队,银瓶乍破一泄千里。 很快,中军的号角也开始呜呼吹响,那是张王的急攻号角声。 刚刚砍死一名乌桓人,飞豹军军主奚慎就怒吼: “继续向东,向东杀,别落在铁骑军的后面!” 周围的飞豹军各部大声唱喏,向着东面柳城的方向飞驰。 而此时,张冲却和几个横撞将骑马立在高处,观察着下面的厮杀。 沮授注视了一会战场,高兴道: “王上,乌桓人根本就没有防备啊。咱们赢得了先击。” 接着沮授又可惜道: “也是可惜了,这乌桓人也有几分运道。如果没有这一部乌桓人挡着,咱们可以直趋柳城,彻底解决乌桓人。” 张冲哈哈大笑,只觉得沮授这人也是有意思。 劝他张冲要稳的也是他,渴望毕其功于一役的也是他。 所以张冲从一开始就明白,幕僚总归是幕僚,他们的建议也只是建议,只有自己才对一切负责。 不过张冲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说了这样一句话: “偷袭失败看似偶然,其实也很正常。那处水潭作为重要的饮水地,乌桓人布置部落在此才是正常,没有我反倒是要多想了。” 见沮授点头,张冲转过去对蔡确下令: “此前有一支乌桓游骑已经往西边撤了,所以我军的情况已然暴露,你现在鸣金,让各部都撤回来,我们就在这里修整,人和马现在都渴的厉害。” 蔡确点头,随后就对后面几个执金的吏士招手。 之后,这处大凌河发源地的大水塘上空就传来一阵急促的鸣金声,越来越多的泰山军突骑听到后,果断放弃了追击,重新回到这里集结。 各部依次用水,缓解一路的疲劳。 一些水性好的,更是直接脱去衣甲跳进了深潭。 当然不可避免的是,遭来了附近正喝水的友军的呵骂。 随后一阵大笑就传来,一场水仗就这样幼稚的打了起来。 各部吏长都笑笑,没有制止,因为他们知道一场真正的大战就要来了。 让弟兄们放松一下,又能如何呢? 在各部依次休息的时候,张冲换了一匹空马,穿着他特有的镜面铠驰骋到了众骑面前。 在以往的战事中,张冲很少当众演讲,更多的是用行动来表现。 但今天,在大战爆发前的安宁时刻,张冲有一番话想对众人说。 此刻,见到王上披甲冲来,四周的突骑们纷纷起身开始穿戴甲胄,他们以为又会和之前无数次一样,准备追随王上的背影,驰骋战场。 但却听,张冲用雄厚的声音,说道: “弟兄们,静一静,静一静,听我说。” 此刻声音传遍四周,附近正准备套甲的泰山军突骑们纷纷放下手中的东西,认真的看向那个男人,不,那个神,聆听。 而张冲这会也满含深情的看着他的勇士们,这些人追随他深入塞外数百里,在人迹罕至的山道间穿行,粮秣和水都消耗结束,身上的铠甲也因为灰尘和血污失去了光泽,罩衣也残破不堪。 甚至,张冲还看到有些人赤裸着的上身满是伤痕,旧伤已好,新伤又增。 对此,张冲很愧疚,这些人自追随他以来,好像就一直在奔波战事,就没过过好日子。 张冲深呼了一口气,放弃了之前打算的长篇,而是跳下马走到了弟兄们中间。 没有什么大道理,就是一些遵嘱,一些告诫,一些鼓励。 他简单讲了每个骑士们的事情,有他们家里的事,也有刚刚战场上的事,有关心也有感激。 人群越聚越多,张冲也从头走到尾。 没有什么热血沸腾,只有老大哥一般的在乎。 最后,张冲又走了一圈,再次跳上马后,整个衣袍都黑了,那是弟兄们的手染黑的。 等再到马上,张冲只说了一句话: “即便我再不忍心,这一战依旧会有很多弟兄埋葬在这里。但你们不要担心自己为异乡鬼,因为此战之后,这里将重新成为我们汉家的土地,昔日零落在这里为奴的汉人们也会因我们而被拯救。我将会以你们的名字和后人来命名和开拓这片土地。等他们长大后,这里就将永远属于我们,并成为我们血肉的长城!” 张冲不想长篇道理,但此刻的效果却是所有做足的演讲也达成不了的。 队伍中,无数人振臂呼喊。 他们有的叫张王,有的叫主公,有的叫王上,他们皆祝福和保佑着张冲,皆愿意为他而死。 而毫无疑问,在场所有人都坚信,他们将在这个人间神的带领下,再次赢得胜利。 就这样,各部依次归建,开始等待乌桓敌军的到来。 而张冲并没有回去,依旧带着十几个横撞将留在原地,在众军之前,面东候战。 …… 乌桓人比预想中要来的慢的多。 足足是两个时辰过去,在东面的天际线上才开始出现无穷的黑潮。 那是庞大的乌桓人骑军。 具体有多少人,根本算不清。 乌桓人在一个非常安全的距离停下了,然后就静止不动。 张冲觉得对面是想耗费自己一方的体能,于是主动下令: “各部,随我战旗缓步。” 就这样,各部脚步不依,牵着战马走了一会,然后又开始上面缓步而行,目光也始终盯着那面杏黄军旗。 …… 而在对面,榻顿也非常奇怪的带着一副铁面,看不出表情的立在三叉戟大纛下。 一名宫帐武士匆忙奔来,面色沉重道: “纥骨部、雄鹿部、奔马部,皆不愿意再行。他们说,王上欺骗他们,对面的汉军是一支铁军,不能对战。” 铁面下的榻顿瓮声道: “你告诉他们,现在已经到了战场,谁退谁就将后背交给了敌人,就是再愚蠢的人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你去和他们说,此战就是我乌桓人存亡的时刻,是需要他们用命的时候了,后面我号角一响,三部如不进攻,就是我乌桓的罪人。我将代撑犁结束他们。” 宫帐武士领命,再次回奔前阵。 也不知道这个命令到底有没有带到,总之前面三部的队伍到底还是前进了。 旷野上,沉重的马蹄敲击着路面,队伍在不断前进,所以也得以更加清楚的看见那些汉人骑士。 军令有一点没错,那就是这些人的确人数不多。但除此之外都错的离谱。 为何宫帐不说这些汉人都是披甲骑士呢? 遇到这种半甲骑,他们为何不用游弋、袭扰的方式骑射呢?偏偏用了骑军突阵的方式。 众多乌桓骑士内心皆是这般不解,但想再多已经无用。 因为对面的汉人正在过河了。 第五百四十章 渡河 泰山军追击是顺着大凌河北岸追击的,而乌桓人是从大凌河南北两岸同时出兵的。 张冲在看到乌桓人的调动后,马上就意识到一旦他们在北岸和乌桓人逆攻,那南岸的乌桓人就很容易渗透到己方后面过河,进而对自己形成前后包夹之势。 见此,张冲立即调度,令奚慎之飞豹军千人渡河向南,截击南岸之乌桓。 大凌河此时处于枯水期,有些地段甚至处在断流之中。 但即便如此,因为泰山军此前并没有勘察过这段水路,所以奚慎渡河是冒着很大风险的。 更严重的是,一旦奚慎所部过河,那就真的远离了中军,而在南岸到底是什么情况,谁也不清楚。 换言之,奚慎就是过河的卒,有进无退。 当奚慎接到这个军令的时候,他还在迟疑,他麾下四大将之一的黄绪就难为道: “校尉,王上这命好生古怪,现在已是临战,还要我们渡河南下,这番折腾下来,且不说水情危险,就是乌桓人对咱们半渡而击,咱们飞豹军不死也要脱层皮啊。” 奚慎远远看了下对面南岸的乌桓人,见他们也不上前,只是远远的就停了下来,心里有了计较。 但他还是问了身边另外一位部将,同是四部将的吴宪: “老吴,你说说,这怎么打?” 吴宪是鄄城人,从奚慎主管河济时就已经追随于他,也对奚慎的心思把握最深刻。 他低头想了想,回应道: “王上让咱们渡河,自然是从全局考虑的。现在因为这条河的阻碍,对面乌桓人借着人数优势,在南北两岸皆出阵,这就好像螃蟹的两个钳,如果不管它南岸的那支兵,那这钳就会来戳我们屁股。所以王上才让咱们渡河。” 依旧是黄绪,他小声嘟哝了句: “那为何是我部南下?乐进的铁骑军为啥不去?” 这声音很小,也就在场的三人能听到。 但包括奚慎在内的两人,既没有赞同也没有呵斥,不过这本身也说明了态度。 实际上,奚慎在泰山军是有特殊性的。 首先就是他是早年加入泰山军的,当时张冲他们还没有东去泰山,奚慎和一众恶少年就加入其中。 随着泰山军的发展壮大,昔日的那些恶少年们,也很快位居要位。虽然后面有很多恶少年渐渐远离了奚慎。但依旧有为数不少的人依旧围绕在奚慎身边,形成了一定的山头。 如他现在就有四大部将,分别是黄绪、吴宪、丘恭、李会。 这些人紧急依靠在奚慎身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此外,奚慎还是泰山军中除了关羽之外,唯二能主政地方的军帅。此前因为董访施政保守的原因,张冲不得以让奚慎主政河济。 虽然后面张冲又将奚慎调入了突骑军中,但依旧让奚慎的影响力渗透到了地方和政界。他在河济地区提拔了不少精明强干的分田吏,这些人后面都成长为泰山军政吏系统的中坚。 而除了这两个原因之外,他和门下首席度满的关系也颇为暧昧。 这就使得奚慎越渐形成了自己的一个山头,虽然这个山头现在还很小,也只停留在飞豹军的范围内,但依旧是一个不好的苗头。 而这会,如刚刚黄绪的发言就正是这个山头维护自我利益的意思。 奚慎摸着髯须,眼神微眯,他已经看到对面来报信的飞军有点焦躁不安了,这时候他才开口: “你替我向王上回报,说我奚慎必将完成渡河阻敌的任务。” 有了这个回信,那飞军可见的松了一口气,然后夹马就回奔。 见飞军背旗走后,一边的黄绪还要再说话,就被奚慎止住了,他只有一句话: “此战,我军必胜!” 说完,就带着大纛军旗、鼓角,率先向南岸渡河。 而如此情况下,恶少年出身的黄绪只能叹了一口气,就追上了奚慎。他只能在内心叹息军主的糊涂。 咱们全军上下就千人的家底,就因王上一句话就拿去冒险?真是不值得! 这种大不违的心思,到底是只是黄绪一人的想法,还是代表着奚慎的意思,就没人知道了。 等奚慎率军折到大凌河北岸,他对边上几个骑将道: “因为我军是渡河,所以就必须有人领队率先过河,并能为全军守住前滩阵地,好掩护后面的弟兄们渡河。此任非常重要,你们谁能担之?” 这下子,在场十几个骑将都沉默了。 这些人都是队将以上的中高级骑将,心里非常清楚这何止是重要,可以说是非常危险。 本来最先过河的队伍就需要为全军踩出一条安全的渡河通道,这已经就很危险了。 然后还要浑身湿淋淋的守住前滩阵地? 这话的潜台词就是,一会这些率先过河的骑士们必须要着甲渡河,不然到了对岸后压根没时间穿戴。 要知道守滩涂阵地和进攻战是不同的! 骑战可以来回机动穿插,打不过还可以反向转进。但守阵地就必须下马结阵,而没有甲胄在身,他们如何挡住骑兵冲锋? 所以别看奚慎说的轻描淡写,但在场的人都很清楚,领下这个任务的可以说九死一生。 奚慎见半天没人说话,有点恼怒,他平日对这些骑将都多有恩遇,现在布置个任务竟然还没人接了? 就在奚慎要直接点将的时候,他边上的吴宪接任了。 吴宪抱拳,朗朗道: “校尉,我愿意带部本队领下这个任务。我自己就是鄄城人,从小就生在水边,本队的这些骑士们也多来自河济,水性好,即便真落水了,也有生还的机会。” 其实奚慎知道吴宪说的都是屁话。 你就是水性再好,身上套着铁甲,落水后还能活? 但奚慎不是张冲,也不是张旦、关羽、丁盛这些人。他是一个重结果的人。 即便他舍不得心腹部将冒险,但他知道这个时候只能让吴宪去。 毕竟有主动请缨的你不选,非要点名,那军中会认为他奚慎不公平的。 虽然他不知道吴宪为何抢着做这个,但奚慎依旧点头: “好,就你带着部本队为先驱。别的承偌我给不了,那是王上要做的,我只告诉你,你队过了岸后,下一个就是我带队过河!” 吴宪复杂的看了眼奚慎,用力点头。 之后他就带着部本队的五十骑,率先渡河,而他则走在了第一个。 …… 张冲穿之前,曾看过一个剧,里面有一个非常考验人性的游戏,叫夺命玻璃桥。 脚下踩的每一块玻璃都可能使自己掉入深渊。 这种不确定的死亡,比真正的死亡还要残酷。 而现在吴宪带队过河的行为,本质就是如此。 但有两个好消息。 第一个是,吴宪这支队伍人心凝聚,甚至愿意为袍泽主动献身。第二个是,他们手里有马矟和绳子。 在渡河前,吴宪就告诉弟兄们,手里的马矟用来测量水位,而一旦能过,就将马矟扎在原地做标记。 然后又走在前面的人拎着麻绳,然后后面的人将绳子绑在马矟上,这样全队渡完河后,就能形成一条麻绳链,这样后面的弟兄们就能顺着这条麻绳,安全渡河。 就这样,做了自己能做的后,吴宪拿着一条麻绳,就准备率先过河。 但就这个时候,他同乡的一个绰号“瘦猴”的骑士突然抢在前面,牵着麻绳就开始骑马跳入水中。 吴宪愣了一下,然后就见到后面的部下们一个个都开始抢位,开始骑马渡河。 此时,吴宪的泪水终于崩了,他只能无声的哭泣,然后将麻绳绕在手里,走在了最后。 因为视角的问题,吴宪甚至看不清最前面的瘦猴的背影,他只能顺着前面部下门扎好的麻绳安全线,再涉水渡河。 一刻后,当吴宪终于踩在南岸的滩涂地上后,他急切的想要在人群中找到那个背影,但没有。 吴宪有点喘不上气,他的心像是被人攥紧了一样。 他无助的坐在了一块石头上,眼神空洞的看着前方。 在那里,不计其数的乌桓人正在集结,谈不上有多齐整,但乌压压的一片甚至骇人。 乌桓突骑久随汉军征战四方,虽然最精锐和懂战法的突骑已经随着镇北军战败而凋零殆尽了。 但眼前的这些乌桓部落兵,依然有旗帜,有金鼓号角。 所以,此刻吴宪所见,对面的乌桓人旗帜招展,号角连天,时不时就能见到有被调动上来的部队。 突然,有人拍了拍吴宪的肩膀,他抬头一看正是校尉奚慎。 奚慎并没有多说什么,刚刚渡河的那一幕他都看见了,他也没有什么安慰,只是凝重的看着对面的乌桓人。 “这些人乌桓人就是等我们渡河南下。” 此时吴宪如是道。 是的,奚慎也发现了这点。 这些乌桓人压根就没打算趁着他们渡河来进攻,而是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为的就是让北岸的泰山军分了一半的兵力南下。 想到这里,奚慎复杂的看了眼对岸的杏黄大纛,平静道: “所以,王上危险了!” 第五百四十一章 万胜 并不是只有奚慎、吴宪发现了这点。 实际上,当飞豹军的前队安然过河后,一直注视对岸的田畴也发现了不对劲。 他对边上的张冲,颤抖道: “王上,咱们好像中计了。” 张冲这时候却好像先知先觉一样,直接问: “你说的是乌桓人故意调动飞豹军渡河南下?” 田畴诧异了一下,不理解为何这个张王这般淡定。 边上的沮授却为这个后辈新人解释道: “子泰,勿要担心。王上自然发现了这是乌桓人的阳谋。我军不分兵,那南岸的乌桓人必然会趁着我军厮杀的时候,渡河绕到我军侧后。而我军分兵呢?他们又能分薄我军北岸的兵力,此前王上不过是两害相较取其轻,是以分兵。” 但田畴纳闷,毕竟不管是看出还是看不出,北岸的兵力确实少了一半啊。现在自己这边只有千余左右的兵力,而放眼对面,怕不是有五六千乌桓骑吧。 沮授看出了这个边郡后人的急躁和惶恐,哈哈大笑,随后用过来人的口吻: “子泰,勿忧、勿意、勿执。且和本门下一起再看。” 沮授都把话说到这了,田畴还能多说什么。 他只能看向前面的张王,见他依旧是那样镇定自若,那样子彷佛不是落入了乌桓人的陷阱,而是乌桓人陷入了咱们的陷阱。 当真是匪夷所思。 …… 此刻的张冲,提着精钢马矟,就静静的观察着对面的乌桓人。 对面的乌桓人不知道是不是把牛羊也赶来了,空气中散发着一股牛粪羊屎蛋味道。 看着噪杂散乱的乌桓人,张冲并没有冲动进攻,而是不断在搜寻着什么。 张冲前面的韩当此刻正好扭头,看见张冲在不断张望着战场,以为王上是在数地方旗帜。 于是,韩当忍不住道: “王上,这些乌桓人虽然也习旗鼓,但却并不如咱们这般什伍相算。他们还是以帐落和部落为单位的。” 说着,韩当上首,指着对面一面旗帜,道: “王上,你看那面羊头旗,按照我汉家制度,那下面至少是一支百人骑队,但对于乌桓人却不是,下面可能有二百人,甚至也可能只有二十人,全看这个羊头部落能出多少兵。” 张冲当然不是在看旗帜,他的眼睛能看到战场乌桓人的战力,他在寻找哪里是乌桓人武力最集中的地方,而那里就是榻顿的所在,也是他主攻的方向。 但这个自然是不好和韩当说的,这时候张冲也突然想起来韩当就是辽西人,也是边地武士,怪不得对乌桓人了解这么深呢。 于是,张冲突然问韩当: “老韩,你说这一仗你来打,你怎么打?” 韩当被这话说的一愣,他怎么打?他都没指挥过超过百人以上的骑战,现在这双方万人的骑战场面委实超过他的经验了。 但韩当还是努力抓住机会,想了一下: “如今敌众我寡,彼盈我竭。要想胜,只能找到榻顿及诸多乌桓名王,如此才有胜算。” 只是,韩当说到这里,又说了一句: “但我刚刚便观战场,却没有发现哪里是乌桓榻顿的所在,想来他自己也料到自己就是本战唯一的败点,是以没有招摇。” 说到这里,韩当扼腕叹息: “可惜,要是能让我们发现榻顿在哪里就好了。” 听到韩当这个话,张冲哈哈大笑。 因为他已经发现了榻顿到底在哪里了! 于是,他一举精铁马槊,在后面沮授、田畴的错愕简,径直带着五百横撞将冲刺了。 …… 处在北岸乌桓前阵中的纥骨当归,在狼头纛下驻马而立。 他在犹豫。 当他带着部众来到阵前的时候,看见了对面精甲曜日的泰山军,他就意识到自己是被榻顿给玩了。 所以当时他就想带部众退下来,但榻顿的狠辣超乎大家的预料,他竟然声称谁带人撤下来,就吊死谁。 这就让纥骨当归忌惮了。不过他至少有三种办法可以让自己安然撤下去,还能不受责罚。 但直到他又见到对面的泰山军再一次分了一半的兵到了南岸,这下子纥骨当归犹豫了。 因为一个巨大的犹豫摆在了纥骨当归的眼前。 那就是执掌乌桓大权的机会。 纥骨当归是个非常圆滑的人,他总能团结更多乌桓酋帅。但一直以来,纥骨当归都只能屈居次席,因为他擅长分配利益,却不能为众人赢得利益。 所以他永远只能屈居于丘力居和榻顿之下。 但现在,弥补他弱点的机会来了。 如果他带着本部勇士歼灭了对面的汉人,那他将赢得无上的武勋,到时候他最后一块短板也就凑齐了。 后面只要他在扶持丘力居的幼子,榻顿这个汉人封的单于也就该退位让贤了。 也正是这个诱惑太大了,使得一直想保存实力的纥骨当归都开始敢战起来。 他看了一下围绕在狼头纛下的骑士,这些人皆披着汉人的铁甲,手执马槊,侧取角弓,正是纥骨部最精锐的狼骑武士。 他们高车人吃够了辗转求生的日子,他们比任何民族都清醒,没有武力的依仗,族群的命运注定是悲惨的。 而现在纥骨当归就要拿这些纥骨部的核心武力去赌,去赌一个族群新的未来。 面临这种涉及族群命运的抉择,饶是纥骨当归也手心冒汗。 他已经老了,他已经熬死了两代乌桓单于,现在又出了一个榻顿,他实在没信心再熬过去。 想到这里,他凶气勃发,终于下定决定。 但就在,纥骨当归要下令吹奏号角的时候,突然前面不断喧哗。 他还没怎么反应,就见到原先围在狼头纛下的武士们不断被击飞。 是的,是被击飞了。 等整个前面像被暴风肆虐过的麦田一样凄惨时,纥骨当归终于看到了对面之人。 那是一个整个人都反射着光芒的骑士,再然后他就陷入了黑暗。 临死前听到了这样一句: “不是这个!” …… 张冲的面甲被鲜血糊满了,眼睛的孔洞也溅入了不少鲜血,这让张冲的视线越来越模糊。 就在刚刚,他带着蔡确、郭祖、韩当等骑将横冲撞阵。 那些乌桓人压根就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张冲撕开了口气,灌了进来。 未行二百步,他就见到一面大纛下,骑马立着一个西北杂胡面貌的酋帅。见这样貌,张冲马上就意识到找错人了。 即便他没见过榻顿,但也知道那是一个黄皮肤的。 所以张冲顺手就抽死了这人,然后将那面狼头大纛给拔了。 随后张冲环视四周,见大纛边停了不少大车。 之后头也不转,就对边上的蔡确等人道: “将这些大车都烧了!第一次见到上战场了还带着个敞篷车的。” 蔡确等人喊喏,然后就就掏出个火折子,点烧了这些大车。 浓重的乌烟升,让北岸的战场越发混乱。 附近正下马等待的乌桓人突然看见这些浓烟,纷纷上马前去支援。 但等到他们杀到这里,就只见遍地的尸体和烧尽的大车外,没看见敌人的身影。 而他们也找到了纥骨当归的残尸。 看着整个胸腔都被抽陷的酋帅,这些人很是恍惚,他们意思到,事情糟了。 于是,他们扛着纥骨当归的尸体,就往榻顿的方向赶去,却不知道他们这一路正为张冲指明了方向。 …… 在用浓烟迷惑了乌桓人后,张冲带着横撞将直接向北,绕到了一个矮丘后面,然后就等待。 果不其然,附近的乌桓人很快就支援了过来,其中真的就有人带着尸体准备去找榻顿。 见此,张冲高呼一声: “诸君,今天这一战,武勋属于大家!杀!” 就这样,张冲死死跟着那队报信的乌桓人,带着五百横撞将狂飙。 而于此同时,在正面,剩下的五百骑,在铁骑部部将乐进的带领下,也发起了进攻。 他们的任务就是为张冲在后面穿插吸引注意力。 于是,左手执搠,右手拿刀的乐进,对后面已经整备完毕的铁骑军高呼: “现在,我铁骑军,攻!” 日头渐渐西沉,乐进率领五百骑,一开始就激发出马速,狂飙冲刺,硬生生杀出个主力倾巢而出的架势。 今日这一战,就是他们铁骑军扬名之时,也让天下人都知道,我泰山军骑战无双者,也有我中护军之铁骑部一份! 肩负如此野望的乐进,大声嘶吼: “万胜!” 嘴里灌满了风,声音顺着风躺了出去,身后一水的铁甲骑士,也挺槊高呼: “万胜!” 于是,五百骑卷起风浪,撞进了乌桓人的正面。 …… 在乌桓人的后方,也是一处旷野上,榻顿身边的宫帐武士正对着榻顿道: “单于,泰山军动了。向着我军正面冲来!没有后备,上来就是全军出击。” 铁面下的榻顿点了点头,下了一令: “让贵麻喜带部顶住,后面我会让宫帐武士去支援他。再告诉他,这些汉人没有援兵,没有后备,他只要不垮,这些汉人必死!” 这宫帐武士得令,纵马就去前线。 随后,这里又陷入了安静。 第五百四十二章 坠落 说来也是奇怪,如果这些乌桓酋帅的部落骑,或者是宫帐武士们足够细心的话,应该是能发现如今围绕在大纛下的宫帐武士好像是换了一批的。 此前,如榻顿最信任的肃慎武士乞迷,还有杂胡合起买,这会都不在这里,像是消失了一样。 甚至,更直白一点,原先榻顿信任的宫帐武士此刻竟然没有一人在场。 这就未免太过于奇怪了,但即便其他乌桓贵种发现也不会说什么,因为他们认知中的榻顿就是这样奇怪的人。 此刻,远处的乌烟升腾,各部兵马喧哗调动。 不知道是不是眼花,有宫帐武士看到了他们的单于竟然抖了。 应该是他们眼花吧。 …… 很快,又一支乌桓部落兵从后方调来,然后直接就填到了前面的战场。 刚刚从龙城出来的一个乌桓贵种还弄不清战场的情况,这会正带着几个伴当来向单于请命。 论关系,此人还是榻顿的侄子,他来了后,恭敬询问: “单于,我接到你的王命,特意带着本部最能打的五十名骑士来效力。不知道我该如何呢?” 榻顿看了一眼自己英武的侄子,瓮声道: “撒里,你来的正好,现在汉人正在冲击正面,你带着本部去支援过去。” 这个叫撒里的乌桓武士并没有动,而是冷静的看了一眼前方,见那里虽然厮杀不断,但视野中的乌桓人却并没有行动。 于是撒里再次恭敬的回道: “单于,以撒里不多的狩猎经验来看,如今猎物虽然嘶鸣,但却并没有冲破猎狗的包围,前面应该不需要撒里的帮助。撒里过去反让前部以为我是来抢猎物的。” 榻顿的头调转过来,看着撒里,雄浑的气势向着他铺面而去。 就在撒里准备妥协,就看到榻顿突然嘴巴微张,向着一个方向呆了。 撒里顺着榻顿的目光,就看到这样一副场景。 从西北面的间缝处,一支数百人的甲骑突然向着自己这里狂奔。 是来找自己的? 但撒里很快就意识到,这些敌军是来袭杀榻顿的。 于是在榻顿还发呆的时候,撒里突然起身高呼: “你们护着单于走,这里留给我!” …… 西北面,金戈铁马踏阵,号角腰鼓相连。 夕阳下,余晖洒在张冲等五百横撞将的脸上,抹上了神圣的金衣。 他们的脸上,有兴奋,有狰狞,有无畏,更让此刻的沙场增添几分肃杀! 此时,张冲边上的蔡确突然高呼: “死战!逐敌!” 追在他后面的二百横撞将齐刷刷的高呼: “死战!逐敌!” 枪戈、刀斧,齐刷刷的砍去,带着残肢、鲜血,涂满一地。 这个时候,乌桓人又射来一阵箭雨,落在横装将身上,噼里啪啦。 有些箭矢钻进横撞将的肌肤内,他们也只是咬牙闷哼,随手砍去箭矢,就继续追着骑潮,向前奔涌。 不能停!不能停! 整个天地都是敌人,只有前方是光!要追! 前面蔡确见边上的乌桓人开始射箭矢,立马调整了战术。 他用短号发出三声急促的声响,随之后面的二百横撞军吏就齐齐抽出箭矢,然后向着斜面的乌桓射手搭弓射箭。 一阵急促的箭矢直接击溃了那些无甲的乌桓游骑。 这些乌桓人属于部落兵,都不配有骑士之名,战心并不高。受此一击后,这些乌桓部落兵就崩溃了。 毕竟拿什么战利品,就卖几分的力气。 他们这些部落兵每战都是吃骑士的下水,压根就谈不上缴获的分配,那还玩什么命? 于是,他们夸张的惨哭嚎叫,然后就心安理得的撤走了。 张冲此刻依旧冲在前面,并没有看到左翼蔡确的情况,但只听声音,就知道他们又一次击溃了敌人。 这一刻,张冲血液里的暴力和豪迈再一次涌向,他高呼: “旗!” 接着,他身边的韩当就将一面“张”字杏黄旗递给了张冲。 随后张冲将整面旗帜就裹在镜面甲上,高呼: “鼓!” 身边的横撞将纷纷极大腰间的战鼓,一时间鼙鼓动地。 张冲的前面都是乌桓人,但这反让张冲更加兴奋,他哈哈大笑,手中精铁马槊直接挥杂抽打。 所过之处,鲜血淋漓,断肢残臂。 见王上如此武勇,随他之后的横撞将皆士气大振,他们有的发髻被打乱,批头散发状如厉鬼,但依旧挥舞大斧,扩大着恐惧和血腥。 对面的乌桓人从来没打过这样的仗,前面的部落兵望风靡。但好在,随着榻顿的改革,乌桓宫帐却有成建制的什百千长。 这些人努力控制着骑军的冲击阵线,不断呵斥调度,鼓舞大家不要后退。 因为就在他们后面数百步,就是乌桓的单于,他们的王,榻顿。 这些直属于榻顿的宫帐武士,此刻就是岸边的礁石,不断迎接着汹涌的海浪。 杀着杀着,蔡确突然好想听到了什么声音一样。 然后猛然就向东北方向看去。 却见,夕阳落日下,一片黑压压的甲骑突然出现在天际线。 随后蔡确就看到了属于飞龙军的旗帜,他大喜,对前面的张冲高呼: “王上,飞龙军赶来了!就在东北面。” 此时万骑厮杀,河风吹起,拂面的却是浓烈的血腥味。 此刻张冲亢奋,他没有回头,不知道是不是压根就没听到蔡确的声音。 没办法,蔡确只能纵马前奔。 但就在这个时候,蔡确的战马终于到了极限,突然之间,前蹄一软,将蔡确甩了出去。 当蔡确被甩出去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完了。 看着天上晕染的云霞,蔡确想到了很多,他想到了自己的一生,但更多的是随着王上和王后在泰山的那些日子,他幸福的闭上了眼睛。 希望死后,还能为王上而战! 突然,预想中砸在地上的疼痛并没有出现。 当蔡确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直接被王上单臂拎在空中。 就这样,蔡确看着张冲,而张冲却依旧在冲锋。 再等蔡确要说话,他整个人就飞起,然后就被张冲拎到了马后。 接着,他就听到王上的一句话: “阿确,有我在,你就是想死都难啊!” 蔡确的眼泪流出来了。 他自觉是一个非常坚毅的汉子,但人生每一次哭泣好像都是因为这个男人。 真是讨厌! 某人的矫柔并没有冲淡这片沙场的血腥,反而让之更加残酷。 另外一边,作为另外一个锋矢头的郭祖,在见到蔡确落马后,整个人都愣了一下,直到见到王上单臂拎住阿确后,他才放松了下来。 而这一放松,他就感觉肩膀火辣辣的疼,应该是哪里伤了。 郭祖咬着嘴唇让自己再精神一点,他猛然叱咤一声: “起刀兵,换太平,直叫天下复清明!” “啊啊啊,我泰山军来是换太平的。” “你们这帮狗奴,死来,死来啊!” 郭祖撕心裂肺在吼,身后的横撞将们也在高吼: “起刀兵,换太平,直叫天下复清明!” 有人在哭。 就是横撞将们自己,他们这一刻想到了刚刚落马消失的袍泽们,他们死了,但他们换来这里的太平。 此时,他们再唱起这战歌,悲戚又壮烈: “起刀兵,换太平,直叫天下复清明!” 张冲听到了,听到了后面的弟兄们在高呼。 他们在奋死,他们在竭尽全力追随自己。 快了,快了! 张冲又一击,砸飞了两个宫帐武士。 快了,快了! 张冲拿出手戟,清空了附近。 这个时候,他终于见到了那大纛下的榻顿。 那大纛下,一个乌桓武士正狂吼,让附近的宫帐武士下马护住大纛。 大纛不能断,单于不能死。纛一断,军必崩!单于死,乌桓亡! 这一刻,这些精锐的乌桓贵种们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知道现在是整个族群最危亡的时候。 于是他们发了疯的奔向大纛,试图挽救族群的命运。 但一声哇哇嘶吼从张冲的身后传来,是蔡确整个人跳了下来。他捡起地上的一个铁骨朵,对着那些集结起来的乌桓宫帐们发起了进攻。 他一边冲,一边喊: “我,蔡确,泰山军横撞军之左将,谁来讨死!” 说完,裹着铁甲的蔡确就撞入了乌桓人的阵内。 而随着蔡确后面的,是一众横撞将,他们使着铁锏,不管不顾冲入阵内。 这边是一众为王命而战,为太平而战的武士,那边是一群为族群而战,为乌桓天命而战的精粹。 一开始就是你一命,我还你一命,血腥而残酷。 而自蔡确跳马后,张冲胯下的神骏一下子缓了过来,它感受到主人的愤怒,将自己最后的体能用了出来。 一声传遍战场的嘶鸣后,神骏踏白整个飞跃而起,它载着张冲,一下子就跳入了乌桓人的大纛下。 这一刻,在马上,张冲低头看到了此前那个乌桓武士,看见了他脸上的惊恐、解脱,怀念。 “啪” 在踏白还未落地的时候,张冲抽碎了他的头颅。 也正是落地后,他看到了不远处一个衣着华丽的,带着铁面的武士,他正被一群宫帐武士们架着撤离这里。 哼! 张冲抽出弓箭,对着那铁面武士射去了一箭。 对面倒地了,乌桓人的天命堕落了。 第五百四十三章 生死 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当东北面的飞龙军出现在战场,当手擎杏黄战旗,马驰飞电的赵云凿入乌桓侧后。 当乌桓人的王旗、单于的首级传首战场四方的时候。当大凌河南岸的乌桓人在突围无路下,跪地投降。 这一仗就已经结束了。 在这最后的夕阳中,得胜逐北的泰山军吏士们再一次围绕在张冲的左右,他们皆手举斩获,向他们的王表达着最高的敬意。 而张冲在获得人生的又一次大胜后,豪情恣意: “诸君,今天之荣誉属于所有人!此战之后,我将再一次熔铸勋金,以纪念我们这一场血战!” 众吏士再一次高呼: “大王,万年!万胜!万福!” 呼喊声如海浪,让一众伏地俯首的乌桓人的腰弯得更矮了。 在前头,飞龙军军主李虎在战时就避开了混战,直接冲入了敞开着的柳城。 柳城无首,兵力空虚,根本无力抵抗飞龙军的进攻。 就这样,在天黑之前,这座被乌桓人经营了一百多年的龙兴之所,还未能带着乌桓人勃发,就被攻破了。 而乌桓人呢?实在是可以说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在东北面撤往辽西的通道被飞龙军截断。在东面和南面,是群岭环绕,道路不通。 这些乌桓人压根就没地方跑,只能一波波向着泰山军投降了。 因为已近天黑,泰山军并没有细致的清点俘斩。但此一战,能逃出去的乌桓人就没有多少,可以说被一锅端。 张冲很明白,之所以有这样大的战果,除了他率领的中路军和北路军及时出现,更重要的原因是徐晃包括飞虎军上下努力坚守的结果。 没有徐晃他们凿在这里,吊着乌桓人让他们不撤到辽西,即便击败了乌桓人也不会有这么大的战果。 所以,张冲亲自迎徐晃等人下山,与众弟兄们一起分享这大胜的喜悦。 龙山苦战,使得徐晃这样铁骨铮铮的汉子都瘦了,黑了,也臭了。 长时间缺水,让徐晃的嘴唇皲裂,当天看到张冲的身影,羞愧难当。 这个河东汉子,到现在还以为是自己的鲁莽造成了所部的孤军深入。 的确,徐晃是鲁莽的。 也幸亏他的主帅是沙场经验丰富无比的张冲,能因势利导,及时调整战略战术,才使得原先一场鲁莽和失利转而成了此战的胜负手。 但这依然不能磨灭徐晃以及飞虎军上下吏士们的艰难苦战,以及为了这场胜利付出的血的代价。 张冲笑了笑,抱住了徐晃,带着他一起迎接众军的欢呼。 张冲骄傲道: “我军有飞虎将徐晃,试问天下谁能堪之。” 一众吏士高呼,甚至脱掉衣袖,振臂: “徐晃!徐晃!……” 欢呼声动天震地,扰得附近的鸟兽不得安生。 但谁让此刻这片山谷属于胜利者,属于泰山军。 全军欢呼徐晃的荣耀自然也让其他一众突骑将羡慕,但个人的表情却不甚相同。 赵云是带着憧憬,虽然这一战,他们飞龙军来的晚,但堵住了乌桓人的后路。而赵云本人自己,也在此战中,挑死乌桓小帅三人,宫帐武士六人。 敌酋的鲜血染红了他的马矟矛,让其痛饮了一番。 所以赵云的眼神是再接再厉。 而李虎则更是无所谓,因为他捡到了此战最大的便宜,拿下了柳城。 相比于那徐晃苦哈哈的坚守龙山,死伤了那么多弟兄。而他李虎不费一兵一卒,就取下柳城,这完胜啊。 所以他直接看向了此战中应该最难过者,奚慎。 但出乎李虎的预料,他竟然没有在奚慎的脸上看到遗憾,反而是一种特殊的表情。 那表情非常复杂,李虎都看不出其中意思。 但李虎也不愿意费力猜,不再理会奚慎,而是和众人一起开始欢呼高喊。 咱老李还是知道要合群的,不然显得老李多小气。 实际上李虎并不知道,此刻的奚慎心乱如麻。 此战不出意外的获胜了,这一点就和奚慎渡河之前说的一样,此战必胜! 但他并不清楚,自己内心的阴私是否被张冲发现了。他不敢表现出来,也不敢再想。 此刻他僵硬的附和着在场的热烈,却看不到他的部将吴宪那复杂纠结难以抉择的目光。 …… 原以精彩和荡气回肠已经随着战斗结束而落幕了。 但入了柳城后,随着一则则消息传来,张冲却发现精彩竟然在后。 首先是榻顿的首级被处理好后,让那些投降的乌桓酋帅辨认。 那些酋帅们却说这首级不是榻顿,而是榻顿的弟弟赞巴。 这怎么可能呢? 好好的榻顿怎么就变成了赞巴呢? 没见到被掉包呀? 一开始,张冲还觉得是这些乌桓人不死心,试图用榻顿还活着来为后面聚拢乌桓人心留下伏手。 这种手段,张冲见多了。 凡是那些族群内有民望的领袖、英雄,总是不死的。即便真死了,也能随时出现。 日后“朱三太子”之名,能历三朝,就是这个原因。 但随后,当不断找俘口来确认,在没有任何串供的情况下,这些人皆异口同声说这是赞巴。 这样事情就复杂了。 难道这榻顿这么果决?在战前就让自己的弟弟代替自己出阵,然后自己跑了? 意识到榻顿可能还没死后,张冲就知道事情麻烦了。 就像他之前担心的那样,榻顿在乌桓人的心中威望很深,即便只是有一个名在,都能掀起一番动乱,更别说真人还活着。 所以,张冲紧急下令,让赵云去挑选百人体力还健沛者,现在就去追寻榻顿的踪迹。 尽管张冲讨厌这样的横生波折,但只能无奈接受,并快速解决问题。 但就在赵云已经选好追击队伍,准备向张冲请令出击的时候,又一个消息送来了。 只见负责整理乌桓王帐的郭祖,一脸严肃的告诉张冲: “王上,刚刚在榻顿的王榻下,我们发现了榻顿的尸体。” 原来,郭祖他们在给乌桓王帐造册登记的时候,在移开那座白狼皮榻子后,发现榻下的土地是新土,像是刚刚翻出的一样。 于是郭祖赶紧令人挖掘,正挖掘出了一具尸体。 后来经过乌桓酋帅们的指认,尸体正是乌桓单于榻顿。 当张冲听到这个事后,整个人有点晕。 这峰回路转的也太快了吧! 我以为斩了榻顿,然后是他弟弟,我以为榻顿逃了,他又被发现埋在了王榻。 当榻顿被送到张冲面前的时候,张冲第一次见到了这个乌桓人的英雄。 在张冲看来,当汉帝国崩塌的时候,乌桓人的确是最有机会入主北方的游牧民族。 这个民族在追随汉室百年中,学会了太多东西。 汉化的制度,对人口的重视,强势的军事,以及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这些都能给乌桓人的腾飞提供动力。 但无论在此世还是在原位面,乌桓人这一进程都被打断了。可能真的天不假其命吧! 但这依旧不妨碍,眼前这叫榻顿的,的确是个人物。 张冲看了看榻顿雄壮的尸身,见其面孔上表现着愤怒、意外、疑惑、不敢置信等诸多情绪。 再看伤口,有两处。 一处在大臂,一处在后腰。显然后者正是致命伤。 知道榻顿怎么死后,下面的问题就是,谁杀了榻顿呢? 在张冲还在想的时候,已经洗漱饱食一番的徐晃突然想到一事,对张冲禀告: “王上,我军困守龙城的时候,马超那小子让一个昔日镇北军将给我送信,然后他自己跑没了。不知道这榻顿的事会不会和他有关系。” 张冲一听马超,还真觉得可能这事是他干的,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人。 于是,张冲问边上负责横撞将的蔡确: “马超那小子在哪?” …… 马超很抑郁。 在一众横撞将们热烈的炫耀着自己的武勋的时候,马超只能缩在一角,不吱声。 因为那些荣耀和他马超一点关系也没有,他作为王上的亲从横撞将,竟然缺席了整场战事,甚至原先应该负责的军务此人都没做好。 所以,马超只能缩着角,看其他人在那互吹。 这个时候,有一个横撞将像是突然发现马超一样,大讶: “哎,这不是那个咱们的锦虎嘛?王上亲自赐号的,咱们横撞将上下有几个有这样的殊荣?” 原来,张冲带着横撞将在一次游猎中,突然遇到一只猛虎,然后就是马超跳出来,用弓箭射杀的! 为此,张冲特有将自己的锦袍蜀绣赐予了马超,还称其为“锦虎”。 那横撞将早就眼热这事了,这个时候故意找茬: “那咱们的锦虎,这一次是俘斩多少吗?我平庸,就俘十人,斩六首,你力胜我十倍,不说俘斩百人,数十人得有吧。” 在场的这些人整场战事都没见过马超,当然知道他斩获空空。 于是,大家哄堂大笑。 就是马超的弟弟马岱这会也有点羞愧,低下了头。 但只有马超不以为意,依旧大大咧咧的箕坐着,就要豪言。 却听外面传来了蔡确的声音: “马超在这不?王上宣你。” 此言一出,在场横撞将皆戏谑的看着马超。 这下子,看你死不死! 第五百四十四章 营州 马超这人傲惯了,在哪都是不合群的。 你要说横撞将这些人吧,论道德水平其实已经远超过这个时代的武人了。 他们有理想,有前途,又近在王上眼皮底下。所以一些汉军中常态的倾轧是见不到的。 但即便是这样,横撞将们还忍不住讽刺几句马超,可见这人是得有多恶劣。 对于这个情况,张冲也有耳闻。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马腾那是管不住这个马超了,把他丢到军中就不管了。 所以,这会,即便顶头上司蔡确在喊他,马超都还是慢腾腾的哼了句: “有!” 然后才振了振披风,施施然的走到了蔡确面前。 蔡确古怪的看了一下马超,然后带着他走了。 留下一众横撞将讨论。 …… 见马超老实交代着事情。 张冲若有所思。 他摸了摸下巴的胡须,问道: “所以你是真的混入柳城,要伏杀榻顿?而且还真的砍中了他一刀?” 马超点了点头。 张冲又问: “那你是怎么逃出去的,为何又不和阿确,或是我讲呢?” 马超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我就这样走出去的呀,当时乱的很,压根就没人查。至于我不说,这有什么好说的,那榻顿又不是我杀的!” 回到军中,马超已经从袍泽们的口中得知,榻顿已经被王上阵斩了。 见马超还不知道到,张冲看了一眼蔡确,示意他说。 蔡确用一副你小子走大运的语气,告诉马超: “马超,你小子不知道?咱们斩的那个不是榻顿,是榻顿的弟弟,那榻顿就是你杀的!” 马超还一副不相信,他摇了摇头,很确定道: “这不可能的,本来那榻顿一定是死在我刀下的,但没想到这个胡酋竟然颇有勇力,我作成其宫帐武士,在其出帐的刹那就袭杀他。但那一刀被他用手挡住了,然后这人就退入了帐内。而我一击而不成,只能撤走。总不会那砍中手臂的一刀,就流血流死了吧。” 张冲哈哈大笑,摇了摇头: “的确,那榻顿确实不是你亲自杀的,但他却是因你而死。” 随后张冲就讲了他的猜测。 杀那榻顿的应该是他的弟弟赞巴,这人应该是发现榻顿被马超砍伤了,觉得有机可乘,就从背后袭杀了榻顿。 至于为什么,张冲不是破案,不需要知道。 无非就是兄弟相争的戏码,这在草原人身上还少吗? 在杀了榻顿后,赞巴知道还需要控制住局面,所以先将榻顿的尸体掩埋在王榻下,因为那地方无人敢动。然后就扮做榻顿,主持这一次战事。 如果这一次不是遇到张冲,可能赞巴就成功了。 但可惜,没有如果。 有了这层解释,众人才恍然。 最后,张冲还是将斩杀榻顿的功劳算给了马超,毕竟就其单人入柳城的壮举,就值得为全军称道。 为部下扬名这一点,张冲从来就不吝啬。 这一点也是张冲从前世学到的。 他有个发小就是互联网老板,对下面是妥妥的996。但就这样,他们公司的离职率还特别低,原因就是在他的公司有价值感。 后面张冲才知道,他发小有个习惯,就是愿意给下面的人扬名,一件事情干成功了,从不会说自己如何如何,而是非将经手人的功劳大夸特夸。 他曾这样说的,作为老板本来就已经挣了利润分配的大头了,如果还将名声揽在自己身上,说自己如何如何,那岂不是无耻? 是,没老板自己,可能这个项目确实成不了。而那些员工确实也干着一些普通的、本分的工作,好像有了工资就够了。 但却不要忘了,人人都有一杆秤,你只有给了他远远高于自己该有的,他们才会觉得自己被重视。 而你不能给实惠的时候,分下面名还要吝啬吗? 君不见刘邦、项羽之分呼? 而现在,张冲就学习到了近髓,不仅给实利,还给其荣誉。 但出人意料的是,马超拒绝了,用他的话说,不是他干的,他为什么要认? 更绝的是,马超最后还高傲道: “我马超,日后还少这些功劳吗?” 张冲哈哈大笑,也不生气,勉慰了几句马超,就私人赐予了他一盏金杯、一柄宝刀,就让他下去了。 张冲的意思很明显,你功劳不认是你的事,但我记在心里了。 …… 拿下柳城后,后续的事情还特别多。 首先一个就是缴获问题。 乌桓人在劫掠了一批汉人识字者后,也开始对隶属于宫帐王室的财富和丁口进行了统计造册。 而这就大大方便了沮授等人。 从乌桓人的册籍来看,张冲这一次委实是吃饱了。 先是丁口数量,在柳城有口两万人,各族奴隶八千,然后就是外围帐落,大概八千余帐,这又是八万人左右。 再加上刚刚从塞内劫掠的汉人人口,这一次张冲缴获的丁口就在十七八万之多。 其次是俘口,这里就分宫帐武士和各部落的部落兵了。 宫帐武士作为乌桓王庭的直属武备,战力强,意志坚,所以也是最为死战的。但在榻顿被阵斩后,这些人大多选择了投降。 此战中,泰山军俘虏了大概三千左右的宫帐武士,吸收消化后,能让泰山军再建立十个突骑营头。 除了三千左右的宫帐武士,最多的还是部落兵,人数大概在六千人左右。 但这些人良莠不齐,说是战兵,不如说是牧民,除了骑射一无是处。 这些人后面将会被送到河北腹地,专司牧业。 张冲为了提高军队的用肉量,已经有意识的组建这样的羊肉牧场。这些乌桓牧民到了那里后,将大大提高牧场的人手和技术。 而此战中俘虏的酋帅、小帅,皆会被内部指认一批处死,然后投献者送入邺城为民。 这些人离开了部落,又因为出卖其他酋帅失去了威望,以后就很难翻身了。 而对于原先被乌桓人奴役的各族奴隶。 张冲将他们无论胡汉,皆给了汉籍,也就是说,不管你之前是什么族,今日始,你们就是汉人了。 而对于这些赐籍户,张冲决定将他们悉数留在了柳城附近。 就和此前张冲对于将士们许诺的一样,打下柳城后,就不走了。 既然要好好经营流程所在的这片大凌河河谷地,那自然是要人口的。而这些本土丁口自然就成了最好的补充。 这些事情非常琐碎,但好在张冲只要处理大方向就行,具体的事由沮授组织来做。 就这样,将这些战后琐事定下方向后,张冲就疲惫的睡去了。 留下沮授带着田畴等人继续归整。 …… 翌日,浑身舒畅的张冲刚起来,外面的沮授就进来了。 看他充满血丝的双眼,张冲忍不住劝道: “我的沮公啊,你也要好好休息呀。要是累垮了,我此战虽胜也败呀。” 张冲话说的暖心,沮授也笑道: “王上,之前你带着全军打赢了这仗,现在就轮到我们这些文士来打下面的仗。不将钱粮草料一应事弄齐,我如何睡得着。” 张冲非常满意沮授这样的态度,没再多说什么,而是示意沮授有何事。 沮授来呢,除了交代了昨日的查缴进度外,还要说两个事。 首要一个就是祭奠此战牺牲的烈士们。 这一战泰山军的损失并不大,除了飞虎军战死两百多人外,其他各部加起来的战死人数也不过百人。 但现在处理这些牺牲者就需要张冲确定了。 按照过去的制度,这些死者会被火化为骨殖随军送回后方苑陵安葬,抚恤一事也有规矩,招办就行。 但沮授考虑到张冲在战前对众吏士们的演讲,觉得王上可能有另外的安排,所以又来问了这事。 果不其然,当沮授说起这个事后,张冲立马开口: “对,我正要和你说这个事。对于这一次战死者的安置,我另有安排。我决定将他们安葬在柳城外的龙山,就是之前徐晃他们坚守的地方。这些战死者,大部分都是飞虎军的,死后葬在自己坚守的土地上,也是一种告慰。” 沮授点头,认同这个。 “此外,这也是我的一个新想法。咱们现在的土地太重要,我总担心后世子孙忘记了这里的历史,放弃这里。所以我要将这些英雄的遗体安置在这里,让后人永远记住,勿以边墙定国界,那塞外也是我汉人的疆土。曾经有这一批英雄为收复这里而牺牲。” 这下,沮授就更加点头了,认同的不能再认同。 于是,这件事就这样定下了。 下面,沮授就开口了: “正如王上前言,这柳城重要。臣下也认同,此地镇彼戎夷,扼喉断臂,逆则制其死命,顺则为其主人,可谓北地之重镇。而现在,我军如要长久镇抚此地,必要设县而治。” 张冲点头,问: “沮公有何建议。” 沮授道: “臣下认为不如就以前汉制度,将此地归隶于右北平,并将郡制迁到这里。” 听此言,张冲摇了摇头: “边塞阻隔内外,来往不便,还是分地而治好。” 沮授回答: “那将这里单独设郡?” 张冲哈哈大笑,指了指自己,说下了这样一句话: “设郡作甚?要设就设州,以后此地就叫营州!” 豪气! 第五百四十五章 人牲 柳城经过乌桓人百年间的经营,已经扩展了不少。 虽然还比不上内地,但在北地,也就是比蓟县、涿县差一点的重镇了。 以前,这里是附近渔猎民族眼中的圣地,如河谷南侧的慕容部就将能入主柳城当成部落的天命。 但现在,过往的光辉褪去,在乌桓人的天命坠落后,附近的部落们陡然发现,原来柳城也就是一座平凡的城邑。 经过一夜的发酵,乌桓人的柳城被一群汉人攻破的消息不胫而走,越来越多的部落知道了这个消息。 之所以传递的如此迅速,这不能不说有宇文部很大一份功劳。 这些部落都羡慕于宇文部做了一个好买卖,甚至南岸群岭间的慕容部也在扼腕叹息,觉得不如宇文部当机立断。 但此刻,人人羡慕的宇文黑虎正捏着太阳穴,头疼无比。 昨夜,他刚刚应付完一批族老们,他们过来是问,既然汉人已经大胜,那属于他们宇文部的战利品什么时候拿到。 没错,草原人的道理就是这么朴素。咱又是带路,又是出兵的,那战利品就该有他们一份。 宇文黑虎当然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昨夜已经太晚,他们又没被准许入城安置,所以才耽搁了。 但今天早上,他去找那些汉人谈及战利品这事的时候,却失望了。 因为此前赵云表现的过于峥嵘,使得宇文黑虎不敢找这位神威天谈事,于是他找的是飞龙军的李虎。 一开始宇文黑虎到的时候,李虎还挺热情的,毕竟自己攻下柳城的功劳的确是有宇文部的苦劳的。 但当宇文黑虎谈及战利品的时候,李虎沉默了。 最后,李虎也不想骗宇文黑虎,实话道: “老兄,你帮了我,照理来讲我也是要帮你的。但你可能对我军不了解,我军的所有缴获都是归公的,别看我是一个校尉,但也没办法私下分配你什么战利品。所以这一点……” 当李虎说这个的时候,宇文黑虎忙摆手: “李安达,你误会了。我不是和你来要战利品的,即便是我们鲜卑人,每次出猎也是由单于或者部大人来分配猎物,这是天赋予贵人们的权力。我是想,如果可以的话,是否能将我引荐给你们的王,我将带着族内最珍贵的礼物,去觐见他。” 李虎没有直接答应,而是说了一件其他事: “老兄,你知道吗,昨夜发生了一件事。” 见宇文黑虎在听,李虎轻声道: “昨日傍晚,我们随王上入柳城。本来大胜嘛,人人都挺高兴的。但后面发生的事,让大家很难受。听说之前你和赵云说过附近田奴的事情,那你知不知道两脚羊呀!” 此言一出,宇文黑虎一个激灵,他先是看了看附近,没有预料中的杀意,忙解释: “这个我听说过,据说有一些部落会将一些捕奴抓来。但这个两脚羊倒不是用来吃,据说是用来祭祀的。” 李虎深深的看了一眼宇文黑虎,将他看的发毛。 李虎将火塘里的柴又添了一把,笑了笑: “没事,知道你们不吃人,就是拿来血祭占卜嘛,这个我们汉人懂。” 见李虎这么说,宇文黑虎忙不迭点头,但突然意识到什么,忙解释: “没有,这个我们宇文部没做过。宇文部是小部,还没有资格和天对话。” 李虎哈哈大笑,但这一次大笑一直笑到李虎脸色越来越难看,到最后李虎直接将薪柴砸翻,怒骂: “祭祀、祭祀,那倒说说为何被祭的都是我们汉人?嗯?你辣娘的能和我解释解释吗?” 此刻李虎已然暴走,他真就如一头发怒的雄虎,杀气凛然。 宇文黑虎脸垮了,他忙伏在地上解释: “李安达,不,李校尉,你真的误会我们了!你要是不信,现在就可以让人去我族的图腾地去看,我们真的不会拿人血祭的。” 然后宇文黑虎就给李虎解释了。 也正是通过宇文黑虎的解释,李虎明白为何他说他们宇文部是没资格用人祭的。 原来在草原上,随着越来越多的部落聚合在一起,原先光靠血缘和语言来建立的联系已经不够了。 这个时候就需要草原的祭祀和萨满们来祭祀天,来让各个部落形成一个部落联盟。 同一种信仰,一起参与盛大肃穆的祭祀活动,将使各部之间的联系得到加深。 所以如乌桓王庭或者早些的匈奴王庭和鲜卑王庭都会进行大规模的祭祀。 神的旨意和王的意志一样,甚至比后者还要重要,谁违背了,就要遭受天谴。 而为了取悦神,王庭的萨满和祭祀们就需要奉献上祭品。 因为战争是草原人永恒的旋律,从战争中涌现出的勇士自然也被视为最高贵的存在。 所以,每当部落联盟大胜,他们就会将敌人的勇士祭祀给天,以表示献上了最高贵的礼物。 而宇文黑虎说,他们宇文部落以前的确是个大部落,但因为在鲜卑内乱中失败,他们只能丢弃了大部分的族群,迁移到了东南的大凌河谷地。 如今的宇文部早就断绝了祭祀的传承,族内也没有祭祀存在,甚至忘记了自己的祭祀对象,又怎会用人祭祀呢? 另外宇文部还说,泰山军之所以能在柳城发现这些人祭的痕迹,是因为乌桓人恰恰就是这样的大部落联盟,他们有自己的祭祀团队,有自己的图腾柱,甚至对祭祀的品级都有分级。 其中除了本部落的贵种酋帅外,原汉人普遍被视为最好的祭品。 因为他们更文明、更高贵。 但大多数时候乌桓人是没有足够的祭品的,所以常常掳掠附近山谷的田奴来作为祭品。 听了宇文黑虎这样讲后,李虎的怒火沉寂了下来。 他没有再追问宇文部的情况,而是淡淡回道: “没事,你说的那个祭祀团队,昨夜就被我的那些弟兄们给烧死了。” “烧死了?” 宇文黑虎咋舌。 李虎点了点头,然后颇为讽刺道: “当这些人在火塘里哀嚎的时候,显然他们的天并没有显圣来帮他们。” 宇文黑虎沉默了。 到这里,李虎已经没了多少谈兴,他只是告诉宇文黑虎最近要小心谨慎,因为昨夜的事情,泰山军的吏士们对于他们这些胡虏非常有意见。 最后,宇文黑虎恍惚的出了李虎军帐。 一路上,这座过去的互市重镇如今萧条了不少。不断有乌桓人被成群结队的撵出城,这些过去养尊处优的乌桓贵人,如今却像死狗一样趴在地上祈求汉人饶过自己。 他们不愿意离开这座城。 宇文黑虎叹了一口气,不想惹事,只能绕了一圈出城了。 等宇文黑虎回来的时候,却发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客人。 赵云,也就是宇文部口中的神威天竟然就在大帐中和一众族老谈笑风生。 而看到宇文黑虎回来后,赵云笑道: “宇文兄,子龙在这等你多时了,我家王上有请。” …… 昨夜的情况,张冲是今日早上才知道的。 但张冲并没有多说什么,他是一个理想的现实主义者,有理想,但更知道现实。 所以他很明白,昨夜群情激奋的吏士们并没有做错。 他也明白乌桓人人殉的方式也谈不上有多罪孽,这不过是任何原始民族走向文明的必经过程。 据说商人此前就是从这一带南下的,最后入主中原成为华夏的一员。也可能因此,商人也将东北这里的人殉方式带入了进来。 这片林海雪原物产的确丰饶,但却不影响其残酷。 当春夏秋之际,山林间的产出自然足够供养人口,但冬天来临,大雪封山,一切生机结束,这个时候人口就成了负担,将老弱人口杀死就成了一个理性的选择。 可能这种是无意识的,或者他们是真的相信有天会眷顾他们。 但这不影响张冲就是这么认为的。 但这等残酷难道就只有草原有吗?汉人的黔黎不也是如此吗? 草民,草民,说的就是这些人如野草一样,春秋枯荣,可以被随意丢弃。 也正是此世道,所以他张冲才奋勇站起,为所有草民挣得一条活路。 想到这里,张冲叹了一口气。 人性、时代巨大的惯性、蔑视、愚昧,这个时代总总的底色总让他感觉到疲惫。他真的在怀疑,在这一样一个遍是蛮荒的世界,理想真的能照亮这个黑暗时代吗? 每每这个时候,张冲只能用那个“我在乎,鱼也在乎”的故事来劝勉自己。 提醒自己,但行前路,不问前程。 站在高处,望着下面正整顿城内秩序的横撞将,张冲陷入了深思。 就在这个时候,赵云上来了,还带着他此前说过的慕容部的头领。 张冲看着下面那个黝黑的,看不出一点不凡的宇文黑虎,笑道: “下面的,可是鲜卑宇文部?” 随后听到这雄浑的话后,宇文黑虎做出了一个出乎在场所有人预料的动作。 只见他双手手脚包括脸,都伏在地上,对着高台上的张冲,颤抖恭敬的回道: “汉人的王,你的仆人和猎狗,宇文黑虎向你献上忠诚!” 半天,上面没有声音传来。 第五百四十六章 载舞 有一种时代,叫争先做狗的时代。又有一种时代,却是做狗而不可得的时代。 当站在周遭的横撞将们用轻蔑的眼神看着宇文黑虎的时候。 宇文黑虎不是不知道自己这样子有多羞耻,甚至不用看,他都知道自己在别人眼中是如何羞耻,甚至他的一旁还有自己的儿子宇文破头。 作为一个父亲,当然不想在儿子面前露出这样不堪,但他宇文黑虎没办法。 就在刚刚他随着赵云一起进入柳城的时候,宇文黑虎看到了一些事情,也就想明白了一些东西。 在看见昔日主宰大凌河的霸主乌桓人被像牛羊一样分门别类送出城的时候,宇文黑虎突然意识到了一个现实。 那就是他们宇文部和乌桓人相比谁更强? 答案自不用说,但为何昔日的强者却沦落到这个地步呢?是因为他宇文部吗? 想明白这个问题后,宇文黑虎突然冷汗直冒。 因为他意识到自己主动去找李虎要战利品的行为,是一件非常愚蠢的事情。就好比一个虎狼相斗,一只兔子在边上替老虎吆喝了两句,最后就想和老虎要分一个狼腿。 那不是荒谬吗? 你让老虎怎么想?让在草丛里观察着这里的其他动物们怎么想? 所以,宇文黑虎越想越害怕,再加上这一路又见那些杀气四溢的汉人武士,就愈加恐惧了。 也就是他带着儿子,随着赵云入内后,见到台陛上的张冲,动作比脑子快,一下子就五体投地的屈服了。 他从乌桓人的兴亡中悟出来一个道理,顺汉者昌,逆汉者亡。 当乌桓人在这一片消失的时候,那大凌河谷地轮到谁了?还不是汉人的一句话? 至于宇文黑虎有没有想过汉人来了这后就不走,他是没想过的。 毕竟接近二百年了,汉人都是蜗在塞内,什么时候出来过? 但宇文黑虎自觉地要给汉人做狗了,但却半天不见上面的张王说话,心里不禁一沉: “难道做狗的机会都不给我们宇文部吗?” …… 此时张冲所站的这处台陛,是一处标准的汉式夯土结构的建筑。 离地有三丈来高,分两层,每层有十八节台阶,从地面一直连通到高台。 但这处标准的汉式建筑却不是汉室遗留的,而是乌桓人自己建立的。 因为这里就是他们乌桓人的祭祀所,他们的图腾就放在这里。 而张冲现在纵目所见的一个巨大石板上红艳艳的,那是鲜血在时间的风华下的痕迹。 也不知道多少人牲就结束在了石板下。 当下面的宇文黑虎五体投地的时候,张冲听到了。 即便在张冲的眼里,此时的宇文黑虎非常小,说的话也非常顺从,但张冲依旧不打算回应。 因为对于张冲来说,此刻的宇文黑虎的行为毫无意义。 对于张冲来说,他看的不是现在,而是二十年后,五十年后,百年后。 当他从李虎那里得知,飞龙军是在一个叫宇文部的鲜卑部落导引下寻找到了北面的路。 那时候,张冲就猜到这个部落可能就是日后结束北方乱世的宇文氏的先辈们。 据说在另一个位面,在乌桓人被曹操内迁后,大凌河谷地就落入到了三个部落手里。 分别是慕容部、宇文部、段部。 这三部在百年间相互斗争融合,最后孕育出入主中原的王朝。 那既然宇文部在这里,那是不是说明慕容部、段部也已经生活在附近呢? 而一调查,果不其然,这剩下的两部还真的就在。 其中慕容部生活在大凌河以南的山岭间,而段部生活在柳城北面的老哈河流域。 了解到这些后,那张冲是不是要赶紧出兵将这些部落灭掉呢?这样是不是东北一带就安全了呢? 这就将历史看得静止了。 且不说,宇文部随征有功,无故伐之本就不妥。也不说慕容部、段部隐匿群岭、踪迹难寻。 就问一句,将这三部歼灭了,问题就解决了? 如果杀人就能解决所有问题,那解决问题也太容易了。 就算张冲将此三部灭亡,只要小冰期寒冷的结构还在,那就会有其他部落族群南下占据原先三部的生态位。 而一旦张冲将注意力放在中原的征战中,那这些部落就会趁着空窗期做大。所以杀只能解决暂时的问题和表面的问题。 那该如何呢? 张冲目前想到的就是将自己对胡人的政策,先在这三族身上实验一遍。 想到这里,他看着宇文黑虎边上的虎头小子,开口问了句: “人言道,虎父无犬子。据说宇文酋帅叫黑虎,那你边上的小子就是名副其实的虎子,可将姓名告我?” 宇文黑虎天人交战,胆战心惊,突然听到张冲终于说话了,忍不住松了一口气,随后朗声道: “回张王,我部都是偏僻蛮人,取不得好名,正想请张王为犬子赐民呢!” 这宇文黑虎很有眼力见,每句话都是奉迎。 但这惹恼了他边上的儿子,宇文破头。 破头今年只有十四岁,但受东北的山林间的风雪磨炼,早就成长为一个雄健的武士。 此刻他虽然没有弓箭也没有配刀,但他的腰一直挺的板正,在见到如天柱一般的父亲这样伏地,破头感觉崩塌了。 年青的他自然不知道父辈的艰辛和无奈,但他也不需要懂。 他只感受到了一种屈辱。 于是当他的父亲说他没有名字的时候,破头倔强的大吼: “他胡说,我有名字,上面的人听着,我叫宇文破头。” 此言一出,周围的空气凝固了。 尤其是韩当就在边上,听到这句话,直接就用刀把砸在了宇文破头的腘窝处,将他打跪在地。 就在韩当已经抽刀,准备斩杀这个狂悖的小子,另一边的程普赶紧跑了过来,先是按住了韩当的刀,然后转头对宇文破头道: “放肆,你也敢对王上不敬,别因自己年幼无知就乱说话,想想你的父亲和你的部落。别害了他们。” 韩当很纳闷程普为何要救这小子,他转头看向台上的张冲,见其没有说话,才慢慢放下了刀。 而那边宇文破头被训斥后还要倔强,但看到父亲的脸色,他忍住了。 因为父亲的脸上有震惊,有愤怒,更有隐隐一丝的乞求。 宇文破头低着头,豆大的泪水在往下滴,不清楚父亲为何要这样。 而这一切,台上的张冲都看在眼里,他并没有因为宇文破头的不敬而不快,他反而问了句: “你叫宇文破头?杀破头?挤破头?这名字的确算不得好,这样,我给你换个名字,就叫宇文泰吧,泰是太,是我的国号,你能以此为名,想来会有一番前程。” 宇文破头还要挣扎,但他的父亲宇文黑虎,已经压着他的背,对上面的张冲感恩戴德: “张王赐名,我父子二人虽九死不能报一二。” 张冲撇了撇嘴,暗道这个宇文部的首领,汉话说的还挺好,他道: “你们起来吧,都上来,我好好感谢一下你们。没有你们宇文部的帮助,阿虎他们也不能这么及时出现。” 宇文黑虎,诚惶诚恐。然后父子二人就在韩当、程普二人的带领下,拾阶而上。 刚上了台阶,宇文黑虎都还没看一眼,就又跪在地上,口呼: “张王,你说的严重了。且不说李校尉虎将也,自有韬略,没有我们适逢其会,也能一举破敌。更不用上说,能为泰山军做事,那是我们宇文部的福报。” 这话实在太舔了,边上的宇文破头,现在叫宇文泰,脸上再难挂住。 而张冲倒是很能接受,他笑了笑: “功劳就是功劳,为我泰山军效命者,就是我泰山军的功臣。” 听了这话,宇文黑虎才放下了心,稍稍松了些,抬头看了一眼高台上的风物。 却见周遭的铁甲士中,正有一个身披杏黄大氅的高大汉子,浑身上年没有寸铁,但却给宇文黑虎一种异常雄武的气质。 宇文黑虎并不是一个孬人,相反他是之前就是部落中最强的武士,也是最强的猎人。 他一直熬到了他的父亲和大哥双双战死,他才接下了宇文部的酋帅权位。 所以射杀虎豹的宇文黑虎就和山林的野兽一样,有着超乎常人的直觉。 而只是瞧上一眼,宇文黑虎就能感受到那张冲健硕的外表下,到底蕴含了多么无穷的力量。 于是,宇文黑虎更加恭敬了。 张冲喊宇文黑虎过来,实际上也是在说他们宇文部的未来的。 既然接受了这些部落存在,那就要有一个长久的相处之道。 随后,就是张冲在讲,宇文黑虎恭敬在听。 等张冲讲完,宇文黑虎突然认真且严肃的鼓手: “张王真如咱们宇文部的天,对咱们的关爱就和大日一样温暖。宇文部贫弱,没有拿的出能献给张王的。但黑虎不才,也有几分才艺,所以想为张王献舞一首。” 张冲莞尔,点了点头。 随后,众汉人就在这高台上,看到了一场草原人特有的舞蹈,也是别开生面。 第五百四十七章 定居 在回去的路上,宇文黑虎父子两人都在沉默。 只是相比于宇文破头的憋闷,宇文黑虎却是苦喜不能言。 他没有想到那个张王这般有手段,就刚刚在高台上和他说的,有些东西他能琢磨出味,但有些东西因为视野和学识,他还参不透。 但就宇文黑虎琢磨过来的,就已经让他意识到自此东北,不,是整个草原都要变了。 就单说一条,迁移部落到柳城做城傍。 初听这个的时候,宇文黑虎大喜,因为这是以前求不来的美事,能成为城傍,只有那些乌桓人的核心部落才有这个机会。 但等宇文黑虎听完那个张王的话后,他就沉默了。 那张王的意思是,各部追逐水草而居,居无定所,太过于辛苦,他们泰山军决定将附近的草场划分给各部,但条件是各部只能在规定的地区放牧。 宇文黑虎也是做了几年酋帅的,这点东西一琢磨就琢磨出来了。 给各部划分草场,让各部定居下来,分明就是为了好管理呀。这些汉人是想将汉人那套编户齐民用在咱们胡人身上。 但这事能成吗? 当然不能成,不然无论是以前的匈奴人还是后面的鲜卑人,早就做这一套将草原上的丁口都给编账起来了,还等到汉人想这个法子? 别看你这草场划定了,但你说的就有用? 和汉人的财富和口粮是长在地里不同,他们的口粮都来自牛羊马,而这些东西是长腿的,我真要走,随时就能换个草场。 所以宇文黑虎一开始还内心不以为然,但等到张冲说到后面的时候,他才慌了,意识到人家的确有东西。 原来,在张冲的计划中,如宇文部这些部落后面分定草场后,柳城这里的军府将会运送粮食给宇文部,然后让宇文部再上贡牛羊给军府。 在高台上的时候,宇文黑虎慑于张冲的气势,很多事情没机会深想,以为这个就是过去互市的一套。但等到他出来后,在马上仔细琢磨,就发现这一招有点不对了。 别看草原上养牛羊,但实际上如宇文部自己也不是顿顿有肉的,更多时候是吃一些牛羊奶酪。 所以草原对汉人的粮食是有需求的,而且特别大。而一旦开始吃起汉人的供应粮,那很自然,这些胡人部落就会定居下来。 这就和草原上的狼吃惯了人丢的骨头,就会围着不走,退化成狗。 而到时候,掌握了粮食的汉人,自然可以对外面那些胡人进行控制了。 看明白这一点后,宇文黑虎只能觉得那张王是真阴险。 虽然不知道汉人的粮食有没有那么多,但那张王竟然拿出来讲了,又要他们换牛羊,那就应该是差不离的。 但明白这些又如何? 从公来说,自己部落能吃饱饭。从私的讲,他宇文黑虎怕死。 他看出来了,那些汉人是压根不打算离开这里了,不然也不会找他谈这个事。 而就在宇文黑虎做此判断的时候,沿着柳城的外墙,他又看到一支汉人步军风尘仆仆的在那列阵休息。 他们同样穿着杏黄军衣,后面车队上是各种粮秣、甲械,队伍中也是各色旗帜招展,显然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旅。 看到这些人陌生,宇文黑虎忙对带路的程普: “程安达,这些部队看着眼生呀,这两日没见过呀。” 程普见宇文黑虎主动说这个事,莫名的看了一眼他,然后悠悠道: “这些是从蓟县开来的后备部队,像这样的营头,后面这些天你会看到很多。” 宇文黑虎一惊,他打了个哈哈,然后就不再追问了。 突然,宇文黑虎向程普感谢道: “程安达,多谢你了,不是你的遮护,破头可能刚刚就死了。” 说着,宇文黑虎就要拉着破头对程普拜。 但谁知道程普直接跳开,随后非常认真道: “宇文兄,在咱们东来的这一路,我见破头这小子是个优秀的武士,但他到底还是出自边鄙,眼里只看得到附近,根本不知道他所冒犯的人是谁。如果不是我觉得你们这一路也是有苦劳的,就破头的表现,我自己也会抽刀杀了他。” 最后,程普对满脸涨红的宇文破头道: “破头,你的运道很好。王上很赏识你,还将泰这个字赐予了你,你应该知道福气,也应该明白敬畏。一个不懂得敬畏的武士,不仅会给你,也会给你的族群带去灭顶之灾。” 说到这里,程普已经将父子二人送到城门口,然后就准备回去。 就在这个时候,宇文黑虎拉住破头,对程普道: “安达,在草原上,你就是我的兄弟。那我的儿子就是你的儿子,我觉得安达说的对,觉得破头再呆在部落里只能没出息下去,所以请安达收养破头,能让他进入泰山军效力。这不也是张王的意思吗?” 听了这话,程普张大了嘴巴。 他没想到自己陡然就多了这么一个好大儿。 本来程普想拒绝的,但突然想到自己到现在还没有个儿子,便是收了破头做个义子也能帮衬自己。 最重要的一点,宇文黑虎没说错,王上的确在最后笑着要让宇文破头进入横撞队的。 想到这里,程普沉吟了一会,最后对宇文黑虎要求道: “你要让我收破头也行,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宇文黑虎大喜,拍着胸脯: “你放心,安达,你尽管说。” 程普点头,随后指着宇文破头,说道: “破头,你以后的名字就只能叫宇文泰,明白了吗?” 宇文破头,不宇文泰满脸涨红,但最后还是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就这样,宇文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 程普还是先回去了,他让宇文泰随他父亲先回部落解决其他的事,然后两日后入城去寻他。 现在没有了外人,宇文泰再忍不住了,红着眼睛问道: “父亲,你是不是要让破头离开部落,好将部落留给那个高车婢的儿子?” 宇文泰的话让宇文黑虎破了防,后者气急败坏道: “放屁,原先我还有点不舍,但现在看你是真的要出去历练历练了,不然部落迟早要毁在你的头上。” 随后,宇文黑虎又补充道: “那是你弟弟,不是什么高车婢的儿子。我岁数虽然大了,但为你守住几年还是没问题的。但你现在这个样子,除了武力,还有什么?我怎么放心将部落交给你。所以不如在你义父身边,历练历练。” 宇文泰傻傻的笑。 宇文黑虎抚摸了一下儿子的头,叹道: “破头,这是咱们的一个机会。你知道为父除了让你加入泰山军之外,我还决定带着部落的全部武士参与泰山军后面的战事。” 见宇文泰不解。 宇文黑虎解释道: “你看看这一路见到的军旅,你见到头了吗?这是有多少战士出塞了?如果只是打个乌桓人还好说,但现在乌桓人都已经被灭,这些人依旧到柳城集结,说明什么?” 宇文泰不傻,他反应过来: “汉人还要继续战?那打谁呢?鲜卑人?” 宇文黑虎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 “但不管是打鲜卑人,还是去打辽东,亦或者其他部落,都没关系。我们要做的就是牢牢做汉人的狗。我算是看明白了,部落要想发展壮大,族人的日子要过好,就得跟随那个最强的,牢牢跟紧,万不能再做风中草了。” 说完这个话,宇文黑虎父子沉默了。 因为后面那句感悟正是宇文部的教训。昔日,作为鲜卑部大人的宇文部,因为在鲜卑继承人上选择了中立,最后被两派一起吞并。 这个痛苦的经历让他们明白,大争之时,只有你或者他,没有第三种选择。千万别骗自己有什么中立。 就这样,怀着心思的宇文父子回到了部落,开始动员准备了。 …… 而那边,当程普回到王庭内的时候,正见到张冲给沮授等人叙说他对柳城及其附近胡人部落的安排。 程普悄悄的走到横撞将的队伍中,支着耳朵听。 当王上说道: “日后,迁移到柳城城傍的部落们,开始食用柳城仓内的粮食。用粮食来让各部稳定下来。” 但王上刚说完,沮授就不解道: “王上,这粮食从何而来?难道都从塞内运?这一路转输不便,长久下来就是无底洞啊。” 王上给门下解释了: “我看了这处大凌河谷地,是个上好的屯田地。以后这里,汉人就在这里屯垦,然后胡人提供牲畜。牛可以用来耕地,提高耕作面积,羊可以供应肉食,这些下来足够有粮食供应那些胡人。毕竟胡人的人口并不多。” 但这个理由并不能说服沮授,只听门下又道: “现在胡人人口不多,但随着这些人定居下来,能躲过白灾,日后必然人畜繁多。又能有汉人供应口粮,那必然多生,这以后岂不是包袱沉重?” 听到这里,外面的程普忍不住想: “果然是门下,这的确说的有道理。咱是来征服这些胡虏的,可不是让这些人做爹的!” 第五百四十八章 汉化 张冲沉默了,没想到自己的策略会让沮授这样想。 其实他要做的压根和沮授以为的惠胡之策毫无联系。 说白了吧,张冲做的其实是大型边贸。 只是和过去汉人常用的高端丝绸品来互相贸易不同,张冲用的是大宗粮食来和草原的胡人们进行贸易。 胡人为何总是不断南下呢?除了其掠夺尚武的文化在,更多的还是经济原因。草原上的一次白灾,就能让这些牧人破产,他们要想活,除了南下抢还有其他选择吗? 当然,劫掠总是比辛苦生产要快活多了,所以胡人们不管有没有这个现实因素在,都会偏好去掠夺。 但是当泰山军崛起后,胡人南下的风险就会越来越高,单纯为了掠夺而掠夺的族群空间会越来越少。 所以当有了强绝的武力使得这些胡人不敢南下抢的时候,他们就只能去生产。 而要想让胡人安心放牧,就需要解决他们的经济问题,那就是吃饭。 首先,草原经济和中原经济是存在一定的互补性的,这是两个地区能形成大规模边贸的现实基础。 胡人的牛羊马是汉人一直需要的,无论是肉、奶制品、还是单纯的畜力,都能极大的提高汉人的生产力。只是过去汉人只和胡人们交换一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只能满足胡人上层的炫耀之欲,对于胡人的整体经济并没有补充。 所以当族群系统性出现危机的时候,上下皆会有意识的去劫掠汉人,毕竟丝绸再好也填不饱肚子。 而现在张冲决定用粮食来替换过去的丝绸奢侈品贸易。这样一来,胡人可以在白灾来临之前,先将牛羊卖给汉人,然后换取足够的粮食来过冬。 如此一来,胡人既处理了牛羊资源的堆积浪费,又获得了稳定的口粮来源。而汉人也获得了能够提高生产力的牛、马牲畜。 但这么简单的事,难道只有张冲才发现吗?其实并不是,过去之所以偏爱用丝、绢、布来互市,还是因为这些东西便于携带。 彼时胡人依旧逐水草而居,汉人就是想要运粮食过去都找不到地方,再加上各部距离又远,就更难实行了。 但现在,按照张冲的规划,胡人就近在划分的草场定居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了。 所以,定居和边贸就成了相辅相成的。 只是,这里依旧有个问题,那就是汉人的粮食够吗? 只从现在来看,胡人的全部人口加起来估计不过十万帐左右,也就是百余万人,这点人数对于四五千万的汉人来说并不多,完全是可以负担的。 而且张冲自觉对汉地的开发和良种、水利的配合,汉地的产出会越来越高,这在河北一地就有了现实的证明。 河北在泰山军陆续治理的两年内,接连迎来了大丰收,这极大的巩固了泰山军在河北的根基,也使得各项政策的实行更加被认同。 但沮授却提出了一个未来的情况,那就是随着生存环境的极大改善,胡人的人口将迎来大爆发,到时候汉人还能支撑的了这么大的粮食负担吗? 对于这个,张冲目前的想法是对营州一带开发,先形成自给自足的农庄,然后不断吸纳和引导多余的胡人人口进入农庄生产。 沮授一直在听,最后只能不置可否的表达了一个态度: “王上想的是周全的,如果最后实行可能还需要一番苦功。” 但张冲不以为意,摆手道: “我们本来就走了一条前人未走的路,至于能不能走好,没人清楚。这就像此前飞豹军他们渡河一样,要想过对岸,只能摸着石头一步一步踩出一条路来,这个过程既需要勇气,也需要智慧,更需要运道。但不下水行不行?不行。” 沮授听明白了。 接着,张冲又开始讲了第二个重要的问题,就是建设营州地区的核心力量。 凡任何一个地区,要想治理就必须要有一个抓手,一个执行团队。 而泰山军要想对营州地区进行深度治理,而不是过去的羁縻的话,那就需要在这里建设一支这样的核心力量。 在张冲的设想中,此战牺牲将士们的子弟将会被迁移到这里作为这一支核心力量。 这些人将被作为武人群体的核心,世代镇守在这里。 而营州也会成立军府和州府双元的结构。军府管军,州府管民。 其中,张冲更是大胆的将整个营州地区都设为一个完整的军府,即营州松漠都督府。 之所以如此,就是为了护卫塞内郡县,实现天子守在四夷的传统。 张冲以日后的历史趋势分析,知道日后能威胁华夏的基本就是来自北方和东北方的胡虏了,而营州松漠都督府就是张冲破坏这个趋势所做的第一个试点。 这个军府的实质就是建立一个东北防御体系。 为此营州松漠都督府将维持一支较为强大的镇戍军,这里的胡人和更北面的杂胡在被招纳后,就会转为汉籍,同时服兵役,使其肩负戍守东北边防的重任。 此外,原先被乌桓人掳掠来的十万余户汉人也将落籍于此,作为这一地区的人口主体。再之后,张冲还会从内地重填一部分人口,填补到这里,但数量可能不多。 而在这里的汉人将不用收取任何税赋,但需要五户抽一丁来从军。这样就能维持大概两万军力的武备。 而剩下的胡汉人口,将被推行屯田、且这些田土全部归属于农庄。 但这些农庄却并不属于军府直管,而是由营州州府治理。 州府在营州征收税赋并不会送往邺城,而是全部留在当地作为维系营州军团的军饷。 换言之,军府管人口的五分之一的兵,州府管其余五分之四的民。 但这么高比例的军民比,使得营州地区无疑就是一个军管地区。 这也是张冲有意安排的。 营州地区在塞外,控制诸夷,是农耕、游牧、渔猎、采集等多种生存形态的交错地带,可以说民族关系非常复杂。 因此,更低流动性的军管屯田庄园制可以很好的对这一负责地区进行管理。 听到这里,张冲又说到了这些军府的核心,也就是牺牲的横撞将子弟们的问题上。 张冲很清楚,作为第一代的核心,这些人与他的恩义是能保证忠诚的。但随着几代人过去后,这些人在本地根深蒂固,形成集团,那就会越来越觉醒自己的本地意识。 为了克服这样的地方的离心力,张冲特意为营州开了铨选。 也就是说邺城每年都有固定的吏员的名额用来分配给这些营州士。 这样做的好处,一个是可以可以让这些为国守戍的勇士们有一个进身之阶,这会让他们感觉有奔头,而不会土豪劣绅化。 另一个好处就是加深了邺城和营州之间的联系,使得营州士不会被区隔在外。 这里,张冲特意说明了一个胡人的问题。 在张冲的规划中,营州的建设成功后,必将会成为一个吸纳塞外胡人人口的漏斗。 如此就要有一套章程。 首先在文化上,张冲已经令邺城的蔡邕牵头,去编纂相关的史料,其核心为胡汉同源论,比如什么匈奴人为夏人之后一类的工程。 如此,每有胡人部落内迁到营州地区后,就会被定汉姓、发汉籍,之后其部酋帅子弟将被迁往邺城担任羽林、虎贲一类的禁从武官。 几代之后,这些人就将被汉化了。 张冲反复对沮授吩咐,营州的重点就是处理胡人部落的问题。 因为营州偏远,从内郡填民只是暂时的手段,并不能成为长久的政策,所以要维持营州的军府,就必须团结和吸纳胡人人口。 只有将这些游离于外的胡人吸纳到军府内,才能稳固营州的统治、控制成千上万的胡人部落。 所以当这些胡人入营州后,他们的政治待遇将是一致的。也可以参与铨选,甚至可以靠着自己的努力,在泰山军系统中进阶。 这些人近可以担任本州镇将,远可以转任为内地大州要郡,能力突出者,亦可以升迁到内朝、三省、禁卫系统,甚至三省六部也不是不可能。 总之,张冲就一条,给机会。 不过要是敬酒不吃,那张冲也有罚酒的手段。 而张冲之所以对沮授说了这么多,就是因为张冲已经决定将沮授任命为第一任的营州松漠都护。 对此,沮授也慨然接受。 随王上出征的这一路,因为只有他一个门下的体能能坚持下来,所以这一路沮授和张冲聊了很多,其中重点就是关于辽东地区的问题。 也正是张冲高屋建瓴的认识,使得沮授也越发明白这一地区的重要。再加上其人本就大汉主义的态度,就更让他愿意接过这一重任,甚至还有点迫不及待。 而沮授也明白,随着后续的征辽大军陆续抵达,王上将会开启征辽的第二阶段战事。 而他要做的,就是替王上治理好营州,并成为征辽大军的后方兵站。 看着意气风发的王上,沮授意识到,这一次的征辽大战必将是一场荡气回荡,堪比汉武时期大扩张的,又一个史诗。 他沮授能为这一历史进程出一份力,骄傲。 第五百四十九章 不朽 第550章 不朽 太武二年,八月二十日,夜。 军吏徐邈和几个家乡同僚一起挤在一个军帐里,正听着队将费曜下达各什的出征序列。 此时大帐内,包括徐邈在内的军吏各个踊跃争先,群情沸腾,他们对后面的征辽战事早就等的发狂了。 之后,费曜点了徐邈作为前什,然后又勉励了众人几句,就散了会。 得偿所愿的徐邈在众袍泽的羡慕中,激动的回到了军帐内。 一入帐,他所什的弟兄皆在内,齐刷刷的看着徐邈。 然后徐邈压抑着激动,点了点头。 这下子,人人欢喜,要不是军中夜晚禁止喧哗,早就欢呼起来了。 就这样,伴随着激动,众人入睡。 但什将徐邈却怎么也睡不着。 自从中人亭战事中,徐邈随着乐尚的广阳营一起向泰山军投降后,广阳营就解散了。 但乐尚却因为和牵招的关系,在军中得到了留用,被补入张旦的右军元帅部做了一个五百人的部将。 之后乐尚就带着史路、费曜等核心入了张旦军序列。而徐邈也是在这一情况下,随着费曜入了军的。 在之后,徐邈随着张旦军团不断攻略幽燕,短时间就从一个戟士升到了什将,还分到了军功地。 此前在汉军的蹉跎,再到现如今的升迁,徐邈对于泰山军常讲的公平有了深刻的认同。 这一次,张旦带领右军元帅部出塞,他们部就在其中。 尽管这一路走的非常艰辛,但当他们抵达柳城,看见王上的那面大纛飘扬在城内的高台上的时候,众人还是激动万分。 之后,他们在城内休整了几天,但心中一直想着何时才能继续出征,因为那就是军功呀。 而现在,终于让他们等到了。 翌日,尽管只睡了三个时辰,但徐邈还是精神饱腾的整队出发了。他们穿行过柳城,向着北面出发。 此时,徐邈所见,不知道多少精锐军团都已经高歌上路,唱着各部的战歌,对后面的战事充满了信心。 他又忍不住看那城内的高台,上面正有一群人站在那里,他知道自己的元帅张旦就在上面,而更重要的是,王上必然也在上面。 徐邈整理了一下衣容,对后面的十个弟兄们高喊: “大家准备好了吗?王上就在高台上看着,咱们走个气势出来!” 徐邈担任这个什的什将已经有小半年了,从那时候起,他就一直随弟兄们出操,可以说还是相当有威望的。 此时听到什将喊话,这十人齐刷刷喊道: “准备好了。” 徐邈看着大伙穿着簇新的军衣,背后的军囊鼓鼓囊囊,面容也清洗过,心里满意。 随后,徐邈就迈着步,带头出发。 在前面,各部每每走到那高台下,皆面高台振臂: “王上万年!” 一部部走过,这欢呼声山呼海啸不曾停下,而徐邈他们什是所部的最前,再看到那高台上的杏黄大纛,他放声高呼: “王上万年!” 接着,五百人皆随之高喊。 此刻的徐邈好像看到了王上,他有点不敢置信。 他好像看到王上在对自己笑。 接着,徐邈的腰挺得更直,也更加英姿勃发。 …… 行军的过程总是枯燥的,但徐邈他们也松了一口气。 虽然见到王上是激动的,但压力的确不小,总是不如弟兄们在一起来的轻松。 徐邈带着弟兄们在灶坑边吃了一顿羊肉闷粟饭后,就帮忙部里的伙兵和辎重们一起填埋坑灶。 大家的兴致很高,并没有因为远离家乡而气馁。 当然这和中午的这顿羊肉不无关系。 真的是感谢王上,大破了乌桓人,缴获了数不清的牛羊。 所以中午这一餐,弟兄们更加衷心的对王上表达了感激之情。 等用完了这一餐,徐邈和大伙返回营帐,开始收拾行李。 之后他们又走了两个时辰,在天快要黑的时候,赶到了宿营地。 这是前面的兄弟部队抵达后营建的,而当他们走后,这里将会继续留用,以给后面的队伍休息。 当徐邈带着所什进入这处营地的时候,他看到了几个老战友,是之前在渤海一起并肩作战过的。 没想到他们也被调入了征辽序列,还就走在他们前面。 于是徐邈和那几个军吏又吃了一顿,这次是烤牛舌。 吃着美味,几个年轻的军吏一起聊着各自的经历,他们的脸上满是建功立业的渴望和激情,很显然,所有人都对接下来的征辽战事充满期待。 当天晚上,校尉罗纲走出了军帐,和营内的众吏士们聊了很久,他告诉在场的吏士们,最前面的先锋部队已经沿着大凌河走出了群山,已经进入了辽东属国,胜利在望。 这话说的众多征辽吏士们急了,他们来是求战功的,可不想这一趟都是赶路,然后战功都被前面的部队给夺了。 于是,这些人不断请命,要求尽快进入辽东。 而这个时候,有征辽大本营的羽檄正好传来,要求各部听令后加速行军。 就这样,在一众欢呼声中,才休息。 到了第二天,队伍的速度果然加快了。 很多部队因为担心来不及参战,纷纷将辎重遗留在营地内,轻装奔行。 在他们看来,反正下一个营地内还是有补给,不用担心。 徐邈看到有些部队甚至将上面发下来的冬衣都给丢弃了,为的就是能更快一点。 可能在这些内郡吏士们看来,上面给他们发冬衣完全毫无必要,这才八月,穿什么冬衣啊。 受到别的部队的影响,徐邈的手下们也想效法,但被徐邈拒绝了。 甚至,徐邈还让弟兄们又捡起那些丢弃的冬衣,每人又背了一件。 之后的路程简直顺利的不行。 每走一天,他们就有一个站点获得补充,有牛奶、羊肉还有一些奶酪。甚至在顺着大凌河进入辽东后,沿路的突骑们还抽空打了一次猎,除了自己用了一部分外,给步行的营头们都分去不少。 而徐邈就和弟兄们分到了一个狍子,美美的吃了一顿。 而这个时候,前面已经打下了辽东属国的郡治昌黎。 据说,负责此战的是右军元帅部的悍将潘璋,只是一股,他们就站上了昌黎城头。 可以说,到现在为止,整个南路征辽军团简直顺利的不行。 在攻下昌黎后,南路征辽军团一分为二,一部由潘璋率领,绕过昌黎东部的无虑山,进入辽东属国的腹地,扶黎一带,接着止步于二百里宽阔的辽泽。 接着一部由罗纲率领,在昌黎修整后直接拿下进攻宾徒、徒河等城,一直打到渤海口。 就这样,除了行军用了六日,攻城不过四日,可谓一股而下辽东属国半壁。 这个时候,全军上下洋溢着胜利的氛围。 下面只需要渡过那漫长的辽泽,就可进入辽东了。 ……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当张冲接收到南路的张旦部的战报后,如是对田丰道。 当张旦的后续部队抵达柳城后,张冲就开启了征辽的第二阶段。 此过程,由张旦顺着大凌河向东,穿过群岭,进攻昌黎。而张冲将带着主力部队一万三千人,从柳城向北绕过群岭,然后直接沿着昔日燕秦长城的外段线,绕过辽泽,直接从北面进攻玄菟郡。 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让张旦的南路军扮演主力,迷糊辽东方面,而他则带着大军穿行无人区,直接穿插到辽东侧后,形成大迂回的军事行动。 本来计划一切顺利,但今天他收到张旦的军报后,却敏锐的意识到不对劲了。 那就是辽东方面压根在辽泽以西就没有布置任何兵力,换句话说,对面就是故意将辽东属国送给张旦的。 如此一来,兵力去哪里了?必然是被收缩到辽泽的东面诸城了。 想到这里,张冲问边上一个士子: “王生,此地距离辽水还有多远?” 这个士子叫王泽,据说是出自乐浪王氏的族人,游学时为乌桓人所劫掠,之后为奴四载,直到被泰山军所救。 登记造册的军吏在得知此人是来自乐浪,忙禀告给了沮授。 沮授与这个王泽聊了很久,知道他对辽东的形势地理都非常熟悉,大喜,忙推荐给了张冲,作为东出的向导。 而王泽被困柳城太久了,并不清楚现在天下的形势,等张冲将这几年的形势告诉王泽后,就请他自己做决定,毕竟乐浪王氏作为乐浪名族,也是泰山军此战的敌人之一。 当张冲坦诚相告后,王泽恍惚了很久。 离开家乡时,天下还是那个天下,但等再出牢笼,这天下却已经变了。 但片刻的恍惚后,王泽非常认真的回道: “张王,救我者不是我的家族,也不是汉室。救我者是泰山军,如张王信我,我自然竭尽全力。” 就这样,王泽成了张冲的向导,带着北路军一万两千吏士进入到燕秦长城一带。 所以当王泽听了张冲所问后,大致观察了一下,不确定道: “应不足百里。” 张冲颔首。 此刻,他望着已经被风霜催破的燕秦长城,想着昔日戍守的苦卒和建造他们的王朝都已雨打风吹去,而这些土龙却依旧屹立在这里。 而这些燕秦长城在日后也将消失在历史长河中,但两朝昔日开边的壮举却镌刻在历史岁月里。 所以生命很短,但建立的功业却可不朽。 第五百五十章 急趋 第551章 急趋 辽河平原,一马平川。 张冲带着一万两千马步军,并不计的羊群历时三日,终于抵达了一条自北向南流淌的大河。 它就是大辽水。 大辽水出自塞外白平山,然后自北向南,沿着长白山脉的西麓流过高县(铁岭)、然后再向西转道在新民一带转道向南,然后穿过望平、辽阳,然后汇入二百里宽的辽泽,最后入海。 当张冲大军到了这里时,运气非常好,因为就在七月的时候,这里淫雨霏霏,大辽水暴涨。 这雨下了月余不止,大辽水都涨高了数尺有余。 如果张冲再早来一点,这里早就泛滥了,别说渡河,就连扎营的地方都没有。 现在,随着大雨结束,大辽水逐渐汇入南面的辽泽,此时已经恢复了正常的水位。 但话是这么说,河水退去留下的湿泞依旧为全军渡河带去了麻烦。 …… 在一众突骑中,年轻的关平正好奇的看着前面的工匠营在那铺设浮桥。 他的眼神里有一股清澈的愚蠢。 关平细细的打量着从北面流下来的大辽水,看着这宽阔的河面,感叹了句: “总以为塞外苦寒,没有什么好山好水,但这一路看来,这水比汶水还宽啊。” 他边上的太史慈翻了个白眼,嘲讽道: “你是得多走走。这辽东虽然避离中原,但亦是一处乐土。不然咱们东莱人为何都愿意来辽东呢?” 听太史慈说话,关平想起来了: “大兄,你此前不就是避居辽东吗?和我讲讲你在辽东的经历吧。” 太史慈憋了一口气,不愿意搭理关平。 毕竟他太史慈也是要脸面的,难道和自己小老弟说,咱当年来辽东就做了寇?最后还被捕到李家做了个奴? 这话说不出口。 不过,当太史慈在看到这绵长辽水的时候,还是追忆了一番。 这里,距离和弟兄们聚啸的群山也不远了吧。 也许是巧合,日后太史慈落草的地方,有个名字,它叫赫图阿拉。 这会,工匠营的大匠们正不断规划着路径,确定搭建浮桥的位置。 很快,全军的辎重兵、辅兵皆开始布土作桥,开始搭建工事。 这个过程中,这些工兵半个人都埋在水下,脱了个精光,在刺骨的寒水中工作。 不过,作为张冲亲领的主力,北路军的补给是比较充足的。 等干到下午,三座浮桥就出现在辽水上,这些工兵也得以上岸休息,换上干净的衣物,保暖。 就这样,对岸没有见到一兵一卒,泰山军的征辽北路军一万两千战兵就渡过了辽河。 此时,在奔袭玄菟郡城的路上,一直若有所思的王泽,忍不住问向张冲: “张王,贵军不仅战兵韧性十足,直驱百里而不改色。就连辅兵也能在寒水作业,真是不简单。” 张冲哈哈大笑,他指着正奔行的人马如龙,自豪道: “这就是我的弟兄们!我待他们如手足,他们自当我是弟兄。” 听到这个话,王泽脸色复杂。 他明白,汉室为何在河北会败的那么惨了。 …… 玄菟郡的汉军到底是发现了这一支渡过辽河的兵马。 此时,在玄菟郡城,一名骑将正向玄菟太守纪皋急报: “府君,从西北面出现一支敌军,看旗帜和号衣应该就是泰山军。哨骑们探得此军应该有万人上下,其中骑步各半,正向着郡城杀来。” 在太守府内,一众衣冠博带听到这句话后,皆大惊。 他们议论纷纷,皆不明白泰山军不是在辽泽以西吗?怎么玄菟这里会突然冒出来这样一股兵力。 就在一众衣冠慌乱时,上首之人,头戴玉额带,扎武士髻的英武将吏一拍案几: “都给我安静,慌什么?这天还没塌呢?” 说此话者正是玄菟太守纪皋。 只是这个太守并不是汉室所封的,而是自称平州刺史的公孙度册封的。 但这并不是说纪皋就是一个无名之辈,恰恰相反,他才是玄菟的实力派。 他祖上是前汉高祖册封的军功侯,排名六十六,为襄平侯。只不过这个侯位早就被夺,现在只是玄菟城的一个豪族。 但就这么一个豪族,却是城内最大的实力派,就因为纪皋这人四海,不知道招揽了多少肃慎、扶余、高句丽的流浪武士,有铁甲兵二百。 也正是有这样的实力,他才能夺下玄菟城,摇身一变成为太守。 此刻,随着纪皋的怒斥,围在他周边的铁甲武士纷纷将环首刀顿在地上,敲击着木板。 随着这些武士的敲击,厅堂内逐渐安静了下来。 大伙都注视着纪皋,想听他有什么办法。 纪皋皱着眉,沉默思考。 如果是按照一惯的战法,这会他们早就带着汉军骑士出城进攻了。这也是汉军一直以来针对肃慎、扶余那些野部落的办法。 这些野部落时常侵扰边郡,又每每只是为了劫掠,所以一遇见汉军骑军就望风而逃。 但现在的情况肯定和过去不同了。 泰山军的战力已经不用多说,不仅是从中人亭溃退下的汉军之口证实了,更被现实给证实了。 不然现在西北面会出现一支泰山军。 想到公孙度口中说的泰山军的军纪、战力,装备,纪皋就越发忧虑。 本来公孙度这些东逃士压根是不想招惹泰山军的。但随着青州的曹操不断渡海沟通,双方越发明白一个现实。 那就是再过两三年,随着泰山军稳定发展,避居辽东的这些河北残党就更没有还手之力了。 到时候,他们还能退往哪里。 所以,公孙度答应了和曹操的联盟,两边互相袭扰泰山军,使其疲惫。 但谁也没料到,泰山军竟然如此果决,直接就发兵征辽。这就好像只是骂了对面一句,对面就不管不顾和自己玩命。 此刻的辽东士们就是这样一个惊愕的状态。 也正是这种惊愕,使得他们采取了更为保守的战略,那就是全面放弃辽泽以西的辽东属国,然后以辽泽为界,构筑烽燧、边墙、营砦。 但现在,从西北面出现了泰山军,这说明这一战略正式告破。 如此,辽东的未来何去何从? 他正想着,他的功曹,朴泰突然问下面的骑将: “你说对面是泰山军?还是从西北面而来?” 骑将颔首。 确定了这一情况后,朴泰转而对纪皋道: “府君,此战易耳!” 纪皋忙问何故。 朴泰自信道: “西北面有大辽水,前些日子虽然退了水,但两岸湿泞难行。纵然兵马过来了,但辎重如何能过?所以这些泰山军必然是将辎重留在了大辽水西岸,自己倾军而来,想袭城。” 见纪皋恍然,朴泰道: “所以我军只要紧守城池,坚壁清野,贼不攻自破。” 纪皋没说话。 但他手下的另一个大将,也是一个高句丽人高芝却反对: “功曹,这都是你自己的臆测罢了,万一错了呢?” 高芝属于高句丽派,朴泰属于肃慎派,虽然都已经归化多年,但依旧不对付。 听到高芝跳了出来,朴泰轻蔑一笑,他指了指外面: “高君也是我北人,难道是忘记了再过十几日是什么日子了吗?” 随着朴泰这句话,高芝沉默了,同时纪皋在内的一众人都放下了紧张,皆开怀大笑。 最后,纪皋更是豪言: “那泰山军来的好,这一次非让他们匹马不得还。” 而对于纪皋此言,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竟然都没有反对。 可见,一场张冲等人不知道的危机正在悄然降临。 对此,张冲等人一无所知。 …… 从大辽水到玄菟城,路有百里。 北路大军穿行在这片平原上,沿途所见皆是良田,显然是已经到了收获的时候了。 看到这,田丰大喜: “王上,有这些粟田,后面大军的补给可以无忧了。” 张冲点头,看向了后面的一众大军。 此时,平原的旷野上,各种螺号、号角在吹响,各色旗帜也在翻飞。这是一支规模相当庞大的军旅,正沿着旷野上奔行。 因为泰山军在柳城缴获了大量的马匹,使得这一次东出有了足够的脚力。 之前在大辽水以西的时候,他们还节省了马力,为的就是这一刻。 实际上,这么大规模的行军自然掩盖不了的。就前面汇报来的,就已经杀了数拨敌军哨探了。 这个过程中,前军还攻破了几处汉军坞壁。总之,所过之处,无不攻克。 而张冲也不在乎泰山军的行踪暴露。 因为敌军一定料不到泰山军的行军速度会这么快,而这就是张冲的胜机所在。 这个时候,前面数骑奔来,为首正是徐晃。 徐晃一来,就对张冲道: “王上,我军前面又击溃了一支汉骑,彼时他们在烧粟田。” 田丰下意识说了句: “敌在坚壁清野?” 徐晃点头,于是对张冲建议: “王上,我军过大辽泽的时候失陷了部分辎重。如果让敌军将野外的粟田烧毁,我军补给更艰难了。我想向王上请命,许我带本部驱逐这些游骑。” 张冲笑道: “不用,咱们直趋玄菟城,万不能让他们反应过来。” “喏。” 这两天会将行军图画出来,到时候可以看明白张冲征辽的路线。 第五百五十一章 玄菟 玄菟城,可能很多人不了解。这个城也没有在历史上留下太多的痕迹和故事。 但在这里,日后又拔地而起的一座城市,沈阳,想必就更为熟悉了。 没错,玄菟就是现在沈阳的大致所在。 玄菟作为辽河平原的中心地带,因地处最北方,是名为玄菟,意为北方之虎。 而作为空扼辽河平原,辐射整片林海雪原的重镇,其不仅要防扼北方的杂胡,还要抵御东部长白山的山城民族。 所以,汉室将玄菟打造的城高池深,城外有品字形坑,内插尖桩,上覆桔梗,以土虚掩。 在坑道的内侧还有战壕,竖着栅木,尖刺,可以这等城防放在这片辽东土地上,已经是非常严密的了。 要知道无论是肃慎、扶余、高句丽人确实有精兵勇士不假,但让他们攻城,就委实难为这些部落氏族了。 而这一日,这座城池,自建立以来迎接了第一次真正的考验。 …… 太武二年,八月二十三日。 泰山军步骑一万二进抵玄菟,此时城内外的时局对比下来,形势是对汉军非常有利的。 其一在于汉军有坚城防守;其二是,汉军以逸待劳;其三是,汉军以静制动;其四是,汉军粮秣充足。 但就是这样,泰山军还是在这个态势下对玄菟发起了进攻。 首战第一日,泰山军大军便带着打造的木板、云梯、盾牌、战车,率先对玄菟的西门发起了试探性的进攻。 虽然泰山军明面上大张旗鼓攻城,但实际打算是避免城战,诱敌出战,然后歼之。 所以在攻城时,张冲令各部佯攻,露出破绽,以诱城内之敌。 但张冲并不知道,因为其轻骑东出的速度太快,不知道给城内汉军带来了多大的混乱和恐惧。 当张王率主力一万两千涉过辽河时,玄菟的哨骑就已经发现,但当时玄菟方面认为泰山军至少有四五日才能抵达玄菟。 但谁也没料到,泰山军在八月二十三日就已经抵达玄菟的西门。 而幸亏,太守纪皋在城外三十里处布置了哨骑。这些人拼死回来,将此信报送回,才给了玄菟方面一点缓冲的时间。 收到消息后,纪皋立即令都尉李曼急率汉军四百奔赴西门守御,然后遣肃慎营奔赴其后组织第二轮的防御。 彼时城外还有大量的各家部曲,他们皆是奉了纪皋之命出城清野。 但原先纪皋的命令是让他们烧粮。 但眼见着城外的粟地都快成熟,谁还真傻的烧啊?这些部曲出城后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忙着割粟运回自家仓里。 于是,当纪皋令他们火速回城时,这就出现了两个恶果。 其一就是原定清野的粟田留下了大半在外,其二就是一些离着比较远的豪强部曲在回城的路上被赵云带着飞龙军截击,尽数歼灭,城内兵力因此而被削弱。 最后,真回到城内的豪强部曲,概汉勇八百,虏勇千人。 再加上,城内纪皋自己的核心武备,铁甲兵二百,另外隶属于郡府的郡卒千人。这就是此时玄菟城内的全部兵力。 泰山军甫抵西门便发起了进攻,试图抢占城门。 负责西城守备的李曼出自辽东李氏,是战死在中人亭的李敏之族人。 此时遇到泰山军在前,国仇家恨俱在,所以亲临矢石,指挥调度,终于成功击退敌军。 但他们并不知道泰山军只是在佯攻。 而对面,泰山军佯攻诱惑汉军出城的计策没有成功后,就决定在城外东北处的棋盘山扎下总营。 在这个过程中,城内的汉军依然没有选择出城袭击,当天夜里,也是没有夜袭。 如此,张冲明白城内的汉军就选择了坚壁清野,没有任何出城野战的打算。 但此刻,玄菟城内却一片混乱。 因为各家豪族出城清野的时候损失了不少兵力,一方面是为了补充实力,一方面是表达对纪皋的不满,这些人开始在城内抽军。 所谓抽军,就是按户抽丁强征城内闾民协防守城。 这种粗暴的方法,自然使得城内大乱,最后还是纪皋出动了铁甲兵,狠杀了一批黔首闾民,才稳住了局势。 对的,他杀的是闾民,不是豪族部曲。 此时的纪皋很明白,他只能依靠这些豪取部曲守城,那就只能苦一苦这些闾民了。 但纪皋不明白的是,那些杀人的豪强部曲很多都是肃慎、高句丽、扶余的野人武士,而被杀的闾民却几乎都是汉人。 这使得弹压的问题转变为了胡汉问题。 纪皋此举,使得他在城内汉人心中威信尽失。 但纪皋不是没好消息。那就是他的援兵也在陆续抵达。 随着玄菟被围的消息传遍郡内,先是离得最近的候城、高句骊两城得玄菟烽火警讯各率五百兵进援,并成功在玄菟郡之西门扎营。 同样的,小辽水下游的辽阳县尉赵景也带着营兵五百、县卒五百出发。他们沿着小辽水的南岸一路出发北上,最后在玄菟郡城的南门扎营,与城内隔小辽水而望。 本来纪皋看见赵景率领千余兵马来援还很高兴,但最后一看对面那个孙子竟然扎营在小辽水的南岸,与自己还隔着一条河,更不用说能抵挡城外的泰山军了。 对此,纪皋只能称其为鼠辈,然后徒呼奈何。 不过,有别于赵景的畏首畏尾,同样来自小辽河上游的援军就果敢进取多了。 他们是来自西盖马(抚顺)的援军。 西盖马坐落在小辽水的上游,其城内县尉王孚带领长船二十只,顺着小辽水一路南下,最终在郡城的东门外扎营。 就这样,随着玄菟郡内其余四城的援军陆续抵达,此刻玄菟城内终于形成,城内兵卒三千,城外援军三千的格局。 而这个过程中,张冲除了命令突骑击溃歼灭了一支从高显(铁岭)开来的援军外,其余皆无所动,坐视汉军援军陆续抵达。 张冲此举的原因并不复杂,其实就是以玄菟城为磁铁,将整个玄菟郡内的兵力吸引到这里。 而张冲为了不让这些援军被惊吓到,甚至都拒绝了部下们围点打援的请求。 张冲之所以如此做,就是避开城战,以野战一战定玄菟。 而通过这般调动敌军的战术,张冲还意外的发现了一点机会,那就是这个过程中充分暴露了东北四郡缺乏统一指挥,各郡之间的缺乏协同的弱点。 道理很简单,辽东郡的郡城襄平(辽阳)距离玄菟郡城实际上并不远,这里被围的消息实际上早就应该被公孙度所知,但到现在,辽东方面就无一兵一卒派来。 而张冲的洞察非常敏锐,实际上此时东北四郡属国的问题甚至比这个还严重。 公孙度在辽东是有一定根基的,一方面是因为其家族在此地盘根错节,另外一方面是因为他当年的义父就是辽东的太守,在郡内有很深的政治资源。 但即便如此,公孙度在辽东也还不是一家独大的,单辽东李氏就可以稳压他一头。 但中人亭大战后,不仅深刻的影响了北中国的形势,就是偏远的辽东都被深刻影响了。 随着李氏家主李敏在中人亭屈辱的战死后,李氏的名望直线大跌。那些逃回来家乡的辽东子弟,皆言李敏喝酒误事,才使得家乡三千子弟惨死。 要知道中人亭一战,辽东各家可谓是家家挂白幡,这些战死的子弟皆是各家地头小豪族的继承人。 如此消息传来,李氏别说再执辽东牛耳了,就是要生存下去也只能依靠公孙度。 而想法,公孙度成功带着八百白马义从回转辽东,一跃而为实力派。 甚至他还带回来了昔日镇北将军卢植的金刀,于是俨然为残余镇北军武人残党的领袖。 连李敏的儿子李信都依附于公孙度帐下,老老实实做了一个执戟郎。 但公孙度的名望和威势也就是如此了。 其余如玄菟、乐浪两郡实际上并不在乎这个草头太守,尤其是乐浪王氏更是几次羞辱过公孙度,称呼其为僭位婢子。 也就是辽东属国实力弱,境内的公孙家也以同族的公孙度马首是瞻,才使得公孙度成了四郡的主导人。 但这个主导却是非常脆弱的。 可能随着时间推移,公孙度可以整合东北四郡,也可以整合境内乌桓、肃慎、扶余人,能在东北亚建立一个真正的政权。 但可惜,张冲来的太快了,历史并不给公孙度这个机会。 城外的张冲都发现了这个问题,城内的纪皋又如何发现不了呢? 实际上,此刻他也慌了。 他没想到辽东的公孙度真的一点不管他,难道真不担心他开城投降? 但纪皋敢吗?他不敢,因为城内的那些汉军残党,那些从幽州逃过来的王侯士族,都在迫使纪皋和泰山军死战。 不然,你纪皋真觉得,就凭自己那二百甲兵就能保自己? 投不可得,战就更不行了。 城外的兵力是啥水平,纪皋一清二楚。任谁也不相信,这些人能在泰山军的兵锋下活下来。 到这个阶段的汉军,对泰山军的战力已经没有幻觉了。 那如何? 那只能卑躬屈膝,向公孙度再讨饶求援兵呗! 第五百五十二章 求援 “皋为爵后,受高祖封侯之赏,分土松漠,有累世胶固之恩。后没落,皋蒙先帝拔擢,以蚊负之身荷玄菟重任。” “但天有倾崩,黄巾为祸,泰山贼起。中原丧乱,河北沦陷,只余辽东以孤立之故得以完安。不意贼寇歹毒,顷出塞外。先破乌桓,再过大水,现已兵临城下矣。然贼军力强,却卑贱乌合之众成军,何能成事?破宗庙、坏乡情、毁田宅,诚赤眉、绿林之流,人共愤,众志已离,其败可立而待也。” “而我汉家积德累仁,天命不坠,有英雄出。西有少帝,凤鸣岐山,东有各郡宗室,砥砺前行。如晋文公、汉光武之中兴者,容或有之。再如青州之曹操、徐州之陶谦、扬州之刘繇、荆州之刘表,此诚汉家忠烈。更如将军者,兴义兵,抚四夷,远近周睐,密布交驰。一旦有事,羽檄四出,四郡尾附。” “皋位卑猥琐,既无振奋之心,又无守土之能,本意流亡沧海,虚位以待将军。奈何悯斯民之罹难,勉力拒守边门。奈何玄菟地小,兵力又弱,只能泣血求助。” “将军在辽东,我为将军北。今皋遭难,将军岂无恻然之心?且不说唇亡齿寒,只你我为汉家臣子,守望相助,本分也!锄暴惩恶,大顺也!匡扶汉室,大义也!出民水火,大仁也;兴灭继绝,大名也;破军定霸,大功也。” “贼寇路远,师老兵疲,粮馈不继,又顿兵坚城下,将军天蒙神武,值此摧枯拉朽之会,诚难再得之时也。乞念同为汉家余脉,速选精兵,北过浑水,将军在外,皋在内,内外合兵,灭张贼于玄菟城下。此不世之大功,汉室何赏之?岂惟财帛?裂土封侯,又是等闲。” “以上,弟泣血忠义之言,伏乞将军裁之。” 郎朗六百言,在一个高大的士子的唱读下,雄浑的嗓音配着谦卑恭敬的文字,使堂首的公孙度心里大快! 此时在襄平的太守府内,辽东文武精粹济济一堂,而堂上的公孙度开怀大笑。 他忍不住对边上的柳毅,自得意满道: “阿毅,你看我说的没错吧。那纪皋就是色厉内荏,虚的很啊!我不过小施手段,他就乖乖就范。你看他前面还在自吹什么侯爵之后,最后就要伏乞我去救他。哈哈!” 柳毅见公孙度高兴,也忍不住恭喜: “恭喜主公,收得玄菟,如今东北四郡只剩下半道的乐浪,其余皆唯主公马首是瞻!” 柳毅是公孙度的大将,听他说这个话,公孙度也自矜在笑。 但就在二人想得的时候,一个士子,出来说话了: “柳校尉此言差矣,这怎么是大喜呢?分明是双喜临门呀。然后柳校尉忘记了前几日从海上送来的封诏?功封平州刺史,辽阳乡侯,这岂能不是大喜?” 说这话的是一个叫田韶的豪强。 而柳毅是寒门出身,听到田韶这话后神情颇为尴尬,只能苦笑点头。 但公孙度何人? 他立马就回骂田韶: “你什么身份?也配指责阿毅?还不退下?” 田韶一愣,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万万没想到这个公孙度是属于驴脸的,说翻脸就翻脸。 但形势比人强,田韶只能板着脸,对堂上诸人环首,然后振袖退下堂。 而随着田韶的退下,此刻郡守府堂下一片寂静。 公孙度之所以对田韶如此不客气,一方面是为了树立威信。 如田韶这些郡内豪族,因为他公孙度地位卑下,常常面色恭敬而心不服。所以公孙度也就借此敲打他。 而另外一个方面也是田韶说了一个让公孙度头痛的地方。那就是那封侯诏书。 这是青州的曹操送来的,说是关西的新帝专门转战千里送到这里,然后浮海而来的。 和这篇诏书一起送来的,还有一个天子授予的节度,一为持节大臣。 和众辽东文武以为这是大喜事不同,公孙度的内心却非常不安。 从那位持节大臣口中得知,这一次新帝即位,除了河东太守董卓被封为太师之外,如曹操被授予了镇北将军的职位,陶谦被授予镇东将军,刘表被授予镇南将军。 其余如韩馥、孔伷、刘岱、张邈、乔瑁等二十多名郡太守得到了封赏。 可以说,封侯之规模历所罕见。 有识者皆当这个是长安的新帝即位,用来和关东朝庭争夺关东群雄的支持。 本来公孙度也是很开心的,毕竟在他这个岁数能封侯,还是乡侯,这不仅是他人生的起势点,更是他的家族勃发的突破。 所以一开始公孙度确实很满足。 但就在这个时候,从西北大凌河通道过来的关靖突然出现了。 并直接带来泰山军将大举东征辽东的危报。 这关靖怎么出现在辽东了呢? 原来当榻顿的弟弟背刺榻顿的时候,关靖就看到了,其人马上意识到不管后面的战事胜败如何,他关靖在乌桓都留不住了。 于是在前方作战的时候,关靖利于自己的职权,拿着榻顿的牙牌调度了一支乌桓兵护送自己去辽东。 而当关靖抵达辽东后,他又对着数十人的乌桓骑队直言相告,告诉他们现在的形势,并让他们自己做选择。 这还有什么选的? 就这样,这数十人的骑队就随关靖留在了辽东。 与此同时,当关靖抵达辽东,告诉公孙度现在的形势后,公孙度仅剩下的封侯喜悦也消失了。 毕竟,再破格优赏不能活命,又有何意义? 而公孙度一想到要和泰山军,尤其是那个张冲做战,他整个人的骨头都在发软。 别看他一直鼓吹打回去,但那不过是聚拢幽州士心的政治作秀罢了。 自从中人亭决战后,张冲率领五军野战,以摧枯拉朽之力,大败汉军积累的八万大军,连夺冀州北部、幽州大部。汉家的旗帜就已经被拔出,换上了杏黄的泰山军军旗。 而在这个过程中,公孙度并其他残军和一众幽州营兵节节抵抗的时候,也曾向并州求援,尤其是护匈奴中郎将和度辽将军求援。 但结果呢? 此地向西,遍是缇骑、侦探、信使奔驰,马项下的铁铃声时远时近,铁蹄荡起滚滚的尘埃。但却无一人一骑向东,也无一人一城向汉,要救援幽州。 那个时候公孙度就知道汉家完蛋了,至少在北地已经完了。 在过去,在前后两代王朝的经营下,汉家在北地构建了一条绵延两千里的北疆防线。 这个过程中,幽并之兵常常互为犄角,相互声援。 但现在,从幽州的代郡到右北平,整个北疆防线的中段因为泰山军的攻破而瓦解。最西面的并州和最东面的辽东、辽西直接断了联系。 这使得公孙度这些人就像是被遗弃在孤岛上,又要防备北疆的胡人乌桓,还要处于泰山军的直接威胁下。 那段时间,公孙度等北疆残党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 但否极泰来,先是因为泰山军的政策造成了大规模的幽州士东向辽东,大大增强了辽东方面的实力。 后是以榻顿为首的知汉派成功夺取乌桓的王权,全面更改了乌桓和辽东之间的关系。 在榻顿和公孙度的有意识结合下,辽东和塞外乌桓人的联盟走的更加深了。 就连辽东乌桓的部大人苏仆延都率部投靠在公孙度的帐下,大大增强了辽东方面的军事实力。 但即便实力得到急速膨胀,已经退守在襄平的公孙度还是知道自己和泰山军的实力差距的。 而当时,虽然没有见到泰山军有大规模出塞的迹象,傍海道的潮汐也能给公孙度带去足够的安全感,但谁也不会认为,泰山军真的会放心自己侧榻有这么一个敌人。 所以公孙度是有思想准备的,他和青州的曹操互盟,就是基于这样一个现实压力。 但这个思想准备可不是现在,他都没能整合好东北四郡呢,泰山军就杀过来了? 本来,以公孙度自己的打算,凭借傍海道和辽泽,他完全有信心守住辽东。 到时候,只要整顿好撤向辽东的镇北军败卒,稳住阵脚。更不用说,青州的曹操早就许诺,会从青州发粟米,补给辽东。 而有辽东胡汉士马,又有青州粟,公孙度自信可保万虞。别说守个十年,就是守出个三代富贵,公孙度也不是没有信心。 但这一切霸业宏图梦,随着关靖的到来,幻灭了。 作为他重要外部盟友,东北一支柱的乌桓人,竟然这么短就被灭了?乌桓人通过多少年积攒起来的?一百多年得有吧,但最后灭亡就用了六天。 何其梦幻。 所以自此之后,公孙度忧心忡忡,焦虑不安,他知道乌桓人被灭后,自己就是下一个。 而果然,就当他将辽泽西岸的汉军收缩回来不久,敌军就已经东出大凌河通道,尽夺辽泽以西的城邑。 而就当他准备重点防守辽泽的时候,现在又听到敌军出现在了北面的玄菟。 即便现在那玄菟太守纪皋如此卑躬屈膝,向他求援兵。他公孙度在嘲笑完后,犹在心寒。 我自己都自身难保,也能救人? 就在公孙度已经做好决定,准备放弃发援兵的时候,乃至派遣使者投降的时候,一个家中的老仆突然奔来。 此人带来的消息,改变了公孙家的历史。 第五百五十三章 尺牍 公孙度产生投降的念头不奇怪。 自被发掘以来,公孙度常年周旋驰骋在辽东、辽西,与乌桓、肃慎、高句丽等胡夷周旋。 一直以来他都以汉室利益为重,以护卫汉家山河为己任。 但现在,随着岁月见长,时局越发艰难,甚至他们还丧失了关内的补充,这让公孙度常喟叹,如日月一般的大汉也会灭亡,更别说自己的坚持了。 所以在撤回辽东后,他就动了投降的念头,甚至他想着,等自己稳固好辽东四郡,带着这四郡一并投向泰山军,封侯不确定,但荣华富贵还是有的。 但在这一个历史关头,尤其是他个人命运的选择关头,命运走到了分叉口。 …… 也就在公孙度想着要不要透露一点投诚的意思,突然从堂外奔进来一个老叟,正是家中老仆。 此人跌跌撞撞,一到了堂上就委顿在地哭嚎: “主公,老主和少主没了。” 此言一出,公孙度心揪了一下,最后耐着性子听完了老仆的叙述。 原来,公孙度一家其实在辽东四郡的老家是在玄菟。 当年,其父公孙延带着他避乱移居到了玄菟,也是在那里他遇到了自己人生的贵人,玄菟太守公孙琙。 之后,虽然公孙度的基本盘都在辽东,但他的家族,尤其是父亲和妻儿都还继续留在玄菟。 而从老仆的叙述中,当泰山军渡过大辽水后,就开始抄掠附近的坞壁庄园。 这一方面可以补给粮获,另一方面可以破豪强拉起黔首仆隶。 这本就是泰山军起家的手段,那是非常谙熟。 因为玄菟的兵力全部聚拢龟缩在玄菟城下,使得泰山军突骑狂飙突进,不断袭击攻破乡野的豪强坞壁。 每一日都有庄园被攻破。 而每每破了一壁,就又会有热情的仆隶带着泰山军突骑再到下一家。就这样,层层带路下,公孙度老家的坞壁自然也不能幸免。 在这个过程中,公孙度的族人尽起反抗,其中以公孙度的长子,公孙康为首。 最后结果当然不例外,公孙一门众皆战死,只有年幼的公孙恭在老仆的帮助下逃回了辽东。 当得知自己一门死绝就剩下个幼子的时候,公孙度整个人都晕厥了。 等再次醒来,公孙度满腔怒火,决定大起辽东兵,和泰山军决一死战。 …… 翌日,襄平,太子河岸边。 公孙度在此陈兵演武,将泰山军人神共愤之举通告全军,激励全军吏士为汉室、为妻儿、为宗族,流干最后一滴血。 此刻,在太子河岸边,多达两万的辽东兵汇聚。 他们当中有三千是各家豪族之兵,有幽州士的家兵部曲族人五千,有辽东边兵两千,有镇北军残党五千,三千夷丁突骑,还有乌桓辽东部五千。 还有一支大概八千左右的高句丽联军正在左近,准备一起出发。 这等庞大的兵力中,属于精兵的有三千人。 这三千人非是兵也,而是公孙度收揽的胡汉勇士,是他的子弟。自入辽东以来,公孙度吃粗粝糙饭,这三千人皆细酒肥羊。公孙度穿布褐麻衣,这三千人夷丁突骑皆纨罗伫绮。 而现在就是要这些人死力的时候了。 而且因为辽东这些民户也多是青、幽、冀三州的流寓士,和这些武备力量可以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们知道,要是这些辽东兵覆灭,他们在这里也活不下去。 所以一旦公孙度让他们看到誓死战斗的决心后,这些人也毁家纡难,将族内子弟悉数送入军中。 可以说,对于这些将要被时代淘汰的北地豪强们,这是他们最后的一战。 而此时在观军台上,望着太子河岸边虎贲雄师。这些北地豪强们信心大涨,他们饷以牛酒,慰劳辽东兵,希望他们旗开得胜。 而在一众辽东健儿的环绕下,平州刺史的旆旌下,公孙度据高座,见其下貔貅虎豹列阵,壮士贯甲携兵,雄心万丈高喊: “驱逐蛾贼,匡扶汉室!” 下面密密麻麻的辽东兵,皆高喊: “驱逐蛾贼,匡扶汉室!” 其声震山河,武运昭昭。 见此,公孙度对身边那名高大士子,也是昨日唱读求援信之人,问道: “信儿,我兵如何?” 此人正是李敏的儿子李信,后拜公孙度为义父。 李信恭敬一拜,心悦诚服道: “此天兵也,我辽东百年不见之武家盛事。” 随后公孙度大喊: “可报得国仇家恨否?” 其中那最后的家恨两字更是从牙边缝蹦出,可见公孙度多么咬牙切齿。 而李信听了这话后,也是一震,为父报仇之志,金铁之声: “使君提此虎贲,有何不破,有谁能挡?信愿随义父一起,驱逐蛾贼,匡扶汉室!” 公孙度直接握住李信的手,动容道: “好,你我父子一同上阵,这一次非报仇血恨!” 最后,公孙度又杀白牛白马,祭祀上天,然后竖起一道旗帜,上书三大恨: “国仇”、“家恨”、“乱纲”。 就这样,辽东三军缟素,向着北面的一百五十里外的玄菟城杀去。 …… 此时在玄菟城下,泰山军并不知道辽东援军已发,整个战场还保持着平静。 在一处帐幕中,年轻的关平正在素纸张上飞速书写着家信。 因为关羽不喜荫蔽,认为好汉功名马上取,所以现在关平的身份都只有张冲等上层知道,其他的就太史慈一人知道。 此时,在自己的单人帐篷里,关平展现着年轻人的青春和直率,在给关羽的家信中,他如是写到: “父亲好,家中的母亲身体还好吗?家里的一应长辈孩子都还好吗?冬天要到了,母亲的腿一直湿冷,我前些日猎得一张狐皮,已经托朋友制好送给母亲。” “我现在和子义大兄同住在一个营区,在此前,我们刚刚度过大辽水,赶到了玄菟。等打下玄菟,襄平就在望了。想来再有月余我就能回到奉高。” “有个事情要托父亲帮忙,那就是儿子在军中缺钱。这并不是我沉迷军中的赌博,而是为了维持一个队将的体面。军中很多袍泽弟兄都和我说家中艰难,向我这里借钱。这钱我肯定是要借的,而且一时间他们也还不了。但现在军中在辽东,遇到不少好的皮料,我想买一批回去,给家人们做个袄子。所以父亲,请你再寄我三千钱,速!不然皮料子都被军中袍泽给买完了。” “还有,儿子这次出阵后就是及冠了,想父亲给儿子说个媒,就找东莱的。我常听子义大兄说,东莱妇高白健美,我素慕之。所以请父亲给我问问,东莱的兄弟们有没有良善人家,儿子回来后就可见一见。此事,亦是很急。” “还有一件急事,就是在东征的路上,有个奉高子弟病死在了道边,他的骨殖已经被军中有司收殓了,但我还是想请父亲从我的份钱扣一笔,寄给他的家人,以代表我对于他的尊重。他家的地址我会写在文的最后,请父亲托人办理。” “最后就一件急事,前些日大王宴诸将,儿子在列。大王问我,如辽东抵定,该如何治辽。儿子被问的说不出话,觉得丢了父亲的颜面。所以就想问请教父亲,如果是父亲,该会如何答呢?” “最后,你的好大儿给你带上了一根辽东老参,是儿子的战利品。特给父亲滋补。” 将家信写好后,关平用布裹好一根筷子粗细的老参,然后对外面喊道: “阿盛,快点进来。” 然后一个小吏就掀开大帐进来了,嘴里还咬着一个鸡腿,嘴里流油。 他先是将一串烤肉送给关平,然后就听关平道: “你拿着包东西和我的家信去找老张,这轮的传驿快出行了,你赶紧去。” 这个叫郭盛的小将忙点头,拿着包裹就要出发。 但就在这个时候,东北方向棋盘山上,也就是中军所在,传来震天的战鼓。 关平大喊一声: “阿盛,快去。一会要大战了!” 说完,叫郭盛的,就已经不见了踪影。 …… 无论城内还是城外,当棋盘山上的战鼓大作时,所有人的平静都宣告结束。 战事大起的原由非常简单。 原来在城南扎营候城营,不知道为何,突然向城北的泰山军发起了进攻。 此营人数并不多,但却有一支二百人左右骑兵团,为首者是骑将贺羡。 贺羡出自关西,是地地道道的关西武人。 他是随着卢植出河北的,后面参加了几乎所有大战,也包括最后的噩梦中人亭大战。 那一战,贺羡的诸多袍泽族亲皆战死,只有他随着溃兵下来,后面更是一路到了辽东。 今日他在营内喝酒,越喝越是悲上心头,想到外面就是自己手足弟兄们的仇人,贺羡酒劲一上,裸着个上身,提着马矟就带着所部二百骑趋泰山军营砦前怒骂。 而在对面的,正是太史慈的骑军团,听到对面这般谩骂,直接出营对战。 那贺羡也是个猛将,但奈何遇到了太史慈。 最后,贺羡身中四箭,退到了玄菟北门。 而不知道是不是贺羡的勇猛敢战让北门的军吏澎湃还是其他原因,总之北门突然大开。 而这就被观战的张冲发现了机会,直接鼓角连营,全军出战! 第五百五十四章 上前 虽然敌军在接回贺羡后,城门又关上了。 但张冲已经决定对玄菟城发起总攻。 随着棋盘山下来的游骑顺着甬道传檄各营,攻城的时间定下了,就定在晨日。 而距离这个时间还有一个时辰,各营抓紧时间休息。 于此同时,各营直属的辎重营也开始到附近樵采,准备为战兵做早饭。 营内还传来了密集斧凿声,那是工匠营的匠师、徒们在赶制填壕车,云梯这些攻城器械。 泰山军的工匠营从泰山时期就已经作为军中重点打造,从吸纳、培养、晋升、待遇都有一套章程,这使得泰山军的工程技术达到了此世的高峰。 而玄菟地区密集的森林也为这些人工巧匠提供了充分施展才华的原料。此时各营内密集摆布着的撞车、投石机,床弩就是结果。 当然,这些都是这些日子里的忙碌。 很快,各营炊烟升起,使得城外燃烧起呛人的烟火。浓郁的肉香也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飘荡。 过了一刻。此时第一鼓敲打起。 各营吏士开始放下碗筷,开始打理装备。 又过了一刻,第二更鼓响。 各营在营内整列阵型。 又过了一刻,第三更鼓响。 全军在鼓点中开出了营盘。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撒在这片平原上,金黄温暖。 而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吏士们,在棋盘山上的王上的注视下,齐刷刷的开向各自预定好的阵地。 城下皂帜幡龙飞,城上胡虏黯然悲。 此身结草报君恩,生谈笑凛入天门 …… 刚刚,徐晃、于禁、乐进各自请到了西、北、东三门的先发。 其中于禁所率领的两千中护军在北门更是为此战主攻。 而张冲带着横撞将夜从棋盘山上下来,就列华盖在于禁军之后。 当最后一鼓停后,全军鼓点齐起,总攻开始。 北路的于禁令昌豨率领中护军一部五百兵推着填壕车向前。 填壕车是专用以填壕的,上蒙牛皮阻挡箭矢,人在车盖下推进,等到达壕沟后,再将携带的沙土填壕。 此时昌豨披着三层甲,亲自带队。 听着城头上敌军的喧哗声,昌豨咬着牙,一声不吭就推着填壕车往前奔。 真个就如其名字一样,猪突豨勇。 但实际上,昌豨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 他和于禁都是同属于一批入泰山军的,现在呢?人于禁都作为五大帅之一了,而他昌豨还在做一个部将。甚至,没于禁后面一直提携照料他,昌豨比现在还要惨。 这样的困境不是昌豨的能力问题,而是他的性格和秉性造成的。 昌豨作战的确勇猛,但却总爱打顺风仗,一到了硬仗苦仗就往后面缩。 在数年前的荥阳大战中,于禁率中护军承担抵抗幽州突骑的重任。此战中,于禁赢得了他的威名,日后的青云直上全从此战始。 但昌豨呢?因为战后被发现的时候,套了一件汉军军衣,这成了他最大的污点。 至此以后,昌豨泯然于众人矣。 但昌豨不甘心,他昌豨不应该是这个命! 而现在,在王上的注视下,这一次就是他昌豨改命的机会。 箭矢、落石不断砸在车上的牌楯上,哐哐作响。 一开始昌豨还担心这车不结实,但没想到那帮匠营的犊子们用料还挺扎实的。 实际上,还是亏了这片平原上的密林树木质量好,都是一些不知道年月的老木了。 所以上面汉军射的倒是欢乐,但实际上泰山军到现在一点皮毛未伤。 等昌豨带队奔到城下第一道壕沟后,就预示着此道壕沟的攻破。 而城头上的胡汉吏士们也反应了过来,他们先是向下射了一轮火箭矢,然后发现这些泰山军在每辆车上都挂了个牛皮,可谓遮羞豪奢。 见火箭矢也不管用了,城头上的胡汉吏士们慌乱了一下,但很快他们就开始搬运落石到城垛口,打算等攻城车过来后,直接用落石摧毁。 但就在他们焦急的等待的时候,突然一阵轰鸣的破空声传来。 再然后,他们就没有然后了。 于此同时,东、西、北三面城墙都在遭受着泰山军的发石车的轰炸。 城头上的胡汉吏士们压根就没有应对这种炮击的经验,士气崩裂,慌乱撤向城头。 泰山军在辽东第一次上演步炮协同就取得了巨大战果。 那些布置在三面城墙下的三县联军绝望的看着远处不断抛射巨石的巨兽,上方掉落的土块、碎石、残尸不断砸在这些人的头顶上。 原先密集的阵型越发混乱。 北面的于禁站在鼓车上,看到这副场景后,果断下令: “各部前出!” “鼓!” 于是身后鼓声大作。 战前就已经做好部署的中护军各营,陈焕、许仲两校尉先后排阵出击。 雄浑的战鼓中,战场上山呼海啸,那些全军在奋气。 可能是被这般气势所吓,玄菟城上的旗帜都好像矮了几分。但很快,对面也开始擂鼓,那是汉军最后的尊严。 人类的杀场惊吓着这片古老森林的鸟兽,飞鸟逃离,群兽突奔。 此时,第一道壕沟已经填平,第二道壕沟上的沙土也填满了大半。 后面的陈焕已经开始下令: “全军长弓五矢速射,目标二百步。” 测距吏高喊: “二百步,到!” 于是,随着陈焕军配挥下,其营千人的弓弩手开始斜四十五度开始速射,短短两个呼吸,五千支箭矢宣泄在北面城下的汉军阵上。 这部汉兵是隶属于高句骊县的,本就只有一部五百兵。原先就遭受城头上的落石的溅射伤害,此刻再受到对面五千支箭矢的齐射,直接崩溃了。 这就是泰山军的弓弩之强,一支标准的汉军营在战场上根本扛不住一轮齐射就要崩溃。 这些汉兵扛着受伤的袍泽不断向后撤,开始还叫着后面开门,但北门根本没有一点动静。 如此,这些人只能顺着墙边,准备绕到南门入城。 但泰山军的突骑早就已经沿着战场的边缘开始游弋。看见这些散兵游勇准备绕城去南门,纷纷截击骑射。 最后,高句骊营全军覆没。 随着一营汉兵都没能短兵相接就全军覆没,城头上的汉军就开始沉静在巨大的恐慌中。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硬邦邦的洛阳正音突然从城头上飘来: “城下的泰山军,可以有人上前答话?” 这句话随着前线军吏送到了鼓车上的于禁耳边,于禁一声冷哼: “打斗打了,现在有何好谈的?让他们献城再谈!” 说着,于禁就要让人传话过去。 但就在这个时候,中护军长史申商突然拦住了于禁,悄声说了一句: “王上还在后面。” 于禁恍然,马上让这个军吏将这个消息送到后面的王上处。 很快,这名军吏又回来了,他气喘吁吁的告诉于禁: “王上口谕:前线一切事君自做主,你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于禁嘘了一口气,展颜对申商道: “老申,你看王上是这个意思吧。” 申商没笑,而是提醒道: “意思是意思,但咱们有没有这个动作就是两回事了。” 于禁受教。 他见军吏累了,忙汉车下虎士一名出前阵传达自己的意思。 于是,这名虎士披着铁甲,就在行军道上飞速行军。 此骑也是胆大,直接奔入了楼上的射程之内才停。 此人高呼: “休弄口舌,等尔等含玉而出,有的是时间说。” 这话不客气,但城头上的纪皋却一点也没生气。 他先是夸耀: “城下是哪位英雄?真是胆大如斗,在我射内还能如此自若。” 那名雄壮虎士不屑一顾,大吼: “孙儿记好了,乃公姓于名谨,别忘了。因为取你项上首级者,必是此人。” 原来这名虎士叫于谨。 这个于禁在长勺之战收下的义子,如今已经雄壮到这般了。 先是张绍、后是关平、再是于谨,这些泰山军的子弟们也开始在军中崭露头角,开始肩负着泰山军的未来。 那纪皋也是一豪杰了,年岁也不知道比于谨大了多少,能被这般小儿辈羞辱? 但他忍了,因为他知道城守不住。 所以,他再次高喊: “听本府一劝,我玄菟城坚军众,你等就是攻个十天十夜也不能动摇分毫。我知你等意在辽东,我愿意将道路让过,让你军过去。我府承诺,必会谨守城池,秋毫不犯。” 但下面的泰山军没有再听这话。 作为全军最前的昌豨已经完全突破了城下壕沟,开始推运云梯抵达了北门脚下。 这会北门上的汉军吏士们已经被后面的军吏再次驱赶到了城头上。 泰山军后方的发石车也停了,因为昌豨部已经抵达城下,再发就会误伤。 而下面只能靠中护军自己抢登城头了。 此时,全身披甲,手拿巨斧的昌豨,高吼一声: “不信命的,都跟着咱上!” 话落,昌豨跳上了云梯,奋不顾身,上前。 在他身后,无数甲士埋头上前。 上前!上前! 千万人心念汇成这一句: “上前!” 第五百五十五章 崩溃 第556章 崩溃 人的一生很长,但真正改变命运的时刻却非常短。 短到了,就是从城下跃到城上这么短。 但多少人都挣不到这个机会,也挣不到这个命。 先登之功作为武人战功顶点,无数人趋之若鹜,但又有几个活着领到了功赏? 所以昌豨非常明白,这一刻就是他这辈子最重要的时刻。 踩在云梯上,昌豨努力调整着心跳。 他本就是山魁出身,向来就不信命,只信自己。但这一刻,他信了。 他内心怒吼: “如果我昌豨这辈子注定不平凡,那就让我的运在此刻勃发吧。我昌豨不能死在这里!” 强大的心脏在胸腔跳动,迸发出巨大的能量。 在距离城头还有三步的时候,昌豨整个人都飞跃了上去。 当昌豨跳上城头后,迎面就砍过来一刀。 此时昌豨力气用老,躲无可躲,面上的铁甲硬生生的抗住了这一刀,碎了。 铁面甲的碎片将昌豨的脸上挂出一道深深的血印。 昌豨不管不顾,狰狞如恶鬼般跳动腾挪,每一下都带去一条生命。 如果是其他的跳荡士可能就守在这个城豁口,但昌豨不同,他如一条野猪疯狂的向前冲。 真是一个勇士。 在他的后面,他的部下们纷纷套着铁甲冲了上来。 这些人也和昌豨一样,凭借甲胄坚固,只杀不防,将这条防御圈越扩越大。 此时,从高空往下看,玄菟三面的城墙都已经有泰山军登城,在下面各什将、队将纷纷带着部下蚁附上城。 每每上城头一个,下面的袍泽弟兄们就高喊一声: “威!” 于是,三门威声不断,越来越多的甲士攀越上城头。 但昌豨根本看不到这场景,只本能的感受到正面的压力在变小。 “嗖” 一支铁箭矢突然从人群的缝隙中穿过,直接扎在了昌豨洞开的面门上。 昌豨被这一箭直接射倒在地。 此时,刚刚偷袭得手的肃慎神手哈哈大笑,又说了一顿叽里咕噜。 但紧接着,在一众肃慎野人的惊恐中,原先那个被射翻在地的汉人武士竟然爬了起来。 那支箭矢直接插在了此人的腮帮子上,洞穿了皮肉,但却没能要了他的命。 被血腥糊住脸的昌豨,发出一阵凄厉的惨叫,再加上这幅面容,恐怖异常。 果然,对面的肃慎野人,用叽里咕噜的语言表达出最朴素的恐惧: “他是恶鬼!” 随后,神射的伴当们就抛弃了他,一哄而散。 肃慎、扶余是一个尚射的族群,每一个神射手都是一个部落的骄傲。 所以这名神射没有跑,而是换上了最常用的骨箭。 刚刚为了保证一击致命,他用了汉人发的铁箭矢,但也因此失去了准头。 本来他是射那汉人的眼睛的,没想到却击中了面颊,这对一个神射手是一种侮辱。 所以他决定,就拿对面之人来洗刷! 随着牛角弓被拉开,常用的骨箭已经锁定了对面的汉人,神射轻蔑一笑,松手。 箭矢如闪电一般扎在了汉人的眼睛! 不,扎在了汉人的铁臂甲上。 此时,昌豨用铁手护住脸颊,骨箭矢直接就被磕碎。 昌豨狰狞一笑,随后一个扭腰转身,手里的巨斧就被他抡了出去。 这巨大的惯性,直接切割掉了肃慎神射的腹腔,血液在身体内部的压力下狂喷而出。 被淋了一头的昌豨,此刻就是恶鬼。 他将这段城墙上的旗帜拔掉,然后换上了一名“昌”字旗! 做完这些后,昌豨有点眩晕,但隐约间他听到城下在呼喊。 渐渐的,呼喊声越来越大,终于他听清楚了: “昌豨陷阵,功第一!” “昌豨陷阵,功第一!” “昌豨陷阵,功第一!” 声音越来越密,昌豨努力抓住旗帜,看了一眼蓝天,随后滑落在地。 …… 在东门边,铁骑校尉乐进带着本兵游弋在城外。 身量并不高大的乐进跨坐在战马上,意气风发。 他时不时打掉城头射下来的流矢,然后带着铁骑军撤离到了射程外。 撤下来后,乐进对候在这里的赵简道: “赵校尉,敌军在东门的战斗意志并不高,箭矢绵软无力。但其城下的一军望之却不同,有点劲旅的意思。” 乐进所见的汉军正是从小辽水上游开下来的西盖马之军。 西盖马今人不识,却为日后抚顺所在。 此地设置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用来和东北长白山群岭内的肃慎部落互市。肃慎人常上山采人参松子之类,然后到西盖马与汉军互市。 而在地缘上,西盖马又为玄菟郡之东方门户,为其抵御高句丽的侵害。 在东北的局势中,有如此变量。 最繁华和宗主性质的是辽东的北方四郡。而在西盖马以北千里,一直到黑龙江的广大区域皆属于夫余人。 这些人并没有统一的建制,只有各酋落。而各部之间也形成了明显的上下之分,其有名马、赤玉、貂豽、美珠。有王、有豪民,有奴仆。每遇敌,诸加自战,下户俱担粮饮食之。 同时而这些部落是普遍亲汉的。从武帝时期就向汉朝纳贡,到了本朝一直不断。 甚至在安帝时期,东北雄气的高句丽围攻玄菟郡,也是夫余王出兵解救的。 可以说,扶余势力是汉家在东北地区的重要盟友。 而在西盖马的东北长白山中,一直到滨海地区,就属于另一个势力,肃慎。 这些人和夫余人是很像的,但语言不通,彼此之间也没有认同。这片地区的制度非常落后,大概处在原始部落时期,无君长,有邑落大人。 在居住中,这些人也是穴居为主,处山林之间。 也因为没有建制,这些肃慎人往往成为多家势力的雇兵,而他们之所以能如此就是因为他们非常善射。 这些肃慎人用长达四尺的弓,箭簇足足八寸的重箭,每射皆入目,还爱上毒。 所以如扶余、汉家豪强皆爱招募他们。 而除了以上这两个势力外,东北最特殊的存在就是高句丽。其特殊在,这样一个孱弱的势力竟然也有巴蛇之志,竟然要吞并汉家的辽东。 更疯狂的是,时局发展还真有这个苗头。如西盖马的治所在这些年就不断西迁,原因就是扛不住高句丽人的攻势。 高句丽之先世属于先秦时期的百貊一族,一直活动于辽东的两江两河之间,其大致范围就是在长白山山脉的中部地区,地缘特征就是高山溪谷。 而高句丽在先秦就被称呼为高夷,意为山居之名。也确实这个族群很早就掌握了垒石为封和积石筑城的筑城技能。 其现在的都邑纥升骨城就是一座典型的山城。 他们沿着辽东到长白山区的各个河谷要道上修筑山城,一遇到战事就放弃外面的耕田,然后进入山城躲避。 也正是这种避难方式使得高句丽人避开了数次汉人的侵袭,一直熬到现在汉人在辽东地区全面变为守势。 发展到现在,高句丽人先是统一了国内的五部落,使得制度从原先的部落联盟升级到了王制时期。 同时在疆域上,高句丽人一直不忘汉人的辽东土,一直积极向西拓展,到现在已经是地方二千里,以桓仁、集安、通化地区为中心,西边占据新宾一带,北到浑发河流域和第二松花江上游与夫余相接,东至延边,南至清川江,与乐浪郡为邻。 可以说,到现在高句丽人的野心越来越不加掩饰。 而西盖马正是在这样复杂的东北群势力的环视下建立的,从其一开始就以边疆重镇来建设。 其也充分利用了地缘优势,吸纳群山谷内的肃慎豪杰勇士入军。 就如现在东城墙下的西盖马营就是如此,其营有千人,一半都是肃慎、扶余的力士和弓手。 而乐进作为常年征战的武人,自然一眼就看出这些人的凶狠。 所以乐进一回来,就对呆会准备步战的赵简作了提醒。 赵简是老行伍了,对战争的意外性毫无幻觉,别说乐进专门提醒了,就是不提醒,赵简也是稳如老狗。 他先是在鼓车上注视了敌军阵地一会,然后果断给后方的投石车发信号,示意他们攻击对面城下的敌军。 得了旗语的投石车营将,果断将手里的四架发石车全部推出,上好了石弹后,就开始第一轮齐射。 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当巨石轰击在城墙上时,这段城墙竟然直接塌掉了。 而原先布置在这里的西盖马营汉军吏士直接被埋了一小半,至于剩下的肃慎人见到这般非人之力,直接伏跪在地上,以为是天神震怒。 这些还处在原始蒙昧时期的族群,对于万物已经有了神的概念,他们明白,这就是雷霆巨人在发怒。 于是,西盖马营士气完全崩溃。 对面的赵简和乐进虽然意外,但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尤其是乐进,他直接带着铁骑军纵马冲锋,他们要踩着崩塌掉的土石直接灌入城内。 城内的汉军也算醒悟的快,他们强忍着这里的血肉模糊,坚持在抢筑城墙,但根本于事无补。 当乐进一刀砍翻了一个汉军军吏,直接跃马到土石上,结果就已经注定。 五百精锐马兵携带无匹的冲击力,直接顺着崩塌的土石杀到了城墙上。 这些铁骑军骑士居高临下,纵马狂奔,肆意虐杀着城墙上的兵卒。 如此,玄菟城东门防线顿时崩溃。 第五百五十六章 辽人 第557章 辽人 就在乐进率骑冲上城墙时,一支铁甲兵从城下上来了。 此正是纪皋所恩养的两百铁甲兵,被统统派遣到了东门支援。 率领这支铁甲兵的是一个高句丽将高芝。 其人浑身铁甲铁面,一冲上城头就对着铁骑军的马腿砍去。 因为空间的问题和城头上防御设置的阻碍,铁骑军的冲击速度已经减弱,这会被悍不畏死的汉军铁甲兵逆冲,顿时扛不住了。 见到左翼节节败退,乐进羞恼万分。 直接跳下战马,披铁甲挥着环首刀就冲了过去。 乐进身量不高,在骑战的时候还不明显,此刻下马步战时直接比身边的甲士矮了一头。 但当乐进裹甲冲锋时,他身边的甲士们却高呼: “陷阵!陷阵!” 随后就随乐进冲了上去。 他们随部将久了,当然知道在这短小的身体里蕴含着何等的威势。 果然,乐进披着铁甲,却完全不受影响,就如一道流光一般穿梭在敌阵内。 手上的环首刀如花一般华丽流畅,每一击都抹在汉军甲士的细缝里。 随着乐进不断上前,铁骑军在左翼的攻势得到了稳固,并开始结阵墙列而进。 高芝见敌将如此凶猛,来了兴趣,他也抽出一把环首刀,致敬对面: “来将通名,可愿与我阵前一斗,不负你我武人之名。” 当高芝那蹩脚的汉话传到乐进这的时候,乐进笑了。 他没有说话,而是让边上的甲士扈士们后退,留出了一个空。 虽然乐进没多说,但用行动告诉对面: “来!” 而高芝已经被对面汉人的傲慢给激怒了。 他闷哼了一声,手里的刀举在右肩上,随后如疾风一般跳出,刀随身走,对着乐进就是一个怒击。 这高芝的确是有点技击水平的,这一击快到了常人根本反应不过来。 但乐进呢? 在对面还没出击的时候,只是看见对面的肩膀动了一下,乐进就开始奔跑了。 当高芝这一击斜挥过去的时候,乐进竟然迎着刀起跳,然后在空中一个扭转避开。 当这一击落空的时候,高芝就知道要遭。 果然,随着乐进将要落地,他手上的环首刀插在了高芝的太阳穴上。 牛皮制作的兜鍪根本防御不了这一招,直接被捅穿了。 随着高芝倒地,乐进随手就拔出了自己的环首刀,随后甩了一下刀上的浆液。 而对面的汉军铁甲兵被这等技击给骇住了,皆呆着不动。 乐进轻蔑一笑,手里的刀直指对面,随后带着部下们横冲上前。 两刻后,扛不住铁骑军近距离搏杀的汉军铁甲顺着马道溃退下去,将这片城墙丢给了铁骑军。 身上铠甲已经残破的乐进,看见下面溃不成军的汉军,身后的泰山军中护军不断攀爬上城头,于是他举刀高喊: “东城为我乐进拿下!” 于是,整片东城墙上,无数泰山军铁甲举刀高呼: “乐进,陷阵!” “乐进,陷阵!” 如此,泰山军气势如虹。 …… 华盖下,张冲目之所及,千军竞逐,泰山军攻势如潮,玄菟军溃不成军。 北面、东面、西面,各营的旗帜皆树上了玄菟的城头。 无数猛将在此刻高喊自己的武名,为自己的彪悍的军功又添了一笔。 张冲欣慰一笑,他喜欢这样的场景。 他兴致大起,直接写下三面旗帜,准备赐予刚刚攻上城头的三支军。 旗面分别书着: “海东铁军!”、“松漠胜旅”、“通辽玄甲!” 这三面旗帜带着张冲的激动传到了战场三面。路上,一队队游奕举着战旗高呼: “王上赐旗,万胜!” “王上赐旗,万胜!” 此时大局已定,城下无数吏士尽情高呼: “万胜!” “轰……,隆……”。 突然,一阵炸雷在空中炸响。 刚刚还笑容满面的张冲惊疑的看着远处天空。 突然,一滴水滴在了张冲的脸上。 张冲不禁摸了一下脸,心里一沉,凝重的看着前面的玄菟城。 一滴,两滴,三滴……无数滴。 很短的时间内,这片战场就被暴雨给覆盖了。 雨越下越大,视野越来越模糊,张冲的手停在空中,心里反复决策。 这个时候,边上的田丰终于开口: “王上,还是鸣金收兵吧!大雨倾盆如注,将士们在这种环境下搏杀,就算攻下玄菟,战后也要病倒不少。不如先行撤军,反正这玄菟也是囊中物了。” 田丰说的在理,所以要不要缓一缓? 就在张冲如此想的时候,突然从前线奔下来一个骑士。 他浑身冒着热气,在横撞将的导引下直奔张冲的华盖下。 在距离华盖还有百步,此骑士就甩蹬下马奔来,到了后第一句就是: “王上,西路两军校尉联合请命,请雨下攻城,愿立军令状,两刻必陷玄菟。” 这个骑士刚说完,军道内又奔来一名骑士,浑身甲衣都被打湿,但依旧热情如火向张冲请命: “王上,我东路两军已杀入城内,万不能再撤,一撤城内弟兄们有死无生。” 而最后,距离最近的北路信骑也奔来,他带来了中护军大帅于禁的意见: “王上,军情如火,有进无退。今日别说是暴雨就是下刀子,三军也必要为王上拿下玄菟。” 此时张冲沉甸甸的,他明白这是三军的真心实意。 而边上的田丰还要再说,张冲挥手制止了,他对边上的力士道: “鼓锤!” 那力士忙将手中鼓锤递给张冲。 张冲掂了掂鼓锤,环视周遭文武,豪迈大笑: “阵前弟兄半死生,我这个做王的能做的不多,就为诸弟兄们擂鼓助威。” 随后他对那三名骑士,下令: “你们回去告诉于禁、徐晃他们,好好打,放心打。天不让我军今日破玄菟,那我就告诉所有人,只要万众一心,人定胜天!” 于是,在激昂的战鼓声中,三名骑士夺路狂奔直入各军。 尔后,西、北、东三面最后的预备齐发,暴雨倾盆中如洪流滚入玄菟城。 …… 时间到了最危急的时候了。 在泰山军三面猛攻玄菟的时候,辽东军的前锋已经抵达到了小辽水。 小辽水又叫浑河,其发源于长白山的东麓,西南流入辽东,过西盖马,玄菟郡城,经辽阳南,流入渤海。 可以说小辽水是辽东的北部屏障。 实际上也确实如此,当泰山军进攻小辽水北岸的玄菟郡城的时候,其哨骑几乎都止步于小辽水以北。 所以当辽东军的前锋抵达到小辽水南岸的时候,泰山军一无所知。 辽东军的前锋是一支胡汉杂糅的部伍,这也是辽东地区的特色了。 此地虽然为农耕区,但生活在这里的汉人却普遍侵染胡俗,性情彪悍擅长骑射。 也正是这样的特点,使得辽东军的战力不容小觑。 率领这支胡汉部曲的是公孙度的重将柳毅,其部人数在两千人,披甲率在六成,是一支典型的汉军配置。 但此部有一个特殊的兵种,那就是肃慎重步。 这是辽东军一直以来的传统。 因为长白山内贫瘠艰苦,境内大量的肃慎人都需要向汉家进贡血税才能获得粮食。 也因为总有大量肃慎人出山从军,辽东郡就专门为这些人夷丁编练为一营,号为肃慎重步。 此营的招募条件非常严格,全部战兵都是捡选的村寨的强壮勇士,皆是膀大腰圆。 这些人被选拔入营后,每每十人为一排,设旗头一人,然后皆披铁甲,硬兜鍪。前排战死,后排补上,直到全部阵亡。 此外,这些人还常配硬弓重箭,可以十步之内射穿敌目。 可以说,肃慎重步里面每一个都是真正的精锐武士,杀人机器。 而这样的重步,柳毅的麾下有五百人,是他手中真正的核心武备。 当柳毅带着两千前军抵达到了浑河水边时,依旧能听到对岸激烈的厮杀声。 这给了柳毅一个巨大的错觉,那就是现在的玄菟还在坚守,他现在过河正可以和城内的玄菟军里应外合。 柳毅作为公孙家之外姓,能得到公孙度如此信重,不是没有原因的。 其人爱抚士卒,无论胡汉皆一视同仁,军中常呼:“柳阿母!” 也正是柳毅能有古之名将之风,所以麾下常乐为效死,再加上这些苦寒耐战的肃慎夷丁,使得柳毅的这一营常为辽东之先。 从这一点也看出,公孙度是真的要抗泰,上来就将自己的劲旅送了上来。 大雨磅礴。 随着柳毅带来的小舟入水,第一支部曲很快就在对岸站稳了。 尔后,柳毅亲自带着肃慎重步上舟。 十条麻绳横穿浑水,身边的夫子不断拉着麻绳,脚下的小舟一点点前行。 头戴斗笠,端坐在舟上的柳毅,耳听着雨声、水声,凝望着北岸,神色严肃。 突然他叹了一口气,在他一边一个小将,那是他的儿子柳青,不解问道: “父将,如何发此叹息?” 柳毅摇了摇头,轻声道: “为父是叹息,这一战后不知道还能有多少辽东子弟能随为父回乡呀。” 谁知他的儿子听了,满不在乎道: “人生如朝露,转瞬即逝。不知道有多少人不曾见过大日,如果今日我军就是全战死在对岸了,也恰如那流星,终究出现过。” “所以父将,我们辽人不畏死,而是畏惧从没有人在乎过。” 柳毅愣了一下,随后抿着嘴点了点头。 第五百五十七章 父子 第55八章 父子 大雨还在下,本该上在云头上的大日也躲在了云后,羞见人世间。 在这片杀场外,一片帐篷天幕围在一顶华盖下,鸦雀无声。 大雨噼里啪啦的打在帐幕上,再被弹开滚落。 华盖下的张冲轻轻抚摸着胯下踏白。或是因为大雨,或是因为沉闷的气压,总之踏白非常焦躁不安。 其实像踏白这样的战马早就通了人性,它们感觉出了主人的内心,所以不自觉的表现了出来。 而在张冲边上的横撞将们,依旧顶着翎羽,如青松一样守护着他们的王。 此时,田丰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王上,你看要不要移营到棋盘山。” 张冲摇了摇头,他知道田丰的意思。 如今雨越下越大,地面上已经开始出现了积水,再不移营,后面大水一发,损失惨重。 但现在三军正在猛攻玄菟的关键时候,他如何能轻动大纛? 于是,他只能按捺住焦躁,耐心等待最后的结果。 …… 城内。 当徐晃劈死一名断臂的汉将后,一脚将尸体踢翻下台阶,然后在暴雨中大步向前。 在他的前头就是这玄菟最后的据点,玄菟太守府。 此时,太守府的大门已经被泰山军甲士用大斧劈破,露出后面层峦之景。 数不清的甲士正从缺口钻入,然后和守在门后的汉军甲兵搏杀成一团。 地上的尸体越堆越高,血水凝聚在地,顺着台阶不断流淌下来。 独自站在中间的一级台阶上,徐晃用手抹掉了脸上的雨水。 这雨水混着点血水,滴落在嘴唇上,带着点点腥臭。 弟兄们已经冲了进去,随后府衙内就传来一阵阵哀嚎。徐晃即便看不见,也知道里面正上演着杀戮。 仗打到现在,玄菟太守府内的人肯定是活不了的。 徐晃没有进去就是给弟兄们一个宣泄的机会。 大雨继续下着,冲刷在徐晃的甲胄上,将上面的灰尘和血迹全部洗得干净。 彷佛之前徐晃并没有手杀二十人一般。 突然,府衙内的徐商拎着一颗头颅奔出,高吼: “校尉,贼太守已被枭首。” 这一句话将徐晃从沉默中唤醒,他猛然大叫一声: “去,给王上送捷报,说,玄菟被咱们攻下了。” …… 玄菟城外,一拨拨游奕飞军带着城内的情况不断送抵到张冲的手上。 先是某某占了粮仓,某某又阵斩哪个大吏。直到徐晃的讯骑背着一面黄旗,一路飞奔而来,张冲才动了。 果然,这讯骑一来,就高喊: “太守纪皋已授首!玄菟城已破。” 张冲刚要笑,突然看见南面正不断有哨骑狂奔而来。 他们一路不绕,全程直线,路上的诸多营头纷纷避让,因为这些手打着红旗的哨骑必然带着十万火急军情。 这些哨骑即便奔到了中营也不落马,而是继续狂奔,一直到了张冲面前,他们才勒马而停。 他们给张冲带来了最坏的消息: “敌人出现在南面五里。” …… 这个消息超出泰山军一众人的意料,他们万万没想到这都下着大雨,竟然还会有辽东援兵赶来。 但也就是如此了,征战了不知多久,打不不知多少的胜仗。张冲早就已经养成了巨大的自信。 他没有指责飞军为何到现在才探到这个消息,而是果断下令: “令飞龙、飞豹、天雄三军准备。” 就在这时,从一众骑将中走出一人,正是自己的妻弟赵云。 只见赵云抱拳: “王上,飞龙、飞豹、天雄三军原先都散步在战场附近,即便得令后也还要整军,如今整装待发者,唯我麾下河济骑士。我愿先带此部出击,为突骑三军赢得时间。” 张冲没有任何犹豫,立即点头。 他直接对赵云道: “好,你带着河济骑士先上,赢得两刻,能做到吗?” 赵云毫不犹豫,抱拳就要离去。 但张冲喊住了他,他从战马的褡裢里取下一袋酒囊扔给了赵云: “这是你姐酿的,拿着喝了,暖身子。” 赵云接过酒囊,拔开塞子就大饮了一口,继而大呼痛快: “还是那个味道,这干喝着没劲,我就去拿几颗贼头配这美酒。” 说完,赵云抱着兜鍪就奔下山坡,向着一边的驻地而去,那里就是河济骑士的所在。 所谓河济骑士其实是一支新军。是张冲将大河以南诸多根据地北上而来的骑士编练成军的。 第一代军主就是赵云。 奔下坡的赵云,正准备对这些河济骑士训话,突然从身后传来一阵隆隆的战鼓声,赵云转头回看。 只见大雨下,张冲举着鼓锤正在擂鼓。 这鼓声越来越重,穿过雨幕,传到战场上的全军耳中,摇动着无数人的心神。 赵云一咬牙,跳上战马,对着身后的河济骑士一招手,随后五百骑直向南冲奔。 …… 过了小辽水,距离玄菟战场已经很近了。 而为了抢渡,柳毅将大半辎重都抛在了小辽水的南岸,反正后面的友军还会过来。 此时轻装上阵的辽东军又走了二里,在雨幕中依稀能见到玄菟郡城的轮廓了。 柳毅让所部两千吏士停了下来,长时间的奔行对他们的体能消耗很大。再加上现在被暴雨淋了后,更是疲惫。 所以柳毅打算先从玄菟的南门进城休息。 但就在这个时候,前面突然传来消息,说前面遇到了泰山军的哨骑。 在暴雨中,辽东骑卒和泰山军的哨骑经历了一场短暂的厮杀。 这次厮杀的结果是,辽东军第一次出现了减员。 柳毅明白自己的行踪已经暴露,再不打算休息,就决定直奔玄菟城外的战场。 全军还未行,突然听得北方马蹄声作。 正是赵云带着河济骑士杀了过来。 此刻,赵云单手控缰,另外一只手提着马矟,沉着脸: “杀贼!” 赵云带着这些河济骑士直接从雨幕中钻出,抢先赢得了先机。 两千多辽东军根本没有防备就被这些河济骑士穿插了进来,直接被搅和的乱做一团。 而别看赵云所部只有五百骑,但意外的暴雨却给他们带来了最好的助攻。那些辽东兵根本不知道对面杀来了多少骑兵,气势完全被压制。 为全军锋矢的赵云刚丢掉折断的马矟,然后抽出环首刀左劈右砍,带出一条血路。 这时候,迎面冲来一个骑将,裹着甲,挺着马矟刺击过来。 锐利的槊头直接擦在赵云的甲胄上,被赵云直接卸掉了冲力,而后两马交错间,赵云将环首刀送出,顺着盔甲的缝隙,直接插入了敌将的的的肋部。 但在拔出的时候,环首刀被肋骨给卡住了。 赵云果断撒手,俯腰躲过前面的一个扫击,顺手拿出褡裢里的铁骨朵,就砸在一个汉骑的腰上。 这名骑士并前面的那个骑将一道,先后落马,随后被后面的河济骑士给踩成了肉泥。 在赵云的带领下,河济骑士很快就击溃了这一营的辽东兵。 很显然,这些辽东兵虽众,但却明显不是河济骑士的对手。在承担了伤亡数百的损失后,纷纷向后溃退。 顺着辽东军的溃退,赵云带着河济骑士如分海一般,向着河东阵内越插越深。 这个时候赵云显然忘记了张冲的军令,那就是游弋骚扰,争取两刻的时间。 胯下战马踩到了一个水坑,溅起的泥浆沾满了赵云的靴子。 他顾不上心疼这是家姐做的靴子,锐利的目光穿透着雨幕,直接看到敌军的中军。 只见十余面被雨淋湿的旗帜下,数百名甲兵密密麻麻的一字排开。 奔行中,赵云电光火石的想好了战术。 他带着骑士直接绕着辽东军的右侧转向,试图绕过敌军的甲兵。 而赵云的这一举动自然被阵内的柳毅发现了。此时左右打着伞盖替柳毅挡雨,柳毅看对面的泰山军果然从右侧绕阵,嘴角露出了微笑。 …… 赵云根本没想到,在敌军的右阵竟然有一片沼泽地。 实际上说是沼泽地也不准确,因为这里本是玄菟城的建筑用土,城内的高台用土皆是从这里挖取。 本来这么显眼的地方赵云不会看不到,但这会下了大雨,一些坑浅的地方直接被雨水给覆盖住了,这使得赵云出现了误判,以为这里只有一些小潭。 而洞悉战场形势的柳毅见到赵云竟然往死地跑,如何不欣喜若狂? 他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对面的泰山军骑军,心里默默在数。 但直到赵云率领骑军完全通过右侧的时候,预料中的人仰马翻依旧没有出现。 这下子柳毅慌了,他原先因为这片沼泽地的存在,故意将右侧布置的薄弱好引诱敌军出击。 而现在敌军出人意料的安然穿过陷阱带,一下子让柳毅变得被动起来。 他连忙挥旗,试图调动后方的部队上前填补这里的缺口。 但暴雨打湿了旗帜,又模糊了视线,后方的辽东军根本看不清中军的旗帜,于是一动不动。 就在这个危机的时刻,他的儿子柳青主动请缨,带着帐下的家族部曲去填补那处的空缺。 就这样,柳毅看着自己的儿子义无反顾的消失在雨幕下。 那一刻,他一下子老了。 第五百五十八章 赤水 第559章 赤水 赵云根本不知道他刚刚穿行的那条水泊会有这般陷阱。 只能说黄天保佑着他,使得安然无恙。 但即便走在了实土上,泥泞依旧阻碍着这些河济骑士的速度。 等赵云他们冲过水泊的时候,对面已经在右侧布置了一道防线。 前戈后箭,阵型巍然不动。 很显然,这是一支比玄菟军要更强的军队。 此时赵云已经失去了先机,让辽东军得到了充足的准备,但这个时候赵云已经不能退了。 虽然他并不知道后面水泊是有深坑的,但即便再走一遍刚刚的路,也会要了这些河济骑士的命。 因为现在对面已经有了弓箭手。 如此,赵云高呼一声: “冲!” 身后的河济骑士犹豫了一下,依旧选择追随赵云再次陷阵。 他们并不清楚王上给赵云的到底是什么任务,只知道追随赵云继续陷阵。 …… 辽东军的箭矢又凶又狠,给河济骑士们带去了不小的伤亡。 为了避免遭受更多的箭矢,不少河济骑士们顶着箭矢向着辽东军的弓箭手们直袭而去。 但就在这个时候,从敌军阵内抛出一摞摞绳索,直接套在外围的河济骑士身上。 这些来自内郡的骑士哪见识过这种手段,猝不及防下直接被拽下战马然后拖入阵内。 未几,这些河济骑士的头颅就被竹竿高高挑起。 伴随着这些的还有一阵阵胡夷的叫嚣和谩骂,如果有懂他们话的,可以听他们在嘲讽面前这些汉人比蠢笨的黄羊还要好捉。 此情此景落在赵云的眼中,牙龇目裂,他暴喝一声,奋起千钧力,将一具汉骑的尸体砸了过去,顿时砸翻了一地。 随后赵云匹马就冲向了缺口,当他抵前,对面同时攒刺来四支长矛。 赵云单臂就将这四支长矛夹住,然后一个扭腰发力,就撅断了这些长矛。 但赵云顾得了上面,顾不了下面。 在一声痛苦的悲鸣中,赵云的战马也要走向了终结。 它留恋的看了一眼赵云,在腹腔上顶着两杆长矛的情况下,跪着将赵云放了下来,然后猛得冲撞向前方的戈阵。 最前方的胡汉戈矛手被撞得狂吐鲜血,一时间阵型散乱,但赵云的战马也再没起身。 连接看到两场这样的场景,赵云再也受不了了,怒火充满到十二分。 他左手铁骨朵,右手长刀,冲入阵中,先是一脚踢翻一个持楯的,然后左手铁骨朵就砸在了此人的天灵盖。 但铁骨朵下的惨叫并没有能止熄赵云的怒火,反更增添了他的杀意。 一直以来,赵云杀人都很有分寸,因为他总觉得杀人并不能解决问题,带兵也不仅仅是为了杀人,而是完成既定的战术战略目标。 但这一刻,赵云要杀人。 他继续大步上前,右手的刀直接挑掉了对面一个胡人的手筋,又是铁骨朵解决。 就这样,赵云一路前行,每走一步,便杀一人。 每杀一人,必用铁骨朵碎颅。 这一刻,他明白为何徐晃总爱用大斧将敌人拦腰斩断了。 无他,就是单纯要让这些敌人品尝到恐惧。 赵云之武勇,千古称绝,现在在风怒和仇恨的催逼下,本就十二分的武勇再添三分。 如此情况下,右侧布置的防线哪还扛得住。 而有了赵云的神勇,越来越多的河济骑士们冲撞了进来。 他们学着赵云的样子,居高临下的挥砸着铁骨朵,到处是爆裂声和残忍的欢笑声。 这一刻,人类只不过是野兽。 当后面的河济骑士越过赵云时,一个雄壮的甲士牵着一匹战马对赵云道: “校尉,上马!” 赵云翻身上马,随后从一名汉军的尸体上拔出一根马矟,然后夹马冲到了最前。 有了战马相助,敌军又无阵列,此刻赵云简直就是蛟龙覆海,势不可挡。 无人是赵云的一合之敌,右翼的防线只能节节败退,最后崩溃。 当赵云带着十余名河济骑士透过军阵后,放眼在旗帜下,只有一名年轻的武士孤零零的站立着。 他的脸上有无畏,有倔强,有不屈。 赵云身边的河济骑士直接穿插到了后方,最后将这名武士团团围住。 最后,只留下赵云站在正面,与此人遥相呼应。 那名武士还想说些什么,但被赵云给制止了,很少见的,赵云开口: “我会给你一个武家的死法,所以无需多说。。” 那名武士缓缓点头,深呼了一口气,双手持着环首刀,向着赵云猛冲过去。 赵云没有动,就这样等对面冲了过来,一直等到对面奔到了只有五步的位置,赵云夹马移动,手中的马矟直接中平的割穿对面的脖颈。 随着这名武士飞出去的头颅,还有一句悲戚声: “不要!” 赵云顺着声音向着前方看去,渐渐稀疏的雨幕下,一个身穿华丽战甲的中年武士正绝望的跪在地上。 刚刚那两个字就是此人发出来的。 其声之凄厉,杜鹃啼血,但赵云置若罔闻,不为所动。 同样还是冲锋在前,同样还是所挡皆破,但赵云这一次的冲锋就没此前顺利了。 因为辽东军的精锐武备肃慎健步已经回援了过来。 随着重箭不断射向赵云等骑,不少骑士中箭落马,就是赵云的兜鍪都被射落,这会披着散发,俊秀如女子。 但此时,赵云已经冲锋到了距离辽东军前军大纛只有百步的地方。 柳毅刚刚死了唯一的儿子,还就是在他的面前死的,他用无比仇恨的眼睛看着赵云,嘴里发出最恶毒的诅咒: “你,我要你不得好死。” 他担心肃慎重步的重箭会一下子射死赵云,直接让他们不准用箭矢,就用绳索套着活捉,他要将这个杀害他儿子的罪人千刀万剐。 于是,十余根套索如密网一样撒在赵云身边,但皆被赵云用马矟拨开。 这个时候,赵云突然说了一句话,但这声音却爆炸如雷霆: “某乃常山赵子龙是也,到了下面别忘了谁送的。” 说完这句话,赵云就义无反顾的冲了过去。 但就在这句话落下没多久,大地突然发生了剧烈的摇晃。 随后密集如炸雷的马蹄声汹涌从北方奔来。 很快,从北面的雨幕中,黑压压一片骑士军团如海浪一样砸向了辽东军各营。 很显然,泰山军的飞龙军等突骑营终于整队好了杀了过来。 三千骑,这是何等规模的骑军! 此刻天地都在震动,辽东军此时的所有抵抗在这等庞大的冲击中都显得非常可笑。 至此,尘埃落定。 …… 柳毅挥刀砍向了一个泰山军,但被对面挥刀撞了回去。 巨大的力量使柳毅的身子向后踉跄了几步,但还是稳住了站姿。 此刻的柳毅再没有此前辽东第一将的风范,虚弱、无助。 但那眼神中的不屈却和他儿子一样,倔强又夺人。 泰山军已经将柳毅围成了一圈,此刻在大纛下,原先守护大纛的肃慎重步皆已被射死,尸体围着大纛整整堆了三层。 再看战场上,随着雨势的停止,那些辽东军就像野狗一样被驱逐到了小辽水的北岸,最后在这里被屠戮殆尽。 这个过程中,不断有辽东军试图涉水,但皆被射死在了水里。 就这样,小辽水上浮尸一片。 而在对岸,竖着辽东军大旗的后续援军已经抵达,但他们已经没办法再过岸,只能迷茫的看着对面的袍泽被屠戮。 赵云并没有杀柳毅,而其他如李虎等突骑校尉也知趣的将这个战利品让给了赵云。 此时,看着手握着环首刀,还试图守护大纛的柳毅,赵云动容道: “我给你一个机会,刚刚你下令没有射我,我也报之以李。现在你有机会,拿起刀和我战斗,亦或是自戕。当然,你要是选择投降,我也会纳,但我会失望,瞧不起你。” 柳毅状如恶鬼,凶横道: “我真恨,那时候就应该放箭射死你。我诅咒你,你将比我死的还凄惨!我在下面等着。” 说完,柳毅桀桀在笑。 赵云怒容一闪,但还是觉得履行自己的承诺。 他下马,同样是只拿一柄环首刀,然后走向柳毅。 相比于柳毅的持刀式,赵云非常随意,刀尖都是斜斜向下的。 柳毅突然变刃,对着赵云的脖颈就是一个刺击。 但明明是柳毅先发,但赵云的刀却先至,直接就斩在了柳毅持刀的手腕上。 柳毅手腕一痛,但却没伤,不过环首刀也从手上落地了。 再细看,原来赵云的刀连刀鞘都没拔出。 柳毅绝望的看了一眼赵云,知道自己是不能为儿子报仇了。 失去希望后,他的力气就被整个抽走,最后一小子跌落在大纛前。 “碰” 赵云用脚将柳毅的环首刀再次踢给了他,意思不言而喻。 但柳毅摇了摇头,苦笑一声。 他先是看了一眼天空,又向着南面看着家乡,最后高呼一声: “弟兄们,等我!” 说完,横刀自刎,一腔热血溅在了绛红色的大纛上,愈加鲜艳。 柳毅并辽东士马两千,尽没小辽水。 是日,小辽水赤水漂橹。 第五百五十九章 赴死 小辽水的南岸的野渡口,此时人声嘈杂,乱做一遭。 就在刚刚平州刺史公孙度亲自来到了渡口处,手杀了一名汉吏。 这位五百主只因为丢失了一批轻舟就被公孙度亲自处决了。 没有人敢劝,因为这些军将们都知道公孙度痛下杀手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是的,是悲愤!是迷茫!更是恐惧。 军中最先,为公孙家倚为柱石的柳毅大将就这样死了,随他一起而没的是两千马步胡汉。 柳毅的战死除了对辽东军的士气产生巨大破坏之外,对整个战局的走势也是致命的。 现在小辽水的北岸阵地已经丢失,且从目前看玄菟多半也是丢了。如此下来,辽东军就被锁死在了小辽水以南了。 但这些只是对军中那些锐意进取的军将而言的。对于军中大部分吏士来说,这反而是好消息。 毕竟,敌军要想打过来也得渡过小辽水,到时候小辽水就是他们的葬身之地。 但这些都是上面贵人要考虑的。 对于多数的辽东军吏士来说,活着就行! …… 小辽水对峙的翌日,清晨。 乌雅正在小辽水边上发呆。 这个时候,一个挂着某个家族族旗的营头从上游下来,看起来像是试图到上游寻找浅水处。 但显然,他们失败了。 乌雅看着那面奇怪的字符的旗帜,并不清楚为何汉人总爱用这些奇奇古怪的东西作为部落的图腾。 想不明白,乌雅就不想了,这是他们肃慎人的美德。 对于他们来说,世界只有黄羊、东珠、弓弩才最重要,其他的谁管呢? 在岸边,他又看了一会下来的汉兵,发了会呆就随便割了点草回到营地了。 回到营地,乌雅发现自己营地的旁边又开出了一处营地,站在外面都能听到那些叽里咕噜。 乌雅厌恶的撇了撇嘴,听出是北面的夫余人。 夫余人总瞧不起他们这些肃慎人,觉得他们是没有文化的蛮子。 哼!你夫余有个王就是有文化了?不也还是蛮子? 这种二狗子,他乌雅最是瞧不起。 背着草,乌雅回到营地,一到就遇到自己那个帐篷的族人们在那聊。 他们告诉乌雅,这一次的战斗规模应该非常大。 用他们的话说,从早上到现在,源源不断有营头从后方开来,多少年了,没见过这么多的人了。 上一次见,还是他们部落最年长的邑长去世的时候,那是啥山里知道有号的部落皆来参加了。 在乌雅和这些个族人畅聊的时候,又一支肃慎小队回来了,他们背着个渔网各个喜笑颜开。 他们见到乌雅他们后,赶紧叫道: “赶紧来搭手,上大货了。” 乌雅等人忙上前,果然见到这些渔网里全是大鱼,正在那活蹦乱跳。 乌雅他们连忙接鱼,就听那队肃慎中一人说道: “这条水是真的好啊,都是大鱼,那些汉人太傻了,这么多鱼竟然就看着。” 其他几个肃慎人连忙点头,应和道: “是的,这些汉人是真的傻,这条河就应该让给我们,这样不知道一天能打多少鱼呢?” 当这些肃慎人在讨论这些鱼的时候,可能并不在乎这条小辽水刚刚吞噬了多少人命。 和汉人不同,这些肃慎人的待遇是千差万别的。 他们当中的勇士会被拣选到各个汉将帐下做牙兵,这些人有足够的伙食和待遇。但其他的肃慎人就需要自己解决补给问题。 所以当乌雅这些人获得足够的鱼获的时候,早就乐得不行了,哪还会在乎这些鱼吃过人肉? 乌雅当年还在部落的时候,就曾问过那些出山的族人,问他们既然汉人不供应粮秣,那还出山血什么战呢? 至今,乌雅还记得那个族人用闪闪发光的眼神憧憬道: “你不懂,谁会为了那几袋粟出山?有这个,我打几头黄羊不行?我们真正在乎的是战利品。每次破城,我们可以大抢三日。你知道这意味什么?” 当时乌雅不懂,现在他知道了,那里有一切。 正是为了破城后的劫掠,乌雅他们部落的青壮出来了二十人。 之前随汉人破了一处高句丽的山城时,乌雅他们死了三个,但当他们带着战利品回到邑落的时候,他们的人数扩大到了三十人。 而现在他们三十人再次追随公孙度出发,他们的目标就是玄菟城。 但这个毕竟是目标,在这段时间中,他们还是要自己管自己的,有了这些大鱼,他们又能熬个十天。 但就在乌雅他们欢天喜地的时候,隔壁营的夫余人出来了,见到这些活蹦乱跳的大鱼后,下意识就围了过来。 乌雅见这些夫余人越聚越多,有点紧张了,张口叫了句: “看什么看,河里多着呢,自己去网啊。” 但乌雅不说这句话还好,一说这句话反倒是提醒了这些扶余人。他们将乌雅这人团团围住,然后就开始将他们扑倒在地,直接开始争抢起来。 混乱中,渔网被撂在了地上,一群大头鱼只能绝望的在黄泥地上蹦跶。 场面越来越混乱,其他帐落的肃慎人看见自己人被欺负了,也纷纷赶了过来。 一场大斗殴越演越烈,甚至到了肃慎人看见扶余人就要揍。 这个时候,一些披甲刀兵终于赶了过来。 这些人都是战兵,看见各营的部落民都在厮斗,脸上就不好看,就准备下场。 就在这个时候,隔壁营的扶余人甲兵也赶了过来,看见肃慎人的甲兵要欺负自己人,大骂: “山狗,你们也敢动我大扶余人?” 那边为首的肃慎营将听到这个话后,火冒三丈: “该死,是你们人抢我们营的鱼获。” 但肃慎营将的解释并没有缓解,反而让扶余将更气盛: “好,连自己的食都护不住的山狗也配和我狂吠?” 这一句话是真的惹怒了对面的肃慎营将了。 他直接从伴当手里拿起一面三层牛皮包裹的巨楯,然后反手就拔出了自己的刀。 看见这山狗还敢对自己呲牙,对面的扶余将感觉到自己的威严被冒犯了。 他一口浓痰呸到黄土地上,然后举起一个橡木锤就冲了过来。 其实这一副场景非常滑稽。 文明程度最低的肃慎将用着汉楯、汉兵,反而文明程度相对较高的扶余将却是蛮人作风。 两将一上来,就是生死搏杀。 对于他们这些从部落蛮荒氛围出来的武士来说,没有点到为止,每一次比武就是生死战。 就在这个时候,马蹄声来,一名披甲骑将直接冲了过来,先是用手中的马鞭抽翻了两个营将,然后直接策马冲撞进了斗殴的人群中。 在其后,又是十余骑冲了进来,他们手持着木棍对着下面的这些两族丁一阵敲击,砸的下面一众是哀嚎不断,鲜血淋漓。 混乱就这样被粗暴的消弭了,但这就真的结束了吗? …… 摘掉面甲,公孙离厌恶的看了一眼下面哀嚎的两个胡将,杀气凛然道: “还不站起来?如果你们连一顿鞭子都吃不住,就是活着也对我们公孙家没用。” 这句话骇得地上的两个胡将呲溜站了起来。 他们脸上一片血污,显然是伤得厉害了,但依旧不敢有怒色,腆着脸媚笑道: “公孙郎君,怨我们,怨我们,是咱们不懂事,你息怒。” 这个叫公孙离的骑将并没有理他们的谄媚,而是直接下了一个命令: “有一股贼军在小辽水的下游乘舟过来了,你两带着各自的甲兵去下游寻他们。” 见这两个胡将不动,公孙离才补充了一句: “这次给你记军功。” 说完再不搭理这两人,策马离开了。 这两个胡将直到这队汉骑离开了,才敢直起腰。 这个时候,两人没了刚刚的你死我活,反而互相抱怨: “真要带族人们去下游寻那些敌军?” “去个屁,那个小公孙说话不清不楚的,说一股,那这一股是多少呢?骑军多少?步甲多少?熊的,什么都搞不清楚就让我们去送死。要去你去,我反正是不去!” 别看这个扶余将说的硬气,但是看到那个肃慎将闷着头就去召集部下们,此人也只能叹了一口气,随后也去召集了。 半个时辰后,当这两人没办法再拖延了,这两将才磨磨蹭蹭的带着五百兵出了营,向着小辽水的下游而去。 而对于这一切,远处的公孙离全部看在眼里。 直到这些胡兵全部出动,公孙离才骂了句: “这些胡狗一贯偷奸耍滑,想指望彼辈用命真不如指望豚犬。” 公孙度的谩骂惹来边上另外一名骑将轻笑: “所以才要让他们物尽其用啊。” 说完,两人畅快大笑。 说这话的也是公孙将,在他们身后是一支足有两千人的庞大骑军,这是他们公孙家的底蕴。 而之所以他们会在这里,全因为柳毅的战死。 他们倒不是悲痛于柳毅,而是随着柳毅的战死,辽东军将的格局出现了巨大变化。柳毅是外姓大将的支柱,随着他的倒下,以公孙度这些宗亲将自然是要填补上去的。 但这个就需要他们能有拿的出手的军功。 所以就有了这么一幕,为了公孙家的荣耀,请这些胡虏赴死! 第五百六十章 登岸 清水涛涛,拍打在轻舟上,一支五百人的轻甲部队正陆续涉水上了小辽水北岸。 “这里是真不错!” 刚踩上岸,关平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昨日的暴雨带走了杀场的血腥,大自然总是有这样的净化能力。 将袴子腿脚放下后,关平从背囊后面翻出了一双草鞋,利索的换到了自己的脚上。 草鞋是任何一个吏士都必备的。 对于一个需要服兵役的男丁,他的家人给他准备的最重要的东西就是草鞋。而且草鞋还是消耗品,一兵出征少说也要带个三五双。 本来按照关平的阶位,他别说快靴了,就是牛皮靴也是穿得的。但和他的父亲一样,关平还是喜欢穿这个稍微有点扎脚的草鞋。 套上草鞋后,关平跺了跺脚,扶住挂在背囊上的铁甲,高喊了一声: “披甲!” 说完这句话,关平身边大概五十多人就开始互相上着铁甲,而如果抬高视野,纵目看向这条漫长的小辽河,就能发现在这片滩涂地上,如关平这样的军旅数不胜数。 这哪里是所谓的小队呀,分明就是大军竞渡。 关平这边是步军先行,等他们整装向着东面开拔的时候,在他们的身后,无数匹战马在他们的主人的控御下缓行在浮桥上。 在昨夜,当对面的辽东军陷入沉睡的时候,这座浮桥就在小辽河的下游给连夜支起了。 千军万马过小辽水,就这样的场景被对面的辽东军探为了小队人马出动,也不知道怎么探的。 关平并不知道上面的安排,此刻他饮了一口生姜水,这些生姜水是昨夜留的,专门给雨战的吏士们驱寒用的。 这会多了出来就继续给关平这些人涉水驱寒。 被生姜水呛了一下,关平咋舌,但还是一边咳一边走。而像他这样的咳嗽,在这条队列中不知有多少,汇成一道道声雷。 大军逶迤向东,关平他们队因为渡河的位置在东面,所以肩负着预警、驱敌的任务。 但一路上,关平只看到了一望无尽的大平原,其他的连一个人影都没见到。 就在关平他们走到一处密林,准备先行休息的时候,他们才发现对劲。 在密林的对面,突然出现了一处黑团。 关平连忙招呼: “弓手隐蔽!刀楯上前。” 关平手上这五十人中,有十人左右是长弓劲弩手。 此时得了关平的命令后,这十人果断隐蔽到了丛林中,手也搭在了箭筒上随时准备射击。 就这样,关平他们潜伏在了密林后,在他们的身后则是其他部落继续赶来。 很快,远处的旷野上的黑团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 关平素来鹰目,这会见到这片黑团就是一群游荡在平原上的胡人。 他并不知道这些人是属于哪个部落的,这对于一个出自内郡的人来说太过困难了。 但看这些人衣衫褴褛,套着黝黑的皮衣,手里拿着的东西不是薪柴就是干草,甚至还有些背着渔网一路捕鱼。 从这些就能看出来,这些人更多像是游民,而且即便就算是辽东军的,也不是什么有力武备。 就在关平松懈准备出来的时候,突然看见这群部落杂兵后,有一队甲兵。 这队甲兵和前头这些部落杂兵完全不同,虽然也没有阵型,但行走间恍若在山间游荡的虎豹,顾盼间有一种谨慎和松弛的矛盾感。 关平看出来了,这些人才是精兵。因为他军中那些处在泰山的老卒就是这个面貌。 看见这支锐兵,关平对边上的弓弩手打了个手势。 那弓弩手的什将也是个老卒了,连忙就招呼分散的弓弩手们悄悄靠拢到一起,这样箭矢打击会更密。 于此同时,关平又对副队和首席什将也打了两个手势。 得了命令的副队直接带着两个什的刀楯起身出林,而另外的首席什将也带着两个什的步甲悄悄从密林的一侧潜匿,准备绕到对面的侧翼。 做完这些后,关平带着直属的扈兵,扛着一面战旗,坠在了前面刀楯的身后,一齐出林。 当两个什的刀楯排成一个锋矢阵,冲出密林的时候,对面的那些杂胡部落兵还在发着呆,显然还没能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但后面的胡人甲兵看到了,连忙叽里咕噜高喊,估计是在下什么命令。 但结果是,有些杂胡部落兵是高喊着拿着木棒冲了过来,但更多的是在惊恐中一哄而散。 关平的锋矢阵刀楯兵只是随意一击,就碾碎了那些狂妄的杂胡。然后笔笔直直的向着后面的那些精锐胡兵冲锋。 和关平以为的不同,他过去以为所有胡人都是骑马的,但到了这里才知道,这些来自长白山的杂胡们更乐于步战。 所以当看到小股的泰山军冲过来的时候,这些人皆是披着皮甲拿着铁骨朵一类的重兵跳跃而来。 但就在这些人准备跳入泰山军的阵里,突然一阵又密又急的箭雨撞在这些人身上,直接将他们扎在了地上。 不顾这些人的哀嚎,前排的泰山军刀楯兵依旧保持着密集的阵线,继续猛冲,最后和剩下的胡人撞在了一起。 这是一次非常小的遭遇战,但双方自一开始就是刀刀见血。 当然倒下的更多还是胡兵,非是他们战力不强。这些来自长白山的渔猎勇士,这辈子唯一擅长的事情就是狩猎,所以各个搏杀经验丰富。 但可惜,在这种冲突中,装备的优势远远高于这些。 当这些人的兵刀砍在刀楯兵身上的铠甲时,不是磕破就是直接断裂。而这些胡人身上的皮甲,却如纸糊一样,在刀楯兵的锐兵中哀嚎。 而当另外从侧面绕过来的刀楯兵出现在胡兵的后方,并发动进攻后,战斗就差不多结束了。 这支足有四五十人的精锐胡兵小队在关平的手段下没能挺过半刻就全军覆没。 但关平他们队也不是没有伤亡的,最后检点一番,伤六人,死两人。 知道这个战果后,关平也开始重视起来这些胡人了,对这些人的战技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这些人是好兵,以后招募一些到队里,是最适合的重步人选。 当关平歼灭了这一支肃慎人小队后,就在这片密林中开始休整。 这个过程中,后方越来越多的部队进入密林休息,吃干粮喝糖水,补充体能。 从过河到现在,他们已经走了有五里路了,身上都披着铁甲兜鍪,再不休息,一会大战中就要吃大苦头了。 而到了这个时候,已经知道行踪暴露的泰山军也开始金声大作,开始警示各部休息,大战将要来了。 但直到关平他们在这片密林中休息了足有半个时辰之久,预料中更多的敌人却没有从北方出现。 关平弄不懂这些,而这个时候部里的扈兵已经过来,告诉他部将正在召集各队开会。 当关平挎着个兜鍪进到部将的临时帷帐里的时候。 这处小草地上,已经有七八个袍泽等在了这里。其中两个曲将站在最前,正和其他人说着话。 一见到关平进来,他直属的上司,曲将潘乐直接喜笑颜开夸耀道: “小关打的不错,为咱们部长脸了,咱们部将到王上那边开会,必然提气。” 这时候,另外一个曲将陈兴也高兴,甚至还显得有点谄媚道: “的确的确,小关果然是不凡。” 关平听了这两人的话,连忙恭敬谦虚: “不是,全是弟兄们用命,平甚至刀都没拔出来,战斗就结束了。” 陈兴忙找补,他环视后面的几个队将,捧道: “你们看看,小关不仅自己武艺绝伦,甚至还有大将之风,看来我泰山军的未来就看小关这些年轻人了。” 不能怪陈兴如此,实际上像他和潘乐都不傻,都带关平那么久了,岂能不猜出一二来? 这关平会是普通的队将?普通队将能去王上的大帐?普通队将,王上会问他如何治辽? 当那天王上大宴的时候,听到关平这小子被喊去参加后,这些人就懂了。 懂什么?小关姓什么?军中哪位大佬是姓关的? 所以不言而喻。 虽然没听说关大帅什么时候有儿子,但没准人家就是侄子呢? 总之,小关贵不可言! 眼神中透露着天真的关平还要继续解释,这个时候一个黑如炭的,满脸络腮胡的大汉已经从帷幕的入口进来了。 此人一进来,潘乐两个曲将直接带着众人恭敬行礼: “见过部将!” 这个络腮胡军将满脸无所谓,直接穿过众人大马金刀的坐在马扎上,手里的兜鍪也被他扔在了地上。 他先是环视了一圈,等看见关平后,大笑: “小关你打的好,我今日在王帐中着实长脸啊。咱老张啥时候这么硬气过!舒服啊!你是我的福将,好好打,你的军功我亲自给你请。” 关平腰微欠,然后继续低调,甚至比之前更加谦虚了。 因为关平知道,眼前的这位粗豪军将是谁,他从自己的父辈那里听过自家这位部将的故事。 他和王上是同里人,原叫张黑子,据说王上和祭孙大祭司结识就是因为此人的事。 但之前此人一直在泰山,后面是在中人亭大战中才加入了五部军序列。其资历之老,和王上之渊源,非是一般人能知道的。 张黑子已经改名,叫张豪。 此时张豪看了一眼众人,下面就说了他刚刚在王帐中接下的军令。 一众人敛眉静听。 第五百六十一章 作孽 张黑子布置完军务后,咳嗽了一声: “都回各队准备吧,咱这里也没给你们留饭。” 等他将众人都打发了,张黑子单独留下了关平。 关平还在揣测,张黑子就已经张口了: “小关,你不会怪我吧。我这次又让你做排头,可有怨言?” 关平立马摇头,由衷道: “关平不敢,更不会有此心。关平明白,这排头任务不知道有多少队要抢,我要是还不知好歹,那不是狼心狗肺吗?” 张黑子哈哈大笑,尔后肃容道: “我一开始是不想收你的,因为我觉得你就是膏粱子弟,吃不得苦,就是来混军功的。不然如何从危险的突骑系统到我帐下?” 见关平要解释,张黑子摆了下手: “那是以前,现在我知道你是个好小伙。好好干,我看好你!” 关平认真点头,随后就准备下去。 而当他走到幕口,突然听到张黑子小声一句: “你义父毕竟只是义父,万事最后都是靠自己。” 关平愣了一下,扭头对张黑子重重点了点头,随后阔步出帷幕。 在他的身后,张黑子笑吟吟的,非常高兴。 …… 关平回到队里的时候,还带着两个刀楯兵,这是刚刚部里补充给他的。 此时,副队老高已经将战死的弟兄收殓好了,就放在担架上。 关平走近,细细看了这两个弟兄。 这两人都很年轻,其中一个苍白的脸上都还留着绒毛。他们都是被肃慎人用重箭给射死的,一个死于咽喉中箭,一个从腋下穿透了心脏死的。 关平带着原先的老弟兄们围着这两个担架一圈,一齐默哀。 等默哀差不多了,老高捧着水杯递给了关平,准备向死去的弟兄做祭奠。 关平举着水碗,想了一下,对老高道: “给新来的两个也满上,以后都是一起扛箭的弟兄了。” 老高点了点头,将混着点蜜水的清水倒入新来的两个人的竹筒内。 那两个刀楯兵诚惶诚恐,知道他们二人是被这个团队接纳了。 他们感激的看了一眼关平,然后郑重的接过竹筒,和其他人一样,高举着。 这个时候,关平看着已经毫无生机的弟兄,沉重道: “咱们作武人的,最后的命运都是这样。你们是幸运的,因为你们即便死后,我们这些活着的依旧会记得你们。而我们也是幸运的,当我们战死后,我们后面的弟兄们也会记住我们。只要我们这个队在,我们就永远活在兄弟的心里。” 最后,关平高声吼了一句: “队在人在,队亡人亡!” 后面满编的五十人也高呼: “队在人在,队亡人亡!” 随后,关平喝了一个蜜水,然后将之撒在了地上。而后面的一众人皆如此。 等做完这些后,后面医护营的随夫就过来准备扛着担架,将两具尸体送到后方。 关平念了一句: “烦几位弟兄,这路上担稳一点,让我这两个袍泽路上睡好。” 四个随夫听到了,忙颔首,然后就小心担着两副担架下去了。 关平目送担架远去,随后转身对众士伍道: “战斗还未结束,甚至说还没有开始。刚刚我从部里回来,部将给了我们一个艰巨的任务。” 全体士伍立正,倾听着年轻的队将下军令。 “从哨骑探来的情报看,敌军也在汇集,但可能是因为突出的部队遭到重创,敌军全部都猬在营内,现在上面要求我们前出到小辽水的上游,去引诱敌军出营。” 在场的人都没有说话,都安静的接受了这个军令。 而关平也没有多解释,只是让弟兄们再检查装备和箭矢,因为此战他们作为诱饵,很可能就会面临被围攻的危险,而到时候这些装备就能保住他们的命。 之后五个队就各自去准备了,留下关平和副队老高。 老高迟疑了一下,小声问了句: “部里有说让咱们坚持多久?或者说援兵什么时候能来呢?” 这里只有老高和关平两人,所以一些细节的话可以聊聊。 关平先是瞧了一眼老高,一般人这个时候可能以为老高是明显怕了。但关平知道,老高不简单。 在之前进攻玄菟郡城的时候,原先关平所在的这个队是在昌豨之后,进攻北门的。 前面昌豨打的特别好,英勇善战,先登北门。但后面因为昌豨受了一个肃慎神射的一箭而重伤,因此后续的攻城就被耽搁了。 当时关平这个队的队将不知道怎么想的,抛弃了后面的主攻队伍,去救昌豨。最后硬生生的他给背下城了。 战后,昌豨被救了一命,这个队将却因为玩忽职守被一撸到底。 其实情况大家都知道,为何这人一定要救昌豨呢?因为他们都是昔日望秦峰的山寮,他们自有兄弟情在。 但情分归情分,犯了军法照样还是被撸了。 本来最有希望继任队将的就是副队老高,他也是在前队将下城后主持局面的,可以说深有威信,但最后被关平给顶了。 最后也就是关平真的有能力,也对老高尊重,不然这队伍他也带不住。 所以此刻听得老高讲,关平还是照实说: “司马也没有给我具体的时间,他告诉我先行,等两刻后,他才会带着部队再出发。所以换句话说,我们真接敌了,至少要守两刻。” 此时老高脸色已经有点僵了,他念了句: “两刻?就我们五十号人?上面这都下的什么命令吧?谁会接这个任务?” 说完,老高彷佛意识到什么,补了一句: “队将,不会是你主动请的吧?” 关平摇了摇头,闷声: “不是,司马亲自定的,不过我也愿意接这个任务。” 到这会,老高已经无话可说,只是叹了句: “这真是作孽啊!” …… 背着牌楯,肃慎人乌雅又整了下皮甲,嘟哝了一句。 “这皮甲真是不合身!我是勇士,不当穿这个!乌雅要穿铁甲!” 此刻乌雅身上的皮甲哪只是不合身啊,就压根只有半截,而且还沁着黑红的血迹,也不知道是从哪个被横腰斩断的倒霉蛋身上扒下来的。 此时的乌雅兴致很高,毫无之前在营内被围殴的凄惨样。 之所以如此,无他,他们刚刚被分到了一小囊袋的酒。 每一个肃慎人都逃不过酒的诱惑,他们在长白山中想吃肉就去林子里打,想吃盐就去山里挖。但偏偏就这酒,他们弄不到,只能和汉人换。 而每一个喝了酒的,就再也逃不出这杯中物。山里不知道有多少勇士就是贪恋这一口而出山入的军。 乌雅又抿了一口,然后才颇为不舍的传给了自己的伴当。 相比于乌雅的混搭,他的伴当倒是纯粹多了。 他身上套着脏兮兮的皮衣,腰间挂着一个铁斧,背后还带着一把族里常用的山弓,妥妥的纯粹肃慎野战士。 和乌雅的节省不同,伴当接过水袋就是一口牛饮,然后被呛了后又喷了一小半出来,直让乌雅的脸黑了。 乌雅一把夺过水囊,重新将他挂在自己的脖子上,然后骂道: “你就是个山猪,不是你老娘苦苦哀求,我是真不会带你出来。” 被乌雅说了一顿后,他的伴当脸一苦,不敢吱声。 乌雅是他们这群人中最早出山的,也是他回来带着族人出山讨生活的,所以是他们这群人里面的头。 不过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族人,他伴当沉默了一会,然后就开始找话了: “乌雅,听说前面阿里合的队伍被汉人给消灭了啊!是不是真的!” 乌雅抖了一下,随后镇定道: “你知道个屁,刚刚我还和阿里合的队伍照过面,不知道的事情少乱讲。而且不该打听的少打听,以后就听我的就行。” 伴当摸了摸后脑勺,不再说话。 而乌雅也扭过头,看着前方。 此时,他们正在行进在一处平原上,在他们的右侧就是小辽水,只是距离乌雅他们有点远,只能隐约听到流水声。 而乌雅所张望的前方,也有一支队伍正在停着。 那里大部分人都穿着绛红色的军衣,是辽东的汉人。 而在队伍的前方,一群胡人打扮的部落兵正被压着跪在地上。一个汉人军将打扮的人,正在他们的前头说话,不知道说什么。 只知道,当这人话才说到一半,就有几个胡人突然挣脱,然后向着前方亡命狂奔。 那军将也不看这些人,而是继续宣读。 在宣读的过程中,几个汉人骑士直接纵马追向了那几个胡人逃兵,然后挨个又抓了回去。 等宣读读完后,那些绛色军衣的汉人就开始拔出刀,然后挨个砍头。 这等景象着实骇人,尤其是这会千军万马行进,人声鼎沸,这些砍头的景象就像是一场默剧,看着太不真实了。 但也是这种无声的,血腥的,成片的景象,而更具有冲击力。 实际上,乌雅并没有骗自己的伴当,他真的和阿里合的队伍照过面,就在前面那堆被砍头的人群里。 哆嗦的翻出一块鹿肉干,乌雅使劲咬了一口,叹气: “这真是作孽啊!” 第五百六十二章 斫案 在处决了这些溃退的杂胡后,直属于公孙家的拔斩队留下了一地的无头尸然后走了。 而在这些胡汉共愤的拔斩队离开后,还是这里,越来越多的胡汉小队头开始围聚了过来。 他们彼此打听着刚刚看到的场景,后面的问着前面到的,再后面来的又问着刚刚打听到的。 消息越传越离谱,但恐惧的氛围却真实的在这些队头的心头流淌。 乌雅也悄悄的钻了进来,胡乱听了一些后,他更加紧张。 这会里面的一些老队头,都是公孙家外围的一些汉人部曲将,他们讨论的比外面那些人实际多了。 其中一个汉将揣测道: “看来下游的确有大股敌军呀。” 此言一出,先是一阵沉默,继而就爆发出激烈的咒骂。 有骂对面的泰山军的,有骂刚刚被砍头的那些杂胡的,甚至有些还隐晦表达了对于主家公孙氏的不满。 但骂完了这些后,这些人还是只能无奈的接受后面的命运。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就在这些人惊恐的以为要被行军法的时候,这些人却发现这股骑军军团正主动向着下游奔去。 很显然,公孙氏的哨骑必然是又侦查到了什么情况,使得骑军突然有力异常的调动。 感觉到不妙的乌雅正准备溜回去,突然从后面中军的方向,也就是平州刺史公孙度所在,奔来了两个哨骑。 这两人一过来,也不下马,居高临下的对这些人下令: “大帅有令,命你们带着各队南下。大帅说了,平日对大伙如何都行,但这一次要用到大伙,希望诸豪杰们激发天良,和大帅一起共度时艰。” 说完,说话的这人可能意识到自己的口吻有点出人意料的软弱,忙找补了一句: “大帅说了,这一次他绝不留情,凡是不听军令,逡巡不前,蛇鼠两端者,他必手杀之,再将其妻女移入女营,到时候千万别怪大帅言之不预。” 随后,这两哨骑就走了。 这两人走后,这群各宗族小帅或者部落小酋直接炸开了锅。 他们不傻,人家公孙度都说这个话了,那说明什么?说明人家已经预料到这一战可能赢的概率不大,不然为何要说这句话?还要“求”他们这些外围的杂军? 没错,他们就是将公孙度刚刚那番话认为是求他们。 想明白这个后,他们也开始硬气起来了,话里话外对公孙家也不像之前那么恭敬了。 很显然,公孙度选错了讯骑,也许是他的焦急让这两个骑士感受到了,又或者是单纯这两个骑士自己瞎说,总之,他们的传令让这些外围的土豪们看到了公孙家的虚弱。 对于任何一个势力主来说,他的实力都是三层的。 第一层是他真的有多少实力,这个是他的本。你有多少兵马部众,仓里又有多少钱粮甲兵,这些他自己得有数。 而第二层是是什么?是能调动的其他势力的资源。这个势力可以是盟友,是境内其他豪强。不管你是靠过往的恩信还是武力,总之能将这些人的实力借为自己的实力,那也是你的。 那最后第三层是什么呢?这就有点虚了,但却异常重要,因为它关乎人心。 那就是别人认为你有多少实力。为何势力主们要起从摆架,搞得那么隆重?其实就是在维系这个实力。 当别人认为你很强的时候,你在没被戳穿的时候,你就真的很强。 而现在的公孙家就是如此。 公孙家过往的战果以及对外战事的实力,都曾让这些外围土豪们认为,在辽东这片地方,公孙家就是天。 但现在,随着泰山军的出现,这些人发现事情不对了。 原来你公孙家也在怕啊!你现在是不是虚了? 不过就在这些人准备恣意,甚至作势一番拿捏公孙家的时候,他们看到从中军那边开出了一支铁甲步战。 此军正是手上沾满了自己人鲜血的拔斩队。 看见这些人上来后,刚刚还拿腔作势的辽东土豪们纷纷缩了,扭头就回到各家部曲里,按照既定的路线继续前进。 在这些缩了的土豪中,赫然就有乌雅。 虽然他听不太多这么密集的汉话,但纵然是看这些人脸色的转换,他也能猜出一二。 如果他足够有文化的话,他可能会嘲讽这些人一句“色厉内荏,非英雄也。” 但此刻,他只能吐了一口痰,然后顺回了自家队伍里。 出山这么久,乌雅能活那么久,甚至还将队伍不断扩大,就因为他明白一个道理: “做人,还是得靠自己!” …… 在距离行刑地大概四里左右的中军,辽东军的行营和大纛都安置在这里。 辽东一地之精粹尽会于此,但这些人此刻都在噤若寒颤,因为他们的刺史,公孙家的家主,胡汉之领袖,公孙度正在暴跳如雷。 他们从来没有看见过公孙度这般失态。 这些人中有公孙度不同时期的旧人,有昔日的同僚,一起在北疆守边的袍泽,家族的子弟,镇北军的遗泽,被恩养的夷丁仆从。 在他们的认知中,无论公孙度是何种身份,在他们的印象里都是标准的汉家贤良士。 公正、节义,仁孝。 但现在呢? 他们心中的长者,完人正暴跳如雷咒骂着在场的所有人。 他先是骂那些游奕,骂他们都是一群山猪,对面泰山军昨夜修了一晚上的浮桥,这些人竟然一无所知。 他大骂,就是养了一群狗也会犬吠犬吠,你们这些人却只会死睡。 接着,公孙度又继续开骂。他骂那些哨骑是怎么探消息的? 大规模的行军竟然被探查为是小规模敌军的调动。甚至公孙度自己都被这个情报所惑,以为就是泰山军的一个先遣队,所以才不够重视。 这次不是公孙度的一个骑队比较讲究,专门去西面寻找新鲜的水草喂养战马然后撞见了泰山军大规模竞渡,不然现在公孙度还蒙在骨里。 此时他还特别想骂那几个垂头丧气的亲从将,要不是自己现在只有一个幼子,以后需要这些族人作为军中支撑,甚至为他儿子保驾护航,他真的会大骂这些山猪。 就在他得到消息,准备将自己的夷汉骑军团集结起来的时候,突然得知公孙离几个族人带着这些骑军前出了。 登时公孙离就骇得一身汗,以为这几个亲从将要带着自己的精锐骑从跑路呢? 他公孙度当年在中人亭不就是这样拉着剩下的白马义从撤离战场的吗? 做了这种事的,最怕别人有样学样。 但当时他又不敢下死令,生怕自己逼急了公孙离几个,所以忙让人哄他们过来。 等过来后,公孙度堆着笑脸问清楚了这些事后,才知道这些人竟然是为了争权夺利。 公孙度一口血憋在喉咙,硬生生忍住了。 他有点绝望,他的柱石刚倒了一个,他的另一个柱石就要在大敌之前勾心斗角。这让公孙度充满了绝望。 于是,当他集结起这些战将后,就有了此幕。 直到这些都骂完了,边上的关靖才出现,恭敬问了一句: “明公,如今敌军已然全部过岸,咱们现在如何应对呢?” 对于关靖,公孙度还是有点尊重的,他请教了句: “那不知道关君有何策可以教我?” 关靖淡然回了一句: “无非战走两字。” 关靖的这个超然态度有点激怒边上的公孙离。 他之前差点就被公孙度给砍了,心里犹在惊疑,这会见关靖这个态度,顿时冒火: “你这话说的不是废话吗?咱们家养你就养个这?” 关靖的脸上浮现一股震怒,但还是默不作声。 但公孙度制止了公孙离,他明白了关靖的未尽之意。 关靖只说了战、走二字,却偏偏没说守,可见他也看出如果继续留在这里,就是死路一条。 于是,公孙度更加谦逊,和此前暴跳如雷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那战又如何?走又如何?” 关靖满意公孙度的表现,终于认可了他继承公孙瓒之事业的身份。于是诚心建言: “战则大阵排开,堂堂正正,决战于此,血我国仇家恨。退则,断尾求生,以一敢死留在营内,主力立即南撤襄平。只要静等九月的寒潮来袭,彼辈死无葬身之地。所以是战是走,明公决断之。” 关靖说完话后,公孙度沉默了很久。 他的脑海里想到了自己的父亲、长子,以及自己的发妻。他们都死在了对岸,而现在他公孙度不说杀过对岸报仇,难道看见仇人就在眼前,他还要避之不及? 那既然如此,他还来干嘛?直接守在襄平不就行了? 想明白这些后,公孙度一拔那柄卢植亲赐的金刀,然后一刀就斫下案几的一角。 这一刀直接砍去了胸中的不平气,此刻的公孙度再不多想身后的蝇营狗苟,虎视左右,高呼: “此战我大纛不退,退则斩我头。而君等敢退,必与此案同。” 于是,所有人的命运就这样注定了。 第五百六十三章 活着 公孙度的决心不能说不坚定,但时局的演化却从不依赖个人的意志。 此时在小辽水的南岸,双方大概有五万多战兵猬集,再加上各自的徒隶、仆从,可以说人山人海,密密麻麻。 而从襄平到小辽水南岸的土地有多大呢?大概是一百五十顷左右,但其中东半部分都是山地,然后一直延伸到萨尔浒这些地方。 换言之,公孙度的辽东大军所立营的地方大概就是七十五顷左右的宽甸,差不多就是八十个标准足球场的大小。 而这么狭蹙的地方,想要让五万人展开决战,就并不容易。 所以公孙度预想中的排阵决战并没有成为现实,相反却是两方的小股游弋部队率先发起了战斗。 …… 关平带着所队疯狂奔跑。 铁面甲下,沉重的呼吸,闷热,烦躁,但还有一丝丝狂热。 关平挥着铁锏抽爆了一个绝望冲奔过来的杂胡,随后毫不停留,继续带着所队突进。 此时,他们正奔走在一条土路上,这是一条历代土民樵采走出的土路,聊胜于无。 而在土路的两侧,到处都是土坑和窝棚,将这片土地挖得满是坑坑洼洼。 这些都是长白群山里的肃慎人挖的,他们还处在穴居的状态,行军到哪,挖穴到哪。 而在这些土炕稍后的是一处处帐幕,这些就是汉人、扶余人等族群的营地。 关平他们队就是撞进了这样的一个营地,混乱、肮脏。 而关平他们的闯入,也让这潭死水直接沸腾。无数徒隶、杂兵都没看清这伙泰山军的样子,就疯狂在营地内狂奔,嚎叫。 太多人在叫喊了,简直就是震雷声动,人声鼎沸。 关平在疯狂大喊,但因为营地的嚎叫太大了,后面的吏士们压根就听不清楚。 不过他们都明白关平的意思,那就是猛冲! 不是去杀敌,而是为了自保。 这些久战多年的泰山军老卒看到眼前的这幅场景,立即就反应过来了。 这就是营啸! 在这疯狂混乱的人群中,这些泰山军也只能自保。 而显然,关平就是这个意思。 他一路不停,带着所队冲到了一处鹿砦区,随后立即在这里围成工事。 关平这队的长兵早就在混乱中丢弃,这会只能临时拿着鹿砦边的木矛做防御,其他人则在后休息。 太累了,太累了。 不仅是披着铁甲的疲惫,更是神经高度紧张的疲惫。此刻到了这处安全区,这些人再坚持不下去,就要坐下。 关平立即大呵: “不准坐下,站起来,慢慢走几步。” 剧烈运动后立即坐下,就别再想站起来了。 这些久战的老卒也懂这个道理,只是本能压倒了理智。这会有了队将的命令,只能咬牙坚持。 关平稳定住弟兄们后,忍不住又往营地内看了一眼。 这真是一场人间炼狱。 披着头发的推搡着辨发的,辨发的又踩踏着断发的。老幼体弱者一旦摔倒在地就再不能爬起,在被无数人践踩过后,与泥土混作一团。 也有一些疯狂奔到关平这片鹿砦区的,他们赤红着眼睛试图冲撞进来,然后就被关平弟兄们的木矛给刺穿了胸膛。 这一顿攒刺直接让这些人的理智回了过来,随后鸟作兽散。 但关平他们也只能如此了,他们也没想到自己无意中撞入了这片庞大的营地。 他们能做的,只能等后面的部队继续赶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日头晒得人昏睡,这片营地到处都是被掀翻的帐幕和木材,屎尿也到处流淌着,整个营地满是腥臭。 这个时候,从西面的平地上终于奔来了一股庞大的黑流。 看到这股黑流的旗帜,关平的手下们纷纷兴奋的高呼。也许是为了呼应这阵高呼,这股黑流开始爆发出高亢的鼓角声。 这是一支庞大和严谨的马步联军,中间是铁甲曜日的重步,肩扛着五米多长的步槊,宛如一道道移动的森林。 在他们的两侧,是缓步前行的突骑,这些人或背插小旗,或肩扛五色旗,迎风招展。时不时就有一些骑士得到某个命令就前驱奔跑,然后汇聚到某地。 这个时候,接收到某个旗语的突骑部,开始加快了马速,先是脱离了所阵,继而超越了步军的前阵,一直向着关平所在的这处营地狂奔。 泰山军的突骑进攻了! 鹿砦区内的关平士伍见到这一幕,更是高呼连连。 突然老高脸色一白,连忙大喊: “赶紧将咱们的队旗扬起来!对面认不得我们!” 有了老高的提醒,几个扈旗赶紧从包裹里翻出队旗,随后套在一杆木矛上举了起来。 只见尘埃扬起的营地上,一抹杏黄旗帜缓缓升起,它如旷野上的一抹异色直引着泰山军突骑选锋的方向。 无数战马高昂着头颅,到处是耸动的兜鍪旌羽,敌人在哀嚎,无人能挡泰山军突骑的冲锋。 整个过程中尘土飞扬,鹿砦区内的关平等人压根看不清营地内发生的细节,只有那连连的惨叫暗示着杀戮。 不知道等了多久,当震耳欲聋的马蹄声逐渐远去,当耳边的惨叫声逐渐清晰,关平等人的视野才最终清晰。 到处都是尸体,一些犹在垂死挣扎的徒隶们正努力扒着身上的尸体,试图爬出来。 关平首先走出了鹿砦区,踩在了这片被踩得板结的土地上,心里有点沉重。 这是关平第一次见过这么大的战事,这种人如草芥的渺小感撞击着他,使得他第一明白,战争意味着什么。 他后面的老高则淡漠多了,即便处在这炼狱中,依旧在有空翻检着一些地上的零碎。 见老高在翻找,后面的吏士们也开始有样学样。 很快他们就有收获了,他们在一处被撕破的帐幕下找到一摞兽皮,狼、虎、豹等皆有。 老高将其中品相最好的一张虎皮递给了关平,见关平不抬手,以为他不懂。 于是老高解释道: “队将,咱们现在和过去不一样了。过去是一切缴获都归功,但现在准许那些私人的战利品可以归自己。所以放心吧,拿着吧。” 关平点了点头,将这虎皮展开,只见这是一只体型庞大的成年老虎,全身上下没有一点杂毛,更没有一点破损,可见当年狩猎这只老虎到底耗费了多少心力。 见关平在看,老高赞叹了一句: “狩猎者老虎的必定是个神射手,非得是箭矢从眼睛贯入,一击致命才能有如此好的品相。啧啧。” 关平明白老高这两个啧啧,无非是感叹这等猎虎的勇士也死在了万马奔腾中,甚至连个全尸都没有。 此时关平突然想到年前和父亲学武的时候,曾问过关羽的一个问题: “父亲,你的武艺是不是当世最强的呢?” 彼时关羽笑眯眯道: “为父之艺的确在人间少有敌手。但咱们的王上却可谓是非人,可以说上至三代,未见能堪伯仲者。” 就在关平要崇拜的时候,关羽沉默了一会,突然说了一个耐人寻味的话: “能力这事是很难单论的,所以常有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的说法。但为何天下都赞绝为父的武艺?难道是为父真的打遍了天下武人吗?不然。不过就是因为为父在这天下之中,卷起一阵阵风浪,是以人尽皆知。而又有多少善战武人,本事高绝却因为各种原因泯然。此不可不知呀!” 这一刻,看着这面虎皮,想起父亲的那番话,关平若有所悟。 是啊,就像这个猎杀猛虎的勇士,如果是生在汉地,生在将门,可能早已名传天下,而在这里呢?不过就是一寻常猎户,最后生死都无人所知。 关平将这面虎皮卷起来,决定将这存下去,以警示自己。 此时的关平,第一次对于留名青史有了深刻的迫切。 这个时候,一阵窸窸窣窣声从不远处的一个残破的帐幕中传来。 关平立即抽出了刀,然后让大家安静。 不一会,这窸窸窣窣声在变大,然后一个木板就被打开,原来里面藏有一个坑洞。 然后就有四个肃慎人小心翼翼的从坑洞里钻出,但等到他们发现自己的外面围满了一圈汉军甲士的时候,这四个人僵住了。 老高看了一眼关平,见他没说话,就招手让小赵他们弯弓射死这四人。 这四个肃慎人看到了,慌得一阵乱叫,但关平不为所动,毕竟这些都是弟兄们的首级功。 就在关平准备放手的时候,突然一个非常蹩脚,但依旧能听出来意思的声音传来: “汉人贵人们,……饶……饶命。咱们都是山里的可怜人,可怜人,不想死!” 关平眼睛眯了一下,然后就看到说这话的是一个被护在中间的肃慎人。他心里一动,然后将手放下。 就在这四人绝望的时候,突然从头上扔下了一串麻绳,并且传来关平清冷的声音: “自己给自己缚上。” 其他三个肃慎人还在发呆,那个中间的就已经大喜: “谢贵人了,给贵人磕头了。” 随后就利索的将自己和其他三人一并绑好,最后憨傻的向着关平笑。 活着真好。 第五百六十四章 乱战 乌雅被俘了。 是的,靠着一口蹩脚的汉话,乌雅侥幸活了下来。 虽然,和他一起出山的族人死了十六人,但乌雅活了下来。 乌雅无比庆幸自己的那个母亲一直让自己学汉话,可以说他的人生几次都因为这个特殊技能而改变命运。 第一次是同族的带他出山闯荡,理由除了乌雅为人机灵,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会汉话。 第二次是他随着族人们一起去西盖马贩卖皮子、山参。就因为他会汉话,能和对面的汉人商队交流,因此比别的部落多获利了不少,也因此树立了族内的威望。 他乌雅从来不是那个部落最武勇的人,也不是那个狩猎猎物最多的人,但没有谁比乌雅更有威望,靠的就是这个。 而之后,乌雅出山后闯荡,加入了汉军。 当时辽东的汉军采取这样一个内外结构。 在最核心的就是各个将主恩养的部曲,然后再次之是各边兵,再次之就是郡县卒。 以上这些都是汉室的经制之师。 而除了这些部队外,还有一股庞大的兵员是来自部落、乡邑的仆从、徒隶。如乌雅他们这些长白山肃慎人就常常被编制到这部分。 这四部分兵在战场上肩负的任务是不同的。 其中仆从、徒隶是最危险的,他们也常常被称为填壑的炮灰。每有战事,这些人会被驱驰到前线,去冲击对面的沟壑。 汉军主将们当然不是指望这些垫刀口的炮灰能夺取敌军阵地,而是利用这些人来判断哪一面的敌军战力更强,哪一面又薄弱。 换句话说,他们就是投石问路的那块石头。 当然,这个过程中能疲惫和消耗敌军的战备那就更好了。 而每当这些人溃退回来后,汉人主将们知道哪里战力弱,就会让边军的弓手队往这个地方投放更多的箭矢。 等几轮箭矢覆盖后,那些隶属于军将的铁甲部曲就会直接进攻这里,常常能做到一击建功的作用。 但这过程中,无人在乎那些作为试探的炮灰杂兵。 乌雅第一次加入汉军的时候,本来也是要被编入这个里面的。 其实很多肃慎部落兵是相当勇武的,单论战技可能直比那些汉军将的部曲。因为这些人和后者一样,都是靠着手中的弓箭才能吃到嘴里的食,所以舞刀射箭就和喝水吃饭一样是本能。 但很可惜,比乌雅不知道武勇多少倍的那些部落勇士们都被编入了这些杂兵中,不是汉人们不知道这些人厉害,而是他们发现与这些人压根无法交流。 这些异族的,完全不能收心交流又格外勇武,那不论哪个军主都只能让这些人继续在炮灰中呆着了。 所以,正是靠着乌雅的语言技能,当填壑兵死了一轮又一轮的时候,他依旧活得好好的。 而现在,在最后的死亡关头,乌雅的汉话又一次救了他。 如今,虽然狼狈,虽然被缚着双手,但和那些被骑军团踩踏成肉泥的人比起来,乌雅已经很满足了。 不过乌雅不敢看后面,因为他总是感觉后面的那些汉人军士正有意无意的望着自己的头壳,这给乌雅带来了极大的压力,这个时候他反倒是羡慕起边上的三个手下了。 这些憨货正为自己活下来而喜笑颜开。 为了逃避压力,乌雅主动和那个汉人军吏攀谈: “贵人,不知道我们现在去哪里呀。” 关平正赶路,听到这个肃慎人说话,淡淡回了句: “去你们该去的地方。” 乌雅细思极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时候,又从后面传来那个老高的声音,只听他调笑道: “不该打听的少打听,没好处!” 乌雅只觉得这句话莫名的熟悉,恍然片刻才意识到这就是他此前和他的族丁们训斥的话。 只是现在早已物是人非了。 顾不得伤感,乌雅连忙出卖了一个情报: “贵人,别这样。我有用,我知道那辽东军的粮秣在哪里,咱们可以去烧了那!” 这个时候,关平猛然转头,眼神发光,一字一句问道: “你可千万别哄我,不然你一定活不了!” 乌雅被这骇人的眼神给吓住了,下意识道: “我乱说的。” 但等看到关平的眼神愈加凶厉,他连忙转变口吻: “乌雅知道,知道。” …… 马岱感到心累,不是因为戎马征程累,而是他的兄长马超又又又一次独走了。 此时,在一处火光冲天的营地外,马岱正喘着粗气,正焦急的在骑群中寻找着兄长马超的影子。 在今日渡河后,王上突然将横撞将们都散了出去,让他们各自带了十几骑去穿插到辽东军的后方。 他和马超合军之后,有乌桓仆从骑二十人,骑马步甲十人。这些人中,骑马步甲都是穿着铁甲,而乌桓仆从都是装备皮甲的。 在平定了大凌河谷地后,泰山军就收降了大量的乌桓部落。 原先张冲等上层军将以为乌桓人会有激烈的反抗。但等到柳城被破后,这些乌桓人竟然毫无负担的就投降了。 这让张冲收获了大量的牛马之外,还收编了一支数万人规模的乌桓仆从。 而现在,这些人就在横撞将的带领下,开始执行了敌后袭扰的任务。 马岱和马超合军后,很顺利的就穿插到辽东军的后方,而且敌军的抵抗非常薄弱。 只是他们的人力到底还是少了,马岱和其兄常常只能击溃一些小队伍,稍微大一点的营盘就只能做袭扰了。 最后,他们只能和附近的袍泽弟兄取得联系,准备再大合军一次,干一把大的。 而现在,距离兄弟部队抵达还只有一点时间了,但马岱却找不到自己的兄长了。 好不容易,在一个营帐内,马岱看见了马超的身影,随后连忙带着乌桓仆从奔了过去。 马岱到的时候,马超正在帐内翻看这个营地军吏的文牍。 见到马岱过来后,马超问了句: “宋璟到了?” 宋璟是马超的同僚,也是横撞将之一,出自河北广平宋氏,也算一个小豪族了。 马岱本来还要说话,但被马超抢问后,也忘了,忙回道: “快了,咱们之前说定了就在这个营地集合。只是原先这个营地是咱们两边一起攻的,现在被咱们拿了,估计老宋会认为我们又抢功了,多半要不快。” 马超哼了一句,轻蔑道: “不快就不快,咱们一会就给他送个大功劳,看他会炸刺不?” 见马岱眼神露出愚蠢,马超决定不再多说了。 和自己愚蠢的弟弟不同,马超不仅明白他们为何分兵,甚至还明白王上的真实用意是什么。 实际上马超早就发现了这一仗的不利,或者说是古怪。 当王上令全军涉渡小辽水的时候,并没有定下各营在预定战场的阵表。本来大家以为这是等到全军完全渡过小辽水的时候才会发出。 但等到王上大纛过小辽水后,预想中的阵表依旧没有发到各营主将那。 那个时候马超就明白了,王上可能要换一种打法。 得益于昨夜工兵营的努力,全军在辽东军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渡过了小辽水,这就赢得了战场的主动。 如果按照过去的打法,也就是排开大阵,并排压过去决战。那这个过程中,原先抢占的主动权就会丧失,最后还是打呆仗。 于是最好的办法就是各营直接开入战场,在辽东军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咬住他们。 说白了,这就是以快打慢,直接上去就是一顿乱拳。 而果然,王上真的是这么想的,他直接就让具备指挥能力的横撞将各自带少部分兵力渗透到敌军后方,不断袭击辽东军的补给线。 这一战术的转变果然取得巨大的成功。 当辽东军的中军还在得到迟滞的消息,以为泰山军渡河后正在整备大阵与他决战的时候。泰山军就已经分成无数股触手,直接进攻了他们的后方。 而在正面,也就是辽东军准备预定的战场上,泰山军又以三营突骑集群墙推,一路横扫路上之敌。 这下就让辽东军各部都错乱了,他们纷纷上报,他们遇到了泰山军的主力,都要援军。 马超如何知道这个的? 喏,就是他手上的那份军报,正正好好的表明了这一切。 而这就让马超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要干一把大的! …… 在长白山的边缘丘陵地深处。 同样还是那片帐幕区,同样还是中军大帐里,这会的军将少了不少。 公孙度这回倒是没有再发怒,因为再多的怒气也早就发完了。 此时在他的案头上,从各营送来的求援信堆积的到处都是。 这些人都告诉他,他们遇到了敌军的主力,不仅没办法到规定的战场集结,还要和公孙度要援兵。 刚开始收到第一封军报的时候,公孙度还很大喜,以为敌军主力终于出现。 就在他准备调度其他营支援过去的时候,他又收到一封这样的军报。 公孙度当即大怒,以为自己被哄骗了。 但等到越来越多这样的军报送了过来的时候,公孙度就不敢再怒了。他开始坐下来思考,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在一番思考后,公孙度终于下定了某个决心。 于是他突然站起,对还在帐内的公孙家族亲将们下了这样的命令。 于是,全场先是哗然,再而沉默,最后齐齐唱喏。 祝家人们新年快乐,并在新的一年里都能大展宏图呀!呀!呀! 第五百六十五章 接战 乱了,乱了,整个小辽河平原都乱成了一锅粥。 到处都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彼此之间犬牙交错,你我双方乱作一团。 且不说辽东军了,各营不断向着东方丘陵地处的中军大帐发送着求援信,但无一例外都是石沉大海。 就说泰山军这里,也是同样如此。各军皆以部曲队为单位,四处出击,行营给他们的军令只有一个,歼灭和击溃遇到的所有敌军。 泰山军本就比汉军具有更强的主观性,其各部的军事主将不是久经沙场就是受到过系统军事学习的学堂将。 当这些人被充分授权后,无不展现出自己的独特军事作风。此时的泰山军就好像一个没有中心的阿米巴,每一个部将都能自主决策。 这是一次去中心化对于中心化组织的降维打击。 但收益和风险总是并存,当张冲将大部分的横装将和中护军皆外放了出去后,现在还留在他的身边的,就只有二百人左右的中护军。 而且谁也没预料到,张冲他们真的会遇到了一支渗透进来的辽东骑军部队,一场意外的危机正在袭来。 …… 此时,在小辽水的下游,各种螺号和旗帜不断挥舞。 作为中护军元帅的于禁亲自站在鼓车上不断调度仅剩下的二百甲兵布成一个圆阵。 一直镇定自若的于禁这会汗都流了下来,他再忍不住对晏坐在鼓车上的张冲道: “王上,形势太过危急,还是让前面的突骑折回来吧。” 此时张冲还在笑,犹无所谓的指着于禁: “阿禁,有你调度兵马,我有何危险?放心吧,这一次不是他们包围了我们,而是我们包围了他们。” 说完,张冲继续用饶有兴趣的眼神看着对面的敌军骑军,那里一面高挂着“徐”字的旗帜正夺目飘扬在骑军团的上方。 但于禁笑不出,因为在他们方阵的外围大概有五百精骑,正虎视眈眈的看着自己。 虽然敌军的骑军并不多,但在眼前,却对他们具有压倒性的优势。 而且于禁也看出来了,对面的敌军骑将也很老道,并没有急着进攻,而是对他们形成压力,持续消耗着他们的体力。 当然于禁也猜测,敌将之所以不立即进攻也和他们可能并不知道这里就是张冲的王纛所在,不然不会一点反应也没有的。 时间一点点过去,日头还在高照,敌军的动作果然印证了于禁的猜测。 明明占据着兵力优势的敌军竟然还在持续呼唤附近的友军,显然并没有一口气吃掉自己的信心。 此时于禁明白,自己一方的窗口期就是现在,等到敌军呼喊来再多的友军,到时候他们再无生路。 于是他先是对晏然高坐的张冲请了命: “王上,那下面就由我来调度战事了!” 张冲摆摆手,信任万分: “万事你自为之,且去做。” 然后于禁便开始大吼一句: “鼓!” 在于禁下令后,鼓车上的力士猛然敲击着战鼓。 随着轰隆隆的战鼓声起,结成圆阵的二百中护军开始在蔡确的调度下灵活的变换为了一个横阵。 在充满节奏的鼓点下,这些忠勇的中护军步甲扛着步槊,如林墙进,像一道道波浪逼近着对面的辽东军骑军。 对面辽东军骑军也有点混乱,显然没想到对面这股甲兵会主动进攻,一反步抗骑的传统。 此时在徐字大纛下,徐荣就端坐在马上,看着对面逼近的泰山军步甲,犹疑不定。 他在猜想对面到底有哪个大人物。 从他的位置看去,对面有着完备的旗鼓仪仗,很显然至少是一个部将以上的存在。而再看这些铁甲横阵的队伍,那至少得是个校尉吧。 所以徐荣很确定自己抓到大鱼了。 但徐荣也有自己的苦楚,那就是别看他麾下有五百骑,但依旧不具备陷阵的能力。 在辽东,骑军大致可分离散之兵和陷阵之兵。二者所肩负的战场任务也是不一样的。 离散之兵普遍都是轻骑,重点就是穿插和渗透到敌军后方补给线,对这些重要交通道进行附近袭扰。 擅长的就是一击即中,不中就转进如风。 但陷阵之骑可就是不同了。他们平日并不会离开大部队单独行动,平日也被安置在主将的帐幕边。其披铁甲,用马矟,一人双骑,有些还带着自己的徒隶随军。 他们的作用就是作为战场上一锤定音的作用。 就比如这个时候,对面甲士披重甲,结坚阵,时间又紧迫,那就不可能真的一直耗下去。 这个时候就需要一支陷阵重骑,直接以无可匹敌的攻势直接冲撞进敌阵,虽然损失会不小,却可达成重要的战略成果。 但可惜,徐荣所率领的这支骑军只是离散的轻骑,只有袭扰而无陷阵之能。 所以他才会不断向着附近的友军,尤其是公孙家的那些陷阵重骑发信号,让他们来收取这份军功。 其实徐荣现在的地位在辽东军中也很尴尬。 作为和襄平李敏、公孙度一起出阵中人亭的辽东战将,徐荣在中人亭中丢失了大部分的部曲,这使得徐荣在军中的话语权直线下降。 后来他虽然隐隐约约的投靠了公孙度,但相比于其他镇北军残党的果决,他就有点端着了。 这本来是徐荣内心的一种小自矜,觉得自己多少也是军中重将,是和公孙度平起平坐的。 但这份忸怩和自矜在到了辽东后就有点不合时宜了。 所以徐荣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骑部将,即便他能力超凡,但又有谁在乎呢? 想了一会,徐荣夹着马腹,然后前驱到了骑队前,看着正逼近而来的泰山军步甲。 突然,他猛然拔出环首刀,对后面的骑从大呼: “拔刀!” 于是,五百轻骑齐刷刷的拔出环首刀,倒握着,准备冲锋。 敌军步甲还在移动,此时距离己方大概还有五百步的距离。 呼吸在急促。 敌军开始缓慢移动到了四百步的距离。 徐荣开始夹着马腹,身后的一众骑军开始启动,渐渐的马速越来越快,四百步的距离,转瞬驰到。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观察对面骑军动向的于禁大喜,突然下令: “床弩发射!” 于是在徐荣根本看不到的后方,床弩司马牵招带着四十人,控着十架床弩亮出了冰冷的箭矢。 目标正对行进而来的徐荣轻骑。 …… 在距离张冲所在下游十多里的地方。由李虎、赵云、徐晃以及中护军之陈焕、赵简二校尉联合,在这处旷野上正在打一场合战。 这是泰山军渡过小辽水后打的第一个大规模战事。 在泰山军这边,李虎他们一共集结了两千骑军,三千步军的庞大军势,而他们的对面,那些辽东军则组织了更为庞大的兵力。 足足两千的辽东边兵和五千多镇北军残党皆汇集于此。 显然在经过大半日的乱战后,这些辽东军中的精锐武人们也不是酒囊饭袋,很快就找到了应对之法。 那就是彼此合营联合出战。 而当辽东军的前军精锐开始相互靠拢的时候,泰山军这边为了取得战果也只能相互联合,集结兵力。 所以,到这个时候,两方集结起来的军力就不可避免的在这里一战。 他们现在所处的是小辽河中段流域,也是从玄菟到襄平之间,最为广阔的一处平原,正适合骑军驰骋。 此战,赵云当仁不让作为先攻,由他带着五百河济骑士向着辽东军的边军发起试探性进攻。 这三千的辽东军边军,虽然号为边军,但实际上却是新进编练的。 因为此前卢植为了南下,几乎将边墙的边兵抽调一空了。这三千兵是公孙度入主辽东后,用郡中的钱粮按照边军的战法新进编练的。 不过尽管这些人训练不长,但这些人的战力却不容小视。 此三千人布阵于辽东军之前,外围列置战车长矛,甚至还在战场上,直接掘壕安车营。 赵云之前在小辽水北岸进攻柳毅的先锋军的时候,就吃过这种车营的亏。于是他调整战法,开始沿着车营外围用弓箭反复袭扰。 这种程度的箭雨当然不能动摇辽东边军,再加上此军新锐成营,对泰山军也没有心理负担,所以打得很是顽固。 他们远用弓弩,近用拍杆和环首刀,披甲率又高,再加上各营主将悍不畏死。 所以,即便赵云、徐晃、李虎、奚慎各率突骑反复出阵袭扰,也都取得了一定的战果,但直到日头要西沉了,胜负未分。 这个时候李虎已经非常焦灼了,就在他准备亲自带队再杀一轮的时候,突然一个意外的变故发生了。 本来列阵在边军之后的五千镇北军这个时候前进突出到了比边军更深的位置了。 原来彼辈见边军打得如此漂亮,也鼓起了武勇开始主动与泰山军的步甲接战。 而果然,敌军一接即溃,镇北军残党大受鼓舞,随后就落入了泰山军的口袋阵,并直接影响了此战的结果。 第五百六十六章 白袍 是战,泰山军中护军前军校尉赵简接战敌镇北军残党。 其假意后退,然后以两翼飞扬包抄敌后,战片刻,敌大崩。 其将朱弼弃其军,舍大纛,南遁无所踪。 三军缺将,人心丧崩,于是五千镇北军残党,也是昔日汉室最后一点遗泽丧失殆尽。 而就在镇北军速崩的同时,辽东边军依旧凭借车营继续抵抗。 但等到泰山军从后方将床弩营调过来后,在真正的箭矢暴雨的覆盖下,辽东边军最后的抵抗也落下了帷幕。 …… 还是那个河滩地,还是那两百中护军。 只是这一次,张冲却不再如之前的淡然,而是大为讶异的看着前方的混乱。 只见漫天飞尘间,一白袍白马的骑将手持精铁马槊,背挎雕弓,如一条小白龙一般在敌军的骑阵中穿插。 其人大声呼号,叱咤间辄杀数人,勇不可当。奔马所过,众人辟易。 原来就在刚刚,正当于禁准备下令发射弩炮的时候,从南面的侧翼突然奔出一个白袍白甲白马的骑将。 于禁开始并不以为意,准备继续下令,但马上就被边上的张冲给制止了。 于是就有了这一幕。 看到这名白袍骑将如此威势,就连武勇如天人的张冲,都人不住赞叹。 他先是一阵大笑,继而问了在场众人这样一句话: “此白袍小将是何人?” 于禁茫然,显然并不认识那人。 而其他人也是如此,皆说不认识。 突然郭祖拍着大腿,像是想起来了: “我记起来了,此君面相身量有些眼熟,应该是之前和关平那小子一起北上的一个骑将。他叫什么的?” 郭祖懊恼的在想,嘴里念叨: “太史?太师?哎呦,怎么就……” “太史慈?” 郭祖激动回道: “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字。” 然后郭祖才反应说这话的竟然就是王上。 而他发现,当王上说出这个名字后,眼里流露出一种理当如此的表情。 难道王上认识这个叫太史慈的? …… 太史慈非常激动,他明白自己已经站在了人生最关键的路口。 正如他常和关平说的,人在一生中的机会并不多,而一旦遇到了,就要豁出命去拿住。 而现在太史慈就抓住了这个足以改名的机会。 时间回到半个时辰前。 太史慈迷路了,他和自己的骑部走失了。 在此前,他刚刚带着自己的二十人骑队追击一支辽东军游奕,在过程中太史慈发现了密林中有个流浪的敌将,然后就奔马过去讨了他的头。 但等他再从密林中转出,却发现骑队怎么都看不到了。 最后太史慈只能寻着马蹄印寻找,而这一寻找就发现的越来越多,直到他来到了这片战场的外围。 当时太史慈还没注意,只是看到一支绛红色军衣的骑军正包围着一股土黄色军衣的马步。 很显然,属于自己一方的友军被敌军包围了。 太史慈并没有冲动,而是悄然退到一处林子里。尔后,三下两下就爬上了树,向着不远处的战场观望。 作为一个神箭手,太史慈眼睛之锐利自是不用多说的。所以在树上,他很轻易的就洞察着战场的形势。 但越看太史慈越严肃,心里也越激动。 因为他好像看到了郭祖。 是的,就是那个常随在网王上左右,与蔡确一并有哼哈二将称呼的横撞将右军使的郭祖。 太史慈一开始还不敢相信,以为自己看错了人。 但看得越仔细,太史慈就越确定,因为就那张俊白的脸,军中罕有。 此前他曾见过郭祖,当时就被此人的俊秀所倾倒。他太史慈也算是英武的东莱男儿了,但看到郭祖后,才知道世间怎有这般人。 所以太史慈很确定,对面被包围的就是郭祖。 而一旦确定了郭祖,太史慈就很轻易的确认那个被郭祖围在中间的人是谁。 那是一个身穿镜面甲,全身笼罩在光里的男人。他正端坐在鼓车上,看不出神情。 在他的身边,有一个英武的军吏,穿着盆领铠,手拿着军配正不断调度着包围圈里的泰山军。 这个军吏太史慈并不认识,但也猜到应该是军中大将,不然不可能在王上身边临阵决机的。 之后,太史慈又看到两个粗壮异常的勇士,一左一右站在兵车之下。 太史慈不确定这两人是谁,可能是典韦和李大目两个猛将,又或者其中之一是蔡确。 但不管这些人是谁,太史慈非常确定,王上就在阵内。 坏消息是,王上被包围了。 但好消息是,属于他太史慈的机会终于来了。 又反复观看了外围的那些辽东军骑军,太史慈才小心从树冠上滑下,然后连忙奔到坐骑旁。 在他的坐骑脖子上,串着五颗头颅,皆是军吏级别的首级。 这些在过去被太史慈当回事的首级,这一刻被他毫不留恋的扔在一边。然后太史慈又开始将其他一些无用的累赘从战马上卸下。 直到太史慈从褡裢里翻出了一袭白袍,他才恍然原来自己还有这个。 这是关羽临别前赠与给他的,其他的话并没有多说。 但太史慈却明白关羽的用意。 在很早之前,太史慈曾问过一次关羽,那就是为何要披着绿袍作战,因为像这种殊色,在战场上是非常危险的,随时会遭受敌军的集火和暗箭。 而当时关羽是怎么说的呢? 关羽说,他穿绿袍就是一个象征。 每当敌军看见前军万马中有一抹明亮的绿出现,无不骇然胆寒,因为他们知道他关羽来了。 而每当己方看到这抹明亮的绿,无不士气大振,同样也是因为他们知道,关君到了。 所以,绿袍就是关羽的标志,渐成一种图腾。 当时关羽也曾对太史慈抱以某种期待,而太史慈也常自勉,但直到他临北上前,得赠这白袍,太史慈才明白关羽对他抱着何等的期待。 身穿白袍者,必承其弊,但也将成为一种象征,甚至也有望如关羽一般,成为一种图腾。 自此后,太史慈一直将这领白袍收在褡裢内,试图找一个能披着白袍作战扬名的机会。 但多少人之所以一直沦为平庸,不就是因为世界给予他们的机会从来都是少之又少吗? 所以,直到太史慈都忘记自己有这领白袍了,他都没迎来用他的机会。 而现在,粗糙的手摩挲着白袍,前者是无数个寒暑习艺的见证,后者是织娘一针一线勾勒出的细腻。 太史慈心里百转千回,将这久藏夹带中的白袍迎风一振,随后利落的披在了自己的身上。 白袍久藏无人知,而今一朝天下闻。 如是,一人一马,一袭白袍,一杆马矟,一掌弓,头也不回,向着前方五百骑奔腾而去。 英豪匹马扶王危,冲寒潇洒入尘幽。 此一去,恰似君王梦贤臣;此一去,正是英豪遇明主。 …… 风在后退,心在向前。 纵马奔腾间,太史慈忍不住抚着胯下白马,呢喃了句: “马儿马儿,你在前,我在后。你只管蒙头向前,我为你遮护其后。” 然后,太史慈一声不吭,也不唱名,也不叫嚣,一路蒙头前奔。 也正是太史慈的低调,他冲锋的时候,徐荣正在最前面带头冲锋,而左翼的轻骑们还没反应过来这白袍骑士是谁,就已经让太史慈撞入了阵内。 而这一撞,就听一声惊天咆哮,在无边的绛色潮流中,一声炸响: “杀!” 尔后,每一声杀,则落马一人。每一声杀,就胆寒十人。 明明只是一人一骑,却有震天闷响。 而因为太史慈的搅局,徐荣的左翼顿时乱做一团,原先齐整的冲锋阵列也乱了。这些辽东轻骑们下意识的在勒马减速,寻找敌军在哪。 他们也在疑惑大喊: “发生何事?敌人在哪里?” 声音乱糟糟的,人群中又传来: “是谁在乱放箭,好大的胆子!不知军法吗?” “啊呀,发现敌军了,不是敌人,就是那白袍白马者。” 随着这一句话,无数双眼睛转了过来,然后齐刷刷的钉在太史慈的身上。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依然无知无觉,双腿夹着马腹,将弓箭再次转到了背后,接着挺槊催马,横勇向前。 太史慈并不是莽夫,他知道自己的决胜之机在哪,所以自一开始,他就将目光牢牢的锁定在敌骑军最前的那人。 也就是其军主徐荣也。 徐荣并不知道他被锁定了,甚至他都不知道自己左翼已乱,五百战马奔腾,震天动地,再加上奔行中的紧张,徐荣无知无觉。 但左翼的骑军吏们却不是木头,他们看见白袍骑士单人冲阵,下意识就呼喊: “用弓箭,弓箭射死他!” 但没等别人得令,就有人回骂道: “射个屁,射箭还会伤到自己人,他就一个,咱们直接用刀砍死他。” 于是,数十骑转进,手举环首刀就要磔杀太史慈。 而他呢?只将马矟一横,无匹巨力就磕飞了这些环首刀,随后其人如游龙钻入其内,果断突进。 近了,近了。 一路上,太史慈也不知道杀了多少人,受了多少刀。 只知道,对面的那个骑将正惊愕的扭头,随后就被太史慈一臂揽如怀中,最后冲入了泰山军内。 当太史慈拎着徐荣,意气傲然的对兵车上的张冲,单膝跪地: “王上,太史慈救驾来迟了!” 却不妨,张冲哈哈大笑,继而说了一句双关话: “来之何迟也?” 第五百六十七章 大势 冲前,太史慈还是叫小太史。冲后,太史慈已然可以叫一句太史将军了。 而对于徐荣亦是如此,战前他还是手握优势兵力的猎人,战后他就沦为下囚做了猎物。 人世间的无常变换可见一斑。 此时,听到张冲问这话,太史慈显然愣了一下,但很快接过话道: “末将太史慈,救驾来迟。” 他不知道如何接话,只能继续重复了刚刚的话。 然后就听张冲哈哈一笑,连忙拉起太史慈,欢喜道: “来的不迟,不迟,刚刚好。恰如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一切正好。” 然后张冲还对于禁等左右道: “人人都说这征辽打不得,但我看打得很有必要嘛。没有这一仗,哪里能涌现这么多虎士?我不喜这一战定辽东,而是欢喜我又能得太史慈等豪杰景从。” 于禁等人都知道王上此刻高兴,所以他们也高兴。 只有那枯坐在地上的徐荣满脸酸涩,他复杂的看了一眼面前的这个高大甲士,沉声道: “你就是泰山军的张王?” 太史慈不高兴,直接用手摁住徐荣的头,就要将他往地上摁。 张冲制止了太史慈,然后饶有趣味的看着徐荣,开口就是: “我知道你,你叫徐荣可对?” 徐荣意外的看了一下,也不承认也不反对。 边上的于禁开口了: “徐荣,你不承认无所谓,你们辽东军中的战将,咱们都一清二楚,所以想好了说话。” 徐荣迟疑了一下,然后小心转头想看到后面自己的部下。 还是于禁开口,他直接打断了徐荣的妄想: “徐荣,你是觉得外面的那些轻骑能救你?想什么呢?且不说他们敢不敢冲阵,就说真为你冲阵,你就觉得他们能赢?你往边上看,好好看看那里摆着什么!” 随着这番话,徐荣扭头看向了一边,确见那片空地上正正好好摆着十门弩炮,弩机上悬着冰寒的箭矢,充满了死亡的气息。 这个时候徐荣的脸白了,知道自己等人刚刚其实是在向死亡狂奔。 而在那边,太史慈也恍然,自己那边那么足的戏,又是表演又是鼓气的,最后没准破坏了于禁的作战计划。 甚至说的过分一点,他太史慈还抢了本该属于于禁的救驾之功。 想到这里,太史慈心里一突一突的。 徐荣叹了一口气,这一次他盘坐在地上,将兜鍪平放在地,伏在地上诚恳道: “败将徐荣见过张王。” 张冲让典韦将兵车上的马扎拿过来,然后也端坐着,认认真真的接受了这一礼。 接着,张冲对在场的将吏们感叹: “我说个实诚话,徐君我素慕之。此前在中人亭之战,你们知道能在我冲锋下还稳住阵脚的一军是谁?正是你们眼前的徐荣。战后我清点俘将还专门要找徐将军,没想到当时我和他缘分未到,让他给漏了。而这一次,我隐在后阵,那么多敌军穿过没能找到这里,最后偏偏是徐将军来了。可见这一次徐将军和我的缘分是到了。” 随着,张冲非常诚恳道: “徐君,你之将才能力不用多说,已经是我认可的。但今日我有一言送给将军,那就是我辈武人,最后能取得多少功勋,除了靠自己的能力努力外,最重要的还是看处在哪个潮流。” 张冲下面这话,不仅仅是对徐荣说的,也在对包括太史慈在内的一众将吏道的: “当今之世,如有一比的话,那就是如昔日的周秦之变。彼时,世家贵族统御一切,世卿世禄,是时代的主角。但偏偏在偏僻西州,有秦这么一个异类。他们用黎庶、赏黎庶、治黎庶。将过去踩在脚下无人在乎的一抔黄土,煅烧为陶器、瓦器、甚至是瓷器。那个时候,就是黎庶对贵族的胜利。” 典韦、李大目、蔡确、郭祖、于禁等人都不是一次听了,但再次听这话都有心神摇曳之感,就更不用说徐荣和太史慈了。 二人都是第一次这种自上而下视角的观点,有一种置身洪流的时代感。 接着,张冲继续道: “尔后呢,天下确定,上下之别再分,世家公子宠命优渥,寒门黔首浊如尘埃。直到我师人公等,受千万人之心,振臂而起,再掀周秦之变。所以这一次每个人都要做出选择,是要站在过去腐朽的食力者一边,还是和天下无穷计的劳动者站在一起。徐君,如是你,你如何选?” 徐荣脸色变化,内心在剧烈挣扎。 他不傻,傻子也成不了名将。实际上,从张冲之前的表现来看,徐荣内心就知道张冲是要招降自己的。 而眼前的张王也很有手段,待人如和风细雨。并没有直接上来就劝降,而是先是晓以大义,以给徐荣台阶下。 但徐荣万万没想到张冲却是说出了这么一番话。 是要站在过去腐朽的食力者一边,还是和天下无穷计的劳力者站在一起。 这下子徐荣乱了。 他徐荣是什么人?说个不客气的,他徐家也是辽东家的大地主了。不然他也组织不起一个部曲团了。 军将到了本朝早就和过去不同了,压根就不存在什么底层出身的名将。 成为名将有几个要求,一个是兵法战阵要熟,再一个是久经沙场,最后就是有统御力。 这三个要求中,只有第二个是贫寒子弟能做到的。 毕竟只要基础够大,那些贫寒子弟在军中久了,自然就冒出来了。 但这些人只能成为猛将或庸将,绝无法称为名将。 其中兵法战阵这些为兵家之秘,几乎都是在家族里传承,即便是一些普通人得到一些册子,但没有人讲解还是不明就里。 不过这个还不是最硬性的,最硬性的还是最后一个统御力。 行外人总将这个当成某些名将的禀赋,以为是一种独特的能力。但实际上,这却是一种财力和人力。 因为所谓统御力除了你自己的威信之外,还需要一个军官团来承接你的威信。 这些人平日是你的部曲家将,一旦有战事了,就会成为你的军官团,进入下面各个部中。 有了这些人在,你的部队才能如臂使指,你的统御才能有保障。 那这些部曲家将非大地主不能恩养,因为只有具备足够的田土,才能供养这些脱产的武士。 那这些东西,眼前的张王懂不懂呢?在徐荣看来,那肯定是懂的,不然不会让他来选。 他既然知道自己出自豪强,那说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呢? 在非常短的时间内,徐荣不知道转了多少个心眼子,最后他一咬牙: “张王厚爱,荣不过寻常武人,当不得此抬爱。但既然张王问我如何选,我也就斗胆问一句,从食利者如何,从劳力者又如何?” 张冲听了这话,还是笑晏晏的,然后说了这样一句话: “天下大势,浩浩汤汤,顺之则兴,逆之则亡。” 说完这句话后,张冲环指周遭,如是道: “而今金戈铁马在辽东,谁是大势不已是昭然若揭?” 徐荣悚然,继而五体投地,诚惶诚恐: “荣懵懂半生,幸遇张王点播,而今终能幡然醒悟,知道何为正道。” 最后,徐荣投降了,并主动对张冲道: “徐荣愿替王上招降所部,也领他们走正道。” 张冲点头,并不在乎于禁的欲言又止。 等徐荣头也不回的回转中军的时候,于禁开口了: “王上,末将担心这徐荣回去后就跑了,毕竟他这些都是骑军,即便没胆子再进攻,撤退跑路还是拦不住的。” 张冲笑了笑,意味深长道: “这不是我的选择,这是徐荣的选择,也是他的命运。” 话落,阵内的众人就见到外面的这些辽东轻骑将旗帜放倒,又下马陆续将兵戈弃在地上。 最后,徐荣带着六名骑将,排众而出,手里捧着旗帜,跪地高呼: “败将徐荣并全军四百三十六人,下马弃械向张王投降。” 于是后面一众人等皆如此言。 张冲哈哈大笑。 …… 在长白山的边缘丘陵地深处。 同样还是那片帐幕区,同样还是中军大帐里,这会却人去帐空。 不一会,一阵风吹过,将这帐幕吹起,露出了外面百余铁甲。 一只铁臂伸出,将这帐幕捞起,然后就给后面一个少年铁甲武士让路。 这个少年瞳孔带着点异色,面目也比一般人更立体,就如雕塑一般。而他穿戴的甲胄也不同,从兜鍪到裙甲一应俱全,少说六十斤。 但这么沉重的甲胄套在他的身上,却一点不能迟滞此人的步伐,依旧龙行虎步,步步生威。 少年武士踏入帐内,即便是心里已经有了预感,但看到这空落落的中军大帐,也不由脸色发苦。 之后其人在后面几个军吏的嗤笑中,走上了上首的台子上,那里还留下一个被斫砍去了一角的案几。 少年武士用铁手摸了一下案几上被斫砍的痕迹,然后猛然一拍案几,直接将案几给拍塌了。 呜呜呜,我马超命怎么这么苦啊! 第五百六十八章 国战 嗯,是的,公孙度跑了。 在前军大部都在陷入乱战中,公孙度再一次选择了转进。 但你也可以说,他现在的转进是一种明智,是一种割肉,需要莫大的勇气。你也可以说,他是选择留有身躯以报血海深仇,这反应了他的知机。 但不管谁来说,公孙度终究是逃跑了,此时的大营内空无一人。 这对于马超等人来说是坏的,因为莫大的功勋再一次从他们的手里流了出去。但对于整场征辽战事来说是好的,因为辽东地面已经丢了最后的底牌,全境沦陷只是时间问题。 很快,公孙度抛弃士伍,带着直属的三千骑军悄然撤退的消息传遍整片战场。 本就苦战无援,精神高度紧张的辽东各军纷纷弃械投降。 这一场小辽水南岸的乱战就这样戏剧的结束了。 泰山军打赢这一仗的原因有很多,兵精将勇,士气高昂自不用多说,但更重要的一条就是泰山军,或者说是张冲太善于抓住战机了。 彼时南岸的辽东精兵少说也有三万,按照正常节奏打,绝不可能是这样。 但结果呢?一番乱战下,辽东军十分气力没能用出三分来,以至于公孙度再一次无奈断尾。 可以说,为帅者,张冲可以为当世第一了。 再后面的战事就简单了。 在收降了辽东军的残军后,已经连续作战数日的征辽大军再次马不停蹄,直指襄平。 玄菟是在八月二十六日被攻陷的,而仅仅过了三日,张冲带着征辽大军就兵临襄平城下。 襄平是辽东的郡邑,也是辽东整个政治、经济、商道的中心。 可以说汉家在东北四郡的构建就是围绕于襄平构建的,是东北四郡中真正的根本。也因此,襄平的得失意味着整个征辽战事是否能画上句号。 也因为襄平如此重要,所以汉家对此城的经营也可以说用尽其力。 襄平在地缘上,位于东辽河流域之最重要支流太子河的下游,正处在辽东郡的中央,辐射四郡。 其在地形上,在襄平的东部是绵延不绝的千山山脉,西边是二百里宽的辽泽,南接大海。 可以说,既有山川之险,又有鱼盐之利。 而现在,来自青州济南的张冲,经历多少岁月,绕过半个天下,最后带着大军来到襄平城下,这个距离济南历城直线足有千里之遥的地方。 此时,坐落在张冲眼前的这座襄平城是最早燕国人建立的。其城选址充分反应了燕人的堪舆之术。 自战果时期,堪舆术大兴后,城邑的选址就遵循着依山傍水这一基本原则。其东、北毗邻太子河,西近小辽水,西南与首山相望,地势平坦,土地肥沃,纳气迎祥。 而现在,张冲的征辽大营就安寨在太子河一带,虎视眈眈的看着城内。 其实太子河昔日叫衍水,但在秦国攻陷燕国都城,蓟城后,燕王僖及太子丹率领燕国的精兵退守辽东,进驻燕国的襄平城,并建立了以襄平城为中心新的燕国政权。 之后,为了苟活,燕王僖诱杀了藏匿于衍水的太子丹,并将他的头颅献给了秦人。 很显然,燕王僖是一个平庸的王,觉得和平是可以用苟求而来。 所以太子丹死了,辽东燕也在五年后被秦人全面占领,分割雄踞的天下最终在秦人的手上,混为一宇。 而现在,张冲继续看着眼前涛涛太子河,只感叹多少英雄兴衰事,唯有这太子河水依旧连绵不绝。 而在张冲临太子河,缅古怀情的时候,他边上的王泽也在讲述着这条流域的血与杀。 因中原人对偏僻辽东的淡漠,所以对这片远离权力中心的地区甚少笔墨。 但实际上,辽东这里同样精彩纷呈。 自燕以来,无论是燕国人、秦人、东胡人、鲜卑人、乌桓人、高句丽人,他们都在以襄平为中心,以太子河流域为舞台,上演着一处处血腥默剧。 之所以这里的厮杀、征战这么频繁,只因为这片偏僻的田土上竟然储备着丰富的军国之用。 无论是盐、铁,还是铜、铅、银,这些强国富军的物资,在这里都是满山满谷。尤其是盐铁物资通过太子河和小辽水的水网,直接可以顺流南下直达大辽河的出海口,直接入海。 而被这两条水冲击而成的平原旷野,又成了辽东的大粮仓,供应着这里的一应军需。 所以为了这些富饶的物资,周边的胡蛮一门心思渴望来到这片流着蜜的土地上生存。 西北的乌桓人、鲜卑人可以通过小辽水来到这里,而东边漫漫长白山里的肃慎人可以沿着太子河南下,直取襄平。 正是如此富饶且又优越的交通枢纽,使得襄平成了征辽军的必争之地。 …… 公孙度据辽东后,大规模营建了襄平,使其城高地大,墙垣都用砖包,城池四角皆有亭楼,周遭有城壕,且有太子河入壕为堑水。 可以说,单从军事角度来论,襄平果然不愧是辽东第一城,固若金汤。 但战争从来不是军事。 当八月二十九日,泰山军兵临城下。 张冲率领马步军两万并万余随夫,旌旗蔽日,弥山亘野,不能见尾。 在陆续平定乌桓、小辽水以北后,征辽军本部并一众降军,再加上过程中的随附胡汉,此时的征辽军可以说军威之盛,煊赫沸腾。 在见到泰山军倾军南下后,城内汉军严密布防,从外面看不出破绽。 张冲带着军吏团绕城而走后,先行决定让人到护城河和太子河交杂处填土,阻断两水继续沟通。 再之后,征辽大军并没有四面围城,选择扎营固垒。 八月三十日,围城的第二天。 征辽大军于晨时开始陆续抵达城东北角,开始依次过太子河。 此时城内辽东军趁着征辽军未全部过河,主动出城进攻。 时公孙离带着骑丁三千从北门出,直杀泰山军渡河征地。 甚至连公孙度都亲自到了北楼,擂鼓助威。 但三千骑丁刚至太子河,就被埋伏在此的床弩营伏击,在密集的箭矢下,公孙离部损失惨重。 尔后,早在昨夜就偷偷过河的赵云、太史慈率千骑从上游杀下,两军杀做一团。 与此同时,诸多步营接连过河,并从两面压缩公孙离的腾挪空间。 战至午时,城外辽东军力竭崩散。 至此,公孙家之精锐武备损失殆尽。 是夜,张王宿太子河南岸,公孙度醉酒高歌。 八月三十一日,围城的第三天。 城内辽东豪族并幽州寓士见公孙度酩酊大醉,知其心死。但他们却不甘,决定尽起部曲,列阵于北门外。 于此同时,之前一直暧昧不定的高句丽方终于决定出兵救襄平,且已经行至襄平城外五里。 此前,公孙家曾出使高句丽都城国内城,此城原是当年西汉士气建立的土城,之后为高句丽人所据。 彼时高句丽之王故国川王,其有五部众,辖地方二千里,多是山谷。 当时公孙家使者来求援兵,其国内的五部大人皆不同意,因为公孙家和高句丽不睦,屡次进山破城杀民。 在高句丽的权力结构中,王的权力实际上就来自于五部大人。每一任王都是从这五部中选出的。 高句丽的祖先当年是夫余贵族朱蒙,其人带着本部落和当地的土著貊族结合而形成最早的高句丽王族。 当时高句丽还很弱小,其活动区域也只在小辽水的上游一带。 但随着高句丽几代贤王出,东征西讨,先后统一了周边山区部落,并形成了以鸭绿江两岸为中心,西至太子河上游,东至大海,北临扶余的广大地域。 而此前被征服的地区王族和高句丽王族一起,共同形成了五部族的治理结构。其有消奴部、绝奴部、顺奴部、灌奴部、桂娄部。之前,高句丽的王权一直被消奴部保持,此部也是当年高句丽的王族。 但随着消奴部衰落,其王权开始在各部之间流转,最终形成如今五部落共治的权力分配。 所以当其他四部大人皆不同意出兵,实际上就已经决定了高句丽国的意志。 但随着辽东战事风云变化,高句丽上层发现事情不对了。 那就是这一次公孙度可能熬不过去了。 这个时候,其王山上王就和其余四个部大人商议,决定更改计划出山救援公孙度。 这倒不是这些高句丽人有唇亡齿寒的见识,也不是担心那个所谓的张王会在灭了公孙家后,向自己下手。 说个比较自负的话,这些高句丽人认为汉人要想入山攻打自己,那就是自寻死路。 高句丽这个国家是一个比较爱修山城的国家,其国都、大邑、重镇无不修建在山上。 就比如在小辽水和太子河的上游河谷通道上,高句丽就修建了一系列的山城,这些山城完全控遏住这两条河谷通道,防御西部的汉人势力的威胁。 有这些山城在外,高句丽高枕无忧。 那为何高句丽还要出山呢? 这就涉及到高句丽的一个野望了。这个国家自建立起就有一个向西发展的野望。他们渴望夺取发达的辽东郡,这里的农业人口和盐铁之利,让高句丽这个国家垂涎三尺。 所以历代高句丽王常率军出山劫掠汉民以充实国内人口。 而现在泰山军来了,即便以他们不多的历史经验也可以得出,如果不能将最强的击败,那他们妄图全占辽东的野望就只能化为乌有。 所以他们出现在了太子河中上游,逶迤而下。 为自己的国运而战! 第五百六十九章 绕帐 太武二年,八月三十一日。 当泰山军与辽东豪族势力鏖战于北门之时,飞军侦查得知高丽军正顺着太子河滚滚而下。 形势异常危急。 但张冲用兵一直老道,实际上在围攻襄平城的时候就防备着高句丽人的南下。毕竟从后世而来,他很清楚辽东对于高句丽人有多么诱惑。 所以,在泰山军甫一抵达襄平的时候,他就命校尉陈焕带其所部在襄平以东,也是太子河拐弯处扎营。 其扎营地就处在白云山一带,此地特扼守太子河上游河谷地出谷口,是襄平东面必争之地。 而陈焕在八月二十九日得到军令,然后当天夜里就在襄平向导的带领下袭占该处壁垒。 原先这里也驻扎了五百辽东兵,但已被尽数召回,所以陈焕兵不血刃占领此处壁砦。 这个情况,城内的辽东军知道吗?当然知道,但他们却犹豫不决不敢拦截,其背后的理由不复杂。 白云山壁垒之所以会重要,是因为这是太子河上游的高句丽人出河谷的必经之路。但现在公孙家他们并不清楚高句丽人是否真的会南下,所以当然不重视了,也不愿意耗费兵力。 但最终公孙家将为这一错误付出惨重的代价。 所以当太武二年,八月三十一日,日午,三万高句丽大军顺着太子河谷通道逶迤南下的时候,因未能先占领白云山壁垒,使得他们在一开始就处在了不利局面。 于是他们一方面先让少部分突骑继续南下,向城内的辽东军告知来源情况。另一方面则开始组织兵力对白云山壁垒进行攻击。 所以当飞骑先后送来高句丽人出现和白云山壁垒被进攻的消息时,张冲的军将团出现了不同的意见。 辽东城内的豪强部曲主动出城接战给了一些军将某种错觉,那就是城内的汉军依旧敢死敢战。 正是前有士气高昂之辽东军,坐守坚城,侧还有高句丽虎视眈眈,所以他们有点动摇,认为应该先行撤回到太子河以北。 持有这种论点的并不在少数,如校尉张南、赵简就认为自渡过辽河以来,征辽北部大军可以说几乎是无日不战,如今吏士疲敝,思乡心切。而如今公孙家坐守襄平,上下用命,战心坚决。 而且更重要的是,随着有生兵力高句丽人的出现,如今战局发展越来越混沌,为了安全起见可以先将部队撤回太子河北岸。 对此,包括固守在白云山壁垒的陈焕以及徐晃等将皆反对撤兵。 陈焕令飞军背旗送来信札,言襄平必不可守。理由有三: 其一,公孙度于小辽水南岸弃军而走,虽然苟存,但实际上已经主力丧尽,威望丧尽。此如何能守? 其二,昨日幸赖诸军血战,将公孙度的骑军尽数歼灭。可以说,城内已无精兵,此如何能守? 其三,尽管高句丽军意外出现使得战局有点扑朔迷离。但因为他所坚守的白云山壁垒的存在,这些高句丽人就始终无法突破太子河河谷。外无援兵的情况,此如何能守? 所以公孙度势力早就日暮西山,如不现在将他一网而尽,又添后患。 而徐晃的意思更直接,他表达,现在距离全取辽东只有一步之遥,如果这个时候退了,让高句丽人和城内的辽东军合流,那征辽战事又将旷日持久。 而这对于大兵悬于东北的河北来说,并不利。 所以徐晃建议,直接对襄平之辽东军采取围而不打的战术,然后以精兵先歼高句丽人。 张冲作为用兵大家,自然是明白胜利与失败的转变往往就是一瞬间。 最后那一口气,只要你坚持住了,胜利就是你的。 于是,张冲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围城打援之策。 他对众将道: “公孙家接连丧师,如今只能苟延残喘于襄平,这种情况下对其围而不打,就能收到意外的惊喜。” 众人明白张冲所言的意外惊喜,那就是襄平城内后面多半是要有人献城投降的。 战事发展到这个程度早就和此前的逻辑不同了。 别看公孙家好像还有大半个辽东在,但实际上,在张冲这边从北面绕过辽泽的时候,在中路的潘璋和南路的罗纲都各用方法涉渡了辽泽。 在张冲吸引了襄平方向的注意力后,潘璋通过架设浮桥直接穿过了二百里的沼泽,并直接到达辽东中段。 而原先一直南下进攻到大海的罗纲部也在外海,通过泰山军自己的船舰渡海,并在辽水的入海口下了岸。 而随着潘璋和罗纲部出现在襄平的南方,襄平后方最后的安稳也将丧尽。 到时候这些辽东县城自身难保哪还有援兵派出? 而没有援兵,襄平孤城一座又如何能守? 到时候绝望的城内豪杰自己就会做选择。这就是堡垒为何都怕内部崩溃。 见众将明白自己用意,张冲继续点评东侧出现的高句丽人。 张冲轻蔑道: “高句丽山蛮之属,能栖息于群岭就已经得天之幸,竟然还敢出山争辽,天咎之。且彼辈一路浩荡,目中无人,骄傲轻敌,这正是他们的机会。” 在定了众将的心后,张冲立即调度,将如今的征辽大军分为两部。一部由中护军元帅于禁统领继续围攻襄平,一部由张冲自己亲自带领,由他率领精骑三千直接支援至白云山壁垒。 策定,诸将各安其位,开始调度其部对城北的辽东豪族部曲猛攻。 是的,要想撤兵下来就得先打得对面崩溃。 辽东豪族本就战力不强,在泰山军的一顿猛攻下愈发熬不住了,开始逐渐往城内退。 这些人以为自己能安然退回是得益于城门上的弓弩手,但实际上却是泰山军减缓了攻击烈度。 等到击溃北门外的部曲兵后,诸军缓缓后退,并背靠太子河开始陆续扎营。 与此同时,此前一直在北门观战的辽东重将阳仪却惊讶的发现城外的泰山军突骑正不断向着太子河上游发兵。 阳仪是自柳毅死后外姓大将的新扛鼎,之前公孙度北上的时候就是他负责防守襄平。 而阳仪看到这一幕后,大惊失色,连忙下令: “不好,高句丽人必然是从上游下来了,我们必须即刻出城阻拦敌军行动,不让他们拦截援军。” 但阳仪一声大吼下,却发现后面鸦雀无声,于是恼怒的转过身来,怒视着后面的一众辽东将: “怎么回事,为何不领命?” 这个时候,阳仪的弟弟阳是走上来,小声道: “大兄,别再逼弟兄们了,你看看他们的样子,再逼就反了。” 而直到听到这句话,阳仪这才发现,眼前的这些辽东将根本不看他,眼神躲闪,甚至有几个目露凶光。 发现这点后,阳仪后背都湿了,最后努力挤出一点笑: “不去也是对的,那高句丽人也不是好狗,就让他们先狗咬狗。” 然后自己抢先笑了,然后是阳是笑了,接着是众辽东将笑了,最后阳仪才真的笑了。 就是这笑有点苦。 …… 从北门奔行到陈焕所在的白云山壁垒,需要再次经过太子河。 因为太子河在襄平的东北方向发生了转折,以一个飘带的样子从北面淌到东面。 而白云山壁垒就在这条河道的东边,张冲他们需要先过太子河才能到达。 涉水而过的风险自然是极大的,但幸好这处河段有一座木桥,辽东兵撤回城内的时候并没有销毁这座木桥。 见到这木桥后,时飞虎军军主的徐晃对张冲恭贺: “王上,此天助大王在此破高句丽。高句丽撮尔小蛮,也敢犯我兵危,此天厌之。” 等三千骑军先后过河后,张冲他们已然能听到远处深谷内的震天杀喊。 就在诸骑将要催军支援的时候,张冲直接点将: “徐晃、赵云何在?” 两将并呼: “末将在。” 张冲手一指东北面山谷,下令: “你等各带所部伏于此。” 令下,赵云,徐晃各率所部直奔东北面山岭内。 尔后,张冲再令: “李虎、奚慎何在?你二部前驱到东面隐蔽。” 两将唱喏,之后千骑奔腾,隐匿山林。 交待完这些,张冲对身后一人,笑道: “阿俊,后面就由你带着甲骑守在这里,当遇到敌军追来,就给我大肆的杀!” 所谓阿俊者,正是泰山军骑军总大将田俊。 此时他已经穿戴一身铁甲乘坐铁马之上,在他身后是甲光曜日的三百甲骑具装,皆是张冲于军中挑选的勇士,常绕帐立营,所以军中也常以“绕帐军”称呼这支甲骑部队。 田俊很早就脱离了一线的骑军指挥了,一直统领这支绕帐军宿为禁中,为国羽翼。 此刻铁兜鍪下,短小的田俊对张冲抱拳领命,阳光照耀下将其衬托的宛如天人降世。 布置完这些后,张冲也不多说,点了一下蔡确、郭祖,然后笑对太史慈道: “子义,可愿随我去探一探那高句丽到底啥成色?” 太史慈脸上涨红,大呼一句: “末将愿随王上赴汤蹈火。” 蔡确看了一眼太史慈,酸了一下。 就这样,张冲紧紧带着蔡确、郭祖、太史慈三将,直奔白云山下的高句丽大营。 第五百七十章 兴复 太子河名气大,但实际上并不太宽。 当高句丽大军从河谷地赶至太子河的时候,在发现对岸的白云山上旌旗飘荡的时候,也不慌张。 很快,一群如野人模样的奴隶被高句丽人国人驱赶到太子河里,开始铺设浮桥。 这些奴隶中有很多都是辽东当地的汉民,是高句丽人历次出山劫掠来的。而有了这些汉民的帮助,八条浮桥很快就在太子河上铺开了。 而之后,高句丽人将辎重大营设在了太子河的南岸,然后从五部国人中拣选了三千国兵跨过太子河浮桥前驱至白云山脚下。 此时,清澈的太子河,波光粼粼,风吹起一皱秋水,恰似美人轻笑。 但当无数草鞋、脏脚踩在北岸细软的河滩地上,污浊混入了河水,清澈混入了尘埃。 三千国兵密密麻麻如蚂蚁一般将白云山围做一团,呼号震天。 而统领这三千国兵的统帅名大角鹿。 其人名字虽然不显,但实际上却是国内有数的猛将。 高句丽人去蛮荒未久,依旧保持着浓烈的尚武之风,国中将帅皆为知名的勇士,不能力伏众人者不能为将帅。 而眼前这个叫大角鹿的,其人身高就有八尺,浑身腱子肉,膀大腰圆,即便是一套铁甲披在身上都裹不住。 一般而言,山地渔猎民族普遍比平原种族个子要矮上不少。所以八尺可能在汉人中不在少数,但单独放在高句丽中却是如天人一般。 更不用说大角鹿还有手撕虎狼的无匹巨力,这使得他当之无愧的成为国中知名的武士。 此刻,他端坐在一匹战马上,双脚离地不过数寸,颇有巨人骑小马的滑稽感。 但这也是没办法,同样因为山地的原因,这里的战马也要比其他地方要矮。 而高句丽人不断侵扰北面的扶余人,其中很大的一个原因就是为了获得优质的战马。 扶余人那片处在松嫩平原又气候寒冷,更能养出高大剽健的战马。 看着远处的白云山,大角鹿嘿嘿一笑,嘲讽道: “这些人在咱们面前筑山城,真的是滑稽。” 但他下面的其他几个国中将领,却沉默不语。 的确,高句丽和汉人一比,确实更善于筑造山城。但即便以他们的角度来看,眼前这座白云山壁垒同样不容小觑。 这白云山壁垒怎么扎的呢? 其壁垒主体几乎都是沿着白云山脊构建,然后在上山的山道上又构建两处吊楼,此外白云山上还有水源。 要想攻破这样一道山城,不丢个尸山血海下去,几乎不可能。 但高句丽人又不能不打。 不打,他们就无法抵达襄平城下。不打,那他们撤回国中的通道就要被汉人威胁。 所以白云山壁垒就是典型的守在要冲,非拔此壁,军不可行。 而且和大角鹿是从国中演武中脱颖而出的不同,他的这些个部将却都是打老了仗的,且不说能力有多强,但和公孙家烂仗打多了,也到底明白一个道理: 那就是打仗到底是要死人的,这战端一起,那谁生谁死就是半点不由人。 再加上,他们现在已经离开国内,深入到了汉人的地界,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的。 于是,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在给大角鹿强调,万不能小觑,不然毁了一世英名。 大角鹿也是个听劝了,他让一个小邑长带着百多人的国兵攻山,在被杀的大败后,也就索性不攻了。 反正在大角鹿看来,去救什么公孙家纯属就是笑话,还不如在山下混着。 于是,大角鹿让各军休息,之后就喊来十个彪悍武士入幕,然后玩起了角觝。 时间已经进入到了九月,外面的高句丽国兵都裹着皮衣,咱们大角鹿却直接赤着上身。 在他的后背上,一幅相当有美学价值的大角鹿刺青活灵活现。 而那边,十个彪壮的角觝士接连向着大角鹿扑来,却被他闪过然后以技巧摔飞。 直直出了一身的汗,大角鹿才觉得畅快。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人入报,说在东面看见四个汉人骑士,各自扛着个旗帜,不知道在干什么。 大角鹿问了一句: “知道那旗帜上写了啥嘛?” 健步一窘,显然并不认得。 大角鹿无奈,随手拉着一件皮子裹在身上,然后就走了出去。 片刻,也不知道对面发生了什么,就见大角鹿气得火冒三丈,带着自己全部的矮脚马骑军团直接去追杀了四个汉人骑士。 …… 与此同时,在太子河南岸,旌旗飘扬的高句丽营地内。 消奴部的大人渊大乙正坐在榻上听着营内各山城主和小邑主汇报着各部的情况。 这会的他,听得有点昏昏欲睡,但依旧强撑着。 实际上,昨日渊大乙就一夜未睡,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激动的。 因为他看见他们消奴部的光辉将再次复兴了。 在过去消奴部一直是高句丽的王族,可以说如今的高句丽几乎就是消奴部数代贤王砥砺奋斗出来的。 但花无百日红,谁也想不到一直作为王族的消奴部也因为人丁衰弱而丢失了王位,让桂娄部给窜了位了。 不过这也没什么怨的,政治的成败说到底还是实力的对抗,消奴部即便是开创民族,但守不住家业到底还是会被昔日的被征服民族给篡夺。 这样的例子在历史上早就不稀奇了。 但人是个很特别的动物,那就是他们有记忆,他们知道自己从哪里来。 所以即便沦为普通的五部之一,消奴部的族人们依旧以复兴祖辈王位为己任。 而这一次西出襄平就被渊大乙视为机会,所以他主动揽过了被其他四部视为苦差的先锋事。 没错,眼前这白云山口内的高句丽大军竟然只是他们的前锋,那他们这一次到底出动了多么庞大的军队呢? 此代的高句丽王叫故国川王,他算是高句丽数代王者中比较突出的。 其先几代高句丽王只重视武事,也普遍依赖武士来治国。但到了故国川王这一代,其人开始大兴文治,以才能来选用大臣,甚至是出身黔首者,也不拘一格。如大角鹿就是在这一背景下脱颖而出的。 这一次故国川王几乎倾尽全国兵力,从十万户中编国兵五万,并不计的徒隶羸粮转输,可以说从王城到出山谷口,河谷道上遍是军队。 而故国川王给渊大乙的任务就是让他拿下出山口,为全军南下襄平铺平道路。 而现在,一切都按照计划紧锣密鼓的排布着,渊大乙也觉得这一战没什么问题了。 毕竟他这里就有接近两万的国人众,小小白云山不是踏脚可平? 再加上,为他攻山的大角鹿又是能力毙虎豹的猛将,渊大乙就更加有信心了。 不过作为一个成熟的部大人,渊大乙还是很沉稳的。 所以即便十拿九稳,他还是认真的在大营处理着粮秣军需的一切事物,到现在渊大乙还都一粒粟米未进,真可谓殚精竭虑,宵衣旰食。 渊大乙之所以如此,还不是故国川王给他许诺了,如拿下襄平,日后襄平的城守就是他渊大乙。 为了全族的希望,为了复兴祖辈的荣光,我渊大乙拼了。 他掐了掐大腿,强做精神,继续听着汇报。 但到底是岁数大了,渊大乙的精力明显不继,头不自觉的就在往下沉。当头就要沉下去的时候,他又猛的抬起,最后复又缓缓沉下,之后就一直保持了这个节奏。 下面的一些国人将看到了,伸手示意大家小声,然后大帐内就渐渐安静了下来。 渊大乙在做梦,他梦到了一只三足金乌落在了他的头顶上,但突然又飞走了,他在梦里一直在追,就在他要追上的时候,却被一股无边无际的血海给淹没了。 就在这个时候,帐外突然奔来一个国中健步,开口就是: “大人,对岸的大角鹿军出击了?” 随后渊大乙猛然抬头,且下意识道: “嗯,在听的,听的。” 但随着他瞳孔的聚焦,他逐渐看清了眼前的场景。 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竟然睡了一觉。 而下面的那个健走自然不知这些,他忙将刚刚一事又说了一遍。 听到这些的渊大乙哈哈大笑,抚掌对左右道: “这个大角鹿果然人如其名,就是勇猛,端的是我国的一员猛将啊。” 但下面那个健走迟疑了一下,道: ”可是大人,大角鹿将军是向东去追击了几个汉兵的游勇,且至今未回?“ 渊大乙明显愣了一下,不明白大角鹿是啥意思。 而下面的一个粗豪的国中武士却十分懂得: “大角鹿将军我懂的,就爱戏耍猎物。这一次准是玩弄那些人呢。” 渊大乙笑了一下。 但没等他笑完,突然就听到外面出现震天动地的喊杀声。 其声若山洪,其凄厉如山魈,让人一听就不寒而栗。 但帐内一些经验丰富的军将却色变了,他们直接拉起不明就里的渊大乙出了帐。 随后,渊大乙就看到了一幕,他一生都未看到的景象。 面色惨白。 第五百七十一章 升旗 绚丽的阳光下,对岸的河滩地大营。 只见三支完整齐全的骑军如瀚海一般,甲光粼粼的向着毫无防备的高句丽人营盘杀去。 因为大角鹿的懈怠,也因为对白云山上的泰山军的自大,太子河北岸的这些高句丽人压根就没有建造木栅围墙,就是在河滩地上胡乱的架着一些帐篷帷幕。 这给了这三支骑军无与伦比的屠杀体验。完全没有阻滞,这些骑兵就突进了帐区,撕破帷幕,踩踏残尸,追亡逐北。 但这份体验落在南岸的渊大乙却如坠冰窖。 他从来没看见过如此规模的骑军团,别看高句丽已经立国,有户十万,口五十万人,但骑兵却并不多的。 这里面一方面是因为高句丽人居于长白山内,本就不善骑乘。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其境内那种不及腰高的果下马压根不适合作为战马。 所以当渊大乙看见数千骑兵排阵而来,如何不震怖? 而在这支庞大的骑兵中间,是一支人马皆披甲的甲骑具装,马甲、铁衣、兜鍪、锐利寒芒的马矟,在这午后的阳光下,金光闪闪。 南岸的渊大乙这些人并不认得这是何等兵种,但只需要本能判断就知道这是一股多么骇人的力量。 如此庞大的重量一旦冲撞到人体上,那会是何等的力量! 于是渊大乙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能绝望的看着北岸的时局被这些甲骑撞入深渊。 …… 渊大乙手足无措时,其边上一勇将忍不住了,他穿着汉人独有的盆领铠排众而出: “相加,贼骑排阵而来,如不阻碍一下,北岸只有全局覆没一条。而一旦我军在北岸的阵地失陷,那西连襄平的计划也就无从谈起了。所以末将愿意亲带所部前去阻拦,为北岸友军结阵赢得时间。” 渊大乙看到这个人后,脸一板正,骂道: “你个小儿辈,这里不是你能说话的,退下。” 这个盆领铠甲士是渊大乙的小儿子,渊次男。被其父一骂后,尽管不服气也只能退下了。 压服了桀骜的小儿子,渊大乙看了一下周边愁云惨淡的众将: “都打起精神,大角鹿无能害我前军,现在你等赶紧各回各营,整肃好军队,等我军令。” 这个时候,又一句声音传来,却还是此前的渊次男。只见他用敬慕的眼神看着他的父亲,崇拜道: “父亲,你是要渡河救那些国人吗?” 渊次男还处在崇拜英雄的年纪,而他希望父亲能一直是他的英雄。 而也正是渊次男的眼神让渊大乙犹豫了一下,他对众将道: “你们回营后,等我中军旗鼓过河参战,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众将得令,飞奔回了各营。 而当一众国将走后,渊次男稍稍犹豫了一下: “父亲,对面的汉人甲骑看着就不好对付,咱们直接营头撞上去是不是要吃大亏。” 在儿子面前,渊大乙恢复了从容,他冷笑回道: “的确,所以正要让北岸的国兵疲惫汉人的兵锋。别看他们现在好像横行无忌,但如此沉重的铁甲下,他们的战马又能奔行多久呢?你且看吧,一切都在为父的掌控中。” 于是,渊次男目露崇敬,也就真的淡然的看着北岸的杀场,静待时机。 …… 和南岸的静待时机不同,北岸的高句丽国人已经彻底被恐惧所吞噬了。 从大角鹿带着三百果下马骑军追击四名汉人骑士到现在千军万马卷平冈,从前到后,这个时间不过就是一刻。 当他们再看到大角鹿的时候,这个力能撕裂虎豹的猛士,头却被挂在一个瘦小的和猴子一样的汉人甲骑的马脖子下。 其面目怒目圆瞪,还有一种恐惧。 随着此将而来的,还三百全身披挂的甲骑具装,并在所有人还懵然的情况下,直冲上来。 甲骑冲阵之势,给这些才从长白山中出来的高句丽人莫大的震撼。 对他们来说,一柄铁刃都是国中武士才能有的,更别说是从上到下,从人到马皆披铁甲。 而当这些甲骑轰隆的撞入无遮无拦的营盘的时候,所过之处皆为肉泥。也不用痴心妄想试图列阵阻挡了。 且不说这些高句丽国人众本就是放下锄头、猎弓的国人,压根不可能有意识在第一时间就组织起阵列来。 但北岸的前军中也不是没有直属于王城的宫卫,这些人日常就是在整备军阵的。但结果呢? 这些人的确是匆忙间结成了一个稍大的军阵,但反而吸引了田俊的注意,其人带着甲骑只是稍微一个转向,这支精锐武人的军阵就溃不成军了。 你要说这些宫卫不勇武?那肯定不是的。 一个民族既然能形成了自己的国家,有了自己的制度和统治阶层,那就必然会有他们的荣誉和信念。 只要看这些宫卫们在军阵告破后,依旧在试图收紧阵线。那些崩散的吏士也不是亡命奔逃,而是努力去寻找自己家的将旗,重新归建。 单凭借这些,这些人也不愧为一国之精粹。 但这个世界到底还是看物质的。 当这些连铁甲都凑不多少副的情况,妄图抗住甲骑的冲锋那就是做梦。 而如果这三百甲骑是锤子的话,那三支骑军就是三条鞭子,将这些高句丽仅剩下的努力给抽碎了。 这些半甲骑军,在军纪、武勇、甲械的加持下,直接凿入一个个小的方阵内,将北岸搅得腥风血雨。 这等景象落在南岸可以用天崩地解来形容。 这个时候,南岸的一些高句丽军将忍不住了,纷纷令人打马来到主帅渊大乙的旗下请战。 这些国中逞雄的勇士,无论如何不能接受自家国人就这样在自己面前被屠杀。 高句丽立国是在前汉末年时建立的,至今已有小二百年的历史了。 这样的时间放在汉人的大一统王朝里可能已经完整走过一个治乱循环的周期率了,但对于高句丽来说,却是他们国力刚刚上升的阶段。 因为在这二百年时间内,高句丽大部分状态就是停留在山城的状态,那时候他们与其说是一个王国不如说是一个山寮寨子。 直到后面出了几代贤王,高句丽东征西讨战无不胜,是以才有了如今的局面。 也同样在这一上升期内,国内的统治阶级和武士阶级开始形成了自己的心气和荣誉,他们认为自己和东南的汉人一样,是一个神眷的民族,有着自己的天命。 所以当高句丽国人众被无情屠戮时,南岸的这些高句丽武人再无任何后退的想法,因为这种情况下撤退,他们必将成为国内和氏族的耻辱。 而一旦下面的众将群情激奋时,留给其统帅渊大乙的决策空间就很小了。 而在一众将领的激奋中,有一人却更加鼓动,他正是渊大乙的儿子渊次男。 他一拳拍在自己的甲胄上,虎吼一声: “父帅,下命令吧。” 其他人一看大帅的儿子都这么踊跃,更是虎叫: “大帅,下命令吧。” 本还想再看看的渊大乙直接被架在那了,而始作俑者就是自己的好大儿,这怎么能不让他胸中憋气。 但他也知道见军不救,不仅军心要崩,后面等高丽王从河谷道奔出一定会拿他做背锅。 罢了,罢了,对面厮杀那么久必然是累的,我现在上也算合适。 于是,在渊大乙的命令下,共计一万八千的高句丽国人众开始从八座浮桥抢渡对岸,争分夺秒。 而也是奇怪,对岸的泰山军突骑也不阻拦,而是继续对着剩下的高句丽步卒屠杀。 就这样,一万八千国人众烟尘滚滚沿着浮桥北上,而岸边泰山军也自顾自的砍杀。 你弄你的,我忙我的,一时间泾渭分明。 而当渊大乙带着精锐的千人甲士最后一批踏上北岸的细土时,其人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他环视左右: “这些汉人真的是愚蠢,竟然坐视我大军渡河。自取死道啊!” 紧接着,他就下了这样一个军令: “来人,将这八座浮桥给我统统砍了。然后给我传谕三军,告诉国人们,今日不破贼,我等死无葬身之所。” 很显然,渊大乙不知道是真有禀赋还是学习了汉人的英雄项羽、韩信,在这里倒是玩起了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手段了。 就这样,在一阵阵斧斫声,唯一能连接南岸的八座浮桥就这样被凿毁了。 然后渊大乙就自信而优雅的坐在最后,好整以暇的调度起此战规划。 他红旗挥舞,某军列阵应旗;他在黄旗挥舞,又是某军列阵应旗。如是者再三,一万八千军整装待发,随时为国而战。 见此兵威煊赫,渊大乙再一次为自己的统兵之能自矜着。 他幻想着大破敌军,赢得国人拥戴,最后重获高句丽王室的美景。 想想还是很激动的。 直到对面升起了一面杏黄大纛,上面有四个粗字,形势开始变了。 而对此渊大乙一无所知,他只是好奇的问着身边的幕僚: “那四个字是何字?” 幕僚认识汉字,凝神看了一眼,最后说出: “替天行道。” 第五百七十二章 天厌 距离太子河北岸的那场血战已经过去了两日。 但现在太子河上的浮尸还飘在水面上,将整条河都染得赤红。 又因为太子河从这里绕了一个大弯,然后自此向北,继而向西穿过襄平北城。 所以在这个大转弯的地方,从中游飘荡下来的尸体直接阻塞了河道,密密麻麻。成片成片的乌雅嘎吱嘎吱的盘旋其上,享受着盛宴。 太子河南岸的营地,也是高句丽人从长白山河谷地前出的出口,压抑笼罩着营地,连旗帜都低垂着。 如今这里的主人还是高句丽人,只是再不是渊大乙了。 渊大乙并其子和一众高句丽将皆战殁于北岸了,那一场血战后,高句丽战死六千精锐,投水者不计其数,最后能向泰山军投降的,只有少少的四千人不到,可见这一战多么惨烈。 而这一战最大的失策不是高句丽北岸军没建筑壁垒,也不是大角鹿因怒出击,使得北岸全军无首。 此战最大的错误就是渊大乙东施效颦,凿断了那八座浮桥。其后果不仅仅是断了北岸全军的后路,造成最后被聚歼。更重要的是,他阻截了刚刚赶至此地的故国川王的大军去支援过去。 是的,故国川王的大军来的很快,要比计划中更早一日抵达出山口。 但他们来得再快,还是晚了一步。 看着被凿断的浮桥,听着对岸国人的凄厉惨号,时高句丽大王故国川王痛呼一声,晕厥了。 就这样,战事再不能改。 出山城时的五万大军,还未抵达襄平就已经折了两万。 昨日故国川王醒了,然后就召开了全体国族的军议。 在军议上,军内贵族分成了两部。 其中随军的扶余神祭祀大呼天不瞩我高句丽,这次大败就是对我们的警示,我们应该即刻拔营撤回山城。 用这个祭祀的话说,此百年不是我们高句丽人的时代,我们的时代将在下一个百年。 高句丽是一个去蒙昧未远的社会,祭祀在国内的影响非常深,所以当扶余神大祭祀说出这番话后,动摇了很多贵族的决心,于是他们纷纷劝说故国川王撤兵回师。 这个时候故国川王一直阴沉着不说话。 另外一个负责祭祀高神的主祭理解了王的心意,出来说了这样一番话: “天的意志不可测,凡人总是去用自己的心意去揣度,所以往往做错了事。而这一次的确是天对高句丽的警示,但这也是一次考验,只有能度过这次考验才能证明我们有能力具有这肥沃的辽东之土。” 在高句丽的宗教世界里,有两个绝对的派系。他们一个祭祀扶余神,一个祭祀高神。 扶余神的祭祀团是当年随高句丽的祖先朱蒙一起出来立业的。所以这些人自一开始就是和高句丽王族平起平坐。他们一个代表着族人的现实世界,一个阐释了国人们的精神世界。 但世俗与宗教的对抗从来不会停止,前者也总是试图去抢占后者对谶纬、天象的最终解释权。 所以在朱蒙的孙子大武王,其人也是高句丽诸王文治武功最拔萃的,他就将自己的祖父朱蒙从人升格为了神,唤作高神。 因为之前他们高句丽人因为居于高山之上,也自称为高民,所以朱蒙所谓的高神就是代表着高句丽民族的祖先神。 自那以后,扶余神的祭祀团和高神的祭祀团的斗争就没有停歇过。 这一次对福祸的诠释的争吵不过是过去无数次的重复。 随后两边就开始爆发了激烈的争吵,互相指责,甚至都要在故国川王的面前打起来了。 而这个时候,故国川王还是老神在在,沉默不语。 边上的三个部大人看不下去了,其中一个年纪稍老迈者上前对故国川王道: “大王,不论是战是走,渊大乙等消奴部的贵族的遗骸还是得要回来的。我们得让人过岸和那些汉人们谈谈。” 年迈老者是灌奴部的部大人,实力虽不是最强却德高望重。 而且此人说的话非常妥帖,因为高句丽是一个崇尚厚葬的国家,即便是人力珍贵,也要以石为棺,葬以金银,然后多次封坟,最后砌成石冢。 可以说死亡对于高句丽的贵族们来说是一件异常神圣的事情。而现在,作为国内最大的贵族之一,也是过去的王族消奴部的大人,其人为国战死再不为其厚葬,那是如何也说不过去的。 果然,当此番老成持重的话说出后,两边祭祀团都不再说话了,但扶余神的主祭脸上却要阴沉一点。 因为这话虽然持重,但却并不利于他。 毕竟他不认为汉人会将渊大乙的遗骸交给他们,而一旦对面不交,这些贵族无论如何都不会撤回山城的。 但他也不敢直接阻拦,毕竟消奴部的怒火,他也不愿意扛。 此前一直不说话的故国川王这个时候终于说话了,他淡淡道: “那就找一个会汉话的,涉水过去,和那些汉人交涉!” 说完,故国川王就结束了这一次的军议。 而今天就是高句丽使者回来的日子,而且出人意料的是,那些汉人真的就将消奴部等一众贵族尸体送了回来。 而为了运送这些尸体,泰山军还在太子河上搭建了一座小浮桥,专门用来运输。 对于这个,高句丽人并不以为意,因为就这条狭窄的浮桥,上来多少兵死多少。 之后,在稍微处理了一下这些贵族的尸体后,故国川王又一次召开了军议,而这一次直接问众国族此战的想法。 很显然,故国川王并不打算就这样灰溜溜回去,这一次出山是他提议的,如果这样回去,他这个王位必然坐不住的。 所以留给故国川王的选择其实只有一个,就是打! 而现在就讨论如何打! 于是诸多国族纷纷各抒己见,有说和对面的汉人军队直接下战书的。有说可以拣选勇士涉渡袭击敌军粮秣的。 总之各个踊跃。 故国川王见之前的老部长老一直不说话,遂问: “我的对卢,你有何教我?” 老部长老沉吟了一下,认真道: “为何我等一定要执着于突破这里呢?难道我高句丽出山口只有太子河一道吗?所以我的建议就是,我们可以在这里故布疑兵,然后令国中的剩余国人众从北面的小辽水上游南下。那些汉人大兵都猬集在这里,正适合我们取其后方。” 接着老部长老就开始叙述: “这样做的好处有三,一是可以入无人之境,取胜极易。二可以拓地收众,全取玄菟的肥沃田土,获得补给。三可以从北面南下与我们这里遥相呼应,到时候敌军震怖,腹背受敌,必败!” 可以说这个建议无论从哪边看都是非常中肯的。 但其中就有一个缺点,那就是完全没有考虑襄平城内的公孙家能不能坚持到高句丽人获胜。 当故国川王说出这番忧虑的时候,又补充了一句: “即便我们真的袭占了玄菟,但如果这个时候公孙家被敌军给攻灭了,那也是无用的。以我们高句丽人自己是占领不了这广阔的辽东的。” 故国川王这次出山有自己的战略安排,他明白光靠自己高句丽人无论是威望还是人口都不足以占领辽东。 这个时候就需要扶持一个汉人的傀儡以减缓高句丽人的统治难度,而辽东的公孙家就被故国川王认为是最合适的人选。 这也是他要救援襄平的理由。 但当故国川王说完这话后,老部长老轻蔑一笑,说了这样一番话: “我高句丽小族,汉人为大族,小族斗大族,不想着先占一点是一点,却为一些不可能的事影响了眼前的利益,真的是愚蠢。” 老部长老最后更是毫不客气道: “大王,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国中武士十死其四,还想着全占辽东吧?我高句丽人用了百年打出了白山,又用了百年扩土至滨海、雪原。但这些地方呢?哪处不是人烟稀少,十倍都顶不住辽东一地。而就这样,我们都用了二百年,大王难道觉得自己比大武王还英明吧。” 此刻故国川王的脸色已经相当难看了,只是他克制住了,强笑道: “老部说的严重了,事都是人做的,如果今人都不如古人,那我高句丽也不会有现在,至今还在山里转呢。” 但老部长老压根不给面子,说了个更刺其心的话: “大王,我之所以现在还建议攻玄菟,就是知道咱们退不得。如今损失惨重成这样,不说如何和国人们交代,就是那些扶余人都会吞了我们。此时我族实际上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大王别再做梦了。” 这一番话最后终于让故国川王破防了。 其人拂袖怒斥: “老部你老了,此军国大事非你所能知。退下吧。” 说完就让宫卫拖其下去。 被拉出去的老部长老见故国川王还在执迷不悟,只能仰天悲叹: “难道我高句丽一族要尽亡于此吗?” 尔后一口血喷出,亡矣。 第五百七十三章 自缚 族群的奋斗往往需要共同体的努力,但其覆灭却可能因为一二人的意志就决定了。 这就是人类的社会的特征,少部分决策,大部分被动承担既定的命运。 于是,太武二年,九月三日。 高句丽王者尽其国中武士、沛者、皂衣,合兵三万与张冲马步五千战于太子河。 …… 在浩荡的号角下,高句丽各军鱼贯出营。 踏步成雷,振袖成风,三万国人众在各自军吏、族长的呼和下排踏而出。 与此同时,高句丽王者故国川王晏然坐在一架兵车上,好整以暇的观看着各军出动。 此时的他毫无昨日的郁闷和难堪,连老部长老被气死了都当是没发生过。 突然,故国川王来了一句: “谁知道对面那旗帜上写了什么?” 在故国川王所指的方向,一面高大的杏黄大纛飘荡在河对岸。 故国川王并不知道,此前前军猛将大角鹿也曾发此问,然后不久其人的首级就被挂在了田俊的马脖下。 看来这并不是一个好兆头。 故国川王发问,其国内的一众文才智者皆踊跃,其中一个长相平庸的文士排众而出,回道: “大王,对面所书的四字为汉人的文字,为‘替天行道’。” 故国川王重复着这个字: “替天行道?” 之后他沉吟了一会,显然在琢磨这四个字的意思。 猛然,故国川王一拍大腿: “这四个字好,很好。” 但其人一个劲说好,却半点不说如何好,哪里好。 之后故国川王就对刚刚那个面相平庸的文士道: “乙巴素,你是我国内最有文化的,你来给我想四个字来,得比对面的汉人还要好。” 平庸的文士叫乙巴素,是故国川王从下层简拔的,虽然其人不是国内五大贵族出身,但却精通汉文,曾远赴乐浪王氏求学,是国内了不得文才。 乙巴素恭敬行礼,却并不急着领命,他问了一句: “王上,大纛可写,但用汉文却未免弱气了些。” 故国川王翻了一个白眼: “不用汉文,难道你临时弄一个?那样写了人家也不认识,写了又有啥意思。” 乙巴素一想也是这个道理,赞叹了一句大王英明后,就让人扯了一块白布,然后挥毫书就四字: “奉天承运。” 其人写完后就给故国川王解释道: “大王,对面汉人用替天行道四字,功有余德却显不足。而我军用奉天承运四字,正显示我大高句丽之德运,天所隆也。” 故国川王哈哈大笑,然后忙让力士将这面白旗黑字升了起来。 故国川王见此大纛上,四字龙飞凤舞,笔走龙蛇,大呼好看。但其人再次不知道的是,竖立白旗意为投降,此又是一凶兆。 自觉做了莫大事情的故国川王终于不折腾了,开始静静等候前面战场的动向。 前方,他看不到的地方,不论是泰山军还是高句丽军皆有默契的停在河外,然后双方都各派工兵开始修建浮桥。 这也是之前泰山军同意放渊大乙等贵族尸体回去的条件。 彼时,泰山军说如果贵方拿了尸体也不愿意撤军,那就是要和泰山军不死不休。如此的话,泰山军倒也乐意,那就在战场上见吧。 然后就和高句丽使者约好了合战时间和方式。 由双方各自出人建设浮桥,然后由各自决定出击顺序。 就这样,在双方的共同努力下,这一条并不宽阔的太子河道上遍是浮桥,一共十六座浮桥接连并好。 而在这个过程中,故国川王百无聊赖,就在他等得发慌时,前面奔下来一个健步,此人带来了一个消息。 “大王,对面的汉人说,愿意提兵四千过岸,但说战场空间太小,根本进不来,想让我们往后退一退。” 面对这样的要求,故国川王皱了皱眉,对左右问询: “对面汉人要使什么花招吗?他四千人也敢主动渡河邀击我们?” 这些文武吏纷纷献策,有的认为这是汉人自大,目中无人。有的认为他们对面不可能只有四千人,一旦我们让了位置,人家必然大军齐出。 这些纷乱的建议中,故国川王抓住了一个最有解释性的,于是他对刚下来的健步道: “你回去,给我把对岸的汉人数量给我探清楚,看到底是不是只有四千人。” 那健步领命,随后飞奔向果下马疾驰回去了。 未几,前头回传消息: “已探得敌军确为马步四千。” 得到了这一准确消息,故国川王突然噗嗤一笑,他举起自己的右手然后竖起四根手指来: “四千,就四千,对面汉人的主将真的是狂妄啊。既然他们主动来找死,本大王就成全他。” 于是,故国川王开始下令各军齐齐向后,给对岸的汉人军队腾出地方来。 甚至为了留下好名声,故国川王也不打算用什么手段,因为这场战事必然会被后人传唱,他可不想让后人认为他故国川王是靠着阴谋诡计打赢汉人的。 就这样,在密集的鸣金声,伴随着中军健步四出,三万多高句丽国人众果然陆续向后撤退。 就在这个关头,对岸那面岿然不动的杏黄大纛突然开始向着这边移动,尔后越来越快。 而随着这面大纛移动的,是彻天动地的高吼,对岸的汉人都在发狂呼喊,并随着这面大纛无畏抢渡。 也是从这一刻,整个战场的节奏猛然加速。 时间可能也就是过了半刻吧,这份加速感也传导到了故国川王这里。 他有点懵,因为视野的问题他看不清前面战场到底发生了何事,只是看见那面杏黄大纛突然就过河了。 再然后就出现在了前阵中,再然后就一阵加速。 故国川王也是打过仗的,他当然知道大纛这种东西都是放在阵后,也是主帅所在的位置。 就比如他现在立着的白骑大纛就是类似。 所以从来没听过大纛当成冲锋旗帜来用的,他这会有一阵恍惚,问出了这样一句话: “对面的汉人难道是要投降了?不然大纛怎么出现在了我的前阵?” 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便是文化最深的乙巴素都在失声。 显然他们都弄不懂前方发生了何事。 那到底发生了何事呢? 原来就在高句丽的各军按照中军的旗鼓稳步后撤的时候,在对岸的杏黄大纛下,一直安坐战马上的张冲突然喊了一声: “战机来了,令各军随我大纛所指冲锋!” 于是,在包括徐晃、乐进、赵云、李虎、奚慎等骑大将都不知情的情况下,张冲直接带着田俊的绕帐甲骑直接冲上了浮桥。 沉重的甲马踏在浮桥上吱吱呀呀,让人担心仿佛下一刻就会倾覆。 但张冲他们只走在了自家铺设的八座浮桥,这些精工打造的浮桥毫无疑问的支撑住了泰山军的甲骑前进。 当张冲带着他的冲天杏黄大纛渡过太子河的时候,他们面前的高句丽人皆一阵失语,不知道这些人来是干什么。 这些单独的个体处在数万人的大阵内已经丧失了警惕感,他们被虚幻的安全感给包裹了。 不只是高句丽人在失语,就是还在北岸的突骑们哪不傻眼? 他们眼见着王上的大纛就冲过了浮桥,然后被对面的高句丽人包围了。 之前还一直吃着肉干的徐晃看到了,连兜鍪都不戴了,大吼一声: “都跟我上!“ 然后操起马矟就奔向那面杏黄大纛。 而比徐晃更快的是赵云。 从始至终他一直注意着张冲这边,当张冲这边冲锋的时候,赵云就果然对整备好的河济骑士下令: “随我护卫王上!” 于是,金戈铁马就随着这面杏黄大纛移动而踏入太子河南岸。 …… 赵云一身风尘,马速提起直奔杏黄大纛下,高喊一声: “王上,赵云率河济骑士陷阵!” 马蹄滚滚中,赵云的这句话实际上根本听不出。 但张冲就是听到了,他哈哈一笑,手举着那精铁马槊,暴喝一声: “诸君,今日随我一起马踏高句丽,让其匹马不能还!” 随后,他振臂大呼: “杀!” 此时三军皆听到了,一些还在浮桥上的骑士听到这声嘹亮声后,再不能抑,纷纷高呼: “杀啊!” 于是,一阵由张冲及其绕帐甲骑掀起的旋风卷入了高句丽军的前军。 他们带动着滚滚烟尘,好像那太子河河水一样泛滥倾泻,烟尘内是血海沙场,烟尘外只听震天喊杀。 此前因为高句丽中军下令后撤,其军皆在面南撤走,阵型发财换乱。而当张冲带着三百甲骑以无可匹敌之势冲入队列的时候,这些人直接阵线崩溃。 而这的崩溃迅速传导到了后军,后军就如他们的王上一样还在发懵,突然看到前军狂奔,知道他们崩溃了,所以也立即后撤。 就这样,后面撵着前面,前面压着更前面,本就不大的南岸河谷地立即被堵塞的水泄不通。 当这些高句丽只将背后留给泰山军的时候,这场战争就宣告结束了。 战三刻,战局一边倒,高句丽全线崩溃。 当张冲十荡十决冲入到高句丽王的那面白色大纛的时候,他们的王者故国川王正颓坐在帐下,一支流矢正中他的大腿上。 见到此人,浑身鲜血的张冲意气自若,一刀砍下白色大纛,尔后轻蔑道: “我与你高句丽素无仇怨,为何出山攻我?” 那故国川王脸色一阵发窘,但更令人窘迫的事这样一句话: “不敢烦上国进山伐我,特来自缚。” 第五百七十四章 定辽 自八月三十一日至九月三日,泰山军与高句丽前后两战于太子河湾。 两战,高句丽五万余众崩散,国内五部贵族并其王被俘,仅数百果下马骑士逃回山中。 至此,立国已二百年,筚路蓝缕于山林的高句丽名存实亡。 东北亚可谓一战而定。 不,还不能这么说,至少现在襄平依旧还在公孙家手里,他们也是泰山军征辽的最后收尾。 …… 实际上,当张冲带着全军突骑北上截击高句丽的时候,襄平城下也爆发了一场大战。 这是公孙度对城内辽东军将们最后的祈求,称这一战就是襄平最后的希望。 本来辽东军将们是不愿意再出城野战的,但等他们看到公孙度苍老的样子,他们皆无言了。 公孙度已经有一段日子没出现在众将面前了,这一次出现其人苍老得让他们都认不出了。 彼时彼刻,看着苍颜白发的老上司用祈求的语气让他们为辽东再战一回,他们能怎么办? 于是,他们就真的为辽东流最后一次血了。 彼时,当张冲聚歼高句丽的时候,由公孙度亲自在北城督战,万余辽东马步出城野战。 而此战之结果毫无疑问又是大败。 辽东军大溃,死者满积,濠水尽赤,从此辽东军再没出城野战。 而当张冲得胜回营的时候,于禁等中护军向张冲请战,对襄平发动了最后的攻。 …… 襄平北门楼上,辽东大将阳仪尽其所能,勉力守城。 城外箭矢如蝗,此前投降的高句丽国兵正蚁附攻城。这些本该为辽东的援兵这一刻要先在这里完成投名状。 就在这时,一阵喧哗怒骂从自己的后面城内大道上传来。 阳仪赶紧往下看,却见三百多手拿刀枪的无甲目标汇入北门大道上,然后一声不吭就杀向了毫无防备的北门守备。 这些防守北门的吏士将自己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城外,完全没料到自己背后会出现这么一波乱民。 猝然受此一击,北门吏士顿时招架不住,很快北门便失守了。 北门城楼上的阳仪一转头,就看到这一幕,目恣牙裂,尤其是他看到当中的一人时,更是虎吼: “田韶鼠辈,你竟敢作乱,好大的狗胆!” 那个人正是此前被公孙度呵斥的襄平豪族田韶,谁也没想到这人竟然敢有此魄力尽起部曲族人对公孙家行背刺。 而被城楼上的阳仪叫破名字,田韶理都没理,将仅剩的北门辽东吏士尽数砍杀,然后就和一众族人蒙头开了北门。 而一旦北门洞开,田韶看见大功已成才舒缓了一口气,数日的艰难决策,最后在这一击下都是值得的。 辽东公孙家这条船已经沉了,这时候不换船更待何时,纵然他知道泰山军对豪强的一贯政策,此刻他还是只能投向泰山军。 毕竟有反正夺门之功在,泰山军再如何刻薄也不会吝啬他的富贵的。 其实公孙家的人并不是没注意过田韶这些豪强之家,毕竟任何守城要想持久下去,必须对城内的这些势力人家进行管控。因为这些人一旦作乱,所掀起来的能量不是其他市井闾左能比的。 你就拿田韶来说吧,他登高一呼,就能聚起三四百人与他死战夺门。 为何? 因为这些人不是他的族人就是他的部曲,与他一荣俱荣,一辱俱辱。田韶要是造反死了,他们这些人也活不了,所以只能咬牙跟上。 而寻常闾左有这样的约束性吗? 纵然他拉起一支数十人的队伍来,这些人就会和他一起玩命?根本不可能的。 但辽东这里的情况又比较特殊,别说公孙度了,就是辽东这些豪强自己都没想过要变节的。 无他,幽冀两州的豪强是何下场还要多说吗? 但偏偏田韶就想了,而且做了。 公孙度这些人不知道,正是没人想过城内豪强作乱,才使得作乱的成本收益比极高。 田韶不过出动三百多人,战未几便夺下城门,一场泼天的富贵就到手了。 但田韶忘记了一件事,那就是他所在本门的这段是有壕沟和鹿堑的。多次大战中,北门外的壕沟虽然被填平了,但鹿堑却未来得及清理。 而泰山军这一次是四门齐攻,也没想过有人会开门呼应。 所以当田韶开门时,泰山军即便看到了,也来不及第一时间支援过去。 这下子田韶尴尬了。 田韶的这些部曲族人用的都是一些寻常武器,其中除了田韶有一领铠甲,其他皆是无甲。 他们能夺下城门全是出其不意,而现在预想中的泰山军迟迟不来,人心开始浮动起来。 而这个时候,本已经被部下们架着要撤往内城的阳仪看到了这一幕,哈哈大笑,其笑声如夜枭: “好呀,太好了,你田韶乖乖做狗,但人家压根不领情啊。” 说完,他一推周遭部下,提着刀就沿着马坡下来。 其他的辽东吏士见主将奋勇,也贾勇冲下,毕竟城门一丢,他们自己也危险了。 田韶见阳仪冲下,汗毛直接竖了起来,尖着嗓子高喊: “大家守住门洞,一生富贵就在此时了。” 说完,他真的自己带头迎了上去。 士气就是这样,带头的硬,士气就硬。 有田韶带头,三百余众嗷嚎的迎着城头下来的辽东军厮杀起来。数百人就在这狭蹙的甬道杀做一团,鲜血涂地,你死我活。 惨死的尸体撂在地上无人问津,无名的吏士犹在厮杀。 渐渐的,局面越来越不利于田韶一方了。 说到底他们这一方就不是什么正规的军队,都是一些乌合纠结成军,打到现在已经算是很尽力了。 而刚搠死一人后,田韶抽空看了一眼对面。 只见那马坡道上,越来越多的辽东吏士呼啸而下。 就在田韶准备见机撤走,突然从背后传来一阵密集的马蹄声,随之还有一声暴喝: “都给乃马公让开,不想死的都躲边去。” 前头的田韶听了这句蛮横话,大喜,硬扛着一刀也要滚到一边。 而当他晕乎乎的抬起头的时候,就只见到一个背影,但就这个背影让他想放声大笑: “我田韶命不该绝,注定大富大贵。” 田韶看到的正是马超。 当马超挺着精铁马槊冲撞过来的时候,就好像一滴凉水溅在了热油上,顿时拼哩啪啦,只是这声音是筋骨催崩之声,是痛苦哀嚎之声。 随着马超一起撞入城内的还有数百骑,他们就仿佛蛮兽一样,踩踏出一条血路,直到内城的尽头。 这个时候,哪还看得出阳仪在哪里?也许是这里,也许是那里,也许是这里那里都有。 冲入北门甬道的哪个不是勇士,更不用说那马超,真不负其锦虎之名了。 其人,负重铠,挺精槊,攒刺如风,连杀十余人,简直骇人听闻。 原先北门的甬道上方还有一些弓箭手,但此前也因为要支援城下提刀杀了下去,所以数百泰山军突骑就更是游龙入海,无人能挡。 从北门内杀入的泰山军越来越多,他们各有分工,一部分顺着马道杀上了城头,一部分去绕到其他几个门开城,一部分随着马超等骑士一路攻到内城。 此时襄平内外,无数泰山军在呼喊: “城破了,城破了。” 于是辽东军万念俱灰,越来越多的人脱下军衣混入了闾民区。 外城防御土崩瓦解。 尔后,各色旗号陆续飘荡在城门楼上,遍是姹紫嫣红,如火如荼。 公孙度面如土色,他一直在内城上的门楼,见北门大喊呼号,就知道城破了,于是再不犹豫,自缢而死。 这个本该是东北亚最无愧的豪杰,开创一朝三代的开国君主,就这样自缢于襄平内城楼上。 而公孙度一死,早就得了他命令的仆隶杀死了主人的妻妾,又将幼小的公孙恭给闷死后,伏在公孙度的尸体上哀声痛哭,最后就一把火焚楼同归。 在另外的位面,公孙度显然是一个野心家的面目留在历史长河里,但在这个时空,因为错综复杂的原因,其人最后却成了整个北疆为汉室守节的最后一人。 时代对人的塑造可见一斑,也令人呜呼悲叹。 在公孙度徇死后,襄平令公孙昭被俘。 公孙昭,历史上将在几年后被公孙度给鞭死。但在这里,他却为公孙度能死而守节而钦佩,他对俘虏了他的马超,立而不跪,义正言辞: “我为汉家天子之臣,岂能屈膝跪贼?” 马超什么人?什么性子?他会惯着公孙昭,他一刀把就砸在了公孙昭的腿上,骂道: “看你骨头硬还是我的刀硬。” 公孙昭一声惨呼跪地,但依旧不屈服,而是面向东南,呜呼悲叹: “臣力不能杀贼,无颜见汉家历代天子。” 说完趁着马超不注意,就撞到了另外一个甲士的刀口上。 马超被溅了一脸血,愣了一下,最后呢喃道: “原来真的有骨头比刀硬的。” 这一天,马超成长了很多,他终于理解了一种比力量更能动摇人心的东西,那就是节义。 太武二年,九月四日,泰山军攻破襄平。 城内豪右闾左结彩焚香,夹道伏跪,山呼万岁。 昨日之大汉平州刺史府,今日始,泰山军做衙抚民。 自此,辽东悉定。 而一场预料之外的寒潮也慢着一脚,从北边的西伯利亚滚滚南下了。 第五百七十五章 承诟 太武二年,九月,徐州,琅琊国。 北风肆虐南下,助长着这里的焰火,烧透了半个天空。 此时,在琅琊国的沐水两岸,火光冲天,到处都是杀戮和哀嚎。沐水这条本该滋润沿岸土地的母亲河,此刻却漂满了尸体,塞水不流。 浓厚的鲜血流入水中,厚重的都化不开,河里的尸体相互枕藉,一层摞一层,一直铺向了岸边。 荒野上,还有散落的尸体,有吏士的,有黔首的,甚至还有士族的。这些生前天差地别的人,死后却平等的沦为野兽口食。 空气中回旋着一股浓烈的尸臭味,整个天地都好像一个巨兽的胃,在泛酸,在发臭,也在消化这些尸骸。 火焰仍在肆虐,杀戮还在继续。 仅仅一个月,北面的青州军就悍然袭击徐州,他们从北海南下,撕破了徐州军的防线,随后沿着五莲山通道迅速南下,突破沐水防线。 五莲山通道是鲁中南丘陵和鲁东丘陵的中间通道,是青州南下徐州的必经之路。 此前,负责此段防务的臧霸军团并没有将过多的兵力投入在这条防线上,而是将大部分资源和人力都投入到了尼蒙通道的防御上。 尼蒙通道是琅琊西北方的最重要通道,其夹在尼山与鲁山之间,也是自古中原进入徐州的最主要的通道。 这条通道由泰山军的关羽部掌控,而为了防备他们南下,臧霸将最大的心力都留在了这里。 但谁也想不到,一直和徐州算是结盟状态的青州军会突然南下进攻自己。 短短一个月里,青州军就已经占据了琅琊国大半,并迅速沿着沂水、沐水向着徐州腹地推进。 徐州危矣。 这一次负责主攻徐州的是青州的青州军团,这支由昔日齐国黄巾组成的部队在经过之前济南大战的锤炼后,被曹操大力整顿,使得战斗力脱胎换骨。 其作为攻略徐州的先军,凡过一地就掠尽一地,每破一城就残破一城。 可以说,青州军的虎狼性在这一战显示的淋漓尽致。 而充分释放天性的青州军,其战果也是辉煌的。 其先破姑幕、再破诸县、后迫东莞、最后于莒县与徐州军大战,最后万余徐州军及其民五万,皆被屠杀,沐水为之不流。 而作为割据性质的琅琊军在战不利的情况下,一退再退,将整个琅琊都拱手让给了曹操。 其后,在秋风再起的九月,青州军终于饮马东海郡,并将徐州的州治郯县团团围住。 此时,似乎已经没有人能挡住青州军了。 …… 在郯县的城东北,沂水与沐水夹着的狭长河间地上,绵延不绝的军帐密布其间。 这片狭长地本是徐州最富饶的地方,得益于沂、沐两水的水资源,此地农业一直发达,城外开垦出来的良田多达数千顷。 现在是九月,本该是收获的季节,但城外却无人收获,只能便宜了曹军。 在城外曹军的大营内,曹操难得的一身精铠,策马而立,他眺望着这片富饶的土地,看着随军徒隶在沉甸甸的麦田中喜笑颜开。 曹操忍不住对边上的荀彧道: “这徐州是真的富饶啊,其他地方最多种种粟,就这里种麦。之前济南流行过一种吃麦的方式,是脱壳成粉,然后做成面。据说是那个张王在泰山的时候发明的,之后流传到了济南一带。一会,这新麦收回,咱们也按照这个方式尝尝鲜。” 荀彧并没有直接应,他只是看着营地的东北方,那是沐水的上游,在那里夹岸躺着数万具尸体,他没有心情。 曹操是何等样的人精,他见荀彧这样子就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沉默了一下,措辞道: “文若,你以为我军这一路下来如何?” 荀彧叹了一口气,言简意赅: “惨不忍视。” 曹操似是辩解,又像是讥讽: “文若,如今大争之世,诸侯相争,杀人盈野。文若你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可以不忍牲畜衅鼓。但争徐一略也是文若提出的,某现在还记得文若高堂之上,运筹帷幄的风采。但现在说得,做不得了?” 曹操对荀彧的态度一直是非常亲密的,此刻说来这份带有浓烈嘲讽的话实属罕见。 荀彧淡淡一笑,并没有辩解。 曹操却心虚了,再一次道: “战争没有不死人的。我也想不死人,几次去函陶谦,让其随我向东,但一直搪塞于我。我能如何?时不待我啊,你也是知北国变故的,公孙度那边肯定是撑不住了。我不趁机使青徐一体,到时候可不就是不忍见徐州惨了,而是我青州要尸横遍野。” 曹操的解释,荀彧当然知道,他也不否认,只是说来: “明公非常人,自然行非常事。而行非常事当然要百无禁忌,不拘小节。但明公,荀彧且问一句,那就是那些莒县之民就当真必死吗?” 面对荀彧明亮且坦诚的目光,曹操终于松口了: “那些莒县之民当然不该死,甚至如果我能对青州兵有更深的约束,他们也不会死。文若,你常言王者之师,仁义正道。我自然知道你这话没错,我也想这么做。但实际上呢?我做不到!” 说着曹操指着北面,稍沮气: “我与北面相比谁强?我再自负也知道自己不当其一击,此前北面不过出关羽、丁盛两军,我青州就力不能支,更何况其主力?如今他们眼见着要全据北国,我曹操要是还只有青州,那下次就是你我面北为奴之日。” “而作为一个弱者就要有一个弱者的自觉。泰山军可以讲仁义,行仁义,我却不行。我只能用尽手段,用尽心力去攫取,至于我身后名,如我败了,那自然是任人涂抹,但要是我成了,又自然有大儒为我装点。” “所以,文若,这就是大争之世。力强者胜,羸弱者败。当刀兵交颈的时候,喊仁义道德就能不死吗?昔日宋襄公以仁义兴师,有泓水之败,为天下笑。难道我曹操还要步他的耻辱吗?” 荀彧是什么人,他并不因为曹操所说的而动摇,他只是认真问了一句,这一次他直呼其字: “孟德,那你还记得我们昔日的志向和初衷吗?” 曹操深呼一口气,他看着漫野麦熟,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当然没有忘。我起兵是为了匡扶汉室,是为了扶危救难,是要聚集天下智力,为这天下再蹚出一条路来。” “但……” 说着,曹操指着那漫野的麦田,动容道: “但初衷和手段和结果又有什么必然。文若,你见那前面的那些麦田,他们皆是农家捡得的良种,如今也长得势高喜人。但谁在乎他们是用血肉浇筑还是用这沐水浇灌。有人在乎吗?当天下人吃到这些麦子的时候,他们会去问这是怎么来的吗?” 其实从这可以看出,曹操对于荀彧的态度非常敏感。这不是他不自信,也不是他为人焦躁,而是荀彧对于曹操太重要了。 荀彧于如今的青州不仅是为政之才,更是一面旗帜,在这面旗帜下,不断有兖豫的人才不远千里来投奔他。 也是因为荀彧的存在,使得曹操的人才储备几乎不弱于全有中原的袁绍。 从这,就可见荀彧对于曹操的重要性了。 所以,曹操不能也不接受荀彧对他的怀疑。 而对于曹操说的这些,荀彧只是叹了一口气,接着说出这样一番道理: “自古成大事者,必承非议。论至德者,不和于俗。彧只是简单说一句,孟德便进退失据,为何?纠其本心,孟德你还是认为这事干的是错的。你过去受学的道德约束着你,指引着你。所以你才认为这是错的。” 曹操还要解释,就突然听到荀彧说出了让他惊愕下巴的话。 只听荀彧非常认真,甚至有一种布道感的对曹操道: “孟德,现在你要抛弃掉这些,你既然为天下重,那个人的荣辱道德就和你无关,你已非常人。现在我一人不理解你,你解释,那千万人诽你、谤你、诟你,你难道也要去一个个解释吗?而当千夫所指的时候,你过去的道德不会让你畏惧吗?但孟德,我要告诉你,这些你统统都要忘掉。” 此时的荀彧指着西面,那是京都的位置,慨然: “数年以来,天下残破,群雄并起,逐鹿问鼎。天子分两京,豪杰奔亡命,黔首失所居,社稷失所依。其间生灭者,何以千万计?而莒县之难死者不过三四万。千万性命与后者相比,谁轻谁重?此番论断当然惊世骇俗,但孟德,你负天下望,承社稷重,你就要这样想。” 曹操有点傻眼了,他万万想不到一直君子温润如玉的荀彧会说出这样一番道理。 他一时弄不清荀彧为何说出这番铁血之话。 而荀彧最后发喟叹: “孟德,你我如不负昔日之愿,那就当扫荡侯,振八荒,合九州。何为之?强兵、用兵,砺兵。兵强,天下归心。兵弱,天下离心。至于仁义道德,孟德,咱们早就被诟望了。” “所以,孟德你还在乎后人议你吗?” 曹操合掌,哈哈大笑,笑得再不能畅快了: “苟能使天下熔兵戈,归太平,众人之非又何惧?” 悠悠之口,荡于沐水,铁与血的时代拉开了。 第五百七十六章 草药 人的生死和花的盛开凋零一样,在生命的终结落叶成泥,滋润来春的盛开。 而王朝的治乱循环也是如此。每逢乱世无数黔首的死,压垮了旧有的秩序,却成了新王朝的台基。 荀彧正是看透了其中的兴衰,才对曹操做此抒发。 而当曹操和荀彧上下两相得的时候,有羽骑从沐水上游奔驰而来,那是从济南送来的信札。 而送羽檄的骑士曹操也认识,是负责留守济南的夏侯渊的牙将赵咨,其人是河内人,河内陷落后随着一众冀州士南下至平原,之后又被夏侯渊所举,选其为牙门将。 赵咨顺着行军道,纵马穿行,在见到曹操后,举着羽檄,利落下马禀告: “明公,夏侯将军收到了袁使君的密信。” 随后他就将帛书递给了曹操。 曹操一听是袁绍送来的密扎,赶紧接过,随后一目十行,而才看到一半,曹操的眉头就已经皱起来了。 等他终于看完后,才将密扎递给了荀彧,随后担忧道: “中原要乱了,本初这次是要下最后一刀了。” 荀彧接过密扎,先是看了一下外面的火漆印,又看了一下绢帛的丝带扣,通通无误后才开始打开看绢帛里的内容。 荀彧看的很慢,边看边思考,等他看完后也明白曹操为何发此喟叹了。 因为袁绍果然要和汝南黄巾残党决战了,袁绍在信中除了说这个,还和曹操展望上洛的功业。 袁绍和曹操的关系谁都知道,那是好过一条袴子的异父异母的亲兄弟。所以当他二人各自雄踞而起的时候,时人早就将他们当成了一党。 而实际上也确实是如此。 曹操和袁绍以及兖州的张邈结成了关东铁三角,构建起了一幅从汝颍到东海的反关东朝廷铁幕。 也正是这三家与关东朝庭割裂,使得关东朝庭如今只有京畿、荆州、淮扬等地方为继。 最后造成的结果就是,关东与关西之间的攻守之势易也。 这里且不说两京的纷繁攻伐,就说袁绍和那个什么汝南黄巾到底什么关系。 这个汝南黄巾的确是昔日的汝南太平道徒,甚至里面大部分都曾和泰山军在颍阳之战并肩作战过。 只是后面汝南渠帅彭脱战死,这些人就被新渠帅黄邵给拉走了,此后分道扬镳。 之后汝南黄巾在地方上被豪族和王允联合绞杀,又因为内心人心不齐,最后不可避免的走向没落。 但太平道在汝南的根基非常深,而其境内豪族对细民残酷压迫的结构也一直没变,所以与其说汝南黄巾覆灭了,不如说他们脱下了黄巾头,放下了刀剑,重新拿起了锄犁。 这些人结群在深坡葛陂开田种地,依旧保持着过去的组织和信仰。 而当外界的被压迫的黔首和徒隶流亡后,又源源不断的投靠这些世外桃源。 甚至,原先南阳的黄巾军残党也陆续东进,流入到更适合发展的汝南地区。 之所以如此,就是荆州方面随着刘表被州内各郡认同后,可以调度更多的资源来绞杀南阳黄巾。 而汝南这边,因为豫州刺史王允被槛车入京后,其州空悬,各郡长官各行其是,也让处在深山和夹缝中的黄巾残党有了更大的生存空间。 而一旦南阳黄巾和汝南黄巾开始合流后,立即成为了汝南最强的地方势力。但因为这些人都对太平道的政治斗争所觉悟,只是在宗教上皈依,却再无任何起兵开太平的意思。 这些人愿意做农夫,愿意打造一个世外桃源,这是他们自己的想法。但很显然,这个乱世并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每一个人都要被迫不得已的卷入这个杀场。 而随着袁绍全面掌握汝南、颍川、梁国、沛国之后,此前对这些黄巾还颇为利用甚至容忍的他,开始对这些盘踞在伏牛山脉到桐柏山脉中的黄巾残党下手了。 …… 汝南,铜山。 这里是铜山,昔日绿林盘踞之所,如今已为太平道徒躬耕之地。 此山可以说是南面桐柏山脉的延伸,也是汝南境内不多的山险。 这里本已被太平道徒建设的如一个世外桃源,但在被袁军围山后,这里变成了人间惨剧。 山里的寒风很烈,吹得林木哗啦作响,今天还下了一场雨,更给山里添了几分凉意。 过去,这叫秋风送爽,但此刻对于缺衣少粮的太平道徒们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当秋雨停息后,久违的太阳终于爬了上来,才给铜山内的徒众带去了一丝温暖。 在一个避风的山豁口里,十几座山棚胡乱搭着。这会已经有人出来,开始清理积水,拖走一些冻死在山内的信徒。 死去的信徒有很多,但与其说他们是太平道徒,不如说他们就是难民。这些人都是从京畿、南阳或者汝南一带逃入山内的。 这些人为逃避刀兵而亡走桐柏山,以为到了世外桃源后,却被一场寒雨给带走了生命。 搬运尸体的淅淅索索声和清理积水的声音搅在一起,给这片山豁口带去沉重的压力。 这份压力不在于这里,一场大雨要不了这些可怜人的命,真要了他们命的是那些围山的袁军。 他们并不清楚,为什么他们都逃到了山里,州府、郡府、县府的人都要来对他们喊打喊杀。 难道他们连这最后的栖居地都不能苟求吗? 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是为了苟活而入山的,至少邓当不是。 邓当入山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复仇,要向袁绍复仇,要为自己的袍泽弟兄报仇,更为吕氏一族报仇。 但可惜,如邓当这样的人少之又少,本以为桐柏群山里的黄巾军是能和袁绍抗衡的力量,但怎么也没想到这些人只知道念经和种地。 之后别无去处的邓当只能带着昔日未婚妻的弟弟一起留了下来,种种地念念经,日子就这样平淡的过着,直到袁军再一次出现。 …… “吕蒙别睡了,起来帮忙。” 此时邓当正在山棚里不断铲着水,上面的吕蒙呼呼大睡。 听到了姐夫的声音,吕蒙赶紧起身,然后用力搓了搓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过来。 之后,他就跳了下去,如一个猿猴一样矫健。 等吕蒙到了这处山棚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已经黑僵的尸体斜靠在岩石上。他叹了一口气,没有多说什么。 像这样的尸体,吕蒙这段时间看了很多,都是病死的。 自从被袁军围山后,先是缺衣少粮,然后山里就开始出现了冻死、饿死的。而死亡又带来了死亡,越来越多的人病倒了,有些人扛过去了,如他吕蒙和他姐夫王当。 也有没扛过去的,就如吕蒙刚刚看到的那个人,也如吕蒙的姐姐。 真正被袁军杀死的人并不多,因为那些袁军也不乐意入山清剿他们,但他们围山后,死的人就多了。 缺衣服可以用树叶,缺食物可以挖山里的茎块,但人不可以缺盐啊。 越来越多的人因为缺盐开始四肢浮肿,虚弱乏力,最后就再没起来。 死亡的人越来越多,但吕蒙早就已经习惯了。年岁并不大的他,可能看得最多的就是死亡吧。 先是他们吕氏一族被杀,罪名是什么勾连淮河盗,然后他和姐姐被姐夫给救了。之后是姐夫的那些袍泽们,当他们知道自己被征只是一场阴谋算计后,他们义愤填膺,最后被袁绍屠戮一空。 可以说,吕蒙已经对死亡麻木了。 只有姐姐走的那晚,他哭了,之后他就再也没笑过。 等走到姐夫那边的时候,吕蒙正要搭把手,就听到邓当道: “你去山里找找草药,老裴那个还是要吃药。” 吕蒙听了后,忍不住道: “真要管老裴吗?老裴那个样子就看是活不下去的。” 他们口中的老裴叫裴庆,字元绍。单从这个字就看出老裴并不简单。 的确,老裴是昔日汝南渠首彭脱的扈将,只是后面几经失败,心灰意冷而到了铜山种地了。 而邓当他们两个就是何老裴结棚比邻。 邓当叹了一口气,对吕蒙道: “老裴是个好汉子,不应该这么病死,我们能帮一把还是要帮的。” 但吕蒙听了却撇了撇嘴,嘟哝道: “好汉子就不该死吗?这段时间,咱俩见过惜死的好汉子还少吗?这该死的世道。” 邓当也是无言以对,最后只是叹了一句: “能帮就帮吧,要是活了,咱们以后三个在这铜山也更安全。要是没能救活,也算安心了。” 吕蒙咧了咧嘴,这次却没有再反对。 之后他就入山去寻草药了,吕蒙他们家族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背景,总之他们这一族多少都会点医术,过去就一直采集药材贩卖。 所以吕蒙寻草药正是合适。 等邓当和山棚里的其他人将这个山豁口收拾的差不多的时候,吕蒙回来了,浑身都是泥,显然是摔了一跤。 邓当反复看了几遍吕蒙无恙,最后才接过他手里的草药,却是少少的几束。 吕蒙不好意思: “不是我的问题,现在山里别说草药了,连树根都在被掘的吃,就只能找到这些,最后成不成就看老裴的命了。” 邓当叹了一口气: “这真是作孽的世道啊!” 第五百七十七章 护教 第57八章 护教 太武二年,九月六日晨光微熹,桐柏山上的早钟被激烈的撞击着。 催急预警的早钟声以桐柏山为中心,北扬至汝南的铜山、南传至南阳的大洪山。 可以说整片桐柏群山的黄巾道徒们都被这早钟声给聚集起来了,他们中有的是南阳的黔首,有些就是绿林的豪杰,有些甚至还为刘表服役。 但当桐柏山上的早钟敲响后,这些人都被唤醒,然后如潮水一般向着桐柏山涌进。 这个警备钟据说是当年河北总道的人携带南下的,但具体真实性如何无人确定,但可以确定的是,这面钟在南阳、汝南就是教内重器,有无上的威严。 每当这面警钟响起时,都预示着大事发生了。 而当集结起来的黄巾道徒们齐聚桐柏山,并听着现在的道主刘辟高声唱赞: “众所周知,汝南的袁绍,一个可耻的背信之徒,已经包围了我们的铜山,杀戮着我们的同教兄弟。他们一路南下,兵锋已经到了桐柏山外,这一路来,蹂躏我们的太平乐土,毁坏我们的田庐,掳杀我们的徒众,污辱教内的子女,我太平道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了。如果我们让袁绍得逞,那我们的太平乐土必将荡然无存,到时候我们都会被黄天抛弃。而昨日黄天启我,告诉我们,时间到了,我们的时间到了,给袁绍带去黄天的怒火,让他们知道黄天的意志不可犯。” 刘辟继续开祷: “我要对列席的众人讲,也告诉那些还在往这里跋涉的信众,这不是我的意志,这不是我的请求,这是黄天的意志,是黄天释放的怒火。信黄天者,生在乐土,死往黄天。信黄天者,生在乐土,死往黄天。所以去吧,去为黄天而战,去让袁绍感受怒火。” “在这里,我将以无上太乙天黄授予我的权柄郑重许诺,凡参此卫教之战者,死后必往黄天乐土,不受世间苦难煎熬。凡参此卫教之战者,过去一切罪行得赦。所以战吧,去让汝南变红,让黄天的旗帜变赤,黄天说,只有鲜血才能结束这一切。” 于是,就在这声声唱赞中,南阳汝南的黄巾教徒开始对汝南袁绍发起了进攻。 他们攻击着桐柏山外的诸多县邑,从最南边的新息到最北面的昆阳,到处都是黄巾头,到处是鲜血和杀戮。 一场由袁绍开启,却不受他控制的战争就这样开始了。 袁绍得知这些消息后,内心其实大惊失色,他没想到已经成了农夫的黄巾残党竟然还有这样强的能量,更想不到这些人还能再拿起刀枪反抗自己。 但在面上,袁绍冷静而自信,他对着一众大将说了这样一句话: “黄巾既叛,那就送他们死吧。诸军,行动,让他们明白丧家之犬对人乱吠的后果。” 于是李典、李通等一众大将,高声唱喏,随后哄然而去。 看着麾下大将成群,袁绍向着桐柏山方向呢喃道: “为何不引颈就戮呢?为何一定要让我动手呢?真是惹人厌烦啊!” …… 南阳、汝南的黄巾与袁绍的关系并不是一开始就这么差的,却相反,当时袁绍得以顺利起兵就受到了黄巾很大的资助。 自从大起义失败后,南阳、汝南的黄巾们就开始真正向宗教道徒们转变,他们开始和汉中的那些五斗米同道们学习,开始以耕作、互助的形式组织起来,并依托在伏牛山、桐柏山、大别山一带。 当袁绍蛰伏的时候,就敏锐的意识到这一股潜伏的庞大势力,就向这些黄巾借得粟米六万石,可以说是袁绍练兵期间最大的后勤补充。 汝南、南阳的黄巾并没有多少犹豫就同意了。 首先是历史渊源上的,那就是袁氏和太平道的关系很深,过去太平道能发展的那么迅速,和袁绍的资助不无关系。 其次是袁氏对黄巾军没有血债。和其他一众豪强不同,袁氏一党手里没有染过黄巾军的血,所以黄巾对袁绍没有恶感。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那就是他们将袁绍视为对汉室复仇的刀。如今的汝南、南阳黄巾虽然化兵为民,铸剑为犁,但过去的仇恨依旧不曾忘记。 所以当袁绍要以起兵反汉为理由向他们求米的时候,他们同意了。毕竟左右不过就是一些粟米罢了。 他们农夫还能少米吗? 但他们也不是白借的。 他们向袁绍求得了一个特权,或者说是一种承诺,那就是凡黄巾的道区皆不服役纳税。 这本来就是对黄巾现状事实上的承认。因为这些盘踞在大山里的黄巾们本来就不用纳税,也没人敢向他们收税。 所以黄巾们自认为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承诺,只是让他们的存在更加合法。 而本就一无所有的袁绍自然满口答应了。再之后,袁绍起兵,果然大破汝南汉军,旬月得了汝南。 而一旦汝南为袁绍所有,其承诺就生效了。 山区内的黄巾们自然不纳税了,但一些淮河上的港口坊市也开始皈依了黄巾,也明目张胆的开始不纳税了。 在这个人生依附的时代,所有人都要选择一个势力加入,不存在真正的自由民。但自由是相对的,和内陆的那些宗族子弟相比,淮河上的商旅发达,也养活了大批纤夫、手工匠人,这些人是没有主人的。 但他们也需要势力的庇护,其中太平道就是最好的选择。 首先教内就是大部分穷苦人,其次他们离自己近,最后入教就能免税免于官府的压迫。 如此自然赴之如流,万人景从。 这个过程,袁绍自然清楚,他没想到过去的一个承诺成了持续放自己血的钝刀子,但那时候他还顾不得黄巾军,因为他要先打破豫州其他各郡的围攻。 当时颍川太守孔伷联合陈国相骆俊正一起围攻袁绍,他自然不敢对太平道下手,更甚至,他又向太平道借了一大批钱粮。 这一次比上次还多,足足十万石。 而有鉴于上一次良好的合作,太平道同意了。很快十万石粮秣被集齐送入了袁绍的前线阵地,帮助他抗住了初期的困顿。 而有了黄巾的支持,袁绍连战连捷,一连攻下颍川、陈国,沛国、梁国,横扫豫州。 这个过程中,袁绍毫不留情的整合着内部势力。 在新占的四郡国中,昔日的黄巾为数不少,他们在得知袁绍来了,黄巾不纳粮,就真的纷纷拒绝纳税。 而这一次袁绍完全不留手,将为首者悉数磔杀,他用铁血告诉四郡国,谁也别想逃了他的粟米。 而对于豫州其他地方发生的这些事情,汝南、南阳黄巾当然知道,当年他们和袁绍的协定也不清楚,也只是默认了汝南的一地。 所以他们只是让豫州其他地方的黄巾南下到汝南,然后就没有其他反应了。 其实南阳、汝南黄巾之所以息事宁人还是不想和袁绍决裂,避免和他敌对。至于同道的利益自然不值得他们用手里的东西去换的。 但南、汝黄巾以为自己给了同道大方便了,但其实四郡国的大部分黄巾都不领情,甚至沛国一带的黄巾更是不断向着泰山迁移。 至于梁国、陈国的黄巾一开始则想起事,还向河济方面的黑夫请求一起响应。但当时泰山军的主要精力用在了征辽上,并不能抽调过多的兵力去支援。 之后,梁、陈的黄巾因袁绍的敌视在当地留不住了,最后也是去投奔的泰山军的河济地区。 显然,他们更信任泰山军。 而这就更加加深南、汝黄巾和泰山军的矛盾了。 在南、汝黄巾内部,他们将泰山军视为教贼,是异端。自三张死后,南、汝黄巾就以张曼成之法统自认正统,于是在南方自行其事。 而外人也将泰山军的教徒称为北太平,将在南、汝、荆扬的黄巾称为南太平。 于是,南北之分加深。 按说汝南黄巾是不该和泰山军隔阂这么深的,因为说句不客气的,当年颍阳大战,要不是张冲带着突骑从封丘千里疾驰出现在颍阳战场,汝南黄巾早就被皇甫嵩、朱儁联合绞杀了。 但人都是近视眼,他们看不到未来的走向,只看到眼前发生的。 他们眼里的是,他们和汉军主力打了那么久,然后被泰山军摘了桃子,最后战利品还要分一半给别人。 更可恨的是,这些泰山军还分裂了汝南黄巾,勾走了何仪一部。甚至很快就传来何仪部在荥阳城下全军覆没的消息,其人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 这让汝南黄巾如何看泰山军?就是教贼啊,比真刀真枪对杀的汉兵更可恨。 但南、汝黄巾以为抛弃了豫州四郡国后就能和袁绍和平相处,但却不知道这让袁绍更加看轻了他们。 于是,为了筹措更多的军费粮秣,袁绍开始逐渐对汝南黄巾党施压,逼他们服役纳税,还抓了不少顽抗者。 袁绍给刘辟他们的理由是,他要和曹操联合进攻泰山的关羽,这些人都是潜藏的细作。 尽管刘辟、龚都他们几次书信袁绍,表示他们不会帮助关羽,他们和泰山军也不存在任何盟约。 但没用,袁绍已经决定对他们下手了。 第五百七十八章 陷壁 第579章 陷壁 其实让袁绍之所以这么坚决的,不是别人,正是曹操。 当得知曹操大破齐国黄巾,横扫三郡,缴获无数钱粮,并以齐国黄巾为基础编练了一只青州兵后,袁绍就动心了。 袁绍总是自傲的,他一直都是曹操的老大哥,而现在呢?小老弟却比他做的好,至少在处理黄巾问题上要好。 见曹操快到斩乱麻,用武力平定黄巾大丰收后,再见自己这样拖泥带水,还总被那些黄巾说自己的基业一半来自他们的资助。 这让袁绍如何忍? 平了他,收起钱粮,催其丁口为军,他袁绍也拉出个豫州兵来。 而一旦利益和颜面皆指向征伐,那大战自然不可避免。 所以当刘辟等人的表态信送至他的面前,自然就是废帛一张。 且不说袁绍已经下定了决心了,就说市井的一些流言就让袁绍警惕。之前他拿汝南黄巾的一些人不是空穴来风的,是真的因为他们和泰山的关羽有联系。 自年中青州的那场大战后,关羽并没有息兵,而是不断以小股兵力穿插到兖豫江淮各个地区。 他们每每破一豪强后就会留下部分武装,然后潜伏到各地。 这些人除了不断传递情报,还会给各种抵抗势力提供支持和保护。 据说此前彭城的一伙泗水盗作乱,其背后就有泰山军的背影,他们作乱的意图似乎是救一伙被彭城令羁押的泗水豪杰。 而如这类的事情,举不胜举,似乎关羽更改了过去大兵团作战的硬性对抗,而采用了一种更加隐蔽且柔性的方式增强泰山军在淮泗和中原的影响力。 对于关羽,袁绍一点都不敢掉以轻心。 之前关羽威震东方,自己的小老弟曹操都快拿下青州了,都差点被此人一把撂倒。而现在自己治下有人和关羽串联,那如何不让袁绍上心。 此外,在他决定对南阳、汝南黄巾动手之前,他刚刚灭掉陈国的刘宠势力,在缴获的一众书札中,黄巾军对陈国的资助最为扎眼。 显然,这些黄巾贼也在资助着袁绍的敌人,企图平衡袁绍的实力。 于是,袁绍动手了。 他先是秘密将陈、沛、梁的精兵调度到桐柏山一线,然后在老乐山、铜山、桐柏山的出山口修建壁垒要塞,完全截断这些黄巾的出山通道。 其中重兵围困的就是桐柏山,这里就是南方太平道的总坛所在。 而现在的教主刘辟就居住在这里。 刘辟的个人命运是明显受到时代机遇影响的。在汝南的诸多渠帅中,刘辟的排位是比较靠后的,但在他前面的不是死了就是逃了,最后只有刘辟依旧高举着杏黄大旗,笑到了最后。 但这不是说刘辟这人有多么雄才大略,他一开始带着残余黄巾兵也只是在桐柏山一带苟活,但没想到时代机遇来了,中人之才的他竟然带着黄巾兵迎来了大扩张。 那就是大起义被镇压竟然不是乱世的结束而恰恰是开始。 随着汉室衰落,关东群雄并起。而为了疯狂扩兵,这些人对治下极尽压榨,也使得本要安定下来的黔首再次逃亡。 这一次他们不再惧怕黄巾,甚至主动去投靠黄巾,因为现实告诉他们,和汉军一比,黄巾简直就是自己人。 再说了,除了投奔山里的黄巾兵,他们又还能去哪里呢? 所以当关东打得越激烈,黄巾的发展就越好。 这里面刘辟也是有贡献的,他引用五斗米教的办法,将太平道组织从过去的具有反抗性的武装力量转型为具有底层互助性质的福利性组织。 也因为越来越多的黔首自发将积蓄和粮米捐助给黄巾军,使得黄巾陡然间掌握了巨大的财富和资源。 靠着这种资源,黄巾又开始广开商路,互通有无,又将这个财富卷得更大。 刘辟这么做除了让信徒过得好一点外,更重要的是因为他明白财富聚集的代价。 那些徒众不是平白将积蓄送给黄巾的,他们是要黄巾能在自己危难的时候庇护自己的。 换句话说,现在的刘辟实际上开辟了一个远超时代的保险业务。 只是刘辟没有精算的概念,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亏是挣。他常常做噩梦,梦到自己发不起五斗米给徒众,然后被徒众们给活活撕了。 但现在好消息来了,袁绍要来进攻他,他再也不用为能否发得起粮米而忧虑了。 但坏消息也来了,战争终于爆发了。 …… 随着桐柏山本山发起了护教令,从桐柏山脉到大别山山脉的无数计黄巾残党皆开始袭击袁军。 在战争的一开始,整体形势对于袁军并不利。 除了没预料到黄巾军能掀起这么庞大规模的作乱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袁军当中存在了数量不小的黄巾兵。 这倒不是说袁绍做事粗疏,都要办黄巾了,还要招一些黄巾兵入伍,而是这些都是一些历史遗留问题造成的。 黄巾起义失败后,其武装力量并没有消失,而是转移到了各郡县地方,被这些地方豪强吸收了。他们被当地招安后,也摇身一变就吃起了兵粮来。 而袁绍的军队有很大一部分兵源就是来自此前铲灭的中原群雄,他们或被消灭或被吸纳,于是这些黄巾背景的吏士就这样渗透进了袁军之中。 这些或因经济或因无奈而加入袁军的黄巾兵,就其内心是对昔日的太平道有感情的,心里还是向着那边的。 他们不敢明面对抗上面的命令,但却私下里自发的将箭头拔掉,将戈头换掉,然后在表面上做做样子,打混弄仗。 而有这种二五兵,袁绍如何能赢? 于是,九月十日,袁绍亲自到汝南的平舆坐镇,开始完全接手对桐柏山的征剿工作。 和一众智谋商议后,袁绍将兵锋部署在吴房、郎陵一线,然后又与南阳的袁术商量好截断了桐柏山黄巾的后路。 就这样,刘辟等黄巾就被袁绍和袁术共同钳制,整个外部形势急转直下。 更让形势恶化的是大别山的黄巾在北上进攻汝南新蔡的时候,被袁绍一方的大将李通伏击,大败而还。 大别山内的黄巾虽然实力犹存,并且还在不断吸收附近的流民成长,但短时间内也丧失了再次出山的能力。 这下子桐柏山内的黄巾陷入到了真正的包围之中。 不过桐柏山黄巾也不是没的打。 单从兵力来说,整片桐柏山群脉的黄巾部众大致有五六万人,且占据着昔日绿林的老巢,山高林深,易守难攻。 但对面的袁军也不容小觑。 袁绍在桐柏山的东北麓大概聚集起了三万精兵的庞大军势,而他的弟弟袁术更厉害,在桐柏山的西南麓直接拉出了五万大军给其兄助阵。 二袁号称十万,旌旗相连,号角相闻,遮天蔽日。 当然了,亲兄弟明算账,袁术和袁绍要的也不多,就是一切缴获的五成给他就行。 袁绍答应了。 此位面的袁绍再不是那个坐拥四州的北地主,此时的他急切需要团结住袁术,所以即便自己也能吃下黄巾,但为了团结,袁绍拉来袁术一起干。 而袁术也不反对,毕竟只要封封路就能有这么大的收益,不要白不要。 按照约定,由袁绍这边率先发动进攻。 尔后,袁绍便令其心腹辛毗统兵三千对桐柏山发起进攻。 辛毗常为袁绍左右出谋划策,所以总是被认为是谋士一流。 但实际上颍川辛氏是地地道道的武家,其先祖是陇西辛氏之后,用兵治兵自有家学渊源。而这一次,辛毗就是以领兵大将的身份来参与此战的。 袁绍用辛毗是有道理的。 辛毗这个人呢,说好听点叫性情刚烈,说难听点就是非常手辣执拗。其人一旦领军,就先内部整军。 他用的手段也很酷烈,直接就鼓励内部告发,而一旦被告发直接被编入敢死,驱上前线。 而一旦前线敢死活着下来,立即就送上酒肉犒赏。 一刚一柔,人心竟然渐附。 用辛毗的话来说,他压根没时间去甄别,也压根就不在乎谁忠谁奸。所有人都被轮着上上战场,战场将会检验一切。 就这样,几种手段一上来,军中风气立马整肃。 在整顿完人心后,辛毗一刻不停立即攻山。 桐柏山内黄巾并不是单纯依靠桐柏山而守的,而是在山道中也构筑壁垒。 其中最重要的一个据点就是阳口壁。 古时桐柏山也叫大复山,而淮水就是从桐柏山的大复山南麓东流而出,其山口就叫阳口,其淮水南就是复阳。 而阳口壁就是山内黄巾的第一道屏障,袁军要想攻山就必须先破阳口壁。 因为阳口壁附近就是淮水,所以周围尽是湿地,辛毗为了铺路,将附近的干草全部收割,铺出了一条行军道。 然后以军中的敢死负土填埋沟壑,只一天,阳口壁外的沟壑尽平。 之后连续数日,辛毗皆亲督所部攻壁,喊杀声震天动地。 九月十三日,阳口壁陷。 辛君用兵,雷厉风行。 第五百七十九章 明暗 桐柏山,太平顶,南太平道总坛所在。 作为影响江淮、荆襄、汝颍的南太平道总坛所在,自然有一番气度在。 其规模首要体现在这太平峰上。 整条山峰以明堂为中心,内为包括刘辟、龚都在内的一众南太平道渠帅。然后沿着山脊线往下则坐落着一些地位稍高的军将、黄巾力士。 这些都算是太平道的核心领导层,他们都生活在太平峰上。而在山脚下也形成了一片坊区,南太平道的资深教众就生活在这里。 没人能说清这片坊区生活了多少人,但大体过万人是有的。这些核心教众除了供应峰上的一切需求之外,其余时间都在诵念《太平经》。 所以太平峰总是萦绕着连绵不绝的唱经声,神圣庄重。 其实从太平峰的空间结构就折射出了南太平道渴望构建的俗世权力的结构。 在整个教内金字塔中,位于峰顶最上层的就是教内的渠首,再下面就是掌握武力的武士和黄巾力士,他们作为太平道的武力保障,最底层的就是教众,他们负责耕作来供应以上两个阶层。 可以说,此时的南太平道已经发展出较为成熟的组织结构了。 太平峰只是桐柏山的核心,在其他诸多峰,还有各种坊,它们和外围的沟壑、望楼、沟渠、土墙一起将太平峰护卫在中间。 以上这些就共同构成了桐柏山黄巾的防务结构。 而现在,也就是当袁军攻破其最外围的阳口壁的时候,这片山区里依旧生活着大概十万人左右。 而这十万人绝大多数都是农民、匠人。 因为泰山军一直以来对工匠的重视,这也自然影响到了刘辟他们,在扩张信徒的过程中,刘辟他们就有意识的将各色工匠聚集到桐柏山,形成自己的加工能力。 这些工匠上至铁匠、刀匠、甲匠,下至漆工、箍桶工、陶工,可以说日常百艺无所不包。 其中还有一些行商业生活在这里,这些人负责将山货贩运出去以换得山内所需。可以说,桐柏山就是一个微型的国家,不怪乎他们自己人将之称呼为人间乐土。 在此前,因为铸剑为犁的原因,桐柏山里的军队并不是很多。但随着外部形势的恶化,以及对袁绍可能反目的担心,太平道开始重建黄巾军。 这一次有了足够财力以及对过去经验教训的吸取,刘辟他们开始以较为正规的军制开始组织和编练军队。 其从南阳和汝南道徒众中简拔善战者三万,分为六个部,号位“中黄太乙六部众。”而且需要指出的是,这些人只是职业战兵,并不是说其他信徒就不需要服役了。 实际上,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黄巾军一直奉行着全民皆兵的策略,凡是中黄太乙之信徒,皆要为战出力。 现在这些人可能不用负担战兵之责了,但依旧需要参加沟壑、土墙等防御工事的修建,可以说太平道不养闲人。 本来以这样的庞大的人力,又将对抗性的宗教转型为福利性宗教,按理说倒是真的可以在这乱世开辟出一条乐土的。 但可惜,他们遇到了乾坤独断的雄主袁绍。 从这里也可以看出刘辟这些人可能也有一二能力,但确实是缺乏足够的大局眼光。 他们到现在还认为,之所以袁绍要伐他们,就是因为这个袁绍惦记他们的丁口钱粮。 其实这份心思只是第一层,更深一层的意思袁绍却从来没有和他人提起过。 那涉及到袁绍不为他人道也的阴私了。 如今什么形势呢?少有大局见识者也能说出一二。 自北向南,现在是泰山军独占幽、平、冀;然后是关西朝庭握雍、陇、并、益;关东朝庭据京畿、河内,曹操据青州、陶谦据徐州、而兖州是泰山军三占其二,张邈占其一;袁术占南阳、刘表占荆襄。他袁绍占据豫州。 可以说现在的时局是非常明朗了。 那就是袁绍周边势力不是盟友就是兄弟,只有北面的关东朝庭还有西南角的刘表可以下手。 这里面不是说就不能对自己盟友下手,如张邈、曹操这些人,他袁绍也不是讲究这些的人,但重点是北面还有一个泰山军啊。 在北面大势压下的时候,他袁绍需要曹操、张邈这些盟友一起分担压力。 那对京畿的关东朝庭呢? 袁绍也不打算下手,即便他起兵的旗帜就是打着推翻汉室,即便他与关东朝庭血海深仇,他也不打算攻击京畿。 这是他从地缘角度决定的,因为一旦进攻京畿,到时候他的防御压力就会特别大。 除了在北面河东和西面要应对关西的反攻,还会让他和泰山军的接触面变大,这并不利于袁绍的防务。 那算来算去,只有西南的荆州和南面的扬州是可以作为下阶段扩张方向了。 而好死不死,豫州通往这两个地方的通道都被黄巾军给占据了。豫州进入荆襄的通道有两条。 一条就是从颍川昆阳、叶县一带向东穿过方城夏路进入南阳。 方城夏路实际上就是服伏牛山脉和桐柏山脉之间的通道,从这可以沿着澧水进入南阳。 而到了南阳盆地后,就可以沿着白河支流河谷南下进入荆襄。 这条路是最好走的,也是过去楚王数次北上中原争霸走的通道,但可惜袁绍不能走。 在南阳的袁术是不可能让袁绍过自己境的,更不用说自己那个弟弟也在打荆襄的主意,他袁绍就更不能暴露自己意图了。 所以留给袁绍的路就只有第二条路,也就是直接从桐柏群山脉之间穿越过去。 而从先民开辟山路到楚国建关,正有三条山路可以从汝南直达荆襄,而这三关正叫义阳三关。 其三关从西到东,分别为叫冥阨(今平靖关)、直辕(今武胜关)、大隧(今九里关),是崎岖的两座山脉之中相对平坦的三条隧道。 可以说,如果南阳方面不能走,那这三条路也能直达荆襄。 不过走这里最大的风险就是容易被困死在山谷里,所以要想夺此三关必须出奇不意。 而袁绍信重的谋士郭嘉给他献上的计策就是如此,明攻黄巾,暗度三关。 而且黄巾分别把盘踞桐柏山和大别山,本就威胁着袁绍的后路,所以必然要被铲除的。 可以说,要用兵达成出其不意的效果那就一定是走此三关。 日后解放战争,有一支军队正是走的义阳三关,然后千里挺进大别山,威胁到了长江流域腹地,为之后淮海战役的展开创立条件。 且不说以后,实际上当年孙武和伍子胥带着吴国军队攻入楚国,也走的是三关通道。 当年吴楚之战,楚国为了防备长江下游的吴国,将绝大数兵力布置在长江中游一线,也就是从九江到安庆一带。 但孙子却开创性的剑走偏锋,带着三万吴国轻甲向北经邗沟进入淮河,然后沿着淮河一路逆流而上到了桐柏山。 此前我们也说了,淮河的源头就在桐柏山。 而孙子到了淮河源头后弃舟登岸,从桐柏山和大别山之间,也就是义阳三关这个地方攻入楚国。正出其不意,一举攻入楚国腹地。 现在袁绍的大谋士郭嘉就给他献上这样的策略,真深得用兵之险的险字。 如今,袁绍实际上就是两步走。 其一,先歼灭击溃桐柏山、大别山之黄巾,收其粮秣士马。 其二,征剿大军方向一调,直接从义阳三关穿行,进入荆州的江夏郡。 如今的江夏太守是刘表所表的黄祖,其家出自江夏黄氏,累世豪门,所以江夏不好打。 但即便是袁术都没想到袁绍会是征剿黄巾,意在荆襄,更何况是黄祖呢? 而一旦袁绍占据江夏,其向东可直接进攻江陵,向北可绝断南阳,向东可以直接南下扬州。 可以说,一旦袁绍占据了江夏,那袁军的整个战略就活了。 到时候有了更广阔的纵深,有整个南方的资源,袁绍自可以和泰山军决战中原。而且到时候,他那愚蠢的弟弟袁术就被他完全包围,到时候就只能永远做自己的弟弟了。 时势的发展就是这样,总是在动态的平衡中的。 泰山军是强,但无论是袁绍还是曹操皆是雄主,他们也不会甘心引颈就戮的。所以曹操进攻徐州,试图全据青徐,而袁绍也是如此,准备飞夺三关进入荆州。 而以上这些,是袁军的最高机密,只有袁绍和少数几个谋士知道,所以刘辟当然无从得知。 而他和自己的一众渠帅又不具备超卓的战略视野,自己也想不到这些。 于是,这些人就只能看到眼前,努力应对着当下的危机。 雄鹰翱翔可以纵目千里,雄兔扑朔也只能看到眼前寸光。但自然界却常常有兔子脚蹬雄鹰的奇迹。 长期的战争看双方的战略优劣,但一场战争的胜负却只和当下有关。吏士有死心呼?上下用命呼?有不可夺之气呼? 所以以少胜多,以弱胜强总是不时出现。 而一旦出现,战略再好也是无用之功。 只是黄巾军可以吗? 且看袁大将军,明剿黄巾,暗渡三关。 第五百八十章 武人 察远者有察远者的烦思,短视者也有短视者的苦恼。 刘辟不需要如袁绍忧心暗渡三关战略的得失,但要为眼前阳口壁的陷落而胆寒。 随着随着阳口壁的陷落,袁绍的锋矢已经抵住了太平道的咽喉,太平道的处境越发危险。 而与此同时,袁绍采取了一种另类的攻山方式。 在辛毗进攻阳口壁的同时,袁军各营大将也在桐柏群岭的其他诸峰发起进攻,他们共同的策略就是围山三面,单独将通往太平峰的那一面留开。 当山内的黄巾军扛不住袁军的合剿时,他们只能被动向着太平峰聚集。 就这样,随着桐柏山外围诸峰陷落,太平峰山脚下的黄巾余众越来越多,几乎都要满溢出来了。 也很自然的,黄巾军的储备消耗的越来越快,先是盐巴消耗结束,再是薪柴,只有粟米依旧还足够。 不过为了达成这些,袁军并不是没有付出惨重的代价。 其军中校尉桓典在讨伐铜山的时候,因为遭到山内山寮众的伏击,死伤惨重。虽然最后桓典靠着人数优势完成了既定军略,但伤亡惨重的他依旧惴惴不安。 他在去函袁绍的军报中主动请罪,但谁知道袁绍在回他的信中并没有丝毫提及降罪,却对桓典的打下铜山大为赞赏,甚至他自己还在安慰桓典,让其不要为意。 袁绍称这些死亡是战争的必然,是古今皆不可避免的,他说自己为闻不死人的将军,所以让他不必懊恼痛心。 据说桓典得此书信后,泣不成声,面袁绍方向而呼愿为袁氏效死。 袁绍得人可见一斑。 要知道桓典并不是寻常人,他是汉家典型的出将入相的人物,上马可治军,下马可讲经。 其人是沛国龙亢人,公族之后,其祖父是太尉桓焉。在他十二的时候,父母双亡,尔后由叔母所养。之后他侍奉叔母犹如父母,可谓纯孝。 其后被沛国相王吉举孝廉为郎官。这王吉不是别人,正是大宦官王甫的养子,残酷暴虐,杀人如麻。之后他和其父一并被阳球棒杀。 而王吉死后,无人敢为其收殓,但偏偏桓典做了。他直接弃官收葬王吉,还为他服丧三年,堆土筑坟,建立祠堂,尽过子民之礼方才离去。 而这是什么?这是忠啊。 如此忠孝人物,自然是汉家典范。然后他就被袁绍的叔父袁隗所辟,拜任侍御史。那时候袁家正是其最鼎盛的时期。 而桓典一入京都,立刻就成为袁党的核心,其人常骑着一匹青骢马,因执法不阿而被尊呼骢马御史。 之后甲午血殿,袁氏崩倒,袁绍奔汝南。那桓典也不负其忠之名,再一次弃官来到汝南追随。 之后袁绍再起,拜其为校尉,常领兵征伐,屡立战功。 而现在袁绍不过短短数语就让其泪目纵横,可见袁绍对待自己人是真的不错。但当袁绍都不在乎士卒生死的时候,那些下面的人为了军功哪还会在乎呢? 再之后,校尉司马朗率郎党千人大败确山众,火烧山城,收俘三千人,其代价是司马郎的部众死伤数百,再不能战,便向袁绍请求允许他从确山众中吸纳部曲。 袁绍没有拒绝,不仅同意了,还直接将他的兵额又提高了五百。 说来袁绍还是蛮心疼司马朗的,这小伙子他是认识的,以前是童子郎里面拔萃的好苗子。 之后他走了家族的关系,以河内骑士的身份参加了皇甫嵩的征剿大军,然后这人就失踪了。 从此京都的圈子里就少了一个风流人物。不仅是他们,就是连他们家族里的人都认为司马朗战殁了。 但他们不知道,过去的童子郎虽然消失了,但却多了一个埋首于丰腴间的配种郎。 司马朗被颍阳附近的狩者户们俘虏后,这几年一直被压榨着。 但司马朗到底是士族圈里的顶流,其能力和魅力不知道比那些狩者户们强出到哪里。 本来他一直被关押,只有那些女人们会将一些吃食偷偷递给他。但很快司马朗的机遇来了,那就是中原地带开始大乱起来。 群雄逐鹿自然为狩者们带来了大丰收,但其风险也大大提高了。 在一次狩人的时候,他们惹到了颍川太守孔伷的族人头上,于是他们的末日来了。 在接连被围剿了几次后,这支狩人队再不能为继,眼见着就要崩溃了。 而这个时候司马朗站了出来,带着队伍打了几次胜仗,于是众人归心。之后司马朗不断兼并类似的狩人队,逐渐拉起了自己的武装来。 等到后面袁绍崛起汝南,发兵攻打颍川的时候,司马朗带着自己的部曲千人投军了,而且直接被委以校尉。 这就是司马朗一直留在这个狩人队的原因,他本有数次机会逃出去,但他看中了这支武装力量。 聪慧的他明白,随着乱世到来,家族的位格成了鸡肋,谁有部曲谁就能有前程。 于是,他就用心拉出一支部曲,而一投袁绍后,果不其然,一跃而为校尉。这一年,司马朗还没到十八。 过去被狩人队压榨的苦难靠着他自己的能力,却成了一场命运的馈赠。 得失之间的辩证可见一斑。 不过即便袁军的损失也不小,但到现在,各军都已完成既定目标,也就是将大部分的黄巾都围困在太平山一带。 所以到现在,明眼人都知道,那些黄巾军再不和袁军打一场决战的话,那黄巾军自己就会被慢性自杀。 于是,刘辟他们别无选择,只能背山一战。 …… 九月十八日,晨时,太平山脚下,天下着小雨。 此时的天空虽然称不上多亮,但却足够进行一场厮杀了。 在太平山的外围,袁军大营击鼓三百下,诸营吏士振奋,鼓噪攻壁。 此时天下着小雨,地面湿泞,壁垒也是打滑,但丝毫不影响袁军的战意。 可以说,现在的袁军正处在他战力飙升的时期,自汝南倡兵以来,袁军可以说三日一斗,五日一战,不是奔赴往战场上就是依旧在沙场浴血搏杀。 寻常人在这样高强度的战斗都能成为精兵,更别说曹军中有大量吏士是来自于复民户,这些本就是当年沙场老卒,经过这样残酷的淘汰更加锐气十足。 实际上,袁绍如今采用的就是典型的以战养战,以战练兵的建军方式。 袁绍之所以能行此残酷练兵法,本质就是豫州人丁足够多,而此前大量的丁口都被各自郡县给征发到军中,使得巅峰时期,整个豫州诸多战兵加起来足足有二十万之巨。 这也就是有八百万丁口的豫州才能做到了,不过这么多年流亡和消耗,豫州的人口到底有多少,谁也不清楚了。 袁绍在兼并了豫州群雄后,手下兵力一度达到十五万,但这么多的兵袁绍用不到也养不起。 于是一番减汰下来,袁绍最后得核心精兵五万,外围州郡兵三万,合计兵力八万之巨。 可以说,此时的袁绍在硬实力上几乎为关东之首,曹操也要伏其下。 而袁兵敢战的另一个原因是袁绍将其五万精兵皆单独编为一户,为武籍。 他手上这个武籍可不是后来那种具有侮辱性的户籍,却相反,他是和士籍一样的,具有特殊政治特权和经济特权的群体。 武籍它并不是单纯的身份,而是和土地制度联系到一起的。 早在汝南蛰伏时期,袁绍就和他的首席谋士许攸讨论过,日后到底要依靠什么才能在群雄中脱颖而出。 其中许攸的分析是最让袁绍豁然开朗的。 他先是高屋建瓴指出,凡任何势力要想长久生存必须要有自己的统治阶层。就好比如日中天的泰山军,他依靠的就是黔首和泰山军。 而曹操呢,也有自己的主张,他就是拉拢天下之智,也就是经学文士阶层来作为他的统治阶级,其中谯沛武人为核心,青州本土士和颍川寓士为两翼。 那袁绍以什么为核心呢? 现在的袁家因为之前血色婚礼的惨剧,家族人丁稀薄,已经无力成为统治的核心依托,而颍川士因为荀彧的原因,一半都聚拢到了曹操麾下,根本不在乎颍川现在就在袁绍手里。 于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许攸建议袁绍拉起一支单独的力量,那就是武人。 这种武人和过去的将门有很大的区别,他们的职业就是武人,就是以战争为生,以战争为业。 许攸是南阳人,所以他毫无顾忌豫州这些地方上的利益纠葛,正可以天马行空作画。 他说,武人既然要成为职业,甚至为核心,就必须给予田产。这一点是和泰山军学来的,泰山军靠着给人分地吸纳了多少人心,而现在许攸也打算效仿。 而现在的豫州也正有这个条件。 因为连连战乱,豫州现在的册籍、田籍烧毁,人也死了不少,空出了不少土地。 而现在正可以将这些土地分给武人,让他们占有土地。 发土地不是让这些武人去种地的,而是让他们成立庄园,然后让庄园里的地头、黔首供养他们。 按照许攸的计划,袁家核心的五万精锐武人,按照十户养一兵的标准,那就是需要五十万户,足足三百万人。 而这么庞大的人力资源,袁氏至今还没有凑齐,所以早早就向这些精锐武人许诺了这次攻伐黄巾军的人口会优先补给他们的庄园。 如此一来,这些袁军武人如何不战意如火,战心如铁。 第五百八十一章 文丑 其实你说许攸献上的武家共治的策略有多创新嘛,也不是的。 实际上许攸就是考察了豫州的实际情况学习和发展了这个治理策。 换言之,武士、庄园本就是现在豫州就存在的事物。 和常人以为的,国朝是一个以大豪强所有制为核心的土地私有制政策,但实际上不论是前汉还是现在,国有土地制度总是比较重要的部分。 这里面属于国家所有的土地一般分为两个部分,一个叫公田,另一个叫屯田。 所谓公田其实在秦统一时期就已经延续了,这类土地此前一直掌握在秦中央手上,作为苑囿园池的。 此外,还有一些属于皇帝陵墓附近的祭田,少府、水衡等匠作、财政衙门所领散在诸郡国中的江、海、陂、湖;还有一些充公的罪人田土。 然后这些田土被租给黔首民户耕作,然后收取比三十岁一高些的税赋。 而除了公田,直属于汉室的一个大部分田产就是来自屯田。 这些屯田普遍被设置在一些边疆地区,目的就是方便边军能及时补给。不然总是从后方运输军需,耗费太大了。 所以汉家常编遣一些弛刑刑徒和屯戍士卒去耕作边疆那些无主的荒地。而对于戍卒来说,屯田纯属于徭役,不会有任何田土的补偿。 再之后,王莽时期在经历过特殊的井田制后,虽然刘秀全部推翻了王莽的土地政策,但通过清田查田,国朝实际上也掌握了相当庞大的土地的。 所以,换言之,在豫州,最大的土地所有者实际上就是汉室自己。 但现实从来不是理论,不是说纸面上属于你的,那实际上就真的属于你。 打个比方,汉室将土地租给黔首了,然后数十年来都是这个黔首在耕作,最后你说这土地是属于谁的? 你可以很自然的说这土地依旧属于公家的,但人家种了几代人的地,早就将这个当成他自己的了,你这个时候要收人家田,能成功? 所以这就是理论上的土地所有和实际上的土地使用的产权矛盾。 而且这个矛盾在伴随着汉室衰微就更加明显了。 越来越多的豫州豪强开始名目张胆的侵吞各种国家土地,而为了维护这些既得利益,这些豪强又广修庄园、坞壁,然后蓄养私人部曲。 但这个时候,部曲并不制度化,更多的是武装的族亲们。而且这种对抗也还只是一种公私之间的隐性对抗。 但随着汉室在豫州秩序的全面瓦解,各豪强土豪自己之间开始进行了激烈又血腥的土地侵吞斗争。 而在这种你死我活的局面中,各土豪要么坐以待毙,要么铤而走险。无论是出于捍卫坞壁的需要,还是出于扩大兼并他人的目的,都只能拼死一搏。 于是,坞壁主纷纷将原先的家亲族人、郎党部曲统统武装起来,形成了一个个私人的武士团。 但这样的后果是什么?那就是各家坞壁开始蓄养的武士越来越多,他们不仅被用来保护坞壁,更用来对抗地方的太守、县君。 也正是这些宗主、土豪的存在,使得地方长官的实力越来越弱。 在另外一个位面,曹操的大将满宠被任命为汝南太守,就是带了部曲五百,连破宗贼土豪二十余壁,又杀十余土豪,才平定了汝南,最后得户二万,兵两千。 这就是豫州现在的现状。即便袁绍已经在明面上平定了豫州群雄,但在地方乡里间,却依旧不能做到有效的干预。 一般来说,这个时候要想完全掌控就必须对地方的这些土豪进行深层治理,就好像满宠一样,杀光了自然也就没有了。 但袁绍没有这个时间,或言之,泰山军根本不会给袁绍这个内部整合的窗口期。 实际上,无论是此前曹操在攻击徐州的酷烈还是袁绍要行“明攻黄巾,暗渡三关”的冒险,都是因为他们感受到了这样一个信号: “距离泰山军南下的时间不多了。” 在这样的外部环境下,袁绍要想内部整合这些土豪、地头家的武士是不现实的。 那怎么办?那就只能按照许攸的建议,吸纳这些武士为核心,与武家共治。 而这本是不得已的妥协却意外的爆发出生命力,不仅使得袁军的战斗力爆发了出来,更使得他们在很短时间内就整合了豫州地方。 其实,袁绍这个制创新成功的地方就在于,他给了原先只有武力却无前途的土豪、地头们一个政治身份。 袁绍正是无意中满足了武人们这一需求,才在短时间内收拢了大部分土豪进入体系。 当然,别人想学袁绍也没这个条件。 首先袁绍自己就是本朝最大的贵族,他的声望和家声足以让大部分土豪们遵从。其次,袁绍自己又是豫州最强力的武装,本来就可以镇压一切。 而现在,老大不仅不镇压你,还给你机会跟着他混,你说谁会不愿意? 其实,如果袁绍最后能笑到最后的话,没准他真的可以开创一个不一样的历史,也就是将天下从和公卿世家共治的文治时代,转为和武家的共治的武治时代。 但现在,说这些都还尚早。 而现在,在这蒙蒙细雨中,无论是物质激励还是政治激励都激励到位的袁军甲士,气势如虹,跳跃攀附着鹿砦坞壁,然后跃入砦内和黄巾兵厮杀。 在不远处的山道上,刘辟和龚都一众人正在乔装打扮,观察着战场。 望着山脚下如狼似虎的袁军,刘辟似乎是明白了,为何各山的黄巾几乎无一例外的都被打得溃不成军,败下到太平山了。 此时他边上的龚都,手搭着凉棚,冷吸一口气: “我从他们身上看到了泰山军的影子。” 刘辟没有反驳,显然也认同龚都的意思。 而接着龚都就自我怀疑了: “我担心下面的壁垒坚持不下去啊,要不要我带着黄巾力士去攻一把。” 刘辟的脸一直黑着,这会听了这话,直接摇头: “不行,不能这么早暴露我们的意图,前面不是不能打的,说到底现在地上湿泞,我军行动不便,那些袁军甲士就方便吗?更不用说他们还要腾挪转移,吃亏的是他们。我们往后看。” 之后,二人再不说话,摒着呼吸观察战场的形势。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山脚下的喊杀声一刻不停,丝毫不见衰弱,而不出刘辟所料,战场的形势真的在不断向着黄巾军这边发展。 壁砦内的黄巾兵远比预期中的更加耐战,前面丢了小壁,后面就组织兵力嗷呼冲了回去。 往往这个砦壁刚被袁军拿下,下一刻就又被黄巾兵夺了回去。 两军反复焦灼,战况异常激烈。 而这个时候,在山口外的袁军营地内,袁绍顶盔掼甲,一袭武人做派,站在巢车上,忍不住叹道: “此等战况非得有绝世之勇将冲锋陷阵不可,奈何我爱将颜良惜死于京都,不然何至于今日让蛾贼逞勇?” 作为世家子弟的代表人物,袁绍的能力是非常均衡的,虽然他打过的仗也不算多,但至少眼力是不差的。 的确,越是这种苦战就越需要绝世勇将打开局面。如他历史上征剿黑山贼的时候,就是靠着吕布那无当之勇。 但现在呢?可没有一个吕布虓虎给袁绍驱驰啊。 袁绍是立在巢车上的,说话也是呢喃,声音也不大,但偏偏让下面的一人给听到了,此人面若冠玉,身高八尺九,凛然若天人。 其人张口就是震雷,对巢车上的袁绍道: “主公,何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文丑不才,愿为主公冲锋陷阵。” 袁绍被这大声一震,不由向下看去,正见是自己的爱将文丑,忙道: “阿丑,你是我的上将,有无当之勇,我自然清楚不过。但你和颜良一并投我,如今阿良已去,我何忍心再让你赴险?” 袁绍说的情真意切的,让文丑感动不已,但也更让文丑执拗起来。 他一把扯下自己的大氅,对袁绍请命: “文丑愿立军令状,不拿下敌壁,提头来见。” 文丑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袁绍刚伸出的手又拨了回来,最后袁绍认真道: “阿丑,你既有这心,那就勉力而行,但休说什么提头之类的话。你要明白,纵然是那数万黄巾都比不上你一人对我来得重要。” 文丑伏地上重重一扣,湿泥糊了他一脸也毫不在乎。 之后,他直接裹了三层甲,然后带着袁绍最精锐的铁甲武士二百人,奔突向前。 当文丑这边带着锐士上来的时候,袁军在战场上实际上已经快立不住阵脚了。 山脚下壁垒内的黄巾兵高举着杏黄旗,越杀越勇,不仅将袁军撵出了营壁更是直接出壁追杀了出来。 这些黄巾兵明白,身后的太平山就是他们最后的家园,他们的信仰,他们的家人都在那里,而为了这些,他们自然要拼尽一切。 而反观袁军呢?他们初时皆视对面为弱鸡,都想着抓他们回去做奴隶,所以士气如虹。但打到后面,见对面像铁豌豆,咬不动砸不烂,自己损失又开始变大了,战心遂去。 而文丑就是在这样的形势下,杀奔上壁垒。 第五百八十二章 雨战 雨总是这样,从先时的蒙蒙细雨,人也不在意,然后陡然间就开始变大,大到人都来不及反应。 而现在,在太平山脚下,雨越下越大。 而双方因为都犬牙交错在一起,即便雨下大了也撤不下来了。 太平山壁垒内的黄巾兵实际上战力并不弱,他们皆是历次大战中残留的精华,现在又有效死心,更是战意十足。 但他们对面的袁氏兵也确实是地道的强兵。 和大部分军旅不同,这支主攻兵大部分都是刀楯兵,而刀楯兵在哪个年代,哪个军队中,都是当之无愧的精兵。 原因也不复杂,就是因为想要掌握双手使用器械是有一定难度的,这并不是那些征召的丁余能做到的,都是需要一定时间训练的。 现在,有了各家武士的支持,袁绍就掌握着这样一支这样的精兵,本可以傲视群雄。 但谁成想,袁绍的这些精兵这会却在和黄巾兵在泥地里打滚。黄巾兵拉不开弓箭,袁氏兵也握不住刀楯,双方用着最原始的武器,用牙齿用石头残忍的杀死着各自的敌人。 战事异常残酷。 而这个时候,文丑上来了。 他并没有用自己惯用的铁槊,而是简简单单拿了一个铁骨朵,然后浑身穿着铁甲杀上来的。 一脚踩在一片水塘,在溅起一阵血水的同时,文丑的骨朵挥动了,黝黑粗粝的铁骨朵带着无匹的巨力划过水幕,然后砸在了一个黄巾兵的额头上。 那人的头就像一个西瓜爆开,红的白的混在一起溅射出去。然后整个战场就好像被加速了一样。 文丑带着铁甲兵就如一根锥子一样插进了人潮中。不论前面是谁在阻挡,文丑统统就是一锤。一锤之下血白四溅,一锤之下众生平等。 在连连锤杀了几个黄巾军小帅后,其各军的指挥系统陷入到了半瘫痪的状态,再加上雨越下越大,黄巾军士气可见的就衰落了下去。 随着诸面杏黄旗偃倒,越来越多的黄巾军开始扛不住往山上溃退。 但即便是这样,依旧有忠于职守的太平道吏在努力约束着队伍,他们在轰隆嘈杂的战场上大声疾呼,振奋士气。 也是这个时候,山坡上一直候着的龚都再忍不住对刘辟低吼: “还要再等到什么时候,下面的弟兄在哀嚎,我们杀下去吧。” 刘辟本能的就要拒绝,但他看到龚都赤红的双眼,最后还是同意了。 于是,龚都发狂,面对着密林内的一众黄巾力士,然后当着他们的面扎紧额头上的黄巾带,怒吼一声: “黄巾力士,出阵!” 而近千人的黄巾力士,人人披铁甲,手持长刀,嘴里念唱着《太平经》,义无反顾随着龚都滚滚而下。 随着龚都不停呼和,开始调度这千人黄巾力士去战线的各个方向,最后带着四个百人队直接朝着文丑所在的位置杀去。 为什么龚都他能精准的找到文丑的位置呢? 只要看看那雨幕下便是白茫茫的精甲,就知道敌军的精锐在哪里。 而龚都一旦确定了文丑的位置,几乎放弃了阵型,所部以最快速度向这里推进。而一路上,这些黄巾力士不断呼和,沿路的黄巾兵纷纷避让,同时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尔后,这支黄巾力士军就如同一个凿子,凿在了文丑的侧翼。 受到龚都这一击,这支袁兵的阵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侧翼塌了一层,然后就如融化的雪一般,消失在了战场。 而龚都从这侧翼凿入后,并不停留,直接从后方截断了文丑一军的归路。在后面的袁氏甲兵被杀的懵了,然后在相互推搡间溃退向后。 这个时候,原先被龚都调度到左右两翼的黄巾力士也已经凿透了敌阵,就在这后方开始汇合。 于是,文丑一部就被这千人黄巾力士给截断了退路了。 一开始文丑还在奋击,但随着两侧的呼号和后方的混乱,他意识到不对劲了。 这个时候他再想撤退就已经晚了,他折头看到后方密密麻麻的黄巾头,手汗直冒,险些都拿不住铁骨朵。 此刻,这个本多是棱角的铁骨朵到处沾的血迹和白浆,越来越滑不溜手,于是文丑也索性将铁骨朵给扔了,从地上捡起了一把环首刀。 想了想,文丑又感觉不放心,又捡起了一根长矛,然后清点了一下还依旧随在他身边的甲士,就剩十六人。 文丑没有多说什么,直接带着这十六人继续向前,目标直指此壁垒的黄巾渠帅和他身后的那面大纛。 既然退路已断,那我文丑就向前杀个对穿。 不过想法归想法,真的靠包括文丑在内的十七人就想完成斩将夺旗的任务未免有点幻想。 所以文丑稍微调整了一下,决定从一面已经塌掉的空隙,渗透进壁垒。 雨越下越大,营地内开始弥漫着水雾,视野越来越不清楚。文丑和十五名甲兵小心翼翼的贴着营地的内侧走,努力不发出声响来。 握着长矛,文丑屏住呼吸,穿行一个又一个帐落,里面都没有什么人,显然是都已经被派到了第一线了。 这个时候,文丑听到了一阵嘈杂声,然后从一个角落转出,他就看到在他正前面,将将有五十多人站在一个天幕下。 那个天幕是扎在四根巨大原木上的杏黄色的帐篷,里面那些披甲军和那面大纛无不表示,眼前这些人正是文丑要找的。 此时,对面的黄巾军将们也看到了文丑他们,这些人显然没想到文丑这帮人竟然已经渗透到了营地内,都大吃一惊。 但这个时候,说再多已是无用,这些人随手就操起各式兵器,一声不吭就从天幕中杀出,然后跃入到雨幕中。 文丑其实也吃了一惊,没想到敌人数量比自己预想中的要多,看到身后的十八人,再看看对面的四五十名披甲士,文丑也咬牙拎着长矛冲了上去。 “啪!” 在文丑挥舞的第一击,他手里的长矛就碎了。但他对面的那个年轻黄巾军将的眼睛却被插进了半根断矛,死得不能再死了。 之后,文丑就接过身后一个部下扔过来的牌楯,手上拿着环首刀就去迎下一个敌人。 此时,他身后的铁甲兵也冲了过来,开始以一个长截面和黄巾军将接战。 到处都是喊杀声,因为没有任何人用弓箭,这片方寸之地上所有人都在短兵搏杀,贴面搏命。 文丑充耳着各种呼号,浑身肾上腺素已经飙到了最高,但他依旧保持着冷静。 他将牌楯顶在前面,然后整个人都猫在牌楯后面,之后右手上的环首刀架在牌楯上,然后开始阔步迎击。 在用力撞翻对面的一个铁甲兵后,文丑直接用牌楯抵住了这人的脖子,然后用力一顿,就戳断了身下人的脖子。 文丑越杀越兴奋,脚下的步伐依旧灵活,手里的环首刀顺着牌楯的各个方向灵活刺击,而左手的牌楯又总能挡住敌人的每一次进攻。 这一刻,文丑给所有人上演了巅峰的刀楯术是如何杀人的。 而且文丑手上的刀也并不是往对面的甲衣上戳,而是往往在这些人的关节中抹一下,然后对方就丧失了战斗力,沦为待宰的羔羊。 此时,文丑又给所有人上了一课,那就是优秀的武士必然是一个人体大师,对人体的结构熟年于心。 隐约间,文丑好像听到了雨幕中传来一阵密集的鼓点,但听不清从哪里发出来的。 不过,到了现在这个境遇,文丑也对这些不关心了。 在看到又一个部下被对面用长矛给挑杀后,他再一次加快了步伐。 这时候,他看到一个年轻的黄巾军将正挺着一个步槊,猫着腰试图从他的右侧袭击他的时候,文丑轻蔑一笑,手里的刀就隐在楯下,准备如毒蛇一般刺击出去。 突然,文丑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但这却是一声惨叫,他下意识就要扭头,但武士长久训练下的本能奏效了,他硬生生的抗住了,手里的刀也惯性的使了出去。 但这一下因为分心,出去的轨迹发生了偏离,使得这一劈有点歪了,本该斜着斩断对面的脖子的,却一刀砍在了对面的头颅上。 那人虽然没有带兜鍪,但头骨坚硬直接将刀给卡住了。 而这个时候,前面的几个黄巾军吏的长矛已经捅了过来,文丑没办法只能弃刀回撤。 而这一撤,文丑直接左右脚连环交替,瞬时间就退出去四五步,使得对面长矛的攒刺落空了。 也是趁着这个空当,文丑才有机会扭头看向发出熟悉的声音的方向。 然后,他就看到自己的堂弟文武倒在了血泊中。 文丑的眼睛红了一下,然后用脚将一根长矛踢飞,串飞了一人。之后又捡起一把重斧,再一次杀了上去。 此时,雨幕中的战鼓声越来越清晰了,这时候,文丑听到了,那是从他的身后发出的。 雨幕下,人越杀越少,当文丑再一次砍碎了一个甲士后,看到了天幕下的三个人。 其中一个军将普普通通,但气质沉稳,即便在这样的形势下都没有退过一步。而在他左右两边的是两个粗豪的军将,他们一个护着渠帅,一个迎向了文丑。 巨斧砍人是爽利,但有一点不好,那就是血会飚的满脸都是。 此时文丑就浑身浴血,这和他一贯的俊朗形象不符,但舔了舔嘴角的鲜血,他却惊奇的发现,他爱上了这个滋味。 片刻后,当他砍下了对面渠帅的首级后,他也从这人的嘴里知道了他的名字: “吴霸,是个好名字,我文丑记住了。” 这时候,文丑陡然转身,就见密密麻麻的袁军已经杀入了营内,显然那些截断他后方的黄巾力士皆被碾杀了。 于是,在失去了吴霸、龚都以及山脚下的壁垒后,太平道就只余下一座太平峰了,看来大势已去。 第五百八十三章 白马 战况一如所料,袁军至今陆续完成了既定目标,在陆续破了桐柏山的外围山城后,现在连太平峰山脚下的砦壁也丢了,如今只要攻上太平峰,万事皆就。 但出人意料的是,袁绍却主动让人上山,要和黄巾军进行谈判。 实际上,之所以如此全是黄巾军在之前一战中打出了价值,让袁绍看到了黄巾军的血性和韧性。 他明白再这样打下去,袁军就是打下太平峰,自己也必然是损失惨重的。他不会忘记,自己此战真正的战略是什么,那就是潜渡义阳三关。 而一旦度过义阳三关进入荆襄平原腹地,那必然就和捅了马蜂窝一样,到时候刘表势必会不惜一切代价猛攻袁军。 如果在征剿黄巾军的过程中,损失过大,袁绍横入荆州的计划可能就要靠破了。 所以,袁绍让军中的一个谒者,带着他的书信入山。 在信里,袁绍给刘辟提了三个条件。 其一,黄巾军放弃桐柏山、大别山,全面进入汝南编户。其二,黄巾军将被编为屯户,负责耕作。其三,黄巾军全面接受豫州之管理,由豫州任命各地教守。 可以说这三条下来,袁绍给刘辟的不是所谓的和平条约,而是让其全面投降。 但刘辟同意了,他不顾教内的一众核心劝阻,到底还是投降了。 刘辟愿意投降的理由有很多,什么不愿意再徒增伤亡,什么大势已去,什么东面的青州教众在投降后就过得不错。 等等理由俱在,但真正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谒者私下和刘辟许诺,其主袁绍愿意保证刘辟的一众财富,并将为其表为中郎将。 于是,为了权势和财富,刘辟背叛了那些战死在山脚下的同道。这一刻,龚都、吴霸的死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而当刘辟同意投降后,紧接着太平山就发生了混乱。 大量且与袁氏有血仇的黄巾残党根本接受不了这个结果,于是火烧太平山,趁着大乱,向着西面南阳方向撤退。 而已经无力约束众教徒的刘辟,赶紧让山下的袁军入山,让其弹压。但当大火将山上的庐舍、坊市都烧毁一空的时候,也没见到袁军有一兵一卒上来。 显然,袁军不并不愿意冒这个风险。 就这样,在冲天的黑烟中,刘辟带着剩余的党徒下山,向袁军大营正式投降。 因缘际会而腾飞的事业,最后还是因为运去而砸在了地上。说到底,刘辟不过就是一个中人之才罢了。 此战,袁绍括黄巾兵三万,山寮众十余万,势力大震。 而当各方都以为袁绍要罢兵休整的时候,其人却已经剑指三关。 …… 京都,白马寺外。 刚刚从白马寺出来的刘备,此刻内心凄惶无措,只因为他刚刚在寺内见了一个人。 京都的白马寺自然不用多介绍,它可谓大汉天下第一寺。此寺初为明帝所建,因安置两位天竺法师,和白马所负之经书,是名“白马寺”。 白马寺有一个特别的东西,那就是被寺内僧人栽培在白马寺塔前的石榴和葡萄。这两个稀罕物都是随着当年经书一同从西域运过来的。 而白马寺做种的这些果树就更是枝繁叶茂,果实甘美。一颗葡萄比枣子还大,一颗石榴堪比一个小甜瓜。 可以说,这两样东西不仅是白马寺的一绝,更是京都的稀罕物。不知道吸引多少各地来京为郎的郎官们。 也正是因为其贵重稀罕,自栽培成功起就一直是汉家赏赐臣属的重礼,被赐者无不视若珍宝,轻易不会吃。 而刚刚从白马寺出来的刘备,自然也被好好招待了一番。 但再甜美的石榴也不能缓解他此刻内心的苦涩。 而这一切,都要从十日前,也就是重阳盛宴说起。 汉家历来很看重九月九日的重阳日,因为九为阳数,而日月并应,所以有长久永寿的吉祥意思。 不管信不信,谁不希望有个好彩头,所以汉家天子也历来看重这一天,必于高台和众臣子一起享宴高会。 而且,这一年的重阳盛宴还不一样,因为这一次京都出现了新的客人。 他们就是从西域大国于阗来的使者。 小皇帝刘辩对于于阗使者们的到来非常重视。其中一个原因是,于阗是汉家在西域诸国的核心附庸,自班定远定西域后,于阗虽然数叛,但大体上都是维持着向汉家贡献的态度的。 但更重要的原因是,这支于阗使团并没有去更近的西京长安去朝见自己的弟弟,而是继续按照此前的惯例来到京都。 这就让刘辩大为欢喜了,于阗使团的到来让他品尝到了汉家天子昔日万国来朝的无上威严。 而这种威严是刘辩从来没有品尝过的。 所以刘辩就决定趁着这次于阗使者们来的机会,好好办一下这一次的重阳盛宴。 毕竟这一年京都真的算是多事之秋。 本来随着袁氏一门众被铲除后,关东朝庭的权力达到了顶峰,至少在朝堂上是如此的。 以何进为首的外戚集团全面掌控着朝庭,再之后随着青州宗亲一系的代表刘虞上洛、以及豫州刘姓王的陈王刘宠、梁王刘弥、沛王刘曜先后上洛,汉室宗亲的势力也得到了发展。 再加上握有兵权的刘备,宗室遂也和外戚一样,成了关东朝庭权力的两架马车。 但好景不长,随着汝南袁绍的起事,关东朝庭形势急转直下。到如今,原先占有整片关东的朝庭,现在还支持他的就剩下荆州的刘表、徐州的陶谦、扬州的刘繇。 但这三大诸侯中,只有刘表能供应关东朝庭的所需,后面两家都无法上计了。 已经占据豫州的袁绍,从淮泗两个方面截断了徐、扬二州和京都的联系。可以说,一旦丢失了豫州,关东朝庭就已经失去了对东方的掌控。 而一旦如此,直接就表现在两京之战上。 此前,关东朝庭对关西有着无与伦比的优势,可以说战争的主动权从来都在关东这一边。 但这一次,在最近的两京之战中,关东军大输,不仅丢掉了历次战役夺得的险胜,更是让关西军一举推进到了崤函道的最东面,谷城。 而且这一次的关西军明显和过去不一样了。 此前关西军可以说是令出多门,但随着董卓入西京,在小皇帝刘协的支持下全面掌握军权,关西军就有点脱胎换骨了。 而重阳节那一天,刘备刚刚从前线下来,本来就是要和何进要援兵的。 但他被何进直接拉到了这次重阳盛宴。 那一天,刘备第一次见于阗人。 他们的长相一点不类汉人,浓眉下眼窝深陷,蓝色的眼睛有一种怪异的美感,鼻梁窄高而弯曲像是鹰,鼻下是栗色的浓须,皆戴山形白毡帽,唯独帽檐呈暗黑色。 而那一天,刘备还见到了一个皮肤发色和他们汉人都很像的僧侣,据说他是大夏人,他边上还有一个小沙弥,却是黝黑黝黑的,宛若黑炭。 然后他得知,大的那个叫娄伽罗,小的那个叫昙柯迦罗,都是很怪的名字。 实际上,这一次于阗使团来当然是有自己目的的,不然他们也不会不远千里来到京都。 他们此行来,就是要获得汉家天子的批准,表示七年前被汉家扶立的拘弥王非法。 这里面有一个仇怨在里面。拘弥是西域的一个小国,其主因与于阗有仇,诬称昔日病死任上的西域长史赵评是被于阗王害死的。 之后新的汉家长史杀了于阗王,之后其子被国人拥立,报复仇就灭了拘弥。然后刘辩的父亲刘宏偏偏还将被质在京都的拘弥王子送了回去,帮其建国。 而这次来,于阗人就是为了解决这个历史包袱。 实际上对于汉家现在的局面,这些于阗人相当清楚。现在京都一个天子,西京一个天子,按道理当年是刘宏做的事,后面刘宏到了西京,这些于阗人应该是去找刘协的。 更不用说。西京距离于阗更近,那拘弥人背后也是西域长史撑腰的,而如今西域是听关西的调遣。 所以,于情于理,他们都该去找刘协去协商这事。 但这些于阗人偏不,他们更是大费周章扮成商队,潜行到京都。难道这些于阗人傻吗?不是,恰恰是他们够狡猾。 他们打一开始就没有指望汉家靠什么行政命令就能让拘弥国除,他们非常清楚,离着他们最近的凉州,现在可以说遍地是战争,各家势力层出不穷。 这种形势下,汉人根本对西域鞭长莫及。而这就滋生出了于阗人的野心,他们打算直接吞并拘弥,更甚是整个西域。 这西域主,匈奴人做得,汉人做得,我于阗人就做不得? 于是,他们效法汉人的智慧,远交近攻,先从京都这里获得出兵大义,然后直接吞并拘弥。而在他们想法里,京都的天子当然是不会介意给自己弟弟找茬的。 而最后的结果也不出他们所料,在盛宴前的觐见中,刘辩压根就不在乎一个听都没听过的国家,他只是淡淡的说道: “朕是讲道理的,既然这事是你们受了委屈,那就按你们说的办。” 这些于阗人大喜,就在称赞刘辩是真正的万王之王,能主持世间的正义。 但很意外的是,小皇帝并不在意这些吹捧,却对人群中那个黝黑的僧侣表达了好奇,于是问道: “这是何人?” 第五百八十四章 秋狩 小皇帝当然认识眼前黝黑僧侣是如昔日支娄迦谶一样的天竺法僧。 支娄迦谶大概是在桓帝末年来到京都的,之后就为刘宏所赏识,一直被供养在白马寺负责翻译佛教经典。 而支娄迦谶也是最早一批译经僧,其人常用道家的玄学理念来拆解佛家教义,可以说为佛学思想传入汉家上层做了最早的铺垫。 实际上,即便是小皇帝都耳闻一些佛家思想,因为如今宫里的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都信这个。 而这就不得不说到小皇帝那比较另外的祖父,桓帝刘志了。 桓帝可能是历代第一位信奉佛教的皇帝了。 许是因为非常厌恶党人代表的清流,于是对其背后的儒家思想也产生排斥。 于是,无论是从其精神世界的追求还是政治上的考虑,桓帝越发对佛教的思想产生了兴趣。 只是那个时候,桓帝并不是从哲学角度信奉佛教,而是单纯将这个作为和中土鬼神一样的异域神明来信奉的。 他直接在内宫西侧廊庑内修建佛寺,祭祀浮图,将其作为保佑自己的家神。 而受桓帝的影响,当时一批天竺法僧就来到了京都受桓帝供养。如安世高、支娄迦谶、竺佛朔等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而小皇帝刘辩昔日是被养在史道人身边的,道观就靠着内寺。所以小皇帝知道佛教的这些东西。 他现在这么问只是单纯的将话题引导到其他地方。 果然,听汉家小皇帝这一问后,于阗人忙介绍道: “那个年长的经师叫娄伽罗,而那个稍小的戒律师叫昙柯迦罗,二人非是师徒而是结伴而行。” 随后,这个于阗使者就颇为自豪的开始介绍了这两位佛师。 这二人是分别来自不同地区的,娄伽罗是来自于贵霜王朝、是大夏人,而昙柯迦罗是来自于中天竺,是地地道道的天竺人。 原来自阿育王时代后期,佛教不但传遍次大陆,更是一路影响到了地中海东部国家,如大月氏、康居、大夏、安息和西域的于阗、龟兹皆受佛教影响很深。 如娄伽罗所称的大夏,实际上是希腊人统治的国家,是当年亚历山大东征后遗留在巴克特里亚一带的希腊人。 换言之,娄伽罗其实是一个希腊人。 但大夏之后被月氏所灭,但其佛教思想却在月氏流传。 之后月氏奋发,东征西讨,最终建立了贵霜王朝,统治着中亚到阿富汗尼斯坦、西北印、北印的庞大疆土,也是继阿育王之后出现的最大的王国。 也是在贵霜王朝的支持下,大乘佛教迅速发展,而且此时的佛教受到希腊文化和古罗马文化的影响很深,在佛教雕塑上形成了特色的样式,也即犍陀罗艺术。 甚至现在修建在洛阳内宫西侧廊庑的佛庙也是一座典型的斯科特大圆柱风格的建筑,可以说和汉室的雕梁画栋的皇家风格完全不同。 从这一点,也可看出大汉之京都的兼容并蓄,海纳百川。 而现在依旧被供养在西廊庑寺庙的译经僧大部分都是来自于贵霜地区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这个于阗使者从后面侍者的箱子里捧出一个精美的玉佛,其佛肌肉线条优美流畅,是一座典型的犍陀罗风格的佛像。 而这尊玉佛就是于阗使团送给汉家小皇帝刘辩的大礼。其中还有一本经书,此经名为华严部经典,为梵文原本。 刘辩不大懂这些,但对于于阗使者的知礼却很是满意,于是赏赐了一番后,就让于阗使团参加后面的重阳大宴。 就在朝野上下以为小皇帝又是一个崇玄之人时,一场阴谋却围绕着这场宴会展开了。 刘备也参加了重阳的盛宴,但在谢宴的时候,一个内侍突然塞给了刘备一面黄帛,刘备只是瞄了一眼就浑身汗毛战栗,猛然塞入了袖子里,然后若无其事。 只是再若无其事,他也忍不住去看向那个最上首的那个人,也就是小皇帝刘辩。 因为这封黄帛上的字迹就是小皇帝的。 只是和刘备的忐忑不同,当时的刘辩却笑意不断,一点看不出心事来,不断的和一众大臣谈笑风生,尤其是和他的舅舅何进更是有说有笑。 而在看到刘备看来的目光后,刘辩更是施施然的举起酒爵敬了刘备。 刘备悚然,立即弯着腰伏在地上,随后陪着饮下了这杯,只是心中充满了疑惑。 那绢帛上到底写了什么,以至于皇帝要用这样的方式来密诏自己呢? 回去的路上,刘备一直保持着震惊,直到回到家中,他才小心的细看布帛的内容,只见上面写了六个字: “十日后,白马寺。” 这一夜,刘备想到了很多,一夜未睡。 十日后,他借口来到白马寺,终于见到了那个人。 而此人竟然就是小皇帝的侍者,也是他的老师,颍川名士钟繇。 等刘备从白马寺再出来,他整个人都有点出魂了。 因为钟繇告诉刘备一个惊天的消息,那就是小皇帝需要他,恰如当年在血殿上需要他一样。 而这次的敌人,不是别人,正是小皇帝的舅舅何进。 其实当刘备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直接忍不住和钟繇发生了争吵,问他到底知不道自己在干些什么。 刘备非常不理解,为何又要政变,为何又是他去做那把刀,这些朝庭上的诸公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知不知道前线一直在打败仗,而这个时候还要内斗? 钟繇面对有点歇斯底里的刘备,表现的异常冷静,他只用了一句话就让刘备泄气了。 其人道: “雏虎第一次打猎的时候,一旦是用牙齿咬死动物的,那它第二次还是会选择用嘴咬。玄德,这是陛下的意思,他需要你这么做。” 于是刘备泄气了。 他明白自己一个北人在京都毫无根基,就只有一班弟兄。而一直以来,小皇帝对他的支持,才使得刘备拥有了现在的地位。 汉家军功侯,一个刘备从来不敢妄想的位置。 所以刘备没有勇气拒绝。 在回去的路上,刘备一直在想这件事。 实际上,他早就应该看到小皇帝和大将军何进之间的矛盾。说到底,大将军到底还是跋扈了,一直孩视小皇帝。 一开始,袁氏掌权,两人还是维持着亲情关系,而一旦袁氏倒塌后,两人的关系急转直下。 实际上,就刘备自己都不一次听到过何进曾大众说,不是他,皇帝的位置轮不到刘辩做。 也正是持有这样的念头,何进一直要更多的权力,就比如刘备这一支力量,何进就一直觊觎,多次向刘辩索要,但小皇帝一直没同意。 而之后何进又做了一件让人怀疑的事情,那就是他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刘虞的儿子刘和。 刘和这个人是随其父一起入京的,但和其父的忠耿不同,这人一直很跳,常常活跃在市井,招揽一些游侠亡命。 而现在何进将女儿嫁给了刘和,即便以刘备不多的政治思维也会怀疑这背后是不是有什么算计,更何况一直心思深沉的小皇帝呢? 而且刘备还听说了一件事,那时候他还在前线,据说大将军何进曾请皇帝观礼于西园,在那里,由大将军筹建的新军正准备开赴前线。 而为了演武,何进专门在西园举行了一场秋狩以激励这些将士。 按照制度,照例由小皇帝来射第一箭的。 但当一只被绑好的雄鹿被送到小皇帝的车架前十步的位置,小皇帝竟然还三射不中。 一直以来,小皇帝都不觉得个人武力有多重要,他行的是权谋,是役人术,是一言可驱万人为用的帝王权力。 但这一刻,在众吏士的面前,小皇帝感受到了窘迫。 眼见着众吏士惊诧私语的时候,何进看不过去了,直接登上小皇帝的车架上,伸手要那把弓箭。 而出人意料的,小皇帝竟然下意识就将弓箭递了过去。 之后,何进引弓,一箭正中雄鹿咽喉。 在那边,当小皇帝刚刚将弓箭递给何进的时候,车架下的钟繇就意识到出大事了。 而小皇帝也意识到不好,就要反悔再拿回弓箭,然后就见到何进射中雄鹿的这一幕。 当西园内飘荡着吏士们欢呼大将军神武的唱声时,刘辩的脸色阴沉的可怕。 本来刘备和其他人一样,并没有将西园秋狩这件事想多深,只是单纯的认为何进替小皇帝挽回了颜面。 但在白马寺内,钟繇专门提起了这件事,正因为这件事的象征意味远远超过了其实质。 皇权作为一种至高无上的权力,其所用的一切器物都具有排他性,也隐含了特殊的政治含义。 在西园秋狩的那个场景,小皇帝乘坐的车舆,手上的弓箭,以及那头雄鹿都是具有特殊政治含义的。 而在那样的场景下,何进竟然登上了小皇帝的车舆,而小皇帝一时不察还将弓箭主动递给了何进,而何进最后还真的就射死了本该是属于小皇帝的猎物。 如此,一切大不一样。 于是,何进必须死。 第五百八十五章 权力 无论是叫共和年,还是叫承天年,亦或者就是太武年。 总之在九月二十三日这一天,关东朝庭、小皇帝刘辩、大将军何进,以及京都内的许多许多人,他们都在这一天走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 而不管是向左还是向右,谁也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不是深渊,但可以肯定的是,汉室的未来再一次变得不确定。 小皇帝是有一干自己的心腹的,这是他从兰台以老师许相的名义组建的一群侍郎,其中为代表的就是钟繇。 在和钟繇等人做了一系列的密谈后,他们将计划定为如下: 按照原定计划,在九月二十三日这一天,小皇帝将会带着朝庭百官,其中就包括何进,一起到白马寺迎玉佛入寺。 于阗人进献的犍陀罗玉佛给了小皇帝一个绝佳的借口。 而有了这个理由,刘备所率领的金吾卫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出兵前往白马寺参与防务。 到时候,只要等何进的一干党羽入寺,只要将大门一关,只刘备的金吾卫就能将这些人杀的一干二净。 计划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 在深深的宫室内,小皇帝刘辩正焦躁的走来走去。 他很烦躁,这种烦躁有身体的。 此前因为在西园狩猎中出了丑,刘辩回到宫内就开始苦练射箭,但因为他性子急,又急功近利,以至于手指都拉出了口子,现在就包扎着,但一碰就疼。 只是身体上的烦躁再如何也比不上心里的。 眼见着大事将近,他突然有点后悔了,不是因为他顾念自己这舅舅,而是想着要是收拾不住局面,那京都是真的要乱了。 所以他依旧在做与不做之间徘徊。 这个时候,御医入内开始给他的伤口换药。见伤口迟迟没好,这名御医小心翼翼的宽慰着刘辩: “陛下,你日理万机,但还是要顺心顺意,这样伤口才能好的快。” 话是医者良心,是好话。 但小皇帝当即不耐烦了,呵斥了一句: “勿要多言,换完赶紧走。” 于是御医再不敢说话,收拾药箱就退了下去。 而当外人都走了后,一直随侍在刘辩旁边的钟繇轻声说了句: “陛下,你的心乱了,会让人看出反常的。” 是啊,今天的刘辩的确反常,如果是在往日,面对御医的话,刘辩即便再不耐也会微笑应着,而不是现在这样子。 而钟繇的意思是,现在正是做大事的紧要关头,一定不能表现出异常。毕竟谁知道宫内有多少太后、大将军的耳目。 刘辩也很明白,他叹了一口气: “钟师,你说的对,朕现在的确得静心。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如今朝庭内忧外患,这让我如何能静?即便是静那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钟繇知道自己这个学生早慧,做什么事都有自己的想法。他现在就是缺少了时间,假以时日必是汉室之福。 但也正是这个学生太有自己的想法了,然后时间又短,就显得做事很急切,这一点让钟繇很忧心,但也不好劝。 因为他太能理解小皇帝说的了。 如今关东朝庭在外部可以说是山穷水尽。 在外围地缘上,京都的北部河东和西面的门户崤函通道皆被关西一方给占据。 而在京都的南面,在南阳的方向是袁术占据,阻塞了荆州对自己的输送。而在东南方又是袁绍、张邈等乱贼。可以说,此时的关东朝庭就是被四面包围的,仅仅只有京畿的一片土地。 如果是一般人,可能已经对现在的时局弄绝望了。 但小皇帝却不这么想,因为他认为,这反而是他将袁氏给包围了。 在袁术的南方是荆州的刘表,刘表是他任命的,所以要想统治荆州顺利就必须跟着小皇帝走。 而在袁绍的南方是陶谦和刘繇。陶谦素来是关东朝庭的铁杆,而刘繇也是小皇帝任免的,是青州王系的代表。 然后呢?在袁绍的东方,虽然有他的盟友张邈,但也有小皇帝任命的兖州牧刘岱。 换言之,在关东地界上,忠心于朝廷的势力不说全面压制袁氏兄弟吧,但至少也是五五开。 所以对于外部形势的危险,小皇帝只是担忧但还没到那种坐立难安的程度。 真正让他焦心的就是内,就是他那个亲舅舅何进。 而想到这个事,他就联想到西园秋狩这件事。而一想到何进竟然敢登他的车舆他就气的胸口发疼。 不过,这份怒火未尝没有一部分是对自己露怯的害怕。 他懊恼自己竟然没能顶得住何进的压力,真的将弓箭递给了何进。 而一个王者是不能露出虚弱的,所以他一定要杀死何进,不然朝野上下以后没人再会将他当成一回事。 到时候,他刘辩就真的成了傀儡了。 从这里可以看出,刘辩接受的帝王教育是非常成功的,他很明白自己现在的权威是来自哪里。 权力到底是什么东西?它其实是一种人心。当人人拥戴你的时候,你就有权力。当人人都畏惧你的时候,你也有权力。 所以权力就是你可以以意志去影响、驱动甚至操控他人做事。 而想要让别人受你安排,至少有三种方式,而这也是权力的三种来源。 其中第一种,其实就是暴力,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枪杆子里出的。这种权力来源是最原始、最粗暴但也是最直接的来源。 我不管你心里服不服,只要打到你服就行。然后有意思的地方来了,大多数人被威逼屈服后,反而会自己主动找理由为这种暴力去美化和包装。开始讲什么天命,讲什么德运了。 如汉家本是马上得天下,最后非得来一个赤帝子转世。 而除了暴力之外,另一种权力来源是程序,或者是惯例。 人类对于传统有一种本能的服从,因为惯例的因循总会带来稳定,可以给每个人都带来安全感。 所以一旦父死子继、兄终弟及成为惯例,成为传统。那暴力也会继续下来,这就是传统的力量。 而靠着程序,权力还能继续向下赋予。比如小皇帝的父亲刘宏,他凭什么当皇帝?他有几个部曲? 但一旦程序赋予他我皇帝后,他就合法的继承了皇权。而如昔日扶持他即位的宦官们也需要对他俯首称臣。 大宦官们不是服从刘宏这个人,而是服从于他背后的那份皇权。 所以,坐在皇榻上的纵然不是刘宏,那些宦官们也会跪。 而除了暴力、程序,最后一种权力的来源就在于解决问题的能力。 当年大禹为何能得天下?因为他治理好了大水,德天下。天下人受其恩德,其人自然为无愧的人王。 而这种条件下的权力也是最稳固的权力,因为众人拥护你非是因为你的暴力,非是因为你的身份,而是因为你这个人。 于是,王者因其厚德,所以载天下。 而现在呢?小皇帝的权力来源有哪些呢? 说个非常难堪的,那就是小皇帝的权力三者都非常弱。 首先在暴力上,他此时还未成年,京都的大部分军队都不在他的手中,所以在暴力上他完全不占优势。 然后在程序上呢?那就更难堪了。 要知道他是被河南叛军给拥立即位的,换句话说他甚至不是合法程序上台的。真正继承合法权力的是西边,是他弟弟。 所以小皇帝在程序上更是谈不上,但他依旧有一个优势,那就是汉室四百年来积累的人心。 四百年在于宏大时间线中实在是过于短暂了,但对于一代人可就太过于漫长了。 在二十年一轮中,汉室起起伏伏走过了四百多年,那就是整整二十代人的岁月。如此漫长的时间,一代代人都死了,而唯有汉室如那江河日月一样永存。 所以这是何等强大的人心。 而现在,汉室虽然衰微了,这份人心也出现了动荡,但依旧有太多人还是按照惯性,像他们的父辈一样,遵从着汉室的诏书,执行着汉室的命令。 而这份人心的惯性在还没有完全消耗完的时候,汉室就依旧有权力。 但话说回来,隔壁的关西朝庭也具备汉室的这个遗泽,那这些汉家臣子为何还要眷念于刘辩呢? 毕竟真的谈利益的话,也就是那些核心圈层的世家才有分润的机会,外围的大臣们在哪边不能干的? 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就是刘辩如今权力的来源。 这些人之所以服从刘辩,就是因为刘辩的能力。 这在一开始还不明显,此前京都血色婚礼,外界常常觉得何进才是真正的策划者,是猎人。但很快他们就发现,最后获得最大利益的竟然是一直默不吭声的小皇帝。 最出色的猎人从来都是将自己隐藏起来,然后黄雀一击。 从那以后,围绕在刘辩身边的人就越来越多,因为他们从刘辩身上看到复兴汉室的希望,他有机会给这个天下重新带来秩序。 也正是这种相信,众人遵从刘辩,于是刘辩忽然间有了权力。 以前刘辩也为自己这份权力沾沾自喜,常以孝武来自诩,但西园秋狩一事直接戳穿了刘辩的虎皮,使得他一下子被暴露在外。 之后,众人才醒悟,原来他还是一个孩子。 想到这里,刘辩再忍不住,他立即拿起朱笔就要给何进写下罪名。 但这个时候,钟繇拦住了他,并担忧的说出了一个他一直以来哽在心里的话。 第五百八十六章 钟声 此时的钟繇,伏在地上先是问了一句: “陛下,你将以何罪定大将军呢?” 小皇帝毫不在乎,理所应当的回道: “跋扈的大将军,难道不该死吗?” 钟繇点头,但还是坚持: “该死,但即便杀了也需要师出有名,毕竟何进既是汉室的大将军也是陛下的舅舅。就算不回应众外朝的大臣们,也要向太后解释呀。” 小皇帝想了一下,给了一个理由: “就以何进目无君上,私藏兵甲定他死罪!” 钟繇心里暗道果然如此,然后直接摇头劝谏道: “陛下,臣认为还得多一个罪名,那就是大将军何进克扣前线吏士粮饷,以使前线大败。不杀不足以平全军吏士之愤。” 小皇帝一听这个建议,立刻琢磨过来了,这是要将这次战败的责任推到何进的头上啊。 不过本来也是如此,作为大将军,他也理应为这次失败负责。 想到这里,小皇帝再一次认为啥何进不冤。 但其实小皇帝只是想到第一层,人家钟繇实际上在为后面考虑。将何进杀了后,他手上的那些军队必然会惊疑,而一旦有这个理由在,那些军将们就知道小皇帝不会向他们动手。 如此,军队才能安稳。 可以说,小皇帝能有钟繇为其出谋划策,真的是受益良多。 不过小皇帝只是理解第一层就够了,于是就要在布帛上加上这条。 但这个时候,钟繇又阻止了他,说了他的第二个顾虑: “陛下,何进之罪名好定,但对待其党羽却得慎之又慎呀。” 见刘辩不解,钟繇内心更是一叹,随后就给刘辩讲起来了。 在钟繇的叙述中,刘辩终于明白了这位老师话里的含义。 一般人会认为皇帝具有无上的权威,让谁死谁就死。但在实际上,皇帝的权力也是被局限的,这种局限不是制度上的局限,而是取决于皇帝本地的身体健康和掌握的信息。 换言之,皇帝要想做的合格,那至少是要受过系统帝王教育的。 而该说不说,在汉室中,已经很久没有合格的的皇帝了。 如明帝、章帝,他俩都是作为皇帝预备人培养的,而且都是及壮登基,所以一开始就是一个合格的皇帝。 但之后章帝当皇帝没十年就死了,留下一个只有十岁的皇帝。从那个时候开始,国朝就开始陷入到了主少国疑的可怕循环中。 一直到顺帝死后,大将军梁冀先是扶持了质帝,然后因小皇帝对顺帝表达了不满就被他毒死了,然后又扶持了才十五岁的桓帝。 桓帝作为一个河北王系的宗室,从来没被当做皇帝培养过,哪可能来的皇家教育,所以也是不合格的。 后面桓帝死了没有子嗣,历史再一次循环,河北王系宗室的刘宏被迎入了皇宫作为皇帝。 而刘宏也没有受过帝王教育。 直到刘辩和刘协二人,他们可以说是汉室百年来唯二受过系统教育的皇子了。得赖于其父掌权时间长,他们兄弟二人得以获得完整的皇子教育。 所以,在能力上此时的刘辩不成问题,这也是钟繇等人一致认可的。 但刘辩还缺一块,那就是时间的沉淀。 作为皇帝来说,他天然有一个弱点,那就是常处在宫中,对宫外的情况缺乏足够的认识。 所以这就往往造成他们和现实脱节,被外朝的大臣们所糊弄。 而刘辩纵然有政治认识,也有权谋斗争的禀赋,但说到底他还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他对于外界的认识太匮乏了,对外朝大臣们那种复杂的人际关系也完全不了解。 作为刘辩的老师,钟繇毫不怀疑,如果给刘辩十年的沉淀,他必然会成为一个优秀的君王,但奈何刘辩没有这个十年。 所以钟繇才必须提醒刘辩要注意一点,那就是在定何进党羽的时候必须慎之又慎。 如果刘辩已经是执掌朝堂十年的雄主了,那外朝的那些大臣各有什么关系,他必然一清二楚,哪些人和何进是一党的,刘辩自己就能定下。 而有了十年的执政经验,刘辩也早能培养一帮班底,服从者高官厚禄,不服从者就是贬之到死。 只要不犯浑不任性,能给真有才能的机会。而尸位素餐者,不论老幼,也能做到罢免。 到时候,小皇帝自然能将帝国统治的铁捅一般。 毕竟在这个人治的时代,小皇帝只要培养出一个优秀的官僚团队,就能牢牢掌控住朝庭。 但现在不是,刘辩现在都只是认识一些公卿,一些具体执行的大臣们却都没认齐,如何能确定与何进的关系? 而那时候就只能将拟定名单的权力交给其他人,到时候怕就是一场大祸了。 因为钟繇明白,现在还能维系住这个摇摇欲坠的关东朝庭,除了小皇帝的身份外,就是靠那些具体做事的外朝官。 如果不分青红皂白的杀了,那关东朝庭立马要瘫痪。 那只杀首恶何进行不行?也不行。 作为一个政治派系,何进不是一个人,他有自己的党羽势力。如果只杀了何进,剩下的那些人惶然之下,什么事情都可能做。 而围绕在小皇帝们身边的那些人也不会答应。因为政变就是为了清洗,不将那些何进党徒给拔了,那如何有位置给他们? 所以内外因下,小皇帝都必须自己拟定一个清洗名单,但既不能多也不能少,是非常考验小皇帝的政治智慧的。 而明白了这一点后,小皇帝只感觉手上的朱批笔有了千钧重。 这一刻,他感受到,政治不是单纯的敢杀人就行的。 于是,他求助的看向了钟繇,希望从钟繇这里获得帮助。 而钟繇也很为难,他心里当然有名单,但他又知道,一旦自己拟下这个名单后,他自己政治生涯的处境就非常危险了。 钟繇很明白,即便现在他和刘协的关系非常紧密,但他依旧有自己的政敌,即便他现在没有,以后也一定会有。 而到时候政敌将这件事拿来做文章,造谣他党同伐异,那钟繇如何都说不清的。 除了这个,钟繇犹豫的另一个原因就是这件事太得罪人了。 人的社会关系是非常错综复杂的,何进是南阳人,他的党羽也大多数都是南阳人的。 但豫州和南阳的关系非常亲密,如钟繇自己的一些同郡友人就和南阳的一些世家大族累世通婚,双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所以一旦钟繇拟定了这个名单,那他至少在乡党这一块就要彻底与他决裂,从此钟繇就真的只能做孤臣、纯臣。 此时,钟繇有点复杂的看着祈求色的小皇帝,心里十分怀疑小皇帝是不是明白这一点,然后故意让钟繇来拟定。 如此的话,自己这个学生可就真的心思深沉了。 这时候,小皇帝又深情唤了一声: “钟师,你可愿意帮朕吗?” 看着自己学生祈求无助的眼神,钟繇叹了一口气,恭恭敬敬伏在地上,正色: “唯,臣万死不辞。” …… 在京都的西门雍门路上,刘备正带着五百人的执金吾缓行着,他们准备从雍门西出,然后到城西二里外的白马寺。 这五百人都是刘备从前线带下来的老卒,这一次是临时换上了执金吾的衣服准备行动。 在他的旁边,照例还是张飞。 此时张飞正哼唧着,他对着刘备埋怨道: “咋总是让咱们干这样的脏事呢?” 刘备叹了一口气: “因为咱们听话还有经验,所以这脏活就该配在咱们弟兄手上。” 张飞很不满,他稍微有点压不住声量了: “大兄,你知道咱们之前当殿杀了那袁老头后,你我兄弟在家乡的名声就烂了。现在咱张飞都不好意回去了。” 却谁想,刘备听了后,讲这一句: “如今这北地,咱们就是想回也不能回了。泰山军占据河北后,咱们就没家了。” 张飞沉默了,然后拍了一下马鞍,更气了。 这个时候,一直为刘备牵马绳的陈到突然问了一句: “主公,咱们这次要是办不成这事,会如何?” 旁边的张飞一小子笑了,哼了声: “阿到,就何进那边上的臭鱼烂虾,我杀之如宰鸡,你说有何会办不成的?” 陈到也相信这个,不由点头同意。 而刘备再一次叹气,他望着前方越来越明显的白马寺,无奈道: “办不成会如何?那咱们在京都的家也要没了,到时候我们兄弟们真的就要四海为家了。” 张飞耸耸肩,毫不留恋道: “四海为家就四海为家,大丈夫本就该如此。再说,兄长去哪,咱老张就去哪,咱们的家也就在哪。” 陈到再一次点头,表示不能再认同了。 只有刘备的眼睛稍微红了一下,他望着前面雾霭中的白马寺,听其撞出的钟声,悠悠想着: “哪里才是我刘备能建立一番功业的地方呀?” 于是,悠扬的钟声中,满怀理想,内心充满建功立业豪情的刘备,带着信任他的弟兄们又一次来到了白马寺。 白马寺的钟声扬起,命运的钟声荡漾。 而这一次,无数人的命运因此而改写,其中最者,就是刘备自己。 第五百八十七章 变故 当刘备带着五百执金吾到达白马寺的时候,这座明帝时期的古刹已经翻新,气势恢宏,大放异彩。 从皇宫到雍门再到白马寺,一路上香火缭绕,半个京都都弥漫着青黛云烟。 为了迎玉佛入白马寺,小皇帝特意在京都加征了一笔“礼佛钱”,然后动用附近的民力开始为白马寺翻新。 总之,务必要在于阗使团的面前,彰显我大汉之煌煌气势。至于被征的黔首如何怨声载道,深宫中的小皇帝自然是听不到的。 不过实际上京都不少良善人家和贵族也确实虔诚向佛,毕竟佛家传入京都也百多年了,也发展出了一批自己的善男信女。 这一次白马寺大翻新,又迎奉玉佛,皇帝和公卿百官悉数到场观礼。为了这场盛世,他们中的不少人将家产供奉给了白马寺,诚心诚意。 刘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一班甲士正在石榴园里闲谈。 见到刘备过来后,其中一个明盔亮甲的军将,一口络腮胡,操着陈留口音就走了过来,其人直接高声嚷叫: “玄德老弟来了呀,来来来,到这里来。” 刘备腼腆一笑,认出了那人正是大将军何进的校尉吴匡,在他边上的一个胖大军将叫张璋,也是吴匡的军司马。 作为执掌兵戎武事的大将军,何进有着自己完整的幕府。而幕府中又分为两个班子,分别是负责幕府行政工作的文职掾吏和执掌幕府兵力的武职掾吏。 其文职掾吏的主要工作包括达文书、问责记录、举荐之职、谏诤之事、献言计策、参与朝议、修改历法。这些职位清贵也不复杂,历来都是世家子弟追求的职司。 但他们趋之若鹜的最主要原因,还是这条路是青云路。历代能有幸得大将军赏识和辟举的,一般都仕途顺畅,官至三公者不在少数。 就比如现在的何进,他的长史是王谦,其人是兖州的公族之家,上面两代都位至三公,所以王谦当仁不让为幕府文吏系统之首。 而在王谦之下的是从事中郎荀爽、徐勋等人。这些人皆有献言献计献策、参与议政之权,也是何进能处理政事的最重要的帮手。 可以说,何进幕府内众多的文职掾吏皆是来自于汝颍之地的世家子弟,也靠着辟举、提拔属官到外朝任职,他逐渐掌握了大半个朝庭。 现在的何进可能绝对权力没有昔日的大将军窦宪、梁冀强,毕竟彼时天下还没有四分五裂,但在相对权力上,何进也不遑多让。 不过,虽然这是一条青云路,但那些被何进辟举的掾吏们却也和何进绑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一旦何进失势了或者死在权力斗争中了,那这些掾吏们都要被殃及。轻则贬谪罢官,重则一起陪葬。 也因此,何进幕府的掾吏们还是颇为自觉形成一个利益集团的。 刘备对于何进幕府的文吏们所知不多,但对于其幕府内的军将们却非常了解。 像刚刚给他打招呼的吴匡是何进的五营校尉之一,比二千石。边上的张璋是他的军司马,比千石。而如这样的校尉还有伍孚、范曾、许凉、伍宕四人,都是何进的心腹。 而这些人就是刘备这次要解决的敌人。 心里挂着事,但刘备却相当自然的和吴匡打着招呼,先是拳顶了一下吴匡的胸膛,然后又拍了一下自己,随后爽朗大笑: “好你个老吴,我带着弟兄们来的已经算早了,没想到你来得比咱还早。你是这个!” 说着刘备给吴匡竖了一个大拇哥。 而吴匡也是粗俗武人,对刘备的亲切相当受用,他笑道: “玄德,你是不知道,咱大将军呀是相当重视这次迎佛,这不早早就让咱们弟兄在这里等候了。” 说着,吴匡还和张飞打了个招呼,两人之前喝过酒,算认识。 然后见刘备不在意,吴匡还神秘兮兮的小声道: “玄德你是不知道,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流言,说这次迎佛会有人要对大将军不利,所以早早就让弟兄们来这里布置。你可不要和外人说,不然多显得咱大将军怯呀。” 刘备心中一紧,然后打眼朝吴匡后面看,果然见隶属于大将军幕府的吏士们正三三两两的守在白马寺的要道上。 刘备的心脏通通在跳,脸有点涨红,觉得再下去会露馅的时候,他对吴匡嘱咐了一句: “那你们可得好好注意,现在时局乱,当年袁家残党还有不少人潜伏在京都,你们万毋保护好大将军。对了,大将军到了吗?” 吴匡被刘备说的直愣,听刘备问话,下意识点头,随后解释道: “大将军和一些公卿已经到了寺内了,现在就等陛下到了。” 这个时候刘备已经明白原定的计划可能出了纰漏,他应付了两句吴匡后,就带着张飞、陈到先进去了。 至于一众执金吾就只能和外面的大将军幕府吏士一并守在外面。 进入寺庙,刘备眼睛一路扫射,终于见到了一个熟人,正是蒯良,他也是参与行动的一员。 本来蒯良还在和其他荆州籍的大臣说话,见到刘备竟然进来了,当即明白事情可能出现了变故。 于是蒯良先是眼神示意了一下刘备,然后和同僚借口一番,就从一边的小路转了进去。 刘备带着张飞、陈到立即跟着蒯良绕了进去,小路很窄,曲径通幽,随后他们就随着蒯良转进了一排精舍。 其中有一精舍外有三个持棍僧侣,他们在见到蒯良来了后,连忙将身后的门户打开。 之后蒯良入内,刘备紧跟,而张飞、陈到则一左一右和那三个棍僧一样守在门外。 精舍内的门窗都紧闭,舍内昏暗,蒯良点了一盏油灯,若隐若现的灯光打在脸上,斑影重重。 直到这个时候,蒯良才开口: “玄德,出了何事,你不应该带着执金吾守在寺外吗?” 刘备大急,压着声音: “出事了,也不知从哪里走漏了消息,大将军幕府听到有人要在白马寺害他,现在幕府的校尉吴匡已经带人将白马寺围了。” 蒯良大吃一惊,但很快镇定下来。 他先是问了: “看了有多少人吗?” 刘备仔细想了一下,确定道: “一个校尉部是千人左右,但我看那吴匡就只带了一个军司马,所有兵力应该就在五百人上下。大将军的幕府估计也不确定消息是否真实,所以也不敢大张旗鼓调动那么多人。” 一听只有五百人,蒯良彻底镇定了下来,他想了一会: “一会这个事由我来和钟繇说,玄德你还是带着执金吾守在寺外,但你需要从部队里拣出五十人,让他们换上僧袍,先进来。” 蒯良是荆襄世家子弟,其族兄蒯越本来为大将军何进所辟举,但他后面随刘表一起入荆州了。而为了家族利益,蒯良就留在了京都,为家族提供京都各势力的动向。 之后蒯良加入到了小皇帝组建的兰台,成为了所谓帝党的一员,并深度参与到了这一次行动筹划中。 所以蒯良还是有一定的决策权的,他知道再按照此前的计划已经不现实了,所以他当机立断, 决定不用寺外的执金吾,就在寺庙内拿下何进。 他和刘备稍微讲了一下,让他选好行动人员,然后武器就用寺庙那的木棍和砍柴斧。 他问刘备,是否与能堪一用的勇士。 刘备毫不犹豫道: “我二弟张飞有万夫不当之勇。” “好!” 因为人多眼杂,二人不能多讲,就决定按照这个计划去干。 临走前,刘备看了一眼蒯良,见其在恢复室内的布置,就没有再说话。 说实话,刘备对蒯良眼馋了,他想收蒯良为己用。实际上,他和蒯良并没有多少接触,但就在刚刚短暂的时间,他看出了蒯良有作为顶级谋士的品质。 那就是果决。 刘备是有体悟的,很多人总将政变的事搞得非常复杂,涉及的人也多。好像参与的人越多,事情就越能成一样。 但实际上这些人并不清楚,行动的关键是什么。 在这一次行动中,最关键的就是要将何进与他的幕府兵给隔绝开。为何设置在白马寺而不是和此前对付袁家一样在金殿动手呢? 就是因为何进是有兵权的,隶属于幕府的五营兵常年驻扎在京都,时刻能支援到何进这边。 但白马寺不同了,首先它在城外,幕府的兵是不能调动出城的。其次白马寺因为和皇家的关系,小皇帝很容易安排行动。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旦何进入了白马寺,他的部曲侍卫就只能留在外面,因为这是小皇帝参与的迎佛会,宛如一场朝政。 而对面的蒯良就在很短的时间内,迅速抓住了主干,明白既然外面的兵不能进来,那就先行安排人进来,直接用寺内现有的东西拿下何进。 毕竟只是一个宰羊的何进,又哪里需要牛刀呢? 所以刘备赏识蒯良,但他也明白蒯良不会加入自己的团队。想到这里,刘备只能压抑住苦涩和不甘,将全部的心力用在后面的行动上。 第五百八十八章 休矣 时间很快到了晨时。 小皇帝刘辩的车架和华盖终于出现在了白马寺外,公卿大臣们也随着小皇帝的车架全部就齐。 小皇帝车架不停,看了一眼跪在寺外的吴匡等人,随后面无表情直入寺内。 只是当随行的队伍进入寺后,小皇帝的手一直在抖,他小声问车架下的钟繇: “钟师,是不是出了问题,为何何进的部曲会出现在寺外?” 钟繇也在奇怪,但他很冷静,对小皇帝道: “陛下,臣之前已经让蒯侍郎先来了白马寺,臣相信蒯侍郎有应对。” 接着,钟繇就在前面的人群中看到了蒯良,见其对自己比了一个顺利的手势,钟繇心里大定,遂对小皇帝道: “陛下,万事无恙。” 于是,活动正常开始。 之后在钟繇的搀扶下,小皇帝下了车舆,然后就见到了在前面迎接他们的大将军何进和大宗正刘虞等人。 在一众伏拜后,小皇帝带着众公卿直上白马寺的天王殿。 在那里,盛大的迎佛会已经准备,宫内带来的各色宫人川流如织,那尊玉佛也早早就供奉在案台上,代替了原先的天王神像。 实际上,玉佛早就已经被迎入,小皇帝他们来,只是在这里举行会后的大宴。 和一般人想的不同,此时的佛教徒们还没有禁止吃肉,所以这次大宴和往日的贵族宴饮没什么区别。 小皇帝到了后,在宴会上先转了一圈,然后就先退到了偏殿休息了。 然后整个宴会的主人就成了何进。 何进当仁不让的坐到了次席,开始和一众公卿开始闲聊。 持国日久的何进,身上再看不出丝毫过去的粗野,连嗓子都细了不少。 不过也是奇怪,过去何进嗓门大,但大家总是听不到。但现在何进说话细声细气的,却没人敢忽视。 这就是权力的作用。 这时候有一个士子颇为奉承的对何进道: “大将军最近看着操劳不少,到底是忧心国事,夙兴夜寐,下僚家中有一辽东老参,回去就献给大将军。” 何进愣了一下,没认出来这人是谁,但他脸还是稍微红一下,忍不住怪自己家中的美妾太过于索求无度了。 面上,何进却摇头,拒绝道: “辽东老参太珍贵了。自辽东沦丧,这些东西就越来越稀罕了,西市这些东西都价比千金,本将军如何能要得。” 却见这个大臣正色道: “大将军,这话下僚就不同意了。所谓宝剑赠英雄,这老参放在下僚这里,就是一个无用的物件,用在大将军身上却可以活民无数。” 何进不解: “这活民无数如何解呢?” 这大臣侃侃道: “大将军秉国,上下整肃,吏治为之一清。不知道有多少京畿百姓在家中供奉大将军你呢,说没有大将军,他们早被关西虎狼给吞了。这岂不是活民无数吗?” 这话说得何进喜笑颜开,连忙摆手: “这话说得过了,这都是圣天子的功劳,我何进不过就是一个劳力的罢了。” 何进越是这么说,那大臣心里就越有数了,然后说的话一句比一句好听: “大将军,此言下官绝不认同。且不说陛下还未成年,这国家大事自然得大将军你来劳心的。更不用说,不论是本朝的法度还是常理人情,大将军都当仁不让要为汉室辅政呀。至于陛下,择良善而用之,使智者尽其谋,勇者竭其力,仁者播其惠,信者效其忠,自然可垂拱而治,天下太平。” 这话说的简直太好了,直说到了何进的心坎里,他忍不住问道: “足下之见识非是凡人,但进却好像没有见过足下,不知如何称呼。” 这大臣闻之内心窃喜,面上依旧名士做派,谦虚道: “臣士燮见过大将军。燮是今年的茂才,最近才入京都,还未到大将军府上参见就被安排来这迎来送往。” 何进恍然,然后好奇问了句: “你从交州来,却没想到这京都正音说的这么好,真是难得。” 士燮没有一点被羞辱的感觉,当即解释道: “下僚虽然家在交州,但祖上却是来自兖州汶阳,自小下僚在家中,族人们都以正音相谈。而下僚稍长就随中陵乡侯学《左氏春秋》,是以口音听不出交州味。” 何进听到这话,惊讶的看着士燮,意外道: “刘陶是你的老师?” 听到士燮肯定的回答,何进身体侧了过来,开始更显亲密。 刘陶已经死了,但生前他和何进的关系是非常好的。而现在刘陶的学生主动说这些,做这些,何进当然明白什么意思。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士燮,见其在一些衣饰的细节上非常考究,忍不住想到: “早就闻南海豪族富可敌国,现在看这个士燮的做派,这话也不是空穴来风啊。” 于是,何进就更加看重士燮了,言谈间已将其视为自己人。 之后,时间一点点过去,何进有点不耐烦了,问了身边一个侍者: “陛下还没好吗?这时间不早了,该开宴了。” 那人就是个寻常侍者,哪知道这事,他更不敢去问,只能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何进顿感无趣,就在他要起身准备亲自去偏殿去催促的时候,小皇帝出来了。 小皇帝并没有再穿帝服,反而做一个武人打扮,利落出现在众人面前。 随着小皇帝的出现,在场所有人都伏在地上,向皇帝伏觐。 等行礼之后,大宗正刘虞皱了眉,上前劝谏道: “陛下为天下主,一举一动都为国正,如何做军将打扮,太过于轻佻了。” 小皇帝笑道: “大宗正,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大汉要的不是一个持正的天子,而是要一个马上天子,朕既然受天下重,那为民平定四方就是朕的责任。而欲平定四方,不靠武人靠什么?如此大宗正还觉得朕轻佻吗?” 刘虞皱着眉,还要再劝,就在这个时候,外间走来一个袈裟僧,正是白马寺的住持。 此人一来,就满脸笑意,向小皇帝贺喜: “陛下果然是圣天子,是我佛的轮转王。陛下一来我白马寺,这祥瑞就来了。” 这事出现的过于突然,小皇帝下意识的看了一眼侧边的钟繇,见其依然晏坐,于是便问道住持: “哦,是什么祥瑞啊?” 住持高兴道: “今早寺内的沙弥看到石榴树上天降甘露,此乃天降祥瑞啊。” 而一些大臣们听到这话也高兴的恭贺: “陛下,所谓天降甘露,太平瑞征。此乃汉室之福,社稷之福啊。” 于是,以蒯良为首的众臣工纷纷劝说小皇帝前往石榴园去看看祥瑞。 这个时候,小皇帝多少明白了什么,笑道: “天降甘露,朕作为天子,如何能不去迎奉?” 于是,刘辩再不犹豫,带着诸臣公移架到了石榴园。 这片石榴园是在白马寺的后头,和寺外的那片石榴园不同,园内皆是精心培育的上品珍馐,特供皇家。 不过虽然吃了那么多石榴,小皇帝倒还是第一次来这片石榴园呢。 但等众人走到园子外的时候,蒯良却出来说话了: “陛下,这祥瑞一事到底还是要慎重一些,陛下趁兴去了,要是这祥瑞是假的,就比较难收场,不如就让臣下先入内看看吧。” 闻着石榴的清香,看着心腹有条不紊的执行着计划,小皇帝的内心相当快活。 他点头: “还是蒯卿稳重,那就按蒯卿说的做。” 于是蒯良就带着几个人先进去了,很快几人又出来了,却听蒯良担忧自责道: “陛下,臣地位卑微,这祥瑞就是见了可能也不现身给臣看。还是需要大将军与臣一道,这样方能辨别祥瑞真伪。” 这个时候何进依旧没有察觉出来异样,见蒯良这么说,就点头应了。 只是当何进随蒯良入了石榴园后,人群中的士燮却皱了眉,品出了不对劲。 因为那蒯良言语上有漏洞,他说自己地位卑微祥瑞不现,但为何寺内一个小小沙弥却能发现呢? 难道蒯良比沙弥的地位还卑微? 想到这里,士燮心中警钟大响,不自觉就打量周遭,却看不出任何异样。 就在这时候,小皇帝突然对何进的一干臣掾呵斥一声: “尔等可知罪?” 其声尖厉,骇得一众人面色惨白。 小皇帝满意这个效果,再呵一声: “刘备何在?” 于是,一直沉默无语的刘备突然推金山,倒玉柱,下拜: “臣在!” …… 此时,随蒯良入内的何进,走着走着就发现边上的那人面色惨白,越走腿越软,额头上也汗涔涔的。 何进心里不妙,此位面的他不早早就经历过两场政变,可以说早就经验丰富了。他一看边上那人的慌张样子,就知道事不对了。 于是何进扭头就走,直接拐到南边,越走越快。 蒯良之前一直走在前头,听到后面的动静连忙转身,然后就看见何进正向着南边跑。 他这个时候看见后面的刘馥的样子,就知道何进必然是猜到什么了。于是忙喊: “大将军,你走错了,这边走。” 说着,蒯良大步去追,眼见着就要抓住何进的襟袖,却不想何进的力气比他还大,一把就将他推倒在地。 等蒯良爬起来再继续追,就看到何进直接从寺墙翻了过去。 此时,蒯良面如死灰,一下子委顿在地: “大事休矣!” 第五百八十九章 敬酒 因为常年养尊处优,刚刚逾墙的何进在跳下来的时候直接将脚给崴了。 但生死关头,哪还顾得上喊疼,何进咬牙拖着脚,一步步踉跄崩了出去。 一路转道,心惊胆颤,然后何进就看到了自己的扈兵正在一处静室高谈阔论,置酒高歌。 正当何进心中大定,形势突然峰回路转。在看清堂内正发生的事情,何进骇得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此时的他,如坠冰窖。 …… 时间拨动到小皇帝带着公卿文武入白马寺。 当华丽的车队粼粼入寺,包括吴匡在内的一众大将军幕府吏士皆可见的放松了下来。 在皇帝的车舆华盖都还没有完全消失的时候,吴匡就和张璋二人带头站了起来。 其中张璋更是埋怨道: “这小皇帝是真的折腾咱们弟兄,每次来都要向他跪一下,往日里谁不知道咱幕府的身份,谁不是向咱们磕头?到这倒要给小皇帝做孙子。” 吴匡皱着眉打断了张璋,没好气: “行了,行了,少说两句,我看你迟早要折在自己这张嘴上。另外我告诉你,现在咱们幕府树大招风,你给我醒目一点,千万别有了差池。之前那消息说有人要害大将军,我看不是空穴来风的,咱们要是护不好大将军,咱们也都要完蛋。” 张璋点头,对这些事情还是懂得的。 但想了一会,张璋还是理解不了: “校尉,你说这事怪吧。你说是谁给咱们传信的呢?要说以咱大将军的气度,真有这个消息献上,那封侯也不在话下啊。又何必在市井里传个什么气。” 吴匡摇了摇头,以他不多的智慧也理解不了这个事情,但他有个猜测: “我觉得可能传消息的人也是道听途出,想有一枣子打一枣子的。又或者,这人压根就是想将水弄混,然后好从中得力。” 二人聊了一会,最后还是没聊出个所以然来。 这个时候,寺外的知客僧走了过来,说凉棚和果宴都布置好了,执金吾的人已经落座了,现在就等幕府的吏士们了。 吴匡点头,留了一队人继续巡视,然后吩咐其他人开始落座。 等他们来的时候,在白马寺的外墙下已经支起了一长条芦棚,案几、碗筷一应俱全,能容纳大几百人在那。 白马寺内的公卿们有酒宴,他们这些基层的吏士们自然是没这个身份进去的,但陛下仁德,上下平等,所以也给这些人布置了席面。 但因为人数多,准备仓促,所以这席面自然谈不上多丰盛。但只那酒水是圣上钦赐,就已经让在场人倍加感激了。 只有张璋看的不满意,随意碰翻了一个瓷碗,他揪住知客僧,骂道: “怎的,有酒无肉,这酒如何吃得?你是瞧不起谁?觉得我们不配吃肉?我这么和你说,不准备牛肉来,这酒咱就不喝。” 知客僧往日所见,皆是善男信女,如何遇到这般不讲理的人,非要向和尚要肉吃,于是吞吞吐吐还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时候早早落座的陈到看不过去了,闷声道: “就你们幕府的兵是公,还要吃牛肉?你们也不看看自己配吃牛肉吗?” 这句话直接激怒了对面的幕府吏士们,他们纷纷拍着桌子怒骂: “你哪来的鳖,在这里喷话,想死不成。” 而那边,刘备的执金吾们也纷纷站起来指着对面回骂。 都是一群丘八老革,骂人的话来来回回就那几句,最后见骂已经骂不出什么,就准备直接捞起袖子去揍。 就在这个时候,还是吴匡打哈哈,他扶起已经吓得瘫在地上的知客僧,温言道: “这不是我弟兄们为难你,也确实是咱们武人消耗大,往日又吃滑嘴了,不吃肉熬不住的。这样烦你去城里跑一趟,让酒肆那里准备五百人份的肉、蔬,就记在咱们幕府,让店家明天去幕府取钱。” 知客僧看这里都快上演全武行后,忙点头,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就在知客僧准备出行的时候,从寺内转出一人,正是白马寺的主持。 他一来就呵斥了知客僧,然后向吴匡赔礼: “吴校尉,这是咱们白马寺不周,不过是些许酒肉用不着幕府去市,咱们白马寺要是这些东西都没有,还叫什么白马寺呢?” 说着,主持就吩咐人,开始为在场的执金吾和幕府吏士们准备新的席面。 很快,随着酒肉陆续上来,芦棚内的氛围顿时热络了。 这些军将们都是心直口快的,有酒有肉,很快就将刚刚的不快放到了脑后,开始大声吆喝起来。 这时候,吴匡坐在了芦棚的中间,在这里正好可以从洞开的白马寺大门看到里面的情况。 虽然在视野上依旧被阻隔,但在心理上,吴匡觉得离大将军很近。 而随着吴匡的落座,包括张璋在内的幕府吏士们皆围绕着吴匡坐在了中间。五百多人,整整齐齐。 这时候张璋问边上的吴匡: “校尉,要卸甲吗?” 吴匡看了一下四周,又看了对面已经卸甲的执金吾们,点头,但最后又补充道: “卸甲,但只卸铁甲,皮甲照样穿着。还有兵刃不离手,就放在案几下。” 张璋点头,然后自己主动将铁甲卸到了一边,再将铁戟丢在了身后,前面地方太狭蹙了,放不下。 而张璋这么做,附近的弟兄们也有样学样。 于是,一番叮叮作响下,幕府吏士们放下了武装,开始痛快畅饮。 白马寺的知客僧是个妙人,知道自己刚刚得罪了幕府的吏士们,忙过来找补。他也不知道使了什么关系,总之让宫里借来的一批宫娥、貂蝉出来给这些吏士们上菜。 这些幕府吏士们从来都是候在玄武门外,从来没进过北宫,更不用说看过内宫的宫娥了,此时陡然见这么多靓色,满脸涨红。 于是,须臾间,宫娥美婢川流入织,纵酒高歌,只把白马寺当成了花国。 这个时候,不知道是不是谁吩咐的,刚刚出言不逊的陈到端着酒就走了过来,他对着吴匡,闷声道: “吴校尉见谅,刚刚是我吃酒吃懵了,说了不该说的话,这里特来赔罪。” 说着就将杯中酒满饮。 但吴匡却当看不见,只继续和身边的吏士们攀笑。 这个时候,张璋阴阳怪气道: “姓陈的,你当自己是谁?让你家主人刘备来敬酒还差不多,你也配给咱们校尉敬酒?也送你一句话,你也不看看自己配敬酒吗?” 陈到气得满脸涨红,没想到刚送给人家的话这会又送到自己手上了。但他也不敢多说,只能僵在这里,不知如何进退。 看到陈到还杵在这里,吴匡最后还是将头转了过来,他上下打量着吴匡,意味深长道: “我知道你,你叫陈到嘛。我玄德老弟帐下的一员悍将,据说武艺能堪比冀德。这话我不论真假,就凭能出这么个话,你之武勇想来就不凡。我那冀德老弟是某家平生见过武艺最高的武士,你能与他比肩,按理来说,你来敬我酒,这酒我得喝。” 陈到不是小年轻了,知道凡是这么说的,最后必有“但是”二字。 果然,就听吴匡突然拍了一下案几,大骂一声: “但谁说武艺高,这酒我就得喝?今日我就告诉你个乖,在前线,你可能算个人物,但在这京都,你就是个虫,我捏死你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年轻人,你应该庆幸自己的主公是刘玄德,我与他有几顿酒的交情,所以我不杀你。不然就凭你敢辱我幕府,你就是死路一条。” 此时的陈到低着头,一声不吭,只是默默将杯中酒水再次斟满,然后冲着吴匡一敬,但之后却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动作。 只见陈到将杯中酒水一滴不剩的撒在地上,然后头也不回就走了。 吴匡等人先是一愣,然后直接就被气笑了。 吴匡更是拍着案几,哈哈大笑,然后怒骂: “狗奴,恁是真的想死。” 说着直接就将案几推翻,就要抽身拔剑。 却突然,吴匡感觉全身气力被抽干,随后一个腿软就栽在了地上。 而随着吴匡栽倒,本也随吴匡站起的一众幕府吏士们也一个不落的栽晕在地。 即便没晕的,这个时候看到袍泽弟兄们纷纷倒地,忙要回身拿武器,却见那些武器早早就被宫娥们给抱走了。 此前这些人都沉醉在这酒色中,如何还注意到这些宫娥从他们身后走过还顺手拿了点东西走呢? 于是,吴匡倒地,他绝望的看着那陈到转过了身,双眼赤红的看着自己。 而那边,比陈到还快的是那些执金吾们,他们纷纷踹翻了碍事的案几,酒肉撒了一地,然后将蜷缩躲在案几下的幕府吏士们给拎出。 随后用手中的金吾大棒活活敲死,血撒了一地。 最后吴匡是被陈到用酒爵活生生砸碎了牙齿,最后铜爵扣在了吴匡的脸上,他的半个脸被硬生生凿烂了。 看来到最后,人家陈到的这杯酒最后还是要喝的。 之后,陈到带着执金吾处理了这些人,随后冲入了白马寺。 只是当他们鱼贯入寺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何进正惊恐的捂住自己的嘴,伏在草丛里一动不动。 等到陈到这些人全部消失后,何进才一瘸一拐的向着京都狂跑。 第五百九十章 结束 蒯良跑了。 这是刘馥跌跌撞撞跑回来告诉小皇帝的。 刘馥说因为蒯良应对失措使得大将军看出了端倪,然后头也不回的从南面跑了。 而自知犯下大错的蒯良也跑了。 当小皇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头晕目眩。 此时,他脑海里就只有一个念头: “这一次汉室完了。” 小皇帝的实力和何进差距太大了。何进自己光直属于幕府的营兵就有五千,然后南、北二军又受其节制,更可怕的是,他可以随时从何太后那里弄到诏书。 在汉家的传统中,太后的懿旨也具有不次于皇帝的权威。 对于刘馥说的话,钟繇不怎么信,但无论刘馥说的真假,现在的结果就是何进跑了,蒯良也跑了,那中间的细节还重要吗? 这个时候,刚刚杀完吴匡那些幕府吏士的陈到带着执金吾走了过来。 陈到拎着半拉头,看到一众幕府的文吏皆已俯首就擒,而自己的主公以及皇帝却依旧眉头紧锁。 正当陈到靠过来的时候,有一个侍郎突然呵斥了一句: “混账,你一身血腥气,也敢靠近圣上?还不退下。” 这话惹恼了边上的张飞,只见张飞直接一把将此人拎起,骂道: “贼孙,是你们将何进给弄跑了,也想将气撒在咱们头上?也不看看乃公是谁?” 说着就将这人一把甩飞。 而这个时候陈到才反应过来,人群中少了一个人,那就是何进。 当张飞甩飞了一个侍郎的时候,前面的小皇帝眼色晦暗,不满之色一闪而逝,却将将被刘备看到了。 于是刘备忙出列,问陈到: “阿到,寺外的幕府残党都解决了吗?” 陈到单膝下跪,然后捧着王匡残破的头禀告: “不辱使命。” 刘备特意看了一眼小皇帝,见其嫌弃之色跃在脸上,于是忙问: “阿到,你在外面没见到何进吗?” 陈到想了一下,不太确定,于是摇了摇头。 刘备心里咯噔一下,然后面上还是刚刚的颜色,他对小皇帝劝说: “陛下,我们兵分两路。由钟公带人查扫白马寺,我带着执金吾去往雍门追。他要是真的跑出寺了,必然是往京都方向跑。但其人形单影只,又无车舆,如何能走的远?我即刻出发,必然能追上何进!” 此时小皇帝已经六神无主,听到这个话,下意识就点头同意了。 于是,这边兵分两路,一外一内,追索何进。 而我们的大将军,现在到了哪里呢? …… 出乎所有人预料,何进竟然已到了雍门外。 此刻,他一身狼藉,坐在一骡车上,满脸激动的对前头赶车的老叟道: “何公,你随我入城,我要感谢你。” 那个叫何公的老叟不过就是京都一个搜集薪柴贩卖的小贩,这会听到何进的话,毫不在意: “咱们都是京都人,你落了难,老叟能坐视不理?再且说了,左右不过是捎你一路,算什么大事,还感谢呢?你我同宗,这事说多了就见外。” 说着何公就要赶车走人,却不妨何进一把在后面拽着何公的衣袖,非常认真道: “何公,对你来说这是一件小事,但对我来说却是顶天的大事。你别走,我的家奴很快就来,我一定要报答你。” 被何进拉扯着,何公也只能听之任之了。 很快顺着人群,他们走到了雍门下,这时候何进突然大声嚷嚷: “即鹿无虞,不得其获。” 附近的人都有点奇怪,不知道这个坐在薪柴骡车上的邋遢汉子为何突然说出这一句奇怪话。 但随着这一声嚷嚷,城门楼上探出了一个头,向下扫了一眼,然后又迅速收了回去。 再然后,从城内开出一支铁甲兵,他们直接将雍门外的人驱赶一空,然后将骡车给团团包围。 就在何公吓得要下跪的时候,对面排出三员猛将,他们在看清了柴车上的何进,不约而同下跪高呼: “末将见过大将军。” 何进哈哈大笑,再忍不住道: “好,好,好。你们做的好。” 拜在何进面前的三人分别是伍孚、范曾、许凉三校尉。 何进扫了一眼,没见到伍宕,遂问: “伍宕人呢?” 伍孚主动解释: “大将军,现在城内形势复杂,我们担心在我们走后,有人铤而走险对幕府不利,所以就让伍宕戍守幕府。” 何进点头,此刻他为自己的提前决策无比庆幸。 正是他留了一手,让四校尉将兵守在雍门,才给了他翻盘的机会。 这时,他才忍不住望着西面的白马寺,语气森然道: “好侄,这一次轮到舅舅来找你了。你可千万不要跑啊。” 于是,何进指着已经懵了的何公,吩咐道: “你们先将我恩公送入府内,等我回来。你们带了多少人?” 伍孚抱拳回道: “幕府吏士四千皆候在雍门道上,只等大将军下令。” 于是,何进再不耽搁,艰难翻上了一匹战马,继而接过马鞭,直指白马寺: “逆贼在白马寺挟持陛下,诸君随我铲除逆贼,匡扶汉室!” 伍孚等人大惊,继而齐刷刷的回道: “喏!” 于是,片刻后,雍门外尘埃大起,幕府吏士旌旗飘动,直向白马寺。 …… 半个时辰后,白马寺,这座古刹已成了杀场。 寺门紧闭,北宫兵们在寺庙墙头上不断撒放着箭矢,寺庙外不断有人哀嚎中箭。 但对面也在放箭,从城外的箭矢不断射落在寺内,不时有僧侣和宫娥中箭倒地。他们蜷缩藏在台阶下,瑟瑟发抖。 在寺庙外,不时有人在高喊: “尔等食幕府膏食,穿幕府锦衣,就是要用命现在。现在大将军有令,凡先破白马寺者,封列侯!赐千金!” 随着这声落下,外面的攻击烈度可见的猛烈了起来。 而不久,外面又开始喊: “大将军有令,只诛首恶,余者不论大小,悉数留用。” 但守在白马寺的都是小皇帝的北宫兵,如何会听这番话,依旧咬牙在墙头上坚持。 眼见着语言蛊惑没用,对面开始真正发狠。 各种撞击声,一下下打在了寺内人的心头,一下比一下颤抖。 突然,随着一声吱呀声传来,然后白马寺的大门就这样被崩开了。 天地先是一静,继而寺外山呼海啸。 于是,幕府吏士们如潮涌入寺内。所见者皆杀,一人不留。 从石台阶上,红艳艳的鲜血一路渗下,那秋日的石榴树上硕果累累,石榴受不住秋天的欢迎,直接裂出了微笑,露出了里面饱满的果实。 但在白马寺中,这些往日的珍馐却再也吸引不了人的注意。因为他们都在用手中的刀剑宣泄着他们最原始的暴力。 生命在刀剑下凋零,此刻没有人能逃过这最后的审判。 其实,当幕府的吏士们再不顾及小皇帝的安危,开始密集射箭的时候,结果就注定了。 在寺门洞开的时候,公卿们护着小皇帝撤退到了白马寺最高处的天王殿内。 此前这里刚刚举行着迎佛会,那白洁的玉佛犹在摆在那里。 但转眼间,这里就成了小皇帝和公卿们最后的庇护所。 当他们退到天王殿的时候,一些人已经吓傻了,就要从天王殿冲出。但很快就被别人推倒在地。 各种声音纷纷传来,有继续反抗的: “大家不要怕,援兵就在路上,只要守住这道门,我们就一定能赢。” 说这话的应该是小皇帝的常侍伴读们,因为他们自知死路一条。 其实此刻依然有转机,现在小皇帝的权威还是很强的,大部分的幕府吏士们实际上就是之前从前线编练出来的,他们对于汉室相当忠诚。 这也是此前何进依旧假借小皇帝的名义来进军白马寺的原因。 如果这时候,小皇帝有勇气打开天王殿的大门,走到下方幕府吏士的人群里,不说让这些人倒戈一击吧,至少也能让何进投鼠忌器。 但可惜,在这最重要的时刻,小皇帝已经慌了神了。他左找右找都找不到钟繇,他就像丢了魂一样,蜷缩在神台下,紧闭双眼。 此刻,刘辩退缩了,他没有振臂一呼的勇气,只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努力藏在角落里,只当睡一觉,噩梦就全部消失了。 看来深宫里的苗,注定长不成参天大树啊。 外面的喊杀声越来越大,死亡离这些公卿们越来越近。 体面的公卿们再顾不得体面,纷纷大骂: “这都是那些幸进小人作的,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为何要躲在这里。来人,与我开门,我们要回家。” 于是,这些人纷纷鼓噪,要开门跑出去。都到这个时候,这些人还是这么幼稚。 外面的撞击声越来越重,终于最后的天王殿大门也被撞开了。 之后,一群甲兵冲了进来,然后何进就躺在一个步辇上被抬了进来。 何进一进来,就看见吓得躲在案台下的小皇帝,他嘲讽又痛恨道: “刘辩,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你的皇位怎么来的?你的权位是谁为你巩固的?你刘家的天下是谁给你稳住的?我何进为你做那么多?图什么?不就是因为你是我妹妹的儿子,我唯一的侄子?但你回报我的是什么?” 接着何进杜鹃啼血,哀鸣道: “我是前算万算,千防万防,还是想不到要杀我的竟然会是你?即便是刘协那小子要杀我,我也好过一点。但你……” 何进手指着小皇帝,剩下的话再也说不了口,只是无力垂下,淡淡道: “就这样结束吧!” 第五百九十一章 索拿 第592章 索拿 这一日,京都大乱。 无数朝官、侍郎皆崩散离京,或单车向东投靠袁绍,或单骑西走直接就入了关西。 其中老将田晏最为机警,在大将军幕府的吏士集结冲向白马寺的时候,其人就预感不妙,连马也顾不得骑,只让家奴胡乱收拾了一些东西就直奔向西。 而其他朝庭公卿和宫内吏士们也各通过手段得了消息,然后数百人一齐涌到了雍门外,准备向着西面关中狂奔。 本来一些雍门城门吏还没反应过来,就如将将重获三公之位的崔浩本来是参与小皇帝行动的,但在得知何进竟然出现在雍门,并带着整个大将军幕府吏士们直奔白马寺。 所以傻子也知道,一场腥风血雨必然要来临。于是崔浩集中生智,直接和自家老奴的绿袍一换,骑着骡子直奔雍门。 崔浩狡诈,觉得何进一定会在四门,尤其是雍门布置人手,所以在穿过雍门的时候,特意悲叹高喊: “天不公,我崔浩为国兢兢业业,为何要贬我出京?” 雍门上的幕府吏们也分不清啥回事,然后就放任崔浩绝尘而去。 而当从宫内出来的公卿、吏士越来越多的时候,城楼上的城门吏再迟钝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于是,当即将京都八门关闭,最后能逃出去的只有四百多人,其余皆被幕府吏士瓮中捉鳖。 当大将军何进押着一干公卿返回京都的时候,白马寺已经被他烧得一干二净。这座百多年的大寺,因为参与到了皇家内部血腥的斗争中,从上到下都被何进血洗一空。 就连那些与会的于阗使者们和两个胡僧大德也被愤恨的幕府吏士们给杀了,在他们看来,这些人也是小皇帝的共谋者。 但这场屠杀只是开始,它还远远不能让何进泄愤。 于是在幕府回转京都后,由投降的公卿提供名单,幕府的缇骑四出,不断出击,开始捕拿叛党。 此时,原先钟繇所担心的清洗扩大化再不可避免,只是这一次不是清洗幕府士而是对在朝的帝党进行清洗。 他身边也有人劝说过何进,让他点到为止,但何进什么人?他比小皇帝要庸多了,他哪在乎这些? 于是,按名单抓,按名单上咬出的名单再抓。总之,一个不放过。 而下面的人自然也乐得这个,杀的人越多,他们得利就越多。 于是,整个京都都在沸腾,时不时就见到幕府士冲入一家府邸,然后就刀头带血,肩扛美婢欢歌笑语的出来了。 时为尚书令的韩馥也在第一时间知道何进发疯了。 于是,他也连忙拿出准备好的黔首衣服,就带着两个健仆准备从开阳门向南走,但在刚出开阳门的时候,从后面就追上来一支幕府兵。 他们直接奔向韩馥,二话不说就给韩馥套上刑具。 原来此前对在押公卿的审讯中,何进得知韩馥这人疑似是袁绍的内奸。而何进本来就有点疑惑,那就是为何会有人给自己通风报信。 何进不傻,他当然知道这必然是有人不想小皇帝成功,想让何进和小皇帝一起斗得你死我活,然后再给那些人得利。 虽然何进是这一行动的得利者,但他也不会就真的对这些人感激了,反而对这些人更加恨了,觉得正是这些人搅风搅雨,小皇帝才会这么傻。 是的,何进即便遭到了小皇帝的背叛,但还是没想过真对他不利。 这一方面是何进对自己妹妹是真的有感情,另外一方面,他还是很清楚自己大将军的权位法理还是来源于皇权的。 太后之所以为太后,是因为皇帝是刘辩。大将军之所以是他何大将军,也是因为皇帝是他的外甥。 所以何进只是将小皇帝押入了宫中软禁,并没有真的伤害他。 但何进还是憋了一口气,此刻的他非常执拗,一定要弄清这事的真相是什么。不然他释怀不了,也不知道在后面如何和小皇帝相处。 所以当得知韩馥是袁绍的内应后,何进急忙令人去追索。 可怜的韩馥就这样被逮了回去。 韩馥被抓了回去后,在一众榜样的力量下利落的交代了。 但何进并没有获得最后的真相,反而更加迷惑了。 原来韩馥的确参与了小皇帝的谋乱事,但也的确给豫州的袁绍写过几封信。但韩馥坚决不承认自己策划过这事。 他指出了一个关键人物,那就是钟繇。他告诉何进,钟繇是陛下的谋主,然后也是他联络在京颍川士们行动的。 韩馥委屈道,钟繇和袁绍的关系可比自己深多了。早在河南世家在河内大营清君侧的时候,其人就已经是袁绍的谋主了。所以你们不去抓钟繇,抓他干嘛。 此时,何进才恍然大悟,连忙让人大索全城,非要抓出钟繇不可。 此外,韩馥觉得自己不保险,还告发了一人,他就是长水校尉郭鸿。 郭鸿这人是有背景的,他出自颍川名门郭氏。现在呆在泰山军的郭图就是此人的族侄。 只是和郭图是偏系不同,郭鸿是郭氏的直系,他的父亲是灵帝早年的太尉,祖父是桓帝时期的廷尉。 可以说郭鸿就是得名律家之家传,是本朝一等一的邢名大家。 但到了这个时候了,再有背景再有能力,何进也要请你到牢寺里坐一坐。 不过因为其人身份特殊,何进点了伍孚去拿郭鸿。 在白马寺惨变后,留在京都的郭鸿就得了消息。他没有田晏、崔浩等人醒目,犹豫了一会,然后就被关在了京都。 幸亏他平日招揽了一批长水吏士们,就令这些人守在宅邸,然后关闭大门,严防死守,谁来都不开门。 等伍孚带着幕府吏士来到郭府外的时候,看见四出望楼上都是一些拉弓警备的长水兵,心里有了计较。 如果是一般人来这里,多半就下令去硬攻了。但伍孚不一样,他来自汝南,出自伍家,心眼子在一众幕府将中名列前茅。 于是伍孚在府邸外高喊: “逆贼在白马寺谋反,在朝三公不能议事,大将军已经决定起用校尉你作为司空,请你出来领旨。” 郭鸿一直在壁后听,本来以为是来拿自己的,陡然间听到的却是要给自己加官进爵,哪有不欣喜若狂的。 也是,他自觉将朝中事漏给袁绍知道,做的很隐秘。现在一想,那何进也确实没有理由抓自己。 于是郭鸿赶紧让长水兵开门,就要迎旨。 但迎接他的不是黄帛圣旨,而是冰冷的刀枪和锁链。 郭鸿这时候才如梦初醒,但郭鸿都被拿下了,那些长水兵又如何再去卖命?于是折回郭宅,哄抢了一番后,就四散走了。 而伍孚呢?在稳住了焦躁的部下们,就这样坐看长水兵肆虐,也不去追。 边上有一个军吏,是伍孚的老部下,就不解的问: “校尉,那些都是咱们弟兄的财物,就让他们抢去了?” 伍孚摇了摇头,笑道: “咱们弟兄们都是瓷器,何必和那些瓦器拼命?这些人都已经沦为守户犬了,都是一群穷疯了的。现在咱们和他们争,他们必然和咱们拼命。且再说了,就这些人肩扛手挑的,又能拿几份资财?且让他们取,至于后面,我们再看。” 伍孚在一众吏士们当中是有威信的,所以即便不少人不认同,但还是撇撇嘴不说话。 等那些个长水兵走了,伍孚带着一众吏士们入了郭府,然后每个人挑了几样金器就扭着郭鸿出府了。 最后,伍孚给郭府的大门上贴了一个黄条,上面写有他们幕府左营的编制,然后这一府邸内的全部财物,包括里面的人口奴婢皆属于左营了。 一直被绑着的郭鸿心里难过,这些都是他的,但现在却被这帮老革给抢了。其中最让他愤恨的就是,那个伍孚直接拉着自己的小妾出来了。 郭鸿心里怒骂,但等他看到伍孚扭头看自己,他又努力挤出微笑: “伍校尉,绿珠身子弱,还请轻点。” 伍孚愣住了,他没想到一个堂堂的郭氏名门子弟会说出这样的话。 而在这错愕后,紧接着就是一股掌握权力的战栗感笼罩在心头,他再忍不住哈哈大笑。 而伍孚一笑,其他的吏士们也纷纷大笑,他们就喜欢看这个。 伍孚走到郭鸿面前,用手拍了拍他的脸,笑道: “郭君放心,咱们也是穴弟兄,你的话我晓得了。” 此言一出,众人笑得更加放浪形骸了。 而之后,伍孚押着郭鸿的路上,他们又看到一地熟悉的尸体。仔细看正是刚刚从郭府抢掠奔逃的长水兵。 这些人不知道是被哪路人给伏击了,皆死在了道边,不仅抢掠的财物不见了,就连这些人的兵刃和军衣都被抢走了。 幕府吏士们围绕着这些裸尸细看,看这些伤口都是一些快刀所割,心中一凛,因为这是典型的军中武艺。 众人沉默了一会,对现在京都的复杂局势又有了更深的认识了。 再之后,伍孚等人再不耽搁,小心护着郭鸿一路送到了诏狱。 在那里,大将军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第五百九十二章 王粲 在诏狱,郭鸿见到了何进。 彼时何进正在咆哮,他不断呵骂一众幕府吏士: “你们这些人是废物吗?那么多人都找不到一个钟繇?之前他在白马寺就跑了,现在不在京,那就给我在四道驿站去索。这人必然是知道什么,不然不会跑这么快。” 被何进骂得抬不起头的许凉最后小心回了句: “大将军,那刘备还追吗?” 何进想也不想道: “为什么不追,这个刘备杀了吴匡他们,我能放过他?所以你不仅要去追刘备还要找到钟繇。” 许凉无奈,想要更多的人手,但看了一眼何进着急上火的啥样子,遂: “喏。” 于是,匆匆退下了。 郭鸿在何进虚训话的过程中,又环视四周,看到了不少的熟面孔这会都委顿在木栅里。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个让他心一咯噔的人,正是韩馥。 此时郭鸿心里再无侥幸,因为他做的那些事,韩馥知道的一清二楚。他只能呢喃叹了一句: “韩馥啊韩馥,你既然被捉为何不死节?苟且偷生,真的是可耻啊!” 之后,训完话的何进将目光看向了郭鸿,那阴冷如毒蛇的眼神直让郭鸿崩溃。 作为一个刑名专家,他可太知道诏狱里刀笔吏的手段了。 所以他全撂了。 作为袁绍留在京都最重要的内应,郭鸿手里几乎掌握着豫州在京都的大部分暗谍名单。他这一撂,预示袁绍在京都的谍报网络全部瘫痪。 …… 夕阳沉坠,伊阙关下,绚丽的晚霞彷佛天上的一抹血泪,妖艳又凄惶。 在通往颍川的道路上,斜阳草木,晚风凉凄。 两辆马车正匆匆行驶在道上,车轱辘吱吱呀呀中,摇摇晃晃,颠簸向南。 这是一条土路,压实的黄土地上,数不清的车辙、脚印,但这一刻却看不见一个人。 一个粗豪的家奴正高度紧张的赶着车,这个时候从车厢里探出一个总角少年,青葱稚嫩的脸上,天真又可爱。 这个少年叫王粲,是大将军何进长史王谦的儿子。 他的父亲在京都当大将军长史,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为何他的儿子会在这里呢? 原来这都是王谦的安排,作为世家里的翘楚,王谦知道月满则亏的道理,此刻大将军虽然彻底击垮了小皇帝一党,但实际上在他成功的那一刻,王谦就知道何进的末日也不远了。 因为何进自己铲掉了他权力的根基。 小皇帝作为关东方面汉室仅剩下的面子和旗帜,现在被何进一把扯掉了,虽然他是不得已,但结果就是结果。 当汉室的权威彻底落幕的时候,谁还会在乎一个皇帝的外戚? 但明白这些的王谦却依旧选择留在何进的身边,因为这是他的道德追求,为臣之道,在忠。 但他的家人,尤其是他的孩子王粲却不是何进的臣,他没必要也不应该承担这些,所以王谦在京都最混乱的时候,毅然决绝让家里的仆隶部曲护送儿子去荆州读书。 在那里,是这乱世不多的乐土,在那里依然还能听到朗朗读书声,在那里依然还存在着文治。 而且得益于刘表的党人大佬的身份,各地的耆德故老皆负书荷器赶赴荆州,如宋衷、司马徽在内的众多名儒在官学授业。可以说,正是这些洪生巨儒,朝夕讲诲,使得荆州文道大昌。 有一说一,刘表是真的豪杰士。 他来荆州的背景是汉室倾颓,王道大衰。彼时,朝庭的主力刚刚在河北被歼灭,各地群雄并起,跨州连郡者不可胜数。 荆州自然也不例外,先是江夏兵赵慈反,杀南阳太守秦颉。然后是长沙区星反,零陵、桂阳相继响应,荆南四郡大乱。再然后是各地宗贼四起。 而当时呢?刘表有什么?有的就是一个朝庭的任命,有的就是蒯越几个大将军幕府的同僚。 但就靠着这些,刘表抚定了荆州,为朝庭重新恢复了东南的饷道。沿着江淮水道,徐扬的税赋源源不断输入到荆州,再然后沿着汉水一路输送京都,使得关东朝庭获得了充沛的人力物力。 也因此刘表在州内获得了巨大的声望,即便后面南阳被袁术所夺,但依然不改变这份权威。 有了这份权威,刘表先是将治所搬迁到襄阳,彻底和襄阳的世家合作,开始发展文治武功。 在文治上,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创办了官学。这是和太学截然不同的学术风格。 因为入朝为官已经丧失了吸引力,原先为了功名利禄而读书的世家子弟们纷纷离开京都。荆州的安全和刘表的魅力,吸引他们来到荆州。 而这种自由宽松的环境中,反而滋生出一种经世济用的学术风格。 王谦作为关东朝庭的大佬,对于荆州发生的这些当然清楚。所以为了儿子的教育,家族的传承,以及世家的乱世存身之道,他决定将王粲送去荆州。 一路上,王粲一直在睡觉,等他醒了后,车队已经到了伊阙关下。 所以他好奇的探出头来,打量着这条路上的景色。 再之后,他就看到周遭那恐怖的一幕。 过去这条路他常随父亲走,彼时这条作为通往南方最重要的大道,直道平整,绿树成荫,来往间商旅成群,欢声笑语。 但现在呢?王粲看到的是什么? 是人尸相枕藉,是白骨露于野,是千里无人烟,是生民残百忍,是泣泪别故乡。 赶车的王氏家将一时不防备,让里面的小郎君探出脑袋看见这一幕,慌张要盖住王粲的眼睛。 但早慧的王粲只是淡淡说了句: “王叔,你就算是捂住我的眼睛,这世道就不这样了吗?我为山阳王氏嫡脉,本就应该经世济用,如果连睁眼看世的勇气都没有,又如何济世?” 王叔一愣,只能叹息道: “少郎君,你说的对,这就是现在这个世道。郎君的才华禀赋是我见过最拔萃的,本来如在盛世,以我王氏的家声和小郎君的才华,必然是司马相如一样的人物。就算只是早生二十年,如我少时那会,小郎君也已经登堂入室了。但可惜,哎……,这好日子平白就这么没有了,也是委屈小郎君了。” 王粲腼腆一笑,不以为意,只是安慰王叔道: “盛世需要文才装点,但乱世中,也需要我辈去记录。如果我们这些手握笔刀的人都不去将这段历史记录下来,谁还会知道这乱世是何等样子?所以盛世有人歌赞固然好,但乱世,我辈也有一份职责在呀。” 王叔心悦诚服,对王粲的未来,对家族的未来更加看好了。 当然王叔也不是全因为自家郎君拔萃,而是知道刘表和他们王家的关系。 刘表和主人王谦不仅仅有同乡之谊,昔日更是在大将军幕府同幕为官。 之前刘表要求外放荆州,自家主人就出力了非常多。可以说,这就是背景。 没有这份背景关系在,自家主人也不会就选荆州的。 现在既然小郎君要记录这真实的乱世,渴望成为司马公那样的人物为后来人为鉴,那自己更要成全。 于是,他索性不阻拦,而是让王粲坐在车边好好看着末日涂炭。 很快,王粲一行人车马不停,一路向着伊阙关前进。 等他们在群山间看见那伊阙关若隐若现的时候,王粲等人也终于在天黑前抵达了去往豫州的最后一道关卡。 在这里,有别于道路上的死寂和末世,这里的人声沸腾。 但这份沸腾并不能衰减任何哀世气息,反而让关墙下的世界更加恐怖。 原来在伊阙关下围绕着密密麻麻的难民。 这些来自往日生活在京畿的百姓,这会却如行尸走肉一样麻木的坐在入关的通道上。 这些人肩上挂着的是家当,背上背着的是家庭。有些人抱仔,有些人负母,焦急的等待着入关的消息。 但在他们的前方,黑压压的人群深处,那道关门却紧紧闭上,无人能出。 为了防范人口流失到南方荆州,司隶校尉有令,无传符不得过关,于是这些想向荆州避难的黔首们就只能被阻挡在关外。 人一多,自然各种事情就多,罪恶的丛林法则在这片小营地上上演的淋漓尽致。 到处都是哭喊声,悲戚声,叹息声,这里就是人间最凄苦的地方。 而王叔赶着车来到这里后,就不再前进了,他知道人性的幽深。 相反,他只是让部曲在车上挂了四杆醒目的旗帜,然后就默默在等。 不一会,对面紧闭的关门在吱呀声中打开了,随后从关内冲出一群甲兵,手持木棍就对着阻塞道路的难民一顿敲击,直直就开出了一条路。 这条路带着血,然后一直延伸到了王粲家的车队前。 之后一个年轻的将领打量了一下车队,从王叔手里接过了他们的传符,验证的确是属于大将军幕府的符节。 随后这人就准备带着王粲的两辆车入关。 突然,这军将陡然转身,炯炯的望着王粲身后的一辆马车,问道: ”那辆车里的是谁?” 此言一出,王叔紧张的握着鞭子,手指都捏的发白了。 第五百九十三章 输赢 关门吏的话,让整个形势变得紧张起来。 而此人也感受到了王叔的不对劲,压根不等王叔回答,就径直走到了第二辆马车的前面。 就在他的手指将要碰到帷幕的时候,此人转过头看向王叔,却说了这样一句: “现在世道乱的很,你们多小心。此去向南,还是要多结伴而行。” 说着再不去碰帘幕,折返回了车队前。 之后双方都无声,沿着刚开辟出来的通道走向关门。 突然,一直默不作声的王粲对着前面关门吏的背影喊了一句: “大恩不言谢,不知道将军怎么称呼?” 那关门吏没有回头,只传来一句: “某家不是什么将军,不过是小小的二百石军吏。某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叫王忠,来自扶风。至于你说的什么大恩,那更是无稽之谈。你们有传符,我送你们过关,如是而已。” 王粲还待要说,王叔就忙不迭的回道: “是的,是的,如是而已。” 说完,忙催动马车,远离了这里。 当马车进入伊阙关,他们身后的关门再次关上,也将外面的悲惨给隔开。 在关墙上,不断有城门吏士虎视眈眈的看着下方的马车,他们的眼中有贪婪,有冲动,但被某种其他原因给束缚住了。 而在外面赶车的王叔自然感受到了这种恶意,他感觉自己就是恶狼群中的孱羊,浑身上下都被检视着。 他一刻不敢多留,生怕这些军吏突然翻脸。 马车出了关门,王叔还是不放心,直到他们已经将关城远远撂在了后面,王叔才可见的舒出一口气。 这个时候,也感觉到氛围紧张的王粲也额头冒汗,但直到现在依旧硬生生忍住了。 直到两架马车一前一后进了一处桂花林,王粲才蹦下马车,向着后面的方向恭敬行礼: “钟师,这里安全了。” 没错,王粲后面的那辆马车上,载着的正是从白马寺逃脱的钟繇。 钟繇在白马寺被攻破的那一刻就趁乱出了白马寺,这一点上他一点也没有尽到人臣之节。 但小皇帝已经败了,他即便留在这里徇死,又能如何呢?不如留有有用之躯,找到那个能真正匡扶汉室的人。 于是,钟繇从白马寺的地洞钻走了。 当时还逃出来的还有侍中习郁,其人出自襄阳习氏,也是参与白马寺行动的一员。 当时钟繇和习郁分道而行,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后者在乔装打扮成黔首的时候,辗转反侧了一夜,最后竟然选择主动投案。 这是习郁自己想的,他发现自己天下之大,好像也无藏身之地。家族是不能回的,别的诸侯又是无君无父之辈,他看来看去觉得还是呆在小皇帝身边算了。 于是,他从农家找来一身丧服,然后自己主动去雍门寻找幕府吏士。 就这样,都已经跑出来的习郁,自己主动求死去了。 奇也怪哉! 但钟繇的求生欲望,或者说是心里的大抱负可比习郁强太多了。 他在出了白马寺后,一路不停,先是去南郊的龙门山,投奔自己的好友陆尚。其人出自江东陆氏,一直隐居在这伊阙之间。 陆尚很讲义气,倒真的打算将钟繇藏匿在山内。 但陆尚的门徒和族人们却非常反对,他们拿当年张俭的例子来讲这事的后果。陆尚和钟繇的关系不说人尽皆知吧,但知道的恐怕也不少。 再加上龙门山距离京都那么近,钟繇藏匿在这里必然会被发现。而到时候,他们岂不是要一同陪葬? 钟繇看出了陆尚的为难,也不多说,当即离开,准备南下伊阙关。 但他知道,现在对他的海捕文书必然已经送到伊阙关了,他就这样南下,那就是自寻死路。 就在钟繇惶惶然的时候,他遇到了王粲。 说实话,他并不是王粲什么正经的老师,最多也就是有一句半句的提点。但王粲在路上认出钟繇后,二话不说愿意保护他。 这就是王粲的志,只要心中认定了某种东西,就是冒着杀头的风险他也会去干。 此刻,桂花林下,钟繇心神摇曳,他如何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还能活着出关。 他复杂的看了一眼执弟子之礼的王粲,惭愧道: “王君再毋以弟子礼我,受之有愧啊。我不过一背君逃人,苟且偷生之辈,当不得你这礼。而王君却有古之豪侠之风,我真是有愧啊。” 王粲并不理会,而是安慰道: “钟师,所谓自己说也罢,他人讲也罢,说到底都是要问心,问自己是不是这样的人,问自己是不是还有大志向。如此才能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钟繇愣了一下,整个人就像被闪电打了一下,呆愣的立在那里,嘴里不自觉的咀嚼着王粲的最后一句话。 “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也是被这句话所感,钟繇的内心中好像生发出某种生机,他感激的看着王粲: “王君,你这一番话着实点拨到我了。没想到你年纪不大,却有这般见解,真乃吾师呀。” 说着,钟繇倒要给王粲行弟子礼。 却不想王粲忙解释: “钟师,这不是小子所能。而是钟师身在局中,一时乱了神。当不得,当不得。” 于是钟繇退而求其次,与王粲同辈相交。 有了王粲的开解,钟繇心里好了不少,但想到自己的未来,又不免感叹: “如今故国非国,有家无家,天下之大,何处有我钟繇容身之所啊?” 王粲理解钟繇这话的意思。 眼前的这位老师其实也是苦命人。 其家本是长社豪门,但在泰山军攻破长社后,将他整个宗族都掳走了。再然后其人在关东清君侧行动中,屡立功劳,但最后还是不能得志。 这一次辅助陛下恢复汉室权力又失败了,可以说是真的家国破碎。 所以王粲也不知道如何安慰。 就在这时,一直不说话的王叔,突然问了这样一句话: “钟郎君,王某是个粗人,有些事的确是弄不明白的。但还是有一些困惑,那就是钟君未免将自己想得太大了,也将事情想得太多了。这天下山河,千万黎庶,谁比谁高贵呢?纵然是钟君和咱家主人,也不过是沧海一滴,又如何能改变这天下走势。还不如随波逐流,走一步算一步。” 直到这个时候,听到这番话,钟繇破防自嘲: “是啊,这世间还真的是多我一个钟繇不多,少我一个钟繇不少。” 看到老师这番说话,王粲责怪的看了一眼王叔,正要给钟繇解释。却被钟繇打断道,他岔开话题: “王君,你们是打算去哪里呢?” 王粲毫不隐瞒: “我们是去荆州读书去的。” 钟繇点点头,感叹道: “读书好啊。如果还是过去的安静岁月,我必然引荐你到颍川读书,为你介绍天下的才俊。但可惜,现在也就只有荆州能容得下读书声了。这样也好,这一路去荆州,有你家这位长辈同行,就算天涯也不过咫尺!” 王叔没想到钟繇胸襟这么开阔,对自己的嘲讽一点没有介意,还夸赞自己,心下倒有些惭愧了。 说到底王叔对钟繇这个人是没有恶感的,只是觉得他会连累自家主人。 毕竟关墙下的海捕图影他都看到了,此人就是大将军要缉拿的要犯,而现在自己小郎君包庇了他,也不知道会为还在京都的主人造成多大的麻烦。 只是看到钟繇这样君子,再多的话他也说不出口了。 就这样,钟繇还是在这里和王粲等人分别了。 王粲他们依旧朝南,他们后面要从南阳穿过,进入荆州,进入那片和平的沃土。 而钟繇则转向东南,他想先回乡看看,看看家族的坟茔是不是已经长满枯草,无人料理。 但谁也不知道,他们这一别,再见时已是物是人非。 王粲并不知道,远方的荆州正陷入战火。钟繇也不知道,他的前方,正有他的明主。 一切都是这样无常。 …… 奇绝的伊阙关上,关城校尉王忠正看着王粲的车队消失在视野。 他边上的部下不解: “校尉,那车里明明就是那逆党钟繇,为何不拿下呢?” 王忠嗤笑一声,反问道: “逆党?哦,谁是逆党?今日是逆党,明天也是?你不想想我们几个当年不也是逆党?然后咱们亲君侧赢了,摇身一变成了正统。然后你再看袁氏,本也是权倾朝野,一下子被打成逆党,一时树倒猢狲散。但你再看现在?袁家不又起来了?所以呀,今天你看的逆党,焉知明日不正逆翻转?” 那部下恍然: “所以校尉你是给咱们留个后路?” 王忠笑笑不说话。 这个时候,另外一个军将,也是当年北军的老弟兄问道: “校尉,那你说这一次白马寺之变,到底是谁赢了?” 王忠点了点关西方向,说了这样一句话: “这一场啊,赢的装着没来,输的装着没输。你说说谁赢谁输了?” 众人了然。 于是更有人细问: “校尉,那你说咱们应该希望谁赢?” 王忠噗嗤一笑,摇了摇头: “我们啊,谁赢了就希望谁赢。” 众人沉默,以为乱世求生之道不过如此。 第五百九十四章 西奔 太武二年,九月二十六日,这也是白马寺事变后的第三天。 这一天,宫门大开,在京百官齐齐入朝。 在太阳东升后,朱雀门才打开,怀着忐忑心情的公卿百官才踱步入宫。 沿着陛阶向上,一路上都是执兵披甲的武士,已经被京中大清洗吓跑了的百官们,都低着头,一眼都不敢瞟。 白刃交加,沉重的脚步声,呼吸声,预示着这一日朝会的压抑。 等众人到了朝会殿的时候,殿门还没有开。 所有人都知道这一次大朝选在北宫的朝会殿这里意味什么。 日常的百官朝会都是在南宫,只有非常大的事,如登基大典或者是重大国策制定才会选择这里。 于是,大家都在猜测,难道何进真的失心疯了?要在这里废了小皇帝? 大家都在猜测,也在揣度在这一次大事中如何站位。 时间一点点过去,朝会殿外渐渐有些嘈杂起来了。 平日里,这些百官还会有三公约束,各安其位。 但这一次三公竟然无一人到场。这就让已经习惯被安排的百官们开始有点无所适从了。 等到日上三竿了,百官们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时候,那朝会殿的大门才吱吱呀呀的打开。 百官在谒者、常侍的带领下,依次脱鞋入殿。 但是等他们习惯性朝拜完陛下后,却突然发现龙榻上的皇帝竟然不在,反而是一帘帷幕。 正当众人惊疑不定的时候,大将军何进竟然从后面走了出来,其人开口第一句就是石破天惊: “陛下这几次风寒,不能见百官,所以暂由太后称朝。” 众人左右互相看了看,最后皆选择了屈服。 于是,众百官又重新朝拜了一下太后,遂开始了这一次特殊的朝会。 之后,何进拿出了许相、郭鸿、韩馥等一系列人的招供状,他们承认了自己的谋反事实。 现在在朝的中,最有影响力的也就是尚书令杜安了。 这个来自颍川杜氏的尚书令上前仔细看了一遍这些招供状,用一种无可奈何的语气问道: “这些都是他们的手书吗?” 何进奇怪的看了一眼,反问了一句: “不是他们的手书,难道还是我自己写的?” 杜安再不敢问,恭敬回了句: “既然如此,罪不容诛!” 于是,数十位公卿大臣,数百人臣僚侍者,就这样被决定了命运。 …… 太武二年,九月二十七日,最后的大清洗终于来临。 大将军幕府兵出营兵五百,押解许相、郭鸿、韩馥、陆尚、韩说等七十八位千石以上大臣前往太庙。 之后由何进亲自举行祭祀献祭仪式,最后将这些人逆党押往西市。 而为了恫吓百官,何进令在京官吏全部参与监刑。这些人当然知道这就是杀鸡给他们看。但他们能如何? 其中许相年老又德高望重,给了一份体面,特意赐了一段白绫让他自尽。 而如郭鸿、韩馥等人直接被腰斩弃市,然后头颅被悬挂在雍门上。 这七十五人被处死后,下面紧接着就是这些人的亲属家人,不论远近亲疏,只要当时在府邸内的,一律处死。 所以这样也就冤杀了不少人。 其中有个许相的族人,不远数百里从汝南老家来投奔他。这人就是看许相儿子儿子死了,孙子孙子死了,觉得许相没人了,就要来分许相遗产。 当然话肯定是不能这么说的,此人入京自然是说要照料服侍许相。 而现在他如愿了,倒真的要下去照料许相了。 在刑场上,他哭得很惨,但不冤。 这一日,京中事尘埃落定,但大清洗却远远没有结束。 何进心里有根刺,那就是刘备,刘备是怎么从前线带走五百人的? 只要想一想这个事,何进就对皇甫嵩不放心。 而之后,从小皇帝的书札中,何进看到了皇甫嵩劝诫小皇帝持重的话,虽然这事在道理上,皇甫嵩并没有参与。但在情感上,皇甫嵩显然是知道这件事的。 所以何进不能宽恕皇甫嵩,至少前线的兵力是不能再给此人带了。 于是,何进令范曾去往谷城前线,拿着诏书褫夺皇甫嵩的兵权,然后由副帅朱儁统领前线大军。 其实皇甫嵩是相当委屈的,就是小皇帝只是对他有过试探,但压根就没让他参与过这事。 这里面还是蒯良建议的,他说真下决心拿下何进,四五十人足够了。而让外兵入京,反而要多出事端来。 所以明明皇甫嵩掌握数万精兵,而且就近在谷城,而小皇帝不用。 此前,刘备突然就带着张飞等人日夜兼行回谷城,劝说皇甫嵩带兵勤王。皇甫嵩左想右想,最后决定出兵勤王。 于是他带着自己本部三千步骑出发,一路开到了河南县。此时河南县令是南阳人韩暨。 他受刘表所举为孝廉入京,之后被朝廷委派为河南县令。 河南县作为京都的西大门,能居此位当然算得上美事。但韩暨哪知道,自己上任还没多久,就遇到了这事。 看到太尉带着三千步骑摇曳出现在县城外,心眼灵通的韩暨马上就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但韩暨权衡再三,根本不敢掺和到这个事情里来,于是和僚属们一商议,就带着诸曹吏长,携带印信跑路了。 就这样,皇甫嵩兵不血刃的进入河南县,但紧接着,从京都传来消息,大将军何进已经彻底掌握了局势。 在这个进退的关键时刻,皇甫嵩竟然出乎所有人预料,他带着本兵回撤谷城了。 这下子,刘备懵了。 他哪里知道,对于皇甫嵩来说,秩序既然已经确定,那就要维护。 而没了皇甫嵩兵马的支持,刘备也只能无奈回转谷城大营。 他几次求见皇甫嵩,但都被拒绝了。焦急无奈下的刘备,只能没天没夜的候在大帐外,急得他头发都白了一半。 直到这一天,范曾带着诏书单车入了皇甫嵩大营。 一开始范曾接到何进的命令还很惶恐,认为皇甫嵩手里数万大军,他带着那么点人就想拿下皇甫嵩简直是痴人说梦。 但幕府里的谋士徐勋却告诉范增,就这样去,皇甫嵩一定不会反抗。 这些决策者的底气不仅是因为副帅的朱儁一直和皇甫嵩不和,更是因为他们了解皇甫嵩的为人。 再且退一万步说,皇甫嵩就算要反,他早就反了,还会等到现在和关西那边反目成仇?将自己唯一的后路也给断了? 于是,范曾真的就这样进了皇甫嵩的大营。 然后没过多久,皇甫嵩就被带上枷锁,槛车押送出营。 那一刻,军中将领悉数到场,群情激奋的将槛车围着。 他们不理解,现在战事紧急到这个地步了,为何还要将他们的主帅给拿了?难道那些人不怕战争失败?不在乎他们的生死? 范曾被这些军将团团围住,骇得不行。最后还是皇甫嵩自己说: “我是咎由自取,诸君莫要自误。我走后,军中大小事会移交朱副帅。你们好好打,不要让我在京都蒙羞。” 在场人听到这个话,还有什么说的?于是只能泪洒当场,送老长官最后一路。 而从始至终,朱儁为了避嫌,一步没有踏出营帐。 他只是叹息了一声,就继续读他的《春秋》了。 恰如那句,知我罪我,其唯《春秋》。 …… 在返回京都的路上,范曾总感觉不对劲,好像一直有人潜匿在附近。 皇甫嵩也感觉到了,他还知道到底是什么人。 叹了一口气,皇甫嵩突然对范曾道: “范校尉,现在关西兵常常渗透到左近,咱们应该是遇到了关西兵。你给我一把刀,咱们都得小心。” 范曾当然不怀疑这个军中老帅的判断,连忙抽出刀递给了皇甫嵩。 他压根不担心皇甫嵩拿刀后会反抗。 开玩笑,刚刚在大营有数万大军,人家皇甫嵩都没有反抗。现在有一把刀,还会反抗?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皇甫嵩刚刚接过刀,刀口一转就将自己的脖子划开了。 浓烈的鲜血直接从伤口处喷涌,范曾懵了,所有人都懵了。 不是,老太尉,大将军压根就没有要杀你的意思啊,你为何要寻思呢?再者说了,你现在一死,他们如何交差? 到时候舆情上下,谁都会认为这是大将军的手笔,到时候军心必然震荡。 范曾越想越心惊,也越不知道如何办。 他们都想着皇甫嵩死后会发生怎样的大地震,但没人想过此刻的皇甫嵩如何。 此刻,仰望着天空,皇甫嵩欣慰的笑了,他好累好累,真的好累。 这一刻他感受到无限的轻松,他彷佛又回到了那个在陇上跑马的少年,是那样的自由自在。 睡一觉吧,大汉我走了。 太武二年,九月三十日,一代名帅皇甫嵩,身陨无名坡。 大汉庭柱,轰然而倒。 …… 范曾并不知道,距离他不远处的密林里,刘备正伏在地上,泪流满面。 他看到了老帅死,他也明白为何老帅要自杀。 这一切都怪自己。 刘备想劫车队,救皇甫嵩,但他却不明白老帅要的是什么。也不明白,如果真被刘备劫了车队,他又会丢了什么。 所以,皇甫嵩选择了死。 所以,皇甫嵩是被刘备逼死的。 刘备正是明白这些,内心的悲痛再不能抑制,他想哭嚎,他想大叫,为什么苦难的命运总是降临到自己身上。 从河北到河内,从河内到河南,再到现在。他刘备总是被命运推着走,他每次试图做些什么,却总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 此刻的刘备是这么无力。 张飞、陈到等人都沉默了,他们只是继续陪在他的身边。 良久,刘备平静的说了一句: “咱们向西。” 第五百九十五章 下邳 第596章 下邳 混乱的徐州大地上,距离徐州州城郯县被破已经过去了数日。 但江淮一带的徐州治土依旧不敢相信,他们的援兵还在路上,徐州牧陶谦就这样战死了。 曹军用兵难道是飞吗? 城破的细节他们并不知道,只晓得曹军用了巨大的发石车攻击郯县,然后城破了。 郯县一破,原先寓居在这里的青徐名士再一次流亡。 他们不愿意投靠屠戮徐州民的曹操,只能继续向南逃跑。 而曹军在攻破郯县后,并没有止步不前,而是向着西面的彭城,南面的江淮地区裹甲追杀。 而曹军的酷烈也激起了徐州世家的反抗,于是在徐州大地上,双方战斗的场景随处可见。 …… 太阳照常升起来了,下邳城外的旷野被耀眼的阳光笼罩,明晃晃的,让人看不清发生了什么。 此时,一支从郯县破城后逃出来的车队正向着下邳疯狂驾驶。 在其中一辆轺车上,一个年轻的女郎正和自己的女婢紧紧的抱在一起,身子随着轺车的颠簸上下起伏。 五日前,她还是那个天真无邪的名门闺秀,五日后她却不得不随着兄长们一路逃亡。 而如她这样的人,简直就是徐州士大夫们的缩影。只是她稍微有些许不同,她姓糜,她的两个兄长,一个叫糜竺,一个叫糜芳。 所以她叫糜…… 车队仍然在高速行动,这几日都没有停过,谁也不知道他们狂奔了多少里路。 总之,每每当糜女郎撑不住困了,再醒来的时候,车队还在奔跑。 也因为如此,糜女郎已经没有此前那么怕了,她总能在车队里看到兄长坚实的背影,还是那样一如既往的可以依靠。 糜女郎并不担心后面到下邳怎么生活。 即便对家族的事业知道不多,糜女郎还是了解自家的产业不仅局限在琅琊和东海的。所以到了下邳后,他们也能过得不错。 只是糜女郎也太不关心家族产业了,即便丢了琅琊和东海,他们糜家依然是天下有数的豪商,所以女郎眼里的还不错的生活,可能已经堪比王侯了。 没办法,你不能说糜女郎不识人间疾苦,却相反她是这个阶层相当善良的了。 在她一众闺中密友争奇斗艳的时候,她每年都会给人施粥。 只是她到底出自天下的巨富,所以耳濡目染下,对富贵的生活早就习以为常了。 突然,车队有些惊慌,后面的人在大声喊。 然后这些本抱团取暖的马车就好像遇到天敌一样,夺路狂奔。 整个车队都乱了。 糜女郎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抱着女仆瑟瑟发抖,她左看右看,看不到自家的兄长。 这个时候,一阵马蹄声传来,一个年轻英武的骑士逆着车流奔了过来。 远远的,他就对糜女郎喊道: “小妹,赶紧下马车,我背着你走。” 糜女郎一下子就看到这就是自家二兄,糜芳,她整个人都安定了下来。 她猛然跳下马车,然后还未落地就被自家二兄给抄在怀里,然后就背在马上。 在糜芳调转马头的时候,糜女郎问道: “二兄,大兄去哪里了?” 糜芳来不及多解释,只回了句: “大兄正组织部曲抵抗曹贼,他们从后面杀上来了。” 糜芳的话让糜女郎的心再次提了起来,一想到大兄要和虎狼的曹军拼命,她就担心害怕。 就在这时候,一队骑兵从前方窜了出来。 他们直接掠过了糜芳他们。 其中有个骑将兜头过来,看了一眼糜芳和他背后的糜女郎,催促道: “你们赶紧往下邳走,一会这里要发生大战!” 说完,此骑将就要催马去追前面的袍泽。 这个时候糜芳大急,连忙问道: “这位将军,你们是哪里来的军队?” 那骑将看了一眼糜芳全身上下的披挂,回道: “我们是扬威将军的部曲,也是刚刚到下邳。现在下邳城内的兵少,将军和下邳太守招募了很多从上游下来的黔首。但这些人都没怎么动过刀兵,我见你是个骑将,可愿意随我上战场?” 原来,这个骑将是看上糜芳了。 但糜芳摇头拒绝,他没有说自己的身份,而是解释道: “小子有杀贼之心,但奈何小妹在后,我得先将她送入城内。” 这段话很难不让人怀疑糜芳在贪生怕死。那骑将也有点这个意思,所以看糜芳的眼神稍微带着点鄙夷。 但他也不多说什么,只是让糜芳赶紧走人,然后就走人了。 糜芳不舍的看着那边,叹了一口气,然后带着糜女郎策马狂奔。 抱着兄长,糜女郎嘟着嘴: “二兄,是婉儿拖累你了。婉儿知道二兄一直想上战场,只是大兄一直不让。” 前头的糜芳笑了,他宠溺道: “小妹,没啥比你更重要的。再说要杀曹贼什么时候不行,我先将你送入下邳,不然大兄知道了非扒我的皮。” 糜女郎笑了,很甜,心里很暖。 即便是乱世来了,兄长们还是没有变。 突然,糜芳神秘道: “你知道刚刚那骑将说的扬威将军是谁吗?” 糜女郎当然不知道。 却听她二兄调笑道: “可不就是陈登那小子嘛!这小子自和泰山军打了一仗后,这官是哐哐往上升,现在已经是扬威将军了。只是可惜了。” 糜女郎陡然听到陈登的名字的时候,脸红嫣嫣的。她当然知道大兄曾想将自己许配给他。 所以她也知道二兄最后那句叹息是什么意思,最后没成可不就是因为陈登有妻了吗? 而糜氏兄弟是绝不会答应让自家小妹为妾的。 想到这里,糜女郎暗暗下了一个决定。 糜芳当然不知道这些,在他奔行的时候,突然看见从下邳城开出一支军队,继而大门就关闭上了。 此时糜芳大急,匆忙改变方向,然后到了一处丛林躲避起来。 现在已经不能入城了,只能先找个地方躲一躲。 就在兄妹二人躲好,不远方就传来一阵高亢的号角,而随着这声震耳欲聋号角声后,远方激荡起的尘土突然像被撞开一样,一下子升腾起漫天雾霾。 那里,接战了。 …… 糜芳他们所处的战场,一片平坦,只有他们现在躲避的位置有一段缓坡。 他就这样带着小妹,解下马辔,放开坐骑,然后人马皆伏在坡上,然后一动不动的观看远方的战场。 那里的胜败决定了无数人的生命。 也包括他们两人。 此时,身体下的大地猛然抖动,就好像一根棒子戳进了地心,然后左右搅动。 陈登的大军和曹军在这片平原上撞起来了。 远处的呼和声越来越大,糜芳的一颗心几乎要跳到嗓子眼,额头上的汗大把大把的淌着。 直到他看到小妹用关心的眼神看向他,糜芳才努力咽了咽口水,但这口水入喉却火辣辣的。 少年郎的热血被眼前的战场厮杀点燃了,他多么希望自己能像那些人一样,驰骋疆场。 而在这份呼和中,糜芳越来越激动,他紧紧抓住地上的泥土,双手十指都陷入到了地里都不自知。 在远处那遮天蔽日的尘土中,自东向南奔杀的是曹军,一杆大纛迎风招展,上面刺着斗大的“夏侯”二字。 而陈登的军队自南向北,此外,与他们并肩作战的还有一支军队,他们高举着“臧”字大旗。 糜芳一下子就认出来这是臧霸的琅琊军。 琅琊军现在的名声不好,很多人都指责臧霸这些人弃土不战,但糜芳的兄长是徐州的高层,从他兄长那里,糜芳知道了更多的细节。 实际上,臧霸军一直要战的。 但在琅琊地区,徐州的本土派们想让曹军先消耗掉臧霸,然后再支援北上。但没想到,臧霸军在初次战不利的情况后,果断将战线压缩到了沐水一带。 没有办法的徐州军只能北上支援,却不想在沐水一战后,徐州军大败。臧霸只能带着琅琊军到了后方。 再然后徐州对臧霸就铺天盖地的指责,徐州也对琅琊军断了补给。 已经丢了根基,又被断了供给,臧霸只能带着琅琊军到了下邳一带。他和那里的国相笮融有过交道。 笮融许诺臧霸,可以让臧霸南下就食。 而臧霸的远走,使得州城平白损失了一部分兵力,也为后面被攻破留下了隐患。 这就是徐州,自毁城墙啊。 感叹了这句后,糜芳眼睛都不带眨,因为远处战场的厮杀到了高潮。 对面的曹军主帅是曹军中素有“飞将军”之称呼的夏侯渊。他带着所部五千人,日夜追击。 虽然极尽兵法之奇,但也非常危险。 所以刚刚接战,曹军就处于了不利位置。 因为追击速度过快,各部之间的脱节很大。等陈登的军队突然攻过来,后面的友军还没能抵达。 于是,对面的曹军不断催发号角,收缩阵线,让前后两部迅速回缩到中央,试图组成密集的防线抵御陈、臧两军的围攻。 而在曹军收缩防线的时候,陈、臧二军的方阵里也传来密集的鼓点。 这鼓声就如暴雨砸在瓦当上一般,急促又猛烈。 在这鼓声中,陈、臧二军出击了。 第五百九十六章 催破 第597章 催破 在震耳欲聋的鼓点中,无数辆战车突然从陈、臧两军的方阵中杀出。 这种古老的兵种再一次在徐州大地上出现,而且一出现就是雷霆万钧。 沉重的战车带着无匹的速度,宛如一头头史诗巨兽,冲入了曹军方阵中。 本来还算严整的方阵在这一冲击下就和纸糊一样,须臾间就被撞出无数缺口。然后就是筋骨催崩。 有徐州军的,也有曹军的,但更多是曹军的。这等战车冲撞,压根就不是人力所能抵抗。 再加上战车上的徐州军的车右不断用长矛向下攒刺,曹军溃不成军。 再然后,又是一阵密集的鼓声传来,这是第二遍军鼓。 在这军鼓下,两支四百人左右的骑军团从方阵外跑步加速,继而顺着战车打开的缺口席卷而入。 曹军本来就已经被战车冲撞得阵型崩溃,吏士们正四散开来躲避着战车的攻击。 这也是战车的劣处,一旦冲击开来就是线性的进攻道路,只要曹军识别出冲击轨迹就能很容易的躲避开。 但陈登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此时,当八百江淮劲骑狂卷曹军,那就像是割草一样简单。 这些没有队列阵线保护的曹军,在铁骑下脆弱的就像是娃娃,无数生命在此凋零。 但还没完,陈登军的第三遍鼓声也响了。 曹军已经被前两次鼓声吓得失了魂,这时候又听到鼓声,不少人直接抛弃了袍泽,向着后方跑去。 而落在糜芳眼里,却见第三遍鼓声后,陈登军全线出击,各部喊杀声震耳欲聋。 尤其是有一个红盔勇将,更是一马当先,手持一杆马矟,带着一支骑兵斜斜着从细缝处杀入,目标直指前方的曹军大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前方就爆发出山呼海啸,一开始糜芳还听不清,后面渐渐的才汇成一句话: “夺旗!” “夺旗!” “夺旗!” …… 再然后,就是更激烈的呼喊,那是在呼喊那个夺旗的武将之名。 糜芳听清了,他们在喊“周泰”。 此刻的糜芳激动的和孩子一样,他一个劲的和边上的小妹道: “这周泰是真的猛,猛啊!” 糜女郎不明白周泰到底有多厉害,但见兄长这么高兴,她也高兴。 而到了这步,这场战争也差不多结束了。 在曹军的大纛倒下时,早就见机不利的夏侯渊,带着剩下的曹军曳甲执兵仓皇逃去。 曹军留下了无数尸体,而陈登、臧霸两军再次欢呼震天。 这一日,徐州军终于扬眉吐气,他们终于在野战中第一次击溃了曹军。 …… 陈登在众吏士们的欢呼中,举着臂在阵前纵马。 后面的徐州军吏士们实际上压根看不清陈登,但却依然感受到自家主帅就如一团火焰,在他们面前释放着无穷的激情和热烈。 这就是他们的统帅,他们在此人的带领下保卫了家乡,让那些卑劣的青州人看到了他们徐州人不可辱。 而在远处,糜女郎也看呆了,她看着战场上受万人敬仰的陈登,脸一下子就红了。 但她的边上,糜芳却一点没看到小妹的表情,他整个人都陷入到了激狂之中,只觉得战争才是他这样的人应该参与的。 此刻他下定决心,一定要加入陈登的队伍。 没想到这小子带兵还真有一套。 可惜,咋就不是咱的妹夫呢。 很快,喧天的杀戮呐喊渐渐远去,激动人心的鼓声也仿佛从耳边离开。 天地再一次恢复了平静。 只是有些人的内心,再也不平静了。 …… 收到夏侯渊的战报,曹操怒不可揭。 自发兵向南,青州军可以说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其军所过,琅琊、东海括入麾下,所遇之军,摧枯拉朽。可以说,此时的徐州就好像熟得发烫的果子,就等曹操揽入怀中。 在此之前,曹操还踌躇满志,觉得拿下徐州已是必然,而且军力还有富余,就打算趁着冬天到来前,一路打到长江口。 但就在这样的展望中,夏侯渊竟然败了,还一下子就折损了四千军力。这让曹操如何不怒? 彼时他正带着南下大军走在沂水的河道上。从四面八方来的捷报飞传到他那里。 吕虔部克良城…… 曹仁部下武原…… 朱盖部破彭城外砦壁十二座…… 满宠部破彭城外砦壁三座…… 曹纯部掠司吾…… …… 如此种种,捷报频传。 尤其是当曹操看到曹纯的战报后,更是欣慰: “果为我曹家千里驹,这不声不响都攻到司吾了。” 司吾实际上并不重要,但继续往南进攻就可以打到下相,而下相不仅处在下邳的泗水下游,还为徐州一水道枢纽。 此城正处在睢水和泗水的连通处,然后两水汇合后就一并汇入长江。换言之,一旦拿下下相,那长江一带输入到下邳的物资就要被断绝。 到时候,下邳就是一座孤城了。 但后面,他就收到了夏侯渊亲笔写的军报。 军报上的字迹有些潦草,能看出就是夏侯渊在马上写就的。他告诉曹操南下下邳的军队遭遇了陈登军团的反击,惨败而归。此外,还有琅琊兵和一部分下邳国相的僧兵参战。 尽管夏侯渊在军报中坦诚了错误,主动请罪。但曹操依旧气的发抖。 他已经数次和夏侯渊说过了,那就是不要再轻易极限奔袭。但凡你的优点总是你的缺点。 现在好了,明明可以稳扎稳打,但夏侯渊偏偏要奔袭追击,使得大好局面投下阴影。 但气归气,此时的曹操并没有觉得大局有什么变化。徐州军本就比青州兵差得多,如今又丢了琅琊、东海全郡、彭城、下邳国部分领土,就剩下的广陵,如何能抵挡得住? 所以这不过是成功路上的小小挫折,不算什么大事。 就在这个时候,从西边的官道上,又来了一游骑,风尘仆仆的骑士赶忙将中原的最新消息送到了曹操手上。 曹操揽目一看,心里生出了紧迫。 却是袁绍那里有大行动。 天下人本以为袁绍在拿下汝南黄巾军后,会消化一段时间。然而谁也没想到的是,袁军大将鞠义突然带着八千大军,飞夺义阳三关,天降江夏。 荆州刘表大惊失色,急忙从襄阳抽调兵力支援江夏。 于是,袁绍与刘表的战争就这样打响了。 看到这份军报,曹操内心是相当紧迫的,因为在他的预定目标中,拿下徐州后,就会沿江北上豫章一带,完全占据江防。而现在袁绍也将目光放到了南方,而且直接就是荆州。 荆州处在长江头,一旦袁绍真的拿下荆州了,那就会对曹操形成完整的战略压制。 而且到时候曹操的领土完全就是一个长条,袁绍却团成一块。老袁只要沿着淮水向东,曹操就会被拦腰截断。 到时候,老袁不就是捏着老曹的蛋,想咋办就咋办。 不过心里这么想,面上曹操还是不断吹捧袁绍,毕竟他们目前算是盟友: “这本初真是英雄呀,一招瞒天过海,将这天下人弄得一愣愣的。我看那刘表是挡不住本初了。” 而就在其他几个幕僚准备讨论这事的时候,又一封檄书送来了,只是来的方向却是青州。 一开始还笑晏晏的曹操,在翻开檄书后,突然手抖了一下。 然后他猛然对身边人说: “不好,我的头疾犯了。疼、疼、疼。令各军都退回来,等我头疾好了再说。” 说完,曹操直接退到了兵车内,不再出来了。 只留下一众幕僚面面相觑。 …… 曹操撤军了,撤的完全莫名其妙。 他们来时如夏水涨潮,一朝退去也匆匆忙忙,持续数月的攻徐之战就这样结束了。 但曹操依旧留有了整个琅琊、东海,只留下了一个残破的徐州给陈登等人。 本来陈登等人还在下邳整军以应对后面曹军的攻势。突然收到曹操退兵的消息,心里也是莫名其妙。 他们一方面担心这是曹操的诡计,想来个回马枪,另一方面也祈望这是真的,因为他们也需要时间来处理陶谦死后的内部问题。 自州治破碎,徐州牧陶谦战死,徐州就处于群龙无首的局面。 如彭城、下邳等地的太守都蠢蠢欲动,不是曹军的外部压力还一直存在,他们早就抢这个位置了。 之后,在确立了曹操真的是撤军而还后,徐州文武皆聚在下邳,商议徐州牧的人选。 按道理,州牧为天下所封,陶谦死了他们也需要等朝庭再派来一个州牧。 但现在形势这么危急,想来朝庭也应该是能理解他们的。 所以众人就决定从在场之人中推举一个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糜竺突然出列了,他掏出了陶谦临死前的手书,在遗言中,陶谦决定将州牧的位置留给陈登。 此手书一出,或者说陈登这个名字一出,众人先是大哗,但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反对。 本土派乐意,丹阳党同意,朝廷派也不反对,各地方的实力派也不愿意出头,也情愿有陈登在前头顶着曹操。 所以,陈登为徐州牧一事就这样被决定了。 然后,陈登为徐州牧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以妻之礼求娶了糜女郎。 于是,时年二十七的陈登,翼展江淮,一跃而为天下诸侯。 第五百九十七章 上洛 曹操为何仓皇北上? 只因为济南方向传来消息: “泰山军南下了!” 原在平原津的丁盛部前几日突然渡河出击,攻掠平原郡。 此时青州大部分的兵力都被曹操带去伐徐,根本组织不了像样的抵抗,这让丁盛的泰山军一直打到了漯阴一带,其余诸县一日三惊。 也正是如此,留守青州的曹仁赶紧羽檄飞传徐州的曹操,让他赶紧回援。 曹操假借着头疼,独自想了很久。 他并不是傻瓜,他知道现在并不是泰山军南下决战的时间。 首先这已经到了深秋,没多久就入冬了。这个时候南下,泰山军再自大也不敢认为仅凭月余就可以拿下中原。 其次是泰山军刚刚结束征辽战事,士马疲惫,这个时候再出征,再是铁军也熬不住。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那就是曹操自己的极度怀疑,泰山军南下就是为了将他调动回去。 目的是什么?很简单,那就是给徐州方面换一口气。 在他和袁绍开始寻求更广阔纵深以应对泰山军压力的时候,人家泰山军也不傻,也开始有所行动。 而如丁盛的行动,就是这样一次调动他兵力回援的骚扰。 但曹操即便如此判断,但最后还是急忙带着伐徐大军回师了。 为何?因为他不敢赌。 此刻的曹操手里有一堆家当,反而不敢像过去那么光棍了。 而果不其然,当他带着大军回援的时候,丁盛撤军了。 曹操内心的憋屈,不足为外人道也。 他已经意识到现在的泰山军对他完全占据了主动权,就像这一次,他不回援,那丁盛部没准就会联合泰山的关羽,直接抄了他的后方。 而他如果每次都这样回援,那他的主力就会被局限在这里,他的势力就永远无法得到发展。 等到河北的泰山军主力真的南下决战了,他曹操还是死路一条。 此刻,曹操意识到自己的战略出现了问题,于是他将目光放到了袁绍那里,他相信袁绍应该与他有一样的忧虑。 …… 的确,袁绍也面临着和曹操一样的困境。 在他令鞠义出三关攻略江夏的时候,泰山的关羽和河济的黑夫,分别从东北侧和东侧开始威胁豫州。 只是他比曹操有三点优势。一是豫州纵深大,他可以节节抵抗。二是他兵多,即便供应鞠义征南大军,如今的豫州依旧可以集结两万武士,四万郡兵。三就是他有盟友,那就是张邈。 陈留的张邈分别可以为他抵御住河济方向的黑夫,而他只需要应对泰山方向的关羽就行。 但饶是如此,他也感受到了战略环境的受制。他现在算是看明白了,那个张冲之前在中原地带开辟了一个个根据地的作用了。 这些星罗棋布的根据地就好像一根根搅屎棍,每当他扩张进入到关键时间,这些根据地就给他来一下。 这么下来谁受得了? 所以袁绍有心灭了关羽和黑夫,但此刻又是荆州战事的关键时刻,他不能分兵。 这一点上他又不如曹操了。曹操对于徐州是完全占据主动的,想打就打,想走就走。所以退一次无所谓,下个月就能再杀回去。 但袁绍不同,他为了这次奇袭三关费了多大的心力,准备了多少功夫。 这一次退了,他荆州就别想再打下来。所以袁绍只能咬牙挺住,心里却已经将关羽视为必除对象。 不过,当袁绍和曹操皆看出中原泰山军出兵袭扰各方的第一层意图时,接下来传来的消息,一下子把二人干沉默了。 泰山军从代北出兵,进攻并州了。 原来,这才是人家真正的意图。 …… 太武二年,十月五日。 集结在代北高柳的两万泰山军后军,一万中护军,合计总兵力三万,在这一天南下并州。 这些蓄势待发的泰山军很快就沿着汾水道,攻入平城。 平城其实就是日后的大同,但相比于明时期的重视,此时的平城几乎都沦为胡人的羊圈。 这些部落哪有什么整体视野,当张冲的大纛冲入平城的时候,这些人还懵懵懂懂的。 于是,平城这一处于胡汉分界线的边陲重镇,就这样不费吹灰之力的落在了泰山军手里。 从河北进入山西,通常有三条太行山孔道勾连,这也是河北常用的用兵通道。但这一次泰山军反其道而为之。 他们走了胡人南下的通道,也就是从塞外到云中,然后沿着汾水通道进入雁门郡。攻破雁门郡后穿越句注山之后进入太原盆地。 再然后就可以从太原盆地继续南下,进入河东,继而直指洛阳。 没错,这一次张冲就准备打下洛阳。 此外,还有一路将会由于禁率领,他们将从邺城出发,然后进入河内,然后两军在河东汇合。 也就是说,这一次泰山军将沿着太行山东西两麓,分兵两路一起合击,最后彻底拿下并州和洛阳。 张冲之所以设计这样的战略,是他通盘考虑现在的天下局势得出的。 作为当世一流的战略家,张冲总能高屋建瓴,从繁复的环境把握出一条动线来。 当京都事变的消息传到张冲手里的时候,他就敏锐的意识到天下各势力的均势要被打破了。 也正是这一次的京都白马寺之变,让张冲注意到了一个此前从不曾在意的势力,那就是关西朝庭。 以前,他会在意曹操、会在意刘备、会在意孙坚,会在意袁氏兄弟。但偏偏不会在意刘协之类的人。 但这一次白马寺之变,从潜伏在京都的外军飞骑送来的消息,他们确定关西朝廷的势力在这一次白马寺行动中做了不少动作,可以说这一次何进能如此迅速反击,八成原因是关西方面使了力。 而当这份情报送到张冲手里的时候,他才恍然,此时的关西竟然隐约有强秦之势。 它据有关陇凉并益,可以说天下有其五,比占据了河北的泰山军还有战争潜力。 此前张冲一直以老眼光看待关西,自刘宏车架入关就觉得关西不过是苟延残喘。但谁想到同样是政变,关东朝庭那边是杀的尸山血海最后越杀越弱。 而关西这边呢?却让强人董卓出位了。 当关西的公卿们和阉党鹬蚌相争的时候,小皇帝刘协和董卓却成了最后的赢家。谁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达成默契的,可能关键人物就是董太后和董旻。 本来董卓可能一开始也想了一些不该想的,但在他很顺利的以外戚的身份为大将军后,他才发现有了这个名号,一切就顺理成章起来。 而刘协比其兄刘辩强的地方,就是他更放权,或者说是更能忍。 他的兄长受不了何进一点跋扈,而刘协呢?压根不觉得董卓跋扈。 而有了法理和名位后,董卓也不需要再如历史上那样自证权力,所以手段也更加收敛温和。 总之,在以董卓为核心的关西武人在获得刘协的充分授权后,迸发出了巨大的能量。 这在战争中反应为,他们彻底将关东军撵出了崤函通道,开始了战略反攻。 也是这一情况下,张冲不得不开始有所行动了。 原本张冲还想再等一等,因为曹操和袁绍的行动正是他所希望的。 本来张冲最担心什么? 他担心的是以河北一地对抗天下诸侯,到时候他就会完全被扼杀在山海之间。虽然历史上,这种合纵连横向来难以成功,但即便概率再低,只要发生了,都是很难受的。 所以张冲决定等。 而这一等就等出了机会。 不出张冲所料,面对泰山军的压力,青州的曹操和豫州的袁绍皆选择了向外扩张。而扩张就让他们分裂了同盟,多出了敌人。 先是青徐彻底反目,徐州被青州打得溃不成军。再然后是豫州荆州相互厮杀,使得关东唯一实力完整的荆州,也被迅速消耗。 张冲原定的计划就是以河济、泰州、平原津的泰山军来回出击,调动豫州、青州的主力,使他们疲于奔命。 这一招是张冲学的日后满清的狠招。 每每明军主力就要将中原流寇清剿一空的时候,满清就开始入关袭击北京,然后崇祯皇帝就急不可耐的招回朝庭主力回京,之后流寇就死灰复燃了。 靠着这手段,小小满清硬生生将明朝给拖死了。 而现在,泰山军比满清更强,曹、袁两军又比明廷还弱,你说他们扛的住这手段不。 所以张冲早就已经稳住钓鱼台,准备给曹、袁二人持续放血,最后才雷霆一击。 但这些手段就只能用到现在了。 因为关东京畿的衰落,它已经无力再抵抗关西了。而一旦让关西前出到河洛,到时候二京并为一京,关西就能将汉室剩下的人心聚拢到了一起。 到时候,关西就难制了。 所以张冲必须先下手为强,先下并州,砍掉关西一臂,再入京都,彻底将关西堵死在崤函通道里。 于是,正是为了完成这一战略目标,张冲带着轮番完毕的三万泰山军再次南下。 这一次,他的目标是上洛。 第五百九十八章 徐盛 太武二年,十月七日。 按照原先的安排,徐盛他们队应该在平城一带休整。 但在今天一大早,屯将徐盛就和其他两个队将一起,主动向部将吕方请求,愿意先行南下到桑干河一带侦查。 吕方过去是校尉吕翔的牙门将,一直非常欣赏猛将。而在他的眼里,徐盛就是这样的猛将。 他有时候也可惜徐盛,就是因为被分到了他们后军系统,然后被耽误了。 自中人亭大战后,后军就没什么大的战事,即便是拿下居庸关也是小打小闹。再之后王上调派军力征辽,后军序列是被抽调的最少的。 所以当无数军中末进在征辽之战中一战成名的时候,徐盛依旧还是一员屯将。 而与此同时呢?那个在征辽中脱颖而出的“白袍将”太史慈,明明在中人亭还是敌军,现在都已经一跃为部将了。 这就是时运机会。 但吕方也不为徐盛太过担心,因为这小子也不凡。既是出自邺城讲武学堂,又在王上面前留过名,自己又是绝强的猛将料子。 所以吕方知道徐盛现在就是差一个机会。 连吕方都知道这些,徐盛自己就更是清楚了,这也是他主动请缨的原因。 泰山军自打下平城后,并没有继续南下,而是留在了平城开始处理附近的胡人部落。 张冲对于平城是相当重视的。这不仅是因为日后平城的辉煌,更是因为即便在现在,平城都是北部防御的重要枢纽。 大概东至代郡,西及善无,南极阴馆,北尽参合,这一片区域是广大的平原,也是本地人称呼为雁北的地区。 张冲更愿意称之为“大同盆地”。 这一盆地、四面环山,山间关隘错峙,本就极利于形成政治单元或军事联盟。再加上其中部还有一条桑干河流淌其间,既适于农耕,又适于游牧。 如此,就形成了胡汉杂糅定居此地的特点。 此外,在通道上,平城所在的大同盆地也是一交通枢纽。 从平城出发,经永固直向正北,便跃上辽阔草原,可击鲜卑;沿桑干河而下,经东北线或正东线,可至幽州。而这条通道,也是泰山军所走的一条。 然后溯桑干河而上,经正南线或西南线,能抵达并州,直达雁门关。而从此地向西,又可穿白道,再南下就能直达长安。 可以说,平城是最重要的交通枢纽,无论是进攻还是防御都首选此地。 也正因为如此,虽然汉室因为历史局限性而没有能开发平城,但张冲却决定利用这次南征,将平城的发展落在行动上。 于是,张冲便决定将这次南征的粮台设置在这里。从幽冀输送的粮秣都将会在这里堆积,然后再顺着汾水水道南下。 同时,张冲利用在平城的时间,不断招徕附近的游牧部落。 在这一点上,张冲要感谢人家卢植做的贡献。因为昔日卢植给这些雁代之地的游牧胡人输送了一批铁器,使得各部杀成了一团。 就在他们杀得精疲力倦的时候,泰山军突然从幽州冲出来摘了桃子。先是击溃了几家匈奴部落,之后顺利招徕了大量的游牧民。 不过,不可避免的,泰山军在平城呆的时间就有点长了。 徐盛是后军元帅部的屯将,虽然位卑人轻,但依旧不忘前线事。他敏锐的意识到,现在正是侦查桑干河一带的时机。 于是他才主动请缨,先发获得这个机会。 果然,他的部将吕方毫不犹豫的同意了,还专门批了一批战马给徐盛骑乘。 徐盛则只带了四名军吏,并六人精干哨骑,一行十一人悄然驱往桑干河探查。 过了桑干河就是雁门关外,那里就是度辽将军盖勋的防区。 盖勋被任命为度辽将军的时间也就是半年。 自董卓全面执掌关西军权后,如盖勋、傅燮这些人都被陆续外放了。本来傅燮想求取度辽将军一职的,他的本意是宁愿做个为国守边的纯粹武人,也不想再掺和政治了。 但董卓仔细想了想,最后还是让盖勋做了度辽将军。 这是因为他不大放心傅燮。傅燮这个人曾经做过皇甫嵩的护军,而皇甫家在雁门一带的威望非常深厚。 皇甫嵩的父亲做过雁门太守,叔父皇甫规更是做了度辽将军。而现在再让傅燮这个人和皇甫嵩关系密切的人做度辽将军,他不放心。 于是,度辽将军的位置就落在了盖勋头上。 而盖勋为度辽将军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原先设在定襄郡的度辽将军府移到了雁门关。 这是他基于对未来战事的判断而做出的。 此前度辽将军之所以设置在五原、定襄一带,就是为了监视这里的南匈奴。 自南匈奴北内迁到美稷一带后,汉室先后在它的北部设置度辽将军幕府,在它的南面设置使护匈奴中郎将幕府。可以说,从西北两面隔绝匈奴跑回草原的通道。 但现在,形势变了。匈奴再不是汉室最要在意的敌人了,反而是需要吸收的盟友。 而泰山军则一跃成为关西朝庭在北疆最大的敌人。 所以,盖勋在获得太师董卓和小皇帝刘协的批准后,不仅将幕府搬迁至了雁门郡,还特意从匈奴王庭招募了三千匈奴骑兵随行。 再加上本设置在雁门关的两千烽燧兵,此时盖勋手上有三千匈奴兵,两千度辽营兵,两千雁门烽燧兵。 而当徐盛带着十人骑队悄然顺着桑干河,渗透到雁门关外的时候,实际上已经是深入到了敌后,只要有一个不小心,这支十人骑队就会全军覆没。 所以,徐盛全程都要保持精神的高度集中,是他要来出任务的,既然是十个人出来,他就要带这十个人回去。 但这个过程却是相当惊险的,他们一路上除了会遇到游弋的匈奴人,更要小心防范雁门关外的烽燧兵。 一开始他们哪会将所谓的烽燧兵放在眼里,因为但凡这个兵种,几乎就是农奴一类的杂兵,完全没有任何主动性。 但很快,徐盛他们就意识到自己错的厉害。 这些雁门关外的烽燧兵不简单。这些人不仅会主动追索线索,还在要道上有自己的营地壁垒,他们就好像一群鬣狗,能闻出一切敌人的味道。 而之所以这些农奴的烽燧兵能有如此改变,全因为一个人。 他就是太原太守裴晔。其人出自闻喜裴氏,是裴氏这一代最出色的族人。 他的儿子裴茂因为在董卓入京的时候,站出来呵斥董卓下马拜见小皇帝而闻名。 作为供应雁门关一切军输补给的总负责,裴晔对雁门关的防御进行了整顿和改良。 除了度辽将军的营兵和匈奴蕃兵,裴晔改进最大的就是烽燧兵。 他将过去农奴兴致的烽燧兵改为拥有田土的良家子。其办法非常简单,就是将这些人原先耕作的土地全部分给这些人。 在过去,这些烽燧兵耕作的田土都是隶属于汉室的,这些人实际上就是农奴。而现在,裴晔决定将公田赐予这些烽燧兵,让他们和正常的自耕农一样向官府缴纳税赋,只不过要求他们在闲时巡逻,战时出战。 这其实也是裴晔学习的泰山军的。 实际上只要一个势力还有一定的活力,那它就不会一直忍受被动挨打的局面,它们就会从敌人身上去学习。 比如当年战国之世,秦并不是率先变法的,他恰恰是因为被变法的魏国揍得几近亡国了,才不顾一切要变法。 因为不变法,它就只有死路一条。 而现在当泰山军率先将土地和军队结合起来后,其他的诸侯也开始不得不学习,只不过因为这些人的核心权力阶层的不同,这种学习也有所取舍。 比如袁绍就是只给治下的武士分田,确田,而曹操也是给吏士分田。裴晔没他们那个权力,只能稍微给这些烽燧兵分一些公田。 但即便如此,这些烽燧兵也爆发出了极强的能动性和保卫田土的意志。 而实际上,这些烽燧兵的实力还不弱。 这些处在雁北地区的烽燧兵,不是恒山的山民就是平原上的杂胡,耐寒苦,逞斗狠,本就是精兵的料子。 而裴晔就给这些人给田二顷,让其出甲士一人,给三顷者,则出战马一匹。再然后于雁北之外,设堡戍,列部伍。 一时间,并州方面不费一丝资粮,就得两千用心敢死能守家的烽燧兵。 所以当徐盛等十一骑小队进入到雁北地区后,就遭遇了一系列不曾预料到的危险。 …… 徐盛他们已经暴露。 此时,他们正徒步顺着一条沟壑前进。他们的战马也早被他们放生到了山林。他们没想到,正是因为战马的足迹,使得他们被那些烽燧兵发现了。 当近百人呼号着追杀过来的时候,徐盛他们只能选择退进西面的山岭内。 沿着这条山沟壑,徐盛他们很快就发现了前面有一道田垄。这是隐藏在山林里的山民开辟的。 这会秋收已过,田垄上一片光秃秃的。 徐盛他们在这里找了一遍,仍是没发现一点可以吃的。 入山以后,他们的补给就已经断了,更让人绝望的是,他们还迷路了。 也就是徐盛的威信在,这支小队才没有崩溃。 但沉闷的低气压却始终萦绕在这个小队里,让人喘不上气。 于是,徐盛决定想个办法,提一提大伙的心气。 第五百九十九章 机会 徐盛先是将图纸迭好,这上面画着一些路上所见的汉军据点,然后他才笑着对众人道: “你们知道我乡土是哪吗?” 在场的都是徐盛到后军系统才加入到他的麾下的,都不是太清楚。 于是徐盛道: “我可是来自琅琊山的,作为一个自小就长在山里的男人,我会迷路?相信我,在前方就是雁门关,我们考察完雁门关外的防御就可以回去了。” 众人将信将疑,明明这条路都走了两趟了,你告诉弟兄们没迷路?但屯将都这么说了,这十人也只能老实跟着了。 而走在前头的徐盛内心也慌,因为他的确来自琅琊不假,但他老家是莒县,那里处在沂水、沐水的河谷道,可以说土地肥沃,多数人都是生活在平原上的。 所以他徐盛也没多少在山里的经验,但这个时候不提提气,他都担心大家不肯走了。 就这样,一人冒冒失失,十人将信将疑,一行人就这样闷头走着。 突然徐盛大喜,它听到了山溪的声音,只要顺着溪水往下走,必然能走出去。 于是,他们在山溪边补充了水,恢复了些精神,就沿着溪水流淌的方向前进。 很快,他们就见到了一条河流,这就是汾水。 但也到这里,徐盛他们再不能前进了。因为在他们的眼前是数不清的烽燧障塞,远处的天际线上,群山之间,关城依山而建,正堵在两山之间。再然后,烽燧、望台、城墙沿着山脊线一直延伸到了天边。 看到这样的关墙,徐盛等人皆沉默了,也不知道要打下这样的要隘又得死多少人了。 但这些不是他们考虑的,他们就只需要考虑一个,什么时候命令下来,然后干就完了。 徐盛伏在坡后,边瞭望,边图绘,然后悄默默的退下了。 他对十人队道: “咱们现在的任务完成了,剩下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将地情送回去。” 回去的一路,有徐盛手上的图绘,他们成功的避开了沿路的烽燧,终于在第二天的凌晨赶回了平城的大营。 彼时部将吕方刚刚醒来,一听徐盛就在外面,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就去迎徐盛。 之后徐盛将图册交给了吕方,吕方详细看过后大喜。 在让人给徐盛他们吃顿热的后,吕方自己一口没吃就往校尉吕翔的大帐奔去。 就这样,这个图册一层层传,最终传到了张冲手里。 于是,事情就这样决定了。 …… 当徐盛等人刚刚睡醒,就看到大营到处在调动。 上面的命令已经下来了,吕翔校尉部将作为前锋军即刻向雁门关外开拔,其任务就是先行扫平雁门关外围据点,为后续主力大军南下清空道路。 于是徐盛等人立即回到自己的部队,在那里他的百人队已经整装完备,就等他这个屯将了。 徐盛的扈兵小李已经帮自家屯将麻利的收好了行李,还给徐盛的坐骑也洗刷好了。 幸好徐盛他们在部将那边吃过了,不然这会吃不上一口就要出发。 这一次,校尉吕旷并没有让吕方这个部作为前头部队,而是直接派出了自己的中军牙兵。 这些牙兵规模在五百人左右,皆是精锐善战之士,常随吕旷转战,是他手里最能打的。 在有了这支精兵排头,泰山军的推进速度非常快。 等徐盛带着部队再一次抵达到之前那片烽燧区时,前面的战火已经烧了起来,从那些坞壁烽燧传来的喊杀声,即便是徐盛这里都听得到。 之后,徐盛他们得到军令,让他们就地扎营,以方便前面的部队退下休整。 就这样,赶了半天路,徐盛和一众部下们又开始伐木,扛木,建造营盘了。 对于这些,他们并没有多少怨言,一直以来这就是常态。 王上常讲,泰山军既是战士,也是工人,也是农民,只要有需要,泰山军就要时刻准备着。 前面的友军疯狂破壁,后面的徐盛们埋头伐木。 到了天黑后,除了还有一支外围巡弋的突骑小队还没有回来,吕翔校尉部上下两千人都已经入到新扎好的营盘。 而劳累了一天的徐盛,正准备休息。突然被部将叫了过去,之后吕方有点不好意思,让徐盛去校尉那里,吕翔找他。 再多的,吕方就没有和徐盛说了。 …… 等徐盛走进营地中帐区的时候,他看到了一群赤着上身的壮汉。这些人正用清水冲刷着身上的血迹,一盆盆水倒下去,汇到凹地都成了红色的染液。 这些人是刚刚从前线退下的中军牙兵,当徐盛来的时候,他们正相互夸耀着自己这次战功。 有说砍了三个,有说砍了六个,虽然一个比一个骇人,但却没有多少人觉得他们是在吹嘘。 因为数不清的首级就堆在中军的帐篷里,等着第二日法曹那些人计点。 浓烈的腥臭味飘扬在空气里,但包括徐盛在内的所有人都无不适。 徐盛眼神带着羡慕,然后军帐里就传来了吕翔的声音: “是徐盛来了吗?” 徐盛赶紧敛好衣着,行军礼: “正是末将。” 之后,徐盛就进入了吕翔的军帐里。 而一进来,徐盛就看到自家校尉正裸着上身,旁边一个医匠正给他裹伤,而在军帐深处,还有一枚硝制好的首级。 徐盛不用问就知道,自家校尉必然是白日又亲自到前线厮杀了。 泰山军实际上已经明令部将以上的将领无紧急情况,不得亲临一线厮杀,为的就是减少中高级将领的不必要损伤。 但依然还会有一些将领耐不住性子,时不时就上一次前线。 而吕翔就是这样的人。作为从一线厮杀出来,功名都是他先登陷壁杀出来的悍将,你让他在战时坐在大帐里,那比杀了他还难受。 但这事毕竟还是违反了军令,所以徐盛也就假装没看见,低着头等吕翔下令。 但谁知道吕翔倒是不将徐盛当外人,胳膊还上着药呢,还一个劲的骂: ”这次汉兵有点东西啊,这弓箭射得是又狠又准。某家这打老了仗的,都不小心被蛰了下。” 徐盛见自家校尉都主动说了,忙解释: “校尉,昨日我们抓过一个舌头,这些人都是从恒山下来的山民,凶横得很。” 吕翔撇撇嘴,不以为然: “凶个屁,现在那人头就放那呢。射我一箭,他还能活?” 徐盛咋舌,静等吕翔下命令。 吕翔砸吧砸吧嘴,一听就是肚里的酒虫瘾头上来了。但这是军中,吕翔这点自制力还是有的。 他对徐盛道: “小徐,你昨日不是走了山道吗?这路还认识不?” 徐盛一听就有大任务,当即表态: “校尉,没问题。就是现在天黑,我也能再找到那条路。” 吕翔将一道手书交给徐盛,随后下令: “好,那你就带着所部百人,我再给你甲兵百人,由你带着他们穿过山道,直插雁门关外。之后你就潜伏在那里,等我消息。” 徐盛忙跪下接令。 正当他要出帐的时候,吕翔对他期许道: “小徐,你这次的军功已经核计了,给你提部将的申请已经送到董帅那了。没什么问题的话,你回来就是部将了。而这一次,你如果还能再立下军功,下一次你就要和我同坐一席了。所以好好干,我泰山军给机会。” 徐盛内心颇为激动,但面上依旧老成,他对吕翔感激道: “谢校尉的栽培之恩,徐盛不敢忘。” 吕翔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给徐盛一面银牌,让他去领百人甲兵。 就这样,徐盛怀着激动的心情,带着建功立业的渴望,踏着黑夜出营了。 …… 漆黑的夜,什么都看不清。 两百多人扛着各色补给,缓缓行走在山林间。周遭时不时传来野兽的动静,为这片山林更显几分幽深。 这个时候,那个中军的屯将走了过来,语气颇有点质疑: “老徐,你这路带的对不对啊,咱们走了这么远,怎么还没走出这片山林。” 徐盛颇为不客气,直接回骂: “姓孙的,你就跟着就行。还有,我是这一次的主将,一切都听我的,出了事我负责!” 这个屯将叫孙昱,是孙轻的弟弟。 孙昱被徐盛骂了也不恼,两人当年在邺城讲武堂就是同期,私下里关系非常不错。 然后二人互相笑了会,但孙昱最后还是颇为认真道: “老徐,这次你可不能拉胯,校尉那边明摆着是重任给我们。只是不知道为何校尉也不说清楚到底是什么任务。” 说到这个,徐盛也沉默了,他心里有几分揣测,但并没有说出来,而是淡淡回道: “走一步算一步。前面就要转道了,让弟兄们都跟紧一点。” 很快他们就走到了之前的那段山溪,然后顺着山溪,他们终于走到了徐盛之前抵达的那处缓坡。 在那里,他们已经能看到雁门关下的灯火。那是汉军的营盘发出的,很显然,这些汉兵并没有一味死守,而是采用了营城互倚的战术。 最后,徐盛他们就这样潜伏在这里,一直等到第二天的黎明。 第六百章 雁门 雁门关,作为汉家在北部边防上的重关,在不同时期的防御是不同的。 每每胡人沿着桑干河南下进入雁门,一旦得以突破就可以直接沿着汾水河谷进入太原腹心劫掠,又或者沿着滹池河谷东南突入河北,进入河北劫掠。 为其如此重要,一直以来汉室都将雁门关作为其北部边疆最重要的防御地带。除了日常的烽燧兵把守关城,在雁门的附近还有度辽将军、护匈奴等部驻扎在边墙以外。 但这已经是过去了,随着刘宏在西奔长安时调动了大部分并州边军南下,其段防御就陷入了空虚中,也幸亏这一段时间也是鲜卑人大乱的时候,不然并州早沦为胡墟。 此时,在雁门关以西北大概五十里的地方,有一道东西蜿蜒数百里的夯土城塬,这是昔日赵国修筑的赵长城。 岁月流逝,当年的雄伟边墙也只剩下了台基塬,但那份金戈铁马的意境却如醇酒一般越来越浓。 在这段数百里边墙外,虽然名义上还是汉土,但实际上已经是世人常说的关外了。 这是一片广袤无垠的山地草原,时值十月,起起伏伏见霜色点点。 这一片是拓跋鲜卑人的草场。 在这数百里的草原上,正中有一片大湖,烟波浩渺。有草原,有湖泊,这本来是得天独厚的上等草场,但可惜,这片湖泊却为少见的卤水湖,根本养不得牛马。 所以这片草原才留给了算是弱小部落的拓跋部落。 拓跋部落和其他鲜卑部落一样,都是从东北地区发源,然后也是随着匈奴人的衰弱而集体进温润湿润的草原。 然后在桓灵之间,他们逐渐沿着阴山山脉继续向西南迁徙,进入现在这片草原栖息。 和别的一些部落不同,拓跋部鲜卑有个习俗就是喜欢剃掉头顶的部分头发,再把周边的头发编成小辫子垂下来。如此,他们也被汉人称呼为“索头鲜卑”。 本来拓跋部实力孱弱,全部落上下也就是一千多帐的实力。但很快机遇就来了,也不知道汉人使了什么手段,很快雁北地区、代地的胡人们就乱战起来。 而处在盐湖草原的拓跋部正好远离了最混乱的中心,反而不断招收那些流亡的胡人。 这些残部胡人加入了拓跋部,很快拓跋部的实力就迎来了大发展。 而在泰山军进入这一片地区之前,拓跋部在其少酋拓跋力微的带领下,刚刚兼并了附近一个较大的匈奴部落,使得全族势力稳稳上升到了三千帐的实力。 可以说,此时的拓跋部就是附近这片草原最强的部落。 如果不是泰山军进入了平城,也开始招徕代地、雁北地区的胡人,没准拓跋部还真的可以在其少酋拓跋力微的带领下,成为万帐大部落联盟。 但可惜,时运终究不在拓跋部这里。 此时,在星罗棋布的帐幕中间,拓跋部的酋帅拓跋力微正招待一位客人。 此人叫王邑,是太原太守裴晔的使者。 他过来就是想劝说拓跋力微能从侧翼袭击平城。 拓跋部落所在的岱海草原和平城只有一山之隔。他们可以从群山之间的山豁口通道,直接绕到平城的后方。 本来按照拓跋力微此前的发展,他只需要在这里坐山观虎斗就行了,倒不是不管谁赢,他都能从倒下的那一方咬下一块肉来。 但王邑这个人是北地人,精通匈奴、鲜卑语言,又是大儒刘宽的学生,口才了得。靠着他的说服,拓跋力微渐渐动摇了之前的看法。 且不说要不要出兵吧,至少有一点他被说服了。那就是这个突然冲过来的泰山军是他们的敌人。 在王邑的讲述中,拓跋力微渐渐了解了这个所谓的泰山军危害有多大。 他们竟然令草原的牧民们定居,还给这些部落名像汉人一样编户,那些部落的小帅小酋都被统统剥夺了人口,失去了对部落的控制。 这就让拓跋力微有点寒了,要知道现在他们部落有大量的零散牧民,这些人只是因为拓跋部能庇护他们,才呆在了拓跋部。 现在要是真让这个泰山军在雁北地区这么搞下去,那这些人还不逃得一干二净? 隐约间拓跋力微觉醒了阶级意识,开始将泰山军视为自己的阶级敌人。 但此事过于重大了,在泰山军刚刚进入雁北地区的时候,他就得知对方的马步三万,光骑兵就多达万人。 而拓跋力微就算近起全部落老少丁女,也不过才能凑个三万,还都是无马的。 不要以为游牧民族各个骑马,实际上战马在哪个族群都是珍贵的。拓跋部大量的奴隶几乎都没有战马,即便聚拢他们成军也不过是杂兵。 再加上,现在泰山军的攻击对象是雁门关,和他关系不大,他实在犯不着为那些汉人火中取栗。 不过泰山军的威胁也确实是实打实的, 于是,拓跋力微就这样和王邑许诺,只要雁门关方面能击溃泰山军,他就将带着族内十万控弦士绕击平城,使泰山军匹马不得归。 当然这个出兵的补给和钱粮,还是按照原定的一点不能少。 王邑也知道这已经是他能争取到的最好的条件了,于是带着这份许诺,再次折返雁门关。 …… 两日后,王邑使团顺着武州山西麓经过善无、中陵、武州进入马邑,然后在马邑休整了一番后,最后向东进入了雁门关。 当车队沿着一线河谷穿行于苍莽山塬的时候,眼见着那青山遥相对峙,孤峰插天而上,雁阵从两峰间向北飞去,雁鸣幽谷鸟兽相应。 蓝天白云之下,此时的雁门关就如一道锁住天地的山门,巍峨壮丽。 王邑不是第一次见雁门关了,但再一次见到,也还是会被感染,他不禁感叹: “如此天险,纵是雄兵百万,也只能望关兴叹呀。” 说实话,他对于这次出使是比较困惑的。在他看来完全没必要去找一个鲜卑胡人部落卑躬屈膝。 这份不适不仅是因为他骨子里的大汉主义的缘故,更多的是来自对雁门关和盖勋的了解。 首先是这雁门关,它处在恒山的一个豁口处,而是除了这个地方能进入临沂盆地,真的就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再然后是盖勋这个人。 盖勋本来是不为中原世家所熟悉的,因为他家来自敦煌,和京都足有万里之遥。但很快盖勋就在凉州之乱中崛起。 王邑倒没有真的见过盖勋,但他是北地人,离盖勋扬名的金城也不远。所以他自然听过此人是如何以远远薄弱于叛军的兵力屡破北宫伯玉的。 所以有这么一个将才,又守在雁门关,已是万无一失,又干嘛去向一个杂胡小酋求援兵呢?平白矮了咱们汉家一头。 只是心头这点郁郁气,在看到关岭上的汉家绛色旗后,一下子就通畅了。 突然,王邑对边上的驭手问了句: “咱们找个地方先休息一下,咱们打点水清洗一下,在那腥膻地待久了,我总觉得自己身上一股味。一会入关,咱们第一次见盖君,得体面点。” 驭手点了点头,然后就驱车到了附近的一条小溪。这溪水是从山间流淌下来的,经过这里汇入汾水,正是清澈。 只是当王邑等人衣服都脱了的时候,突然从坡后奔下一群武士,二话不说就将他们给绑了。 王邑被寒风冻得瑟瑟发抖,但脑子却分外清楚,这些人必然是泰山军。 于是他伴做委屈,对当头的一个武士道: “将军,咱们都是附近的商旅,为啥要抓咱们?” 但那个打头的武士听都不听,只是骂道: “哄乃公?你们货呢?钱呢?浑身上下一股子羊膻味,刚从胡人部落那边回来吧?” 王邑被这话说得噎住了,不吱声。 而那边,泰山军的人又对车里和衣服搜检,又翻出一些符节和文书,然后交给了打头的武士。 这武士看了一遍,一个冷哼: “还有啥说的?” 王邑也知道事情藏不住了,硬气道: “所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尔泰山军也是一方主,这点不会做不到吧?” 谁知道王邑话刚落,打头武士一个巴掌就扇了过来。 王邑猝不及防,一颗牙都被打飞了,继而惊恐的喊道: “呜呜,侬,哈,啥……” 打头武士费解,扭头对另外一个雄壮武士问道: “老孙,他这哼哈啥呢?” 被问的武士也耸肩,满不在乎道: “可能在问你谁呢?你也是的,这人一看就是世家子弟,你这莽货也不知道对人家客气点。” 但话是这个话,但听此人语气中的幸灾乐祸,也知道这人乐得很。 打头武士这才恍然,他揉了揉自己的巴掌,正式介绍: “你记得,咱叫徐盛,一会我问你,你最好照实说,不然过几次,你就明白刚刚那巴掌就是清风徐面。” 看着这个叫徐盛的武士,用通红的眼睛盯着自己,王邑忍不住抖了一下。 他预感到,自己这一次是入不了关了。 第六百零一章 商道 雁门关内,赤条条的王邑心心念念的盖勋正焦头烂额。 在他还没有将度辽将军幕府移至雁门关的时候,他只是单纯的觉得在雁门关主要负责的是军事,而等到他真的来了,他才发现自己把事情想简单了。 或者说,他是将雁门关想简单了。 他以为雁门关把守的是军道,但实际上的雁门关却是一条商道。 雁门关和西边一点的楼烦关一道保卫着沂定盆地和太原盆地,二者皆属于雁门郡的管辖。 而雁门关因为夹在恒山山脉和吕梁山脉之间,所以其境内多山寮。 这些山寮户的来源也非常复杂,有自古就居于这片山区的土民,也有一些拥有籍贯的户籍民,但占大多数的还是流人。这些人或者是在山下犯了事,逃劳役,或者是有某些特殊原因要入山,亦或者就是只能入山求活。 但无论这些人身份为何,他们都与这雁门关紧密连接。 这倒不是说这些人在山里活不下去,其实雁门关附近的恒山山区条件相当不错。如雁门关西门外有豹突泉,喷涌量非常大,直接流入桑干河。而像豹突泉这样的山泉在这里并不在少数。 而有水源则必有草地,也就可畜牧,可农耕。而这些也构成了关内的脱籍户不断进入恒山求生的现实基础。 此外,也有相当一部分山民入山是为了伐木。 恒山地区山高林密,加上并州豪族乐于营建乡间别墅,所以对于林木的要求非常旺盛,这也激发了大量的流民入山伐木,以挣取报酬。 更不用说,雁门关作为通往草原的要道,每年来往其间的商旅不知凡几。这也滋生了山寮靠商道吃商道的想法。 不讲究的直接劫掠商旅,讲究一些细水长流的,则会主动充当这些商旅的护卫,其实就是变相交一笔保护费。 可以说,通过在恒山私垦,伐木,勒索,这些恒山山寮众们是活得越发滋润了。 但他们滋润了,就有人不滋润。 其中有两个群体是受害的。 首要一个就是太原郡官府。 因为那些源源不断逃入恒山山区的人几乎都是从太原郡跑掉的。既然可以在恒山内开辟私田,那就不用交税,更不用被当地豪强盘剥,所以太原郡内的黔首总是想尽一切办法逃亡到恒山中。 别的地区,平原黔首逃进山里是吃苦,在恒山这里,却是享福。这诱惑得多大! 而汉家对于地方郡太守的考核,最重要的一项就是计丁,也就是纳税人口。所以对于治下人口的流失,太原太守是有切肤之痛的。 而除了太原郡官府受害之外,雁门关的军方也大为头痛。 因为这些山寮很不讲究,常常和关外的胡人们勾结。有些是单纯倒卖一些物资的,有些甚至就是作为那些人的耳目。 如安帝延光元年,鲜卑人率数万控弦,于十月寇雁门、定襄,当时雁门关就因为这些山寮背刺而破,至十一月,鲜卑就打到了太原。 也正是因为恒山山内存在着这样一群无君无父之徒,使得雁门关的防御留有隐患。 于是大概到了顺帝时期,由司徒胡广提议,朝庭终于对盘踞在恒山内的山寮们开始清洗。 经过百年间的发展,山寮们在恒山内开辟的私田数量已经蔚然可观了。于是,不仅是雁门关的军队开始入山,太原、雁门的豪强们也开始自发入山清剿山寮。 随着地方实力派入场,恒山内的私田被重新划分。 其中雁门关的军方获利最大。不仅占据了相当一部分田地划归军屯,还收编山寮中的精勇者编入军队。 而其他各方,如太原荀氏、令狐氏;界休贾家;祁县温氏、王氏;晋阳王氏;阳曲郭氏等豪族,也是收获颇丰。 他们在山内修建坞堡,屯垦土地,吸纳山寮,实力一步步壮大。 这些人具体获利多少没人知道。不过只说一件事就可见一斑。 有一年,鲜卑人再次南下雁门。当时太原粮秣不足,就请各家豪族帮忙协办。 当时阳曲郭氏的人说了一句: “吾力足以给万军,且为圣天子输边,我辈义不容辞。” 然后那郭氏真的就联合了几家豪势,将那一年的粮秣给包办了。 从此,太原豪门的实力,天下皆知。 当军队和地方豪门进入恒山后,原先的困境并没有被改变。 无论是私垦、伐木还是走私,比之前更加泛滥。 原先本该查禁的雁门关守吏现在反而在包庇和保护这些人。换言之,水面下的利益并没有因为官府查禁而消失,而是从流民手里转移到了太原豪势的手里。 而这些太原豪势因为在雁门关一带有很深的利益,所以对于关门的关闭是非常反对的。 雁门关每关上一刻,他们的损失就多一分。 于是盖勋和太原的豪强们的关系日趋紧张。 雁门关作为一个依托于恒山天险修建的整体性关防,其一共有十八道豁口,盖勋自己守的是太和岭,这也是雁门关门主体所在。 但在其他豁口上,盖勋的军令并不能被有效执行。 百年间,太原豪势们对雁门关守军的渗透已经是非常严重的了。十八道豁口,每道豁口都有他们的人。 盖勋要锁关,但太原豪势们就偏不。你守在太和岭,那他们就从胡峪口走。你等防的了一时,你还能放得了这些地头蛇一世吗? 所以盖勋发现,自己倾心打造的雁门关防御体系竟然处处是漏洞。往往他这边刚巡视过一个豁口,后脚这边的人就给那些豪势的商队开关门。 无法无天,无法无天。 此时,在雁门关的关墙上,盖勋亲自将其他十七个豁口的关防长全集中到了一起。 盖勋痛彻心扉: “现在大战就要来了,泰山军都已经杀到平城了。这个时候你们还为了一己私利交通豪势。你们就算不心怀忠义,但就不怕后方的家人被你们这样短视的行为给害死吗?真真是丧尽天良啊!” 在场的人都被骂得沉默了,无人说话。 盖勋叹了一口气,知道这些人是废了,说再多也听不下去的。 此时的他非常庆幸自己临时从南匈奴那里招募了三千骑士。正是有这些人在,盖勋手里才有一支可用之兵,不然太原的豪势们更能拿捏他了。 盖勋也将这些匈奴骑士当成自己的底牌,不仅将雁门的府库装备起出来他们,他们的伙食供应也是军中最好的。 这些匈奴骑士每人有战马三匹,环首刀一发就是发五把,每骑还有两领皮甲,三张硬弓,满载箭矢五十支。 可以说这等骑军团就是在北疆也是一等一的。 也就是历代雁门关的储备丰厚才能让盖勋这般豪奢。 这就是盖勋的应对,在不能指望雁门关的边墙后,他决定靠着这三千骑士直接野战。 所以,他将自己大部分时间都用来训练这些人,努力让他们在最短的时间内学会汉家战法。 到时候,兼备胡汉之长的骑士们将会成为盖勋手里最锋锐的武器。 只是,战争比盖勋预料的来得要早太多了。 泰山军的先锋军已经顺着桑干河抵达阴馆了,战争就这样爆发了。 …… 在桑干河的东岸,吕翔的大旗牢牢的稳在方阵中。 此时全军两千吏士正排着整齐的方阵严阵以待。 在他们的对面,一支五百多人的汉军骑士正虎视眈眈的看着他们。 吕翔坐在兵车上,仔细观察对面的敌军。 这是一支典型的匈奴骑军团,虽然身上穿着汉军的绛色军衣,但那股味道隔着这么远他也能闻出来。 吕翔和匈奴人打过,这些人比汉军骑士的战力要弱很多,也不敢冲自己的坚阵。 但这支骑兵不然,装备过于好了,有点不对劲。 于是,吕翔求稳,令各部摆出标准的抗骑兵方阵。步槊手在外,内有长弓手,骑兵。 那些匈奴人也吃不准这些泰山军,半天都没动过。后来不知道谁下令了,这支五百骑的匈奴骑士开始加速。 吕翔心里一跳,没想过这些匈奴人是真的敢。 步兵对抗骑兵天然存在着劣势,即便是坚阵摆上,对面只要不顾损伤来进攻还是能撕碎他的阵型。 但现在敌军骑军已经冲锋,吕翔也只能等待结果。 很快,当匈奴骑士冲到泰山军的箭矢射程的时候,长弓手率先攒射箭矢。 第一批是轻箭标记距离。 等匈奴骑士们继续向前的时候,长弓手已经换上重箭,对着,就是一轮骑射。 密集的箭矢遮天覆盖到匈奴骑士的冲击阵线上,顿时人仰马翻。 很自然的,这些匈奴骑士开始减速,外围一点骑士更是脱离了阵线。 吕翔哈哈一笑,大叫一声: “匈奴还是那么鼠辈!” 就在这时,从对面的匈奴骑士团中也射来了箭矢。箭矢飞蝗,落在泰山军前军的甲士身上叮叮作响。 匈奴骑团开始在阵前奔走袭射,将他们傲人的骑射本领发挥的淋漓,但可惜对泰山军伤害不到。 以吕翔这个满编的校尉部来说,全军吏士两千人,其中披甲士占七成,剩下三成都是一些射击单位。 可以说,这些匈奴人只要不下决心冲阵,这点骑射对于泰山军来说就是骚痒痒。 呜呜的破空声,然后就是叮叮当当的撞甲声,吕翔听着很安心。 突然,吕翔感觉胸前一疼,然后呼吸一滞,有点犯恶心。 再低头一看,一支破甲箭正正的插在自己的胸甲上。 第六百零二章 豪赌 吕翔感觉胸口有点刺痛,心里骇得一跳。 这个时候,兵车上的兵右也看到了吕翔中箭,大惊失色。 他赶紧招呼了两个人,将吕翔拖到了车边,随后便开始麻利的给他卸甲。 结果很庆幸,吕翔没事。 破甲箭射穿了吕翔外面的铁甲,但被他套在里面的锁子甲给拦住了,箭头在顶破吕翔内衬的时候,丧失了全部动能。 看到这一幕,吕翔的扈兵们可见的松了一口气。 而吕翔自己也精神起来,笑骂了一句: “娘的,哈乃公一跳。” 说完,吕翔就让他们给自己着甲,他要继续指挥。 而当吕翔再次站上兵车的时候,就发现情况不容乐观,前营的甲士倒下不少。 也确实,连吕翔的甲衣都被洞穿了,前营吏士的甲胄就更不用说了,而且他们里面可没有锁子甲。 谁能想到,匈奴人竟然也会有破甲箭。 但这个时候泰山军的韧性体现出来了。 即便身边不断有袍泽中箭倒地,但剩下的依旧在攒射箭矢。而后方的医护兵们则冒着箭雨将受伤倒地的袍泽们给拖下去。 一时间,战争变得很无聊。双方就是这样咬着牙,你射你的,我射我的。 渐渐的,优势开始向泰山军这边转变。 本来步射就要比骑射更有准头,再加上长弓手用的长弓,射程更远。一时间匈奴骑兵不断落马倒地,数不清的战马也因为中箭纷纷惊逃。 不一会,对面的匈奴骑团就传来了尖锐的鸣金声。 这些匈奴人要跑了。 看到这一趋势,吕翔忙吼叫一声: “让夏侯兰那小子赶紧给我带骑兵咬住他们。” 刚说完这句,吕翔的肩膀上就插了一箭。 得了命令的司旗手,先是担心的看了一眼吕翔,见校尉没事才开始传递旗语。 这个司旗手的经验很丰富,心理素质也高。 即便此刻箭矢横流,但他依旧将吕翔的军令清晰的传递到了骑将夏侯兰那里。 夏侯兰是赵云的伴当,是泰山军打到常山后,受赵云影响而参军的。 再之后他被分入后军系统,隶属于校尉吕旷麾下。因为夏侯兰骑射出众,被拔为校尉本部的骑曲将,掌本部二百骑兵。 自开战以来,夏侯兰一直留心注意吕旷这边,此刻猛然看到中军传来的骑军出击的旗语,大喜。 他一挥马矟,夹着战马喊了声: “杀!” 等候的二百骑士纷纷追随其后,向着已经呈溃退之势的匈奴骑兵冲去。 战马驰骋,破空声急,早就养精蓄锐好的二百骑军有如脱缰的野马,势不可挡。 此时匈奴人的阵线已经崩溃。 说到底这些人还是受训时间太短了,也就形似汉军,但实际上还是过去的作风。 即一击不成,逃溃千里。 可问题是,泰山军也有骑兵,当这些匈奴人丧失战意后,直接被这些追上来的泰山军骑士给砍死了。 于是,匈奴人再不能制,四散奔逃。 就这样,吕翔结束了这一次遭遇战,赢得了胜利。 只是,当他带着所部趋往雁门关的时候,他总感觉自己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 …… 还是在那处坡后。 孙昱忍不住了,他对徐盛道: “老徐,你说校尉是不是将咱们给忘了,不然为何到现在还没有军令下达。” 说完他忍不住拍死了一个飞虫。 这东西一直绕着他嗡嗡嗡,弄得他心烦。 徐盛也心烦,他突然意识到一个事,那就是这条路就他的十人小队来过,而现在这些人都随自己在这里呢。那校尉又如何能找到自己?都找不到自己还传什么命啊? 心法意乱下,他又瞥到了被捆在车轮上的王邑。 这小子也是个孬货,他都没下手段这人就全部撂了。什么出使拓跋部啊,什么和拓跋部的约定啊。 徐盛平生讨厌三类人,一类就是孬的,再之就是世家子,最后就是勾结胡人的鼠辈。 而好死不死王邑三样全占了。 所以此人落在徐盛手上是倒了大霉了。 这会心烦意乱,徐盛就想揍揍王邑解解气,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正当他起身走向王邑的时候,这人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听说贵主很赏识荀攸这个人。” 徐盛歪着头和孙昱对视了一下,眼神皆有点奇怪,这人好好的突然说这个干啥。 但这人既然问了,徐盛只好说: “的确,咱虽然没见过这人,但也听说王上很赏识他。怎的?你还认识荀君啊?” 谁成想王邑真的点头: “不错,我与荀君在京都是旧识,所以……。” 徐盛一听这话头就知道这人后半截说啥,忙打断: “行行行,你们这样的世家子关系深。但千万别以为和荀君认识,就想如何如何了?告诉你,你现在是我的俘口。你要是老老实实的,我还对你个客气,但要想耍花招,你且看看吧。” 王邑颔首,急切道: “当然,我当然知道这个。我只是想问,为何荀君被俘的时候能有一份体面,甚至投降后还能得到重用。徐君为何不给我这样一个机会。日后我有一二成就,必不忘君恩。” 徐盛哈哈大笑,指着王邑对孙昱调侃: “老孙你看看。这是不是就是那句‘良禽择木而栖’?现在真的什么人都想入咱们泰山军啊,看来咱们泰山军是真的起来了。” 越说,徐盛的怒火越大,他指着王邑的脸骂道: “尔等这种人数典忘祖,也想加入咱们泰山军?我看你是老鸹配凤凰,你痴心妄想。” 这话说的后面的孙昱还愣了一下,这老徐的小词还一套一套的。 但王邑却非常难堪,他反问: “我何德何能?数典忘祖?你以为我去拓跋部是如何?且不说我是受上命,就说我即便去了,也是代表汉室去征召这些鲜卑胡。彼辈恰恰是卖血于我汉室,何来我出卖汉室一说?” 徐盛噎了一下,最后有点不耐烦了: “你说再多也无用,人家荀君是智士,对我泰山军有大贡献。你有啥?” 却不妨人家王邑就等着这句话,他很认真的对徐盛道: “徐君,我也是智士,我也可以对贵军有大贡献。” 看着王邑的眼神,徐盛突然有点明白了这人到底要说什么了。 这小子搞了半天,原来是要向自己投诚啊,而且明摆着就要卖谁。这个时候,徐盛只有一个念头,这帮世家子说话是真的绕。 但腹诽了这个后,他的心就一阵火热。 因为他预感,咱徐盛这次恐怕要真的起势了。 就在这个时候,前面侦查雁门关的部下退了下来,他们给徐盛带来这一个消息: “前方雁门关关门大开,贼军恐倾巢而出。光骑军怕不都有两三千骑。” 徐盛一喜,再回看王邑,正听此人道: “徐君,我说的可以对贵军有大贡献,你还信吗?只是不知道徐君敢不敢接这个大功了?” 闻言,徐盛沉默了,这是一场豪赌。 随后,他看了一眼周遭的弟兄们。从他们的眼里,他看到了信任、支持以及那毫不掩饰的野心。 最终,徐盛死死的看着王邑,一字一顿道: “我有什么不敢,总之你记住了,咱们有功同享,有祸同扛。” 此言说的客气,但杀气凛然。 …… 恒山之西北的军道上,大量的骑军正在奔行,还有数量与之差不多的步兵正咬牙奔行。 时度辽将军盖勋正和几个骑将驻马喝水。 前面奔来一哨骑,到了后也不下马,只是兜着马头喊道: “将军,前军已经在桑干河接上敌了。” 盖勋一抹嘴巴,哼了句: “还是那股‘吕’字旗的敌军?” 那哨骑大声回道: “是的。” 这个时候盖勋想了想,突然问了另外一件事: “往平城方面哨探,还是没发现泰山军的踪迹?” 那哨骑点头。 盖勋一阵纳闷,对边上的骑将夏桓道: ”你说这也奇了怪了。那泰山军不会真的以为靠数千人就想拿下我雁门关吧?就算是想示之以弱,将我从关内调出来,那也要有后面的主力吧?但现在哨骑四出,却一点踪迹也无?难道泰山军真的就这般目中无人?” 这个夏桓是老将夏育的儿子,盖勋当年在凉州和他们有过一段交集。后面他来并州组建幕府,特意将夏桓调动了过来。 此时,夏桓也在怀疑,他问了句: “将军,你说他们是不是潜伏到山里了?” 盖勋摇头,并不认可这个猜测: “不会,你和我呆在雁门这么久,也知道现在那些山里都是谁的产业。如果泰山军在山里潜伏,那些太原豪势早就给我通风报信了。这些人颟顸是真颟顸,但谁能小瞧得了他们?” 夏桓一听这话也觉得在理。但如此一来,他也想不到其他的解释了。 盖勋哼了声: “算了,想不通就不想了。咱们先将嘴里的吃下去,后面再说。“ 于是,盖勋令各部加快速度,他要一口吞掉那支前出的泰山军。 只是当他纵马狂奔的时候,突然一个激灵,大叫一声: “不好!” 他后面的夏桓等将大惊失色,忙控住战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第六百零三章 时刻 时间就是这么巧。 当盖勋大叫一声的时候,突然从西面传来地震的声音。 这个时候所有人的脸都变得煞白,他们当然知道这是什么声音。 盖勋在狂吼,夏桓也催动骑兵准备战斗,但一切都来不及了。 伴随着地动山摇,西面的山谷线,有一阵洪流涌了下来,多达万骑的骑兵部队正向着盖勋他们狂卷而来。 夏桓回过头看了一眼盖勋,看见他在大声的对着自己吼叫,笑了一下。 然后他带着阵线不乱的度辽骑兵迎了上去。 片刻后,他们被淹没在潮流中。 …… 雁门关一战,泰山军打得顺利的不行。 当张冲带着万余骑兵从马邑谷口外冲出后,汉度辽将军盖勋猝不及防,其军本因奔袭而脱节,在被万余骑兵冲锋下,其结果可想而知。 万余骑兵,这是泰山军从来没有拥有过的庞大兵力。 而在征辽后,在兼并了辽东各势力的士马,尤其是乌桓人的力量后,此时的张冲就可以组织起万人骑团。 这是谁都没想到的。 就是连张冲本人自己也没想过,只是打下辽东,其麾下的骑军武备竟然会膨胀到这个程度。 可以说,如今单论骑兵数量,天下各势力没有能比得过泰山军的。 而既然拥有此等庞大的骑兵,张冲自然是要利用起来的。 对于此战,其实张冲早就有了定略。 当他在平城坐镇,招徕四方杂胡的时候,其实就是在确定此战的关键,那就是从平城向北进入草原,然后沿着云冈的西麓一直向南,最后在马邑这个地方转道向东。 换句话说,张冲实际上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从平城直接南下。 这时候可能会奇怪了,张冲走的地方不就是拓跋部所在的草场吗? 现在泰山军出现在雁门关外,拓跋部就一点没吭声? 他们吭声了,然后他们就被灭了。 是的,日后本该奠定北朝基业的拓跋鲜卑就这样一个囫囵声都没有,就被扫进了废墟。 甚至当张冲灭掉这个碍事的部落的时候,都还不清楚他们叫拓跋部。 仅仅是因为他们挡了道,一个三千落的大部落就这样被消灭了。经此一举,泰山军给草原带来的威吓可想而知。 不过拓跋部也不冤,毕竟之前他们不还和雁门关的汉军互盟,要袭击泰山军的后路嘛。 只是还没来得及行动,就被突然出现的泰山军给一锅端了。 而对于泰山军的神兵天降,实际上盖勋是反应过来了,他那声大叫就是因为这个。 因为他发现自己一直以来都忽视了另外一条通往雁门的道路,而这条道路确是当年匈奴人常南下走的。 之前因为泰山军驻扎在平城,它和雁门关一样都是在云冈的东麓,所以他就思维定势,也以为人家只会从平城南下。 但可惜,盖勋是猜对了,但醒悟的却太迟了,所以他付出了生命。 随盖勋一并战死的还有上千人,胡汉皆有,他们在最后一刻都还选择进攻。 在一战击破雁门关的主力后,张冲带着万骑加速急趋雁门关。因为即便消灭了大部分守军,但只要关内的守军及时落关,雁门关依旧难克。 但等张冲黄旗漫卷,席至雁门关的时候,却发现关门上竟然插着自家的旗帜。 而看到关门外铺天盖地的骑军,雁门关也在吱吱呀呀中开了城门。 这个时候,张冲看见走在前面的不正是吕翔那小子吗?这是怎么回事? …… 午后,张冲等一众骑将正在雁门关内吃着烤全羊。 在场的人中,有一个大家都非常陌生的人,正是徐盛。在一众军中大佬的审视中,徐盛非常乖,只顾低着头吃着盘里的羊腿。 这是刚刚王上亲自割给他的,以奖励他的夺关之功。 而这会,徐盛的老上级吕翔正兴奋的和一众同僚夸耀: “我就说小徐这个人不是凡物,你们有谁听过仅凭二百人就拿下天险雁门关的?别说听了,光想想这事就不可思议。” 吕翔喝着酒,满脸通红。 他的这份激动不知道有几分是因为能喝上酒的缘故。 而当吕翔越是这么夸耀,徐盛就越是谦卑。因为他知道自家校尉说再多,不如眼前的王上一个眼神。 这个时候,一直笑容不断的张冲,说话了: “文向,你来和大伙说说,你是如何做到这一不可思议的?” 听到自家王上也说“不可思议”这个词,吕翔的酒糟鼻就更加红晕了。 徐盛非常谨慎,他谦虚道: “王上,徐盛不敢贪天之功。我等之所以能夺关,全是因为校尉以身为饵,调动了关内的汉军,而校尉诱敌之策又是王上的安排。所以这功劳本就是王上的。” 在张冲边上的是荀攸,这一次作为随军幕僚参战。 此刻听了徐盛谦卑的话,大有好感: “徐君,你就好好说说你的壮举。你的功劳都在王上心里的。” 荀攸看出了徐盛的紧张,毕竟作为一个中低级军吏参加这样一场高规格军议,还要向在场这些宿将虎将分享成功经验,落谁头上都紧张。 而有了荀攸的铺垫,徐盛果然舒缓不少,他感激的看了一眼荀攸,随后就将自己做的事都一一道来了。 该说不说,徐盛的运道果然是来了。 本来他只不过是比军中其他人更熟路,所以就被吕翔安排到了雁门关附近,其实这就是吕翔的一个闲棋,也没想过有什么结果。 但徐盛竟然在潜伏的过程中意外抓获了王邑一干人。其中这个王邑还决定献关作为投名状。 而当王邑下定这个决心的时候,关内的汉军主力竟然会倾巢出动追击吕翔。 而这一切的意外和巧合,最终让徐盛捡到了一个大便宜。 当王邑叫开关门时,徐盛甚至还不敢相信。而当他真的进入雁门关,看见大量的行商正急不可待的准备出关时,他又有点理解了。 之后的事情变得非常顺利。 有王邑的作保,徐盛等二百人顺利在关内留下。而等吕翔带着两千大军出现在雁门关,甚至还只是在叫关。 徐盛他们就杀出,一举夺下关门,使得吕翔大军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天险雁门关。 但当徐盛向着张冲他们娓娓道来的时候,在场人没人觉得眼前这个徐盛是贪了他们的功劳,或者认为这就是侥幸。 他们更明白,这个徐盛是个有大勇气的人。 二百人,在完全没有任何主力配合的情况下,甚至对王邑的忠诚都不能确定的情况下,就真的闯入了龙潭虎穴。 所以,当徐盛讲完后,连一直话都不多的虎将李大目都忍不住问道: “徐君,你是为何会堵上这一切的呢?” 徐盛抬起头看了一眼张冲,看到他的眼中也带着这点疑惑,于是再忍不住心中的起伏。 他对张冲动容道: “王上,我徐盛的命是泰山军救出来的,泰山军于我就是天恩。而当我入了泰山军后,我也常常遇到过这样的事,听到过一些袍泽明明是必死的任务,最后还毅然决然去做了。当时我不理解,甚至有点不想理解。” 此刻张冲似乎明白了什么,他脸上的笑也退去了,他认真的听着眼前这个人说。 “王上,但后来我理解了。在那一刻我脑子里就一个念头,我的时候到了,我一生的时候到了。没有那么多为什么,也没有那么去想,那一刻我知道我就应该去做,那就是我的时刻。那时候我就理解了我之前的那些袍泽。他们有些是在中人亭战场上战死的,有些是在征辽战事中,在守护大军后方时,他们都明白,那就是他们的时刻。” 当徐盛说完这番话的时候,全场都在沉默。 在场的这些军将,几乎都是泰山军的高级军将,他们追随张冲打天下最少的都有四五年了。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不知道遇见了多少死亡,也不知道送走了多少袍泽。 他们不是最强的,也不是最优秀的,他们之所以能活到现在,就是因为他们更幸运。 所以他们也更明白徐盛这番话的分量。 这不是简单的军功,这是一份信念,这是一份为了泰山军事业而奉献一切的决心。 他们可以想象,当自己这一方只有二百人,而关内的敌人近乎是他们的数十倍。他们完全可以只做一个屯将该做的,那就是留在那里继续等候军令。 虽然这个军令可能在战争结束后都不一定能送到,但只要他们这样做了,没人会指责他们什么。 而却相反,一旦选择去诈关,不成就是死。 李大目这些人当然相信,徐盛他们这样冒死的背后肯定是有求功的现实要求,但他们更相信徐盛现在说的。 这就是他们的时刻,作为泰山军,他们必须这么做。 这就是现在的泰山军,其军心士气和信念已经如钢铁一般坚硬。他们就是来替天行道的,他们就是来建立太平盛世的。 这个过程中必然会有牺牲,但就从我们开始,这就是我们的时刻。 张冲默然,他走到徐盛的面前,给他斟满了一杯酒,动容道: “徐君,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有过那么一刻,那就是上天告诉我,这就是我的时刻,我不需要想那么多,就是向前冲。往前冲就是答案,就是理由,它不需要再有其他的理由。来,这一杯你和我一起喝,我们一起再静敬一敬那些有这一时刻的牺牲者们!” 于是,徐盛激动的拿起酒杯,对面一众军将们也拿起。 他们随着张冲一起,举杯摇摇祭向东南,那里是泰山的方向。 泰山军的人们相信,他们在死后都会返回到泰山,返回到那个他们曾经战斗过的地方,在那里泰山府君会接引他们走入黄天之世。 当众人一饮而尽后,张冲大赞一声: “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 众人心潮澎湃,齐齐高呼: “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 这里的声音传到了外面,越来越多的吏士在传这一句话,一时间雁门关内,人声如潮,呼声鼎沸。 之后这场小酒会就这样结束了,徐盛也和众将一起退下了,他会获得他应有的荣誉和军功。 这不仅是奖励他们的壮举,更是为了让更多的人在生发“我的时候到了”这个感叹时,能够不被辜负。 …… 当军帐人去一空后,几个幕僚却留了下来,因为他们要和张冲商讨后面的战事。 打下雁门关并不是战争的结束,而是更大战事的开始。 在南下之前,泰山军的飞军外军系统就已经在并州扎根很久。他们扮做游商,进入豪强的部曲,参加郡县卒,靠着这些人源源不断送来的消息,泰山军上层对并州的了解越发深了。 其他的都好说,就两个问题确实有点特殊。 一个就是并州世家势力非常强大。这里面一个根源就是并州的人地矛盾非常激烈。并州的耕地面积在天下十三州中是最少的,其耕地面积只有百分之一。 并州本就是山多地少,本非五谷蕃衍之所。在雁门以北,地多斥卤,耕不得地。在太行东,又是冈峦带土,平原又少。 这就造成了世家大族都聚集在沂定盆地、太原盆地这几个地区。彼此之间的联系和交往也比其他地方的世家更要紧密,对治下的徒隶的控制也更加强硬。 所以张冲一旦从雁门关南下,这些并州豪世必然会联合起来和泰山军决一死战。 这倒不是张冲怕这个,而是他必须要有这个认识。 而除了这个之外,另外一个复杂的问题就是匈奴问题。 自光武建武二十三年,匈奴内乱分裂,呼韩邪单于率所主南边八部众四五万人投降汉朝,这八部就被称为南匈奴。 此前八部匈奴众立单于王庭于五原西部塞,但后来他们很快就被北匈奴击败,无奈只能入关躲避。 之后汉室就将他们全部徙庭于西河郡的美稷。后来汉室终于击溃北匈奴,收复全部的失土,也将南匈奴陆续迁移到这些地区安置。 其中韩氏骨都侯屯北地,右贤王屯朔方,当于骨都侯屯五原,呼衍骨都侯屯云中,郎氏骨都侯屯定襄,左南将军屯雁门,栗籍骨都侯屯代郡,皆领部众为郡县侦罗耳目。 本来汉室如此做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因为这些地方没什么人,让这些匈奴人迁移到这里可以为汉室的屏障。 最后的结果也确实达成了,南匈奴有力的维护了并州内郡的安全。而他们也在着过程中不断发展,发展到了三十多万口,胜兵五万骑的规模。 但后来南匈奴在顺帝永和五年的时候发生叛乱。 最后的结果就是,这次叛乱后,原先只在并州边郡的匈奴人开始大规模进入汾水流域。 而现在,当张冲开始攻破雁门关,将要沿着汾水攻略太原的时候,这些匈奴人的存在就是需要张冲慎重考虑的。 到底是将他们直接打为敌人,还是先将之拉到同一个战线。 这是张冲需要和荀攸等一众幕僚讨论。 但讨论了半天,最后却有一点不得要领,那就是张冲缺乏对并州社会形象的认识,而荀攸他们都是中原或是北地人,对与并州也只是听过,却从来没有真正的生活过。 这样讨论政策战术的执行就有点脱离实际。 于是,张冲突然想到了一个人,于是他问向荀攸: “公达,此前徐盛说的那个王邑据说是你友人?” 荀攸谨慎的回道: “王上,的确如此。王文都此人当年是老太尉刘宽的学生,我曾与他有过一段交往。” 张冲恍然,问: “此人是并州人吗?对并州的形势有了解吗?” 荀攸一一实告: “此君就是并州北地人,其家更是大族,对于州内治情必然是熟稔的。” 张冲想了想,最后笑道: “那就让王邑来一趟吧,人家为咱们献了这么大一个礼,怎能都不见一面呢?” 但就在这时,荀攸皱着眉,说了这样一个担忧。 今天身体有点不舒服,暂且一章。 第六百零四章 天道 却听荀攸如是担忧道: “王文都此人其志不与中黄太乙同,恐有后变。” 张冲哈哈大笑,他高兴的是第一次从荀攸嘴里听到“中黄太乙”四个字。 此前荀攸在加入关羽的幕府,参加泰山军第一次北伐的时候,关羽就曾对荀攸说过这样一番道理。 那就是希望荀攸能不负泰山军。 而张冲却从不怀疑这一点,他知道荀攸是那种典型的士大夫,食君之禄,忠君之忧。 但张冲却知道,如荀攸这样的人并不会真的从心里认同他们泰山军的理念。也就是说,荀攸是因为张冲这个人而加入了泰山军,他认为张冲是那个可以给天下带来新的秩序的人。 像荀攸这样的人并不少,泰山军里面大部分士族出身的文吏都是这样想的。他们已经不期望有一个他们理想的秩序,而是只要有秩序就行。 因为再烂的秩序也比无秩序要好。 但现在,从荀攸的话里,张冲却听出了另一层意思。那就是他开始认同甚至是皈依张冲的这套理念。 其实这也是大多数人的状态。 他们总是因为看见所以相信。当张冲用自己的理念去规划河北的发展蓝图的时候,他们这些人用自己的眼睛看到了,当无穷的黔首被激发出热情来,那是一股多么庞大的力量。 其实这也是一个非常朴素的道理。 那就是为何一个人要贫穷,为何一个人会活得没有尊严。 而如果这个世界只有少部分活得像人样,而绝大多数人的生活状态和牲畜没什么两样的时候,那这个世界得多么无趣。 所以,当社会能给这些人一个机会,给社会大多数一个公平,也能让更多的人能享受基本的物质生活,那就能团聚更多人的心。 因为即便再对生活麻木,说到底这些人还是人,他们的心里一句有一份为人的渴望。 而当荀攸等人生活和参与在这个人人都劳动的社会,他触目所及的是无穷的热情,是对未来的期盼,这种生机勃勃和过去那种死水一潭的社会比起来,太舒服了。 于是,荀攸他们的内心深处也在开始反思: “如果一种社会能让更多的人活得好,即便它牺牲了少部分人的纸醉金迷,但它依旧是正义的。” 所以张冲欣慰的是这个,此时的泰山军已经开始被更广泛的认同,不仅是被过去的黔首所认同,也渐渐被一些开明世家子弟所认同。 他们都明白,泰山军是真的在替天行道。 天之道是什么?那就是当一切都开始扭曲到极致的时候,天就会降下灾劫去毁灭。但在毁灭的废墟上又会孕育新生。 这就是不破不立,大破大立。 而泰山军就是秉持了天的意志,来人间起刀兵,荡涤世界的堕落,等泰山军横扫寰宇后,在破坏中,一个新的,充满无穷生命力的世界将会出现。 这就是荀攸这些人的观念,他们已经真的开始意识到泰山军的使命了。 如此,张冲大慰。 于是张冲就和荀攸这样说道: “公达,这个世界上真正的志同道合者从来都是少之又少的。稍微偏激的说,可以说是完全没有。因为人说到底都是不一样的,再亲密的人也会有自己的看法。所以去追求绝对的道同是缘木求鱼。所以我更愿意将人和人的关系视为同行。在这一段路上,我们是一起走的。然后在下一段路,我们又和不同人的走在一起。所以,王文都这人未来到底如何确实重要,但这不妨碍他现在想和我们一起走,而我们也需要他,这就够了。” 荀攸默然,他在消化张冲这个话的意思。 他在琢磨张冲说的同行的比喻。他越琢磨,越警醒。 此言能用在王邑的身上,当然也能用在泰山军其他人的头上。 既然是同行,那谁是领队呢?这个毫无疑问就是王上。那张冲在前面走的时候,同行的队伍会不会有人掉队,会不会有人分道扬镳,会不会有人又跑到了王上的前头,试图当领队? 此时的荀攸彷佛看到了未来,再不敢多想了。 …… 后面的事情简单了,当王邑得知张冲要见他,此人马上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于是在后面的会见中,王邑知无不言,将并州的情况俱告张冲。 也因此,张冲在有了王邑的带路,于十月十五日出雁门关,先是破了雁门关后的代县,随后就分兵一支北上进攻繁峙、 繁峙处在沂定盆地的最东北,处在恒山与太行山的中间,历来就是并州与冀州来往的重要通道。 从雁门关后的代县沿着盆地通道往东北走,就到了繁峙,然后经过繁峙就能到达五台山地区。 而从这里到灵丘,有一道天险正是平型关。此关处在晋东北的一个咽喉要道,两侧峰峦迭起,陡峭险峻。在关前,只有一条由西南向东北延伸的狭窄沟道。 此前,正是因为此关存在,张冲放弃了从冀州易县进入飞狐陉,然后进入并州沂定平原的计划。 他可太知道平型关这个地方有多出名了。 而现在,张冲一旦拿下雁门关和它后方的代县,就立即分兵去攻打繁峙,拿下繁峙后,就可以从后方直接进攻平型关,然后彻底打通到灵丘的通道。 到时候已经从飞狐口出发,进入到涞源的于禁方面军就可以和张冲左右夹击,拿下灵丘。 到时候,于禁所率的两万中户军就可以和张冲汇合。 这不仅意味着到时候张冲在并州会拥有五万大军的充沛兵力,更意味着河北与并州战场的彻底相连。 到时候,河北地区的人力物力就可以源源不断的沿着飞狐口通道流入沂定平原。 到这里,也能看出张冲的用兵之道了。那就是其人非常善于把握战局中的关键节点,然后打通这个节点,彻底发挥自己的优势。 最后以堂堂皇皇的泰山压倒之势,一举南下。 什么匈奴人,太原豪势,在这等庞大兵力下都是齑粉。 也正是这个任务的重要,所以张冲点乐进为将,令其率领铁骑军一千,突袭繁峙。 …… 繁峙有一个豪族,为郭氏。 其家是太原郭氏的分支,其实就是郭氏留在繁峙处理恒山产业的分支。 此任繁峙郭氏家主叫郭勋。 其人在泰山军攻破雁门关后,就预料到繁峙危了。在其他族人纷纷劝其尽起恒山众的时候,他却出人意料,带着全族退入到了恒山。 族人并不理解,觉得郭勋此举就是将祖宗坟茔和历代开拓的田土拱手送人。但郭勋解释道: “此时泰山军刚破雁门关,精兵猛将,咸聚于是。但彼辈悬军深入,补给路远,只能以掳掠为资,利在速战。而我先避其锋锐,待其粮尽计穷,我自当出恒山,与太原面南北夹击。当待此机,宜避不宜战。” 一众族人恍然,顿时觉得郭勋老谋深算。 但他们并不知道,郭勋有个未说的话。这一切都要看太原方面顶不顶得住,如果最后泰山军轻易就拿下太原,他在恒山也没什么反攻的机会,还不如在山里呢。 此走一步看一步,诚乃随即应变,但终究是不方便和族人们说了。 于是,郭氏上下怀着日后反攻出山的美梦,全族退入了衡山。 而郭氏为繁峙冠族,他们不战而逃,使得更多地方土豪纷纷学习。于是,繁峙方面再不能阻止起对抗乐进的攻击。 十月十七日,乐进轻兵下繁峙。十八日,攻下无人把守的平型关。十九日穿山道过灵丘。 此时,已经得到消息的于禁,也带着中护军两万从涞源盆地进入灵丘。蜿蜒走蛇的山道上,全是中护军的吏士、驮夫,骡马,根本望不见头。 而有着乐进在西面吸引灵丘汉军的注意力,两万中护军轻易就穿过太行山道,进入了灵丘。 最后两万中护军出现在灵丘城下的时候,灵丘长张陟献城投降。 而当灵丘城破,两万中护军如潮水一般涌入沂定盆地,他们在原平和留在那里的三万南征主力汇合。 一时间,五万泰山军出现在沂定盆地,势不可挡。 …… 实际上,当泰山军从冀州西出到雁北平城一带的时候,并州刺史丁原就已经快马檄书送往了京都。 他一方面在禀告现在的局势危急,另一方面要求太师董卓将他的并州军团送还回来。 这里面说来就是一段故事了。 在第二次崤函之战中,刘宏实在是扛不住关东军团的猛烈进攻了。于是他终于抽调并州边军和西域、河西、凉州的兵团赶赴长安。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时任九原太守丁原带着六千并州边军南下勤王。一开始,他们是在河东与董卓汇合。 也是在那个时候,董卓看上了这支在草原中厮杀出来的铁军。 一开始,董卓还试图隔绝丁原和长安的联系,好掌控这支军团。但等到王允赶赴长安,向刘宏禀告了丁原的情况后,刘宏直接令谒者单车入丁原大营。 在看到刘宏感人肺腑的手书后,丁原大激忠君之心,他在面西南长安方向痛哭三声,然后带着全军渡河南下参与崤函之战。 其人也在这一次的大战中,在河阳大破袁绍军,使并州军团的威名第一次传遍两京。 之后,刘宏就将这支军团用于崤函之战中。 也是在这里,并州军团涌现了一大批猛将。 如吕布、魏续、魏越、成廉、侯成、宋宪、高顺、张辽、郝萌、曹性、刘何、秦宜、庞舒、侯谐。 再后来,凉州发生羌乱,凉州军团被刘宏调回了西线。那时候崤函前线上就剩下并州军团了,可以说,此军就是靠着一军之力,抵挡住了巅峰期的关东军。 直到刘宏驾崩,长安发生了关西士族和宦官们的内斗,最后让董卓占了便宜。 而有了朝庭赋予董卓节制关西一切诸军兵马的大权后,董卓当即就表丁原为并州刺史。 当时的丁原将事情想得简单了。觉得并州刺史是一州之主,是当之无愧的一方诸侯。 所以丁原就上任了,即便他知道代价就是自己的并州军团要留在崤函战线。但丁原还是同意了。 因为他并不觉得如吕布这些人有什么不可替换的,像这样的勇士在并州还不是车载斗量? 也不怪他这样想吕布,因为吕布之前就是做主簿的,这就是一个文职。一个文职都能在战场上履立战功,再找这样的人很难吗? 最后,到了并州后,他才知道这是真的难。 吕布和其他一众并州将就是不可替换的。 丁原忽视了一点,那就是这一代的并州军团可能就是大汉最后的余晖了。 并州的总人口大致不到百万,甚至不如汝南一郡的人口多。而以汉室的人口结构来论,这百万人中,超四十万是女性。然后在剩下的六十万人中,十万左右是在四十岁以上的老夫,二十万左右的小孩,最后成丁的也就是三十万左右。 并州的军输几乎是靠中央运送,所以丁兵的供养比很高,可以到二丁供一兵的程度。 所以理论上,并州可发十万大军。 但不要忘了,这三十万的成丁中,几乎一半是属于太原豪势们的,而这些人是游离于汉室的征发系统之外的。 也就是说,并州实际可动员的兵力在五万左右。 此前有这五万兵的规模,实际上已经不少了。但偏偏在熹平六年的那次北伐中,两万并州边军悉数死在了塞外。 这虽然是发生在二十年前,但对并州的武备的打击是致命的。 可以说,熹平六年的那次北伐,让并州死了一代人。现在如吕布、张辽这些人就是这二十年内长成的,而他们的总量也就是五万。 而原先丁原所率领的八千并州军团,正是这五万人中的精锐,而精锐可不像麦子一样,割一茬还长一茬。 每一个武士都是粮食、肉、汗水和血浇筑的。 所以等丁原回到并州后就发现,他再征召组建并州军团,无论怎么装备,却只是一个二流战力的军团。 这个时候他想起了吕布等人,所以他在和董卓的檄书上,特意要了吕布。 只可惜,他是真不了解董卓这样的人啊。 实际上,当丁原前脚走,后脚董卓就以组建虎牙营的理由抽调了并州军团的精兵猛将。 董卓很显然对于并州军团早就垂涎欲滴了,征调的时候,人家谒者专门还有一份名单。 如吕布、张扬、张辽等人悉数在内。 然后等这些人一走,董卓又理解空降了大量的凉州、河东将进入并州军团。就是靠着简单的一抽一塞,董卓完成了对并州军团的消化。 这个时候,你丁原还想要回并州军团?你当你丁原是谁?咱老董亲爹? 但人家丁原说的问题也确实存在,人家泰山军都打到并州家门口了,你不得帮点人家? 所以老董做了这样一件事。 第六百零五章 寸血 第606章 寸血 老董将河东的盐池收入拨了三分之一给丁原用以养军。 但至于丁原要的援兵就算了。 这倒不是老董偏要将事情做那么绝,而是此时的关西正处在东西两线交战的情况下。 在他的西面,崛起于凉州的屯垦变军正在席卷凉州,他们和北宫伯玉和韩遂的变军一道威胁着三辅一带。 董卓的凉州军团已经在陈仓一带和变军战斗过多次了,现在就处在陈仓战役的关键时间点,根本不可能抽调一兵一卒的。 而东线崤函一段更是如此。此次关东方面一反常态,竟然开始主动调动兵力对关西前线的己方发动数次会战。 这大大超过了董卓的前期预料,在他眼里,经历过白马寺之变的关东,几乎就是冢中枯骨,没成想现在还能雄起一波。 不过这估计也就是最后一口气了,所以这个时候董卓更不会将崤函前线的兵力派往并州。 再且说了,最后的最后,你并州不还有雁门关、楼烦关吗?能挡得住胡人,挡不住泰山军? 所以董卓评估了一下,认为泰山军南下确实严重,但目前来看却并不是最紧要的,所以他“合理”的分配着军力。 但当丁原再次送来军报,说不仅雁门关丢了,繁峙也丢了。 这下子董卓终于坐不住了,他之前做过并州刺史,对并州的形胜是非常了解的。雁门关一丢,并州腹心的两大盆地就会直接暴露在泰山军的铁骑下。 而一旦繁峙也丢了,那就意味着泰山军所占据的河北一地和并州彻底打通了。 此前,董卓能稳坐钓鱼台的一个很重要原因就是他知道平城一带的困境。 那里虽然也是盆地,但因为人烟稀少,土地卤碱,泰山军要在当地获得补给是非常困难的。 而要想从河北转输,就需要从北面绕过太行山脉,光这个运输难度就会让泰山军支撑不下去。 所以董卓判断,只要雁门关方面用心把守,泰山军必然自己就退兵了。 但现在雁门关和繁峙都丢了,那情况是真危急了。 就在董卓在盘算手里的这些兵哪些是可以支援并州的时候,并州方面又送来一条军报。 却是那废物一般的丁原因为搞坚壁清野,将原平的世豪和百姓也弄反了。当地黔首在一个白波贼将杨奉的带领下,聚众起兵响应泰山军。 这个时候太原北部的防御就剩下阳曲了。 用丁原自己的话来说,此时的太原人心惶惶,每日出城避难者不可胜数。如果再无援兵,太原不保,并州不保。 对救援与否还在犹豫的董卓只能召开军中大将,一同商议。 他的亲从宿将牛辅很直接,他是这样说的: “泰山军兵锋正锐,我军难与争锋。而一旦勉强抽调,我东西两面立即就会进退维谷。所以当宜弃并州之地,谨守关西而已。” 牛辅的话代表了一大批军中将领,他们都是东西战场的一线将领,非常清楚现在两面战役已经到了关键时期。 如果这个时候分心北面的并州,那两面战事就会陷入僵局,此前流血流汗打出的优势就会一朝丧尽。 所以他们的意思就是拿土地换时间,让丁原那个老小子带着并州人在太原死守,让他们从容收拾掉两边敌人,到时候再北上救援。 但牛辅的观点却遭到了李儒的反对。 李儒作为董卓的谋主,从大局分析道: “太原,天下脊梁,睥睨左右。如弃并州,河东必不可保。河东殷劳,士马精强,京邑所资。如太尉弃之,军中骚然。不如请拨精兵三万,依托中条,构建防线。进可援太远,退可保河东。” 作为谋主的李儒自然是比牛辅想得更远的,他从政治上给董卓分析了救援的必要性。 那就是别看董卓好像节度关西诸军,但实际上他的嫡系基本盘就是两部分。 一部分是追随他的凉州军,另一部分就是河东兵。两大武备就如车的两轮,一左一右拱卫着董卓的武人集团。 而如果纵容泰山军拿下太原,那河东就必然不保。而保不住河东,河东兵就会心散。到时候太师府的马车,就会塌掉一个轮子,面临倾覆的危险。 更不用说,如果泰山军占据了河东,那他们就可以从东西两面威胁长安和洛阳。毕竟此前董卓就是河东太守,他是如何利用河东的地缘在东西两边骑墙的,自然不用多言了。 所以李儒才当即表态,援兵是一定要发的。 但这个救又比较讲究策略了。李儒的意思是在河东构建防线,守住河东就行了,太原那边就看丁原打的如何了。 董卓没有说话,他沉吟思考了一会,然后对人群中瘦小的一人问道: “文和,你怎么看?” 贾诩听到这个话后,恭敬出列。 他对这件事自然也有看法,只是董卓此前不问,他不会主动提,尤其是李儒已经表达过了。但既然董卓主动问了,他就不会保留,即便李儒已经表达过了。 这一前一后看似不同,实际上皆是一个态度,即不敢为先。 贾诩是这样说的: “太师,如今我关西与泰山军熟强?” 董卓沉吟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实话实说: “论兵力,我们与他们在两可之间吧。他有幽燕突骑,我有凉州大马。他有冀州饶富,我有益州天府。他有百战精兵,我也不差,麾下雍、凉、益兵皆是老卒。就是……” 贾诩很直接: “就是泰山军人心更齐,而我关西却门户之分?” 董卓听了这话一滞,但还是承认: “我也不瞒你们,确实是这样。听咱们的,还不都是这些年咱们带出来的老弟兄?你指望西园内外军给咱们卖命,那不现实。你再说益州,现在那个刘焉小动作是越来越多了,听说他在成都的做派都堪比天子,连车舆都是仿照天子的。你说他什么态度吧。” 这个时候,董卓的侄子董璜却懵懂的插了一嘴: “怎么会呢?那刘焉的两个儿子不是就在京都嘛,他敢反我们?” 董卓噎了一下,骂道: “你个蠢材还不退下?” 不是他不爱护自家侄子,而是他这话问的太蠢了。都敢想做天子,谁还在乎儿子生死?再说他不是还有一个小儿子留在身边吗?那就更有恃无恐了。 都不说刘焉了,此前董卓在河东起兵入长安的时候,他弟弟董旻不也在京中为人质?他董卓在乎过? 这话不能多说,说多了也影响兄弟感情。 没人在乎董璜气鼓鼓的退下了,大伙都在看贾诩,听他还有什么要说的。 在得了董卓的回答后,贾诩才反问道: “其实太尉也明白我们与泰山军相争不占人和,唯一可凭赖的就是山河之险。但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将并州河山拱手相让呢?即便我们守住河东,但泰山军依旧可以从龙门渡河进入关中。到时候,河东守和没有又有什么分别呢?” 这个时候李儒的脸已经有点僵硬了,接着,贾诩又继续道: “太师,并州说到底并不是我土,比我们心急的是丁原。我们只要援兵入并州,丁原就会一直打下去。只有给他希望,他才能死守。而我方才可用最小代价消耗泰山军。” 最后贾诩总结道: “与其将并州军民拱手送给泰山军,不如让其化为焦土,一寸山河一寸血,看泰山军能死多少人!” 董卓明白了,他对贾诩的态度又更复杂了。 这人好用是真的好用,之前关东的白马寺之乱,此人不过是小小的影响了几个关键人,就使得本占尽优势的小皇帝刘辩输个精光。 那何进甚至连赢都赢的莫名其妙的。 他可能怎么也不会想到,正是眼前这个瘦瘦小小的人救了他一命。 但这人做事确实有点绝,这个和董卓粗豪的关西性子有点相冲。董卓承认自己并不是什么好人。 但有一点董卓可以保证,那就是他不玩这些阴的。他要杀你,就当场抽刀子杀你。他当年杀那帮羌人帅也是如此,前面大家喝酒吃肉好不快活,但就因为这帮人在他面前拿大,吆五喝六的,他当场就抽刀杀光了他们。 这就是关西汉子的性格,早上想要杀你,就不会留你到晚上。 这一点既是董卓的优点,所以他常得吏士心,众人皆愿意为他效死。但这一点同样是他的缺点,就是在政治上,尤其是权力斗争上,不够圆滑。 这也是董卓最近反思的。 他发现政治斗争,尤其是权力斗争不能赤裸裸的搞流血,搞的众人都以为你在争权夺利。它往往都要上升为理念斗争,路线斗争。 就比如之前那帮世家清流和宦官们斗的你死我活的,不就是为了争权夺利吗?不就是为了每一年孝廉的名额吗? 但清流偏偏将这一切说成正对斜的对抗,是匡扶天下,救济汉室? 笑死,作为一个关西武人,一个权力中心外的失意者,他董卓好想问一句: “天下败坏如此,难道不正是尔等这些世家之功吗?” 以前的董卓可能当即就这么说了,但现在的他在把持朝政后却理解了那帮人。 这权力斗争啊,还真的不能和战场上一样。 于是,他即便对贾诩的手段感到不舒服,但还是说服自己要接受,更要学习。 自己呀,再不是那个一无所依只有一腔愤懑的董肥肥了,而是大汉的太师!是真正能使大汉再次伟大的守护者。 其实在开会的一开始,他自己内心也是倾向于救援并州的。这倒不是从政治上,而是从战略意图上。 作为同属于皇甫嵩的一流统帅,董卓隐约看出了泰山军的攻击目标是谁了。 那张冲打并州真的是为了打自己?董卓觉得不是。以关西的实力和体量,那个张冲应该很清楚,这必然是一场持久战。 所以张冲用兵的终点不会是长安,因为他会陷入关西战场的泥淖。到时候中原一带的诸侯整合了实力,那惨的就是张冲了。 既然不是长安,那即是洛阳了。 此时的洛阳就如一头蒙头乱撞的雄鹿,他以为自己还是主角,其实不知道他早就是别人眼里的猎物。 如果他董卓是张冲,他也会打洛阳。打下洛阳,凭借崤函天险和高屋建瓴的并州,那就能将关西完全锁死在西北。 到时候张冲就可以从容攻略中原了。 董卓没有和张冲正面较量过,但他知道,如果自己都是这么想的,那张冲小贼也必然是这么想的。 也许这就是英雄所见略同吧。 他董卓是英雄,那张冲小贼也不差,算半个英雄,能想到一块也是正常。 想了半天,董卓终于下定决心。 会后,董卓终于令麾下大将胡轸率领并州兵三千,西园兵三万,凉州兵万余,合计总兵力五万,从蒲板过河,支援并州。 说来说去,董太师还是要拿西园兵作为冤大头去并州拼个一寸山河一寸血。 且不说董太师的“精明”,此时,丁原也到了他最关键的时候。 …… 太原郡,阳曲,沂口。 并州作为天下脊背,北国锁钥,其在地缘防御上是得天独厚的。在它的外缘四面环山,地势险要,东为太行,西为吕梁、北为恒山、南为中条。 而依托于这些山系的雁门和楼烦更是将盆地中的太原牢牢守在怀里。可以说守在太原,退为守国一方,进则控扼山河。 但可惜,一旦雁门关被突破后,沿着汾水自北向南,就只有一处关隘可以守护太原了。 那就是忻口。 此地为北面南下太原的必经之路,其两面是山,东为五台山,西为云中山,山峦起伏,中间滹沱水穿越其中。 而大军行动必沿着水道而下,所以忻口又为太原最后的屏障。 并州刺史丁原当然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当原平民反,他当即就令大将郭琳带兵五千前驱阳曲,其重中之重就是沂口。 于是,围绕着这处险关,并州会战的第一次血战就这样开启了。 第六百零六章 游说 其实当太原的丁原在得知泰山军南下至原平一带后,就已经清楚原平守不住的。 原平既无豪族,又无军备,如何能挡? 所以丁原索性就将原平一带坚壁清野,将滹沱河沿岸的民舍田亩统统烧毁,将物资丁口全部迁移至阳曲一带坚守。 而这也激发起了原平的土豪们的反抗,对于他们来说,掳掠自己的可不是上面说的虎狼泰山军,而就是汉军自己。 所以原平民变,其首领杨奉在攻破原平后就向北面的泰山军投降了。 不过此时的丁原对于这个结果也不太看重了,他现在重点把守的就是阳曲,尤其是沂口。 在阳曲之后就是并州最精华的盆地区,并州八成的丁口和粮秣都来自于这里。所以丁原对于阳曲的防务非常看重。 他将新编练的五千营军交付给了郭琳。 之所以选郭琳,除了因为其人就是出自阳曲郭氏,更是因为其人和泰山军有血海深仇。 郭琳的兄长是郭蕴,其人战死于颖阳战场,就是被张冲亲自手斩。 所以选郭琳既可以得阳曲冠族郭氏之助,也不用担心其人会不效死。 此外郭琳这人能力也非常卓绝。 在老并州军中素有五虎将之说,皆是边军宿将,在崤函之战中建有殊功。因为这个说法流于军中,所以不同营头因为主将的原因,其五虎将的人员也多有不同。但不管哪个版本,哪些人去评,吕布和郭琳皆是其中少不了的柱石。 甚至有人还称郭琳为并州军首席大将。 这个有些人,就包括了丁原。 在丁原看来,郭琳无疑是要比吕布还要出色的多。其人不仅出自豪族世家,长相也是忠厚老实的那种。 这和吕布那种张扬恣意的长相更让丁原看着安心和舒服。 其实说来丁原也不过出自底层,也是从底层一刀一枪杀出来的,按道理他应该更欣赏和自己相似出身的吕布。 但结果不是,正是因为两人的出身相似,丁原才会认为像吕布这样的人道德卑劣,急功近利,在忠诚上远远不如爱惜羽毛的世家子弟。 丁原与其说将吕布看得透透的,不如说是将自己为人了解的透透的。 和吕布相比,郭琳为人在私下和同僚的关系特别好,其人常说一句话: “这世道越发艰难,要给人过得去,得给人生路,万不能恃强凌弱,公报私仇。” 而郭琳既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所以他在老并州军的威望很高。 此外,郭琳不仅为人厚道,还家学深厚。经学、兵法、战策无一不通,甚至还给《孙子兵法》注疏过。 有一年并州军打了胜仗,郭琳入京都报捷功,就将当时的皇帝刘宏说的一愣一愣的。 刘宏曾问: “何时可灭得鲜卑?” 人家郭琳说了这样一句话: “文不贪才,武不畏死。能做到这八个字,何敌不可破?” 据说当郭琳回边军的时候,刘宏还时常感叹: “要是天下臣工皆能如郭卿,朕又何殚精竭虑劳神。” 更不用说,郭琳这人私德还特别好。从不贪下面一分钱,在治军上又能做到同甘共苦。 也正因为此,当丁原被表为并州刺史后,他谁都没带,偏就带了郭琳。他是真的将郭琳视为肱骨庭柱。 所以当他将郭琳派往阳曲前线,可见他对这场战事有多重视了。 而且为了守住阳曲,丁原还仔细反思了一下为何总是屡吃败仗。他和一些昔日参与过河北乱战的老卒们询问,总结出泰山军总打胜战在于三点。 一个就是甲械精良,二个就是上下同心,三个就是善于打运动战。 他的爱将郭琳更是以《孙子兵法》中一语来形容泰山军的战术风格: “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 就比如前面的刚刚发生的雁门关大战,还有前面的平城之战。泰山军都充分发挥了他机动穿插,长途奔袭的战术风格。 在明面上雁门关外好像只有数千敌军,当时的盖勋不管怎么哨探就是发现不了敌军的主力。也正是在这种情况下,他才出关打算先歼灭敌军的前部。 谁能想到,泰山军为了避开雁门关方向的耳目,会直接绕一大圈呢? 而一旦发现了泰山军的成功之秘,丁原就兴冲冲的要针对防范。 既然你泰山军快得和兔子一样,那我就不动如山,毕竟不管你往哪里穿插最后都是要以击破关隘城邑为结果的。 所以我何不直接就是谨守关隘,不管你如何调动,我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我结营砦,打呆仗,不就行了? 如是,丁原自以为找到了对抗泰山军的法门,决定利用并州的地缘形势,沿着汾水节节抵抗。 而他预定的第一道抵抗线就是沂口。 尔后呢,沿着沂口往下的河道交通线,丁原分兵把守在沿途的砦壁,控制各个险道。 不过丁原也明白久守无援下,啥关隘、壁垒都会熬不住人心的绝望而崩溃。所以他又将自己麾下的并州军团主力和南匈奴各部的援兵组建为机动军团。 其整体的战术打算是,依托于汾水交通线上的壁垒,挫泰山军锋芒,然后以麾下机动军团为锤,将泰山军活活锤死在这些壁垒群间。 可以说,丁原想得是真的不错,其战争素养也反映了他是一个合格的边军将帅。 无怪乎他在送行郭琳时,豪情道: “君且看,以我之方略,并州万无一失。” 而郭琳也深深认同,当众泣泪: “主公为我并州士民操劳至此,琳敢不效死。” 之后二人在一众太原豪族的面前,表演了一出上下相得。他们本意是想给那些太原豪族们看看守卫太原的决心。 也就是不知道他们这份决心,人家太原豪族们领不领情了。 之所以如此,也是因为丁、郭二人在给自己留个后路。 他们的后路是什么呢?那就是壁垒战如果失败了,那最后的路子就是死守太原,太原有三年积粟,城池坚固,只要这些豪族们和他站在一起,丁原就有决心守他个三年。 到时候,泰山军还真的能熬三年不成? 在道边,丁原目送郭琳大军远去,心里分为不舍。看着自己的肱骨踏上前线,丁原的内心充满孤独和不安。 孤独是因为他要独自面对那些太原豪强,不安是因为对未来的迷茫。 说实在的,人就是这样。即便他规划了再好,但丁原到底还是没有真的打过这样的战术。 你没经验自然心里就没底气。而有经验,但最后结果没成功,你同样没底气。 人为何总痴迷于过往的成功经验?就是因为这是一种安全的幻觉,既然过去可以成功,我现在依旧可以,而有了这种自信,反倒真有那么一二成功的可能了。 现在丁原就是这样,他心里没底啊。 别人尝试一下新的,再坏的结果也坏不到哪里去,但他可就要丢命。 此时,在肱骨走后,丁原心里急切地想要一个能给他心理安慰的人,这个人他心里有人选,就是之前单车入营的王允。 不行,还是得给老董写信,你既然兵马不给,猛将也不给,他王允得放吧? 于是,一众太原豪族们就看到他们的刺史丁原刚刚撒泪送别出征大军,转眼就看到他眼泪一抹,脚步不停的就回城了。 一时间如令狐氏、温氏、祁县王氏、晋阳王氏等豪族议论纷纷。 这些大族的族长们自然持重,当众要表现着世家的风仪。但一些小辈们就不用这么顾忌了。 其中有个非常年轻的令狐氏族人,叫令狐邵,他就忍不住对边上的一个叫王凌的祁县王氏族人问道: “裹头,你说咱们这个刺史是不是吓破了胆子,一惊一乍的,我看咱们太原是要保不住啊。” 此时的王凌还没有及冠,所以还没有赐字,于是亲近他的人都以他的小名来称呼王凌。 这个裹头的名字是王凌出生时的面相得来的,一副缠头裹脑的样子。 听好友说这丧气话,王凌忍不住了: “行了,我还不知道你?你不就是想从我嘴里套点话来吗?我也不瞒着你,只告诉你一件事,咱们去往长安游说的人回来了。” 这个时候令狐邵忍不住了,急切问道: “怎么样,援兵要来了?” 在见到王凌自矜的点了点头,令狐邵忍不住锤了一下手掌。 再稍微抑制了一下激动的心情,他又忍不住好奇,问道: “虽然知道你们王氏在长安的关系广,但还是想问问你们用什么手段让董太师答应出兵呀?” 见王凌依旧自矜,但却一句话不说,令狐邵酸了一句: “也是,应该是花了不少代价。” 王凌内心哈哈大笑,然后还是不说。 这令狐家啊,数百年前也是太原的霸主之一了,但到现在也就是这样的视野和格局了。 纵然是族内最翘楚的令狐邵也认为这事所费不菲,但其实他们啊压根不了解他们王氏这种上层世家到底是如何运作一件事的。 其实这也是王凌听来的,只是办这事的就是他的父亲王宏,所以他与有荣焉更甚。 在祁县王氏这一辈中,王允很早就展现出不凡的经学能力,所以家族很快将上层资源倾斜到了王允头上,很早就请郡内的名士郭泰为其扬名,得了一个“王佐之才“的评价。 本来这只是一件寻常的资源互换。 但谁也不知道郭泰后来加入了党人队伍,更是成为了其中的八顾之一。而很自然的,作为受到郭泰品评而获益的王允就必须加入到这个集团中。 这是士大夫之间的潜规则。 但当时的王氏其实并没有多强,所以王允早年的时候为了博出位,很是当了一把集团的冲锋将,先后清理了不少宦官集团的外围骨干。 于是王允遭到了宦官一党的沉重报复,最后不是袁氏救了一把他,他早就死了。 也正是因为袁家对王允有恩,所以在两京分立的初期,他才会加入到关东阵营,成为朝庭中少有的关西人。 在当时,并州被很应然的归于关西。 但是后面袁家被何进和小皇帝一起清洗,王允运气好,当时正好在前线抚军。在得知京都血殿后,毫不犹豫骑着一匹枣红马西奔函谷关。 但在一开始王允并不被刘宏信任,虽然刘宏觉得这人是个人才,在汝南的时候干的不错。但毕竟从乱党那里过来的,忠诚要大大的打个折扣。 而王允呢?这人非常会抓住机会,他干了一件事,一下子获得了刘宏的赏识。 原来王允在前线的时候,就听说丁原的并州军团滞留在了河东,然后一直没有参加前面的崤函之战。 如此他就意识到这里面有问题,毕竟刘宏既然都将并州军团从边地撤下来了,不会不用,更不会交给骑墙的董卓。 所以王允就和刘宏主动请缨,说自己和丁原关系莫逆,他能说服丁原南下。 刘宏自无不可,成了就多了一个善战的并州军团,错了也就是损失一个不放心的贰臣,不亏。 于是,王允就这样单车过蒲板,手持天子节度,直接进入到了并州大营。 而在和丁原的沟通中,他才明白,这就是信息没对接。 在刘宏那边,他看到并州军团到了河东后就不走了,也以为这些边地武人和董卓一样,开始蛇鼠两端。 而丁原留在河东是因为董卓竟然敢矫诏说天子留丁原在河东受其节制,所以他才留下的。 其实问题就出在刘宏这边,实际上他只要找人来下个命令,一切猜疑就不攻自破了。但河南世家的清君侧和后面的狼狈西奔使得刘宏怀疑一切,甚至怀疑自己的皇权了。 后面的事情很顺,有了新的诏书,丁原尽起边军过蒲板南下参战。而董卓也没有拦截他们。 至于后面对于董卓的矫诏,刘宏也当没看见,他不想逼反董卓。 而凭借此功,王允很快就在长安站稳了跟脚,也陆续集合了一帮并州籍的在京卿大夫。 这一次,泰山军南下到雁门关一带的时候,太原王氏这些豪族实际上比丁原更要敏锐。 常年利用雁门关走私的豪族们非常清楚,此时的雁门关防就是筛子。那恒山中不知道有多少伐木走出的山道,而那些恒山民也不是什么忠君之人,谁给点钱就能去带路。 而过去鲜卑人都能数次入关,没道理泰山军做不到吧。 所以这些地头蛇们对于雁门关的丢失毫无幻觉,皆想办法想着后面的补救。也没人傻的主动和丁原说,毕竟雁门关的防务漏洞就是这些豪族做出来的。 他们也不会将家族水面下的产业暴露给丁原知道。 毕竟泰山军是虎,那丁原也是狼,谁也不比谁好。 这个时候,他们将目光放在了董卓身上,他们明白要是谁还能和泰山军碰一碰的话,也就是昔日的并州刺史董卓了。 那如何游说董卓发兵呢? 他们决定让王氏来出面。而王氏就选了王允的兄长王宏, 如果说王允代表着王氏的面子,那王宏就是里子。面子要干干净净,所以一些事就需要王宏出面。 得了太原豪门的所托,王宏当即赶在丁原的檄书送出去前就南下入长安。 到了长安后,王宏没有去找王允,也没有去找董卓,而是和在长安的同乡们聚了聚。 这些人和王宏很熟悉,所以对于关西朝庭的政坛风向知无不言。当王宏从这些人嘴里确定了董卓现在是关西的主政人后,他才开始行动。 他先去找了一个人,那就是李儒。 李儒此前就是董卓做并州刺史的幕僚,两人之间是很熟悉的。王宏和李儒谈了什么,没人知道,但左右不过是一些利益互换的事情。 但肯定不是令狐邵以为的送送钱那么简单。 后面,李儒想了想,只告诉王宏这事只和他说就行了,也不要再去找其他人,而且他怎么办的,王宏也不要问。甚至他后面也不会承认有过这么一档子事。 他明着和王宏说,如果他办不了的事,别人也别想办成。 不用管这话是威胁还是现实,王宏只要确定李儒是想办这事就成了。 于是,得了许诺后的王宏也不回家,就在友人的宅邸住着。 时间一点点过去,丁原的求援信一封接着一封,但关西依旧没有动兵的迹象。 王宏也不急,其他地方哪也不去,就等着。 终于一天,五万士马从长安开出,源源不断的向着东面进发时。 王宏晏然一笑,事情成了。 以上,皆为王宏对两个儿子说的,以为言传身教。 而年轻的王凌还不能分别真假,以为卿大夫当如是,潇洒晏然,一派清流。 所以当他对好友如是做派的时候,就是效仿其父的样子。 令狐邵并不清楚好友的脑子里想了那么多,他只想赶紧回去告诉父亲。 很快,太原豪势们的圈子里流传出董太师已经发大军五万来救太原,一时间豪族们弹冠相庆,以为大祸得免。 本还紧绷的神经也舒缓了下来。 而这个时候,丁原还在写他的求援信,却不知此时的太原士心都散了。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保卫太原的第一战打响了。 第六百零七章 南下 太武二年,十月十九日,原平驿外,南下的泰山军如潮如流。 自刘宏西奔,外长城一线的边军陆续南下后,原平驿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国朝盛时在雁门、云中、高柳等外长城一带,一直维持着五万左右的职业边军。而这些军队的日常补救全靠汉室转输。 其中太原就是其中最重要的粮秣转输补给地。 举凡作物必依赖水、热、土。能成为重要粮食产地的在这三者都有优势,而太原郡就是如此。 太原郡涵盖了并州中部的盆地,如阳曲、太原、榆次、太谷县、祁县等县阡陌相连,又有汾水穿流而过,灌溉方便。 此外因为处盆地之中,节气适宜。仲春种二麦,夏至获,四月种谷粟杂禾,秋后获,能做到一年二收。 所以太原不仅能做到自给自足,还能承担一部分输送边军粮秣的重任。 而太原除了是产粮地外,更是交通枢纽。 从敖仓配发的粮食几乎都会先运至京都的洛口仓,然后洛口仓的粟米再沿着大河继续逆水运至陕县。 因为陕县有三门峡天险阻碍不能行舟,所以这时候的粟米和舟船就会被驮运上岸,在绕过三门峡后重新入水,再沿着黄河一直逆行至风陵渡北上,等粮船运至皮氏就可以转运到汾水。 皮氏所在就是汾水的入河口,从这里沿着汾水就可以一路穿行,过临汾、永安、界休、中都、京陵、祁县、榆次,最后抵达太原。 之后从太原,再沿着南北贯穿的驿路,一路北上。穿阳曲、过原平、上代县,然后至雁门。 其中在这条向北的粮道上,汉室每隔五六十里就修得一处驿站。 从阳曲的临汾驿起,自此北上有成晋驿、九原驿、然后抵达原平后又有原平驿,之后再行百里至代县广武驿、再六十里山阴驿,然后至雁门关。 可以说,每年为了供应北疆边军,汉室所费岂止亿万计,耗费人力岂止十万。 但俱往矣。 随着关东纷乱,敖仓失守,京都变乱,边军南下。这条沸腾的水陆驿站已经看不到任何朝廷的转输,荒凉代替了繁华。 但道路在这里总归是在这里的,汉军用不到了,就轮到泰山军来用。 此时汇聚在原平驿的泰山军一共有马步两万人,共计算十个校尉部。原先七千步兵和三千骑将坐镇平城,继续稳定雁北地区。 而从飞狐陉进入并州的于禁部还在路上,并没有来得及汇合。 但即便只有一部分军力在此,但这里依旧成了明黄的海洋,无数杏黄旗帜招展飘摇,各色信旗、令旗、将旗又按照原定的南下计划,按部就班的出发南下。 这个过程中,不断有营头从北面而来,又不断有营头自此南下,从北向南,狭长的谷地上满满当当。 此时,在一处垣坡上,一面杏黄大纛高高挂起,无数吏士沿着垣坡下的官道一路向南,他们知道王上正在那里与他们送别。 不时有一些军将奔马驰到坡下,向上面的张冲汇报各营情况。张冲听得很认真,然后再与这些各营主将一一作别,最后出发前,又少不得再叮嘱一番。 比如,对徐晃就叮嘱他要惜身,不要总犯险。对陈焕就叮嘱他要多观察战场形势,要为友军及时提供箭矢援助。 总之,谁都看得出张冲对麾下各将的惜别之情。 其实少不得张冲这么叮嘱,原先泰山军作战都有群众基础,而太原郡的形势经过王邑的描述已经很清楚了,那就是豪势之家浸染数百年,全郡丁口不是这些人的旁支就是他们的徒隶。 换言之,这一次南下,泰山军要陷入敌军的海洋了。 到时候客场作战,胜负难料。 此时的他已经知道,驻节在太原的就是历史上颇为有名的丁原。此人不过寥寥,但其麾下的并州军团却在日后的乱世中很是耀眼。 张冲以为自己现在对决的是吕布、张辽、八健将这些豪横边军,自然要多嘱咐众将留心。 他这一次布置的前锋军兵力在五千人,主将为徐晃,副将为陈焕,辖两个校尉部,一个突骑部。 在战前,得益于王邑的情报,张冲大致了解到这一次南下太原,重要的关隘有三处。 分别为沂口隘、石岭关和赤塘关。 沂口隘是离着他们最近的,也是进入定襄盆地的必经之路。而过了沂口隘,后面就进入了太原盆地的入口,阳曲。 阳曲这个地方有一个特殊的地方,那就是它处在沂定盆地和太原盆地的结合处,其境内东靠小五台山,西连官帽山,山势险峻。 其自北向南正好有一处连绵坡塬横亘着。而要想从沂定盆地南下到太原盆地,就只有两条坡塬山路通行。 而石岭关和赤塘关就把守着这两条通道,其中赤塘关在西,属于副道,石岭关在东,属于主道。 而张冲交给徐晃的任务就是连克三关。 在之后张冲又和徐晃单独聊了一段时间,问他南下的方略: “公明,此次南下破三关,你打算怎么打?” 徐晃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心中所想: “王上,此前军议中让我军主力会攻沂口隘。这事一直在反复想,也有一点想法,但又担心自己所思不深,说来也不恰当,所以一直没讲。” 张冲笑了笑: “你是会攻的主将,数千弟兄的性命操持在你的手上,你谨慎是对的,但不能谨慎过头了,你要有担当,这是方面统帅必须要承担的。所以你怎么想的就怎么和我说。” 于是徐晃不敢犹豫,忙道: “此前我曾随突骑们一道南下哨探,也打量过这道关隘。说实话,我们完全没有必要进攻此关的,因为我们在此关的西侧看见一片丘陵地。我们完全可以绕过沂口关,直接南下太原。” 张冲颔首,也同意: “你说的这个我也考虑过,之前王邑也说过,实际上在并州那么多关隘中,沂口是其中非常不起眼的,就是因为沂口看着险要,但实际上却并不是非打不可,它的西侧就是一处开阔丘陵地,昔日鲜卑人破了雁门关后,就不曾攻打过沂口,就是从那边绕的。但公明我且问你,我军和鲜卑有何不同?” 徐晃是个聪明人,战场经验也丰富,但他之前到底都是统领着突骑,这一次是他第一作为方面主将统领步骑,所以思维才没转变过来。 此刻有了张冲的点拨,他明白了: “鲜卑之众长于骑,离散迅速,补给方便,南下也是为了劫掠。他们每破一城就弃一城,并不会久留。所以,他们自可绕过沂口,直趋太原。而我军不同,步骑数万浩浩荡荡,每日都需要从后方获得补给,如果这个时候弃沂口不顾,直接进入太原。到时候还是要先打后面两关,而这个时候,我方的补给线又会受到沂口的威胁。” 张冲欣慰颔首,他对徐晃道: “我军这次南下,就是要全据并州。如果我军是想打一个战术配合,做袭扰,那自然可以发挥机动之利,狂飙穿插。但现在,要想广土众民,在并州建立根据,那就必须一路堂皇而下,军挡破军,砦挡破砦,就和银河水倾斜而下,堂堂皇皇。如此才可破贼心,定人心。” 最后,张冲拍了拍徐晃: “公明,我对你很看重。你的未来不仅仅是一个突骑将,我期望的是有朝一日,你能为我提兵十万,横扫山河,所以这一次就是你的练兵场。并州是锅好饭,我们不急。” 徐晃不由挺起胸膛,对张冲行了军礼。 之后,张冲自觉已经将军略梳理完毕后,就让徐晃退下去追自己的部队了。 就这样,徐晃带着激动的心情和一众先锋军将纵马南下。而高坡上的张冲一直目送他们远去。 …… 五千大军连绵南下,耗费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当中军的辎重官说午饭已经做好后,张冲才带着一众有些饥饿的幕僚和官佐回中帐就食。 回到中帐,张冲并没有立即吃饭,而是又继续处理了一阵文书。 作为大太之主,他不仅仅要处理泰山军的事情,幽、冀、平、辽、兖各州政务都要到他这里总裁。 即便有邺城的诸多门下帮忙处理,送到张冲这里的文牍依旧堆满案几。 也幸亏张冲是超人,无穷充沛的体力让他处理这些政务手到勤来。 但等他处理完最后一份文牍后,抬起头,却看见众文武皆没有动筷。 张冲莞尔,没有说什么,而是在心里叮嘱自己下一次尽量先吃再处理。毕竟军中的这些幕僚们可不是他。 他扫视了一圈,看到赵云却不在,于是问边上的荀攸: “子龙去哪了?” 荀攸和一众幕僚、参赞都坐在张冲的右手边,听得张冲问: “王上,赵校尉一直在辎重营忙于处理驿战附近的百姓问题。我已经让人告诉过他,一会来营中就食。” 张冲疑惑了一下: “这驿战附近还有黔首?” 荀攸实话实说: “并没有多少,多是一些残障老弱的。这些人被抛弃在乡社,自生自灭。赵校尉见到了,就让人给他们做点饭,砍点柴。后面冬天要来了,不做这些,这些老弱难活。” 这个时候李大目也开口,第一句就是叹气,怒其不争: “那些人也真的是,躲谁不躲,竟然躲我们?那些人一听大兵南下,直接逃进了山里。我那会还要找一些向导,但那些里社但凡能走动的,都跑路了。真的是愚不可及。我们泰山军会在乎他们那几个瓜枣?” 张冲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抿着粟饭,但他的心头却非常沉重。 一直以来,泰山军都是以走群众路线为称的,所到之处不说是杀官揭竿迎王师吧,但也是提壶担浆相迎。 但现在呢?自破了雁门关以后,大军南下这一路,几乎见不到多少黔首百姓,他们正如李大目说的那样,全都跑进了山里。 张冲也有自己的分析,他觉得太原豪势对于地方的丁口的掌握还是非常强的,无论是从舆论宣讲还是调动上,皆和此前泰山军所遇到的豪势们不同。 这一点也和并州的环境有关。并州四面环山,能够耕作的就只有几处大的盆地。各豪族在这些盆地里犬牙交错,相互之间的关系也非常紧密。 在这些豪族之间的默契下,沂定盆地的黔首们被牢牢锁死在各家的土地上,即便是徒隶想要转投他家都会被打死。 长久下来,这些黔首们就真的将这些豪势当成了自己的家主,是自己一切的主人。 于是,当主人们告诉他们泰山军是虎狼,那泰山军就是虎狼。当主人们告诉他们,看见虎狼就要跑进山里,他们就想也不想奔入山中。 张冲明白这些,但他也知道现在并不是处理这些的时候。 只有在军事上先将太原豪势们给打破,这些人才会醒,才敢抬头用眼睛看。 到时候,他们就会发现,泰山军到底是一支什么样的军队。 所以张冲只是点了点头,让蔡确那边再准备一点粮食留给那些老弱,然后就端起粟饭开始吃了起来。 张冲这边端起碗,下面一众已经饥肠辘辘的文武们也开始卷了起来。 其实张冲这一段非常简单,一碗粟饭、一小碟的酱菜和一块肉干。此时全军吏士们皆吃的和他一般无二。 如果是才来此世,这一顿张冲会吃的味同嚼蜡。在前世,他就是一个饕餮,去哪里旅游,玩什么从来不重要,吃什么最重要。 他常与友人说的一句话是: “当我记得这个地方的味道,我就记得这个地方。” 但现在如此粗陋的一顿,在张冲嘴里吃起来也是有滋有味。 人真的是太能适应环境了。 也就是如今随着飞狐陉的打通,泰山军的补给已经恢复过来,在前几日,那一顿肉干还吃不成呢。 饭吃了一半,大帐的帘幕突然打开,却是赵云回来了,他欢喜的对张冲道: “王上,附近的百姓们都回来了。” 张冲一愣,忙抹了一下嘴巴,又顺手将剩下的肉干递给赵云: “走,我们一起去看看。这肉你路上边走边吃,人不能饿着肚子。” 这边张冲起身,早一吃完的文武吏们也纷纷起身相随。 张冲摆了摆手,笑道: “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后面于禁的中护军就要赶来,你们也要加紧构筑营盘呢。不然到时候咱们中护军子弟们住哪里咯!” 说完,张冲就示意荀攸跟上。 至于蔡确、郭祖二人不用说,又是紧紧跟随。至于典韦、李大目则带着横撞将散在后面,一路遮护。 第六百零八章 斯民 在路上,张冲得空问着赵云: “你怎么劝那些下山的?” 赵云咽下肉干,解释道: “我们去给乡社里的老弱送粮的时候,正巧遇到一个山下下来的,他也背着一袋粟,要给家里的老人送粮。然后我就告诉他,咱们泰山军和别人不一样,我们是黔首的军队,我们从泰山一路打到了河北,在那里我们给每一个黔首分了土地。我让他回去告诉大伙,都下山吧,现在天寒了,山里遭不住的。” 张冲哈哈大笑,又问了句: “然后呢?总不能你一句话,人家就下来了?” 赵云赧然,然后说道: “那小子开始的时候根本理都不理我们。后面还是他父亲从地窝里出来,才喊住了他。后面有老翁自己说了,这人才真的相信了我们。” 张冲颔首,明白到底还是咱们泰山军将事情做到了实处,让黔首们真正的感受到了好处,这些实打实的总是比那些口号要强的多。 等张冲走了过来的时候,在营盘区外正有二十多个年轻汉子拘谨恐惧的围在一起,他们抄着手,夹着膀子,瑟缩的蹲着。 他们只是最最普通的黔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庞大的军力,此刻被这等军气人心笼罩着,整个人都在发抖。 这时候,见到熟悉的俊朗小郎君出现,他们就好像遇到了救星一样,纷纷围了过来表示感谢。 原来这些人也不是什么不孝子,留老父老母在里社待死。当乡里的土豪们告诉他们要带着东西入山的时候,这些人是打算带着老弱一起走的。 但这些老弱偏倔,不肯入山,说就要老死在里社。青壮们要留粟下来,但那些老弱也不肯要,不然就自杀在他们面前。 没办法,这些人只好入山了。 一开始这些人以为老父母们一定是死的,就是不被那些虎狼的泰山军发泄死,也会活活饿死的。 但他们中有一个叫霍山的猎户,实在担心家里的老父,偷偷摸摸拿了一袋粟下山扛给老父。 然后再等霍山回来,竟然告诉他们,山下的泰山军在照顾他们留下的父母,而且还让他们跟着他一起下山看看。 大家很了解霍山,这是一个铁汉子,他这么说,他们信了。 当他们回到家中,看到家里的地窝被收拾的干净,家里也堆着柴禾,甚至他们还看见旷野上有一排排木屋。 父母们告诉他们,这些都是泰山军做的。那些人真的是好人啊,他们操练完就来给他们修屋子,用的也是营地剩下的木料。 其中一个白俊得像女娃一样的将军告诉他们,冬天要来了,住地窝虽然暖,但如何下一场大雪就能压塌,到时候睡着了可就危险了。 当时一些老人就泪目了,他们当然知道,因为他们就经历过。 而当泰山军的人给他们搭建起一排长屋的时候,他们怎么都不敢相信,他们惊恐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朴素的他们知道,贵人对你好的过分的时候,就是要你卖命的时候。这个和断头饭是一个道理。 所以他们不敢要。 但等白俊的将军告诉他们,他们泰山军和其他军队不同,他们就是从黔首们走来的,在场的大伙十个有八个都是黔首的儿子。 所以你们就是咱们的父老,而对自己父老好,有原因吗? 于是,这些人才知道,面前的这些人可能真的不一样。 但他们依旧选择住在地窝里,因为他们想和自己的亲人们一起住进新屋。 现在,儿子们下来了,他们一同搬入到了长屋里。这些人不知道如何感激赵云,只能候在营地外巴望,想将山里的一些野菜送给赵云。 张冲就这样静静的听着乡人们的讲述,他看着羞涩涨红脸的赵云,心里很是温暖。 他没想到赵云做了这么多,没有人告诉他应该这样,他也没和自己的小舅子说过什么军民鱼水情的话。 所以赵云的这些举动就更是发自内心,他是真的将老百姓当成自己的父母。 心疼他们,爱护他们。 后面,这些乡民将一些山里的野菜递给赵云,就想走。毕竟再没有眼力见,他们也看出人群中的一个人,应该是大人物。因为所有人都围绕在他的身边。 本着对权威的恐惧,他们不敢多留。 但这个时候,张冲笑着走进了他们当中,他环视大伙一圈,然后笑道: “你们之前为什么要入山呢?” 大伙没人说话,他们怕自己哪句话说错,惹来大祸。 这个时候,那个叫霍山的猎户沉声说了一句: “俺们都是一些下里人,并不知道谁好谁坏,上面的乡豪让咱们跑进山,咱们也就跑了,没想那么多。其实咱们就是一群老鼠,不管哪路兵来了,都只想窝在洞里抱团苟活。所以将军也不要怪罪咱们这些可怜人了。” 张冲见这个人能说个流利话,就知道这人应该是他们一群当中的领头,于是温声道: “哦,那你现在觉得咱们泰山军怎么样?” 霍山犹豫了一下,认真道: “俺们都没见过像你们这样对我们好的军队,所以我们才来送点山里的东西,都是些不甚好的东西,但这就是咱们仅有的了。” 张冲点了点头,然后真的就蹲在地上开始翻捡这些山货,随后他指着一块类似于树根的东西,问道: “这是什么?” 霍山照实说: “这是葛根,这个可以摔打出葛粉来,是咱们乡里人常吃的一些东西。” 张冲大致翻了翻东西,地上的这些的确都是一些常见的山货,心里对这些乡民的生活状态有了一个大致的认识,于是他站起身,想了想,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说实话,如果换位思考,我是你们的话,也会跑。如今乱世,到处都是打仗,不论是抓徒隶的,还是抓填沟的,都需要人手。所以你们跑进山我一点也不会怪罪你们,因为你们还不了解我们泰山军。” “但现在我们泰山军来了,就不打算再走,我们要扎根在这里。这里的扎根不是说和那些汉室的乡豪们在别业中住住,然后就拿走你们积蓄的一半。我们扎根下来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带着你们将日子过起来,还要过好。” 见这些人不知道该如何,张冲讲了更具体的: “就比如说这块葛根,我看就是好东西。但这东西你们全靠山里挖,这都是看运气,除了自己吃,就是卖给外面也卖不出什么。而我们泰山军来了后,就会带你们种葛根,到时候这一片山都种上这些,靠着卖这些葛根你们都能过上好日子。” 在一众人的窃窃私语中,张冲最后承诺: “我叫张冲,就是泰山军的军主,也是大泰的王。只要我承诺过的,就是前面有千难万难,我们泰山军人也会做到。这就是我们的决心。” 这时候,霍山突然说了一句话: “大王,我想跟着你们泰山军干。” 张冲摇了摇头,他告诉霍山: “我看得出来,这些人需要你。你留在家乡比跟随我们泰山军更能帮助他们。再且说了,战场上兵凶战危,一个不留神就要丢命。” 说完这个,张冲就和这些人又聊了聊,让他们安心留在里社,照顾父母,安心生产。 他最后和众人许诺: “你们放心,咱们泰山军来了,就不会走。” 于是,一众乡人们欢呼雀跃,然后张冲就笑着准备回营了。 正在这个时候,霍山说话了,他知道这是他一生的机会,他大声道: “大王,我知道你们下面要去沂口,我知道一条路,能帮你们绕过去。” 此言一出,张冲回头了,他见这人不像是开玩笑的,于是和荀攸相互看了一眼,大笑。 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 …… 随着从太原过来的郭琳全面掌握阳曲的防御,他开始在阳曲料兵。 阳曲作为太原的北面门户,境内沂口隘,石岭关和赤塘关就如一个品字分布。而其中沂口隘作为整条防御的突出部,其得失直接影响着这一次战事的心气。 于是,他将沂口隘作为自己防御的重点来准备。 作为合格的方面将,郭琳也认识到了泰山军这一次南下和过往鲜卑人南下的不同。 在过去,他会把重要兵力布置在石岭关。但现在,最合适的地方就是沂口隘,因为他明白泰山军必定会主攻此地。 他判断的理由和张冲的一样,皆明白泰山军这一次五万大军南下太原盆地,是万万不会让自己的粮道被威胁的。 所以即便沂口隘的西面丘陵地空空荡荡的,兵马皆能过,但依旧要拔沂口隘。 而且郭琳在视察了沂口隘后,还发现这里对己方太有利了。 先是滹沱水从北向南穿过,可以有充足的水源,然后云中河自西向东,然后和滹沱水在沂口北部汇合。 也就是说,有了云中河的存在,泰山军的南下队伍就会被分割成两块,大大减轻关隘前的压力。 此外,沂口隘因为处在两山夹峙之间,关隘的正面是非常狭小的,也不会被两翼包抄,所以泰山军要想进攻此关,他们的优势兵力就得不到展开。 所以郭琳一看此关后,就决定将决战的战场选在这里。 他的计划是这样的,先死守沂口隘,保障太原后方的安全,然后贼兵顿挫关隘下后,再派兵北上,寻机收复失地。 但这里面有两个问题。 首先,就是他作为前线主将,不可能一直留在沂口隘的,所以他要选一个关隘守将。 原先把守此关隘的是一个荀氏的族人,叫荀成。 此荀氏非是颍川荀氏,而是太原荀。 本来有现成的,自然要用熟的。 但郭琳却对荀成不放心,因为在过去,谁被分来做一个沂口隘关长,实属于被发配了。毕竟这里不处在商道上,没有任何油水可言,除了那些混日子的,谁会来? 所以一开始郭琳是想从自己麾下重将中挑选的,但事实却是,谁都知道做这个关长有多危险,所以没人吭声。 本来郭琳是要直接下死命的,但各个将领搪塞,他们都有相应职司,不如就用荀成来得好。 最后,郭琳无奈,只能继续用了荀成。 他一方面让荀成死守,一方面派人作为他的预备,时刻增援他,并为后面的反击做准备。 但紧着着第二个问题就来了,那就是他手上的兵力不足。 他在全面料了阳曲的额兵后,除了自己从太原带来的五千吏士之外,阳曲自己这边有两千左右的关隘兵,但这些人大多不堪战。 一开始,他还想着和太原后方要兵的。他和丁原详细讲解了他对于阳曲防御的规划,以及日后的反攻。 而丁原非常同意,但却无奈告诉他,真的没有援兵了。 此前,丁原驻节太原后,在太原太守裴晔的支持下,以自己从并州军团带回来的军吏团,组建编练了一支万人新军。 但后面,为了守阳曲,丁原已经将五千人交给了郭琳,剩下的五千是再不能分了,他要把守太原。 守太原,要是手上没有自己的兵,他怕自己睡觉都不敢睡。他真的担心那些豪势们卖了自己。 丁原可太清楚了,都说冀州世豪们被屠戮一空,但人家甄氏如何?不照样富贵?人家做了什么?不就是做了泰山军的领路犬,送了两个女儿? 所以别看现在太原豪势们众志成城要抗泰山军,但谁家不能做领路犬?谁家又没有两个女儿? 甄氏做得,他们也做得。 郭琳了解自家主公的忧虑,所以只能另想办法。 在这个情况下,郭琳回到宗族见了自家的族长。 其核心的意思就一个,如今国仇家恨且不说了,泰山军就在北面,如果宗族再不拼死一战,那河北诸多豪族的悲惨结局就是他们的前车之鉴。 郭氏作为太原豪门中的武家,其烈气和实力自然不用郭琳多劝。 很快,郭氏一门就尽起族人、部曲、徒隶,合兵三千,奔郭琳,决意死守三关。 就连郭琳刚长成的侄子郭淮都穿着皮甲,骑着瘦马参与了。可以说,这一次郭氏上下不留余地,要和泰山军血战到底。 但做到这些还不够,老族长又给郭琳支招,让他去找一个人,他的手上有决定此战成败的力量。 此人就是如今的护匈奴中郎将,王柔。 第六百零九章 斯军 王柔这些日子很忙。 前些日子太原的丁原和裴晔就以并州刺史和太原太守的名义,请王柔率领护匈奴中郎将部南下救援太原。 但王柔只是将这些情真意切的传书看了一样,就丢在案牍上不管了。 因为在制度上,护匈奴中郎将是独立于并州的系统,所以即便是并州刺史丁原都无令要求其发兵的。 但后面,董卓以关西朝廷的名义去檄王柔,让其发兵助丁原,却依旧不得行。 为何? 这倒不是王柔已经跋扈骄狂如此了,连朝廷的调令都不听了,而是他确实抽不出身。 作为北疆最重要的大吏之一,护匈奴中郎将的最重要的职责就是监督、管理乃至控制南匈奴。 南匈奴内迁近二百年了,几似为汉室外藩。而这个过程中,汉室也对南匈奴所在的这片地区形成了一定程度上的管理。 护匈奴中郎将幕府就是其中最重要的机构。 本来护匈奴中郎将幕府一开始还只是一个监督性质的空架子机构,但随着机构的日益完备,护匈奴中郎将开始渐渐对南匈奴有理民之权。 当然,这种对牧民治理之权的争夺并不是一蹴而就的。以护匈奴中郎将为代表的汉室和南匈奴单于及各部贵族围绕这个斗争了百余年。 在一开始,南匈奴刚刚托庇于汉室羽翼的时候,他的实力弱,又需要汉室的保护,所以大单于的权力也不强。 但随着北匈奴崩溃,南匈奴开始在政治、人力、物力上取得空前优势。那个时候南匈奴几有四十万人,控弦之士十万,成为了汉室之外,在北疆最强的势力。 当时南匈奴想继承原先匈奴帝国的势力,要南北混合,并为一国,但汉室并不同意。 双方的矛盾渐生,之后南匈奴数次作乱,皆被汉室镇压。 也正是数次对南匈奴的平叛战,使得他们再不能像前汉时的匈奴或者此前北匈奴那样成为一个独立的国家了,只能为汉室的藩属。 至此,护匈奴中郎将幕府正式参与对美稷一带的十万南匈奴部落的管理。 汉室对南匈奴采取的是二元管理。也就是既保留了其原有的部落组织,其部落民又受汉室护匈中郎将的条线管理。 如牧民部落之间发生刑事案件,这个本该属于部落酋帅的审理权,现在就由幕府掌管。 只是不同人,依据的法律是不同的。如治下的汉人犯法,就以《春秋》决狱,如果是匈奴人犯法,那就按照部落的传统习俗处罚。 但有一种情况是特殊的,那就是匈奴人进入军队后,那就会按照汉法来执行。因为汉室酷爱用南匈奴兵外战,而为了统一管理,皆行汉法。其军法包括: “派令出兵规避的,出征将禁马骑瘦的,出征不得军令先回的,营宿期间放牧、围猎的,友军有事侵而不率所属甲兵救援的,都要受到罚牲处分。” 后面在用南匈奴兵参与境内作战的时候,又增添了几条: “出征遗失战马的,擅以甲胄弓矢兵器卖与地方的,遇敌逡巡不前的,妄杀平民的,虐待俘获人的,果纵兵抢掠、指良民为贱、妄行杀戮的,皆从重。” 可以说,南匈奴被汉室管理的严严实实的。 这些人自然有反抗,但每一次反抗的结果都是失败,然后就是一轮更激烈的控制。 这个过程中,护匈奴中郎将还全面掌握了南匈奴的经济。 至现在,南匈奴的一切衣食等物,大半是内地输送的。如美稷一带,常年都有数万商旅逗留,皆属太原各豪势之家。 这些人带来了盐巴、锦绣,带走了南匈奴的牛羊皮毛,巨大的商贸往来,使得美稷城成为了一座草原上的明珠。 只是现在这座草原上的明珠蒙上了一层血色。而这也是王柔无暇抽兵南下的原因。 原来,现在的匈奴单于羌渠有点压不住下面的休屠各胡了。 而这事的起因就和泰山军南下有关。 休屠各胡是匈奴传统王族之一,原先一直在云中一带放牧的,其中不少部落就在雁北地区。在此前代北草原大乱的时候,休屠各胡损失不小。 后面泰山军来了后,很快就拿下平城,而留在附近的休屠各胡知道泰山军实力强劲,所以撤离了这片草场。 之后,泰山军拿下雁门关,迅速杀入汉人的盆地区,这些休屠各胡就知道不好了。 因为按照过往汉人的传统,这个时候一定会征发他们匈奴人。但休屠各部已经被泰山军的战力吓到了,之前发生的一个事,更增添了他们的“恐泰症”。 那就是实力崛起为地区小霸的拓跋部就不声不响的被泰山军给灭了。你让他们怎么敢去招惹泰山军。 而果不其然,很快并州那边传书护匈奴中郎将请发援兵的消息传开了。 这下子休屠各胡坐不住了。他们开始鼓噪串联不少部落,开始反对出兵。 其实南匈奴王庭下的各部对于汉室,尤其是护匈奴中郎将幕府的矛盾是很深的。 这事说来也是他们的冤案了。 大概十年前,新单于屠特若尸逐随中郎将臧旻出雁门击鲜卑檀石槐,之后大败而回,单于也死在了那年。 之后他的儿子呼徵就单于,但是第二年其人因为与中郎将张修不和,竟然被张修擅自杀了。 这下子可就冤了。要知道别说是一个大单于了,就是一个千石的县令,都没有擅自杀的。再加上,呼徵的父亲还是为了汉室而死的,父亲为了汉室流血卖命,最后儿子还被杀了。 你说这冤不冤? 所以汉室当时也意识到问题大了,赶紧槛车押张修回朝,处死抵罪。 但匈奴人的这仇,这屈辱就这样埋下了。 而且还有一点,就是现在的这个单于羌渠不是匈奴人推举出来的,而是当年张修杀了呼徵后扶立的。 甚至在呼徵死后,汉人也没有按照过往的传统,确定新单于的合法身份。 南匈奴作为汉室的藩属,老单于死,新单于立,都需要中郎将将兵赴吊,祭以酒米,分兵卫护之。 然后由上使玺书镇慰新单于,拜授玺绶,遗冠帻,绛单衣三袭,童子佩刀、绲带各一,再赐缯四千匹,令赏赐诸王、骨都侯以下。 可以说,这一套流程下来,单于才得到汉室和匈奴各部的认可。 但现在这个羌渠却没有走这套流程,所以他虽然为单于,但不少部落是不认的。 休屠各胡正是利用了这一点,串联各部。如匈奴四贵种中,呼衍氏,兰氏,须卜氏、丘林氏皆反对出兵。 这四部都是常年与单于通婚的后族,在匈奴内部的威望很深。 所以当这些人一齐反对出兵的时候,压力给到了单于羌渠的头上。而羌渠扛不住这个,将压力给到了王柔。 此时的王柔就在头疼这件事。 王柔实际上也非常想救援太原,不说皇帝都手诏他去救了,就是个人原因他也要救太原。 他自己就是太原郡人,他的族人、桑梓都在那里,他怎能坐观? 但他又明白,现在南匈奴人群情汹涌也不是假的,这个时候如果硬逼着这些人出兵,一场大乱就在眼前。 为了这个,王柔可是愁坏了,原先他是晏然若神仙人的儒将,现在却面色黧黑,须发斑白,脸上肉眼可见的憔悴。 他现在的想法是,如果匈奴人真的不调动不了,他就只能动用幕府的三千骑兵了,这是将幕府上下将、吏、士、仆从、附庸一并算起来的。 但这点兵力根本解决不了困局,之前度辽将军盖勋不也是带了三千骑走,然后呢?现在已经死在了雁门关下了。 王柔不想这么死,他少时就有大志,总角之年就和自己的弟弟王泽一道去拜访同郡的大名士郭泰,郭泰言自己日后会官运亨通,会青云直上,一帆风顺。 所以和王允一样,他也是受郭泰的提携而有了名声。但他和王允又不同,那就是他家世比王允好,在王允要作为排头去硬碰宦官集团的时候,他王柔已经顺利孝廉为郎了。 之后他为郎三年,外放三年,回朝侍中三年,之后在他三十五岁那年,他受命为北疆九原太守。 此后多年,其人戎马生涯,衣染征尘,手里的血越来越厚,官也越做越大,其人的气度也世故圆滑。 可以说,每个接触过王柔的人都会感叹,王叔优此人,遇事不骄不躁,深谋远虑,为公器宰辅之才。 也正是其文武才干如此,他在北疆这些人很是笼络了一批猛将为其效力。 但现在局面到这个地步,他决定玩一些手段。 在护匈奴中郎将幕府,他静静的对几个武人吩咐: “你们都准备好,等匈奴王庭的那些人到了,我举杯为号,你们就冲出杀了那些人。” 是的,王柔已经决定武力诱杀那些休屠各胡、呼衍氏,兰氏,须卜氏、丘林氏这些反对出兵的人了。 既然你们怎么说都不听,那只能消灭你们。这匈奴兵他王柔是裹挟定了。 甚至他已经做好打算,如果那羌渠单于不配合,就索性连他一起杀了。反正这样的单于,他随手就能再立一个。 下定决心后,王柔还专门扶了鸾占卜了一下凶吉,结果是上上。于是他再无犹豫,就这样干。 现在他已经传给这些人,让他们来幕府接受他的调节,等到这些人进来,就送他们走。 阴暗的精舍里,王柔的面容上阴狠且决绝,再没有此前那个雍容和蔼的样子了。 就在这个时候,幕府外面一阵喧哗,突然一些幕僚慌忙奔内,大呼: “郎将,休屠各胡反了。” 王柔一惊: “什么?” 一时间,幕府内乱做一团,各自惊呼。 鸿门宴成了乱兵宴。 太武二年,十月,休屠各胡叛,杀护匈奴中郎将王柔。又与南匈奴左部胡合,杀其单于。 羌渠单于之子右贤王於扶罗继立为单于,休屠各胡另立须卜骨都侯为单于,相互攻伐。 於扶罗大败,携其部众数千骑南下楼烦关,投靠并州军。 本来他是想让丁原扶植他重新杀回去,但此刻的丁原已经再也顾不上这个落魄单于了。 因为阳曲沂口的大战已经到了关键的时刻。 …… 十月二十日,沂口关外,泰山军大营。 帐内牛烛星火,一支马鞭重重的点在舆图上的沂口二字。 随后泰山军的先锋主将徐晃环视在场诸将,闷声道: “在座的诸君都是沙场的猛将,不知道随王上打过多少硬仗,血仗,所以我从不怀疑各位的勇气,也不怀疑这沂口隘最终必然会被我们拿下。但我要说,这一次,我不论你们用何手段,也不问你们伤亡,我只要沂口关。” 帐内诸将齐齐唱喏,就要按照预定的调度开始夜攻沂口关。 却在这时,帐外传来急呼: “校尉,王上的使者来了。” 徐晃深吸一口气,连忙带着众将出帐迎接,却见使者正是泰山军的横撞队将韩浩。 此人因在镇兵系统的出色战功,最近拔擢到了横撞系统做了队将。他来的时候,旁边还带着一个年轻的山夫。 之后韩浩和徐晃密议了一阵,等徐晃再出来时,他对众将道: “原计划不变,咱们夜攻沂口隘。” 早就等得焦急的众将齐齐唱喏,随后鱼贯出营。 就这样大战爆发。 …… 沂口关下,灯火通明,泰山军一上来就是猛攻。 而出人意料的是,此关汉军竟然打得非常顽强。一个时辰内,泰山军就发动了三次猛攻,但皆被关上的汉军击溃。 因为关前道路陡峭,泰山军大部分的攻城器械压根用不上,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扛着云梯,冒着箭矢,拼命蚁附。 而关上的汉军居高临下,用巨石猛砸,用撞竿撞云梯,下面一阵哀嚎,云梯撞倒,梯架散裂,尘土飞扬。 但黑夜给所有都上了保护色,所有人热血上头,不管不顾,一时关上下血肉横飞,惨烈程度为泰山军入并州以来最甚。 不过随着时间推移,泰山军攀附上关防,和汉军短兵相接。这个时候守在第一道关墙的守将荀翎心神摇曳,自觉第一道防御已经守不住了,就准备撤到后面。 就在这时,一面军旗从后方的山上直冲而下,直接就冲到了荀翎的面前。 然后在荀翎还没来得及解释的时候,寒光一闪,他的头颅就飞了出去。 众人骇然,因为杀人者就是关长荀成,而他也是荀翎的亲叔叔。 众吏士看了一眼血色糊脸的荀成,什么也没有说,提着刀又杀了回去。 片刻后,关外的泰山军响起了鸣金。 泰山军首攻隘口,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