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吧君子也防》 第1章 此地净土 第1章 此地净土 注意看,这个男人叫小帅! 他正把绳子绑紧在一座纯金莲花灯盏上,在头顶甩啊甩瞄准,奋力朝着上方那个洞口抛去…… 欧阳戎觉得,如果这真是别人对他的恶作剧——用藏起的摄像机拍素人,那不久后大伙认识他的方式,估计就是配上这套煞笔开场词见面了。 “我告诉你,我管你这是烂俗恶作剧,还是鬼压床做梦,抑或是真的极乐净土……谁也别想拦我回去考研!” 欧阳戎蹲在一座莲花石台的边沿上垂头,干涩的嘴唇嘀咕着,他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手里金色的莲花灯盏,正在认真的打紧绳结。 这是一座幽闭的地宫,四面墙壁隐隐遗留着一些褪色的壁画,正中央地面上摆放着一尊半米高的束腰仰覆莲座。 除此之外空荡荡的。 唯一光源是它上方十米处天花板的一个圆形洞口,约莫井盖大小。 这也似乎是地宫唯一的出口,一束灰蒙蒙的月光从中斜落下来,恰恰落在了不顾形象蹲在莲花台座上的青年身上。 “早四晚十备战了一年,这周末就要上战场了,你以为落个井就能困住我?就算是佛祖的井也不行!我告诉伱,必不可能!” 欧阳戎最后检查了一遍绳结,舔了下起皮的嘴唇,‘腾’的一下在莲花台座上蹦起。 他一手死抓着绳子,一手托着沉甸甸的金色莲花灯盏,仰头瞪视那处让他早就望眼欲穿的‘井口’。 没有翻不出去的井洞,只有攀登的考研人! 不过打完鸡血欧阳戎并没有马上行动。 他忽然回头,朝身后方的黑暗招呼了声:“喂,你们也过来搭把手,我上去后把你们也救上来。” 这座幽闭地宫竟不止他一人。 在没被月光照到的漆黑处,隐约错落着三团黑影: 一位枯坐的僧人,身材十分高大,像一座小山堆在那儿。 灰色的僧衣破烂,面容枯槁,看不出年岁。 一位倚墙斜靠的老道士,像撮箕一样地张开两腿坐在地上。 整个人和只水猴子似的缩在一件宽大黑羽的鹤氅裘里,抱臂紧裹着,似是畏寒。 只露出个尖脑袋,童颜鹤发,道门混元巾压着满头银丝。 还有一位是个抱膝埋脸的女孩,本就骨相纤细,却穿了身古风汉裙,便更显瘦弱。 这也是地宫里最安静的一个。 刚醒那会儿,欧阳戎找她搭话,女孩也没吐出一字,仅是从膝盖与细臂之间的空隙闪过一双秋水涧溪般的眼眸。 这会儿,欧阳戎站在月光下折腾,纤细女孩那双细眸又从手臂间漏出,默默注视他。 欧阳戎又扫了遍这扮相奇异的三人,怎么看怎么觉得他们不像是考研的,但还是忍不住嘀咕:“你们真不出去?” 但却换来了三道像看傻子一样的眼神。 “不能出去!” 听见‘出去’二字,枯槁僧人像是刚从坚冰下的北海捞出,不可抑制的浑身颤栗起来。 “为啥?” 枯槁僧人一手指地,一手指天,“此地是莲花净土,上面乃无间地狱!” “我要是没考上,那确实是无间地狱。”欧阳戎点点头,转身。 僧人还是不忍,佛唱一声提醒道:“南无阿弥陀佛,施主,你若上去,立马就会被恶物吃掉。” “别他娘出去找死。”鹤氅裘老道也冷笑,又顿了下,“要找死别带上我们。” “……”欧阳戎。 是不是油饼,你们? 他忍住了,把话咽了回去,摇了摇头。 果然,这年代还信教的都有点神神叨叨的,还不如人家混汉服圈的妹纸。 扫了眼仍一言不发的纤瘦女孩,欧阳戎果断转头,开始朝上方那个圆洞抛投金色莲花灯盏。 不久前他尝试过大声呼救,也不知是这地宫太深,还是夜深无人,外面没有动静。 “不能再拖下去了。”单词还没背完呢。 欧阳戎记得以前干饭的时候刷到过某个野外求生视频,里面有个掉进深坑的人用长绳子的一端将重物捆住,然后往坑外抛去缠在了树干上,成功获救。 “我记得掉下来前,旁边是有两尊骗硬币的烧香炉的。”考研青年沉着冷静的分析。 眼下他手里这个捡来的莲花灯盏,也不知道是真金还是刷了金漆,掂量了下好像挺贵重的。 但…管他呢,就算是文物也没用,人民群众的生命和考研更重要,‘人民群众’征用了! 只见。 第一次,没中,砸地。 第二次,中了,扔出去了! 可他一拉,又从洞外滑回。 第三次,换个方向,没中…… 这时,枯槁僧人双手合十,面露悲悸: “施主为何一意孤行,好不容易升到这方净土,别再坠入那座阿鼻地狱了。” “上面遍布种种恶物,丛生种种恶业。有波涛没溺山野,有猛火满十方界,有毒气充塞天地,有恶风吹坏万物……” “别啰里吧嗦了。”鹤氅裘老道换了个坐姿变成盘腿打坐,同时后挪离欧阳戎远了点,他不耐烦道:“好良言难劝该死鬼,大慈悲不渡自绝人。” 正准备再掷的考研青年身子忽然僵了下,垂目默默看了下,身上这袭他一直刻意去忽视的陌生儒袍。 这不是他掉下来前的那身衣服。 轰隆—— 地宫外忽然传来隐隐雷声,还未等反应,这夜雨就落下了。 欧阳戎仰首,雨滴砸在泛青的眼睑上。 他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个浑圆的洞口像个井盖口——那个让他失足掉下来的井口。 这事说来有点绕。 欧阳戎本是个二战的考研狗,快临近考试了,在某个名叫“正人君子考研群(女生勿进)”的小群潜水时,他听群友说郊区有座东林寺,对考研上岸和祈福姻缘这两项业务十分娴熟,每年天南海北来还愿的人特别多…… 再去打听了下,原来这寺里有一座百年许愿塔,里面还有一口福报钟,积累了足够功德后,去敲一下便能获得福报,心想事成。 欧阳戎其实对此是持唯物主义怀疑态度的,但保不准现在年轻人的焦虑真的大到佛祖都知道了呢?佛祖还真接这业务了…… 而且这两个项目他也确实挺需要的,属实是直击痒点了。 权且当作心诚则灵吧。 于是那天一大早,欧阳戎就带着批判的锐利目光,打车赶去了东林寺,结果到地方一看,好家伙,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君,入寺的队伍都排到山脚下了,前面全是和他差不多的同龄人在寒风中低头刷手机。 起这么早,一看就是老考研人了,排个队都不忘刷题卷一下……欧阳戎感叹,刚也要掏出手机,就有个小和尚两指夹了张二维码,戳到他鼻子前,叫他扫一哈。 欧阳戎瞧了下,发现竟是扫码下载一个名叫‘功德塔’的app。 这东林寺倒是挺人性化的,让没时间排队的施主足不出户,就能直接线上敲钟,属实是在施主关怀这一块,走到了全国所有寺庙的前列腺上了。 当时欧阳戎也没废话,下载好后,立马就转身走人,考研人的时间很宝贵。 回来的路上他稍微研究了下,很快就搞清楚了这个小应用。 点进这功德塔,里面主要有一个电子木鱼,和一个福报钟。 电子木鱼可以手动点击敲响,敲一下就功德+1,上方还配了个温馨计数器。 至于最重要的、能许愿灵验的福报钟,则要积累一万的功德值才能敲一次。 比较魔鬼的是,这app里面竟然还自带《大悲咒》的背景音乐,关都关不掉…… “敲电子木鱼,积赛博功德,获机械福报,升极乐净土,见机甲佛祖对吧?这个我熟。”欧阳戎倒是胸有成竹。 对了,其实应用右下角还有一个‘限时捐钱兑功德’的选项,不过欧阳戎直接忽略了,下次吧……算了下次也不一定。 不氪金施主只能狂肝了,别看欧阳戎考研单词还在abann那踌躇不前,但其动手折腾能力这块,从小就是满级人类。 小时候只要给他捡到一根稍直的木棍,家方圆十里内不会存在一棵有他腰高的花草;路过的狗都得挨两棍子;若再给他吊根线,池塘里连只蝌蚪都别想存。 于是当晚,欧阳戎就用电机、齿轮、筷子还有橡皮捣鼓出了一个物理连点器,把它和手机摆在床头柜上狂刷功德,而他悠哉背完单词,直接听着大悲咒睡了。 结果,第二天他就被封号了。 “……”是不是玩不起? 欧阳怎么也没想到这小小一个外包app,竟然还有个防外挂机制。 第二日一早,愤慨不平的他又去了趟东林寺,想找他们理论理论……好吧,其实是想装下无辜,试下能不能解封。 可是到了地方,又是熟悉的长龙般的队伍,他便直接绕路上山,想看看有没有其它门可以走。 结果走在半路上,之前喜欢潜水的那个群名十分正气的考研群,又有狗群友发了张浩然正气的图片。 大白天的也发?欧阳戎下意识的双击放大看了一眼,可就是贪的这一眼,让他刚拐弯时一个没留意,脚底踩空,两眼一黑过去…… …… 欧阳戎站在莲花座上,用力抹了把脸上的雨水。 从他记忆里最后那几帧画面推测,他应该是失足掉进了寺里某个缺盖的井里。 只不过很古怪的是,待到欧阳戎幽幽醒来,便发现自己仰躺在脚下这个冰冷坚硬的莲花座上。 他的手机和羽绒服全都不见了,找遍了地宫也没有,取而代之的是一件陌生的白色襕衫。 且其额前缠绕一圈白纱布,宛若抹额般,包着一处创口不小的撞伤,此刻都仍隐隐作痛。 不过幸好只是摔了额头,没摔到脸。 而且他对自己脸很熟悉,虽然地宫乌漆嘛黑的,找不到一面镜子,但他大致摸了下后,发现八成错不了,除非是重生了胡歌或冠希。 若不是有这铁证,不然还真差点信了那枯槁僧人和鹤氅裘老道的鬼话。 不再纠结身上衣服,只在雨中犹豫了片刻,欧阳戎又继续抛掷。 中途他又换了两次方向。 终于! 在第十次投掷中,抛出洞口的莲花金灯没再被他拉回,沉稳稳的阻力从笔直的绳子上传到欧阳戎磨破皮的虎口。 他面色一喜,狠狠抹了把脸,‘呸呸’吐了两口嘴里的泥水,开始抓紧绳子不顾形象的往上爬。 身后方的枯槁僧人、鹤氅裘老道和纤细少女此时都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约莫十米高的距离,某人就像一只爬墙的小蚯蚓,一耸一耸的往上‘拱’。 姿势是稍微有点不雅观,众目睽睽之下让他有些老脸一红,特别是在那个汉服妹子面前。 但狗命要紧,帅不帅的等他上岸再说。 很快,欧阳戎顶着雨水爬上去了大半,此时只需伸手就能摸到井口的岩石,而鼻子也忽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檀香。 果然还是在寺里!欧阳戎心下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他突然发现,上方被乌云挡住一半的月亮颤抖了起来。 月亮也会打冷颤?这是最初的三秒,欧阳戎大脑里的第一反应。 不过很快,便发现不是。 在颤抖的…是整座地宫,和他。 欧阳戎吓的一激灵,赶紧死死抱着怀里的绳索。 他头顶的雨声骤然变大,风也更烈了,从上往下落的雨水,变成了从左往右斜落。 紧接着从外面传来的是水声,不同于海水潮起潮落的浪拍,欧阳戎耳里,这水声宛若一辆由远而近的火车轰鸣,它似是从地平线的尽头迎面从来,沿途一切花鸟走兽、高山森林都被摧枯拉朽的席卷而来,整个天地都为之颤栗。 欧阳戎终于理解‘地动山摇’与‘天地变色’这两个词的真正意思了。 可惜是屁股狠狠着地换来的。 被抛出去的那只莲花金灯‘松绑’滑落了回来,连带着短暂失聪的欧阳戎一起坠下,再次摔回了现实……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一切骤起喧嚣又归于了平静。 从左往右的雨,变回了从上往下落。 欧阳戎坐在地宫冷硬的地面上,浑身湿漉。 他身侧地上有摔断的半截莲灯,另外半截飞到去了墙角,里面有各色珠石从中散落一地。 欧阳戎上半身还保持着紧抱绳索的姿势没有放下,抬头怔怔看着那个十分像井盖大小的圆洞。 刚刚在最靠近洞口的地方,他不仅听到了山洪咆哮、狂风怒号的声音,还隐隐听到了……很多人的哀嚎。 外面是一场大水,至少至少也是一场咆哮上百里的山洪,甚至,可能是类似《旧约》里的耶和华灭世洪水。 孱弱个体在这种伟力面前根本不值一提……考研也是。 沉默了许久。 “那个,你刚刚说什么?” 仰头的欧阳戎突然开口,没回头。 其身后不远处,脸色始终平静的枯槁僧人,又做出一手指地,一手指天的姿势。 “施主,此地是莲花净土,上面乃无间地狱!” 欧阳戎欲言又止。 其实问的是“有波涛没溺山野……有恶风吹坏万物”那句,但,算了…… 某唯物主义考研青年一本正经的转头,诚恳请教:“高僧贵姓?” “……”枯槁僧人。 “……”鹤氅裘老道。 “……”纤细少女。 第2章 你要媳妇不要?(求收藏求票票) 第2章 你要媳妇不要?(求收藏求票票~) “你应该问法号,而不是贵姓,脑子摔傻了吧?” 又是这个鹤氅裘老道,欧阳戎发现他嘴挺毒的。 欧阳戎没理老道,点点头:“嗯嗯,那请教高僧法号。” 枯槁僧人低眉,“不知。” “不知大师,久仰久仰。” 鹤氅裘老道嗤笑一声,“他是说不知道,你小子是不是想逗贫道笑?” 欧阳戎斜了他一眼,“你是哪块小饼干?” 老道却是奇问:“饼干?这是何物,用块计量?” 欧阳戎沉默了,不搭话。 他从地上起身,离开正中央的莲花台,走到鹤氅裘老道三人所在的黑暗里避雨。 低头看了看,身上这件白色襕衫湿透大半。这种制式的汉服,欧阳戎记得好像在某本图书上见过。 圆领大袖,下施横襕为裳,腰间有襞积,上衣下裳的旧制,在古代是士人上服,好像只有读书人和官员才能穿。 摸索了下它的穿戴的方式,终于脱了下来丢到一边,所幸里面还有件月白色的里衣,可欧阳戎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这套陌生打扮穿身上的感觉是‘沉’,且与皮肤的摩擦也很粗糙,像是把阳台的粗抹布穿在了身上一样,丝毫比不了他加绒加厚的秋衣秋裤和羽绒服来的松软舒适。 但想来奇怪的是,这套取而代之的儒装虽然单薄,可他在凌晨月光下折腾了这么久,还湿了身,可却并没有觉得有多冷。 “连季节都变了吗……” 欧阳戎嘀咕,又打了两个冷颤,不是着凉了,而是眼下这一整套遭遇和趋势让他很踏马熟悉,熟悉的像和回了家一样。 放在以前,这种开局流程欧阳戎通常都是眼皮不抬的直接划走,前两章唯一能让他稍微关心下的,就是男主是不是有他一半帅。 欧阳戎与鹤氅裘老道他们三人一样,在黑暗中找了个干燥处,就地盘坐,然后脱下了右脚上的履靴。 他早想这么干了,右脚足袋…也就是袜子,破了个洞,从刚刚他爬绳子起,大拇指就一直从里面探出头来,怎么也缩不回去……逼死强迫症的节奏。 把足衣反穿一波后,重新穿上履靴。 他盯着地宫中央垂落的雨幕。 狠狠揉了一把右脸蛋。 眼下看来,若真是重生,那这是随机到了一个…高武的古代世界?这个地宫重生点,眼下似乎是安全的,反而是外面有一些让他难以理解的神话力量,并且似乎是某种恐怖力量占据上风,瞧把人都逼到这什么净土来了。 至于是魂穿还是身穿……脸还是原来的脸,看样子像是身穿了,不过也不一定,万一是平行时空的相同之人呢,境遇不同而已,倒也可能。 那么现在只剩一个问题了——他在此方世界的身份。 欧阳戎抬手摸了摸额头纱布,指肚按压后的阵痛与湿漉黏糊的手感表明,伤口在右眉骨上方一寸七分处,宽长约莫两指。 他看了眼地宫中央的石质莲花台座。 欧阳戎指着头上伤口,轻声:“请问,这是谁救的我?” “伱怎知是我们救的?”又是鹤氅裘老道回话。 地宫里这三人,枯槁僧人总是低头念经,给欧阳戎的感觉高深莫测,而那个纤细妹子也不知是太冷,还是太害羞,一言不发。 这么看也就这个有点话痨属性的鹤氅裘老道能搭话了。 欧阳戎松垮着肩,“我从上面掉下来的,醒来时仰躺朝上,可额头又有伤,不是你们救的是谁救的?总不会是我掉下来前自带的吧。” “倒是有点头脑……嗯,猜的算是没错。”鹤氅裘老道笑了,“不过别谢我和那呆瓜秃驴,去谢她吧,是这丫头救的你。” 欧阳戎倒是有点意外,看向右边的纤细少女,原来是个面冷心热的主。 学着鹤氅裘老道类似的语序,他也组织了下措辞,生疏抱拳: “谢谢……姑娘出手相助。” 纤细少女仅是轻点下头,看样子是惜字如金。 欧阳戎还侧耳等了会儿,然后……略微尴尬。 鹤氅裘老道忍不住大笑,“哈哈哈哈哈……” “笑个锤子。” “她是个哑女,你还等她说话?哈哈哈哈……” 欧阳戎一愣,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纤细少女。 老道的笑声中,后者抱膝的身子微颤了下,螓首埋的更低了。 欧阳戎摇头,“众生皆苦,别嘲笑了。” 鹤氅裘老道嗤笑,“你哪只眼看见贫道是嘲笑了,笑是因为这里实在太有意思了哈哈哈。” “这处净土地宫,凑了咱们四人,这是个神叨秃驴,这个是痴种哑女,你又是个书呆傻子,而贫道,呵也是个满身毒疮的见不得台面的东西,咱们四个人凑一块了,哈哈哈太有意思了。” 欧阳戎瞥了眼鹤氅裘老道的喉颈,后者笑得太过剧烈,原先缩在黑羽鹤氅里的颈脖,露出了一些溃烂脓包的皮肤。 但是奇诡的是,这个满身毒疮的老道,容貌气色却皆如同少年一般,若不是白发苍苍,身子佝偻,那真与少年无异了。 当真是鹤发童颜了。 鹤氅裘老道忽然问道:“喂小子,你要媳妇不要?” 欧阳戎想了下,“道士可是不打妄语的。” “你就说要不要吧。” 身体很诚实的点了头,嘴上却说:“道长,欸这怎么好意思呢……” 鹤氅裘老道抚掌大笑,指了指纤细哑女。 “那就这丫头吧,反正也出不去,你俩一个书呆子,一个小哑巴,正好凑成一对,做一双落难鸳鸯倒是般配,哈哈哈,小丫头你觉得怎么样?三息之内不说话就当你同意了……那行,现在就办婚事,趁着天还未亮,你俩赶紧拜堂洞房。” 欧阳戎默默瞅着乐子人老道,不说话。 那个纤细哑女也是一动不动,似不理。 鹤氅裘老道乐呵了会儿,发现没人搭理,却也不尴尬,面色自然的扶了扶混元巾帽。 “哼,好心当作驴肝肺,以后别后悔。” 欧阳戎没搭话。 外面的雨不知从何时起,已经停了,乌云褪去后,月落参横,整个天地都暗淡了许多。 这幅夜景,经常早起去天台背书的欧阳戎不陌生,是将要天明了。 他又看了眼地宫中央顶部的那个井口大小的洞,不禁呢喃:“这里真是净土吗。” “这还能有假?难道又不信‘不知大师’的话了?”鹤氅裘老道笑吟吟。 某人叹了口气,然后小声忏悔:“早知道就不在佛门重地看那种东西了。” “看什么东西?”老道似乎对他很感兴趣,从始至终关注着他。 也是,不知大师自言自语念经,小哑女又不会说话,也就剩他们俩能稍正常聊下天。 “扣功德的东西。” “你们读书人还信这个?” “本来是不信的,现在半信了。” “才半信?” “因为我过往接受的教育不允许我全信。” “你虽是个书呆子,说话倒是有意思。” 欧阳戎忽然转头,“你怎么知道我是书呆子?外面还有其它读书人?你认识我?” “不认识。”鹤氅裘老道撇了下嘴,“不过你这身衣服,不就是学圣人之学那套的吗?说话也是藏藏掖掖的,好不爽利!” “那外面有没有……” “别管外面了,刚刚那洪水还不够让你死心?老老实实呆着吧,好不容易来到一处净土,哈哈哈贫道也要好好休息下。” “若这是净土……为何只有我们四人来了?其他人呢。” “因为你小子命好,其它人都在外面受苦。”老道不耐烦挥手:“还有,你们这些读书人别老想着当什么圣人救世。” “这世上有圣人?”欧阳戎好奇。 “有啊。”鹤氅裘老道努努嘴示意,“你不就是。没圣人的力,操圣人的心。” 欧阳戎摇摇头,“我不是圣人,也没圣人的心。” “那最好。而且,他们算什么圣人啊,明明是大盗。” 老道冷笑,食指遥指外面:“这一切天灾人祸,都是那些自诩圣人门生的家伙们最终造成的。只要世上还有圣人,就会有窃取圣人名与器的大盗。所以这圣人又与大盗何异?不过是一个无心,一个有心罢了,祸乱之源。圣人和大盗都该死!圣人最该死!” 欧阳戎抬眼瞧了下他,“你说的是道家‘圣人不死大盗不止’那套,我那专…那课业学过,熟的都会倒着背了。” “哦?你课业还学这个?”鹤氅裘老道有些惊讶。 欧阳戎犹豫了下,含蓄道:“准确的说,儒释道都学一点,都懂一点。”他娘的,专业课能不熟吗?当他考研是嘻嘻哈哈呢。 鹤氅裘老道挑眉,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忽问:“何为圣谛第一义?” 欧阳戎随便挑了一个短的答,“廓然无圣。” 这是个释家的问题,是问,什么是佛家的最高真理;欧阳戎是答,空空的没有什么圣。 鹤氅裘老道沉默了会儿,难得收起了轻佻。 低眉咀嚼了会儿后,看了他一眼,“你这可不是一点。” 欧阳戎叹了口气,“所以我更要回去了。” 鹤氅裘老道冷笑,“还说廓然无圣。又想上去救苍生了。” 欧阳戎没有解释,他嘴里的‘回去’,和老道嘴里的‘上去’,不全是一回事。 感觉体力恢复的差不多了,欧阳戎手掌撑地站起,再次朝中央莲座走去。 他这辈子头一次这么认真的去准备一件事情,花了全部的时间与心力,可在即将迎接之际,老天却突然告诉他: 结束了…… 全结束了。 欧阳戎,不同意。 “我不救苍生,我…救我自己。” 他轻声回答,但更像是对自己说。 鹤氅裘老道摇了摇头,不再多言,闭目靠墙。 不知大师察觉到动静,暂停念经,又一脸悲悯劝道:“施主,此地是莲花净土,上面乃无间地狱……” 老道闭目道:“别费口舌了,人家是圣人,境界和我们不一样呵。” “圣人!”不知大师似是想起了什么,垂首低语:“圣人死了,道祖死了,连佛祖…都死了。为何还有人执迷不悟上去受死。” 僧人佛唱一声,合掌,继续诵念经文: “如是我闻,今有受罪众生,坠入地狱,有牛头狱卒,马头罗刹,手执枪矛,驱入城门,向无间狱,为畜为鬼,为脓为血,为灰为瘴,为飞砂沥击碎身体,为电为雹摧碎心魄,为绽为烂为大肉山,有百千眼,无量咂食……” 欧阳戎置若罔闻的走过,在经过纤细哑女旁边时,后者忽然伸手‘拦住’了他。 低头一看,抱膝埋脸的少女竟是递了一个羊皮囊水袋过来。 他舔了下干涸的唇,接过,发现她的右手掌只有四根手指。 欧阳戎仰头不沾嘴喝了口,又还回。 “谢谢。” 哑女缩回缺小指的手,没再拦。 他从她身边走过,这时才看见,她原来一直坐在一根笔直的‘长条’上。长条似剑。 欧阳戎将地上摔成半截的莲花金灯捡起,所幸绳子还紧绑在灯座上,依旧可用。 还是原来的地方,还是原来的方式。 这回或许是轻车熟路,也或许是运气好,站在莲花台座上的欧阳戎仅尝试到第五次,便成功将半截莲灯抛出洞外。 并紧紧缠住了外面某个固定重物。 不死心的某人开始攀爬,这一次他聚精会神,小心翼翼注意着外面的动静。 终于。 又一次安然爬到了靠近出口的位置。 欧阳戎发现,这出口确实很像一段井,因为有一段约莫一米余的圆柱状甬道,连接下面方形地宫的天花板。 欧阳戎观察了一小会儿,准备进入最后一段甬道。 可就在这时,陡然有一道野兽嘶吼声从井外传来,这嘶吼声似人非人,似兽非兽,欧阳戎从未听过。而更让他绝望的是,他怀里紧抱的绳索开始无风摇摆起来——是上面有某种生物在扯咬他的绳子,绳索摇摇欲断! 千钧一发之际,欧阳戎的身子像一张弯曲的九石劲弓,猛然往上一拉又一窜,空中甩丢绳子,两手狠狠扒在了井口的边沿上,断掉的绳索从他身旁落回了地宫。 欧阳戎独独吊在上面,胸膛风箱似的剧烈起伏,而外面的未知恶物又让他不敢大口喘息,只能压抑着、压抑着。 他小口小口的急促呼气,而其扒在井口边沿上颤抖的手指,能清晰感受到岩石的粗糙和鲜血混合晨露的湿滑。 手掌磨出血了,可某人还是一动不动,似是仍在消化几息前发生的一连串骤变。 下方,不知大师,鹤氅裘老道,断指哑女都仰头遥看着他。 欧阳戎低头看去。 不知大师朝他摇了摇头,“南无阿弥陀佛。” 鹤氅裘老道闭目,今夜头一次念唱:“福生无量天尊,不可思议功德。” 哑女站起,轻‘啊’了一声,也不知是想说什么,眼眸里有不舍。 欧阳戎扯起沾泥的唇,朝他们笑了下。 他真的想回家。 就算是老天爷开玩笑重生,他也要爬上去亲眼看看。 就算真踏马的是阿鼻地狱,欧阳戎也要看上一眼才能彻底死了这条心。 欧阳戎抬头,头顶井口大小的天空,天光已亮,他又饿又累,却使出了期末体测及格线上那最后一个单杠的力…… 翻出去了。 …… 枯井是静立在一片桃花林前的,四周有石栅栏专门围着。 瘫坐井旁的欧阳戎傻愣住了。 入眼的是青瓦红墙的禅院,远处葱葱绿绿的竹林间,偶尔能看见漏出一抹飞檐翘角的钟楼,楼上还有打哈欠的僧人缓缓推敲晨钟。 而东边,正有一轮红日从东流的大江上冉冉抬头,与一切敢于直视的生灵对视。 “这……”他略陷的眼窝被照的有点暖洋洋的,轻嗅着深山古寺特有的檀香。 就在山林间沉闷悠远的钟声传来之际,忽有一伙僧人撞开虚掩的院门,灵活翻过石栅栏,脚步匆忙地奔到欧阳戎身前,惊喜把他聚起。 “县太爷,县太爷,您在这啊!你怎么跑到悲田济养院来了!” “县爷,俺们找您找的好苦,您昨晚去哪了,俺们寻了一夜,主持和照看你的小燕捕爷差点没急死!都准备今早下山通知衙门,派人来搜山了!” “阿弥陀佛,幸哉幸哉,县爷,再晚一点找到您,小燕捕爷得让咱们脑袋全搬家。您头上伤没事吧,咦衣服呢……” 一群僧人七嘴八舌围着欧阳戎狂问,后者全程处于懵逼状态,呆看着眼前这一颗颗光头晃来晃去,眼都花了。 “好了好了别嚷嚷了,县太爷的伤……刚愈,别全围着,让个道透透气。”终于,似是领头的一个小沙弥终于站了出来,推散了人墙。 这小沙弥十来岁,长得眉清目秀的,小脑门很是锃亮,凑至欧阳戎面前端详他时,还有点反光刺眼。 小沙弥的手在欧阳戎眼前挥了挥,然后又一脸高深的给他把了下脉,一阵折腾,才总算是松了口气。 不禁嘀咕:“没想到师父的医术竟然也有靠谱的时候,昏这么多天都能救醒……咳咳县太爷,你是何时醒的,为何大半夜一个人离开院子?” “你……你们……我……不是。”欧阳戎啊了啊嘴,摸了摸额头的伤,不知道怎么开口。 终于他反应过来,急忙指向背后这口枯井,说:“这下面,下面的人……” 小沙弥一愣,和其它师兄弟面面相觑,皱眉问:“县太爷,您昨晚是掉下了这……这净土地宫?” 欧阳戎点头,张嘴欲言,又不知怎么问起,“这下面真是净土?” “是叫这名。” 见他一脸困惑的样子,小沙弥大概是反应过来些什么,他指着枯井解释道: “县太爷,这净土地宫以前是咱们东林寺供奉舍利子的地方,是本朝……”似是说了讳忌,小沙弥立马改口,“是前朝太宗时候,寺里的上任主持,奉皇命修建的,那会儿全国的佛寺都流行立塔、修地宫、迎佛骨,不过后来上面的莲塔走水塌了,这净土地宫也荒废下来……至于现在里面的人……” 小沙弥走到井边,直接朝里面开喊:“喂,秀真师兄!该吃早斋了!” 很快,令欧阳戎耳熟的不知大师的声音就从下方传来: “阁下怎在外面,你快快下来!此地是莲花净土,上面乃无间地狱!” 欧阳戎顿时无语。 小沙弥转头,叹了口气:“秀真师兄癫了好些年了,他以前其实挺好的,可后来总说我们是恶物,要吃他,还老是找狗洞和床板钻,说要找处极乐净土……悲田院关不住他,我们只好用一根绳子把他吊下去,每天定时送些斋饭,他也喜欢呆在下面。” 欧阳戎皱眉,低头看了看被绳子磨破的手,又忍不住问:“那,那下面还有两人……” “啊下面还有两个?”小沙弥一愣,点点头,“哦,应该是悲田济养院收容的病人和乞儿。”他张望了下四周,“枯井就在悲田院后门,看来是管理院子的师兄昨日又懈怠了,让收容的病人乞儿乱跑了出来,掉下去了。” “悲田济养院?”欧阳戎怔怔,想起了下面那个断指哑女和满身毒疮的老道。 小沙弥看着情绪似乎有点不稳定的欧阳戎,小心翼翼道:“是啊,说起来,悲田济养院能开下去,还是县太爷你们慈悲心肠,县衙年年都有资助,咱们负责收容县里的一些幽陋凡疾和老弱病残。县爷,他们昨夜该不会吓到您了吧?” 欧阳戎低头不语。 见他沉思的样子,小沙弥反而有点怂了。 可能是这个时代平民对有官身之人的天然敬畏,统统归纳为某种官威,其实欧阳戎知道哪有什么官威,不过是东林寺在此县治下。若一切生杀皆操之他人之手,自然会时刻小心对方脸色心情。 这时,眼尖的小沙弥突然看见不远处的竹林里,有个脏兮兮的乞丐四肢趴地,到处胡乱撕咬东西,一副精神状态不太好的摸样。 他赶紧朝旁边的师兄弟打眼色示意,于是分出几个僧人急匆匆跑去叉人,押回济养院。 周围发生的这些小动作,和一众和尚们的各色神态,沉默垂目的某人其实大多看在了眼里。 他并没被这些大起大落吓傻,只是……待这些荒唐的理由解除了荒唐的误会后,一种崭新的几乎确定无疑的现实摆在了他面前,他反而有些……更失望了。 欧阳戎蓦然感受到头开始有点晕了,不过他还是勉力站起身来,耐着性子与他们缓言两句:“我没事,没被吓到,劳委你们解释这么多,对了还没请教你是……” 小沙弥顿时立正,边松了口气,边笑道:“小僧法号秀发,县爷您直接喊就行。” 欧阳戎瞧了眼秀发锃亮的小脑门,点点头,“行秀发。不用扶我,我能行……不过我还有个问题。” “县爷尽管说!” “昨晚,昨晚那场大雨,还有大水,你们听到了没有?这声势是怎么回事!” 前一秒还轻松说笑的秀发小和尚和同伴们顿时噤若寒蝉。 欧阳戎感觉脑袋越来越晕了,抓住秀发的小肩膀,语气虚弱却不容置疑道:“你说。” 见同伴们也在瞅着他,秀发小和尚只好硬着头皮,指着南边小声说: “县爷,你新上任应该知道,咱们江州之田,低于天下;龙城之田,又低于江州;而列泽中汇,云梦为最,云梦古泽就在咱们龙城县旁边……” “眼下梅雨时季,云梦泽水位猛涨,昨夜便是……挡水的狄公闸塌了,山洪爆发……现在不止咱们龙城县,江州地界所有县都被大水漫了。” 听到‘云梦泽’、‘狄公闸’、‘龙城县’等几个又耳熟又陌生的字眼,欧阳戎本就眩晕的头,宛若某种应激反应似乎,剧烈疼痛起来。 就像有人把一根水管狠狠插进他脑袋,另一端连接的水龙头,开关被猛拨到了最大。 欧阳戎一把推开众人,跌跌撞撞走出了悲田院,来到一处空旷善眺处,南望山下,他目力所及处,尽是倒塌屋舍、被淹田地、哀哭妇孺…… 入目处,一片泽国。 不知为何,目睹这一幕,欧阳戎脑海里忽然浮现一句诗,像是被人凭空塞进脑海的一样: 遍地哀鸿满城血,无非一念救苍生。 这略显中二的风格,一点也不像独善其身‘老乐子人’的他,而是……正人君子的‘原身’的记忆与思绪开始随着头痛一起喷涌灌输。 “好家伙,我死去的记忆开始攻击我……等等,我想起来了,我是龙城新县令,上任当天就当众宣布要治好水患,结果……立马掉水里,淹死了……这什么倒霉家伙啊,好好的立什么fg艹……” 欧阳戎失去意识前,最后听到的是秀发他们的急切呼喊…… 他忽然有些觉得,或许一直留在下面那座净土似乎也不错? …… 新的一年,新的开始,新的故事,新的击剑!(撅起来了) 第3章 这把高端局 第3章 这把高端局 欧阳戎闭目仰躺床上,他又想起了那个名字听着格外正经的考研群。 其实刚建群那会儿,确实是为了考研来着,但众所周知,考研群最后除了考研什么都聊。 起初,是有人学习之余提了嘴游戏——此刻谁也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顺其自然就聊起了开黑……然后就成了游戏群了,不过这还只是开始。 也不知是哪天,放进来了一个新群友,头像是戴羽扇纶巾的滑稽笑脸,果然也是个挥斥方遒、什么都敢懂的家伙,很快,就开启了群键政模式; 再后来,‘群版本’又更迭,管理们连考研资料也不发了,净整些让考研群友体力精力日益消退、营养严重不良的神秘代码和音频图文……于是在某个夜黑风高的夜里,他们默默给群名添了句备注,最后就变成了“某某大学正人君子考研群(女生勿进)”。 “现在好了,我真成正人君子了。”欧阳戎悲叹。 前日他爬出地宫后在悲田院外晕倒,又被秀发小和尚他们送回了三慧院静养,他时而清醒、时而昏迷,就这样断断续续卧床了两日。 总算是把脑海里‘打架’的记忆消化了大半。 关于原身,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原身是正人君子。 坏消息,原身是正人君子! 可能听着有点绕。 原身也复姓欧阳,名戎,不过他有字,字良翰。 四岁而孤,体弱多病,母赵氏守节抚孤,抚养至殷,盼子成龙,欧阳良翰也确实争气,性情仁孝,名传乡里,又勤奋好学,以县试第一成绩,入白鹿洞书院读书。 卫周久视元年,年仅十八登第,名播江南道;这是卫周乃至离乾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南方进士。 为何提了“卫周”后,又提了个“离乾”。 是因为这当今天下本就是离氏太宗八十年前打下来的,国号为乾。可是大乾第三任皇帝驾崩后,皇太后卫氏临朝称制,相续废掉两个儿子,亲登帝位,废乾祚于一旦,改国号为周,从长安迁都洛阳,称“神都”,建立卫周,迄今已八年矣。 而眼下卫周朝堂,暗流涌动,依旧有不少离乾旧臣心系大乾,且女帝老迈,离氏与卫氏的皇嗣之争进入了快收官的阶段……欧阳戎有点理解前日秀发小和尚为何改嘴前朝了。 不过他在消化这段记忆时,是怎么看怎么眼熟……然而细心甄别了下,发现这个朝代和他熟悉的前世大唐与武周还是有很大不同,不只是些关键性人物对不上号,最显著的,便是这方世界似乎有一个叫“练气士”的小众群体,从先秦时期便延续下来,全程参与了这近千年的历史进程。 眼下的大周宫廷与军队,听说就有练气士存在,好像是各有一条与阴阳家和兵家有关的体系……而听人说入世最深最庞大的练气士势力,让欧阳戎有些哑然——便是儒释道三宗,也被称为三个显世上宗。听说海外与名山大川之中还有些隐世的,但入世并不积极,以侠乱禁之事倒也不常听…… 说回原身。 因为是久视元年登科进士中年纪最小的,还相貌俊秀,直接被选为了当年神都洛阳杏园宴上的探花郎,是同年中除新科状元外最显眼的之一,可谓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不知多少富贵人家想要榜下捉婿,只可惜原身是个正人君子,入洛科举期间,青楼都未去过一次,也被神都士林戏称“不近女色”。 若仅仅如此,欧阳良翰至多是神都士林清流中一个新晋的花瓶,真正让他名满天下的,是……有事他真上。 在洛阳杏园宴,咱们新科登第的“探花郎”几口酒下肚,就敢通红着脸直接当庭上书,劝谏卫氏女帝边境勿启战端、与民生息。 不过也不知道是运气好呢,还是有贵人替其说话,女帝闻其姓名,不怒反喜,笑吟“周邦咸喜,戎有良翰。” 这是《大雅》中一句诗,也是欧阳良翰在白鹿洞书院的师长给他取字的典故,大致意思是:周邦人民皆欢喜,国有栋粱得安宁。 未想到杏园宴上竟是化险为夷。卫氏女帝纳之,赞他为“东南遗珠”,授麟台正字;上一个得如此殊荣的,还是当朝宰相狄夫子,曾被女帝盛赞“斗南一人”。 然而杏园宴封官后,欧阳良翰还没走马上任,一纸家书传来,母亲病逝,于是他二话不说,去职离京,归乡丁忧,期间,居丧尽哀,时论称有乾八十年来,朝官中居丧最严谨者。 于是欧阳良翰至纯至孝之名大躁,母慈子孝的事迹也广为流传,整的和当世二十四孝差不多,连朝廷都破格追封其母为敕命夫人,立坊嘉彰…… 这一番机遇,按理说接下来回京后应该是平‘躺’青云了,然而被全天下认证的“正人君子”名号哪是这么容易就出炉的。 原身丁母忧结束后,回京刚上任,就再一次冒死直谏。 这一回他把矛头指向了朝中贵盛无比、恩宠逾制的长乐公主,揭她大肆置业与民争利、还宴饮聚会广树党羽。 长乐公主是女帝幼女,在离乾皇子们被铁血老妈屠戮的没剩几人的情况下,还能蹦蹦跳跳活得好好的,自然是备受卫氏女帝宠爱。 女帝薄怒,当庭罢去欧阳良翰官职,廷杖五十,若不是有白鹿洞书院一脉的朝野老臣劝说,差点要被赐罪下狱。 尔后不久,似是碍于神都士林舆论有沸腾之势,原身忽被重新起复,并升官;不过却是明升暗贬,踢出了神都,赶去了天下十道之一江南道的江洲地界,做了个偏远的龙城县令。 这远离繁华洛阳的正七品龙城令,哪里有“送春唯有酒,销日不过棋”的正九品下麟台正字清贵? 但经此一事,‘欧阳良翰’这四字已与正人君子挂钩,名扬天下,南北士林清流无不赞誉有加,颂称“良翰真君子”。 然而大致消化完这些记忆碎片的欧阳戎,却是叹了口气。 闭目躺床上的他,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子,哭笑不得自骂: “好小子,属实是脑袋拎不清的典范了,这波亏麻了都,除了点虚名之外,里子输的只剩裤衩了,不对,还有这张官方认证的探花帅脸抢不走……不过被人当了刀子使都犹不自知,还是一把用完就丢,背后之人怕粘手的刀子。 “那卫家女帝牝鸡司晨,立国不正,这大周朝看似繁花似锦,实则烈火烹油。离乾皇族的人心未失,就算现在怂的一批,没几个宗室了,但民心大势都还在。 “朝堂内外估摸着有不少同情怀念之人,立国时从龙的关陇门阀也还根深蒂固,特别是传统的文臣守旧势力,离乾养士七十年,这些,哪里是说断就断的,说不得你的恩师还有白鹿洞书院出身的大佬们也是背后默默站队的保乾派,盼着女帝还政离氏呢,再从一波龙……结果你倒好。 “欸,人家长乐公主再怎么蛮横矜傲她都姓离,说不得这些年剩余那几根离氏苗子都是靠她打掩护、苟着发育的呢,大方向上是和保乾派站一起的,你和她较什么劲?直接被……卫氏当了把快刀,而且人家后面保伱了吗?也就靠着虚名和书院出身,但说不得朝堂上曾帮你铺路的诸公,现在看你像看傻子一样…… “下面那些士林清流们本就是沽名钓誉看戏的乐子人,他们给的虚名有锤子用,而且你信不信,把你贬到龙城县来治水患,也可能是个坑,吃准了你是个花瓶,一旦大水治不好,仅剩这点虚名也没了…… “算了不说了,这些人全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欧阳戎睁开眼,盯着床帘自语:“只是我一个潜水键政的,都懂得的道理,亏你还是个进士,这点嗅觉都没有,光会读书考试对吧? “……什么,你说你其实也猜到了些,但还是第二天一早就上书了?朝中诸公一言不发,而你看到了就不能不说,你当时上殿前让老仆把棺材都备好了?” 床榻间安静了会儿。 “行,难怪比我有出息,就是稍微有点废命。” 欧阳戎叹气起床,披衣走到了床旁的脸盆前。 他看了眼小轩窗外的远山:“这把高端局。” 然后低头看了看水盆里的消瘦脸庞,有一说一,确实有点像胡歌,还是仙剑一的,就是不知道额头这伤口以后会不会留点疤…… 算了,适当给别人一点生路,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功德? 每天一个积累功德的小技巧,欧阳戎笑了笑,心情似乎也没那么糟糕了,说不得哪天功德攒够了佛祖就送他回家了呢,是不是。 “原身和我几乎一模一样,是平行时空前世今生的我吗,这么看来,老子读书这一块其实还是很有潜力挖的啊,只要不背他娘的单词……” 忽然,欧阳戎洗水的手立马抽出,来不及擦,动如脱兔的蹿回了被窝里,重新躺好,闭目装作有节奏的呼吸。 外面由远到近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 前两天,其实有各路人马过来看他,有龙城的县丞、县尉、主簿,也有本县的乡贤士绅名流,不过他因“昏迷”都没去见。 有些事,欧阳戎现在还没完全想好,暂时不想见这些假关心的狐狸们。 外面的人还未至,欧阳戎就听到了廊间两道争论声,其中一道颇熟悉,另一道陌生。 “别拦着小爷,你们把明府怎么了,为何不让我见?是不是又是在做那种吊着病人一口命,‘细水长流’的勾当?!” “小燕捕爷,这可不能胡乱开玩笑,你也是龙城县人,咱们东林寺怎么可能干这种路边野医的勾当!”秀发似是被吓一跳。 “哼,最好没有,小爷告诉你们,明府可是咱们大周皇帝钦点的登科进士,若是在你们寺里有个意外……你们等着下半辈子老少全上去建塔吧。” “欸,捕爷说笑了,县爷一看就是浩然正气侧漏之人,以后八成是要入文庙陪祀至圣先师的,福星高照,怎么可能有事。”秀发叹了口气,“……修塔,咱们寺真不能再建塔了,都莫名其妙塌好几座了。” “就知道你们寺缺德。”叫小燕捕爷的那人有些气急,“那为何不让我见明府?” “我们主持说了,县爷是神乏劳心,要静养。” “还静养呢,都快三天了还没醒!你们之前还骗我说顶多两天就好,我信你们邪了!” “这……小僧也不知道啊,奇怪,大白天的怎么还没醒呢县爷,每回饭点都是起来吃的啊。” “滚开!” “哎哟疼,捕爷,捕爷,不能踢啊,咱们龙城老话说一勿打和尚,二勿打黄瘦,小僧两个都占,哎呀别打了,别打方外之人啊,是要扣功德的……” “老子方你个头!” “……”秀发。 吱呀—— 欧阳戎听见房门从外面推开撞开的声音。 “明府!” 闭目的欧阳戎感觉到身边一阵急风拂来,人已至。 这人应该叫燕无恤,是龙城县尉之子,和欧阳戎类似,刚代替他爹在衙门当捕贼尉不久,也就是捕快头子。 不过虽然瞧着有些咋咋呼呼的,但却是挺尽职尽责,那日欧阳戎失足落水就是他与几个伙夫一起扑下水救的。另外,“明府”好像是对县令的尊称…… 欧阳戎脑海闪过些印象,同时感觉手臂被人推了几下,他继续闭目装睡,放松呼吸。 床前之人似是盯了他好一会儿,然后……忽然“琤”的一声,猛然拔刀暴起。 我靠!无了……欧阳戎呼吸窒住,此刻他脑海里只被一个念头占据: 是长乐公主?还是卫氏派来补刀的?有必要做得这么绝吗…… 心软,不写虐文,不发刀子,主要女角不会虐;事业线有,感情线也有,日常狗粮会适当发,轻松幽默风,放心食用~ 第4章 婶娘凶猛 第4章 婶娘凶猛 琤——! 床前有刀光如水帘般倾泄。 床榻狭小空间无丝毫回旋之地。 欧阳戎猛地睁眼,然而没等来刀锋,却是等来了一声爆喝:“还敢说明府没事!都成这样了……你个秃驴,纳命来!” 他一愣,转头。 只见原本在床前的那一袭藏蓝色“捕快服”,正朝门外那探出的半枚锃亮“鸡蛋”冲去。 “县爷怎么可能有事,冤枉啊冤枉!”秀发麻溜的拔腿就跑。 “明府都床上失禁了,分明是中风或木僵,你们寺管这叫静养?直娘贼!” “啊……这……这怎么可能,误会了,肯定是误会了……捕爷你放下刀,听我解释,听我解释啊……” “解释的话下去说吧,忍伱很久了,今日必取你这厮狗头。” “!!!” 听着外面二人正在走廊里上演“生死时速”,欧阳戎愣了愣,低头看了看沾水渍的被褥,刚刚洗手没来得及擦就钻回被窝了…… 不过,你俩也真是一对活宝。 欧阳戎无语。 就在他犹豫要不要出去劝一下医闹的时候,外面陡然传来秀发惊喜的声音,“主持你终于来了!快救救我……” 只见三慧院门口出现数人,最当先的两人,是一个白须老僧,和一个罗裙妇人。 秀发小和尚像只猴似的缩到了前者身后。 “放下刀,你们在院子里干嘛,我家檀郎呢?”却是罗裙妇人最先上前一步,皱眉开口。 妇人形体颇长,神貌语态三十有余,嘴角有痣,气质自带些端庄严厉,但眼下却是一副风尘仆仆赶来的倦态模样,身后跟着几个提袋搬箱的侍女与小厮也是类似疲态。 燕无恤没顾上这些,人还在火头上,手提尖刀,咋咋呼呼冲上前来。 “女菩萨暂避一下,交给老衲来处理。”白须老僧站了出来,淡定拦了一下罗裙妇人,也安抚了下身后徒儿。 老僧穿着黑色缁衣,白须打理的整齐干净,倒是给人第一印象就算睿智深沉,心生安宁。 东林寺主持轻捻着佛珠,朝冲过来的提刀捕快一脸正色道:“南无阿弥陀佛,燕小施主稍安勿躁,有话好讲,先放下屠刀……” “放你娘的屁!人前两天还醒着的,结果现在被治成了瘫床失禁的病,你们东林寺秃驴都跑不掉,小爷一起砍!”血气方刚的燕无恤却是二话不说,当头劈去。 “你这样,老衲没法……啊!这!”主持合十挂珠的老手颤了下。 下一秒,刀光闪过,原地只剩下断线念珠。 原来是主持与秀发师徒,已一起机灵的躲闪到一旁。 檀木佛珠空中飞洒,旋即在二者脚边落地,又弹起……一时间,如大珠小珠落玉盘。 倒是没想到,这主持看着七老八十,躲闪的身手却是不赖,与徒儿一样灵敏如猴。 一老一少都瞪眼看着断线的念珠,抹了把冷汗。 “施主,佛门重地不能杀生啊!” “俩秃驴拿头来!” 师徒二人见莽撞捕快一击不中还想再来,你追我赶的撒丫子跑路。 然而虽然大日之下刀光森森,场上却有一人不退。 “女菩萨快跑,燕捕头在气头上……”老僧伸手疾呼。 罗裙妇人却是手一翻,抽起身后怯弱奴婢肩上的包袱棒,横眉抿嘴,迎面而上。 棒尖在空中割出了一条长弧。 一拍,一缩,再戳,又一挑。 一把尖刀脱离被震痛的虎口,飞上天去。 “别在奴家面前耍刀。我们家檀郎在哪?”罗裙妇人将棒子往身后一扔,厉声喝问。 燕无恤一愣,仰头望刀,连抱头鼠窜的主持师徒也愣住停步,看着这位外表柔弱无力的妇人。 叮当乒—— 是刀兵砸地。院内外安静下来。 “什么檀郎,阁下找谁?”燕无恤似是被冷水浇了面,冷静一点。 主持整了下仪态,无奈搭话:“这是县爷的叔母甄氏,刚从县爷家乡南陇赶来……” 燕无恤朝主持和秀发怒目而视,抢答:“明府他前两日还醒来,结果今日一看已经中风木僵了!” 罗裙妇人霎那间呆若木鸡,似被雷劈。身后奴婢们也一齐泣嚎。 秀发急忙挥手:“肯定是误会,床上失禁可能是别的原因……” “还敢狡辩!”燕无恤赤手空拳扑了上去,提起秀发的后颈衣,就要沙包大的拳头伺候…… “我没事。”欧阳戎只披了件单衣,走出屋子。 全场顿时一静。 弱冠县令注视着院里的众生百象,神色虚弱道:“本官没,没失禁呢,是脸盆的水洒了……小燕捕头求医心切,误会了。” 这个得立马解释,不然要成一生污点。但其实,他现在心里更吐槽足袋和锦靴的反人类设计,怎么这么难穿啊,整了半天才穿好鞋出门…… 又脸色不变的吩咐:“小燕捕头,你先放开秀发和主持。叔母……”他转头,某些熟悉的记忆浮起后立马改口:“婶娘,别来无恙,侄儿没事的,又让您白跑了一趟……” 欧阳戎嘴边话还没说完,一道丽影便携风扑来,差点没把他撞仰回屋里,不过立马有人帮他稳住——已是入了罗裙妇人的广阔怀抱——他只需享受家人提供的温暖港湾就行了,不过这婶娘……有点凶猛啊。 甄氏下巴搁在侄子的肩上,眼眶有点儿红,喘息呢喃:“不是中风尿床就好,不是中风尿床就好……你是咱们欧阳家唯一的男丁,唯一的读书种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让我怎么去下面跟你的父母和小叔交代……檀郎没事就好,不是尿床就好,不怕了,不怕了……” 担心受怕了一路的罗裙妇人碎碎念叨着,看样子依旧心有余悸。 “……”欧阳戎满头黑线,咱们能不提尿床这乌龙吗? 不过也可以理解,这个车马很慢的时代,中风或植物人对于一个被寄托了寒门崛起厚望的读书种子来说意味着比死还残忍的酷刑,对其家人也是。 他小声在她耳旁道:“婶娘你别说了,有外人。” 甄氏松开怀抱,看了眼他,小声: “这就不好意思了?小时候你尿床,还是我帮你娘亲给你换的布呢,那时我也刚进门……不过也是,你一眨眼都二十弱冠了,已经是一县父母官了,还去过神都见过天子,见过婶娘未见过的大人物大世面……也是该找个门当户对的亲事了。” 欧阳戎只是笑笑,后面一句当没听见。 另一边,燕无恤瞪眼注视了会儿活生生的县令,悄悄松手放开秀发,还不忘伸手摸一摸小光头,似是有些尴尬,“明府,我,我刚刚吓坏了,不是故意的,我……我给两位大师道歉!刚刚我说话大声了点。” “小燕捕快无需……”弱冠县令似要安抚两句,可下一秒忽然面露疑惑左右四望:“谁在敲木鱼?” 甄氏好奇,“什么敲木鱼,这里就我们,檀郎可是头还晕?” 主持也不知从哪里又掏出了穿新念珠,两手合十道:“欧阳施主,要不进屋休息会儿,老衲再给你把把脉?” 欧阳戎没有应声,沉默看着前方。而正前方这条线上正好站着小沙弥秀发,他正在悄摸尝试挣脱燕无恤慈祥摸头杀的大手。 见到所有人都随欧阳戎的目光看过来,秀发茫然无措。 然而只有欧阳戎自己知道,他盯着的……是眼前挥之不去的一座熟悉塔影。 就说这木鱼声怎么这么耳熟!欧阳戎后知后觉的心道。 “檀郎……你别吓婶娘。”甄氏抓握欧阳戎胳膊,她那双略显凌厉却刚中夹柔的丹凤眼,小心翼翼看着他。 场上众人大气不敢喘一声,不怒自威的弱冠县令很快恢复了平静脸色。 “我没事。”笑了笑。 从刚刚到现在,这峰回路转又一惊一乍的,大伙也终于松了口气。 甄氏吩咐又安排了下奴婢们歇脚,欧阳戎也叮嘱了两句燕无恤,众人笑着,一起进屋说话。 欧阳戎全程面色如常。 确实是没什么大事,不值一晒,不过是他看到了一座颇熟的功德塔而已,老演员了。 …… —— (ps:温馨提示,非系统文,另外,前十几章慢热铺垫,想直接看下山治水的好兄弟,可直接跳到十九章开始阅读~) 第5章 好侄儿,你也不想背上不孝之名吧? 第5章 好侄儿,你也不想背上不孝之名吧? “明府,那卑职先行告辞了。” “好,这几日辛苦你了,小燕捕头。” “明府客气了,叫卑职无恤,或者燕六都行。” “燕六是在家中排行老六吗?” “是也。卑职上面……还有五位姐姐。” 正送燕无恤出门的欧阳戎笑了下,戏言:“那以后当娘舅有的忙了。” “嘿嘿。”燕无恤挠挠头。 “以后就叫你六郎吧。”欧阳戎拍板。 “好嘞,明府!”燕无恤顿时像打了鸡血一样精神了,喊六郎明显更加亲近一些。 不过准备离开的燕无恤头转到一半,想起了什么,又犹豫道:“明府,今日实在是急昏了头,顶撞了令叔母,要不让卑职进去敬杯茶……” “婶娘不是那种柔弱女子。”欧阳戎摇摇头,“而且我与婶娘,还没来得及谢六郎你那日的下水救人呢,救命之恩明显更大。” 燕无恤赶忙摆手,“没有没有,是明府福星高照,而且属实惭愧,那日也不止卑职一个人跳下水救人…… “当时蝴蝶溪水位暴涨,全是激流暗礁,就算是最熟水性的渔夫都觉得棘手,明府便是被其中暗礁磕伤了头,不过下水的伙夫中竟有一条很勇的汉子,直接把明府从激流漩涡之中给抢了回来,不过他好像也受了些伤。” 欧阳戎低头想了想,点头道:“等我休养两天下山,一定好好去谢谢这位好汉。” 他似是想起什么,“没落水前,刚见面那会儿,伱是不是向我求过一副字?” “是有这事,不过当时是卑职不懂事,明府勿放在心上,明府是大人物不能乱提字的,回去后家父也教训了……”后者赶忙解释。 “明日来取。” 燕无恤顿时涨红了脸,他啊了下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说: “明府,我燕六平生最敬佩两种人,一种是为民请命、惩治不法的清官;一种是江湖走马、劫富济贫的大侠。我从小读书笨,还没姐姐们聪明,梦醒的时候做不了前一种;而后一种,我爹死也不让,甚至不准我去从军,说军户是贱籍,用贱命赌功名的赌徒买卖,他只想我接他班,在这县衙里混吃等死。 “明府,听说你是替民发声,触怒了洛阳贵人,贬到江州来的,那日你一个人牵匹瘦马上任,你站在龙首桥上当众说,这四年任期,你要治好水患,还要还给龙城县六千户百姓一个公道。我燕六……” 身高八尺的汉子说到这有些哽咽。 欧阳戎忽问:“难道就不怀疑我是装腔作势,喊个口号,四年后拍拍屁股走人?” 燕无恤摇头:“有同僚私下是这么说的,但是我不信,因为我不信一个敢在金銮殿上对皇帝大声说真话的人,会专门跑到咱们这穷乡僻壤对一群目不识丁的穷鬼喊假话。” 原本心神还有些挂在脑海里那个新出现事物上的欧阳戎,脸色微变。 他抬起头,轻笑:“所以当日落水,你二话不说就跳下去了?” “不是我,是我们。” 欧阳戎抬手,拍了下燕无恤的肩膀,“六郎,我懂了。” 随后,这位藏蓝衣捕快出门离去了。 人刚走,一位婀娜妇人就从里屋缓缓走出,来到目送的欧阳戎身后,给他轻柔的披了件外套。 不过她嘴上却说:“檀郎,你这县衙跟班莽莽撞撞的,刀都握不稳,有什么好屈尊拉拢的,难为你耐着性子听他说这么多,真甚是幼稚,浪费你时间。” 甄氏皱眉看了眼门外,“而且他不知道檀郎身子正虚弱吗,哪能在门前风里站这么久?不懂事。对了,檀郎,主持刚刚把脉说你的脉象还不太稳,这几日还需喝些调理的药,等会药会送来。” “幼稚……”欧阳戎收回目光,转头问:“婶娘是觉得……下水救侄儿,是他们本该做的吗。” 甄氏圆润下巴微抬,“这是当然,檀郎是天子门生,是朝廷命官,是一县之长,他们的命哪有你的命贵?万分之一都不及,不跳下去救,难道是想造反不成?你若是有个万一,他们都得株连!” 欧阳戎笑了下:“那要是皇帝和我那日一样掉下水了,我要不要立马跳下去救?” 甄氏立马道:“你,不行。” “大周皇帝的命不是比我这个县令贵吗。” 甄氏狡慧道:“现在的大周皇帝是女帝,男女授受不亲,该那些宫廷女官们跳下去救,檀郎记得离远点。” “那么假如是男子呢。” 甄氏沉默了会儿,瞄了眼门外,偏嘴嘀咕:“臭小子,那你也不准傻乎乎跳下去,你哪会游泳啊,做做样子就行,忠心耿耿的臣子多得很,不差你这个!” 欧阳戎瞅了眼甄氏,可是后者面色如常,丝毫不觉得自己自相矛盾,反而愈发笃定,“反正檀郎是天生贵种,说不定还是文圣人转世,就是和其他人不一样,具体道理……我一个妇人家说不清楚,但你听婶娘的就行了,还会害你不成,不听……不听就是不孝!” “名扬天下忠孝两全的好侄儿……你也不想背上不孝之名吧?”甄氏笑吟。 她把无奈的欧阳戎带去了桌边坐下,给他倒了杯热茶暖身子。 欧阳戎捧着热茶杯,透过温暖的茶烟默默打量了下忙碌照顾他的甄氏。 此时她上身穿了件浅蓝色斜领襦衣,下身一件鹅黄罗裙,不过曳地的长裙在小腿处打了个衣结,方便日常在外出行,上身还额外套了件半臂,这也是从洛阳权贵家的小姐妇人们那儿最初流行起来的,官宦人家的贵妇装扮。 甄氏是军户家的女儿,小名叫淑媛,听说她父亲曾在某边军做到过校尉,有些家传的枪法武功,不过后来家道中落,嫁入了欧阳家,只可惜欧阳戎的叔父新婚不久就早逝了。 甄氏是那种古典仕女类型的圆润小脸蛋,用此时百姓们的话说:一看就是端庄持家的良家妇人仪态,不过她嘴角那颗淡痣,却是又添了一点妩媚,已经半老徐娘,可还是珠圆玉润。 只不过她那一双有神的丹凤眼却是给人颇为凌厉难压的感觉。 事实也确实如此。 印象里,这位婶娘性子一直颇为泼辣,另外还夹着些圆滑势利,是那种在乡野里能为自家半株稻就开撕的性子…… 也是,能在家中青壮年都早逝后,和赵氏一起把欧阳戎拉扯长大,供其读书,除了乡里宗族的适当照顾外,两位妇人自然都是不太好惹的主。 也就这几年欧阳戎争气,一路考去了洛阳,成了登科进士,他们这一脉顿时成为了南陇欧阳氏宗族的核心一房,光耀门楣不过如是,母凭子贵,甄氏更没人敢惹了,家中田亩、奴仆都不再缺,不用再计较那些蝇头小利,也算是在乡族妇人群体里扬眉吐气了。 其实原身……或者说现在这个两世记忆融合的他,是有点怕甄氏的,因为记忆里,一般是母亲赵氏唱红脸,甄氏唱白脸,轮流调教娃。 而现在倒好,只剩白脸了。 “檀郎盯着婶娘看干嘛,不认识婶娘了?” “没有,我在看…一座挺有意思的塔。” “塔?”正弯腰倒茶的甄氏回头看了眼门外,“这寺里的佛塔建的却是挺高的,也不知花了多少银子,这些寺庙倒是一个个的真有钱。” 她忽又扭头问:“檀郎,怎么这次争论过后,你不和我讲那孟什么的道理了?” “什么孟什么?” “就是那什么民贵…君轻,搁以前,你得每次都把婶娘教一遍。”甄氏看欧阳戎的眼神有些疑惑。 欧阳戎放下茶杯,淡然道:“因为侄儿长大了。” 甄氏听罢放下手里伙计,端坐凳上,看着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叹息一声: “确实是长大了,刚刚都知道放下才气拉拢下人了,也不和婶娘争个对错了……这么看,贬一次官,也不算太亏,心智更深沉了,这个好,做官就是要深沉些,下面的人才会畏。” 罗裙妇人小指撩发耳后,突然又话题一转:“那既然檀郎长大了,是不是该开始考虑婚姻大事了?之前服孝已经耽误三年了。” 欧阳戎有些倦了,他现在不太想谈这些家长里短,只想搞清楚脑子里忽然出现……或者说带过来的这玩意儿,说不定还关系到他有没有机会回去。而对于山下水患,眼下他也是犹犹豫豫,就像爬出地宫前,曾对鹤氅裘老道说过的,他不是圣人,也没做圣人的心,他只是个离“乡”之人。 幸好这时外面院里冒出个耀光的小光头,端了盘进门了。 “施主,该吃药了。” 欧阳戎立马迎上,也不顾烫嘴,一口干完,就差没和秀发的小脑壳碰杯了。 “好药。”他赞扬道,又转头:“婶娘,侄儿又有点头晕了,这药劲有点大,我去躺会儿,你赶路一天了,也去安顿下,早些休息吧。” 甄氏瞧了他眼,点点头,又叮嘱了他几句,便起身出去了。 只是出门前,她头不回的丢下了句: “檀郎别忘了,你娘生前对你有二愿,一是,考上进士,二是,娶五姓女!” 妇人走后,最后四个字依旧余音绕梁。 连头发短见识更短的秀发都哑然的看了眼脸色平静的欧阳戎。 好家伙,县爷想娶五姓七望的女子?这应该比娶离氏或卫氏公主还难一点吧?五姓七望们有时候甚至不屑嫁女给皇族…… 秀发准备端药碗开溜,却被欧阳戎突然叫住,“对了,秀发,有件事想拜托你一下。” “县爷客气了,有什么贫僧能做的事尽管吩咐。” 欧阳戎低头想了想。 “那夜我掉地宫里……下面除了你那秀真师兄外,还有一个浑身脓疮的老人和一个断根小指的哑女,挺可怜的,你能不能让悲田院那边好好照顾下两人,特别是老人,浑身有脓疮看看能不能医治。” “没问题,悲田院本就是县衙资助的,县爷尽管放心,贫僧去和院里管事的师兄说下,他会替县爷照顾的。” “那就麻烦你们了。” “客气欸。” 欧阳戎笑了笑,目送这个颇豪气热心的小沙弥离去。 这件心事已了,他关上房门,和衣卧榻。 一闭目,眼前便有祥云仙雾、迭嶂远山铺面而来,视野的尽头矗立一座十分熟悉的功德塔,门儿已开…… …… 秀发离开三慧院后,将碗盘送回了厨房。 先去了趟诵经堂,跟着师兄们一起做下午课,诵经告香。 下课后出门左拐,他穿过几座佛像庄严的大殿,找到了正接香客的师父,自觉端茶倒水,陪着师父一起给身份尊贵些的香客们解签释梦。 待到傍晚,客流稀少,主持完美收工,秀发出门准备去吃斋,走路上忽想起件事,转向去了悲田院。 夜路上,小沙弥嘴里念念叨叨,模仿学习下午师父的仪态和语气,读到某处,突然轻咦。 “阿弥陀佛,女施主……咦,为何师父上午喊县爷的叔母时,称‘女菩萨’,下午喊那位诚恳祈愿的麻脸妇人时,又称‘女施主’?奇怪奇怪真奇怪,难道是有何讲究吗?” 秀发低头沉思了好一会儿,怅然的摇了摇头,“佛理太深奥了,好难参透……算了,明日请教师父。” 不一会儿,走路都不忘专研师父‘高深佛法’的小沙弥,赶到了悲田济养院,院内没人值班。 “秀独师兄?”他喊了四五声,才终于有人应声。 “在在在,在呢在呢。”一个中年僧人从一间屋子里脚步踉跄的走出,夜色掩着满脸酡红。 “咦什么味?” 秀发耸鼻子嗅了嗅,指着秀独道:“怎么股馊味?” “罩房里面太闷了,全是汗。” “哦,师兄出汗别着凉了。”秀发点头,也不疑有他。 接着小沙弥把欧阳戎交代的事情认真又复述了一遍,还反复叮嘱这是县太爷吩咐的事,要好好去办。 秀独打了个酒嗝,满嘴答应,终于是把小师弟给打发走了,待人走远,他拍了拍满是酒气的脸庞,叹息,“真最后一口了。” 说完就要返屋取酒,路走到一半,陡然一愣。 “老人长脓疮的有两个,哑的女的也有一个,但浑身脓疮的和断一根小指的……咱悲田院还有这两号人?还和县爷一样前两日掉下过井?小僧怎么不知道。”秀独迷糊挠头。 “前两日过去瞧了眼,下面不就秀真师兄一人吗,奇了怪哉……” 最后,摇头僧人嘀咕着回屋。 “县令这病,真是越来越重了……嗝~再来一口。” …… 说一天两更,就一天两更!这章四千字奉上~ 第6章 一塔一钟一木鱼 第6章 一塔一钟一木鱼 两日前。 “他走了,别傻看了。” “啊。” “你要是舍不得,就赶紧上去追,别磨磨唧唧的。” “啊。” “你又不追,又不动,站在原地干瞪眼,是想干嘛?耗死贫道?” “啊……” “算了,跟你个哑巴说话真费力,赶紧把贫道送回那座牢,要是被伱师姐们发现了,你倒是没事,贫道得斩根胳膊。” “啊啊……” “什么,你问我,他是真的没事了吗?呵,小丫头,你可以质疑贫道的人品,但不要质疑贫道的医术。这小子伤势已经好了,只是刚醒有点短暂失忆罢了,去见些熟悉之物就可恢复。刚刚只是陪疯和尚逗下他而已。 “这次第一时间来找我,也算你聪明,知道贫道医术比阁皂山那帮玉清道士厉害万倍……” “啊……” “什么,你是说只是离近些才找我?” “……” 地宫里空气安静了会儿。 “哼!那下次出事你去找玉清宗求金丹吧,看他们舍不舍得予你。而且贫道也不喜欢读书人道脉,若再为了这小子来求贫道……呵,你可知我背后墙上这残破壁画讲的是什么? “算了问也白问。这是一幅佛本生画,说的是《贤愚经》里‘快目王施眼’的故事,你肯定没听过,但万一有下次,你就会懂了。 “贫道悬壶不济世,只做买卖,不谈感情,一物兑一命,童叟无欺。 “这次破例还你人情,下次再让贫道救他,我要你一双眼。” 浑身毒疮的老道大袖一挥冷笑不已,可却立马看见站在地宫中央仰首的背剑哑女毫不犹豫点了头。 她九枚手指紧攥着一只被人饮过的羊皮囊水袋,像一把永远也解不开的锁,这双正有白云缓缓流入的清澈眸子望穿了秋水,那井口大的蓝天还是依旧无人蓦回。 “贫道更讨厌读书人了。” …… 欧阳戎感觉自己像是来到了南天门前,身处万里晴空的云海之上。 放眼望去,四周尽是翻腾的白金云雾,似云般稠密,又似雾气般飘渺。 在云雾深处似乎隐藏着一轮金日,让这整片云海的云雾由近到远、由浅到深呈现出白、淡金、金色的渐变。 而最吸引欧阳戎眼球的,是视野最中央,被金色云雾半隐半显包裹着的一座沾满历史尘埃的古塔,匾牌上书两个紫金大字——功德。 此时大门徐开,欧阳戎有些期待,神游而入,可入眼的景象十分简洁,是他熟悉的“一钟一木鱼”的布局。 仅此而已。 之外,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都被白雾填充。 欧阳戎努力和记忆里那个偷工减料的功德塔app比对了一下。 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完全一致。 和小应用里面不知道程序员从哪里找来滥竽充数的贴图一样,古塔内的“一钟一木鱼”,也是普普通通。 “好家伙,塔外整这么恢弘,塔内随便糊弄一下,外包的金手指对吧?小心被佛祖扣功德!”欧阳戎嘀咕。 “不过倒也有可能,那日去东林寺我没有亲自看见的功德塔,里面也和这里一样普普通通的……只是不知这福报钟是否和传闻中的一样灵验,敲响后真能心想事成收获福报……那岂不是说我回家有望了?” 欧阳戎目光顿时被深深吸引,仰头端详着这一口青铜古钟。 而后者宛若亘古不变般寂静。忽然之间,一段断断续续的讯息念头福至心灵。 欧阳戎一愣,静立了会儿,很快便大概消化了这道神念,他低头思索。 此钟是整座功德塔的核心……当它洞察到某种临近的‘因缘’时,可以消耗储存的功德值,敲钟一次,捕获此份飘渺易错过的‘因缘’,让他立即获得一份福报。 根据所获福报的大小,所需的功德值也不一样,自然是越好的福报消耗的功德值越多。 这福报正果的种类特别广泛,残漏信息中简略列举了些,除了他意料之内的奇遇宝物、顿悟绝学外,竟然还有撞到桃花运、收获美人芳心与青睐的桃花福报……这钟有点不对劲。不过,前世寺庙里这功德塔好像确实是服务广大施主们的,也有求姻缘这种项目,倒也说得通。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消灾挡祸,与一种抵消孽障的福报,前一个听着好像还不错,关键时刻能救狗命。 但后一个“抵消孽障”,欧阳戎微微皱眉,这孽障是指啥,造孽吗?是什么违逆人伦、骑师灭祖、孝心变质这些事情吗?那他必不可能用上了,他可是有节操有正气的守正君子!这个有点多余了,佛祖也真是的,太不了解他了…… 欧阳戎粗略理解了一波讯息后,发现这“福报正果”其实就是某种意义上的心想事成,只不过需要一个外界的直接因或间接因,像“要素察觉”般将福报钟唤醒,然后就能用功德值兑换出来! “那么功德从何而来……对了,敲木鱼!” 欧阳戎精神一振,跃跃欲试。 “破就破点吧,凑合着能敲就行,这回绝对老老实实的敲。” 然而待他满怀期待的走近木鱼一瞧。 “我靠,怎么还是封号状态?!” 看着被标红叉的小木鱼,欧阳戎两眼一黑,差点没被送走。 他深呼吸一口气,反复确定了好几遍,才勉强接受了这个现实。 他板着脸。 诸天永封对吧,投胎换号了都不解封对吧,和老子杠上了对吧?说,是不是玩不起? “本以为这世上没有人能一直等我,没想到漏了个你——封号的屑木鱼。” 欧阳戎长吁短叹,觉得佛祖有点过于小心眼了。 让他更不忿的是,没封号前刷的那一大波功德值怎么没一起跟着来? 所以这是扣除了非法所得?难不成那夜他是把佛祖挤到榜二去了?还是说现在的功德数,是继承这方世界的他? 欧阳戎又瞧了眼封号小木鱼上方的那一行青金色小篆: 功德:一百零一 “欸我一生行善,正人君子,怎会落到这种地步?” 不过他也不是怨天尤人的主,很快重新振作起来。 欧阳戎点了点头:“但是仔细想想,原身之前能一路莽到龙城县……能给我剩这点就不错了,得庆幸不是负的……话说功德值能负吗,会不会走霉运?” 他笑了下。 “冷静,冷静,天无绝人之路……” 欧阳戎绕着塔内的木鱼转了几圈,四望了下周围空旷亮白的空间,突然,他似是想起了什么,抬起头: “既然封号没法动手敲,那刚刚在三慧院的木鱼声,是怎么来的?功德塔也是在那时候被唤醒的……好像是功德值增加了。 “而当时我是在干嘛来着?被婶娘的胸襟……不是咳,是缓和了紧张的医患关系,救了秀发和主持。” 欧阳戎恍然大悟:“我懂了,很简单,行善积‘德’!” …… ———— (ps:小小解释一下,此金手指非系统,个人也不怎么喜欢系统。 熟悉小戎上本的应该知道,小戎是逻辑和细节的偏执狂,所以即使金手指也必须是世界观可以解释的,在剧情发展后期会解开。非佛吹,只是小小借鉴下元素,儒释道都平等写。 硬要形容,那金手指就是类似诡秘之主中灰雾的类似存在。) 感谢“果子狸蒋”好兄弟的上盟!呜呜呜,采宝贴贴,下个月初上架给你加更!(大手一挥) 第7章 笑?笑也算功德哦! 第7章 笑?笑也算功德哦! “檀郎乖,啊,张嘴。”甄氏轻捻药勺,递上前去。 “婶娘,我自己能喝。”欧阳戎无奈含了一口,嘟囔道。 甄氏没听见似的,继续舀药,置若罔闻。 今日一大早,甄氏就带着侍女过来照顾欧阳戎用膳和吃药,还约了东林寺主持过来给他把脉检查。 欧阳戎本来准备提议今日就离寺下山的,可是看见甄氏这样子,不把他养的精龙活虎不会放他走的。 欧阳戎默默皱眉。 这时,甄氏身边那个好像叫‘半细’的俏婢女,从前厅把看病的主持师徒请了进来。 “大师,檀郎今日好像没什么胃口,你快看看,是不是病情反复了。”甄氏皱眉担忧。 欧阳戎欲言又止,被人当小孩子喂,胃口能好才怪。 “女菩萨勿忧,令侄气色不错,老衲再把脉看看。” “有劳大师了。” 甄氏又转头朝某人说:“主持的医术在周围几个县都是出名的,州里医署的医官都不一定比得上,这次也是多亏了主持出手才救回了你,婶娘的话你不爱听,救伱的主持的话,你总要听吧?” 主持老僧扶须而笑,气定神闲的坐下,白眉垂目,给背靠卧榻的欧阳戎把脉。 欧阳戎转头瞧了下,这东林寺主持确实是一副仙风道骨的高僧气度。 “请问大师怎么称呼?” “老衲善导……” 欧阳戎侧耳等待,然而等了半天都没个下句,楞了下,“啊?” 一旁捧医箱的秀发插嘴说:“善导,就是师父法号。” 欧阳恍然,咳嗽了声:“原来是善导大师,失敬失敬。” 心里却是疯狂吐槽,你们这窝东林寺和尚都取的是些啥名啊,敢不敢再不正经点? 善导大师含笑补充:“不过老衲也确实善于开导他人,明府若是有什么人生困惑,或是佛理不解,都可以来找老衲,随时恭迎。” “好的,大师。”欧阳戎点头,瞥了眼窗外,忽道:“你们寺这些浮屠塔倒是修的挺高的。” 善导大师心里咯噔一声,不动神色的观察了下这位弱冠县令的脸色。 老僧长叹一口气,无奈又悲悯道: “好叫明府知道,这些浮屠都是山下香客居士们自发攒助的,修塔是佛门三所依之一,可积累功德,香客们对此颇为热心诚恳,我寺没丝毫逼迫,但也不好推却,不过确实是有一点劳民伤财……但每次建塔,寺里都有去县衙报备纳税的……且今年水患,也是绝对不会再修的,明府放心。” 欧阳戎倒是没想到随口一句话就让人误会他要打秋风。 他不置可否,只是继续道:“你们东林寺有没有座塔…叫功德塔?” 善导大师两条白眉聚在一起,默然了会儿,先轻摇摇头,后又点点头。 “以前曾有,现在没了。” “为何没了?” “走水。而且还是两次。” “能否细说。” “最初是在大乾立国之前……甚至比前朝大随还要早,也就是南朝时候,曾有南国皇室资助,在寺内建过一座气派的莲花塔,下方还修了一座地宫,只是后来大随文帝年间走水,此塔塌了。 “而后又到了大乾太宗年间,也就是老衲师父当主持的时候,寺里又在莲花塔原址,重立了一座新塔取名‘功德’,存放佛骨舍利,可好巧不巧,在老衲接任寺主持的那一年,这座功德塔又不慎走了一次走水……” 白发老僧摇了摇头,叹息:“于是此后,寺里再也不在‘功德塔’的原址修塔了,只是可惜了下面那座耗资不菲的地宫了。” 欧阳戎不禁侧目,“这座荒废地宫,该不会就是净土地宫吧?” 善导大师点头。 欧阳戎默默看了眼心神之中那座位于云端的古塔。好家伙,这是巧合还是…… “地宫取名净土,可是有什么讲究吗?” “明府果然有佛性。取名净土,自然不是无的放矢,一是,‘往生净土’本就是我寺教义之一,二是,那座地宫里面,我寺曾有高僧,在那里功德圆满,肉身成佛,飞升净土。” “真有此事?”欧阳戎的背脱离了靠枕。 善导大师一本正经的佛念一声,格外严肃道: “当然是真的,因为这位高僧就是老衲的师叔祖衷马大师。记得那时,老衲还与现在的秀发年纪相仿。 “那一日,被塌塔封堵了数十年的地宫大门重启,老衲跟着师父一起下去,亲眼见到,自莲塔塌后已失踪多年的师叔祖就盘坐在地宫中央,已圆寂多年了,可他容貌肌肤依旧栩栩如生,连手背上的青筋都清晰可见,已是肉身成佛矣!师叔祖身旁地面上,还书有‘归去来兮’四字……看来是回归净土了。” “哪怕时隔多年,老衲依旧忘不了师叔祖的那副仙容。佛法无边,可渡众生,往生净土,光明自由。能有此佛迹,这也是本寺为何是龙城县乃至江州地界香火最旺盛寺院的原因之一,很多居士不远千里,上山烧香,甚至这些年,还有来自东瀛的外邦僧人到此学佛,将佛法南传出海。” 善导大师身后捧箱的秀发,此时听的一脸憧憬。 连欧阳戎二人谈话时自觉退至帘后的甄氏与女婢半细都听的神色痴迷艳羡。 欧阳戎愀然。 他陡然有些觉得,冥冥之中,似乎真的自有某种天意。 欧阳戎若有所思道:“难怪你们在那地宫中央立了一尊莲花宝座,上面却又不竖佛像,空空如也。” “师叔祖已飞升,自然空空如也。”善导大师高深莫测的微笑了下,又略奇道:“不过明府对那地宫倒是挺熟的。” 能不熟吗,当初就是在上面醒的,还踩了无数脚,连可能是供奉衷马大师舍利子的莲花金灯他都给征用了,来了趟物理‘飞升’…… 欧阳戎心里吐槽,笑了笑。 铛~ 忽然一道沉闷的木鱼声在耳畔回荡。 加功德了?难道是昨日吩咐秀发的那件无意之事……欧阳戎一愣,瞧了眼屋内众人未听见声音的如常模样,他立马找了个“头又晕”的借口,支走了屋内众人。 欧阳戎放下床帘,闭目靠枕,精神集中,飞回了白云萦绕的功德塔内,期待又好奇的看向木鱼上方的青金色篆字…… 然而待看清后,他差点没一个踉跄摔死。 功德:一百 “草,怎么还倒扣了?!” 这……深呼吸……欧阳戎冷静下来。 果然,这功德值不止能增,还能在不敲钟的情况下有下跌。 “可恶,原因呢,理由呢,天理呢?老子没做什么亏心事吧,难道是远方的发生了某件事扣的。我刚刚不就是笑一下吗……咦。” 欧阳戎突然话语顿住。 不是吧,难道地狱笑话也扣我功德? 他板着脸,盯着眼前的小木鱼,不知是该气,还是该乐。 现在好了,在外面真要时时刻刻当正人君子了,不然这点功德值还不够他“笑”的——乐子人震怒。 另外,欧阳戎还察觉到一点不一样,若有所思: “加功德的时候,耳边听到的木鱼声好像偏轻脆些;而扣功德的时候,听到的木鱼声好像偏沉闷一点。 “这两者声音的区别,就像一个是拍女友屁股,一个是拍基友的屁股……差别还是挺大的,肯定是前者动听些……” 就在欧阳戎细细品味某些东西之时,屋内忽然传来一道开门声,有人蹑手蹑脚的靠近,他赶紧收敛心神,脱离功德塔。 然而他刚睁开眼就看到了……大胸。 …… 现规定个更新时间:中午十二点一更,晚上十二点一更! 从明天开始,兄弟们监督!(抱头) 第8章 不近女色阳良翰 第八章 不近女色阳良翰 有一说一,眼前这食堂不算太大。 特别是在曾被无数活菩萨肉身布道的照片轰炸过的欧阳戎眼里。 但是架不住它鼓鼓囊囊的,就近在咫尺啊。 所以睁开第一眼看去,确实占据了大部分视野,让正人君子都陷入了短暂沉思,然后……他凛然正气问: “你干嘛?” “胸脯”被吓的一颤,缩了回去,老实跪下。 “禀郎君,奴婢进来是给您送个热水囊的,暖和下被窝,可见您靠坐枕上睡着了,心想着扶你躺下,睡的舒心些。” “你叫什么名。” “半…细。” 婶娘这贴身侍女口音听着有点奇怪。 欧阳戎居高临下的打量了下。 这女婢穿了件青色齐胸襦裙,腰上系了条浅红腰带,虽叫半细,可身材姣好,倒是不细,不过此时她乖巧的跪在他脚下,低眉顺眼;瞧着就楚楚可怜的脸蛋,还画着两条细眉,雅名倒也不算取错。 “伱哪里人?” “新罗。” 欧阳戎顿时了然,原来是个新罗婢,婶娘也真是舍得花钱赶时髦。 别看大周眼下皇嗣之争正斗的激烈,神都朝堂上一天都不太平,可洛阳城内却是一副盛世繁荣、万国来朝的盛景。 因为这就是大周朝的底气:在经历了之前数百年的南北朝鼎争、汉夷大融合后,这个新兴的大一统王朝,国力傲视周边一众蛮夷小邦,文化、军事、经济皆是霸权,是无可置疑的天朝上邦,抚驭四方。 而且这还是一座外向扩张型的普世王朝,对外辐射强有力的华夏文化,应当称之为“帝国”,特别是武德充沛的边军,一直都是帝国扩张的最前沿。 新罗婢就是这么来的。 大乾第三代皇帝乾高宗还在世时,当今的卫氏女帝还未临朝称制仍是大乾皇后,夫妇二人并称‘二圣’同朝理政,待乾高宗病重,朝政逐渐落入卫后之手。 而当时东夷有高句丽、百济、新罗三国,征战不休,势力最弱的新罗远交近攻与大乾结盟,卫后虽年岁渐高,却雄心勃勃,性情强势,她手所指,大乾的铁骑与练气士的飞剑,踏平了高句丽与百济二国,安东都护府建立,扶持新罗一统东夷。 而不计其数的高句丽与百济的女子成为了乾人的奴隶,连俯首称臣朝贡的新罗国,也有无数新罗女子,离开破败荒芜的东夷前往仰慕的大乾盛世为奴谋生。 这些女子或称新罗婢,或叫高丽姬,因为东夷靠近中原长期受儒家文化影响,新罗婢柔顺乖巧,勤劳能干,又皮肤白皙,脸庞圆润……很快就获得了大乾、乃至大周上层阶级权贵人家的喜爱与追捧,成为了紧俏货。 新罗婢也与菩萨蛮、昆仑奴和西域姬一起,成为了洛阳贵人们的‘炫富四宝’…… 欧阳戎忍不住多瞧了眼。 “我婶娘呢?” “去给郎君烧香了,娘子说,这东林寺的香火灵验,她要给郎君多祈福。” “起来吧,婶娘不在,你不用跪。” 半细轻盈起身,把怀里紧抱的热水囊两手呈出,她依旧低着头,上身襦衣斜领间漏出的颈脖皮肤红了一片。 欧阳戎接过,随手塞进被子里,看见站在原地没立马走的半细,他瞥了眼房门方向。 按婶娘的性子,手下婢女不可能敢背着她,擅自打扰自己,并且还拖时间赖着不走。 想拿这个挑战我的软肋?哼,要不是有功德塔,还真得输的“精”光。 欧阳戎长叹一声,准备让她好好见识一下什么叫士林清流嘴里的‘不近女色阳良翰’,用他这一身浩然正气斥退。 可话到嘴边,又突然转念,改口:“伸手。” 新罗婢肩一颤,飞速瞄了一眼榻上脸色忧郁的“檀郎”,不过还是害羞的缓缓将手伸去,嘴里还小声:“郎君……” 可欧阳戎半点不想墨迹,直接一抄,把她手抓起,然后他握着这只柔手静待了三息,微微挑眉。 没听到木鱼声。 欧阳戎抬头,又在偷看他的小婢女赶紧偏头,可眼神里藏着的仰慕与期待却是没逃过欧阳戎眼睛。 他眉头微皱,似是斟酌了下,一本正经道:“接下来……需要你配合一下。” 半细立马点头,然后似是觉得答应的太快,赶紧摇两下,但似是又觉得不该矜持,又继续点。 “到底点头还是摇头?” 她点头。 欧阳戎皱眉,“那,你们新罗人点头的意思,应该和我们大乾一样吧?” 又点头。 欧阳戎无奈,“说话。” 红脸小声:“是一样。” 欧阳戎攥着她手,一脸严肃道:“那行,接下来,你听我的,咱们玩一个有点特殊的游戏,你别太害怕,只是个游戏而已,回头咱们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半细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她感觉呼吸都要屏不住了,脑袋也晕晕的……她还是做了勾引家主的心机丫鬟呜呜呜,但为何……她一点也不难过呀,还有点开心!嗯肯定是因为郎君这脸太俊了,特别是眼下这种自带书卷气又成天忧郁的病秧美男气质……呜呜呜奴家快顶不住了,想把他揉进怀里……哎呀他怎么还不来? 欧阳戎期待的看着她:“你可不可以试着心中十分抗拒、十分讨厌、十分恶心我,把我当作坏人要玷污你的清白,你誓死不从,而我把你绑了起来,让你无法动弹,然后我伸出了手碰你……” 半细:“……” 门外正偷听的某妇人:“???” 檀郎这是什么特殊癖好?当惯了正人君子,想体验下花花太岁强上烈女的滋味对吧?! 此时房内外二女,感觉脑容量都有点不够用了…… 欧阳戎看见这新罗婢嘴巴微张的看着他,似是被深深的震惊到了,“额,你怎么不说话了?这么瞪着我干嘛……喂我不是变态。” 其实他只是想试下,违背妇女意愿的身体触碰会不会扣功德,并借此摸索下功德塔的底层逻辑而已。 “欸算了,你出去吧,我想……静静。” 欧阳戎叹气,松开手,重新躺回被窝,一张脸上写满了“索然无味”。 可却想不到,半细瞧见他这生无可恋的样子,反而愈发相信了刚刚的判断了。 这位来自异域他乡的新罗婢在床榻前欲言又止,似是想说“郎君想玩恶少贞女的角色扮演也不是不行但别塞口球别绑绳子别打屁股……” 可是欧阳戎却是没兴致听她说话了,挥挥手就把一脸不舍、追悔的半细打发了出去。 …… 三慧院外,待离房屋远些后,甄氏与半细站在屋檐下,两人大眼瞪小眼了会儿。 半细先忍不住开口,“娘子你听见了吗,郎君的要求……让奴婢有点害怕。” 甄氏板着脸,“害怕什么?檀郎是逗你玩的,你还当真了,你也不想想可能吗?檀郎就是看不上你这蒲柳之质而已,又心善不愿拒绝,找了个借口罢了。男人若是不喜欢一个女子,能有无数个借口。好了好了,你先下去吧。” 半细眼眶有点红,低头“哦”了声,手指揪在一起,退下了。 “记住!”甄氏忽然叫住半细,头也不回的冷声道:“今天屋里什么事也没发生,檀郎他什么话也没对你说,你什么也没听见!外面也永远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否则呵……” 半细吓的赶紧伏地磕头,发誓不乱说话,甄氏轻哼一声,折了一枝长廊外伸进的绿柳,离开了。 只不过待其走远后,甄氏从容淡定的脸色瞬间一垮,下意识将断柳缠在食指上,凝眉担忧: “怎么办,怎么办,都怪以前读书的时候把他压抑的太狠了,看把他憋得,癖好都已经发展到这么重口了……” 最后,罗裙妇人两手捂胸捧心长叹,“欸,也罢也罢,至少还是有好消息的——檀郎他是喜欢女人的,而不是……不近女色近男色。” 她甩手把一手心的碎柳条扬洒:“算了,管他呢,能娶到五姓女,传宗接代就行,至于闺房癖好这方面……随他便了! “还有,这个半细不行,慕强而胆薄,机敏而无断,抓不住檀郎的心……改日得给檀郎房内,添一个合适的美婢,暖床陪玩,随他怎么折腾,只要别外传就行!” 甄氏安静在廊上站了会儿,离开前,她转头扫了眼高高的红墙外一枝探头的桃花,嘀咕: “按道理,就算走陆路,那也只比走水路晚个几天而已,怎么还没来?再不来,檀郎都要下山了……” …… 入夜,三慧院,饭桌上。 欧阳戎和甄氏坐在圆桌旁吃饭,额上有些红印的半细带着几个婢女在一旁伺候,替婶侄二人盛饭夹菜。 几人都不说话,面色如常,似是上午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一样,欧阳戎不动声色瞧了眼半细的额头。 其实饭桌上,倒是没什么话,这个时代讲究饭不言寝不语,除非是重要之事。 很快晚饭结束,甄氏关心的叮嘱了欧阳戎几句,便带着半细她们离开了,欧阳戎送到院子门口。 “檀郎回去好好休息。” “婶娘也是。” 又是半夜,欧阳戎苏醒了,翻了个身,下意识的把手伸到睡枕底下,胡乱一阵摸索,然而却发现空空如也……才反应了过来。 “摸啥摸呢,现在没手机了……真是睡糊涂了。”他嘟囔,苦笑了下,“不过你要是想摸妹子,白天就可以随便摸,但为什么不摸呢,嗯?” 欧阳戎翻过身,仰躺在黑暗中,盯着漆黑的天花板,又想起了白天半细的事,还有甄氏一直缄口不语但其实一直心念的五姓贵女光耀门楣,身边女子这些小心思他其实都清楚,但…… “很抱歉,我还是想回家,不想留羁绊。”黑暗中有人轻轻叹息,又呢喃:“有人功德圆满,肉身成佛,飞升净土吗……” 欧阳戎蓦然坐起,下一秒翻身下床,轻手轻脚,穿戴整齐,定眼看了下床前的明月光。 他要再去一趟净土地宫。 …… 感谢“世上最底层的卑微”“是霜降呀”“倾夜无眠”“雨转时晴千江舞”“醉寒千州”“syf”“三天打渔两天睡”“众妙玄”“莞莹岚苑”“落雨之后不想哭”“墙角瑟瑟发抖的萌新”“书友2022000八431八八32”“墨矜怀”“杂鱼的法宝才是拂尘”好兄弟们的打赏与投票支持!爱你们~ 第9章 价值一万功德的福报 第9章 价值一万功德的福报 不身处这个马车很慢的时代,就很难理解这种‘从过剩到匮乏’的痛苦。 欧阳戎醒后的这几日,都是过着极其‘自律’的生活: 傍晚吃完饭后,就坐在屋子里发呆,推敲功德塔,房内除了找秀发借来的几本佛经外,什么都没有。 推开西窗,外面是漆黑的风,只有远处浮屠塔上,有佛灯几粒。 只有一件明确的事可以做:睡觉。 他都差点有些忍不住去把半细喊来,再挑战挑战他软肋了。 而这个点,若放在前世,精彩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正人君子群的考研群友们都还没飙车呢。 当然,若是身处大周帝国心脏位置的洛阳与长安,生活可能会更丰富些。 若是能感同身受到这些,那便算是能理解欧阳戎思家念头的百分之一原因了。 所以眼下,半夜三更,欧阳戎横竖睡不着,出门了…… 欧阳戎先去趟右厢房,翻出了一串绳索和一个火折子带走,甚至还带了些糕点与水果,用布袋兜着。 不过待他沿着记忆再次来到悲田济养院,摸索来到那口井旁,却发现绳子有些多余了。 因为井口边放了一堆软绳梯。 欧阳戎放下绳梯,再次进入了地宫。 又是熟悉的位置,又是熟悉的时间,又是熟悉的月光。 只是地宫里已经没有了纤细哑女与鹤氅裘老道的身影。不过倒也不奇怪,那二人应该是悲田院的病人,被救回去了,而他也不是来叙旧的。 今夜的月光有些暗。 哧~ 一粒火星凭空骤起,照亮了欧阳戎消瘦脸庞。 “晚上好呀,不知大师。” 黑暗中瞌睡点头的枯槁和尚一下惊醒,嘴里佛唱一声,诚恳道:“施主,此地是莲花净土,上面乃无间地狱!” 僧人又是熟悉的一手指地,一手指天的悲悯姿势。 欧阳戎想了想,点头,“大师才是一直说真话的那个,之前是我误会了。” 他走去,将糕点与水果放在秀真僧人的面前,然后举着火折子,环绕地宫走了起来,开始仔细打量此地。 这座地宫是一个类似正方形的空间,约莫小半个足球场大小,地宫中央的圆形莲花座,与正上方的井洞,也不知道是否代表着建造者天圆地方的观念。 欧阳戎贴着地宫的墙壁绕走了一圈,这回才看清了此前一直忽视的壁画。 四面墙壁,用浓墨重彩的颜料绘画,只不过年久失修,又常处阴暗地宫,壁画脱落不少,但还是被欧阳戎认出来大概。 四副壁画,对应四则佛本生故事,分别是“萨埵太子舍身饲虎”、“尸毗王割肉贸鸽”、“快目王舍眼”和“月光王施首”本生。 所谓佛本生故事,其实讲的都是释迦牟尼未成佛前,前生所行善业功德的经历,其中最令人耳熟应该就是第一则“舍身饲虎”了,而其它三则寓言想表达的内涵也都是一致,都强调佛祖慈悲,前生累世忍辱牺牲、救世救人,才最终成佛。 欧阳戎若有所思,转身朝地宫中央的束腰仰覆莲座走去。 如果善导大师没对他撒谎,那么当年那位肉身成佛的衷马大师就是坐在这个位置……飞升净土。 “积攒功德后,真能在此地飞升净土吗?如果我治好了水患,或者做了其它大功德之事,能否也飞升净土。” “还有,净土到底是哪里,是真的去往西天吗,还是说,每个人所去之处都不一样,而我若是心想便能重返家乡?” 欧阳戎呢喃,低头沉思了起来。 “另外,既然肉身成佛,灵魂飞升了,留下的那具栩栩如生的肉身呢,倒是想瞧一瞧……额。”说到一半,某人似是想起什么,有点儿心虚的撇了眼不远处的半截莲花金灯,与散落一地的奇怪椭圆珠子。 当初,这莲花金灯原是欧阳戎从一枚八重宝函中取出来的,后者原先摆在莲花台座上,他醒来就在旁边了。 而那八重宝函很大,像俄罗斯套娃一样,套了八层盒子,最里面装的就是这个莲花金灯了。 只是他当时把它当个趁手物抛投的时候,倒是没想到,连这莲花金灯也只是个储物容器,里面装的是更贵重的佛宝,后来他又急着出去,也就没在意地上这些珠子了。 咳咳,该不会是衷马大师或其它高僧的舍利子吧,那就相当于骨灰了,这么说莲花金灯就是人家骨灰盒……欸,真是有点造孽啊,我看你功德就是这么扣光的。 欧阳戎叹气,垂目又看了看地上的舍利子: 约莫十七枚,最小不过弹珠,最大不过鸽子蛋,五颜六色都有,竟还有一枚浑圆剔透、宛若白钻的……不是说舍利子其实是肾结石吗,你管这叫肾结石? 不愧是高僧们,往炉子一趟真是什么都能烧得出来,和开盲盒一样……不行,打住不能笑。 欧阳戎拿出了高级表情管理大师的水平,若无其事的弯腰,将地上的舍利子一一收捡起来,不过做这事并没有涨功德。 不过欧阳戎现在算是摸清楚一点功德塔的规则了:当乐子人可以,但只能“想”,不能“行”。君子论迹不论心。 听地狱笑话,并且脸上笑出来就是“行”的一种,佛祖给你嘎嘎扣光。 不过当捡到那枚浑圆剔透的舍利子时,他发现这枚舍利子竟能在月光下缓缓发光,像颗夜明珠一样,他顿时觉得有些稀奇,想了想,叹息的收进了袖子里,不能放在这地宫蒙尘,他替高僧们保管了。 或许是某人心诚,或许这些舍利子眼下真是被所有人遗忘的无主之物了,竟也没扣他功德…… 然后欧阳戎瞥到了一行字。 是在火折子照舍利子的时候发现的。 位于这座石质的束腰仰覆莲座的脚下,被莲座的阴影遮住的东南侧。它被阴刻在地砖上,也难怪此前一直没有发现——它永远位于井口日光与月光的盲区中。 “归去来兮?” 欧阳戎蹲下一瞧,立马想起了什么。 这不是善导大师提过的,他那师叔祖“飞升净土”前留下的字吗?原来还留在这儿……本以为是墨迹或血书什么的,早被清洗掉了。 至于这四字成语的意思也很简单:回去吧! 欧阳戎眼神微凛,脚下大理石砖本就阴冷坚固,可“归去来兮”四个楷字入木三分,像是用一把削铁如泥的尖锥刻就。 下意识伸手触摸这阴刻,刹那间,他浑身一颤,不是指尖触电,而是耳畔隐隐听到震撼钟鸣响起。 这瞬息的变故让欧阳戎大脑还没来得及反应,意识就被猛抽进了位于万里云端上的功德塔。 “这是……” 欧阳戎踉跄坐地,看见上方原本亘古寂静的福报钟,此刻正微微颤鸣,紫气在钟身涌溢。 就像一个寒江独钓的斗笠老翁起身抖落一身雪花。 似是汽车被点火启动了一般。 与此同时,小木鱼上那一行记载功德值的青金色字体光彩大盛,最后化为一簇光团,宛若活物,形状类似池塘中的“一尾游鲤”。 它蓦然朝福报钟冲去! 然后……它被撞的反弹回来,重新回到木鱼上,化为一行青金字体:功德:一百 而福报钟依旧微颤抖“雪”,安然无恙,毫无变化,似是刚刚那“一尾游鲤”太过弱小,丝毫无法撼动,更别提敲响了。 目睹这一幕,欧阳戎愣楞,缓缓消化着震撼,“功德不够吗……” 刚刚欧阳戎所积攒的功德值化为的那“一尾游鲤”似是与他冥冥中有着某种联系,而在被撞回原样后,也有一道玄妙的信息浮现他脑海,被消化。 “竟要一万功德,才能敲响青铜钟,获得福报正果……而我现在才一百点,还差九千九百点,草。” 欧阳戎陷入了沉思。 而现实中因为他的手已从四字阴刻上拿开,福报钟早已重新恢复了寂静,功德塔再次隐入云端。 毫无疑问,这个四字阴刻与莲花台座藏着一个隐秘的福报。 而且这个福报明显不小,竟需要如此庞大的功德值,这估摸着……都够他看一辈子地狱笑话了。 欧阳戎低头盯着阴影中的四字阴刻。 “净土地宫……佛本生故事……得道飞升的僧人……归去来兮福报……这些到底是巧合,还是真的…回家的路。” 他脸上的光影忽明忽暗。 …… 感谢“世事无常_执迷不悟”、“寻龙不见影”、“syf”好兄弟的打赏!感谢兄弟们投的月票! 第10章 娶妻当娶五姓女 第10章 娶妻当娶五姓女 天边泛起些鱼肚白。 隐藏在竹林中的钟楼,又有小沙弥打着哈欠上楼敲钟。 住在这山上古寺,耳畔是晨钟暮鼓,每日生活都像念经千篇一律,对于时间流逝的感知似乎都变慢了些。 好像又是与那日一样的时辰,但一回生二回熟,这回欧阳戎矫健的爬出井口翻过栅栏,若无其事的背手走人。 在发现那个价值一万功德的秘密福报后,他又在下面逗留了不少时间,不是陪不知大师聊天,而是再仔细、从头到尾检查了几遍地宫。 他想尝试下,能不能手动找出或触发这个隐藏的福报。 因为万一和他期待的“回家”不一样,而是别的什么奇怪福缘怎么办,也不是不可能,他得排除一下。 但让欧阳戎不知该欣喜,还是该失望的是……他什么也没发现,无功而返。 欧阳戎返回三慧院,不过特地绕了下远路——主要避开婶娘的院子——还别说,自从甄氏过来住,做贼心虚的气氛这一块算是给他拉满了。 可这一绕,正好撞到了准备去诵经早斋的善导大师。 老僧疑惑:“明府为何大清早的走路蹑手蹑脚?” “这是……家乡那边流行的晨练方式。” “是老衲见识短了。” 二人刚擦肩而过,欧阳戎似想到什么,好奇回首: “对了,还没问过你们东林寺修的是什么宗?禅宗还是律宗?” “都不是,禅宗在西,律宗在北。”善导大师摇摇头,“小寺在南,修的是莲宗正统,不过明府也可称我们为净土宗。” “净土宗吗……”欧阳戎抬目问,“你说这世上真有净土吗?” 善导大师立马点头。“当然有。老衲那位师叔祖不就是例子。” “若是有,这净土又在何处呢?” 善导大师指了指欧阳戎的心口,“净土就在这里,明府心中的净土一直明府自己心里,为何要问老僧这个外人。” 欧阳戎点头,“是我着相了。” 善导大师看了他眼,“有句话不知道当不当说,其实老衲前日就发现明府一直面色郁郁,心中有障。” 欧阳戎直视老僧,虚心问:“如何破障解脱?” 善导大师没答,垂目理了理僧衣,整顿好衣容,走之前仅抬手遥指了下三慧院方向,转身缓步离去。 欧阳戎在原地站了会儿,转头回到三慧院。 他走进门时,突然停步,仰头端详门楣上挂着的匾额。 上书“三慧”。 “何为三慧?闻,思,修,三者也……闻须谛闻,思须审思,修须如实。” 欧阳戎嗓音由低到高,如悟性由浅到深,昂首朗声:“欧阳良翰,再问你一问,如何破障?” 自答:“躺而闻之,坐而思之,起而…行之!” 儒生大笑,甩袖阔步,登堂入室。 …… “今日就离寺。” 餐桌旁,龙城新任的弱冠县令一板一眼的放下碗筷。 “不行。”甄氏低头抿粥,眼皮也没抬下。 “婶娘,侄儿是知会伱一声,不是商量;侄儿已经让人通知了燕捕头他们,主持那边,侄儿也询问了下,大师说侄儿身体已经恢复七八,可以下山。” “先斩后奏?” “早该如此。” “那山下大水都退了七八,还下去干嘛?” “正是退了七八,才是开始赈灾最关键的时候,侄儿是龙城令,不能伤好了还躲在山上不下去,抛给属官。” “什么抛给属官,这山下大水檀郎又没多少责任,你才刚刚上任,又是数年一遇的云梦泽涨水,昏迷期间发生的水患,这不可抗力,没人会追究檀郎责任。” “没有责任,就能高枕无忧,睡得心安理得吗?” 甄氏放下碗,从半细手里接过手帕,擦了擦嘴,开始慢条斯理: “行,那你下山吧,不用管婶娘了,就丢在这深山古寺自生自灭,唔干脆出家算了,养了二十年的孩子,还没青灯古佛靠得住。” 说到这,竟还能在傲娇决然的语调中带上了点哭腔,妇人歪头“悄悄”抹泪。 欧阳戎面色不变,婶娘都把他打成忘恩负义大不孝了,结果他等半天没等来沉闷的木鱼声,看来佛祖都看不下去了。 他继续提议:“婶娘不想呆这儿,那要不派人送婶娘回南陇?” “不要!”甄氏立马斩钉截铁。 “……” 她瞪眼,“檀郎现在当官了,翅膀硬了,就不想带婶娘一起享福了对吧。” 欧阳戎一本正经说:“大周令规定,地方县令要离家千里任职,切不可携带亲戚乡人一起赴任谋利。” “呵,大周令婶娘倒是没读过,但做父母官的要求这块,别想糊弄婶娘。” 甄氏似笑非笑,“这类亲戚说的是能抛头露面的男子亲属,对携带母亲这类亲属可是丝毫不反对,甚至鼓励的,说不得州察院的御史,还得夸檀郎孝顺奉母,考核时多计一笔哩。” 欧阳戎捂拳咳了声,“也行也行。不过听六郎说县衙被淹了,我等下山,先安顿好,就接婶娘……” 甄氏没在意这个,笑吟吟打断想转移话题的某人,“而且阿,那大周令是不是还规定,县令要携带妻女一起上任,若是实在没有,也要带房小妾,且在当地任职期间,监管者不可娶本地受监管人之女,否则判罪……这一条,县太爷应该比乡姑熟些吧?” 欧阳戎板着脸,他就奇了怪了,为何甄氏有些事糊涂的要命,有些事又聪明的要死。侄儿克星对吧? “那咱们恪尽职守的欧阳县令,您是不是该考虑婚事了。” “……”婶娘这燕国地图属实有些长了,现在才抽出匕首。欧阳戎觉得。 不过这一次,既然决定下山上任,好好干一回事,他便不再回避。 “侄儿不可能娶到五姓女的。” 欧阳戎正视甄氏。 “为何不行?檀郎可是弱冠之年就名满天下的正人君子,” “很简单,门楣。”欧阳戎抬掌,在额间略微比了下。 “门楣怎么了,我们南陇欧阳氏……” 欧阳戎点头说实话:“我们南陇欧阳氏确实没什么门楣,在五姓七望们眼里。咱们这一脉欧阳氏,上一次出人物,还是在汉朝那会儿。” “……”甄氏。 “甚至侄儿所走的科举一道,对五姓七望而言都……嗯,婶娘应该知道,侄儿曾在杏园宴上被女帝赐官麟台正字吧,也就是以前的秘书省校书郎,担任此官必须清资出身,是清流中的清流,当朝宰相几乎最初都从这官做起的,清贵吧,也是南北士子们皆向往的九品起点。 “但你可知,每年大周科举,天下寒门,南北取士,才堪堪三四十人而已,而这些人中,只有状元郎与少数一些人可以通过苛刻的吏部遴选,选上此官。” 顿了顿,欧阳戎轻描淡写吐出:“而这样一个官职,出身五姓七望的士族子弟们可直接担任,长辈举荐下即可,无需科举。” 甄氏欲言又止。 欧阳戎轻声安慰道:“婶娘,在五姓七望眼里,咱们就是寒门中的寒门。就连大乾离氏,做了近百年天子,都被他们视为是掺杂夷血的次族。他们恃其族望,耻与诸姓为婚,所以……咱们暂时别多想了。” 在大周朝,世言高华以五姓为首,崔李卢王谢,共五姓七望。 其中,博陵崔氏、清河崔氏、陇西李氏、范阳卢氏、太原王氏为郡姓,乃北方士族最高门。 而琅琊王氏、陈郡谢氏为侨姓,是江左士族……也就是南方士族最高门。不过南方二望在七望中排末端。 因为在大一统前波澜壮阔的南北朝鼎争中,是来自北朝的随乾最终胜出,平定了南陈,实现又一次南北大一统,现在的大周帝国的中心在关中的洛阳、长安,而北方又是传统的中原腹地,所以到了本朝,北方五望强于南方王谢。 而其中,尤其以博陵崔氏为最,被天下推为士族之冠。 且据欧阳戎所知,这五姓七望不仅仅是族传流芳、世代簪缨这么简单,听说这七座天下最高的门阀,每家或多或少都与儒释道三个显世上宗关系紧密,或儒学、或玄学、或道学传家,更有甚者,还涉及到了更隐秘的世外练气士传承。 且能在混乱的南北朝鼎争中活下来,家世延续到大周朝的,无不是底蕴可怕的千年望族,甚至族谱都能追溯到先秦了,与古书中记载的先秦练气士们一个时代。 欧阳戎又道:“而且高宗时,为了压制五姓七望,曾下诏禁止其中最嫡系的几家相互联姻,但现在看,禁婚诏根本没有达到效果,反而变相抬高了这七座望门的身价,使之成了光荣孤立的‘禁婚家’……其实想想就明白,连你和娘亲在乡间都听过‘五姓女’的尊贵,民间的追捧……真是可想而知了。” 用欧阳戎前世的话说,这“禁婚家”就是大周帝国相亲市场上鄙视链顶端的存在,妇孺老少都在哄抬价格。 甄氏愁眉苦脸,“真这么难?我家檀郎难道不是天下第一等的男儿,这都不行?” 欧阳戎嘴角扯了下,起身帮了下半细收拾碗筷。 “难道连旁枝末脉的都没机会?”甄氏还是心不死。 “旁支末脉的,别人也不是傻子,早出手了,听说禁婚诏就是高宗时出身门第寒微的宰相攀婚被拒,才建议高宗的。没个当朝四品的家世别去了。” 甄氏皱眉,“怎么会如此麻烦……” 欧阳戎接过半细递的热毛巾,搓了把脸,似是想到什么,笑了笑:“北地士族尚婚娅,江左士族尚人物,关中士族尚冠冕,代北士族尚贵戚。你看你侄儿哪个顶的上?嗯,就是没有‘尚俊男’的。” 甄氏瞪了他眼,然后没说话。 欧阳戎也假装和她一样沮丧,但其实心里悄悄松了口气,终于让婶娘死心了。 “江左士族尚人物……巧了我家檀郎不就是人中龙凤吗……”甄氏嘀咕了句。 欧阳戎笑了笑,不接话,有时候幻想破灭的太快反而不太好,让婶娘慢慢认清吧……他洗了把手,准备出门。 可却没想到,身后罗裙妇人竟是忽然问了句,“檀郎,你那书院恩师是不是姓谢?” 欧阳戎一愣,“是啊,怎么了?”又无奈:“别胡思乱想了。我出门了。” 他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不过也没管甄氏,离开了三慧院。 屋内,甄氏手撑下巴,瞅着某人出去的背影,丹凤眼弯了弯。 “真是的,还得婶娘给你把握机会。” …… 忍不住多码了点,所以晚了点发,这章快四千了,晚上还有,好兄弟们! 第11章 悲欢并不相通 第11章 悲欢并不相通 欧阳戎出门后,又回头看了一眼三慧院的牌匾。 摆脱了罗裙妇人,背对她大步走出……这一番洒脱自在,让他长吐出胸中一口郁气,觉得刹那之间,外面的天地都宽了,有一种畅快之感。 这几日,欧阳戎被甄氏按在病榻上、闷在屋内,无事可做,“闻之”与“思之”太多了。 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终于,今晨被善导大师一指点破:与其坐而论道,不如起而行之。 所谓三慧,不止要“闻”与“思”,还要“修与行”! 欧阳戎觉得,那一夜在地宫,他能为了微乎其微的一丝希望,冒险爬出“危险井口”;那么现在,他也能为了“归去来兮”福报可能是回家之路的一丝可能,去莽出一万功德。 “不要迟疑,要敢于冒险,众生往往犹豫不定;大丈夫事事都能实现,因为能知而能行。” 欧阳戎又想起了那日那句残诗,自语轻吟:“遍地哀鸿满城血,无非一念救苍生吗……这既然是你最后的残念,而我又需要一万功德,那我就连带着你那一份一起下山,好好做这个龙城县令治水!” …… 燕无恤匆匆赶到了东林寺,在大门口就看见了背手等待的欧阳戎。 “明府!” “边走边说。” “是,明府。” 落叶混杂湿泥的山路,龙城县新上任的弱冠县令走在前面,藏蓝服年轻捕快落后一步,跟在后面。 “明府,山下大水退了很多,从南边云梦泽冲下来的水,流入北边的长江了,县城里的屋舍不少冲塌了,不过最惨的还是龙城下属的乡镇村,屋舍倒塌大半。 “田地也是,百姓良田大多数都被淹了,甚至低洼处,现在都还没退水,成了湖泊,除了那些地势高的优田外无一幸免,不过这些几乎都属于城里的那几家豪绅。 “商户与工户反而还好,彭郎渡抢修了下,从云梦泽与长江经过的船只照常停靠,影响不太大,蝴蝶溪对岸柳家的古越剑铺也丝毫没停工过,剑炉一刻不熄……” 燕无恤叹了口气,指着山路上不时能碰到的拖家带口上山投寺的灾民,“损失最惨的,还是农户,眼下龙城内外的灾民流民们大多数都是他们,一没屋,二没田的,都被大水冲了个一干二净,有些地方甚至整村的人都逃来县城,治安已经有些紧了。 “刁县丞正在代替您开仓放粮,还联合了城里几家善心的豪绅一起广施粥棚……” “‘大善人’吗。”背手走前面的欧阳戎忽然打断,笑了下,“原来咱们龙城也有。” 燕无恤一愣,好奇问:“明府在笑什么……” “没事,就是嗅到了些熟悉的玩意儿。六郎继续。” 燕无恤准备接着解释水患情况,不过却又听到前方的弱冠县令忽然转头说:“水患的事先不用说。六郎,给我介绍介绍咱们县衙的几位大人们,这次昏迷很久,有些没印象了。” 燕无恤微微皱眉,“明府才是大人,龙城最大的父母官,县丞,主簿,县尉都是明府的佐贰官,何来大人一说,明府谦虚了。” 欧阳戎笑了笑没解释。权力这种东西,是自下而上的,可往往却又给人自上而下的表象。 燕无恤也不墨迹,事无巨细将他所知道的关于龙城县丞、主簿、县尉的情况说了出来。 这三个官职虽小,可却与县令一起,构成了一个大周地方县级单位的最高决策层,在地方百姓们眼里都是顶天的大人物…… 欧阳戎听完后,沉思了会儿,准备下山看看,可燕无恤似是想起了什么,喊住了他。 “明府还记得前日,卑职提过的……真正救您一命的那个很勇的汉子吗?” 欧阳戎微怔回头,“记得,怎么了。” 燕无恤先是抱拳请罪,惭愧道: “他叫柳阿山,也在东林寺养伤。那日救回明府后,这汉子的腰也被激流中的尖器割伤,后来伤势越来越重,之后又发了大水,他们家的屋舍财产也没了,无家可归,还是他幼妹半夜找上门来,卑职才知道此事,于是擅作主张,代替明府给他们一家安排了间东林寺的客舍,还望明府恕罪……” 燕无恤话还没说完,便是一愣,因为前方已经没了年轻县令的人影,欧阳戎声音从背后传来。 “那还等啥,赶紧带本官去看望好汉。” …… 大周是有奴隶制度的;它还将百姓分为良、贱,其中贱籍有很多种,例如工匠乐师伶人; 而奴隶就是贱籍的最低层,所谓‘奴婢贱人,律比畜产’,生死操之于他们的持有人之手。 不过奴隶根据隶属关系,又能分为官奴隶,和私奴隶。 婶娘身边的新罗婢半细就是私奴隶,这一类的待遇,得看主人家如何。 而欧阳戎眼下见到的这一家人便是官奴隶。 ……屋内的气氛有点尴尬。 燕无恤门口守着,没有进来。 只有欧阳戎穿着一身被甄氏她们打理地干净白洁的澜衫,站在病榻前有点手足无措。 因为屋内就他一人站着。 而柳家三口人,其中一老一幼正跪爬在地上磕头行礼,剩下一个黥面汉子卧在床上,瘦的像条柴,都奄奄一息模样了,可还是撑手挣扎要起来行礼。 “你们……伱们……别客气……别客气,壮士你都这样了,别行礼了,好好养伤。” 欧阳戎话都说的不利索了,不知道怎么开口,有些手忙脚乱的按下欲下床的病汉,又赶忙伸手扶起地上的老幼。 欧阳戎知道这是这时代的常态,但是就算他能良心过得去,他也怕他区区一百的功德值不同意。 他热情寒暄了几句,大致了解了些情况。 病榻上这个瘦脸黥面的虚弱汉子就是当日救他的柳阿山了。 屋内还有一个同样额头刻墨字、被黥面了的小女孩,豆蔻年华,模样很清秀,特别是那双眼睛特别大而有神,有点像二次元动漫里的妹子,让欧阳戎忍不住多瞧了眼,他确实挺久没见过这么有灵性的眼睛了。 只不过此时,豆蔻少女眼圈红红的,有些哀伤神色,深深低埋小脑袋,不看他。欧阳戎听到阿山刚刚喊了她声,好像叫阿青。 另外,还有一个颤颤巍巍的老妇人,这便是兄妹二人的老母柳氏了。 欧阳戎本就身材修长,气质又干净书卷,此时站在屋里,就像把一枚夜明珠投入了灰尘中,十分显眼。 只是他自己并不知道,这是频繁回望屋内的燕无恤心里形容的语句。 “大郎好好养伤,我会让燕捕快常来看看,若是有什么需要的东西,药物或补品请尽管说……” “伯母也注意身体,吃好喝好,我回头让主持派些寺仆过来,有什么事可以让他们帮忙……” “小妹……小妹好好学习……不管是学刺绣,还是其它特长。别让母亲与兄长操心,若有难处,也可以和六郎提……” 欧阳戎搜肠刮肚的整出一顿词来,想关心宽慰下柳家三口人,可是让他感到有些奇怪的是,三人的反应并没有多么热情感激、受宠若惊,反而是脸色各异。 柳氏与阿青对他似乎有些恐惧的,答话时也是畏畏缩缩; 而躺床上的柳阿山,除了一开始的起身行礼被欧阳戎按下外,其他时候,全程一脸呆滞的盯着头上的灰布床帘,脸上没有什么惊喜与感动。 几人像提线木偶似的一问一答,欧阳戎不问,她们便也不主动说话,偶尔陪个笑,也肌肉僵硬,这就有些让人尴尬了。 不过欧阳戎也不恼,只道是他来的太晚,确实是他过错在先,这样怠慢了救命恩人。 以后有时间得常来转转……弱冠县令心想着。 “那我就不打扰阿山兄弟养伤了,改日再来看!” “大老爷慢走。” 欧阳戎告辞出门,总算松了口气,而这时,燕无恤凑到他耳边,小声道了句: “明府,我刚刚看了下,柳阿山这伤势症状似乎是金创疭瘛,好像没得救了……” 有人动作一顿。 第12章 九条神话道脉 第12章 九条神话道脉 “金创疭瘛是什么?” “忘了,这是军阵上的叫法,金创是因为这种伤经常是金属利器造成,疭瘛就是受伤后的症状了,把人痛的在床上弓成了虾,平常我爹是这么喊的; “民间的话,好像也有郎中叫它……破伤风。” 欧阳戎愣了下,难怪刚刚看见阿山被他母、妹裹上了厚厚的冬袄似是染了风寒。 且当时汉子表情呆滞,除了他可能心怀死意之外,应该还有脸部肌肉痉挛僵硬的原因。 “这是不治之症,没几日能活了,可惜了一条好汉。”燕无恤摇头。 欧阳戎若有所思,“破伤风吗……应该还在潜伏期……” 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时代,确实是堪称绝症的玩意儿……不过也不一定,这方世界毕竟有练气士存在,南北道家的外丹术名气也很大。 他在洛阳科举时,甚至听说海外还有追寻长生的神仙方术士,颇受洛阳权贵们的追捧。所以练气士势力中可能真有某种超出他认知的灵丹妙药。 但很显然,这些掌握神话力量的势力,不可能把灵丹妙药浪费在一个小小的官奴隶身上。 这世上会为这个叫阿山的无名小卒的存亡牵动心弦的,也只有柳母和那个眼睛哀伤的阿青了。 不过……现在又多了二分之一个人。 “我算半个。” 欧阳戎嘀咕了声,转头往东林寺的香积厨走去。 燕无恤赶紧跟上,好奇问:“明府,什么半个?” “你给我整半个发霉的芋头来。” “……”燕无恤想了想,温馨提醒:“明府,发霉的东西不能吃。” 欧阳戎:“?” 燕无恤其实还是没搞明白,明府为何突然不下山了,直接跑去了香积厨,找管事僧人借了个厨房,关在里面一顿捣鼓…… 门外,抱着捕快刀的汉子微微啊嘴,看着他原本心目中一直是儒雅随和、文弱书生形象的年轻县令翻箱倒柜,把什么芋头、木炭、米汤啊,还有菜油、瓦罐、棉花啊全翻出来了,然后撸起袖子,一顿操作猛如虎,并且抱刀汉子还听到年轻县令嘴里偶尔还念叨些什么“欸死去的记忆又开始攻击我”之类古怪诡异的话。 欧阳戎用胳膊臂蹭了下额头汗,看了眼台子上粗糙的提纯设备,他不禁皱眉道: “还是有点低估这玩意儿难度了……好像行不通……” 欧阳戎不只是个“什么知识都懂一点”的老键盘侠,他大学那会儿为了学分报过一个化工学院的选修课,又因为老师是个金发大波的毛妹外教,他学的津津有味,特别是白大褂的她每回在讲台上弯腰去检查导管的时候…… 不管怎么样,反正和课堂上其它lsp不一样,除了目测胸围,他是真学了点知识。 再加上又是个动手能力强、手搓物理连点器的满级人类。 欧阳戎起初还是挺有自信,原本是想着多些耐心、花些时间、因地制宜的折腾个纯度不高的抗生素不难。 可是折腾了一番才发现,他还是低估了提纯的难度。 难题主要还是出在提纯设备上面,粗制抗生素的杂菌太多,用了反而会害了柳阿山。 “此路不通……果然小说里都是骗人的,正常人哪里攀得了这种科技树……” 欧阳戎长吐一口气,也不气馁,果断转身,去取来纸笔。 换个法子。 欧阳戎低头,蘸墨写了几个方子,嘴里道: “六郎能不能帮我取抓些药,先帮我垫付一下。” “没……没问题。” 一旁打下手的燕无恤虽然看不懂欧阳戎在干嘛,但是刚刚全程的折腾让其大受震撼。 欧阳戎在回忆方子时,他不禁凝眉问: “明府,您……您是不是学过墨家道脉的机关术?” “什么墨家道脉?什么机关术?”欧阳戎头没抬,好奇反问。 “你真不是?” “额,我不是。该你回答我了。” 燕无恤抱刀倚门,似是想了想,说: “我也是喝酒时听别人说的,墨家道脉是先秦流传下来的九条神话道脉之一,在始皇帝还未求长生药前,是与读书人道脉、道家道脉并列的存在,可等到了赤帝斩白帝,以布衣之身取得汉家天下后,墨家道脉开始分流,逐渐走向衰败,最后巨子家族都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里。” “不过墨家道脉的练气术与机关术却散落了天下,最后催生出了当今天下十道、南北江湖的无数大小门派,可谓是一树倒而万木生,让神话练气术,不至于像寒门子弟上升之阶一样,被朝廷与那么几家望族门阀一手垄断。” 抱好了刀,却还未入江湖的县尉之子眼神憧憬,“所以也有个人说,墨家没亡,我们所有江湖人,其实都是白衣墨侠,巨子门徒。” 欧阳戎抬起头,这些他倒是第一次听说,不禁问:“九条神话道脉?那其它八条呢?” 燕无恤挠了挠脑袋,“我只知道大周朝廷手里掌握着兵家道脉与阴阳望气士道脉,还有儒释道三座显世上宗所掌握的三条道脉,其它就不得而知了,应该都是隐世的高门。” 欧阳戎想了想,决定直击灵魂:“六郎走的是哪条道脉?是墨家道脉吗?” 燕无恤顿时脸色涨的通红,过了会儿,小声嘀咕:“要是真迈入了练气士的品秩就好了,那日也不至于被明府的叔母挑飞手里的刀……” 欧阳戎安慰道:“没事,我……从小到大就没见过能打过婶娘的人,当然,是在南陇那乡下地方。” 燕家六郎咳嗽两声,“对了,未见明府之前,我反而以为明府是读书人道脉的练气士呢。” “我?”欧阳戎哑然,“这是为何……”瞎眼。 “很简单,因为白鹿洞书院隶属儒门,明府又是出身其中并名扬天下的读书人,很难让明白渊源的江湖人不往那方面想。” 欧阳戎回忆了下,摇头,继续低头做手里的事,“不过在白鹿洞书院求学那会儿,我一直跟着恩师,没接触这种东西。” 燕无恤点点头,“那应当是明府落选了,听说儒释道三门都是有潜在却正规的机制的,会从弟子门生之中选拔合适练气的种子培养,明府是很早就名播江南道的读书种子,白鹿洞书院不可能漏掉明府的。” 直接发张废材卡对吧?欧阳戎失笑:“无所谓。” 燕无恤又安慰道:“不过也正常,明府放宽心,这类天赋者本就是凤毛麟角,和江湖一样,也是杂七杂八的小虾米地方门派占大多数,能真正学到师传练气术的门派都是少之又少,欸。” 欧阳戎点点头,“不过这整的和仙人一样,那我倒想见见这些所谓的练气士打架的样子。练气士真有这么神奇?可我在洛阳科举那会儿,怎么没见过飞檐走壁的高人?若是真有,不得经常露两手?” 经历了净土地宫的梦幻破灭,他眼下对这方世界的力量水平持很深的怀疑态度。 燕无恤却正色道:“明府千万别小瞧入品练气士。之所以难见,一是因为人数确实稀少,二是因为,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是人情世故啊。” “……”欧阳戎。 好家伙,伱这小捕头还没入江湖呢,就直接拿到了最后一大题正确答案,悄悄上这种大分,你觉得合适? “咳咳,明府,其实我是从一本侠书上看到的,好像是一位江湖前辈写的。” 燕无恤从怀中摸出一本书页翻旧了的书,感慨道:“上面还顺便记载了他如何相续结识傲娇前辈、痴情狐妖、名门天娇、书院女先生……并深入她们的故事。” 欧阳戎摆摆手,“抱歉,我读春秋的。” 说完,手里的方子写好,欧阳戎折了两道,递给了燕无恤,“帮我下山去抓方子,速度尽量快些。” 燕无恤低头看了下,欲问,可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匆忙脚步声,他收起药方,立马转身,手按刀柄,挡在门口戒备: “谁?” 秀发与半细火燎火燎的赶来,前者隔着老远就急乎乎开口,当先一句话就让欧阳戎眼皮一跳。 “郎君郎君,娘子让你赶紧回去,你恩师看你来了!” “……?” 感谢“寒雨漓浔”、“ 莫忆海”、“梦里寻花繁似锦”、“云自说”、“ 杉木a”、“ 是首丘吖”、“柠句”、“ 桃花源之避世人”、“qber”兄弟们的打赏! 第13章 你好,小师妹 第13章 你好,小师妹 老师来了? 之前都几年没见了……这河里吗? 欧阳戎有一肚子话想问,又有种老师上门家访的既视感……不对,肯定和婶娘有关! 欧阳戎把厨房里的东西丢给了秀发,并叮嘱他照看好,他则带头返回三慧院。 只不过路上走到一半,又遇到几个值班僧人,温馨提醒他们,说刚刚看见了甄氏与恩师谢旬他们去了诵经殿那边,欧阳戎几人准备转道。 “郎君,郎君,你衣服,衣服!” “知道了!我回去换身衣服,你们可以先去。” 欧阳戎低头看了看,他刚刚在厨房里折腾,特意找香积厨的僧人借了套宽大的灰僧衣穿,他原先那件月白文士襕衫不适合撸袖子干活。 眼下身上灰僧衣脏兮兮的,他脸上也是,确实不适合去见一向严谨守礼的老师。 欧阳戎没变道,继续返回三慧院。 来到院门口,瞧见屋子静悄悄的,他推门而入,直接拐进里屋,先用清水洗了把脸,擦了擦,拿起原来换下的月白文士襕衫,抖了抖准备换上,突然咯噔一声,有个圆滚滚珠子从襕衫间滑落,滚到了床脚。 欧阳戎也没意外,把襕衫暂放床上,弯腰去捡。 这是他之前放在胸口小兜袋里的夜明珠舍利子,昨天夜里他拿出去研究时发现,这小玩意儿在月光下竟能耀耀生辉,不知道还真以为是什么夜明珠。 里屋床边,欧阳戎手刚探到珠子,忽然听到外厅书房那边传来细微的脚步,只道是婶娘的侍女,头也没抬,捡起珠子吹了吹灰,细瞧有没有磕出坑洞。 可是下一秒,身后书房走出的“侍女”开口了: “你在干什么?” 这嗓音宛若清霜寒,落在耳朵里,又像清晨饮了口米酒一样,寒中带点糯软。 “什么我在干嘛?”这不是他屋子吗,听到这质问的女声,欧阳戎有点想笑。 可他回头一看,书房门口却是站在一个颀长儿郎,面至白,胸肌十分壮硕,让欧阳戎都愣了愣,因为这十分壮硕的胸肌和纤长的身材一点也不搭,十分令人困惑,这是怎么练出来的……等等。 这是穿男装的女儿家。 欧阳戎看清后,立马反应过来,暗道罪过罪过,把人家雄厚的资本认成胸肌了都。 只是这女郎手握卷书,站在门外,午后暖呼呼的阳光从她身后斜射入屋,从床边正弯腰的欧阳戎这个角度看去,她逆着光背景有些耀目,确实看不太清这张白脸蛋。 “看什么看,把东西放下。”门外女郎皱眉。 “为何放下,这是伱的不成?” “不是我的。”她摇头。 欧阳戎差点以为是这珠子的原主人找上门了,眼下闻言他松口气,把夜明珠舍利子直接收进怀里,皱眉看了下这个有些来者不善的女郎,这时又听到外面院子里传来颇熟悉的燕六郎脚步。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欧阳戎侧眼瞧着她,假装点点头打招呼,然后快步绕过女郎出门,准备和六郎集合。 可是下一息。 嘭~ 结结实实一声闷响,还夹杂着从某人嘴里吐出的一个“靠”字,打破了三慧院午后的寂静。 欧阳戎扑倒到了门外地板上,倒吸一大口气,翻身摸了摸背上的淡淡脚印,瞪眼看着门内那女郎, “明府!” 看见屋里飞出来一个人,院内的燕无恤先是反应了下,然后当场暴喝一身,虎背熊腰的大汉抽刀冲进屋内! “是谁!敢伤害明府,我燕六郎和你拼命!” 下一秒,又“嘭”一声,燕无恤也飞了出来,摔在欧阳戎旁边。 欧阳戎睁大眼,转头看了下胸口也多一个脚印的难兄难弟,嘴角抽搐了下。 好家伙,怎么感觉从我来这里到现在,你小子从来就没打赢过任何人?欧阳戎捂脸,已经开始考虑换保镖的事了。 燕无恤还不知道自己濒临失业,他瞪圆了眼珠,指着门内正缓缓走出的女郎道:“明府,这……这……不是一般人。” 欧阳戎心里骂了句“废话”,若是一般人,能在肉眼都没看清腿影的情况下,干飞两个大汉? 门内女郎那双大长腿刚刚怎么踹飞燕无恤的,欧阳戎是一点都没看清,只瞧见她干净的袍角被风微微拂起些边,就有人飞了。 “还有把风的同伙?小贼。” 这女郎轻哼一声,从门内迈出,俏生生的立在二人面前,手中书卷点了点他们。 而欧阳戎这时才算看完全清楚这陌生女郎的模样,眼睛忍不住多了瞧了两眼,然后若无其事挪开,只是脑海里却有些书上瞥过的句子浮现:天姿奇美,灵颜姝莹,迨天人也。 不过他嘴上却不客气,大声道:“什么小贼,这我屋子,你才是小贼,私闯民宅。” 谢令姜两弯烟眉似蹙非蹙,思索了下,又展眉摇头。 她刚刚在书房翻书等人的,结果就听到有人脚步匆匆进来,本以为是那位只闻大名却素未蒙面、她还一直很期待的欧阳师兄,可一出来谢令姜就看见了个满身脏兮的小僧在床边翻倒师兄的东西,还翻找出了一颗宝贵的夜明珠,没想到东林寺的和尚还有干这种勾当的。 谢令姜摇头,“倒打一耙?看来惯犯了,若是其它路过的香客,估计也就被你们糊弄过去的,可我却是知道这屋主人,这是他养伤的地方,怎么可能是你的僧房?莫要糊弄我。” 欧阳戎闻言顿时起身,也不瞧她了,低头拍了拍身上的灰,不过拍到一半,似是觉得多此一举,就直接把这灰僧衣脱了,丢在地上,顺便转头朝护在身前的燕无恤道:“没事了,我知道她是谁了,没危险了。欸到底谁保护谁啊……” 谢令姜看了看表情有些哭笑不得的‘小贼’,她犹豫道:“在说什么?快……快把东西交出来……”不过声音却变小了些,另外书卷上的几根葱指也捏紧了紧,隐隐暴露出某些迟疑。 欧阳戎抬头,一本正经道:“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我就是怨种师兄,我刚刚只是……算了,圣贤说得对,确实该君子远庖厨。” “你……”谢令姜后退了步。 说完,欧阳戎直接经过她身旁,去里屋换衣服,顺便还丢下了句: “你手里佛经《往生论》第十八页第五行第一句‘念佛生净土,无畏成菩提’,读到时我写过两句注释……你好,小师妹。” 谢令姜立马翻到那一页,然后指尖顿住。 安静了。 欧阳戎刚换了身干净的襕衫出来,就听到某个不好意思再待在屋内、站在院子望天的男装女郎忽然语气认真道: “你和传闻中的,还有父亲嘴里的有些不一样,他们都说欧阳良翰是正气君子,风骨峭峻,端方特立,正词崭崭。” 欧阳戎点点头,“你也是。” “父亲提过我?那会儿我还在金陵府的乌衣巷,没去父亲身边读书。我有何不同?可是闹出了乌龙,觉得我没有陈郡谢氏的芝兰家风?” “这倒不是。”欧阳戎尽量控制眼神,对她目不斜视,正色道:“是从没想到小师妹会这么的……凭e近人。” 平易近人?谢令姜好奇回首,还想追问,可这时院外面传来了父亲与甄氏的谈笑声,便作罢了。 不一会儿,院子内热闹起来,欧阳戎也终于见到了那位“可能对他很失望”的恩师,谢旬。 …… 第14章 谢家有女初长成 第14章 谢家有女初长成 又瘦又大在现实中是真的存在的。 这可不是欧阳戎的臆想。而是小师妹证明了的。 江右顶级门阀陈郡谢氏,是否子弟皆芝兰、风流满南朝,欧阳戎不确定,他唯一能确定的是,乌衣巷谢家的伙食不是一般的好。 你若说庶民出不了贵子,欧阳戎或许还会轻笑辩一辩血统出身论,可你要说庶民出不了小师妹这样的女郎,那他是一百个赞同,毫不质疑。 因为庶民家的营养哪里跟得上小师妹的发育速度啊。 欧阳戎承认,刚刚谢令姜蓦然转身去迎接老师他们,他被晃了一大眼。 前一日贴近他的半细,和这个根本没法比,这把才是上了强度的高端局……而且若没记错,小师妹才十六七岁啊。 “檀郎怎么这么慢呀,是不是让人家小师妹等你半天了?” 甄氏含笑,进门就责问欧阳戎,可后者却知道,婶娘眼角肯定在悄悄瞥着谢氏女郎,说不得,心里满意的要命。 谢旬朝欧阳戎道:“船今早到的彭郎渡,伱叔母接我们上的山,刚入寺得礼佛,本来是要等良翰你一起的,你叔母却说不用,也确实不便再拖,我就让婠婠留下来等你了,去一趟诵经殿烧了九柱香。你们应该认识了吧。” 何止是认识,都要差点“打”成一片了。腰还有点疼的某人心道。 谢令姜似要道歉:“阿父,女儿刚刚错把……” 欧阳戎却是抢答:“认识了,刚刚看见令姜师妹……还挺意外的,这两年,经常在信里看到老师提起,今日一见,果不如然,小师妹确实是柳絮才媛,又好问好学,刚刚还来与学生切磋了下佛典。” 谢令姜看了这位“大师兄”一眼,后者目不转睛的回答着阿父的问题。 “那就好。婠婠去白鹿洞读书那会儿,你刚好出发去洛下赶考,后来又是中进士,又是丁母忧,又是赴任的……都好久没见了,婠婠在书院可是听了不少关于你这大师兄的事迹,后来有一日,她还与我说,桃李二十前有三愿,一愿读尽家藏书,二愿一见真良翰。” “不敢当。”欧阳戎笑了下,虚名似乎还是有那么一点用的,什么用?骗骗青涩文艺的小姑凉。 “阿父……”谢令姜低头呼了声,似是有些脸皮薄。 欧阳戎其实还想听下“凶猛”小师妹的第三愿,可是谢旬含笑抚须,已不再说了。 “原来还有这段佳话,令媛是仰慕师兄的事迹?”旁听的甄氏眼底一亮,立马过去拉着谢令姜的手亲热寒暄,还不忘回过头替人家埋怨下某人:“欸,檀郎啊,你说你,平日里不知道多给小师妹写些信,天天给净给些无关紧要之人写干嘛,冷落了自己人。” “……”欧阳戎。 他现在很怕婶娘说漏嘴,把她心里的“自家人”、“自家媳妇”这些话说出来…… 谢旬等人礼佛后,要去后山塔林那边拜一座佛塔,东林寺主持亲自接待引路,不过善导大师眼下还没来,于是一众人在三慧院暂歇一会儿。 甄氏继续把谢令姜拉到一边拉家常,问问学业呀、闺事啊、可有心上人啊什么的。 不过这位出身乌衣巷嫡系的谢氏才女,似乎有些抗拒被妇人拉着手喋喋不休,不过还是一问一答的,保持礼貌从容,期间不时瞥一眼石桌那儿正叙旧的阿父与师兄。 另一边,欧阳戎并不知道谢令姜在想什么,他眼下略微紧张。 欧阳戎其实是有些怕这位恩师的,而这一份“怕”更多是愧疚引起的。 谢旬出身陈郡谢氏嫡系之一的金陵房。陈郡谢氏是大周的五姓七望之一,与琅琊王氏合称王谢,实打实的六朝望族。 在南北朝时,衣冠南渡后,王谢前人们与南方皇室共治天下,权倾朝野,荣贵至极,连帝王都默认只娶王谢女。也就后来,北朝一系胜出,天下大一统,随乾王朝先后建立,北升南贬,王谢式微,堪堪留在五姓七望之末,这些年更是听说有不少王谢嫡房相续迁回关中,靠近帝国的权力中心。 但是在江南道,陈郡谢氏依旧是令人敬慕的江左士族最高门之一。 陈郡谢氏是偏向儒学、玄学世家,谢旬便是以儒术显,曾官至国子祭酒,是士林盛誉的“硕儒”,只是后来卫昭称帝,改乾为周,谢旬辞官而去,不任周官,回了白鹿洞书院教书,听说卫氏子弟曾亲自登门封官许愿,却都被婉拒。 不过谢旬却并不阻碍弟子们入朝为官,当初欧阳戎初入长安,顺风顺水,就是因为他是谢旬弟子,这一层保护伞,甚至欧阳戎怀疑女帝给其赐官,也有千金买马骨之意。 另外欧阳戎隐隐知道些,这位恩师其实并没有勘破红尘、安心归隐,他书房那枚牌匾上书“饮冰”二字,看来依旧是血热难消。 至于离氏与卫氏之争站在哪边,自然是一目了然。 可是欧阳戎之前死谏,却是狠狠得罪了隶属保离派的长乐公主,后来好像也是恩师谢旬的私下人情,托洛阳贵人保住了他这“高徒”的命,只是外派到这水患严重的龙城县而已。 所以眼下,他如何不“怕”恩师问责? “老师过来,为何没有写信通知声。” “你叔母没和你说?” “没……嗯,可能提过吧,我那会儿还卧床养病,脑子经常晕晕的,听岔了。” “你伤势可还有碍。” “没事了。” “好。 “好了就立马下山履职,不可耽误。” “是。” 师徒之间沉默了会儿,不过这也是记忆中的相处方式。 谢旬属于那种平时挺好说话,可一涉及正事便像换了个人似的,声色震厉的学者,而欧阳戎以前的性子也敏行讷言。 师徒之间即使是表达关心,也是像刚刚那样的一问一答,言简意赅,说没事了那就是没事了,不再管之前伤有多重,已经过去了,只看眼前事。不像甄氏那样的妇人之怜。 谢旬沉默了会儿。 “你师母生前信佛,我为她在东林寺立了一座石雕佛塔,每年梅雨季的这个时候,都会过来替她拜一拜,今年也不例外,带了婠婠一起过来。 “本来是不准备通知你的,你是刚刚上任龙城,肯定事忙。 “可是在江洲水陆换乘的时候,遇到了你的叔母,以前她们去书院看望过你时,咱们倒是认识,她急着赶水路,匆匆经过,不过却告知了老夫你溺水受伤的事……所以今日还是带婠婠来了,希望没耽误你正事。不过我明日就走,倒也无碍。” 欧阳戎默然。 先生与学生二人,一时无言,一起坐在石凳上,头上是浅灰的云层,身后竹林被山风偶尔猛摇,一时间他们耳边全是竹叶的沙沙喧闹,可怎么也震不散二人间的沉默。 直到,竹林歇了,乌云顿了,欧阳戎转头:“老师,洛阳的事……” “主持应该忙完了,咱们走吧,到后山塔林再等他。”谢旬抖了抖袍摆,像是没听见,笑着起身,去招呼谢令姜与甄氏。 欧阳戎看着老师背影,把话吞了回去。 一行人前往塔林,路上恰好碰到又在驻足给女施主解签释梦的善导大师,稍等了片刻,大师事了,带着众人一起赶到了后山谢旬捐赠建造的石雕佛塔处。 此塔九层高,四面绕青竹。 礼拜时,谢旬仰头看了会儿尖顶的塔,欧阳戎陪在身后。 “以前总笑她迷信。后来才知道,人有时候确实需要立那么一座‘塔’,这塔中可以寄放任何东西,这样哪怕远隔千山万水,但知道那儿有它,便也心安。” “老师节哀。” 来到这佛塔旁,谢旬似乎话多了起来,欧阳戎选择做个安静的听众。 烟雾缭绕在塔脚下, 在某次佛礼的间隙,袅袅青烟里,谢旬突然转头对他道:“其实,你做的没有错……良翰,能有你这样的弟子,老师很高兴。” 欧阳戎哑然。 …… 礼毕,众人陆续掉头离开石林,谢旬一行人会在寺里住一晚,明日吃了早斋便走。 回去的路上,不知道是有意无意,甄氏和谢旬一起走在了最前面聊天,把欧阳戎与谢令姜丢在后面。 师兄妹二人并肩而行,不过胳膊间距离倒是有点远。 但欧阳戎却是觉得倒也正常,因为也不知道是小师妹害羞悄悄束胸裹压的过扁,还是胳膊太纤细,万一走路靠太近碰到了,他真不知道是先碰到胸呢还是先碰到胳膊…… “良翰兄刚刚为何撒谎?” “没大没小,要喊师兄。” 谢令姜烟眉微蹙,目视前方,“不喊,本也没差个几岁,咱们平等论道,以兄台相称更好。” 欧阳戎发现,小师妹有些习惯性的小撅嘴,这放在女子身上本有些可爱的动作,却因为她一本正经盯着前方的严肃表情,而显得……更可爱了。 “良翰兄以为小谎便无关大碍吗。” “不知道。不过师妹说的都对。” “良翰兄因为我小,便迁就我?” “不是。” “那是为何?” “因为师妹最大。” “不是一个意思?” “不是一个意思。” “就一个意思!” “那就一个意思吧。” “……” 谢令姜突然觉得师兄被误踹一脚,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谢谢兄弟们支持,小戎没法回报,只能努力每天更新,开局可能稍微有些慢,但给小戎一些笔墨,定给兄弟们写几个稍有趣的角色~ 第15章 莫名扣除的功德 第15章 莫名扣除的功德 “看吧,奴家就说他们俩会很谈得来的。” 甄氏瞧着后方那对“你一言我一语似相谈甚欢”的俊男靓女,她是怎么看怎么顺眼,朝同样回望的谢旬笑说。 “婠婠的性子,就是有些太严肃古板了。”谢旬叹气道。若这放在男儿身上本不是差事。 “古板严肃?这个奴家熟啊,檀郎不就是这样吗,谢先生,奴家和你说,从小到大,没少因为他这性子揍……谆谆教诲他,可把奴家累的……” 甄氏开始与谢旬交流起了“育儿经验”,后者倒是一愣,他一个每日思虑的都是国事、族事、书院事的大儒,没想到有一天会与妇人聊起这种家长里短,不过倒也新奇。 谢旬哂笑。 甄氏又开始徐徐展开她的燕国地图了。 “难怪令媛说有一愿是见我家檀郎,二人的性格确实相近,都是了不得的正人君子,这可不就惺惺相惜吗,私下在一起肯定会很有话题,相信很快就能成为亲密挚友的。” 某叔母倒是忘了,前几日她还恨铁不成钢痛骂侄儿正人君子迂腐没用。 “应该吧。不过不止婠婠以前颇为仰慕良翰,书院里不少后进的师弟们都想见良翰一见,这才是大师兄该做的榜样。”谢旬颔首。 书院师弟们的仰慕?这有屁用啊,哪里比得上这个谢氏贵女师妹好感的万亿分之一。甄氏面上微笑点头,心里十分嫌弃。 她想了想,不动声色道:“奴家虽是妇人,却早就仰慕江左谢氏的风流,而且听说……江左士族尚人物?” 谢旬摆摆手,“外人谬赞而已,不敢当。” 甄氏追问:“先生觉得,我家檀郎是人物否?” “良翰当然是在书院中算的上数的年轻才俊。” “那就好那就好。” 似是有些奇怪徒儿的叔母为何跟他谈这个,他想了想,“夫人勿要妄自菲薄。良翰年方二十,便已是一县长官,确实是人中龙凤了,不少比他大的进士同门,还在洛阳踌躇不前,花天酒地。” 但臭鱼烂虾都娶妻生子了,人中龙凤还在打光棍……妇人对此早就不满意了。于是也不再试探,直接开口: “不瞒先生说,奴家瞧见令媛,是真满眼的喜欢,知书达理,又像从天仙画中走下似的人儿……也不知…婠婠可有婚约在身?” 图穷匕见。 谢旬眉轻轻抬起些,转头看了眼甄氏,没有马上说话,似是思索了片刻,才徐徐道: “暂时没。以前,她阿娘那边有过崔家子弟想提婚,不过她阿娘替她拒了,后来忙着学业……”他顿了顿,看了看灰蒙蒙的天色,点头道: “今日就先不叨扰夫人了,赶路也有些乏了,我与婠婠先回去休息,明早夫人有时间否,与良翰一起过来,咱们去吃顿东林寺的早斋,到时候……再聊。” 甄氏也不急,笑说:“当然有时间,檀郎不知道多想和谢先生与小师妹多待会儿呢,他在这龙城县又没个良师益友,平常也一人孤独,什么事也不和奴家说,谢先生与婠婠来了真是救急…… “没事,先生回去好好休息,咱们明天再聊。” 谢旬笑了笑。 …… “婶娘,你在笑什么?” “我笑了吗?” “还说没笑,脸都笑开花了。” “是不是找打,婶娘笑伱现在都管。” “只是觉得准没好事。” “?” 欧阳戎与甄氏将谢氏父女送回了东林寺西侧一间雅致居士院,谢氏是世家大族,在东林寺有专属的院落,一年四季都预留空着。 回去三慧院的路上,欧阳戎瞧见甄氏不时呵呵笑一下,有点无语。 “婶娘,你刚刚和老师在前面说什么?” “大人的事少打听。你和婠婠在后面聊什么呢?” “婠婠?你个外人叫人家小名干嘛,套什么近乎。还有,晚辈的事你也少打听。” “哎,我说你这小子,讨打……” 欧阳戎抄着手,腰一扭,躲了下拍打。 过了会儿,他转头,面色有些狐疑道:“你该不会和老师提了那事吧?” “你说什么,婶娘听不懂。” 欧阳戎越想越觉得是,特别是看见罗裙妇人弯起弧儿的带痣唇角,“你……让我以后怎么见老师?” 他深呼吸了口气。 “什么怎么见?成岳父了不就天天见了。等着吧,明天就有答复,估计能成!” 甄氏笑吟吟,抹红豆蔻的食指戳了戳某个榆木脑袋,“所以说啊,还得老娘出马,你们现在年轻人啊,就是脸皮薄,喜欢也闷在心里。机会是争取来的,过了这村就没了这店。当年若不是你们家把握了机会说媒,你能有我这样温柔贴心的婶娘?门都没有。” “侄儿怎么觉得……这更要引以为戒呢。” 甄氏眉一皱,端详了下欧阳戎:“怎么觉得,最近檀郎嘴变多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甄氏:“……”绕着弯骂? 欧阳戎忽然冷静下来,似是也不生气甄氏的自作主张了,默默正视前路。 “你板着张脸干嘛,婶娘就奇怪了,那婠婠多好的条件,特别是那……以后侄孙们的食堂,多富裕啊,你们现在的男子不喜欢这种了?奇了怪哉。” “还有性格,婶娘告诉你,这种古板严肃的女子,才是宝贝,又纯真又保守,表面上性格无趣、很难靠近,可是一旦拿下了她的心,或是决定跟你了,那就是矢志不渝、死心塌地的痴心媳妇,对你死心塌地,怎么赶都赶不走……还贤淑持家,旺夫爱子的,听说还是才女,那以后的孩子肯定聪明,营养更是不用担心,双胞胎都没问题……” “婶娘。”欧阳戎打断。 “干嘛。” 欧阳戎轻轻摇头,“你也太小瞧小师妹了,她谁也看不上。” 更何况是初次见面就不符合她心中正人君子形象的他……欧阳戎心笑了下,其实挺满意这种没有光环滤镜实打实的初遇,这才是见到真实的对方。 甄氏摆摆手,无所谓,她会出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谢先生说的才算,小丫头要什么紧的,你老师满意就行。” 欧阳戎没去解释他偶然听说过的小师妹吟诗拒婚兼轻辱崔氏郎的传闻事迹,只是不再提了,转头叮嘱道: “婶娘晚上回去准备一下,明早送老师去彭郎渡,咱们也正好下山搬回县衙办公。” 在东林寺等待的目的已完成,甄氏倒也不再拖着欧阳戎,点点头应许,只是嘴里还喋喋不休。 “檀郎,放心吧,这次这位谢氏贵女瞧着就是能处的,婶娘给你把关好,绝对不会再弄成以前那次一样,养了条喂不饱的白眼狼。” 本准备开溜的欧阳戎一愣。 “什么白眼狼?” “就是小时候,你阿娘在她娘家那边为你挑的一个童养媳啊。” “还有这事?” “你忘了?小时候你体弱多病,经常昏迷在床,咱们就给你养了个童养媳在床边照看你,顺便刺绣女红,结果倒好,每回我和你阿娘进屋看你,你都是一手臂的针孔,被她扎的血淋淋的!屋里也是都翻捣得乱七八糟。” 哪怕时隔多年,甄氏还是越提眉越竖,“这条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原是从你阿娘赵家那边领养来的哑孤儿,起初瞧着还挺文静乖顺的,想着给你当个玩伴,结果没想到,乘着咱们人不在,竟做出这种谋杀幼夫的阴毒事来。” 欧阳戎细思了下,好像隐隐有些印象,小时候确实经常被针扎的疼醒,然后就是记忆里阿娘与甄氏好像经常对着一个瘦弱小女孩大发雷霆,又打又骂的,那道弱小的身影一直缩在墙角“啊……啊……啊”的抱头呜咽。 “那后来呢?”他好奇。 “后来当然是卖了,本来我是想着让族老把她灌猪笼的,不过有游方道士上门收,你阿娘就直接卖了,还赚了一贯银子了,之后也不知道会是哪家倒霉透顶收养这条小白眼狼。” 甄氏摇头,“也是因为这事才知道。有些孩子,真的是天生坏种。” 欧阳戎想了想,嘀咕附和了句:“唔,可能是某种反社会人格……” 随后,瞧了下天色,欧阳戎与甄氏分开,准备再去看望下阿山阿青一家,忽然,听到耳畔突然相续传来“咚咚咚”的数声沉闷木鱼声。 像心脏跳动般,共计十声,扣除十点。 某人愣住,左右四望空荡荡的寺院,脸色诧异。 “我功德呢?”麻了。 …… (ps:等不及兄弟们,治水从20章左右开始,简介“伪君子”从22章开始……) 第16章 越女阿青 第16章 越女阿青 “阿父。” “怎么了?” 谢令姜犹豫了下。 谢旬在书桌前,低头铺纸,脑后逍遥巾垂到了桌上,头不抬道: “帮我研墨。” “好。” 谢旬取了根狼毫小笔,垂目思索片刻,开始蘸墨下笔。这是封信。 一旁研墨的谢令姜,看了会儿专注的阿父,转身去关窗,外面似要下雨。 “窗别关。”谢旬顿了顿,“雨是个好东西。” 谢令姜停步,直接道:“阿父,欧阳良翰和我想象的不一样。” “你想象什么样的。” “本以为是同道中人,相谈甚欢。” “那实际呢?” “实际……有些怪怪的,正经中又有些不正经,和你以前说的不太一样。” “哦?” 谢旬倒是停了下笔,“人都会变的,更何况年纪轻轻就经历了大起大落。” 谢令姜犹豫了下,把今日下午在三慧院的那场“误会”道了出来,总结道: “他还撒谎,虽然是卖好。但女儿不喜欢这种人情世故。” 语落,她皱眉回头,可却发现阿父正停笔饶有兴致的看着她。 “之前我还觉得不合适的,两个正人君子如何过日子?一板一眼举案齐眉?不过现在听你这么一说,为父倒是觉得挺合适的了。” 谢旬轻笑。 “什么‘过日子’,什么‘挺合适的’,父亲在说什么?” “没什么,等会儿晚上回来再和伱说。” 谢旬放下笔,将信摆在窗边晾墨,转身去抽了把青灰色纸伞: “走,带你下山去见一家‘世交’。” “世交?我们六世高门望族,这小小的龙城县,乃至江洲城,还有能与我们谢氏世交的人家?” 谢旬平静点头:“若不是见这家‘世交’,为父如何会把佛塔立在此县此寺。” 谢令姜愕然。 …… “首先,我没惹你们任何人。” 欧阳戎一本正经的讲道理。 “其次,婶娘强行牵的姻缘,我丝毫没表示过支持,就算万一的万一小师妹沉迷男色吃我的颜答应了,明日我也会义正言辞婉拒。我要回家,不耽误人家大才女。 “再次,婶娘说的那个用针扎我的童养媳……好像是叫绣娘,我也没怀恶意,印象里她确实扎我了,不像是什么针灸救人,难不成还是误会了,我只能猜她是某种疾病,不然为何谋杀亲夫。” “所以……” 云雾翻滚的功德堂,欧阳戎停顿了下,朝面前的封号小木鱼尽力柔声哄道:“能把我功德还回来吗?” 顿了顿,又略微威胁: “你这是乱扣,就不怕佛祖吊销你营业执照?所以还是还我吧,或者再多五十也行,咱们就当什么也没发生,好不好?” 软硬皆施,诚恳伸冤后,欧阳戎期待的等了好一会儿,可功德塔内静悄悄,小木鱼上方的青金色字体始终纹丝不动: 功德:九十 “草!” 欧阳戎摔袖离开。 板着脸脱离了这黑心功德塔。 他现在心情很不好,成年人的崩溃往往就在一瞬间。 这功德都还没开始赚呢,就扣这么多了,还不支持误扣申述……这日子没法过了。 临近傍晚。 燕六郎又东林寺,将一包药材送到欧阳戎手上。 告别前者,欧阳戎打开包裹检查了下: 蝉蜕、全蝎、胆南星等等都有,都是按方子抓的,另外还有一壶黄酒,和用来消毒的艾草。 这治破伤风的方子,是欧阳戎小时候暑假在老家乡村一个赤脚医生那儿学来的,当时有个亲戚得了破伤风,他亲眼见过其得破伤风时的惨状,格外记忆犹新。 而当时十分顽皮的欧阳戎胳膊上也有一个类似的创伤,那个老赤脚医生就吓唬说,他也要得此病,吓的他傻乎乎背下方子去抓药吃,后来自然是被亲朋们一阵调笑…… 所以影响深刻。 就像你有时候可能忘了初恋的模样,但却格外记得第一次见面时她那条格纹长裙…… 欧阳戎带着药来到柳阿山家。 又是原来那间密闭昏暗的屋子,又是一站、一躺、两跪的见面,又是他不开口便沉闷压抑的气氛。 欧阳戎这次没多废话,仔细看了下柳阿山的病情,稍微让他松了口气的是,柳阿山伤口感染的破伤风应该还处于前期,刚刚有症状的时候。 这个时候介入治疗倒也有些希望,不过说真的,最后还得看他的命硬不硬,能不能熬过去。 欧阳戎也没有把握。 就在他犹豫,怎么与柳母她们解释,一个年轻县令懂治这玩意时。 轰隆——! 外面雷声,在云层上压了一天的雷和雨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欧阳戎一时半会儿没法离去。 阿山的老母柳氏走来,请他留下来一起吃个晚饭,欧阳戎也没客气,只推拒了一下,就同意了。 这东林寺给香客们提供的客房都还不错,柳阿山一家住的就是挺宽敞的一间庭院。 吃饭的地方是一座面朝庭院的半开型屋子,有点像前世去掉落地窗后的客厅,里面的人席地跪坐,席地而居。 屋檐上滑下的雨线,形成了一道水幕,将屋外与屋内隔绝。 欧阳戎被柳母被到请到这儿,独自一人坐了会儿,等待饭菜。 似是为了节约,屋里没有点灯,他转头看着外面的雨帘和远方黑暗的山峰发呆。 在这个物质匮乏的时代,夜晚就是这样的无趣,一入夜外面就漆黑一片,虫蚊也颇多。 说来,欧阳戎发现他好像没之前那么一到夜晚就‘思家’了,可能是有点习惯了吧…… “吱呀”一声。 是有人小心翼翼推开了门,欧阳戎回过头来,看见那个叫阿青的小女孩捧着餐盘,提着盏小灯从门外‘挤’进来,因为腾不出手,只能用纤细肩膀去推。 欧阳戎上前帮她开了下门。 “谢谢老爷。” 阿青低头小声说了句,把灯摆在小茶几上,跪坐地席,手巧的把碗筷与饭菜陆续摆在他面前。 欧阳戎发现她乌黑的发丝有些湿漉漉粘在一起,也不知道刚刚是不是出去过,被雨淋湿了。 “你阿母不来吃吗?” 阿青埋头将米饭递来,轻轻摇头,没说话。 欧阳戎想了想,觉得柳母应该是在照顾阿山吃饭,他倒是问了个蠢问题。 咳嗽了下,接过米饭,扒了一口,却发现阿青只是呆坐旁边,没有动碗。 “额,你不吃吗?也吃点吧,咱们都别客气。” 阿青犹豫了下,在年轻县令关心的目光下,也去舀了些饭。 因为屋里很暗,小茶几上的油灯显得很亮,可以只能堪堪照到跪坐吃饭的二人。 欧阳戎这时,才借着灯光看清楚眼前这个女孩。 她与他哥哥一样,也被黥面了,这叫墨刑,在大周是奴隶的标配,脸或身上刻着彰显主人权威的墨字,即使赎身后也永远洗不清。 阿青的额心就有一个小小的“越”字,不过却也没多少破坏她小脸的清秀,反而显得更加惹人怜了。 她很瘦,豆蔻年华其实已经不算小了,在大周朝是可以嫁人的年龄,但少女的营养跟不上,体态根本长不开,细胳膊细腿的,像几节甘蔗棍拼出来的一样,又穿着宽大的粗布裙裳,便显得有点呆呆的了。 不过阿青却有一双很有灵性的大眼睛,眸子与眼白就像围棋的黑白子,泾渭分明。 但这双漆黑的眼眸,从欧阳戎第一次见到起,便一直蒙上了一片哀伤的帘幕。 “你哥哥会好的。” 阿青似是想着某件悲伤的事,咬着筷子发呆看地上,欧阳戎忍不住宽慰了句。 “谢谢老爷。”她埋着脸又重复了句。 欧阳戎吃完了饭,他放下碗筷,开始思虑着怎么开口把他的“治疗方案”解释给阿青和柳母听,有些他觉得理所当然的原理,她们几乎不可能理解,只能盲从他。 欧阳戎正在想着怎么说服柳母与阿青,一时间没注意一旁的少女。 待反应过来后,欧阳戎惊诧的发现,阿青没有把碗筷送出去,而是移去了一边,腾出了二人间的位置,然后她埋着头,站在了他面前,一只手抬起,抽出秀发间的木簪子,湿漉却乌亮干净的秀发披散下来,而另一只手,也没闲着,在欧阳戎欲语间,已把细长腰带解开并丢到一旁了,瘦肩一缩,裙裳便全部滑下一丝不挂——确实是像剥了皮后皙白的甘蔗一样纤细,挂不了衣裳。 “!!!” 虽然反应慢了半拍已瞪圆了眼,但欧阳戎眼疾手快,还是迅速把茶几上的灯盏塞进了矮桌下。 光线被藏了起来,屋内陷入了大半的黑暗,外面雨幕的声音变得更大了。 被桌板“压”的极低的橘黄火光,只照到了一双属于少女的赤果脚踝,和某人吓的后仰支撑地面的修长手掌。 “阿青你干嘛?”他压低嗓子,语气匪夷所思。 昏暗之中,阿青还没停止,低低喊了声“老爷”,然后迎身而上,靠近欧阳戎。 后者吓的赶紧跳起来后退,同时反手扯下自己外袍展开,把扑来的女孩接住,再裹的结结实实,只露出一个呆呆傻傻的小脑袋。 欧阳戎按着这小脑袋,深呼吸一口气,才缓过来问:“你好端端的脱什么?” 又问:“有人逼你?”弱冠县令心里有火开始冒头。 “没人逼阿青。家穷没什么东西能招待老爷。”阿青木然摇头,“阿母和阿哥让我来的,阿青也自愿……只要能让老爷玩的尽兴就行。” 欧阳戎沉默了。 因为一直逼阿青和阿青一家的人…… 原来是他。 第17章 蝴蝶结与惊喜 第17章 蝴蝶结与惊喜 欧阳戎心里有一簇火,越窜越烈。 可却无从发泄释放。 他,不是来淫人妻女幼妹的! 可仔细一想,他这两天的行为,在这世上很多人眼里,确实就是明晃晃往这方向走的。 试想一下,一个年轻县太爷,不是郎中,却三番五次跑到一户穷人家去“探病”,探的还是个绝症,嘴里说着宽慰病人的话,一请他晚上留下吃饭,他也毫不犹豫的答应,丝毫不客气…… 你瞧上的不是这家人里仅剩有些稀奇水灵的幼妹是什么?总不会是人家老母吧?有点禽兽啊,不过也不是不行…… 所以,你总不会真就想留下吃个晚饭吧? 吃饭不就是一张维持体面的遮布吗?布后面是世人默认的规则…… 然而这还不是欧阳戎最愤怒的,真正让他此刻紧紧抿唇,鼻翼微颤,血气上脸的是……他们都视之如常了。 阿山视之如常了。 柳母视之如常了。 阿青也视之如常了。 这大周帝国的所有人都视之如常了。 甚至欧阳戎相信,就算世人此刻知道了这件事,也丝毫不影响他在全天下的正人君子之名,顶多收回一个不近女色而已。 因为阿青家只是一户最低贱的奴隶,而欧阳戎是什么身份?欧阳良翰这不是在做“大善事”吗?说不得还能成为士林一桩君子心善收奴的美谈…… 而这,才是欧阳戎心中这簇烈火的源泉。 他不是圣人,可,他也不视之如常。 “所有人视之如常的事,就一定对吗?” 昏暗屋内,欧阳戎沉默把脱下的儒袍,给阿青披上,捡起地上的腰带,低头替瘦弱少女在腰前仔细系好。 阿青有点矮,他得跪在席上,二人才一样高,方便动作。 “老爷看不上阿青?” “不是,我是太看得上阿青了。” 阿青小脸困惑,欧阳戎轻轻摇头,没再解释。 他现在想的是,怎么让阿青与柳母相信他的治疗方案,难不成直接讲……等等,没错,就是直接讲。 欧阳戎直接带着阿青找到柳母,假装信誓旦旦、胜券在握的表情,告诉她们,他有一道祖传的神方,百试百灵,可以尝试治好柳阿山的破伤风,不过要她们配合,并且时间很紧。 欧阳戎立马从柳氏母女的眼神里,看到了那种对权威的敬畏与迷信诞生出的希望。 “……胆南星两钱,全蝎一个,研成粉末,一次黄酒送下……” 他叮嘱完方子,顿了顿又道: “除了神方,还有一些辅助的法子,需要你们配合……首先伤口要重新处理下……也不要再盖这么厚的被褥了,得通风……” 欧阳戎本以为后面提出的定期清理伤口,用艾草的烟熏,还要割去坏肉、异物等步骤有点吓人,可是没想到阿青与柳母听到后,更加深信不疑了。 她们说,有些道医也是用香火与符水洗礼伤口,包治百病…… 欧阳戎听到后一阵无语,也不知道这一波是谁碰瓷谁。 但他没去否定母女二人的脑补,只是微笑点头,显得高深莫测。 弱小与无知并不是生存的障碍,傲慢才是,而穷人最不会有的就是傲慢。 欧阳戎对柳母仔细交代了下细节,旁边披着某人衣服的阿青怔怔抬头端详着他的脸庞,少女似是想说些什么,但又羞怯自卑的低头了。 不过那双一直蒙层雾霾的哀伤大眼睛,总算恢复了些希望的光彩。 再次回到昏暗的病房,榻上的病汉围着似是裹尸布般被褥,脸庞的僵硬似是有些灰败的死气,某一刻他突然痛的抽搐起来,阿青与柳母急忙抱着张被褥扑过去,紧紧抱着他,好一会儿才平息下来。 母女二人抹着泪将“神方”的事告诉了虚弱的阿山,欧阳戎看见黥面汉子的脸色似乎有些复杂,他走过去,只对汉子说了一句话: “柳阿山,病好后安置好母妹,再下山找我,我在县衙等伱。你死不了!” 柳阿山怔然。 欧阳戎直接转身告辞。 其实这副前世赤脚医生的方子能不能有效果,还是要看柳阿山的命硬不硬,包括言语鼓励在内,他能做的都做了。 屋里,娟秀瘦弱的女孩似是想起了什么,提着把伞小跑着去追,可弱冠县令已经消失在了稀疏漆黑的雨幕中。 阿青撑着油纸伞,怕雨水打湿挽起衣裳下摆,她在雨中踮脚望着某人离开方向,站了好一会儿,女孩才低头,看了看身上这件散发男子气味的衣衫,最引人侧目的是,他在她腰间系的那个形似蝴蝶般的绳结。 阿青伸手摸了下腰带绳结。 一向手工精巧的她也从未见过这种系法,有点像……山下蝴蝶溪畔的蝴蝶花。 …… 是夜,欧阳戎又来到了云端的功德塔。 进入塔里,直接看向小木鱼上方的青金色字体: 功德:一百六十 “真搞不懂你这是什么狗屁加分权重,施药救一条人命,才加二十点功德值,而仅仅给阿青披上衣服,就给我涨了五十点功德值……给小丫头穿衣服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有什么好涨的?救一条人命不是才更重要吗,结果却这么吝啬?” 欧阳戎嘴角带些自嘲的摇了摇头,又看了眼寂静的青铜古钟,转身离开…… 清晨。 欧阳戎早早起床,与甄氏集合,一起去往了东林寺的早斋院。 婶侄二人来的有些早,谢家父女还没来。 欧阳戎一身浅蓝常服,低头翻着昨夜燕无恤送来的衙门公文,似在思索着某些事。 身旁的甄氏今日打扮有些庄重精致,在半细的伺候下,舀了勺热粥尝了小口,又用手帕擦了擦嘴,转从袖中摸出一小包红布,布里似是抱着某块圆环状的坚硬小物。 美妇人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小红包,不时昂起下巴,有些期待的张望一眼门口方向。 “婶娘这是在等如意郎君?”欧阳戎翻看公文,头不转的好奇问。 “呸!瞎说什么呢檀郎,婶娘都老大不小了,等个屁的郎君。”甄氏举起勺子,做欲敲某人脑袋的动作,欧阳戎歪身躲了下。 欧阳戎又叹口气,“那可惜了,再找个多好。”这样就不用来天天烦他了。 “你个没良心的。”甄氏瞪了他眼,又摸了摸袖子里的红布,道:“这是你阿娘留下的玉镯,是要传到檀郎的正妻手里的。” 欧阳戎毫不意外,嘴里道:“那你还不藏好,没事别掏出来显摆。” “哼,今日明明是‘有事’,说不定有惊喜,马上就能用上了。” “惊喜?好吧。”欧阳戎笑了笑,也不争了,反正等会儿师父就来,现实会比他的言语更有力,这才对付长辈“关心”的正确展开。 甄氏还想再训下某人,忽然外面传来脚步,抬头看去,谢旬带着谢令姜赶来,甄氏立马端坐好。 “抱歉,来晚了点,没久等吧?” 谢旬歉意拱手,欧阳戎与甄氏起身回礼,众人一起落座。 甄氏叹气:“没事没事,是檀郎他起的太早,有点猴急了,所以才来早了点,还没到点呢,谢先生与婠婠没迟到。” 欧阳戎:“?” 甄氏没理他,期待的看着谢旬,寻找话题:“谢先生昨夜……” 谢旬却主动开口:“来得晚,是因为早上临时有件事,和婠婠商量了下,耽搁了一点时间。” “什么事?”甄氏顿时来了精神,不过欧阳戎瞥到,她桌下的手攥紧起来袖子,似是有点紧张。 欧阳戎心里摇头,淡定的把公文放到一旁,开始吃粥,像是知道了结果一样,过程都不愿听了。 可没想到,谢旬却是笑了笑,“有一件事,需要劳烦夫人和良翰了。” 欧阳戎放下碗,抬头:“老师请讲?学生一定认真对待。” 谢旬有些欣慰抚须,开口:“也不是什么难事,就是老夫决定让婠婠留在龙城,陪良翰。” “……” 欧阳戎以为自己听错了,迟钝了会儿,发出一个音节:“啊?” 甄氏面色一喜,桌下小拳一挥!心说稳了! 谢旬瞧了眼欧阳戎,又复述了一遍,一字不差,确实是让谢令姜留下来陪他。 欧阳戎沉默了,他缓缓转头,看向斜对面那位安静的谢氏贵女,她此时正用右手掌撑着皙白的小脸,歪头看着门外正端粥进来的僧人,脸色如常。 可某人的脑海里此刻只有一句话: 解释解释什么叫踏马的惊喜。 第18章 不会后悔 第1八章 不会后悔 谢令姜今日又是一袭男装。 她身颀长,脸皙白,露乌鬓,头戴皂罗折上巾,穿宝蓝翻领窄袖长袍,腰系紫绸玉带,脚穿高头锦履。 眼神挑剔的欧阳戎也不得不感叹,这位谢氏女确实是美姿仪,穿个男装,却比大多数男儿都潇洒,唯一怪怪的,就是胸肌大了点,男子看了都嫉妒。 这种女郎男装在大周并不奇怪,这股风气自大乾开国后,便从长安与洛阳贵族仕女中蔓延开来,成为帝国女性的风尚。 或许是离氏皇族有狄人血统风气开放包容,又或许是南北朝鼎争死了太多男儿,女子参与了各种社会生产与活动,地位大幅提高。在民间人家,女子可顶半边天,在帝国上层,女性贵族积极参与政治,最后甚至诞生出卫氏女帝这样的彪悍存在,把离乾皇族嘎嘎乱杀。 所以像小师妹这样日常男装,又入书院读书,一脚能连续踹飞两个大汉,压根就不叫事。 那什么才叫事呢? 突然要嫁给你了才叫事。 “老师,学生……不太理解。”欧阳戎迎着谢旬含笑的目光,说:“小师妹留下来陪我干嘛,县衙公事繁忙,学生怕照顾不好小师妹。” “欸怎么说话的……”甄氏桌下伸手去扭笨侄儿的大腿肉,后者把两腿一并,偏开。 谢令姜眸光投来,一本正经的摇头:“不是良翰兄照顾我,是我照顾良翰兄。” 有区别? 嘶,好像确实有点区别。 看来谢家女郎是喜欢在上面,不过,让檀郎在下面也不是不行,白天委屈一下在下面,晚上不就能翻身在上面了吗……甄氏暗道。 瞧见学生陷入了沉默没回话;那位甄夫人也似是误会了什么。 谢旬先是开口朝罗裙妇人道: “多谢夫人昨日的关心,不过婠婠眼下更关注学业与历练,老夫也挺希望她以后能继承这点家传儒术,这几年想着不拿其他事打扰她。” 这是婉拒。 “不过良翰可不能学他小师妹,既然已经为官,确实该考虑些人生大事了,齐家也是修行的一种嘛。夫人,你昨日有句话说的半对,江左士族尚不尚人物,老夫不确定,但是我陈郡谢氏确实是尚人物的,老夫回去后,会在其它几房里找一找,看有没有合适良翰的适龄女郎做个良配。” 这是先退后进。 也可能,画饼。 甄氏一僵,默了会儿,把袖子镯子塞回,脸色犹豫了下问:“那确实可惜了……那其他几房是直系还是旁系?” 谢旬脸色不变,耐心解释:“在外人嘴里可能是叫旁系房,不过在族内,咱们都视为一家人,没什么直系旁系之分的,夫人宽心,合适的才是最好的。” “哦,是这样啊……”甄氏缓缓垂目,看着桌上冷了的粥。 甄氏的失落反应,让谢旬脸色有些歉意,其实金陵直系房不是没有妙龄谢氏女,但是大都不可能,那些女郎还没婠婠一半条件一半优秀,可却都个个自持望门,眼高于顶,除非当朝权贵,否则瞧都不瞧一眼他姓男儿。 不过与甄氏此时的强颜欢笑相比,欧阳戎确实默默松了气,心道,这才合理。 一直垂眸,小口喝粥的谢令姜忽然抬头看了眼对面的师兄。 她不是恶趣味,只是单纯好奇他的反应。 却是发现,这位大师兄没有愠怒红脸,没有哈哈一笑不在意,也没有假装轻笑反向清高,抑或是风轻云淡不说话。 他仅仅只是……边侧耳认真听着她阿父说话,边把面前的两大碗稠粥干光了,连桌上的两小罐腌萝卜都没放过,被他一声不吭夹的精光,若不是阿父与她还没怎么动筷子,说不得桌上最后一小罐腌萝卜也得要没。 谢令姜有些无语,不过旋即也是好奇,抽了双筷子,轻“噔”敲桌齐拢两筷,去夹了块腌萝卜。 这东林寺的腌萝卜真这么好吃? “良翰啊。” “唔,学生在。”欧阳戎放下筷碗。 谢旬侧首示意了下谢令姜,对他解释道: “是这样的,你小师妹留下,是她自己提议的,上山前见到了龙城水患严重,她生出恻隐心,想留下辅佐伱做些事。而且为师也觉得,你小师妹在书院已经读书读的够多了,确实该出来历练下,脱一脱稚嫩气。” 欧阳戎欲言又止。 谢旬又道:“你就让她跟在身边,当个幕僚,不用特意关照,她会照顾好自己,其实你小师妹……是有些拳脚的,说不定必有时候能帮下你。” 欧阳戎本想说,他有县衙燕捕快他们保护,不需要小师妹帮,不过立马想起昨日在三慧院,小师妹的腿,他又闭嘴了,有一说一,这大长腿确实挺要命了,各个方面。 只不过欧阳戎依旧觉得让谢令姜留下当幕僚,跟闹着玩似的。 可是此刻面对恩师的好心与殷切眼神,他还是点头了。 “好,不过,小师妹得保证听我话。” 谢旬满意颔首,“婠婠,不可给你师兄添乱,好好看好好学。” “哦。”谢令姜漫不经心点点头。 她现在的心思全都在腌萝卜上,确实好吃脆爽欸。 看来又多了一个理由留下了。 …… “良翰的那位叔母,下午与为父讲的就是这个事,你意下如何?” “阿父想女儿嫁出去吗?”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什么想不想的。” “阿父挺满意这位欧阳师兄的吗?” “不管为父满意还是不满意,都不代表你,我顶多为你提供一点看法,如何抉择,你自己来。 “你阿母以前是这个态度,为父现在也是。你若要嫁,就为你准备嫁妆,若是不嫁,家中也永远有你的位置。” “阿父与阿母当初是自己选的吗?” “不是,我与你娘是奉命成婚,在新婚之夜前,连对方是何样子都不知道,只知道个小名。” “可是后来,阿父与阿母伉俪情深,鸾凤和鸣。” “所以我与你阿母才明白,先婚后爱是多么难得,多么弥足珍贵,所以我们不插足你的人生大事,只给你准备嫁妆与祝福。” “那阿父对欧阳良翰的看法如何。” “为父觉得……还不错。嗯,你自己选。” “阿父,女儿不是因为什么门望高低,瞧不起人家。 “只是我还有很多书没读完,还有很多道理没想通,还有一愿未完成,依旧停步‘君子’,未晋升‘翻书人’。 “女儿,还不想嫁人。” “好。” “父亲不生气?” “不生气。你自己的选择,只要能承担以后有可能的后果就行,那就永远也不算是错。只要以后……别后悔就行。” “后悔吗……女儿不会的。” “那行。明日为父去回拒了。” “好。” “不过关于升品,你其实已经很快了。” “一点不快,旁边云梦剑泽有一个叫赵清秀的吴越女修,比女儿更快。” “赵清秀是这一代的‘越处子’,别与她较劲。” “女儿为何不能比?” “行,有志者事竟成。” “刚刚下山见的那家人……所以,阿父要女儿留下吗?” “对。正好在良翰这儿做个幕僚。” “那这件事要不要告诉他?” “暂时不要,除非那家人允许,你才能说,到时候,你就把书桌上这封为父的手写信交给良翰,他看了后会明白的。” “阿父,那家人……真还有机会重回洛阳吗?” “不知。是狄夫子让我来的。” “女儿明白了。” “记住,千万不可掉以轻心。这山下龙城县的水……有点深啊。” 抱歉,晚了一点点…… 第19章 满门善人 第19章 满门善人 欧阳戎发现龙城的水确实深。 下山后,去往龙城县城的官道,时不时被临时造就的“湖泊”阻断。 龙城县城外的田野,像是一张白纸被小孩子画满圆圈一般,切割成了一处处泽国。 不过幸好东林寺的香火很旺,不少渔夫泛舟接送香客,欧阳戎、谢令姜和燕无恤等人就是这样赶路,把谢旬送到了蝴蝶溪上的彭郎渡,顺利送上了去往江洲的大船,谢旬会在那儿转乘,返回白鹿洞书院。 说起来,蝴蝶溪并不是一条溪,而是一条宽阔大河,这条大河弯弯曲曲,形似蝴蝶的一片翅膀,于是便被龙城百姓叫做蝴蝶溪,且溪边还开满了各色蝴蝶花。 它位于南边的云梦泽与北边的长江之间,且还是这两大水系最主要的连接水道。 因此彭郎渡口沟通南北,向北可去往江南道最繁华的苏浙腹地,向南可去往岭南道,商贾贸易热闹非常。 而龙城县城,就是分布在蝴蝶溪的东西两岸,围绕它而繁盛的,其中包括县衙在内的大部分建筑都拥挤在东岸,西岸则是相对松散,坐落着一些龙城富人们的宅子与产业。 眼下,即使龙城水患,依旧没怎么影响码头热闹、力夫搬运,只有城里城外拖家带口流落街头的难民们,才能隐隐述说这次水患的惨烈。 欧阳戎、燕无恤和谢令姜三人站在东岸熙熙攘攘的码头,目送谢旬的船只渐远。 甄氏只把谢旬送下了山,便回去收拾东西准备搬县衙了,没有跟来。 渡口的风有些大,上午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小师妹,以后请多多关照。” “良翰兄,咱们以平辈相称,还是喊字吧。” “也行。” 欧阳戎也没在意谢令姜的客气古板,他转过头,眯眼看了看蝴蝶溪对岸。 “附近可有市集,我去添点东西。” 谢令姜问道,燕无恤给她指了个方向,随后原地只剩下年轻县令与蓝服捕头。 “明府,咱们现在去哪,是不是回县衙那边,卑职已经按照你的吩咐,通知了刁县丞他们,他们现在应该都在县衙那边等我们。” “先不急。”欧阳戎摇摇头,忽然指着对岸道:“对岸那座山上建的高堡大院是谁家的?还有围绕山旁的冒烟作坊又都是干什么的?” 燕无恤看都没看,都知道县令指的是什么,直接答道: “那是柳家大院,山下的作坊便是咱们江南道都闻名的古越剑铺,也是柳家的产业。” “古越剑铺?柳家?” 燕无恤耐心解释道: “咱们龙城古时候是吴越之地,先秦那会儿是闻名天下的铸剑之地,最早好像是有个叫什么子的铸剑大师在这蝴蝶溪边挖山起炉给天子与诸侯们铸剑……所以有些铸剑术一直在本地流传来着,剑匠不少,不过后来到了本朝开国,龙城的这个行当就已逐渐衰败下来,只剩下寥寥几座剑铺,古越就是其中一家老字号。 “而柳家是本地最大的豪强家族,他们家祖上是做水运行当在龙城发迹的,不过之前一直都只是个豪强地主,可是这一代柳家的少家主却是很有魄力,早年一掷千金接手了衰败的古越剑铺与其它几家剑铺合并起来,之后一路经营的越来越红火。 “咱乾人爱剑,眼下古越剑铺出炉的剑,早就风靡大周的上层圈子,听说成为了皇室贵胄与关中权贵们案头的珍品宝件,已是公认的铸剑名铺。甚至剑铺里最精湛的那几个名匠所铸的剑,是一口都难求,江洲刺史来了都得排队。” “那这柳家岂不是暴富?” “何止暴富,前些年柳家还通过洛阳贵人牵线,给卫女帝献剑,直接龙颜大悦,被赏了个御剑使的挂职名誉官,奉旨铸剑,现在连地方的税都免了大半了。 “柳家现在是龙城第一豪族,其它乡绅豪族都唯他们马首是瞻,蝴蝶溪西岸全是他们的剑炉,龙城有一小半的良田和产业都是他们家的,小半座城的百姓都在他们手下的行当谋营生,不少外来船只停留都是为了购剑。” “唔,掌握全城的支柱产业吗……” “明府可知,龙城的百姓都称呼这柳家为什么吗?” 欧阳戎想了想,笑了下,“总不会是柳‘半城’吧?” “咦这个倒也挺贴切,不过都差不多,百姓们私下称呼柳家为龙王家族,说西岸的这柳家,是大水都冲不走的龙王庙。这些年来,龙城不管是多大的水患都丝毫影响不到他们,反而还越来越富了,可不就像龙王吗。” “那让本官猜猜,嗯,这柳家人是不是还是乐善好施的大善人?” 燕无恤有些诧异,“明府怎么知道?难不成之前有听说过?” 他又道:“柳家主事的少家主,是大少爷柳子文,平日里乐善好施,这次大水,应刁县丞邀,他也是带头建粥棚,确实在县里有善名。” 欧阳戎眺望对岸一连排的剑炉,眯眼自语,“这样的地头蛇吗。” 燕无恤忽想起什么,提了嘴,“阿山一家就是古越剑铺里的官奴,所以跟着主家姓柳。” 欧阳戎点点头,终于知道阿青额头为何刻了个‘越’字了。而像这样的官奴与工匠,在对面这座剑铺里也不知有多少。 年轻县令又安静站了会儿,吹着江上来的风,环视了下这座有点年头的破旧码头。 刚刚从东林寺走到这彭郎渡,这一路上的饥民景象都在脑海里游荡不散。 他不是冷血渎职对身后这些睡大街的难民们视之不见,慢悠悠的逛街吹风。 他是想弄清楚一个问题,在这个问题没有弄明白之前,再怎么埋头赈灾都是事倍功半,因为永远抓不住主要矛盾。 有时候,人祸比天灾更可怕…… 某刻,欧阳戎终于转身。 “走吧,去西市找下小师妹,咱们回县衙。” …… 约莫半里外的一处闹市中。 有食物从天而降。 是真的从天上掉下来。 烧鸡。 烤鱼。 燕窝。 鱼翅。 粉蒸肉。 等等等等,这些眼下县里珍贵美味的食物,都从天而降。 落在了闹市主干道的旧石板上。 只可惜没有碗在下面接着,掉下的食物沾了灰,但,看起来闻起来却依旧十分美味。 热腾腾的,还留着油。 最先发现这一‘天上掉馅饼’奇迹的,是一个瘸腿的小乞儿,一块红烧肉砸在了他头顶,气恼抓在手里,先是茫然,再是揉眼,然后是狼吞虎咽,差点把手指一起咬断。 然后,瘸腿的小乞儿就扑了上去,让食物砸在他身上,两手举天迎接。 若是没猜错,这是想用人来当“空菜盘”接,可很快,肉的香味也吸引了其它“空菜盘”们。 街上原本饿的东倒西歪的饥民们一拥而上。 或趴,或站,或跳。 有哭,有笑,有边哭边笑。 而他们头顶数十米,有一扇展开的窗。 有只大手,抓起佳肴,往窗外抛洒,一盘又一盘。 原来并不是什么天降奇迹。 而是有人投食。 “唉,不能只让大哥一个人做善事,我也得做善事,我们家满门善人。他们说这叫好人有好报,我挺认同的,你们呢,不至于残忍的不赞同吧? “所以,请你们上菜快点,要是耽误我做善事,就把伱们和厨子一起飞出去。你们是知道我的,每个飞出去的人,都夸我言而有信。” 第一卷可能会写一些想写但大胆的东西……不过老惯例,小戎心善,和上本剑娘一样,不会虐主和虐女主,大伙放心食用 第20章 君子会射箭不是很正常? 第20章 君子会射箭不是很正常? 闹市。 从天而降的美食造成了街上一时的拥堵。 天空中,有一只巨隼,如离弦之箭,精准扑入那个投食的窗口,它稳稳落在了一人臂上。 这只鸷禽雪白底色,黑褐斑如同点墨,用颈部一路泼洒到翅尾,羽翼靓丽,嘴利吴戟,十分漂亮。 它歪头,冷锐金眸映照着这间渊明楼三楼的豪华包间。 有一个披头散发、眼神兴奋的男子,似是刚起床,紫色睡袍未系,袒着胸站在包厢窗边。 他与锦臂上的雪隼一起如恶狼环视屋内。 除了站在门口的八个昆仑奴壮汉外,屋内地上跪着一排颤栗奴婢。 “好了,继续上菜,别耽误小爷做善事。” 奴婢们颤颤巍巍出去上菜。 说完,这个睡袍臂鹰的男子抓起一盘热菜,洒出窗外,又逗了逗雪隼,转头朝一排豪奴中的豢鹰奴随口说:“决云儿饿了,上肉。” 豢鹰奴沉默打开一只随身锦盒,取饲鹰物。 就在这时,进屋上菜、头不敢抬的奴婢中,有一个深眼高鼻的高挑胡姬刚端盘肉走到桌边,停在臂上的“决云儿”似是嗅到肉味,忽然展翅欲蹿。 “啊!” 高挑胡姬吓的手中菜盘晃荡砸地,沾油的碎瓷散落一地,也有几片落到了窗边耍鹰的紫睡袍男子脚边。 屋内忽然一片寂静。 正在窗边兴奋投食的紫睡袍男子顿时平静下来,缓缓回头,看着地上碎瓷间拼命磕头求饶的高挑胡姬。 他臂上的决云儿跳了下来,这只饿极了的畜生正在啄地上的肉。 紫睡袍男子表情看起来毫不生气,抬手示意了下,豢鹰奴上前用小黑袋套住了决云儿脑袋,暂时制止住了它。 “唉。” 紫睡袍男子看着地上的胡姬叹了口气。 蹲下,把她下巴勾起来。 歪头疑惑问: “你把小爷的菜打翻干嘛?发脾气?” “奴家……奴家不敢,老爷饶命,老爷饶命!” “真不是发脾气?” “不是啊,是奴家手滑,怎敢对老爷发脾气,老爷饶命。” “呼,不是发脾气就好,我最怕别人对我发脾气了,我二哥就喜欢对我发脾气,还是那种冷暴力,天天甩脸色真受不了,大哥就好些,他就从来不对我发脾气,永远云淡风轻的,我做错了事,大哥也只教我,从不骂我。” “所以姑娘你没发脾气就好,咱们都好言相处,别发脾气,行不行。” 胡姬带着哭腔,“不敢,奴家不敢……” “嘘嘘嘘,别哭了,好了好了,别哭了,再哭就不好看了,虽然我觉得你们这些胡人长得都很丑,不过怜香惜玉也是咱们天朝上邦的美德不是吗。 “来,本少给伱擦擦泪,别哭了。” “谢老爷,谢老爷!”胡姬梨花带雨的磕头感恩。 “不用谢,不过硬要谢的话,那帮我喂下鹰吧。你这盘肉挺香的,决云儿都馋了。” “好的好的,奴家给老爷喂鹰!”胡姬如蒙大赦,立马去捡地上的肉。 紫睡袍男子嘴里轻“啜”了两声,拍着她头阻止了下,“等等,不是用地上这肉,要用我的。” 他探出手,豢鹰奴冷冷递上一盒混血的肉糜。 “我这新鲜野禽肉沫,决云儿最喜欢吃了,它那嘴喙啊能把铁盘子都戳破,你小心点,帮我喂喂呗。” 高挑胡姬赶忙伸手去接,紫睡袍男子把盘放在她手上,但却又抓住她手腕,不让她动。 胡姬这困惑,他却从盘中抓一把混血肉糜出来,开始从胡姬额头往下抹起,一路抹到了颈脖处,特别是她那胡人特有的凹陷眼窝,紫睡袍男子格外仔细抹了不少血丝肉糜上去。 胡姬愣了愣,这张异域风情的脸上满是黏滑肉糜,紫睡袍男子旁若无人的抹完后,轻松拿起盘子,把剩余的洒在她乌鬓上,再把盘子丢到一边。 他接过昆仑奴递来的一张丝绸手帕,擦了擦手,慢悠悠说了句让胡姬如坠冰窟的话。 “还愣着干嘛,下楼赶紧跑啊,我的鹰饿几天了,它最喜欢吃你脸上的肉了。不准擦,赶紧跑吧,要是能在它扑脸前,跳进码头蝴蝶溪里,就留你双眼。啧啧,这种猫似的碧眼真踏马难看。” 屋内寂静了刹那。 可随着豢鹰奴按着臂上扑腾挣扎的鹰,转身冷冷看着她。 胡姬“啊”的一声尖叫,疯一般的夺门而出,跑下楼去。 四个昆仑奴追下去,防止她躲在楼里不上街。 而女人回荡着的尖叫声,像是开启了紫睡袍男子身上的某个开关似的,前一秒还一脸慈悲怜悯的他,下一秒原地跳起,哈哈狂笑,血色上脸,他兴奋无比的跑到窗边,俯视街上拼命推开难民、狂奔逃命的胡姬,喊道: “跑,跑,快点跑,不是喜欢跳胡旋舞吗,老子倒要看看你的腿有多健壮!” …… “小师妹……令姜兄,你在干嘛?” “很显然,买东西。” “我知道,但你买剑买弓干嘛?” “我是君子。” “额,那我也是。” “不一样,我真是君子。” “你看出来我是假的了?” “不是。但我们还是不一样。” “然后呢?” “剑是君子之器,当配,‘射’是圣人规定的君子六艺之一,也当配。” “那‘御’也是呢,要不要给你配匹马。” “倒也不是不行,但是外面全是水泽,不方便骑。” “行,有理有据,且有钱,随意吧。我去买点橘子,你站在这里不要走动。” “好。” 热闹的西市,欧阳戎与燕无恤在兵器铺找到了挑选弓剑的谢令姜,有些愕然。 这位谢氏贵女,竟是不爱红妆,爱君子之器。 欧阳戎哑然失笑,也没管她,几人又购置了点东西,便集合,一起穿过西市,返回县衙。 然而,他们刚步入一条闹街,竟被堵“车”了,仔细一看,前方一座豪华酒楼旁边的街道上,正有一群流民正在拥挤着抢着食物,而酒楼三楼,有个狂笑的公子哥在癫狂洒食,笑骂丢砸。 欧阳戎与谢令姜齐皱眉,燕无恤瞧了眼,脸色难看道,“好像是柳家的三少爷柳子麟,平日自称三太子,是龙城一霸……” 欧阳戎都不用燕六郎介绍,就能看出这是个重量级。 “明府,我们……” “你去衙门叫人。” 可就在几人驻足时,渊明楼下,拥挤抢食的人群中突然挤出了一个满脸脏污的哭泣胡姬,情绪崩溃的想分开人群逃跑。 可是街上人群密集,哪里有空隙让她钻,而她身后,几个健硕昆仑奴也哈哈大笑的追了过来围住。 三楼窗口处,那个叫似叫“柳子麟”的紫睡袍男子满脸潮红,舔了舔唇,点头似是倒数了几声,忽然暴吼下令: “投鹰!” 长街上骤然响起一声猛禽的怒鸣! 一只矫健巨隼从投食窗口“射”出,如一把开弓无法回头的利箭。 人群吓的如潮水般分开,可是崩溃胡姬已经来不及跑了,摔倒在地,往后爬,可决云儿已经迎头扑来。 就在楼上的柳子麟满怀期待等待那副血肉开花的画面降临的刹那。 嗖! 嘭! 再外加一声猛禽的悲鸣。 全场寂静下来。 哭泣的胡姬愣住,摸了摸脸。 什么也没发生。 鹰呢? 围观的人群,与楼上癫狂的柳子麟都愣住了,扭头一看。 一只雪白的鸟被一支细箭钉在一面写有“渊明”二字的牌匾上。 有鲜血溅满了洁白的匾纸。 街尾,欧阳戎默默转头看着身边依旧保持弯弓射雕姿势的谢氏女郎,她一双细眉放在弦旁,站姿标准,本就海阔天空的胸膛因为搭箭拉弓而张开,十分飒气,有点像桔梗。 全场的目光也聚集了过来。 下一秒,三楼的柳子麟大怒带着奴仆冲下楼: “敢射我的鸟!” 谢令姜却是脸色不变的转头,朝同是君子的某人道:“良翰兄这么看着我干嘛,我是君子,射只恶鸟不是很正常?” “……”欧阳戎。 你当是麻雀?这踏马是时速八十里冲来的猛鹰! 第21章 群众喜闻乐见的保留节目 第21章 群众喜闻乐见的保留节目 抛开其他不谈,刚刚小师妹那一箭很帅。 而眼下一个照面,干净利落踹翻八个昆仑奴大汉,剑都懒得出,空拉弓弦冷指着柳子麟愤怒面孔的动作更帅。 欧阳戎开始有些怀疑小师妹是燕无恤嘴里的练气士了。 只是不知道具体是哪条道脉,是儒家,还是道家,因为陈郡谢氏是有名的儒学与玄学世家,后者涉及道家,道家也有隐世君子的。 欧阳戎走去扶起了地上那位胡姬,递了张帕给她擦了擦。 这时街头处,燕无恤带着一众捕快火急火燎赶来,然后就愕然看见了场上两位君子压制恶少与狗腿子们的场景……好吧,其实去掉某个君子似乎也一样,但是小师妹是他的幕僚,欧阳戎眼下挺赞同这种一智一勇的搭配,还是恩师有远见,另外,“智”也很重要的好不好。 “明府你没事?” “你想本官有事?” “没有没有,只是有点意外。还以为来晚了,急死了。” “没晚,来的刚好,保护好这位……胡人姑娘,再去找个郎中,看看她有没有受伤。” “是,明府。” 就在这时,那个叫柳子麟的男子怒问:“杀了老子的鸟还想走!?”又转头骂东倒西歪的属下道:“别他妈在地上装死,回去摇人啊!” 即使被弓指着,也是跋扈之际,眼睛冷眺着正皱眉的谢令姜。 可是地上刚有昆仑奴想爬起来,腿又被一支箭钉在地上。 燕无恤也冷喝:“怎么和县令说话的?” 柳子麟昂着下巴,冷笑:“县令?不就是个臭要饭的!来咱们龙城打秋风来了?这回来是要钱还是要女人?还是要升官?可以啊,跟我回家给我大哥磕一百个响头去!” 欧阳戎笑了。 柳子麟余光瞥了眼下属腿上的箭。 “哼。” 他嗤笑了一声,没去看身前有点武力值爆棚的冷脸小娘,也没去看那一大群捕快,眼睛只睥睨着欧阳戎,指着他脸,嘴里放狠话: “敢射老子的鸟,今天的事没完!” “确实没完。”欧阳戎点点头。 “行,有种。小爷楼上的菜都踏马凉了,吃饭去!你们别跑,咱们慢慢等,慢慢玩。”柳子麟拍了拍袍摆上的灰,冷笑着旁若无人的转头,悠哉走人。 欧阳戎哂笑,也转身往回走。 长街两边,书生、恶少背向而行。 谢令姜转头看着欧阳戎背影,皱眉欲语。 燕无恤脸色凝重,其它县衙捕快松了口气,准备跟上县令回县衙。 然而下一秒,欧阳戎略带奇怪诧异语气的嗓音传来: “都傻愣着不动干嘛,人都要跑了,快抓啊。额,伱们该不会以为他那演技真唬到我了吧?” 新官上任的某人无奈摊手,真没默契。 “去把这位当街溜鸟遵纪守法的龙城好居民押去县衙。初来龙城,本官没啥拿得出手的,那就来个父老乡亲们喜闻乐见的保留节目吧…… “今日办案。” 谢令姜忽展颜,众人一愣。 柳子麟脸色微变。 …… 龙城县衙在县城东侧的鹿鸣大道上。 今日天气不错,县衙门口,刁县丞正带着一大伙书吏、衙役在门口翘首以盼。 刁县丞名叫刁光斗,是个约莫五十岁的文士,留山羊小胡子,官服笔挺,此刻正等的有些急,不时探头看向街道尽头。 终于,某刻,刁县丞发现了前方有一个身姿修长的年轻儒生带着一大群人朝县衙涌来,他连忙带着属下迎了上去。 “明府,您终于来了!” 被一个年纪大的都能当爷爷辈的人手把手抹泪热情欢迎,欧阳戎实在有点儿别扭,默不作声抽出手,随口问: “不用检查委任状和吏部文书吧。” “不用不用,那日见过,您就是明府,咱们龙城县翘首以盼的青天大老爷。” “行,进去升个堂先。” “好好好……等等,进去升堂?不是接风洗尘吗,咦,您后面这些人……怎么柳家三少爷也来了” “有冤,当然要升堂。” “可……可之前大水冲了县衙,包括大堂在内的几座房都倒了。” “那就把公案搬出来,在外面办,我瞧门口这条街就不错,人流量还挺足。” “……” 不多时,龙城县衙门口,鹿鸣大街上,一场别开生面的审讯升堂拉开帷幕,众人各就各位,四面皆是闻讯赶来的百姓,将街道口堵的水泄不通。 欧阳戎换了身七品官服就坐。 “升堂。” 次座的刁县丞,拍了拍堂木: “堂下何人,为何报案?” 堂下站着柳子麟与名叫“盈娘”的胡姬舞女。 前者背手撇嘴,后者低头诺诺。 一时间没人开口。 “无冤退堂……”刁县丞准备掉头交代。 谢令姜立马走去,将盈娘扶起,“没事,说出你的冤,县令替你主持公道。” 盈娘欲言又止。 柳子麟忽然冷哼一声。 盈娘立马扑通一声跪地,“有冤!” 只是还没等谢令姜松口气,却见盈娘转头朝向柳子麟,嘭嘭磕头: “是三少爷冤!奴家是自己不小心把菜洒在了脸上,才被三少爷的鹰追,害得三少爷被县太爷误会,是奴家犯贱,三少爷冤!” 柳子麟抬脚踩在盈娘脑袋上,阻止了她磕头,指着她卑贱的头颅道: “是老子的鹰冤!都是因为你这贱货才被不长眼的射死,回去就给老子的鹰立个坟,你他娘的要披麻戴孝出殡!” “纵鹰伤人,还敢逞威!” 欧阳戎起身,从旁边燕六郎手里抓过一袋死鸟,狠狠摔在柳子麟脸上,“公堂之上,给本官跪下!” 刁县丞赶紧起身劝阻,在欧阳戎旁边压声道:“这是柳家的三公子,要不还是算了吧。” 欧阳戎没瞧他,向一直扶剑握拳的谢令姜点头示意了下,她立马从旁边怯弱衙役手里抽了根杀威棒,走下去。 柳子麟色厉内荏道:“你们要干嘛,公堂之上敢滥用私刑?我要告到州里去!” 欧阳戎脸色不改,堂木拍桌:“跪下。” “不跪!”柳子麟昂着脖子,“我是州官学的士子,年底家里还要送我去白鹿洞读书,我是士人,可见官不跪!” 谢令姜犹豫顿住,回头请示。 刁县丞也劝道:“是呀,跪不了,这案子要不改日再审……” 欧阳戎忽笑。 “谁说让他跪官的?” 他从腰间掏了块玉佩丢桌上,“巧了,我和令姜兄也是白鹿洞士人,老师是副山长,辈分比你高,儒门尊卑有序,你给老子跪下!” 谢令姜挑眉,看了欧阳戎一眼,似是有些佩服,可手里的杀威棒却丝毫没停顿,直接一仗抽在了恶少小腿上。 柳子麟“啊”的一声,悲痛跪地,抱腿嚎叫。 嘶,这下手狠的,连围观群众们都倒吸一口凉气。 去搀扶的盈娘的谢令姜感受到众人目光,似是有点不好意思,想了想冷脸补充:“在书院,对付门下败类,打断条腿也很正常。” 师出有名这块小师妹学的还挺快……欧阳戎嘴角压住笑,再把惊堂木一拍: “跪了那就继续审案,你今日罪名有三,一,闹街上高空抛物,砸伤路人;二,溜鸟伤人,有碍市容,惊吓民众;三,公堂耍狠,威逼妇女,颠倒黑白。” 柳子麟咬牙辩解:“那都是我点的菜,我是给他们送食物,做善事!” 欧阳戎抓起桌上一杯热茶洒到他脸上,“本官的茶,送你了,也是做善事。” 围观百姓传来一阵哄笑。 柳子麟挂着茶叶片的脸涨的通红。 欧阳戎声音有条不紊: “罪一,赔偿街上被砸群众每人十贯钱。 “罪二,再赔受惊群众每人十贯钱。 “罪三……你给她把头磕回去。” “她就一个卖身的贱奴,让我给她跪??”柳子麟满脸匪夷所思,不服气道:“不就是银子吗,多的是,要多少,老子赔不就得了!” 欧阳戎没理他,转头问盈娘:“你刚刚磕了几个头来着?” 盈娘赶紧摆手:“我没磕我没磕。” 欧阳戎侧耳:“什么?一百个?行,一百个!” 盈娘:“……” 柳子麟瞪眼喊冤:“她分明说没有!” 欧阳戎随手丢签,“打!” 柳子麟惊怒欲语,可旁边的谢令姜已经把他一脚踢翻在盈娘面前,燕六郎也提了棍来,开始施仗打屁股了,围观群众一片叫好。 “哎哟等等……等等……我磕我磕!” “你磕,她数。磕完头,交完银子,滚蛋。” 欧阳戎抽了根判签丢出去,后起身,拍了拍袖子,在一声声的磕头响音中,他走到了县衙大门的三级高阶上,转身,迎着全场百姓的目光,朗声说: “我来龙城只办一件事: “赈灾。 “治水。 “还有…公道!” 好兄弟们,这两章致敬下子弹,后面不会有了。确实太喜欢这部剧了,都不舍得改台词qq。最初写君子第一卷的冲动之一就是间接来源于它。记得是某篇介绍元朝人物的科普文章里看到,写处理过史书某句“岁大饥”的书生仕途起点是一个小县令,经历了与恶霸请客斩首收下当狗的流程,文章只这么趣味提一嘴,却引起笔者无尽的想象 第22章 “伪君子” 第22章 “伪君子” “小姐小姐,你快看快看,外面好多人啊,是新来的县令在街上断案! “小姐,那位谢小娘子也在。 “小姐,新县令好像在审那个柳家三少,好耶,想看他屁股开花……” “好了,别探了。”有一道清冷嗓音终于回复了下,语气又漫不经心道: “小心又从墙上掉下,自家屁股先开了花。” “可是,小姐,新县令已经让柳家三少屁股开花了,哇,谢小娘子好猛呀。” “声音小点。” “哦……不过小姐,这个新来的县令郎君确实挺俊的欸,上次离得远没看清他就落水了。不愧是杏园宴的探花郎。” “一只士林清流的花瓶而已。” “可花瓶也养眼呀,摆在那儿挺好的啊。” “一只花瓶,士林用来彰显身价,帝王用来粉饰贤名,史官用来妆点青史,百姓用来自我安慰,现在连你个小丫鬟也用来养眼。看来是挺好的,唯一缺点就是一摔就碎罢了,于真正的大事无益。” “唔听不懂……但小姐读书真多。这应该算夸吧。” “算。” “咦小姐,这县令郎君说他来龙城只干一件事,可赈灾、治水加公道,这不是三件事吗?唔,难道奴婢数错了。” “你不是数错了。” “奴婢就说呀,嘿嘿扳指头数的,怎么会错嘛。” “伱只是脑子不行。” “…… “小姐,怎么看你丝毫不感兴趣的样子,上次新县令上任,你不是还早早的带奴婢去旁观吗?” “一眼就能看出的成色,还去浪费时间再看干嘛。” “那……小姐是看出了什么成色?” 檐下,有朱裳女郎垂眸翻书,似又想起那位亲人被弹劾之事,粉唇皓齿泛起一丝冷笑: “伪君子。” …… “夫人,咱龙城是古县。 “是从始皇帝推行郡县制开始,便置下的古县之一。 “三百年前,东晋曾有名士陶潜在此县做过八十一天县令,所以陶潜又有陶龙城之称。” “怎么才八十一天?” “八十一天都是给咱们面子,听说其他官职做的更短,而且咱们龙城令还是人家最后一任,挺有纪念意义的。” “真搞不懂这些名士。好端端的辞官干嘛。” “县志记载,好像说是什么不为五斗米折腰,便辞官挂印归乡了,不过却也留下不少诗篇与美谈。夫人请看宅园后面这片梅花林,听说当年陶潜当县令时,曾在这儿放生过一对梅花鹿,后来恩爱相依繁衍至今,已有不少梅鹿栖息龙城的山林。” “开头两只鹿,能生这么多?”甄氏语气狐疑。 “咳咳,谁知道呢,说不定之后是吸引了些外来的鹿也说不定,都有可能,夫人就当桩美谈听就行,不必较真。” 燕无恤悄悄松口气,带妇人来逛宅子,真不是他擅长的,特别还是带明府叔母这样的泼辣美妇,估计也只有明府能压住她了。 不久前,县衙大门口的升堂圆满结束,明府便与刁县丞他们去查看赈灾的情况了,让他来接甄氏,去往县衙诸官给明府一家准备的新住处安顿。 因为上次大水,把本就雪上加霜的陈旧县衙给冲塌不少建筑,水源也被污染,眼下县衙只能简单的办公开会,县衙的正堂与花厅是没法住人了。 于是刁县丞他们在县衙附近的鹿鸣街上,给县令找了个新宅院,听说还是旁边一家富人听说县衙有难,主动献出来的。 虽然院子不大,但是雅致幽静,明府上任带来的随行之人很少,也就多了个幕僚谢令姜,倒也住的不挤。 “夫人请看,安排的这座四进庭院,雅名梅鹿苑,就在鹿鸣街上,离县衙公署很近,明府每日办公、吃饭都很方便。” 燕无恤想了想,又笑着找话:“说来,咱们龙城这边街道住宅的取名都挺风雅的,都与名人雅事有关,比如西市那边的渊明楼、渊明街,卑职家那边的狄公街,还有挡水的狄公闸。说不得待到明府高升后,咱们龙城百姓也会留名纪念。” “这陶潜陶渊明奴家倒是耳闻些,可这狄公是指哪个?” 燕无恤神色有些与有荣焉,“就是朝中那位狄夫子啊,早些年任宰相时被女帝从洛阳贬到了咱们龙城当县令,当时的大水就是他治好的,狄公闸也是他最早修的,他一走,龙城百姓们都不舍,十里远送万民伞,后又立了生祠。” 正在指挥奴仆、伙夫们搬东西的罗裙夫人端手回头道:“怎么感觉,来这龙城当县令的,遭遇的都不是什么好事。我家檀郎也是明升暗贬来的,欸。” “……”把燕无恤给整的不知道怎么接话了,只好道:“夫人宽心,你看狄夫子他后来不也是一路高歌,重返朝堂了吗,只要‘简在女帝心’即可。” “那倒也是。” 甄氏点点头,转而伸手一指梅鹿苑深处,“来人,去把最里面那间屋子收拾一下,以后这屋就给檀郎当书房了,正好贴着后花园这片梅花林,清幽寂静,适合读书。” 燕无恤瞧了眼,随口提醒:“这梅花林好像通着隔壁那户献宅的富人家,夫人要管好下面的奴婢,平日误入了就不好。” “知道了。” 另一边,梅鹿苑门口,与刁县丞见面交接了下工作的欧阳戎,暂时空歇下来,带着谢令姜一起返回,熟悉下新住处。 “令姜兄,确定不来一起住?我让婶娘收拾间院子。” “不了,还是不劳烦令叔母了。”谢令姜略微犹豫,看了看周围道:“有个世伯家,离得不远,可以落脚。” 欧阳戎也不在意,点点头,告辞一声,准备进门。 后方谢令姜忽道:“良翰兄。” “嗯哼?” “今日这堂案子……办的漂亮。” “拾人牙慧而已。” “不,你有那股子‘气’。阿父就说过言语只是表象,儒生身上的‘气’才是根本。” “气?” “我留下来,也是想寻某股‘气’的。” “是浩然正气的气吗。”欧阳戎尝试理解。 “是也不是。”是练气士的气,谢令姜有点怅然,“比这更难。是刚刚大庭广众下良翰兄登高而呼时,那一刹那的气,稍瞬即逝,但我还是望到了,可是不理解。” 难怪刚刚他当众朗声说“只办一件事”的时候,一向古板清寒的小师妹忽然转过头直直盯着他看……欧阳戎倒是解了些惑。 “是这样吗。” 欧阳戎很想问该不会是他的帅气侧漏吧,但想了想应该不至于,小师妹只是“胸肌壮硕”,不是无脑。 “我就当是令姜兄的缪赞了。来日方长,下次若是再看到了,可以提醒声,我也好奇这气。”他笑了笑。 谢令姜颔首。 又问: “今日这一路下山也看见,难民、恶霸、治安……这龙城的灾情……我刚刚见你与刁县丞在屋内好像有些争吵?” “只是赈灾理念有一丁点不同而已。” “良翰兄可有良策?” “谈不上良策,中策罢了,但也好过现在的下策。” “中策是什么?” 门前明媚阳光照射下,准备进门的年轻县令地上的影子顿了顿,似是犹豫了会儿,留出四个字,头不回进去了。 “以工代赈。” “以工……代赈?”谢令姜停在原地咀嚼了会儿,依旧想不明白,站着晒了会儿太阳,还是转身离开了。 只是此时回到梅鹿苑吃饭的欧阳戎并不知道的是,他这位小师妹离开梅鹿苑大门后并没有走多远,她仅仅是沿着长街向正南走了十来步,便坦然自若拐进了隔壁这家挂有“苏府”牌匾的庞大府邸。 谢令姜一身男装,戴冠配剑,斜背长弓,旁若无人的走进一座梅花盛放的私闺庭园,直接朝屋檐下侧卧的那位朱裳女郎问道: “苏妹妹,以工代赈是何深意?” …… 第23章 没有谁比我更懂治水 第章 没有谁比我更懂治水 “谢姐姐何故问这世俗问题?” 有女语气清峻。 谢令姜也不讶异,似是习惯这女郎语气,她脱履登庭,开帘而入,忽嗅清香满室。 朝水庭檐下看去。 有一翻书女郎,年方十五六,容范旷代,素洁非常,建碧罗芙蓉冠子,著朱衣,以白珠缀衣缝,蹑五色连文之履。 此女,容止美,前额留有寒梅形状的淡淡花痕,颇为奇异。 而卧榻读书时,一身戴冠道服,亦是眼下大周上层贵族女子间流行的‘女着男装’打扮,只是相比于谢氏贵女的英姿飒爽,这梅妆女郎更偏恬静无欲的魏晋风骨。 谢令姜跪坐在她一旁,剑横膝上,“接下来这段日子,同一屋檐下住,可能多有叨扰,苏家妹妹勿怪。” 苏裹儿素手合书,起了些兴趣:“谢姐姐对谢氏玄学可有研究?” 谢令姜摇头,正视前方,有梅瓣落入池水,“这些年,只跟着阿父学儒术。” 苏裹儿脸色似是有些失望,摇摇头不再感兴趣,手背懒枕螓首,挑指翻书。 安静下来。 各有心事。 谢令姜有些担忧那位盈娘,害怕柳家后续报复,可是欧阳戎却让她暂时不要去找人家,把盈娘放了回去,说什么他们越是不找她,她越是安全…… 檐下,一卧一坐,二女气质迥异。 庭苑外,有个包子脸小侍女端着碟果盘哼着曲进来,瞧见俩位小娘子身段背影,停驻看了会儿,只觉得这副画面十分美好,不愿去打扰。自家小姐与谢小娘子皆是一等一的美人儿,以后也不知是哪个郎君能有那么好的运气。 …… 欧阳戎趁着午后小憩,闭目飞入了云端功德塔中。 刚刚在大街升完堂后,他耳畔全是络绎不绝“嘚嘚嘚”的清脆木鱼声,听起来简直是“如听仙乐耳暂明”。 有一种久旱逢甘雨的感觉。 终于进账不少了。 于是一进古塔,欧阳戎立马看向小木鱼上方的虚幻字体,随后心情颇为欣慰: 功德:四百二十一 倒是没想到,办一次案竟是直接涨了二百七十一点功德。 也不知是那个柳子麟恶贯满盈,被欺负过的百姓大快人心,还是赔给受伤群众们的银子白花花的很暖人心。 并且这次事件的“余波”好像还没结束,除了刚判案完一连串的功德值到账外,眼下每隔一会儿,欧阳戎耳边都时不时有一道木鱼声响起。 其实除了朝“一万功德的目标”更进一步后的喜悦外,欧阳戎觉得这功德值的最大作用,就是让他清楚无误的知道了他眼下所做之事是沿着相对正确的道路前行的——这座功德塔的评判标准不至于绝对正确,但根据欧阳戎这几日观察,它还是偏向善意的…… 已经够了,这种正反馈,有时候比功德值本身更重要。 接下来就一往无前吧。 欧阳戎心道。 午憩结束。 下午未时不到,欧阳戎就跑去了县衙,待刁县丞到来,他头从案牍中抬起,直接问: “咱们县现在有多少灾民?” “约莫两三千口。” “约莫?”欧阳戎皱眉。 “咳,下官没具体派人去数,是靠每日被领取的救济粮算出来的,另外有一些流离失所的是直接派粥。” “是按人头领取?” “按户领取,每一户两斤,或相应的粥。” “两斤怎么够?”欧阳戎紧皱眉,他一个成年人,在寺里每天都要吃六两米,更何况灾民们还没有蛋白肉蔬补给,只有米粥,“一户加上老人孩子,怎么也得平均五六人,就吃两斤米?” “欸明府,两斤已经够多了,特殊情况,能填半个肚子就行,咱们龙城义仓也没余粮啊。” “那龙城县的义仓还有多少粮食?” 刁县丞想了想,“一万石左右。” “到底是左,还是右,没个确切的数字吗?”欧阳戎深呼吸一口气,“算了。我来吧。” 刁县丞讪笑道: “县令不必如此劳烦和较真,朝廷有规定,每年发给穷人的粮食,不能超过一万石,灾年给穷人发救济满三个月就行了,咱们得按规矩来,现在上头的赈灾粮还没下来,咱们衙门只需发一万石。下官前几天去算了下,仓里一万石肯定够了,省着点应该够两三千户灾民吃小半年的了。” 欧阳戎看着他,点点头:“刁大人对这个倒是算的很准,一点也不含糊。” 刁县丞当然听出了嘲讽,低头喝茶装糊涂。 欧阳戎垂目盯着桌上的资料册子不说话,大堂内安静了会儿,年轻县令冷静道: “本官研究了下龙城县的地势图,和县志记载的历年水患记录。 “我们龙城县位于长江与云梦古泽之间,蝴蝶溪就是云梦泽之水泄入长江的主要水道。 “长江中游自古就洪水汹涌,特别是现在五月、六月的汛期,主干流的水特别急,云梦泽的水很难泄出。这也是云梦泽这次涨水加决堤,导致蝴蝶溪的水溢出河道,轻易水漫了咱们龙城县数日的原因,因为旁边的长江很难泄洪。 “而往年云梦泽的涨水,一般多发生在六月开始的梅雨时节,可今年特别反常! “还没到梅雨季雨水最多的时候,可这云梦泽的古怪大水就已经冲塌了最主要防洪的狄公闸!” 欧阳戎撑桌而起,眼神严肃道: “今年八成不止这一场大水,梅雨季最大的降水一来,还会有一场更猛的!” 刁县丞手中茶杯停住,愣愣看着欧阳戎,“这些都是县令翻地图和县志推出来的?” “这不很明显吗?” 刁县丞有些震惊,“这……下官愚笨,听不太懂,但感觉明府说的好像确实有点道理。没想到明府年纪轻轻,竟还精通水利之事,咱们大周朝这样的水利能臣挺少的。” 这回轮到欧阳戎愣住了,皱眉问:“那你们之前是怎么防范水患的,龙城县经历了这么多次大水,难道还不知道原因?” 刁县丞有些无语: “这大水不是说来就来吗,除了龙王爷谁能管它。不过,往年在没建狄公闸之前,龙城是一年一小淹,三年一大淹,建了狄公闸后,便是只有四年一大淹了。 “所以每隔四年的梅雨时节,咱们就会格外警惕,只是却没想到,今年云梦泽的涨水来的这么早,所以大伙都防备不足,造成了现在这样。 “而按照‘四年一大淹’的规律,现在已经发过一次大水了,下一次应该在四年后吧……难道不准了?” 欧阳戎:“……” 好家伙,我给你讲科学,你跟我讲‘顺口溜’? 不过他很快便也理解了,冷静下来,几乎没有人能超出自己所在的时代,除非本就不属于这个时代。 欧阳戎大手一挥: “不争这个了,听本官的,从今天起,赈灾治水的事本官全部接手,全权负责。 “若不想在下次大水中,再被淹没全城,咱们必须要抢先修好防洪工事,而要修好防洪工事,眼下必须先赈灾,安抚县城内外的上万流民。” 他斩钉截铁,“二者并不冲突,本官会将老百姓们组织起来,以工代赈,但眼下义仓的这一万石粮食是不够的,这是老弱病残灾民们的温饱线,不能动。本官需要更多的粮食,伱立马派人去江洲催促,朝廷的赈灾粮要尽快发下来,一刻也拖不得了!” 刁县丞默默看了眼身前这个满身干劲的年轻县令,想了想道:“折子已经快马加鞭呈上去了,下官预计,朝廷的赈灾粮应该会就近调用江洲济民仓的粮食。” “济民仓?” “就是朝廷平日里储备的防范天灾的粮仓,天下各道都有设,离咱们最近的,就是江洲的济民仓,按规定,里面储存有数十万石粮食。” “那应该够了。” 欧阳戎闻言松了口气,看来这大周朝还算靠谱,有些完备的制度,他之前小瞧了。 就在这时,刁县丞忽然看了眼门外,转头小声道: “不过明府,若您实在忧虑百姓,心急治水,其实也不是没有别的法子……说不得,在不调用朝廷赈灾粮的情况下就治好了水患,还能被朝廷表彰升阶呢。” 欧阳戎好奇,“什么法子?” 刁县丞微笑,“柳家。” …… 好兄弟们,小年快乐~ 第24章 白嫖县令 第24章 白嫖县令 “柳家?” “龙城水患每四年一次,明府可知每次包括狄公闸在内的水门,都是谁建的吗?” “难道不是每任县令?” “是也不是。” “哦?” “下官要先恭喜明府,到了咱们龙城这个好地方。” “好地方?比洛阳麟台还好?” “这个自是比不上,不过比上不足,比下却是大大的有余,做县令简简单单就能升官发财,难道不是个好去处吗?” “四年一次大水,还能简简单单,还能升官发财,竟能有如此好事?得请教请教。” “欸,请教不敢请教不敢……其实这些都是每任县令上任后的常规惯例了,大伙默认了,就算下官不说,也会有其他人与明府说,只是今日看见明府有励精图治之志,实不忍明府走吃力不讨好的弯路,所以下官得小小提醒一下。” “洗耳恭听。” “历任龙城令上任遇大水,都会第一时间拜访本地土豪乡绅,筹集善款,他们捐了,富户中农们才会跟着捐……” “懂了,是不是成事之后,土豪乡绅的钱如数奉还,百姓良民们的钱三七分成?” “咦明府原来不是不知道,看来是下官自作多情了……不过明府这个直接分光也太狠了,百姓良民们的钱不能全分了,咱们得拿出一部分赈灾治水,师出有名,这样谁也挑不出来毛病,不过赈灾治水的时候,咱们可以适当的小小节省一点,而灾民里面的壮丁可以直接用,又是节省一笔……” “刁大人真的是……太暖了。” “哪里哪里,都是明府贤明慈悲。另外明府刚刚说的还有一点不全对,土豪乡绅的钱咱们不用每一家都如数奉还,咱们可是他们的父母官,又不是跪着要饭的,龙城有难,让他们捐点款帮明府分忧怎么了。不过……” “原来我一个龙城令的官印这么值钱?大家都得给面子。” “明府说笑了。不过这其中还有最关键的一点,若想土豪乡绅们捐的多、百姓良民们都跟着捐,必须得有‘一户人家’带头募捐!” “谁啊?哦……柳家。” “没错!西岸柳家是龙城第一家族,只有他们带头捐了大额灾款,其它土豪乡绅才会跟上,不然这些人全都是缩头乌龟,捐不了几个银子……而柳家捐的钱,咱们事后得如数奉还,人家给面子,咱们也得有诚意,剩下募集的银子,得和他们分成。” “那咱们这不就是跪着要饭的?早说啊你,绕一大圈子要饭。” “哎哎明府,你先听下官说完,分成给他们是辛苦费,到时候他们会派来一伙精锐的工户匠作,帮咱们重建狄公闸,这可是个技术活,整个龙城最精湛的工匠全在他们古越剑铺,平日里求都求不来,就算咱们有赈灾粮,也没法一时间找这么多工匠…… “所以到时候,咱们只需要从灾民里抽出一批壮丁,协助柳家工匠修闸就行了。咱们分少点,不寒碜的。待修好狄公闸,不废朝廷与州里一枚铜板就治好了水患,明府你不升官谁升官?” “刁大人升官。” “哪里哪里,全都仰仗明府。” “仰仗我带伱一起跪着要饭?” “……” “刁大人,你知道鄙人为何来这里吗?” “不慎顶撞了女帝和公主?” “不是不慎,是故意。我就是骨头太硬,朝堂上跪不下去,所以才坐在了这里。” “原来明府真是正人君子啊。” “也不是。为了救灾要饭,不是不可以;但跪着,不行。” “那明府这是要哪样嘛?恕下官道行太低,看不太懂。” “站着等他们把饭乖乖送来怎么样。” “噗~” “这茶喷的挺有艺术感。” “你…咳咳咳…你他娘不就是白嫖?” “你说什么?” “我说……明府高见。” …… “进士探花郎?七品知县?不就是来跪着要饭的吗!装什么正人君子?清你娘的高啊!草草草……” 一间奢华院落内,有一群黝黑昆仑奴在门口跪成一排,不敢抬头,他们前方的屋内,传来劈里啪啦的响声,和男子的吼声。 屋内名贵瓷器、山水珍画、古董金石、宝石香料统统被砸落一地,有一道跛腿身影在疯狂甩挥剑器,砍檀木房、砍八仙桌……见到东西就猛砍撒气。 似是要把在某人身上落下的面子全都砍回来。 院子里无人敢接话,因为众人丝毫不怀疑,若此刻被屋内的柳子麟给关注到,那么剑下一秒就会落到他们脖子上,而他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不过柳子麟虽然性格暴虐,在龙城横行霸道,风评很差,很对不起这名字,但是他却有两位公认优秀的哥哥。 大哥柳子文与二哥柳子安。 对于这三兄弟,有外人戏称柳家三虎,其中,柳子文“智虎”,柳子安“病虎”,柳子麟“疯虎”。 眼下柳子麟还没接手家业,古越剑铺与所有的家族产业都归他两位兄长管理。 柳子文与柳子安一主一副,撑起了蝴蝶溪西岸“龙王柳”的鼎沸家势。 “还有那个射我鹰的小娘皮,书院读书人道脉了不起?以为我们柳家没有练气士?全给老子等着,踏马的!” 柳子麟还在挥剑暴怒,院外却走来一个瘸腿中年僮仆,径自穿过院子里跪成一片奴仆。 瘸腿僮仆在门前停步,表情平静: “三少爷,二少爷让仆带话:滚回屋子,禁足一旬,不准出门惹事,那个胡姬也不准再动。” 柳子麟瞬间安静下来,只是袖子下的手攥成了拳。 “疯虎”的牙缝里低吼出:“难道老子被阴了就这样算了?” 瘸腿僮仆面色平常道:“二少爷还说,若今天被打断腿的是县令,那他与大少爷会替你擦屁股,可惜被打断腿的是个废物,屁股自己擦,腿自己接,别这种小事也来脏了他手。” 柳子麟嘴角狠狠抽了下。 他沉默了会儿,忽问:“大哥说话了吗。” 本准备转身走的瘸腿僮仆看了眼柳子麟,点点头: “大少爷当时也在旁边,对二少爷说了句……不急,新县令再熬一熬。三少爷自己的腿自己接回来。 “另外大少爷还说,若是三少爷问了,那就让仆也替他带句话。” “说。”柳子麟丢下剑,吐出一字。 瘸腿僮仆学着那位少家主的口气,语气淡淡: “谢氏女不能杀,但杀人不如诛心。” 今天还有! 第25章 令姜寻人 第25章 令姜寻人 良翰兄去哪了? 谢令姜好几日没见到欧阳戎了。 她在苏家安顿下来后,这几日去县衙找了好几次欧阳戎,可是都没见到人,也不见他来找自己。 最近一次见面还是三日前,甄氏派人请她去梅鹿苑吃午饭,饭吃到一半,谢令姜还在应付甄氏的搭话,就瞧见年轻县令匆匆放下碗离席,本还以为去内急了,结果后半段再也没见人回来。 阳光明媚的午后,谢令姜在苏府陪世伯一家吃完饭后,在后花园练了会儿远射,她估摸着县衙午休时辰快过了,谢绝掉苏家伯母下午茶点的邀请,提前一步赶去了县衙。 可谢令姜等了半天,衙门的人都上值了,也不见欧阳戎的身影,问了个衙役,也是不知。 人呢? 她赶去了梅鹿苑,找到了甄氏。 “伯母可知良翰兄去哪了?” “檀郎不在县衙?” “不在,有好几日不见他人了。” “所以想他了?” “……”谢令姜板着脸道:“不是。我是他幕僚,有事情为何不叫上我。” “没事,晚上等他回来,伯母替你教训他。” 甄氏笑吟吟,不过倒也知道这谢氏贵女的正经性子不能逗弄的太过分,罗裙妇人思索了下,又道: “这几日我瞧檀郎匆匆忙忙的,走路的带风,每天都晚归,也不知道忙啥回来身上都是脏兮兮的,有一次还带了一身黄泥巴……昨日早上燕六郎来接他,我听他们好像谈着什么城郊营地啥的,婠婠可以去城郊找找。” “谢谢伯母。” 谢令姜二话不说,掉头离开鹿鸣街,问了下路,便朝城郊赶去,然而这一路上的景象却让她有些惊奇: 犹记得前段时间,她与欧阳戎下山送阿父去渡口时,不管是在龙城县城的闹街,还是城外的官道,都是随处可见的大量拖家带口的难民。 可今日谢令姜这一路走来,街道上的难民们不说全都消失,但却已所剩不多,且大多是些妇孺老弱、一些乱跑的孩子,虽仍是面带菜色,可脸上已几乎不怎么见到前几日那种在地上饿的东倒西歪的茫然与灰败色。 另外,或许是其中的青壮年少了,一路上治安也是好了不少。 而她偶尔碰到的一些青壮年难民,也都是或搬砖垒瓦、或挑担打水,从她身边匆匆而过,或是在一些路边破损的屋舍废墟上身影忙碌。 谢令姜脸色诧异,然而待她来到城郊。 她终于知道大多数难民们都去哪了。 谢令姜扶剑站在一处立着土地庙的小山丘上,眺目远望。 在龙城县城与东林寺所在的大孤山之间的城郊,是一大片广阔的退水后的田野,金灿灿的阳光正像一勺滚烫的热油浇在了酥黄的烙饼上。 而那一大片一大片或聚集或三两散开忙碌劳动的难民群众,与一座座新立起的大棚与茅屋,就像是新煎的烙饼上的一粒粒热油,在这位谢氏贵女的眼前活跃的跳动着,一种与“草木蔓生春山可望”截然不同的盎然生机,在前方的大地上奋勇迸发着。 谢令姜觉得这不像眼下多愁的春日,而像她小时候秋日被阿父带去家族庄园时,看见过的勤劳的金秋。 这种让山川田野变季的勃然生机,让她默默跳下丘陵,自发的靠近。 谢令姜进入了这片正在热火朝天修建的赈灾营,看见了送水捡果的妇孺、打桩立棚的汉子、起锅烧水的伙夫,她一路张望着,期间遇到一些指挥与维护的青衣官吏,也不忘去打听下欧阳戎。 “姑娘问县太爷?卑职中午遇到了他与燕捕快在田垄上吃饭,他们下午好像是去新修的霜降营那边,霜降营昨日刚开始修,县太爷对每个赈灾营的茅厕选址很严厉,也不允许随地乱如厕,每个营的都要亲自去监督修建。” “霜降营?”谢令姜好奇。 “霜降营往最南边走,脚下这赈灾营名字叫谷雨,旁边的叫立夏营,这些都是县太爷取的名字,他说要在城郊修二十四座赈灾营,取名正好每个节气一个,还是县太爷有文化……” 谢令姜失笑,告别了这青衣小吏,继续朝南寻人去了…… 谢令姜是在傍晚时分才找到的欧阳戎。 她刚开始赶到最南边、刚刚开始修的霜降营时,难民们嘴里念叨的那个“萝卜县令”并不在这里。 听留守此营小吏说,就在她来的不久前,北边的清明营有劳动壮丁受骨伤的消息传来,于是县太爷匆忙赶去找郎中了。 于是师兄妹二人完美的错过。 所以下午又绕了一大圈,快日落了,谢令姜才在一座刚退水没多久满是黄泥的田垄上找到了某个正在歇息家伙。 后者见到她似是也没多惊奇,在早已沾满脏灰黄泥的衣摆上又抹了抹手,笑了下,接过她默默递去的干净水囊。 “你……” 本来谢令姜心里还有点埋怨的,这家伙到处乱跑什么,让她找一下午,可是瞧见他仰头咕隆咕隆,直接灌水入胃袋的渴汉模样,话到嘴边又改了,轻声问: “他们怎么喊你‘萝卜县令’?” 听到这个,欧阳戎顿时有些感慨:“本来以为东林寺的腌萝卜已经够好吃了,没想到大娘大婶们带来的腌萝卜更好吃,这几顿忍不住多吃了点,令姜兄,看来高手都在民间啊。” 一旁累趴在田垄休息的几个随从官吏,有一人忍不住插嘴: “明府这些日子在城郊每餐带咱们陪着灾民一起喝粥,燕捕爷看不下去就去找了些腌萝卜,明府餐餐都吃,萝卜县令是百姓敬称的,也在城内城外都传开了。” 谢令姜有些哭笑不得,怎么感觉伱是把这腌萝卜当奖励呢。 她直接朝欧阳戎道:“那今晚开饭,我也得尝尝。” 欧阳戎无奈点头,见太阳西斜,忙碌了一整天的他朝身后的随从官吏仔细叮嘱了些赈灾营的事,众人领命离开。 夕阳斜照的田垄上,只剩下白鹿洞书院出身的师兄妹二人,和他们两道斜长的影子。 谢令姜没去在意泥土的脏污,在欧阳戎身旁坐下。 她剑横膝上,星眸直直望着躲在大孤山后面的红日,从这个角度看去,山上那座隶属南方莲宗的古寺黑漆漆的,只被金光勾画出些轮廓。 “你这些天都在忙这些?他们都是你组织的吗,这就是你说的……以工代赈?”这位谢氏贵女问。 “一万两千九百八十一人。”年轻县令忽道,没有回答。 “什么?”她疑惑。 “大周圣历元年四月,云梦泽大水,龙城巨浸,截至今日正午,已造成灾民一万两千九百八十一人,占全县人口近五分之二。 “其中孤儿、老人、疾病、体弱等不能养活自己之人,四千三百七十三人。 “失踪者约莫一千一百人。其中,逃亡他县者,不详;已死,不详。” 谢令姜沉默了,转头看着他继续报数: “义仓存粮,截至昨日,九千八百一十七石…… “预计建赈灾营二十四座,已粗建十八座,立发粮点与粥棚三十三处,规定每人每日领一升救济粮,孩童半升。 “为防践踏,男子女子岔开领粮,一次领两天口粮……无故不可离开赈灾营,否则不予发粮…… “截至今日,以工代赈,共召集青壮两千七百人,费工三千六百个,以栗米佣之。 “又有青壮八百,替城内外尚有余财的九十家富户修建塌房,费工九百三十个,富户自行支付……” 欧阳戎一口气将这些早已在脑海里计算过无数遍的数字报了出来,然后长吐一口气,转头朝怔怔看他的小师妹认真道: “这个摊子基本盘活了,照着这些日子立下的规章制度往前走,让妇孺老幼填饱肚子,青壮年们不要闲置,以工代赈,劳动起来,收获余粮,待灾情结束重建家园…… “眼下只等朝廷、江洲那边更多的赈灾粮下来,就着手重新修建新的防洪建筑。” 最后一缕残阳中,谢令姜看见这位年轻县令有些激动的起身,伸手指着田野上辛勤劳作的人民,似疑惑问: “所以说,为什么要去乞求那些土豪乡绅、善人老爷们发善心赏稀粥?被当牲口一样施舍圈养?这些人需要的不是从他们身上剥削后再被施舍回来那么一点的粮食,勤劳能干的他们需要的是一块能开耕的田地、一处能亲手立桩的小家、一份能发挥他们自己勤劳汗水的工作,不需要任何人的施舍。” 然后,被寒风越吹越热乃至抱紧了剑的谢令姜看到,与高山、古寺一起化为漆黑身影的这位师兄平静下来说: “去他娘的大善人。” 她又望到了“气”。 第26章 你们是懂济民的 第26章 你们是懂济民的 甄氏发现一件奇怪的事。 谢令姜竟开始喊檀郎为“师兄”了。 就挺突然的,记得之前不都是喊什么良翰兄的吗?而檀郎对她,则是“令姜兄”、“小师妹”混着喊,怎么随意顺口怎么来。 梅鹿轩大厅内,身着青裙、肩搭了件绿帔子的甄氏,转头看着从她身边走过的有说有笑的二人,脸色狐疑。 这位有点傲气的谢氏贵女下午来找她询问檀郎去向的时候,不是板着脸喊良翰兄的吗,怎么晚上回来就改口了? 檀郎这该不会是欲擒故纵之术吧,故意冷落人家小姑娘几天,然后突然给点暖意。就和她往常训丫鬟一样……罗裙妇人暗衬。 总算是开窍了? 甄氏乘隙把欧阳戎拉到了门外,问: “怎么又是弄的一身脏,檀郎这是在忙啥?赶紧去洗个澡再上桌,注意些形象,我让半细去烧水……” 欧阳戎摇头,“先不用了,我就是回鹿鸣街取份衙门公文,顺便带小师妹过来吃个饭,晚上我还要去趟城郊处理些事,可能会挺晚回来,婶娘早点休息,不要等了。” 甄氏:“你……” “对了。”欧阳戎转头把一小罐腌萝卜塞给她,“端点上桌,给小师妹尝尝。” “她原来喜欢吃这个?”妇人被转移了注意力,低头嗅了下,脸色喜道:“行行行。” 欧阳戎有点担忧,提醒道:“别全盛上盘了,你给我留点。” “真是的,男儿要大方些。” “……” 梅鹿苑晚饭,欧阳戎把燕六郎也叫来了,后者中途匆匆赶来,朝欧阳戎、谢令姜和甄氏点头示意了下,就直接落座,抓碗干饭了。 和刚上桌时的欧阳戎差不多,一副风卷残云的饿死鬼模样。 这几日欧阳戎派他带着县衙捕快们维护城郊十数座赈灾营的治安,每天东跑西跑抓贼缉盗的,城内外又是上万流动人口聚集,鸡毛蒜皮的小事一大堆,屁股一刻不沾凳子,确实辛苦。 更何况龙城地界自古隶属吴越,吴越儿女本就恩仇刚烈,重诺轻死。 这并不是说此地民风野蛮,正相反,欧阳戎这些日子治理过来,发现民风淳朴,百姓十分木讷老实。 可老实人才是最烈的,只要被点燃。 “忙的也不是什么争强斗狠的案子,都是仇啊怨啊的糊涂账,真不知道他们哪里藏的这么多剑,十数年前父辈留下的争端,有机会了儿子孙子都回去翻口剑出来报仇。” 燕六郎抹了把嘴,叹气道:“这发洪水都快吃不起饭了,还惦记着这些恩仇。” 谢令姜夹了块腌萝卜,点头:“北方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南方吴越乃复仇雪恨之乡,非藏垢纳污之地。翻遍青史,这两地皆盛产以小博大的刺客死士。” “有血性是好事。”欧阳戎扒饭时嘟囔了句。 燕六郎放下碗问:“明府,这些日子以工代赈,确实是实打实减少了流民与盗贼,城内的治安也好了很多,但是咱们把这么多难民聚集在城郊会不会出什么事?” “你是说瘟疫还是造反?”欧阳戎头也不抬。 太过直接的话让燕六郎差点噎住。 “额,明府,主要是感觉有点不放心,以前从没有县令这么干过,应该也是怕人一多不好管理。” “这不像是伱考虑的,是你爹和你说的?” “没错,他也担忧。” “燕县尉有心思考虑这些,看来精力还不错,还不销假回衙门上值?” “不知道,他是说自己年纪大了要退了,今年就让我来替他管捕班。” 欧阳戎点点头,看了眼城郊方向,轻声: “六郎放心,我每日都会去赈灾营,有我在不会出事的。而若是连我这个县令在都不能顶事,都无法弥补某些缝隙,那么就算把他们全部分散开,该出的事还是得出。” 谢令姜也颔首,“没错。而且咱们大周朝也不是秦末与随末那种情况,聚集百姓修个黄河水患都会天怒人怨揭竿而起。” 欧阳戎又道:“况且大伙都只是想吃饱饭,这能有什么错,这就是大周朝廷与咱们地方该做的,而且也不难。现在外无强敌边关无战,洛阳长安万国来朝歌舞升平,周廷诸公不都说这是太平盛世吗,各地义仓有那么多的余粮,咱们齐心协力,水患会治好的。” 他又觉满身干劲,于是埋碗扒了两口饭。一旁的甄氏安静的给他夹菜。 “师兄说的是。”谢令姜眼眸灼灼,认真点头。 她脑海里现在还装着下午见到过的那副勤劳生机的景象。 燕六郎不禁看了眼这个往常几人聊天时都不怎么积极的谢家女郎。 也没多想,他笑了下,叮嘱道:“那行,接下来我要带队忙治安的事,没法一直跟在明府身边,那就劳烦谢姑娘代为看护了。” “好。” 众人晚饭心情颇好,待扒完最后一口饭,欧阳戎便一刻也不停歇的带着谢令姜与燕六郎出门。 今晚得去新修的霜降营视察一下,另外他还要处理下一些难民的病护问题,县里征集的郎中人手不够,他在考虑要不要去找下东林寺……欧阳戎现在才后知后觉发现,这个“青灯古佛”的东林寺是真他娘的富的流油。 离开梅鹿苑前,甄氏还让半细抓了把蜜饯塞到欧阳戎兜里,让他夜里填填肚子,不过一旁的燕六郎倒是知道默默收起的自家明府,每回到了营地门口都是把它分给流民孩童们。 三人走出梅鹿苑,先去了趟龙城县衙,欧阳戎在临时搭建的公署里批了些文件,用官印盖章然后交给书吏,与门外等候的谢燕二人集合,准备走人。 可就在这时,神色慌乱的刁县丞带着两个驿吏打扮的男子,脚步匆忙的闯进县衙大门,手里挥舞着几张薄薄信纸。 还没到面前,欧阳戎三人便听到: “明府明府,不好了不好了!江洲传来消息,预备赈灾的济民仓三日前奉圣旨开仓,可里面储存的数十万石大米不翼而飞,整座济民仓只剩不到四分之一满!” 县衙内外,顿时鸦雀无声。 不管是下班路过的衙役,还是公舍里提笔准备落字的书吏,全都像被按了暂停键般卡停住,纷纷表情惊愕。 而公堂正厅外的空地上,正离报信的刁县丞最近的那三个年轻人,其中站着左右的那两个,皆震惊到忍不住转头,去看向中间那位年轻县令。 “你……再说遍。” 恰好站着一片树木阴影里的男子的平静语气,让刁县丞下意识的后退了步,不过事到临头只能硬着头皮又复述了一遍,然后匆忙道: “现在整个江州城都乱成一锅粥,济民仓的社司畏罪自缢,江洲刺史以下一大批官员停职,被派来监督赈灾的江南监察使也已进驻江州城,现已查处入狱一百三十人……” “不要再说这些。”年轻县令忽然开口:“你只需告诉我济民仓的粮食还剩多少?答应的赈灾粮三个月内还能拨下来多少?” “济民仓只仅剩下七万余石,可是要与江州城和周围数个受灾县一起分,能分给我们的只有……三千石。” “三千……石吗。”年轻县令低头自语。 “另外……”刁县丞犹豫了下,“现在灾情紧急,江州又出了这么大案子,各地都自顾不暇,上面让各县县令就地负责本地的赈灾治水……” “没粮没钱怎么赈?”是谢令姜的冷冷声音。 “上面说让县令多多想些法子,若是钱粮不够,就多多召集本地的地主富户捐献余粮,或是征收寺庙道观的粮食……都行,多为州里县里分忧,共度时艰。待灾情过去,可以赠予他们一些福利政策,免税免征等,这些都可以让县令自行决断,甚至眼下找乡绅地主借贷些粮食也可以,等赈灾粮到了自然能还……” “就是让我们自生自灭呗。”谢令姜点头说。某人不语。 刁县丞无奈道:“上面就是这么交代的,这是给明府的公文……而且上面还交代了一件最重要的事,就是赈灾时千万千万要稳住底层秩序,特别是……流民们,这方面一定不允许出岔子,这是朝廷的底线,也是灾后监察考核的最重要一项,除此之外,其他地方做差些也可以适当谅解。” 刁县丞说完,全场寂静一片。 无人出声,也无人敢先出声,因为有一人在沉默不语。 谢令姜默然转头。 县衙大院的空地上,众人身后的植被正好遮住了公堂大厅那边投来的烛光,年轻县令大半边身子融在一片阴影里,谢令姜一时间看不太清他此时的表情,只能看见有一双眼睛在盯地上。 “明府,您要不要再看看。”刁县城抽出一张公文递了上去。 见身旁男子久久没有动,谢令姜准备伸手去接,可是下一秒,已经被一只冷冰冰的手掌突然抢过了,速度太快还碰到了她的手背,所以她知道他手掌是冰冷冷的,还有些疼。 欧阳戎两指夹着公文,弹了弹,表情好奇道:“你是说,三个月内,我与一万两千九百八十一位灾民,只有这一纸公文,和不到一万两千石粮食了?” 自知这些粮食只够吃,不够以工代赈重建废墟,刁县丞不知如何作答,讷讷支声,“应……应该是。” 欧阳戎忽然很想问,灾年朝廷不赈灾那还要这个朝廷干嘛?百姓们供养的摆设吗?和那些寺庙里的佛塔一样?但人家寺庙里捐个塔至少还有早中晚几口斋饭吃呢。 可话到嘴边,最后只变成了一声赞肯: “济民仓,名字取的真好啊。” 欧阳戎手捏公文轻笑离开了县衙,原地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第27章 君贵民轻之盛世 第27章 君贵民轻之盛世 欧阳戎忽然发现一件事。 一件……他来到此地后一直埋头苦干从而忽略掉的事。 首先,眼下的大周朝确实是一座可能青史留名的盛世,关中的洛阳与长安也确实是万国来朝的繁华盛景,而帝国边军的充沛武德,连灭一小国的战绩都让你难被称为名将,融汇儒释道三教后的乾文化影响力横扫周边四夷。 善权谋的卫氏女帝即使算不上明主,可也能称上强主,绝不至于是昏君。 这座建国堪堪八十年、改乾为周的年轻王朝,你不得不承认它正处于一个国势挡不住向上冲的鼎盛时期,地基相对稳固,远未到历史周期律的末期。 欧阳戎便是从一个算是盛世的时代,重生到这样一座算是盛世的王朝。 可是他忽略了……这个煌煌盛世与此刻龙城县的上万灾民们无关,也与天下十道的大多数底层百姓无关。 这座盛世帝国的大部分财富,都集中掌握在皇室周廷、关陇权贵、五姓七望和地方土豪乡绅们手上,至多再算上处于帝国心脏生活富足的关中百姓们。 所以,盛世与你何干? 在一座盛世之下哀鸿遍野才是最悲痛的,连史官都不愿意记伱一笔,怕玷污了“某某之治”“某某盛世”;连后世读史之人都不愿意看你一眼,怕毁了对祖先建立的伟大朝代的幻想与憧憬。 而你即使拼尽全力也推不翻这座盛世,它还是好好的在那里……想想,这是多么绝望。 且就连一座“盛世”都是如此光景,以后欧阳戎再也不愿翻看什么史书了。 但他眼下就身处未来有可能的某本史书的一笔上,只是他是个小小的七品县令,睁大眼睛面对着盛世下不被正视的哀鸿遍野…… “该怎么办,欧阳良翰?” 欧阳戎又飞到了云端,注视着眼前矗立的古塔自问。 只是没人回答他。 在塔外待立了良久,欧阳戎转身离开,返回现实。 他其实已经很多天没有进入功德塔了,自从建立赈灾营组织以工代赈以来,耳畔确实不时有清脆木鱼声传来,应该积攒了不少功德值,但是欧阳戎一直没有进塔去看。 他一直在等,等把赈灾与治水之事差不多安排好后,再进塔看一眼,如果满足一万功德值,就直接去趟净土地宫领取福报走人。没满足,就再干一会儿龙城县令,反正任期四年,尽量多做些事情。 而即使赈灾与治水之事未完成前,就功德值满一万了,欧阳戎也过不了心里这关,半途跑路。 他折腾一件事从没有折腾到一半就走人的习惯,除非不可抗拒力,对于之前功德塔app封号重回东林寺是如此,对于执意回“乡”考研是如此,对于眼下赈灾治水亦是如此。 所以没干完前,何必进塔。 …… “荒谬如斯。” 又是那座梅瓣飞舞的庭园,一处雅静水榭内,有美人戴冠佩剑到来,刚落座便吐出这四字。 “谁惹谢姐姐了。” 苏裹儿低头抚猫。 她一袭绛紫窄裙独坐水畔,怀中懒猫颇为奇异,通体雪白,嘴角有黑斑纹,形似蝴蝶。 此时的猫在大周朝被称为狸奴,数目稀少,不少来自外邦上贡,例如波斯猫;宫廷贵妇与公主们抚养较多,当朝盛宠的长乐公主就是个“猫奴”,传闻有七佳猫,皆有雅名。 于是狸奴也逐渐称为洛阳的上层仕女群体间流行开来。不过南方这边,还是极少,谢令姜也没见过几只,只在乌衣巷见过一位年长的王氏姐姐珍养,此物确实长的讨喜,只是她觉得太娇贵了,谢令姜不喜任何娇养之物。 “硕鼠,全是硕鼠!竟连济民仓用来救命的粮食都不放过……荒缪如斯。” 苏裹儿抬眸,瞧见那位谢家女郎落座后还在紧紧握着膝上剑柄,捏的五指发青,咯咯作响。 “谢姐姐六世高门望族,自然觉得他们荒缪。” 谢令姜身子一转,“难道你不觉得荒谬?” “荒缪,但不惊讶。” 谢令姜盯着她,“你也,不愤怒。” “裹儿愤怒又有何用,人各有命。” “如果……给你一份处置的权力呢。” “上下皆斩。” 苏裹儿低头抚猫。谢令姜正过头,看着水榭外的夜景,不再言语了,眸光有些茫然。 门外有个静待的包子脸小侍女,见小姐与谢家女郎不再争论,便端茶进屋,给谢令姜呈上茶点;又捧只书箱放在小姐身旁。 苏裹儿唤了声“彩绶”,将怀中狸奴递给贴身侍女,此猫名为“衔蝶奴”,是那位远方姑姑赠给她的,其实是赠一双的,只是有只已折。 与谢令姜相反,苏裹儿喜欢对其温顺之物,越是刚烈的她越想收服。 名叫彩绶的包子脸小侍女高兴接过衔蝶奴,跑去到一旁替小姐撸猫。而谢令姜这才发现,这只嘴斑似衔蝶的白猫跛了只脚。 不过她此时注意力不在这种小事上。 “可是……就算是全斩了,也解决不了现在赈灾粮的问题。师兄后面如何治水?” 正在小箱中取书的苏裹儿低头道,“照着前些任县令的路子去就行了。” “什么路子?” 眉间有花妆的她不在意道:“问你师兄去吧,他应该知道的,就算不知道,也会有人与他说。” 谢令姜凝眉瞧了又在翻诗集的梅花妆女郎一会儿。 这个苏家妹妹确实很聪慧,听说她阿父与阿兄也经常来请教她问题与意见,苏府的不少事都是她在闺中随口决断的。 但是相比她阿父、阿兄的温文尔雅、性格谦让,这位苏家妹妹太高傲了,对大多数事情都漫不经心,有时候谢令姜都好奇,这世上有她在意的事与人吗,除了她阿父与阿兄外。 谢令姜没再追问,只是深呼吸一口气,道: “而且更荒谬的是,朝廷第一时间想着的不是赈灾,而是稳定地方,不准流民生乱!不给饭吃,又不许生乱,恕我实在想不通,在那些人眼里,百姓们究竟是什么?” “是水。”苏裹儿点点头,倒背如流,“太宗常说,君舟,民水,水能载舟,又能覆舟。” “太宗说这话,意思难道说的不是民贵,社稷次之,君轻吗?而他们对民有畏惧之心吗?” “有。不过民贵君轻这话是你们儒家圣人说的,太宗可没说。” “有何区别?” “你们儒生耳朵里,太宗说的是民贵君轻,但是在我……在离氏子孙们耳朵里,太宗教的是帝王术。君王当思危,水稳则舟稳。一纸文书让你们稳定地方,再苦一苦百姓,不就是让水稳的一种,只是最差的一种手段罢了。” 谢令姜回头固执问:“那到底是民贵,还是君贵?” “谢姐姐若问我阿父或阿兄,他们会诚恳给你想听的答案,但我不是他们,我说的,谢姐姐不爱听。” “不,你说,我听。” “那行,妹妹也觉得是民贵,因为全天下的民加起来,当然比一位君王贵,因为这大水足以覆舟。” 苏裹儿点点头后,又疑问: “但若只有十分之一的天下民呢,只有百分之一的天下民呢,只有万分之一的天下民呢?甚至只有……一个民呢?他和君王比,谁贵?若是他贵,那他就是君王了,君王就是民了,那最后不还是‘君王’贵?而若是说一样贵,那还叫君王吗。 “连你们儒生都承认有君民之别,所有人都默认有贵贱之分,那还需用问谁重谁轻吗。” 谢令姜冷问:“所以,君王便能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了吗?” 苏裹儿摇摇头: “当然不行。上一个这么干的,是同铸两口剑的随疯帝;第一个这么干的,是千年前求长生药的始皇帝。两位独夫最后都死在了鼎剑下。所以大乾立国不再劳民伤财铸鼎剑;所以太宗才告诫,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不可做独夫。 “可现在问题在于,这个能掀翻‘君舟”的‘民水’到底多少才算大,若只是船头的一朵小水花,需不需要在意?君王心里都有一杆秤。 “若把天下所有百姓比作一湖水,那眼下江州龙城县的所有灾民加在一起连水花都算不上,充其量只是一小勺的水而已,舟……不在乎。” 谢令姜沉默了。 屋内安静下来,苏裹儿又在安静翻一本常看的诗集,包子脸小侍女则鼓嘴悄悄逗猫。 直到有女蓦然起身。 她站在冷淡梅花妆女郎面前,一字一句道: “君不在乎,但有人在乎。” 谢令姜背身离去。 第28章 檀郎学坏了 第2八章 檀郎学坏了 “檀郎。” “嗯?”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有这么明显吗。” “你说呢?” 甄氏放下碗,哭笑不得的看着桌对面的欧阳戎,筷子都有一根被他拿反了。 说起来,这两日檀郎有点闷闷不乐的,好像是从前日晚上回来开始的。 这两天,他吃饭都只盯着眼前最近的那盘菜吃。刚开始半细还跑过来给甄氏报喜,说郎君很喜欢吃她做的新罗特色肉馅卷,结果甄氏第二天换了盘清水豆腐放在檀郎面前,他就“不爱”吃了,筷子碰都不碰一下新罗特色……直接把人家新罗婢整不会了都,小脸沮丧了老半天。 不止是吃饭,檀郎在梅鹿苑走路也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甄氏有时候喊他得喊三声才能应,并且他的第一个回答必是“啊哦……好”。 甄氏是那种很传统的美妇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相夫教子,只专心处理家事,眼下在梅鹿苑她也是如此,每日负责好欧阳戎的一日三餐、洗漱睡觉,空闲时也没有什么闺蜜社交、踏春逛街的项目,从不抛头露面。 没事就在院子里晒晒太阳嗑下瓜子,偶尔训训丫鬟,可能有时也会回想起些少女时代舞刀弄枪的生活,但已是家中主母,不可能再在丫鬟们面前做这种不体面的事。 至于刺绣女红、家务活什么的现在也不用她来,稍微有趣点的事就是去檀郎的私人书房亲自收拾卫生,书房重地并不交给丫鬟,都是她来,顺便好奇的摸摸、看看他的纸墨笔砚、书画文集啥的,虽然除了她与檀郎的名字甄氏并不识几个字,看不懂这些,但是并不妨碍妇人的小趣味。 除此之外,甄氏每日心情最好也最期待的时候,大概就是和檀郎一起吃饭了,期间可以听他说说外面的一些新奇事情。 只不过,除了婚姻大事外,欧阳戎的任何公事、私交她全都不过问,都是端坐一边安静旁听,低头吃饭时,那双伶俐含媚的丹凤眼往上仔细眺着檀郎脸上细微的表情。 这也算是每日为数不多的乐趣了。 因此,甄氏很会察言观色,也最是关注这位爱侄,他的一点异常都难逃这双丹凤眼。于是眼下二人围桌吃晚饭,瞧见欧阳戎欲言又止的模样,她便立马发问了。 “檀郎有话就说吧,总不至于是要把婶娘赶出去吧?” 甄氏鼻子哼了下,伸手把他手里拿反的筷子纠正回来。 欧阳戎有点不好意思道:“我想找婶娘借点钱……” “借?” “对,侄儿一定还,等发俸禄。” 甄氏似笑非笑:“奴家这里的钱不全是你的吗,拿就拿,说什么借,伱每月的俸禄也是衙门送来的,禄米、职田收入都是我帮你收管,檀郎忘了?” 欧阳戎一愣,立马点头,“那好,侄儿……取一些,剩下的婶娘继续替我拿着,持家用。” “那要多少,可不能全拿了,我还准备过几日去西市口马行,给你挑个美婢呢,估计要花不少。现在西域姬、菩萨蛮、新罗婢这些都贵的很,那些无脑富商们净哄抬价格” “买什么美婢?侄儿不需要,婶娘别浪费钱跟风蓄奴了,那些奴隶也都是可怜人。” 甄氏点点头:“是可怜人儿,那就更要多买几个回来,让檀郎疼爱了,给她们一张温暖的床榻。” “……”好踏马有道理,就是有点废肾。 “这事回头再说。”欧阳戎无语,摆摆手敷衍过去,转而认真道:“婶娘拿十贯钱给我如何。” 甄氏只是犹豫下,便立即点头,“好,吃完饭去取给你。” 此时的白银流通的还很少,市面上大多数是用铜钱与帛交易,一贯钱相当于一千文,购买力已经很强了。 口马行一个壮年奴隶大概六、七贯,当然现在本地灾年肯定贬值了,而十贯放在水患前是能买近两百石大米的,欧阳戎与甄氏眼下住的这座颇为雅致的梅鹿苑,也才四、五十贯钱而已。 不过眼下没有什么炒房的概念,买房子也是要看户籍和身份的,不是有钱都能买的,森严等级导致不可自由买卖,算是变相限制了房价。 至于欧阳戎的俸禄,因为龙城县人口大于六千户,是上县,他是正七品县令,每月俸钱是两贯多。 不过官员的俸禄不止俸银,还包含禄米与分配的职田,还有些类似年终奖杂七杂八的,折合下来,平均每月也就四贯左右。 总体下来,大周朝的官员俸禄还行,但若生活在洛阳、长安那边,就不够看了。 欧阳戎手指蘸水在桌上写写画画,低头心算了下。 甄氏想了想,还是问了嘴,“檀郎要这么多钱干嘛?” 只见年轻县令头也不抬道:“去趟渊明楼。” 甄氏一愣,旁边伺候的半细也是眼神古怪起来,她们在龙城县住的有段时日了,知道渊明楼不仅是本地最大的酒楼,还是精准扶贫衣不蔽体但德艺双馨的姑娘们的场所。 好吧,其实是青楼,不过眼下的大周朝,青楼还是个相对正规的场所,卖艺不卖身的挺多,寻花问柳不占主业,主要是文人墨客、豪绅富商们社交的高雅去处,在文人间挺受追捧的。 但……正人君子的檀郎要去青楼? 甄氏与半细又想起了那日檀郎不小心“暴露”的奇异爱好。 美妇人一脸郑重道:“檀郎,还是别去那了,婶娘再给你多加一些钱,明日去西市买个温顺美婢,你随便挑,贵些就贵些,有些事……婶娘懂,不能憋坏了。” “???”欧阳戎。 …… 第二日上午。 龙城县衙。 腰包鼓起来的某年轻县令挺直腰杆,背手走进西堂的县丞厅,朝一大早就上班瞌睡的刁县丞,敲了敲桌。 “啊……明府怎么来了,罪过罪过,年纪大了有些犯困。”刁县丞赶紧起身迎接。 “没事,就一件小事,说完就走。”顿了顿,欧阳戎又点点头:“不过刁大人真是老当益壮啊,大清早就来补觉。” “……”刁县丞无奈道:“明府别拿下官开玩笑了,下官就一个糟糠之妻,四季常服也不过五套……对了,明府要交代何事,请讲。” 欧阳戎平静道:“后日,渊明楼,刁大人替我叫上本县所有你认识的乡绅富商,和有功名的读书人们,最好一个别漏。” 刁县丞只愣了一小会,便喜色道:“好好好,下官这就去安排,让他们赶紧去摆酒,给明府补一个接风洗尘宴,哈哈明府,他们对您敬仰已久,早就想拜见下父母官了,之前也托了下官很久,我见明府不方便就推了不少……” 转身准备出门的欧阳戎忽然打断: “你搞错了,不是他们请我,是本官摆酒请他们,去吧,全叫过来,欸都是本县子民,本官不能厚此薄彼,得好好…关怀关怀。” 四季常服不过五套的刁县丞顿住了。 …… 第29章 小师妹真不把我当外人 第29章 小师妹真不把我当外人 “明府……明府请留步!” 刁县丞追了出来,好不容易才拦住了雷厉风行的某人。 “刁大人有何吩咐?” “吩咐不敢当不敢当……” 刁县丞气喘吁吁,扶了扶歪斜的官帽,无奈道: “怎能让明府破费请客,明府大老远来龙城赴任,本就应当本地乡绅们尽地主之谊,让他们请才对,哪能劳烦明府。” 欧阳戎想了想,问:“你是说我是客?他们是主?” “对……不是不是。”刁县丞赶紧摆手,“下官是说,乡绅父老们迎接父母官,这是本县的优良传统,前些任县令都是走这个流程,明府无需这么客气,自掏腰包……” 欧阳戎摇摇头,“我一点也没客气,让他们别太客气就行。” 他瞧了眼神情揣揣的刁县丞,轻声道: “其实也不瞒刁大人,这次请大伙去渊明楼吃饭,除了想认识认识各位乡贤族望外,还有一件为国为民…为他们的正事。” “明府是说……” “没错,本官会在当日宴会后,举行一场水利募捐,届时本官会带头捐粮。” 刁县丞欲言又止。 欧阳戎脸色平静道: “那日江洲送来的公文还有朝廷的建议,你也看到了,本官也思虑了几天。 “眼下赈灾的粮食大致足够,加上后续江洲运来的三千石大米,维持城郊二十四座赈灾营三个月的稳定不是问题…… “可现在还有一件迫在眉睫之事摆在眼前——包括狄公闸在内的水利工程必须尽快修建,否则本官预计的不久后梅雨季大水一来,便又是水漫龙城的惨剧。 “刁大人,此事绝不只是城郊那上万灾民们的事情,而是事关龙城内外所有人的安危。你是龙城县丞,是衙中资质最老,与县里的乡绅富豪们更熟络,伱替本官去把这些利害澄清,将朝廷与江州的难处说与他们听。” 刁县丞一叹,“明府为了龙城百姓真是鞠躬尽瘁。” “分内之事罢了。” 刁县丞犹豫了下,忍不住提醒:“明府,那日下官给你提的建议,其实你也可以考虑一下的……举办募捐宴会也不是不行,不过若想募捐效果好,明府最好还是在此之前,单独宴请一下柳家,好好商量商量……” 欧阳戎忽然打断道:“刁大人与柳家关系很好?一直为他们说话。” 刁县丞正色道:“明府误会了,下官不是替柳家说话,是替明府着想,才提这些浅薄建议的。” 欧阳戎看了他会儿,才点点头说: “多谢刁大人,不用了。这场募捐宴会,将面向龙城县全体乡绅富商,本官不是要饭,是推心置腹、诚恳以待。 “你去把朝廷公文提过的那些募捐后的税收福利告诉他们,本官虽脾气倔但却也不是不近人情之人,会酌情执行,只要他们踊跃募捐……这场无情天灾,官民同心,可以共度时坚,这不是什么一家一户的事。” 最后一句话,欧阳戎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刁县丞,转身离开了。 刁县丞叹息一声,看着他的背影道: “下官……遵命。” …… 就在刁县丞在龙城县走家串户联络乡绅族望,将年轻县令的请帖与承诺一一传达的时候。 欧阳戎默默走进了官衙里司户的公署,将县城历年财政与税收账本调阅了过来。 他昨日就提前把今日赈灾营的事情安排好了,今日可以晚点过去,先来县衙办一件更重要的事。 年轻县令遣退一旁恭敬的书吏们,独坐小房中,安静翻阅了起来。 待到谢令姜提着一只两层小盒寻来时,欧阳戎还在低头认真查阅。 “师兄。” “嗯。” “给你带了些糕点,甄姨让我带来的。” “好。” 见他头也不抬还在专注公文,谢令姜安静下来,放下糕点盒,坐在一旁等待起来,期间不时打量一下某人。 谢令姜一直觉得男子认真专注时更好看,她阿父便是如此。 不多时,欧阳戎暂时合上书册,两指揉捏着鼻梁,抬头想去看下门外的白云蓝天缓解下疲倦,可是小师妹忽然站了起来,将开盖的糕点盒递来,伸手弯腰,上身前倾…… 措手不及的欧阳戎突然觉得眼睛不疲劳了。 细枝吊硕果。 脑海莫名蹦出这样一句词。 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刚刚密密麻麻的小字看多了,他眼睛有一种看什么都忽大忽小的恍惚……这一波迭加在一起,王炸。 “师兄往后仰干嘛?”谢令姜清脆问。 “没……没事,伸下懒腰。”欧阳戎不动声色道。 他并不是那种管不住眼睛的人,但是小师妹确实是太富裕了,又行为举止果断利落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的,哪怕换一个同等重量级的胸肌壮汉在欧阳戎面前,他也会忍不住瞧一下,下意识的反应而已。 而且能看出来她应当是裹胸裹得极紧,平日十分注意此事,固定的很好,因为平日里见其行动,那鼓鼓绷绷的布料并没有什么夸张的波澜。 “师兄在看什么?” 欧阳戎顿时有点小慌,不过旋即机敏反应过来,好像不是问这个。 “龙城县衙这两年的财政支出,和一些富户们的税征情况。” 某位正人君子的大师兄正色道。 “哦。” 谢令姜点点头,伸手拿了块糕点,然后顺便弯腰靠近了些,好奇的看他桌案上的书册。 她似乎最近对这位师兄所作的任何事都挺感兴趣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股“气”。 “那师兄有什么发现吗。” 欧阳戎点点头,挑了其中一个说:“今年上半年,龙城县衙去年的财政只有五十余贯存钱。支出的流水却有两千多贯。还有前年也是,财政结余四十余贯存钱……” 谢令姜越听越皱眉,“这岂不是年年的收入都给花的刚刚好,不剩多少了?这么巧?” 欧阳戎瞧了眼门外远处那些过来过往的书吏衙役们,“而且每年的每一项财政列支都十分细致,连大年初一衙门需要贴多少门神、对联都写得清清楚楚……你如果数一数,确实也是花了这么多,没什么误差。” 谢令姜眉头更皱了。 他笑了笑,“这些先别管了。” 年轻县令随手把财政簿一合,随手丢到一边,宛若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摇了摇桌上一只铃铛,顿时唤来了几个恭敬书吏,他让书吏们把关于县财政的书册拿回去归档。 待书吏们走后,欧阳戎面色如常,谢令姜忍不住问:“难道就这么算了,不查一查衙门?” 他语气平静:“暂当过去了。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欧阳戎示意了下桌案上剩下的一本涉及龙城税收的厚簿,这才是今日过来的重点。 谢令姜沉默了会儿,轻轻点头,转而去好奇翻看桌上剩下的簿子,似是想搞清楚师兄的意图,连手中的糕点都忘记吃了。 与此同时,因为过于专注,她上半身下意识的愈发前倾了…… 有美人凑近,本准备尝尝糕点的欧阳戎顿时嗅到了比糕点更香的幽香。 虽知道小师妹是无心之举,但他还是默默避嫌,为探身的她向后挪了下位置。 欧阳戎去捏了块糕点,轻咬了口,心里暗道: “小师妹真不把我当外人。” 她这是一点也不防正人君子的师兄啊……被师妹信任的感觉,让他颇为欣慰,默默决定以后要管住眼睛。 不过,欧阳戎又忽然发现一点,有时候他眼神迷路不小心看了哪儿,好像并没有扣过功德,也不知道是不是对方没有发现的缘故…… 对此,他只是单纯的好奇,不禁又转头去瞧了下验证。 就在这时,“铛”的一声,耳边响起沉闷的木鱼声。 功德扣一。 还没等欧阳戎黑脸,只见,此前一直侧身前倾、认真细看他桌案文册的谢令姜突兀的站起身子,左手呆呆举着糕点,右手忙抓剑柄,背对着他,头不回快步走去门口。 与其说是“快步”,不如说是逃似的。 不过欧阳戎还是眼尖的瞧见,小师妹后颈衣领处与云鬓之间露出的小部分皙白肌肤此刻晕红了一片,像被暖风吹醉的枫叶。 只是这位欲逃之夭夭的谢氏贵女似是反应过来什么,走到门口处时,赶忙停步,似是驻足看风景似的,背对门内“不正经”的混蛋师兄,摇晃脑袋,张望了下左右,过了会儿,也看不见其表情,只听见她压低声音丢下一句“屋里太热我…我透气去”,倩影便消失在门口。 小师妹举着糕点跑了。 “……” 屋内只剩下欲言又止的欧阳戎……那个,能不能听我解释? “完了,我在小师妹心里正人君子的形象无了。” 某师兄悲。 不过……虽是误会,但有一说一,他倒是万万没想到,往日古板严肃一脸正经的小师妹,偶尔羞怯脸红时的模样,竟呆呆傻傻的还挺可爱。 这波啊,好像叫反差萌。 放心兄弟们,昨天的更新会补上! 第30章 赠珠 第30章 赠珠 人际交往有时候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 前一日可能怒恼嗔痴、老死不相往来,第二日见面说不定就没事人似的互道早安。 新的一天,新的气象,还有新的小师妹…… 今日是渊明楼募捐宴会举行的日子,一大早就初阳升起,应当一整日都天朗气清。 欧阳戎早早出门,揣着几个面饼,路上啃着赶到了官衙,他又坐在署房内翻了会儿彭郎渡商税的账本,等了会儿,与踩点上班、睡眠一看就不足的刁县丞交接。 了解了下中午宴会筹办的情况,没什么大问题,二人又谈了谈细节,确定好时间,便各自忙碌去了。 燕六郎最近不在龙城,欧阳戎前几日把他派去了江州办事,包括让他带着一支捕班去监督济民仓那三千石粮食的调运。 虽然粮食不多,但是欧阳戎现在是一点也不想看到计划外的岔子出现,什么事都得盯着,他才稍微放心。 所以这几日欧阳戎的护卫工作,自然落在了谢令姜身上。 今日也不例外。 二人又在昨日那间“有点闷”的公署内碰面,欧阳戎发现小师妹面色如常,他们互道早安,相处起来和往常比没什么异样。 欧阳戎暗暗松了口气。 只不过谢令姜今日穿的男装,不再是昨日那种大周朝流行的窄紧的圆领胡袍,而是换了身儒雅长衫,宽衣大袖,不怎么凸身段了。 不过她灵颜姝莹,穿啥都很好看,不得不令人感慨,尚人物的陈郡谢氏上百年高门望族配出的基因确实优异,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虽然小师妹一般不笑。 只是欧阳戎没怎么去关注这些,注意力全在今日正事上,待到临近正午,他放下案牍,带着谢令姜一起出门,赶去渊明楼。 路上同坐一辆晃荡的马车,二人谁也没提起昨日之事,宛若没有发生过一样。 车内,欧阳戎正襟危坐,目视前方帘子。 谢令姜侧坐一旁,也是正襟危坐。 皆是正气君子。 不过却有人率先打破沉默。 “给。” 一只素手笔直伸到欧阳戎面前,白净净的小手上是一只被捏的皱巴的荷包。 “这是?” “不是公开募捐吗,我不能捐?” “额,能,但你没义务。” “那就当情分,你拿去捐了。这次出远门我带的不多,买完剑弓只剩下六两黄金和几两碎银,我昨日已寄家书回去,过些日子还会有些私己钱送到,可以再捐。” “现在黄金流通少,六两足以换六、七十贯钱了,也就是近七万文,你捐的也太多了。” “那师兄这次预计募捐多少?” “至少三千贯。” “那师妹捐的不多。”谢令姜摇头。 “三千贯是要这帮土豪乡绅们合伙捐的。” 欧阳戎轻声说:“龙城县社会面大部分财富全在他们手里,全都是狗大户,七十贯钱对他们来说不多,但小师妹伱是个人捐助,捐这么多已经抵得上我三年的俸银了……” 说到这里,欧阳戎忽然反应过来,陈郡谢氏好像也是狗大户,而且比只盘踞江州的龙城柳家猛多了,只不过吃相优雅些、低调些而已。 不过这种高门世族追求的也不是地方豪强的那种巨富,而是名望、人脉影响力与某些隐秘底蕴。 比如欧阳戎名扬天下的正人君子名气,就是他们能看得上的。 而且小师妹与恩师只是陈郡谢氏中的一房,谢氏还有很多子弟与房支,树大根散。 不过欧阳戎印象中,恩师谢旬生活节俭寡素,小师妹瞧着也与之类似,都对家族的经商敛财之事丝毫不感兴趣,读书才是第一等事。可想而知在谢氏,钱财之事估计视之末流,交给旁系子弟们打理,不受重视。 “那行。” 欧阳戎点点,收起了这位小富婆的荷包。 “等一下。”他脸色犹豫了下,手在袖子里摸了摸,最后递出一枚晶莹圆珠,递给谢令姜。这是当初他在净土地宫捡到的。 在后者疑惑的眸光中,玩笑道: “鉴于谢姑娘为本次募捐宴会做出首捐,本官特赠明珠一枚,以示嘉奖,愿姑娘心如明珠,永远澄净剔透。” 谢令姜忽记起,他手上这枚明珠好像就是当日在三慧院被她误会偷盗的那枚,这也算是二人初识的楔子了。 小师妹瞧了瞧师兄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模样,压了压唇角欲弯起的弧儿,点点头,接过并收起。 她觉得…那日的明珠没变,人也没变,这位大师兄依旧有些不正经…… 谢令姜浅抿朱唇,欧阳戎却是颇为舍不得道: “这珠子应该挺值钱的,夜里在月光下还能冒光。我昨日便服去了几家当铺问了问,报价都是不低,不过总觉得是在宰我,于是就没卖了。师妹拿去,以后可以找个行家看看。” “好的。” 谢令姜颔首,不过也没太在意,她眼下有些迫不及待问: “我捐的这些可以换多少粮食?” “现在七十贯只能买到五百石大米不到。” 谢令姜垂目,心算了下,凝眉:“米价怎么这么贵了?咱们江南道的米价不是十文钱一斗吗,十斗为一石……一贯钱怎么也得十石吧?” “那是灾前,现在龙城米价每日都涨,虽然我颁布了限价令,可还是不少黑心商人暗地里附加条款卖粮,眼下至少要十四钱一斗,即使如此价格,还没多少商家卖。”他语气平静。 谢令姜深呼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两字:“奸商。” 欧阳戎没说话,掀开车帘,看了眼前方越来越近的河畔奢华酒楼。 他心里一点也不想和那帮奸商们玩,因为怕脏了手,可大周朝廷靠不住,身后又是上万灾民与随时到来的洪水,他不能独善其身。 得脏手。 …… 渊明楼午宴开始前,欧阳戎很有诚意的在大厅门口接待到来的地主、乡绅、富商还有拥有功名的士人们。 由刁县丞在一旁引荐介绍。 例如,这位是来自经营龙城一小半水运船只生意的程家家主;这位是来自朝中有人官至五品的城南李家家主;这位也不得了,是告老还乡前曾做过北方某上州刺史的关家老爷子,在城郊有一大片良田…… 欧阳戎直接开启了社牛模式,给龙城好市民的他们送去了牧民父母官的温暖与呵护,这一番寒暄下来,可谓是官慈民孝……直到刁县丞又将陌生一人引荐到他的身前。 “明府,这位就是城西柳家的家主,柳子文。” 背身的欧阳戎挑眉,笑意更甚。 只是等他转身看去,却颇感意外。 这位一直让欧阳戎听出耳茧的大名鼎鼎的柳家少家主柳子文,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霸气侧漏或冷傲豪横。 反而有点温温吞吞,甚至说普通了。 咳咳晚上还有,可能凑不到十二点,但是一定有! 第31章 还是喜欢令弟桀骜不驯的样子(帅比们 第31章 还是喜欢令弟桀骜不驯的样子(帅比们新年好~) 柳子文约莫三十余岁,外观平平无奇,圆裘帽加灰色锻袍,一身普通富家翁的打扮。 属于走在大街上,都很不起眼的存在。 与此刻站在大厅外人群中鹤立鸡群般存在的欧阳戎与谢令姜的卓越风姿,根本没法比。 然而,柳子文带着一个瘸腿僮仆一到场,便成为了场上仅次于县令欧阳戎的焦点,被周围的乡绅豪商们时刻关注着。 而且这世上有些人,哪怕是第一次见面,仅仅一个眼神就能确定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眼下二人便是如此。 年轻县令与温吞家主一对眼,便相互察觉到一种熟悉,这种熟悉不是来自曾经的认识,而是来自于……他们自身。 遇见同类……聪明人的熟悉。 柳子文还隔着几步未到欧阳戎面前,便拱手恭敬道:“草民柳某,见过县令大人!” 欧阳戎上前一步热情迎接,“柳大人实在客气了,你可不是草民,是女皇陛下亲赐的御剑使。该下官喊你大人才是。” 柳子文摇摇头,摆手,“只是个挂衔的虚名罢了,陛下有哪个月不设几个‘某某使’,隔壁岭南道的荔枝使、香蕉使、木雕使不少。县令大人是天子门生,柳某万万不及。” 欧阳戎笑了笑,抬手虚扶,“先不争这个,柳大人请进。” 柳子文立马正色道:“先不能进,柳某得先向县令大人谢罪。” “哦?罪从何来。” “柳某教弟无方,当街顶撞了大人与谢姑娘,让二位受惊了,柳某有罪!” “哎,柳大人还是不了解本官。令弟很有个性,活泼好动,本官十分喜欢他桀骜不驯的样子,打是情骂是爱,那日在堂上本官‘情’难自禁,不小心让手下人多打了几板,还望柳大人恕罪,也盼着令弟早日恢复桀骜不驯的模样。” “……” 柳子文一时语塞,不过还是摆摆手诚恳道: “三弟无碍,多谢县令厚爱。不过不管怎样,还是三弟过于顽劣,为兄应当代为赎罪,柳某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礼,恰好今日县令大人举办募捐宴会,请允许柳某尽一些微薄之力,第一个带头首捐,给县令大人来个开门红!” “好,柳大人爽快。”欧阳戎十分欣慰。 周围乡绅豪客们也是满堂喝彩,一片宾至如归之景。 就在这样的热闹氛围中,主客入座,午宴开始了,也很快,便到了喜闻乐见的募捐环节。 …… “……诸君!兴修水利绝不是门户私计,也非本官博取绩效的私心,它事关龙城县全体百姓,不管是士农工商,还是良贱奴隶,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朝廷与县衙的难处,大伙也已知道;朝廷与县衙对积极赈灾者的福利奖励,刁大人应当都有传达,本官不再累述。龙城有累卵之危,百姓有倒悬之急,咱们就不拖时间了,开始募捐,本官先带头,捐出任上四年的全部俸禄!接下来就有请大伙了。” 欧阳戎“简单讲了两句”后,全场一片热烈掌声,欢送下台。 年轻县令离开高台,在台下第一排的位置坐下后,转头朝场上十几位乡绅豪强们示意了下手中的墨纸红笔。 他露出一口白牙,颇为不好意思的笑了下: “本官准备了份名单,对于今日慷慨解囊者,会好好记下……” 柳子文突然起身,诚恳道:“县令大人,柳某有个薄见,不知该讲不该讲。” “讲,没什么不能讲的。”欧阳戎眼睛正视他,显得十分有耐心。 “柳某觉得,台上除了赈灾水利的筹捐盘外,能不能再添一个筹捐盘。县令大人爱民如子,刚赴任就为治水之事四处奔走,鞠躬尽瘁。我等不忍,希望给县令大人孝敬些纸笔费,还望县令大人勿要推迟。” 欧阳戎想了想,颔首,“也不是不行,但既然是给本官的纸笔私费,那本官如何使用,或赠出或充公,诸位应当都没有意见吧?” 柳子文自若点头,“大人廉洁奉公,自无不可。” “那行,多谢大伙这份心了。”欧阳戎轻松道,转头示意身后两位书吏去再取一个垫红布的筹款盘,放在台上。 反正今日所得,他全会用来治水,除了预计的三千贯底线外,若能多募集些银子,自然更好,不就是再卖些人情吗。 和欧阳戎有类似想法的,还有坐在他背后第二排的谢令姜。 瞧见柳子文对大师兄的奉承,她对这柳家的印象稍好了些,之前还以为这龙城柳家全是和柳子麟一样作恶多端的无良恶霸,现在看,也不尽然。 谢令姜对钱财之事本来并不敏感,然而眼下也不知是成天受欧阳戎碎碎念那一大串灾情数字的影响,还是自身天生的强烈正义感驱使她对难民们感同身受。 谢令姜开始私下关心起龙城街头的米价,对眼下的这场募捐也格外上心,对师兄为这次募捐宴会做出的巨大诚恳让步还有竭力周旋的态度,也都心中有数。 在那个她初次去城郊寻人的傍晚,欧阳戎便对其表露过,他对地方乡绅豪族的厌恶。 可是眼下他却状若无事的端坐前排盯着台上那两个募捐盘,每时每刻都是在打自己的脸。 那么为何还要这样做呢? 谢令姜默默自问自己能不能放下脸皮。她忽然想起阿父曾说过的一句话。 当一个人突然抛弃了他以往珍视的东西,那一定是因为有更重要的东西在背后…… 就在这时,谢令姜忽然发现有人走近,抬头一看,是数日未见的燕六郎,他从外面风尘仆仆的赶进来,看也没看大厅后方那些窃窃私语的乡绅地主,径直凑到前面大师兄的旁边,飞速耳语了几句,大师兄只是轻轻点头,没有表示。 出差回返的燕六郎便抱臂等候在了一旁,还不忘回头与她点头示意了下。 看来应该是江州运粮的事情挺顺利的……谢令姜也点头回应。 终于,两个书吏取来了一只新的红布托盘,摆到了募捐台上。 台上除了募捐盘外,还有一个专门负责登记、并传唱捐款的侍女,这是欧阳戎特意安排的。 一切准备就绪,募捐正式开始。 柳子文果然是大厅内第一个起身的,径直走上台,笑如春风的从瘸腿仆人手里接过钱财,分门别类的放在了桌上的两个盘子里,又微笑下台。而他一带头,大厅内其他所有乡绅富商们依次跟上,一个又一个的上台,也是将两个盘子都放上。而台上那个登记侍女从柳子文上台募捐起,便开始一个不落的报唱捐款者的款额,于是全场人都能听到台上募捐了多少。 于是接下来,谢令姜亲眼看见前排欧阳戎嘴角的微笑逐渐消失了……不,没消失,还是保持微笑——但在她眼里和不笑已经没区别了——又听了会儿登记侍女的“报款”,他直接轻放下手中的笔,将本来准备登记积极分子的红纸强迫症似的整齐的折好,然后……径直丢进脚边垃圾桶。 谢令姜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全场所有人都知道了。 坐满人的大厅静悄悄的,有侍女的报唱声清脆婉转如黄莺久久回荡: “城西柳家,捐赠龙城水利十贯钱,捐赠县令纸笔费五十贯钱……” “西河程家,捐赠龙城水利十贯钱,捐赠县令纸笔费五十贯钱……” “城南李家,捐赠龙城水利十贯钱,捐赠县令纸笔费五十贯钱……” “定山公孙氏族,捐赠龙城水利十贯钱,捐赠县令纸笔费五十贯钱……” 台上, 家家捐款数额整齐, 句句报唱声也整齐。 台下, 恶霸微笑, 书生也微笑。 来了,没睡,虽迟但到!过年照常更新,不休息的。好兄弟们新年好! 第32章 待人以诚欧阳戎(给兄弟们拜年啦!) 第32章 待人以诚欧阳戎(给兄弟们拜年啦!) 欧阳戎觉得,有些人很给面子,但也很不给面子。 看来,在龙城某些人眼里,一个大周朝的七品县令都是来跪着要饭的。 渊明楼大厅,募捐台上的报唱侍女清脆宣布: “本次募捐,共十三家,总计筹款七百八十贯钱!其中,龙城水利共筹集一百三十贯钱,县令纸笔费共筹集六百五十贯钱。” 在全场所有人的或直视或余光下,坐在第一排的欧阳戎忽然回过头。 不是去看大厅内的乡绅豪强们,而是看向谢令姜。 而且也正好撞到她担忧的眸光。 “小师妹,看来给你的嘉奖还是轻了,你这不仅是首捐,还是榜一富婆啊,不过师兄身上目前最值钱的就是那珠子了,下次再补你。” 看见大师兄的真诚笑容,谢令姜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最后只是摇摇头: “我无妨。师兄没事就好。” “我能有什么事?”他奇道。 在心思各异的众人目光下,欧阳戎揉了揉脸起身,抓着官服衣摆防止曳地,缓步登台;谢令姜目不斜视,默然跟上。 “姑娘辛苦了。” 年轻县令朝报唱侍女认真道了声谢,豆蔻年龄的小姑娘在他的目光注视下微微脸红,心情愉悦的下台去了,于是独剩下年轻县令一人平静站在两个募捐红盘前,面对全场所有目光。 年轻县令低头端详了下,伸手,先拿起左边的水利募捐盘掂量了下,又拿起右边的私人纸笔费募捐盘掂量了下。 左边是一百三十贯钱的压手重量,右边是左边的五倍,沉甸甸的。 他一点也没生气,平静抬首似是自问: “原来大伙这么看得起本官,朝廷与县衙的水利大事,只有给本官送礼的五分之一重要。” 台下的乡绅富商们全都缄默不语,有些人默默避开他的视线。 而柳子文抄着手,坐在台下靠后排的位置,与年轻县令目不转睛对视。 这位柳氏少家主一脸人畜无害的诚恳模样,眼神里还夹杂着点……因为能力有限没能让父母官满意的担忧。 没错,有时候人的眼神所能传达的情感就是这么丰富,一眼便能看出来,就和拍拍屁股就懂换姿势的默契一样。 不过柳子文不知道的是,欧阳戎和他一样,也是一个“待人以诚”的人。 于是这位年轻县令伸出一根手指,朝全场摇了摇: “但是伱们之中,可能是有个故作聪明的笨蛋弄错了一点。” 顿了顿: “本官不是来要饭的,来要饭的是你们。” 此言一出,万籁俱寂。 台下的乡绅富商们面面相觑。 “吱拉”一声,是年轻县令平静走去,拖了一把太师椅过来,在台上自顾自的坐下,俯视全场,不言语了。 而这一番颇吓人的举止后,台上久久没有其它动静,慢慢的,不少乡绅富商看向台上的眼神嘲弄起来,甚至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咳。”柳子文适时的咳嗽了下,制止了场上的嘈杂声。 柳子文看了眼台上那书生,轻轻叹气,站起身无奈道: “回禀县令大人,募捐本就是能力范围内的你情我愿之事,今年水患突然,大伙都不好过,已是尽力而为。不过,为朝廷与大人分忧,乃是小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我们柳氏家中尚有些余粮,接下来会配合大人,在城内再建些粥棚施粥。” 欧阳戎置若罔闻,小师妹正拎了只长嘴茶壶,给他身前桌上的茶杯倒茶,她手极稳,欧阳戎瞧着空中细细的水线,颇感兴趣。 被当众漠视,饶是性子一向温和的柳子文也忍不住暗皱眉,赏你个台阶还不赶快下,难不成真是一根筋的榆木脑袋? “县令大人?” “嘘。” 欧阳戎忽然伸出根手指,竖在嘴前,示意安静。 眼睛专注盯着桌上的茶杯,似是在关注沸水里旋转起伏的暗绿色茶叶。 不止是台下的柳子文等人觉得装神弄鬼,连谢令姜也一头雾水,被整的好奇,侧目去瞧师兄茶杯里的水有何神奇的。 结果自然是,平平无奇。 瞧着台上一动不动的年轻县令,柳子文忽笑,自顾自摇头,转首示意其它乡绅同僚们可以走人了。 同时这位柳家少家主站起身,随手去拿桌上凉茶,准备最后喝一口。 可手指忽停在了空中,眼睛也被“钉”在了杯内水面上,与柳子文类似的还有其它几个年轻些敏锐些的乡绅富商。 皆愣盯着杯内水面上泛起的一圈又一圈涟漪,涟漪似有规律。 这是……远方有地龙翻身?不是!是马蹄! 柳子文猛然抬头望向台上悠坐的欧阳戎。 后者此刻已长身而起,端起茶杯,抿饮而尽,他走下台,替众人温馨的推开了渊明楼二楼的窗扉: 闹街已被人为驱散。 空旷长街尽头,有三百铁骑凛至,哪怕是特意放轻后的蹄浪,在二楼众乡绅们视野里,也如同排山倒海般呼啸而来。 可如此奔涌的铁骑,当先一骑校尉的突兀手势下,竟与渊明楼前骤然止住,皆下马,动作整齐划一。 是精锐!他怎么可能有调兵权,这是要造反不成?柳子文等人瞳孔一缩。 旋即,从募捐起便消失已久的燕六郎,带着一位英气校尉,上楼来到窗旁的年轻县令身前。 校尉脸庞冷冽,抱拳大声道: “欧阳县令,末将秦恒,江洲折冲府果毅都尉,率三百骑奉命而来,协助办案。” 欧阳戎似是早有腹稿,直接指着县衙方向,朗声道:“秦将军,立刻去将龙城县衙的东库房封锁,没本官手令,不准一只苍蝇飞进。” “末将遵命!”秦恒毫不拖泥带水的下楼,全程目不斜视,没去看大厅内那一堆被吓的瑟瑟发抖的羊羔们。 大厅内有几个身板颤栗的老乡绅忍不住讨好道:“县令大人,您……您这……是不是误会哈哈……” 欧阳戎摆摆手,和气宽慰道:“小事一桩,就是查点帐,老人家放宽心,等会儿回去好好休息,别胡思乱想。” 他又朝面无表情的柳子文与惊恐一团的乡绅豪商们笑了笑,带着略楞的小师妹转身下楼,离开大门前,年轻县令似是想起什么,还是心善的提醒了声: “对了,若是租庸调帐籍与农税商税,有一丁点不合规矩或偷税漏税的,我抄你们全家。” 全场鸦雀无声。 今天被大佬打赏的蒙了……让我缓缓发个单章,呜呜呜 第33章 远水难救近火 第33章 远水难救近火 “师妹一直看着我干嘛?” 马车上,欧阳戎闭目养神,平静问。 谢令姜犹豫了下:“师兄做事……有些出乎师妹意料。” 她又掀开了车帘,默默注视了会儿外面护送二人回县衙的骑士们,刀、弩、甲、铠俱齐,纪律森严,这可是大周的黑甲铁骑啊。 谢令姜现在都还觉得脑袋有点嗡嗡,不是因为她没见过世面,而是,这一切都太过突然了,很遥远的事物一下子蹦到你面前,还没反应便碾压而来……难怪不久前渊明楼里面那帮豪绅老爷们更是被吓的两股打颤姿态丢人。 从刚刚欧阳戎推窗“亮牌”,到后来十分礼貌的放出抄家之言,再到甩袖下楼走人,谢令姜全程都跟在后面看着师兄淡定的后脑勺,有点懵圈神游,直到跟着他出门上了车,才后知后觉缓过些神。 欧阳戎没睁开眼,似在心念其他事,随口说:“看来小师妹还是不了解我。” 这位谢氏贵女眼神有点复杂,看着他:“现在了解点了……不过师兄为何不提前和师妹说下?”难道是想看人家震惊呆愣的仪态? 后面本来还有一句下意识的话,但她忍住没说出口,因为感觉语气有点过于像女子撒娇抱怨。 “忘说了。” “?” 谢令姜似是来了气,偏过头去,今日都不想再理师兄了,可欧阳戎却是睁开眼含笑看着她,主动坦白: “其实我也没怎么想到,他们来就来,声势竟还整这么大,欸,六郎越来越会办事了。” 正偏头高冷着的谢令姜不禁侧目瞧了下他无奈的表情,男装女郎忍不住轻哼了下莞尔,“原来也出乎师兄意料,不过刚刚倒是震住了全场,有模有样的……下次还有这事,得带上我。” 欧阳戎忍俊不禁,“好,下次还给小师妹安排一句霸气侧漏的台词。” 谢令姜瞪了他眼,“什么霸气侧漏,师兄又乱编词。” 二人拌嘴说笑了会儿。 谢令姜转头,认真问: “所以说,师兄派燕六郎去江州,不仅仅是监督三千石赈灾粮的调运,还派他去调兵?可……这是怎么办到的?” 她皱眉不解:“还有,那个秦都尉刚刚说协助办案,这是要办什么案?” 年轻县令笑而不语。 他其实只是简单的写了封信,让六郎送去了江州而已。 …… “贪财,贪色,贪权,他总得贪一个吧,难道咱龙城县是来了个圣人不成? “就算是个圣人,也贪他娘的圣名!这狗屁探花县令到底是想要讨什么饭? “搁这装贞女呢,磨磨唧唧的,给脸还装起来了。掀桌子?不就是想要的更多吗,日他娘!” 柳子麟又是在狂暴状态,食指怒戳门外东侧的县衙方向。 只是今日他没有乱摔东西了,因为这次两位哥哥都在屋内。 一位正在用白布擦剑,是相貌打扮平平无奇、性子有些温吞的柳子文。 一位在端详另一位擦剑,是一个病怏怏的锦服青年。 这青年有一双三角眼,本应是凶恶面相,可却眼皮耷拉,整日一副无欲无求之相,形如病虎。 病怏青年眼睛盯着柳子文手里的名剑,点头说:“刚上任就抄家,好大胆。” 柳子麟猛回头:“二哥早干嘛去了,那天弟我被阴就该立马找回场子,后面什么事也没有,现在好了,这欧阳良翰得寸进尺真把咱们当软柿子捏了,对咱们龙王柳氏一点敬畏之心也没有!” 那日当街升堂,最可气的不是被那个彪悍小娘皮打断腿,而是让他堂堂柳家三少爷给一个蛮夷奴婢磕头,柳子麟简直是被打了碎牙还要往肚子里吞。 原先以为兄长们自有安排,大哥也说要把那书生县令熬一熬,可现在倒好,还真熬成鹰了,直接扑上来啄眼! 所以他是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急火攻心。 “踏马的,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大哥二哥,我们是龙,是虎,不是羊!” 柳子文默默擦拭剑,他注意力集中,用洁净白布把剑身擦的格外细致光亮,像是没有听到弟弟们说话。 “不求财,不求色,不求权,甚至不求名,只求一个赈灾治水。”柳家二少爷柳子安摇了摇头:“对付这种正人君子,硬刀子麻烦,软刀子顺手。” 柳子麟在屋内篇走了走去,焦急道:“人家现在管咱们是挑硬刀子还是软刀子,都已经把刀架在咱们脖子上了,查账不就是个由头,随他心意就能掀桌子抄家!咱们赶紧去州里叫人治他……” 柳子安没去看浮躁的三弟,转头继续朝大哥道: “这件事很蹊跷,他是怎么调来江州折冲府的铁骑的,江南道总共也才六座军府,调动十人或十匹马以上,都要朝廷中央的敕书、铜鱼;他一个被贬的七品县令,难道能有通天的能耐不成?那他还会缺这点赈灾治水的粮银?” 柳子文终于暂停擦剑,颔首开口:“已经派人去查了,这才是这个局的关键。破眼前局不难,难的是后面有更大的局等着咱们。” 柳子安忽道:“难不成是那一家人帮忙?” 柳子文摇头:“欧阳良翰是不是他们的人不知道,但他们若敢碰兵权一下,当朝狄夫子都保不住他们。” 他又继续低头擦剑,“继续当不存在就行。” 柳子安思虑片刻,颔首。 柳子麟忍不住插嘴:“更大的局?是谁给他胆子设的,知道我们柳家背后是谁吗?找死!若耽误了贵人的那一柄剑……” 柳子麟忽然止住,立马闭嘴低头,因为两位哥哥的目光骤然投来,一道皱眉,一道冷冷。 似是过了一霎,又似是过了很久,柳家三兄弟似是无事发生一样,重新回到了原题。 柳子文示意了二弟一眼。 柳子安收到,转头朝屋子唯一的糊涂蛋柳子麟冷声道: “还不服气?他设的眼下这局,是各自比一比上头贵人的大小就有用的吗?难道欧阳良翰就不知道咱们这些乡绅豪族们上头有人吗?他敢一次性掀咱们十三家的桌,为什么?” “他找死!”柳子麟咬牙。 “没错,就是找死。”柳子安终于笑了一次,只是笑比不笑更面相凶恶:“可他自己找死也就算了,还想拉几家一起死。笨蛋!我们家大业大的,能陪他一起死吗?” “他也配?” “可他行。” 柳子安揉了把脸,教弟弟教的有点累: “因为济民仓米案,咱们在江州交好的官员,现在要不停职要不下马,州里没人能立马插手龙城,可欧阳良翰现在手里就有三百折冲府铁骑。 “这是近火,除江州外我们是有远水,但眼下怎么浇?” 柳子麟像是被浇了盆冷水似的,顿时冷静下来,他不再徘徊走动,和两位哥哥一样,坐回桌前,头凑过去问: “三百铁骑,咱们的高墙大院与私兵挡不住?” “这是刚从边疆轮值撤回的精锐,乾刀上现在还染着蕃人的血。” “那怎么办?” 柳子安转头看向大哥,只是简单陈述一件事:“不能让他查账。” 柳子文终于擦拭好了剑,他小心翼翼的将这口品相极好的短剑收入鞘中,剑鞘上镶嵌有翡翠玛瑙、珍珠宝石,极为奢侈;这口剑是要例行送去给一位洛阳贵人的,每年都定期准备。 柳子文对两位弟弟平静开口: “柳家不是只有良田美宅、黄金宝石的肥羊,柳家是这剑鞘,里面包的…是剑!” 凌晨还有一更! 第34章 (跪谢“朝云横艾”好兄弟的两个白银 第34章 (跪谢“朝云横艾”好兄弟的两个白银萌!!!) “办什么案?自然是办朝廷大案。” 面对小师妹的疑惑,欧阳戎轻笑,这时,马车在县衙门口停下,有甲士帮他掀开车帘。 “谢谢。” 欧阳戎跳下马车,谢令姜也跟着下来,娥眉却更微蹙了: “朝廷大案?龙城县有吗?” “谁说一定要发生在龙城。” “不发生在龙城,那为何调兵来龙城办案?” “有时候命案发生在县外,比发生在县内更有用。” 欧阳戎眯眼看着已经被三百精锐甲士包围的龙城县衙,里面存放账籍与税征的东库房,想必已经被秦都尉带人封锁了。 大周朝的兵役施行的是府兵制,府兵的基层组织单位便是折冲府,天下十道共计有七百多座折冲府,分布呈现“居中驭外”、“内重外轻”的格局。 洛阳、长安所在的关内道,就拥有接近一半的折冲府;剩余的,大部分在边疆戍边,或位于天下重镇,而南方的折冲府相对较少,整个富饶的江南道也才六座。 江州,秦称九江,汉唤浔阳,没错,就是那个“浔阳江头夜送客”的浔阳,此地是三江之口、七省通衢,水运发达,便坐落有一座折冲府,控制要害。 不过平日里,地方长官哪怕是江州刺史,也无法调动江州折冲府的兵将。 这也是谢令姜眼下好奇的,她随着欧阳戎一起走进县衙,路上沉吟: “县外的朝廷命案……师兄是说……江州济民仓发生的贪腐大案?” “师妹聪明。”欧阳戎随口道。 “可怎么查到龙城县来了,难道县城内,有人参与此案?” “龙城有没有人参与贪腐米案,本官不知道,但本官知道,查案嘛,到处查查,案子不就出来了,虽然很可能查出的不是米案,但,当米案办了也不太打紧。” 年轻县令笑说着,二人也临近了东库房,远远便能看到那座被里外合围的官舍,他转头,终于是道出因果: “我写了封信递给在浔阳城办案的江南道监察使沈大人,龙城县位于云梦泽与长江的入口处,从江州进出长江的船只必经过龙城,济民仓里被硕鼠偷运出的米,很大可能悄悄流经过彭郎渡,甚至可能就是在此地中转卸运的。” 谢令姜恍然,“原来如此,这位沈希声沈大人是女帝派来赈灾兼查案的御史,确实拥有调兵之权?所以他直接派三百铁骑过来辅助你查案?” 欧阳戎轻轻点头,又摇头: “若是仅此而已,沈监察顶多派个人过来代查即可。直接将三百铁骑全权交予我负责,主要还是……算认识。 “当初我丁母忧后,返回神都,本来是要升入御史台,成为沈监察的下属,不过后来我还未上任便冒死上谏……而且那日在大殿上,这位沈监察也有站出为我说过两句话,相比于其它御史台与麟台的上官,已经算是很公道了。 “这也大致便能看出这位大人的性子,而且我写的信中,也没什么隐瞒,把龙城县的赈灾局势大致介绍了下,我想,沈监察应该是看懂了的。” 欧阳戎感叹道:“但他二话不说直接调了三百精骑过来,六郎汇报时,我还挺意外。” 谢令姜眼眸明亮,看着他道:“主要还是师兄正人君子的操行闻名天下,所作所为,沈大人也是亲眼见过的,自然信任师兄。这便是一饮一啄,事皆前定。” 欧阳戎垂目拍拍袖子,走向重兵把守的东库房,“借师妹吉言。” 东库房藏有龙城县近五年内的户口册、壮丁册与关市税、外商税籍帐,往日是县衙里的无人问津之地,留守书吏都是衙门里坐冷板凳的,过来吃灰。 可此时此刻,东库房成为了官衙乃至龙城县最戒备森严的房屋,也是乡绅豪族们心急如焚的焦点。 果毅都尉秦恒与龙城捕爷燕六郎在东库房前等候,欧阳戎带着谢令姜一来,他们便行礼,汇报情况。 欧阳戎道了声辛苦。 这时,刁县丞便带着一堆书吏慌忙赶来。 前者胡子都快揪光了,“明府明府,这是干嘛,这是干嘛,好端端的,怎么带兵来了?” 欧阳戎点头道:“算账。” “这好端端,欸算什么帐啊?” “刁大人觉得这也算好端端的吗?” “明府这是何意?” “城外是吃不起饭的百姓,城内蝴蝶溪两岸,是单独拎出一个都比县衙还富的豪绅,刁大人觉得这叫好端端的?” “这……人家是祖上数代积累的,能怎么办,总不能去抢吧?” 欧阳戎摇摇头:“抢?这倒不会。” 刁县丞松口气,可听到的下一句又让他心惊胆战。 欧阳戎点点头:“但如若不是他们的,算完帐本官拿回来,不过分吧?” 他又从袖子探出一只修长白皙手掌,笑露白牙说: “而且祖上数代就算了,没那么多闲功夫,本官就往前查个五年,不多吧,都富了这么多年,手脚应该早干净了吧?” “那……那万一不干净呢?” “不干净,那就去帮他们抄干净。” “……” 刁县丞讷讷,看了看左右,无奈道:“那既然是算账,怎么把管理东库房的司仓们书吏都赶出来了?他们最熟悉算这些帐了。” “不需要你这些人,本官有人手,这些日子跟着我在城郊赈灾营查计统筹的书吏们,瞧着干的挺好的,就让他们来核算吧。” 欧阳戎转头仔细吩咐了几句,燕六郎离开去找人,不多时,便把欧阳戎眼熟的那批书吏们带了过来。 待到人全齐,欧阳戎朝库门口的府兵平静道:“开仓。” 然后他手指着正在缓开的大门: “本官倒要看看,这里面是不是也与济民仓一样,满地的硕鼠。 “龙王柳家的帐要第一个算。好一个‘柳’字啊,伴水而生,水溢则兴!” 年轻县令长身而立最上面一层台阶,此刻转身,朝下方众人朗声道: “别说我官欺民,今日就在这儿堂堂正正的查,堂堂正正的按流程办,本官说过,这次来龙城只干一件事。那么接下来,每一笔帐都拎出来让大伙瞧一瞧,也让本官涨涨眼,柳家这是怎么年年大水却年年大富的!” …… ———— (ps:除夕晚上睡醒一看,咦君子与剑娘怎么上全站广播了?我还在梦里? 再定睛一看,我靠竟然是真的! 确认过眼神,这位“朝云横艾”老哥是过命的好兄弟! 剑娘一个白银萌。 君子又一个白银萌。 太猛了,直接填满。 饱受毒打的狗作者终于体会到了一点‘生活像爽文’的滋味了qaq 感谢“朝云横艾”好兄弟,仔细一看,是从剑娘一起来的老书友了,真的泪目! 其实相比起金钱,更让小戎感动的是,那种自己被他人承认的成就感与幸福感。 你若告诉家人朋友,这世上有人喜欢伱的书,他们会半信半疑,当你王婆卖瓜自娱自乐; 但你若告诉他们,有这么一个书友打赏了素未蒙面的你两个白银萌,并告诉他们白银萌的价值,他们会立马明白,你在写的至少不是一团无人问津的垃圾,不是成天窝在小房间里不务正业荒废光阴。 我们不需要他人承认,但又如此期盼他人承认。 感谢“朝云横艾”老哥,你给了我一顶永远可以抬起头正视不理解我码字的家人的王冠。 也感谢所有为君子和剑娘花费过阅读时间的书友们,订阅的钱和你们所花费的时间相比简直一文不值。 而一想到,包括“朝云横艾”老哥在内的书友们,能为我写的浅薄故事,花费珍贵精力与时间阅读……一个写手最大的荣幸莫过于此。) 最后说下群众喜闻乐见的加更的事:咳咳,“朝云横艾”老哥,君子会加十更!但加更可能要放在上架后了qaq 至于剑娘,小戎是想着,要不回头整一个你喜欢的女主的福利番外,幽容、青君、小小等都行,等等,该不会是要她们一起上吧,应该不会吧,不会吧……可恶。 你不准参加银趴.jpg 第35章 师兄王道,苏妹霸道(求追读求票票! 第35章 师兄王道,苏妹霸道(求追读求票票!) 查账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工作。 更何况是在眼下这个算术落后的时代,账房先生们只能借助算盘辅助算术。 欧阳戎虽然是懂点高数,但并不是逆天,不至于比靠算账为生的账房书吏们都厉害,能够随便拿起账本就一眼识破漏洞,然后带着弟兄们去嘎嘎抄家。 他只是受过基础教育,人家这可是吃饭的行生。 不过所幸,欧阳戎培养了一支较熟悉顺手的团队。 之前刚上任他决定以工代赈那会儿,找过刁县丞要人手,当时县衙里大半人都以为他是心血来潮、瞎忙活,没多少人愿意跟他去城郊累死累活给没有油水的灾民服务,吃力不讨好的——县令或许求名,他们老油子可不求名。 不过好歹欧阳戎也是个县令,地方上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刁县丞只好‘乖乖’给他找人,安排了一批官衙六曹闲置的书吏跟他去折腾。 欧阳戎当时看见这批书吏第一眼,就知道净是些在县衙不太受欢迎的家伙——要不模样青涩、要不七老八十。 不过后来在城郊,欧阳戎每日带着他们统计难民户籍粮食、一路建立赈灾营,一番磨合下来,欧阳戎意外发现,活干的还挺好。 也是,愣头青书吏或许没经验,但可塑性强,精力充沛,再加上欧阳戎也是个老画饼怪了,打鸡血这块管饱; 而七老八十还被排挤的老书吏,大多数情况欠缺的并不是能力,且正相反,业务能力还挺强,经验丰富,之所以被上官、同僚们边缘,是因为不媚长官,性子执拗古怪。 笑死,也不知道刁县丞是有意还是无意,打发来应付欧阳戎的这两类人还挺互补,且都是县衙相对最能干活的…… 老崔头就是这样一位老书吏,欧阳戎是在当初准备建造赈灾营、聚集书吏们开会时认识他的。 当时欧阳戎新官上任,热情十足的提出了些现在实干后看来过于理想化的发粮计划,在场的其它书吏们都点头附和,只有这个身材瘦瘦、下巴尖尖的老崔头,毫不顾忌新县令的脸面,淡淡指出这种发粮方式会造成财务上的无底洞,龙城米仓里的一万多石米根本填不够。 欧阳戎也没太恼,当场直接请教了番,便被有理有据的说服了,后来他便直接让这个老崔头带着六个新人书吏,管理城郊二十四座赈灾营的银粮财务。 欧阳戎后来还得知,龙城县衙那每年进出十分细致的财政账簿就是这个老崔头做的,明明不是县衙户曹的司户长官,却专门负责“钉造帐册”。 眼下,打开东库房算账,欧阳戎婉拒了刁县丞手下户曹、仓曹的人,派来替代的,便是以老崔头为首的这批赈灾营书吏…… 太阳西斜,刚从大水中恢复些生机的龙城县城,笼罩在黑暗中,像随着落日睡去了一样。 从高空往下看去,只有富户家院子的零星灯火;因为穷人家傍晚并不会马上点灯,凑着远处的朦胧天色,赶紧在门前扒完饭去睡觉,能节省不少灯油。 往日里,本该熄灯散衙的鹿鸣街县衙大院,此刻却灯火通明,特别是以往除了老鼠便无人送温暖的东库房,门外有重兵把守,门内是伏案忙碌的书吏们。 欧阳戎又打发走了说话不爽利、总是试探的刁县丞。他和手里提满餐盒的燕六郎,一起回到了东库房。 东库房本就是一座类似仓库的屋子,四面厚墙,只有屋顶一个人头大小的天窗,但也紧闭着,所以只要把守好大门位置,确实是连苍蝇都飞不进去。 给秦都尉送了盒晚饭,府兵们推开沉重大门,欧阳戎在门口看了眼正在数张桌前专注算账的众人,默默迈进屋子,轻手轻脚转了一圈,在老崔头身后停下看了看。 这位在县衙挺不受待见的老书吏,其实也没那么老,只是大伙都叫他老崔头。 他头戴瓜皮小帽,斑白发丝梳的一丝不苟,似是眼神不好,瘦脸努力凑近账簿书页,像是要把尖脑袋插进书里一样。 不过这老先生一手小楷,写的确实端庄灵动,很有味道。 欧阳戎略微感慨,眼见时辰差不多,他把餐盒亲手放在老崔头等书吏面前的桌上,笑语: “先吃饭,吃完再算,今夜要劳烦诸位了。” 其他人都应允停笔,老崔头却是头也不抬,直到把手里活计写完,才施施然放笔,起身吃饭。 欧阳戎与众人挤在一起夹菜吃饭,好奇道: “老先生,你是本地人?” 老崔头摇摇头,“荒年逃灾来的。” “没想过回家乡?” “无牵无挂,没什么好回去的。” “听六郎说,你在赈灾营领养了一对孤儿。” 老崔头筷子停了下,“送给别家去养了,条件比老夫这儿好。” 欧阳戎点头,没再多问。 只是陪着算账书吏们吃完饭,他边收饭盒边问:“柳家的帐,最快多久能算完。” 其它几个年轻书吏都望向老崔头。 后者平静道:“今夜不眠,明早查完。” “好,那今夜就有劳诸位了。” 欧阳戎点点头,旋即不再打扰众人,帮忙收拾好餐盒,与燕六郎一起离开东府库。 他回了趟梅鹿苑,与婶娘解释了下,便在后者担忧目光中,抱了一床被褥返回县衙。 燕六郎瞧见,愣问:“明府,你这是干嘛?” 大堂内,年轻县令把被褥摊开在一张长案上,仔细铺好,“铺床。” “额,我陪明府。” “不,伱带人去梅鹿苑,保护好婶娘。” “那明府你……” “小师妹和秦将军都在这里,没事的,况且,我是朝廷命官,若真有哪家敢铤而走险……那正好,帐都不用算了,直接去敲门送温暖。” “行,明府注意安全。” “去吧。” …… 鹿鸣街,一家门户朴素、没有石狮子的府邸。 谢令姜一身飒爽男装,自然推门而入,轻车熟路的穿过曲折回廊与各种雅致庭园,不过,在经过某座花园的静谧亭子时,恰好瞥到了一道熟悉的倩影。 “苏妹妹在看什么呢?” 苏裹儿眉间画着湿红的梅花妆,倚坐在廊下,吹着和畅晚风,开卷读书,旁边的包子脸侍女举着灯笼给她照光。 “陶渊明的诗。”头也不抬。 “陶渊明?” “嗯。” “唔,我记得此人好像是东晋时的名士,对了,他是不是几百年前,还在本县做过县令,多少天来着……” “八十一天,后来辞官了。”如数家珍。 “对,好像听大师兄提过。” 本来只是敷衍的苏裹儿忽然掩卷,问:“姐姐出身江左书香望族,龙城县也算是江左,陈郡谢氏百年来可有收藏此人散落的诗篇?” “陶渊明的诗篇吗?” 廊下夜读、气质清冷孤傲的绝色女郎忽挺直纤细腰肢,微微前倾,凝视她道: “对,比如说一篇叫……归去来兮辞的小赋?” 谢令姜仔细想了想,摇摇头: “我幼时挺喜欢诗词,家中那座柳絮阁里一些孤本诗集经常翻,但记忆里应该没见过这篇归去来兮辞。苏妹妹怎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了?” 苏裹儿被灯火倒映的明亮眸子黯了些。 她没回答,转而随口问了嘴:“谢姐姐瞧着挺开心的,可是有什么喜事?” 哪曾想,正好戳到谢令姜聊天的痒点。 这位谢氏贵女也没在意苏裹儿转移话题,浅笑着将今日大师兄的所作所为一一道了出来,最后还不忘补一句: “今夜养足精神,明日抄家去咯。” 苏裹儿听到前面年轻县令那些布局时,不禁去看了眼县衙方向,颇感意外,默默反思起某些事情来…… 不过,在听到谢令姜最后那句兴致勃勃的话后,她抬眸上眺一眼这位谢姐姐,轻轻摇头。 苏裹儿重新垂眸,开卷读书。 谢令姜微聚娥眉,“苏妹妹摇头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苏裹儿轻声道:“谢姐姐最近还是小心些为妙,另外,少外出。” “为何?” 廊下的梅花妆女郎尽力委婉道:“强龙一般压不过地头蛇的。姐姐知道为什么吗?” “说。” “因为傲慢。” 谢令姜语气冷冷:“苏妹妹还好意思说别人傲慢。” “不一样。” “就一样。” “傲慢也是有区别的。比如,我对柳氏会傲,但不会慢。” “所以你不是师兄。” 谢令姜摇摇头,“师兄只做堂堂正正之事,因为公道只能堂堂正正的取,若是一朝握权,就不由分说抄人全家,那这与恶霸劣绅又有何区别?不过是高一层次的恶霸劣绅罢了,伪装成公道。” “你师兄这个公道,真是傲慢。” “以力假仁者霸,以德行仁者王。”这位戴冠佩剑的男装女郎,昂首扶剑:“这不是傲慢,师兄这是王道。而苏妹妹你,是霸道。” “师兄一定压你。”她笃定。 “王道也得有命王才行,这世上再也没有哪家比我们更能体会成王败寇四个字了。” 苏裹儿轻喃,固执摇摇头:“反正谢姐姐这几日还是少外出,这几日可以多陪陪我阿娘……” 她话还没说完,便发现身前的这位谢氏贵女人不见了,抬头循着彩绶好奇的目光望去: 只见似是回来休息的谢令姜,果断原路返回,又外出了…… 苏裹儿回头道:“谢姐姐比阿兄还倔。” “……”彩绶。 其实小姐你也一样啊。 来了,击剑! 第36章 神仙方术士道脉(求追读求票票) 第36章 神仙方术士道脉(求追读求票票) 欧阳戎是被他人失望的眼神弄醒的。 他躺在临时做床的桌案上,睁开眼,有些晃神的盯了会儿公堂漆黑的房梁。 当初大考因为外语实在太差,才掉进了那所普普通通的大学,但其实欧阳戎还是挺满意那里的。 它有很多露天篮球场;宿舍旁边的围墙上有一个人流量比后门还热闹的豁口;去往教室的路上有一排秋日落叶的银杏,可以骑着单车从杏叶中芜湖飞过;食堂大妈的帕金森还没到晚期,一碗米饭也才五毛钱保底不会吃土;最关键的是院的那个专业僧少肉多,坐在教室里就跟开了后宫一样,还有很多漂亮妹子,虽然都没有小师妹富有,但却慷慨多了…… 好吧,不装了,其实他是班草,自然怀念他打下的江山,怀念那些和他搭句话就脸红的妹纸们,怀念与他激情开黑撸串的室友们。 但是他的家人朋友们不满意,觉得他的天赋本应该去一个更好的地方,可惜荒废了躺平了摆烂了。 欧阳戎一点也不认同他们贬低他大学时光的话,或许是自尊心太强,又或许是被某道失望的眼神刺痛过,他决心考研,他要考上一所能狠狠打他们所有人脸的学校。 不就是踏马的读书吗,人生的简单模式而已。 有时候人活着,就是为了争一口气。 现在要掀桌子抄家的县令欧阳戎,也是要争一口名叫“公道”的气。 这些日子他发现,城郊赈灾营里拥簇着他的穷苦百姓们,每次望向他这个县令的目光与前世那些家人朋友们的截然相反。 这是一种欧阳戎无法言表的希冀眼神。 他们似乎很信任他这个成天在赈灾营里“瞎晃悠管闲事”的萝卜县令。 但欧阳戎却认为,他其实并没有使他们过的有多好:每日发的粥米也不够完全吃饱,只是填肚子不饿而已,建立的大棚也只是避风避雨不避寒。 而他们原先的房屋、原先的田地、甚至原先的亲人都没了。 已经失去了这么多,欧阳戎只是给了一点维生的东西。 为何他们会这么感激他呢? 好像是因为……终于有个统治者把他们视之为人了。 想明白了这个世道,欧阳戎胸腔有一口火气,骤然窜起,便再难下来了。 漆黑大堂中,欧阳戎横竖睡不着,翻身下桌,披件单衣,又去了东库房。 今夜是轮弯月,光黯淡些。 但东库房被上百只火把照的通明。 秦都尉扶着腰刀挡在门口,四面甲士恪尽职守,不远处还藏有放哨的精兵,手握劲弓,随时戒备。 东库房内,老崔头带着徒儿书吏们加班加点。 谢令姜抽了条木凳横置门前,她正襟危坐,那白尖的小下巴下意识的微翘着,抱剑正视前方。 里外皆紧。 全场除了书吏们的算盘声,静悄悄的,瞧着一切安好。 欧阳戎稍放心了些,走去巡视了下,和众人打了下招呼,询问了下查账进度。 他还去检查了下院子里准备的那一桶桶井水,这是防备某些人狗急跳墙放火烧房。 不过东库房里这么多账本,不可能一下子全烧光而不被众人发现,这条路算是被他堵死了。 欧阳戎微松口气,看了眼天色,还是三更天,算是夜色过半了,他想了想,又返身回不远处的公堂继续休息,明天查完帐,还有正事忙。 然而,他刚回去,就在公堂门外碰到了半细。 这位新罗婢戴着帷帽,俩手提小盒,开心的小步迎上来,“郎君,娘子让我送些夜宵点心过来。” 欧阳戎瞧了瞧,点头: “辛苦了。婶娘那边没什么事吧。” “不辛苦,梅鹿苑很好,娘子就是有些担心你。” “没事就好,我不饿。” 欧阳戎摇摇头,打开盒子垂目检查了下,然后将这夜宵点心塞给了带半细过来的那几个衙役。 “把她送回梅鹿苑。另外,这些吃的送去东库房,给老崔头和谢师妹他们尝尝,和他们说,累了休息一下也没事,不用太赶时间。” “是,大人。” 衙役们带着脸色有点不舍的半细离开,欧阳戎则是先给大堂外或明或暗看守的将士们道了声辛苦,聊了几句,重新回到了公堂。 这次他没再躺下休息了,而是熄火,独坐在椅子上,低头闭目,捏着鼻梁养神。 其实这座离东库房不远的公堂同样戒备森严,院里设有不少陷阱,房顶都有人放哨,就等着某家铤而走险。 毕竟狗急了都会跳墙。 独坐黑暗中,欧阳戎泛起些困意,便在这时,耳畔忽然传来数声清脆的木鱼声。 他微愣。 大半夜的,怎么突然涨功德了? 年轻县令有些疑惑,不过不管怎么想,加功德应该都是好事吧。 他点点头,黑暗中闭目养神。 …… 谢令姜看了看师兄派人送来的夜宵点心,转头看向门外的秦都尉,后者轻轻点点头,示意已经派人检查过了,食物没问题。 谢令姜回首,继续正襟危坐。 盯着库房内,没有去吃东西。 “明府待咱们不薄。”老崔头把夜宵分给徒弟们,看了眼天色,“吃完只能休息一刻钟,去解手的别走太远,早点回来。” 众人点头,相续起身,伸展放松,出门解手,不过出门前都会被秦都尉等人搜身检查。 只有老崔头没动,继续坐在原位整理账薄,还伸手去取其它书吏桌上的帐薄,低头翻看检查。其他人对此早见怪不怪了。 东库房内只剩下谢令姜与老崔头。 谢令姜出声:“老先生也休息下吧,这里我来看护。” 老崔头摇摇头,只呢喃道:“快天亮了。” “那柳家的帐,可有发现?” 老崔头叹息,指着桌上这一迭机要账本:“难怪年年大水,都能年年大富。每次就和未卜先知一样……” 谢令姜凝眉,起身走去查看,就在这时,忽嗅到一丝不同于夜宵的刺鼻气味,立马闭气,又似是心有灵犀,她蓦然抬首: 只见,仓库天花板上,竟有一大黑色壁虎……不,不是黑壁虎,是身穿黑袍头戴青铜兽面之人,全身紧贴在天花板的石砖上。 也不知是何时偷溜进入! 谢令姜当机立断,抓过桌上数根毛笔,甩手如飞刀般掷去。 兽面妖人连翻三次身闪躲,同时大袖一挥,投下某物。 下方的谢令姜早已拎起长弓,弓弯似月,肉眼未见弦动,便已有一箭离弦而出,“嗖”一声将兽面妖人投下之物死死钉在天花板上。 “嘭”一声巨响,箭钉之处立马爆炸出直径三米的焰团,火花四溅。 幸亏下方紧接着被踢飞上来一张桌案,接住了下落的大半碎焰。 这一切都不过发生在短短一个呼吸间。 兽面妖人似是忌惮,宛若壁虎般攀岩,朝库房顶部唯一的狭小天窗爬去。 “想跑?” 谢令姜柳眉倒竖,下一秒脚踩桌沿,宛若雄鹰挥翅上青云,轻盈跃上房梁,抽剑留人。 兽面妖人头不回,又投出一物,却被谢令姜剑背弹飞十米,掉落下去,这次却没爆炸。 谢令姜没去管,乘机靠近,剑光一闪,兽面妖人被从中间断成两半。 可下一秒,诡异之事发生,断出的下半截轻飘飘落下,是空荡荡的黑袍;“上半截”则继续朝天窗爬出,人头大小的天窗,竟被其钻了出去。 “妖术!神仙方术士道脉?” 谢令姜咬牙,迅捷落地,二话不说夺门而出,对门外警觉聚拢过来的秦都尉等人丢下一句“封锁门窗不准任何人进”,便追那妖人去了。 短短几息间,两位练气士交手,让将士们十分震诧,进屋检查了圈,见主持查账的老崔头没有受伤,便全退了出去,闭门封窗。 只是门外警戒四周、加强戒备的秦都尉等人没有发现的是,他们背后的东库房内,独坐位上的老崔头,默默弯腰,捡起了地上那只名为焚天雷的筒状物,是刚刚那妖人最后投出却未爆炸的。 老崔头平静转开小筒,将里面那膏油与黑色粉末混杂的流状物缓缓倒在了桌上那迭账簿上,然后还倒了一些在他苍发上和身子上。 神不知鬼不觉做完这些,安静的老人伸手拿起隔壁桌的油灯。 可下一秒,门外有一道让老人熟悉的男子嗓音响起: “你要干嘛?” 第37章 书生亦杀人(求追读求票票) 第37章 书生亦杀人(求追读求票票) 欧阳戎在黑暗里闭目,却睡不着。 他越想越不对劲。 怎么突然大半夜涨功德了?他刚刚也没做什么啊,就是随口吩咐了几句。 难不成让半细回去,拒绝了她想蹭床的暗示,是救了她,抑或说……给老崔头等书吏们送糕点,让他们休息一下,是救了他们? 那岂不是说,东库房有变? 欧阳戎立马翻身下桌,冲向门外。 待他奔至东库房附近,果然远远捕捉到东库房屋顶有黑影闪过,旋即就见到下方门口,小师妹倩影冲出,矫捷的跃上屋顶,在月亮下弯弓射箭,然后追了上去,下方东库房门外陷入些混乱。 欧阳戎腰挂一把师妹那里借来的短剑,侧握剑柄戒备,立马上前,从遇到的兵士与书吏们嘴里得知了具体情况,顿时松了口气,可待听到老崔头还在东库房内坚持干活,又有些担忧,便没与门外的秦恒多寒暄,直接入门…… 于是欧阳戎看见了让他沉默的一幕。 “你在干嘛?” 从刚刚起一直安静操作的老先生,身子摇晃了下。 欧阳戎头不回,伸手拦住后方欲冲入的秦恒等将士。 他认真说:“放下灯。” 老崔头默默点头,松手,灯盏跌下,落在了浇满古怪液体的账本堆上。 刹那间,桌上骤升一座火山。 甚至顺着桌沿蔓延到桌前老人身上,这古怪液体似比石油还易燃,火势极快,若不是欧阳戎迅猛扑来第一时间推开老崔头,老人下一秒就要被火焰的焰舌吞没。 “欧阳县令,账本!” 秦恒抓着一桶井水就要往桌上扑去,可却被欧阳戎劈手抢走,第一桶井水浇到了老崔头的头上,第二桶也是,所幸他身上那奇怪液体不多,火势起的快,灭的也快。 然即便如此,老崔头也是严重烧伤,头发、胡子、眉毛,焦了大半,活像一根刚拔出土根须沾泥的红萝卜。 桌上账本堆的大火直到第七桶水才被扑灭,只剩灰烬。 秦恒诸将欲言又止。 “全出去。” 欧阳戎看也没看他们与桌面余烬,独自走去拖来一条椅子,把疲倦身躯摔在椅背上,盯着前方地板上痛卷成虾的老人,五指攥紧剑柄。 屋内仅剩二人。 “为什么?” 年轻县令问。 “对……对不起。” “不不不,你对不起的不是我。”他摇摇头,低垂眸子一字一句吐出:“你说,为什么。” “老夫……有想过拒绝。” “可伱没拒绝。” “那年逃灾过来,这条命是柳家粥棚救的。” “他们那破粥棚还能救人吗。”欧阳戎笑了。 “这是现在。柳老爷子还在世时,不是这样的,也不允许现在这三兄弟这么做……那时的柳家粥棚,不割浮财,也确实救过一些人。” “我还以为你是柳家专门插的一枚闲棋,早早就预料到会有人带兵查账。” “我不是死士,县衙的活计也是自己找的,柳老爷子去世后,我与柳家已经很多年没联系了,甚至都以为柳家遗忘我了,可是……还是找上门来了。” 老崔头惨笑摇头,“公子。” 年轻县令整个缩进宽大的椅子里,平静应了声“嗯”。 “柳家这情……我得还。” “自焚呢。” “烧了帐,我与柳家一笔勾销。可我对不起公子和城外上万难民。” “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连公子都觉得狗屁不通吗……”老崔头望天呢喃,“老夫算一辈子帐,还是没算好这最后一笔吗。” “一死了之就对得起了?” “老夫命贱……” “你确实命贱。” 欧阳戎点头,“你做了贱事,所以命贱,但你本可以命不贱的,是你自己堕落了。” 老崔头一怔,欧阳戎语气坚定:“大丈夫从没有生而命贱的,贱与不贱,只看他是否做了高尚与卑鄙之事。你呢?高尚还是卑鄙?” “我……”老崔头身子颤抖起来,说不出一个字。 欧阳戎上半身前倾,两手肘撑着膝盖,冷冷俯视他逐渐恐惧的眼睛: “公道在你眼里还没十几年前一碗粥重要?” “我……”老崔头懦懦道:“我觉得公子能赢……只烧一家,还有其余十二家,不影响赈灾……” “柳家是首恶,柳家不倒,先抄其它十二家,无异于驱狼养虎,甚至促成虎狼合谋,取死之道。况且……”欧阳戎平静问:“我最后能不能赢,与你做不做卑鄙之事有关系吗?” 老崔头呆愣的张了张嘴,说不出话了。 欧阳戎起身,望着窗外远山,点头定论: “一饭之恩必偿,我敬你是条汉子,可见小恩而忘大义,你给吴越男儿蒙羞。” 老崔头满脸痛苦,抱头痛哭,沙哑嗓音深含悔恨:“公子,我……我错了……我算错帐了……是我对不起你……” “不,你最对不起的不是我,你去向城外难民说对不起吧。” 老崔头眼神里又绽出一丝光,这丝光很复杂,有内疚、有悔恨、有对生的希望、也有对未来的痛苦:“好,我去道歉,去再做些事情赎罪,余生去给他们做牛做马……” 欧阳戎摇摇头,“不用这么麻烦,过去一部分就行。” “什么一部分……” 老人迷茫话语还未说完,年轻县令利落走去,横剑一划,割下一颗头颅,无头尸体仰身倒在地上。 割麦子似的一气呵成的年轻县令站在原地,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剑与“老崔头”。 剑身冰冷寒光映亮了一副血肉焦黑的无眉脸庞。 是口好剑,白刃竟不沾血,只滑落水银般的血珠。 他可以斩龙。 第一次杀人的欧阳戎用肩头衣料擦了擦脸上被溅的血,站在原地收剑入鞘,可是试了几次,都插不准腰间鞘孔,干脆放弃,提一口剑,拎一颗头,转身缓步出门。 院子里,谢令姜、秦都尉、燕六郎、刁县丞都在,众人安静会聚门外,睁大眼看见一个文弱书生气质的县令单手拎着一颗头走出来。 谢令姜手指勾提两截断了的青铜兽面,担忧的看着师兄,上前欲言,可却被后面的燕六郎扯住袖子。 年轻县令染血的脸,平静的吓人。 他随手把一颗人头抛在众人面前: “叛徒。” 全场沉默。 “拿去城头挂着。”他又说。 众人的眼底浮现出某种夹杂敬畏的复杂神色,随着欧阳戎面无表情的前进,他前方的人群自发分开路来。 只有刚到现场不明情况的刁县丞一如既往的碎嘴,边迎上去,边苦脸道: “欸明府,下官就说不能查不能查,万一查出什么呢?是会出人命的,有什么问题咱们去和和气气的谈,治理这么大一座县,这么多乡绅豪族,得小火慢炖……” 欧阳戎陡然抽剑,向前砍劈,“炖你娘的头。” “啊……救命救命……” 刁县丞吓的亡魂大冒,抱头鼠窜,欧阳戎沉脸提剑在后面追杀,刁县丞扯开嗓子呼救,可是眼下没人敢去拦暴走的县令,都在一旁傻愣愣看着,甚至有些挡在二人逐亡路上的群众们默默让出路来…… 于是乎,众目睽睽下,一县之令与一县之丞,在院子里上演了一波生死时速。 “明府冷静……明府冷静……啊!” 只可惜刁县丞是个常年早八犯困、熬夜战神的官场社畜,哪里跑得过校运动会百米跑亚军的欧阳县令,还没跑个半圈,他就惨叫一声,被身后飞来的一脚踹倒,来了个狗吃屎,乌纱帽都飞出来院墙。 欧阳戎骑在刁县丞身上,手按住这颗瘦脑袋,剑猛插在他伸的比鸭还长的脖子旁,白刃几乎全没入泥土里。 刁县丞颈脖皮肤的汗毛几乎都能扫到利刃的锋芒,他吓得亡魂大冒,瞠目伸脖,活像一只被按在砧板上剁首的鸭。 “明府饶命明府饶命呜呜呜……” “唧唧歪歪……成天在老子耳边磨叽,跪着要饭还要拉老子一起?!” “下官没有,下官真是为明府好……明府冷静!冷静啊!” 欧阳戎手指掰开刁县丞的眼皮,布满血丝的眸子死死盯着刁县丞恐惧的眼神,他右手握在其脖子旁的剑柄上,只要他轻轻往前斜推一下,便又能收获一颗新鲜头颅。 “冷静?”年轻县令歪头:“说,老子为什么冷踏马静,说不出来,先剁你脑袋祭旗,我再带兵去柳家敲门,挨个抄家!” “……!!!”刁县丞。 下一更晚上十二点。更不出来,公子们砍我脑袋! 第38章 新生 第3八章 新生 “冷静,冷静啊明府,不能掀桌子啊,掀桌子还怎么玩?对大家都没好处,都得没!” 刁县丞心急如焚,哆哆嗦嗦道。 “没了他们,就是最大的好处。” “可是明府您也要没啊,不按程序调兵。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明府怎能和他们换命。” “我怎么觉得很赚啊?” “……”刁县丞无语,“您是七品县令,是进士探花郎,是咱们大周女帝都记住名字的读书人,前途不可限量,怎能被他们毁了前程。” “说完了?” 刁县丞小心翼翼打量他脸色,试探说:“下官说完了……” 欧阳戎点点头,抓着剑柄往下压去,要斩下这“老狗”的头,吓的刁县丞立马崩溃嚎哭:“还有还有还有……” “说。” 刁县丞偏头挡脸躲着刀锋,急道: “若是明府没了,下一任县令来了个贪官怎么办,不仅明府抄家换来的粮银全得没,现在城郊的赈灾营估计都得被强拆,明府这些日子的心血全都得毁于一旦。 “明府,你是不知道,前面几任都是只知道捞钱的王八蛋,好不容易来了您这个青天大老爷,还指望着您主持公道呢,一换一简直太抬举他们了,可不能就这么简单的饶了他们…… “所以明府千万不能冲动,要冷静!小不忍,则乱大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刁县丞急的嘴打瓢,一顿搜肠刮肚的解释后,发现身前男子没了动静,他小心翼翼的放下手掌,朝上方看去,只见这位年轻县令也不知是何时起脸色平静下来,正默默看着他。 “明…府?” 欧阳戎忽说:“满嘴顺口溜,刁大人也要考研啊?” “……”刁县丞一愣,考…研是什么?也? 只是还没等他问,便感到身上徒然一轻。 欧阳戎已经站起身来,低头安静的拍了拍衣摆上的灰。 死里逃生的刁县丞悄悄抹了把汗,刚刚身前男子那眼神是真的可怖,多年以来察言观色的经验告诉他,刚刚若是一个没答好,是真得脑袋搬家啊……话说龙城县到底是来了个什么神仙县令,你们外面人管这叫正人君子? 刁县丞心里骂骂咧咧,小心避开脖子边那瘆人的剑锋,爬起身来,又将短剑拔出,苟着腰把短剑双手递呈给欧阳戎。 后者瞧了他眼,脸色如常接过,收入鞘中,转身时丢下一句: “刁大人确实是跪习惯了,可刚刚有一句话倒是有点理。” “敢问明府,是哪句话?下官揣摩揣摩,以后可以多说点明府喜欢听的。” 欧阳戎眯眼看着正围过来的秦都尉、小师妹和燕六郎,轻声:“掀桌子简直是太便宜他们了……” “不掀桌子就行,不掀桌子就行……明府高见!”刁县丞欣慰点头。 欧阳戎没瞧他,看了眼黎明前的漆黑夜幕,朗声道:“秦将军。” “末将在!” “生火起锅,黍米喂马,让将士们天明之前好好吃一顿。” “遵命!” 秦都尉没多问,立马去执行。 刁县丞闻言,差点两眼一黑过去,不是说不掀桌子吗?怎么还聚集兵马吃“壮行饭”?! “辛苦一晚了,你们也一起去吃点。”欧阳戎朝同样脸色困惑的小师妹与燕六郎轻声道了句,便转身独自离开了,没去解释。 眼下龙城县的桌子掀与不掀,是他说了算,柳氏与其它十二家才是跪着要饭的。 …… 某人习惯每日清晨都去城郊的赈灾营走一走,然后再回衙署办公,若是当日没有公事,那便直接留在城郊处理难民间的事务,多管一管闲事。 即使昨夜发生了那么多事……包括第一次杀人,将一颗人头利落割下……也不例外。 欧阳戎丢下一句似是掀桌的吩咐后,离开官署,又下意识的走到了城郊赈灾营。 赈灾营聚拢的都是水患中无家可归的难民们,眼下的穷人是没有资格睡懒觉的,而且晚上也没啥娱乐活动,睡得早,起的早,不是人人都像刁县丞那样。 所以每到清晨,寂静一夜的营地就像忽然复苏了一般,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 欧阳戎以前挺喜欢这种生机盎然。 早晨的市井才是这座县城最真实的脉搏,而不是渊明楼的琵琶声乐,高门大户的纸醉金迷,与龙城县衙的庄严肃穆。 他又在营地门口把婶娘塞的枣子、麦糖等点心分给路过的脏小孩们,然后去找了一处能晒到晨曦的山丘坐下,其实也是个老地方。 这次,欧阳戎察觉有一伙孩童跟在身后,畏畏缩缩的不敢上前,他像是习惯了,挥挥手主动把他们喊到了身前。 欧阳戎似是没被昨夜东库房的变故影响。 他揉了揉僵硬疲倦的脸庞,转身板脸,佯装严肃道:“先别动,让我猜猜……好呀,伱们是不是又来贿赂本官的?小小年纪就不学好,长大那还得了,不得上天去……” 几个小些的孩童吓得缩在年纪大些的孩童身后,后者赶紧红脸解释。 欧阳戎假装皱眉叹息:“天天来用腌萝卜投喂本官,欸,群众里面果然有坏人啊……” 嘴里批判着,年轻县令的手却是不闲着,直接把他们送来几袋腌萝卜全笑纳了,这边摸摸脑袋,那边关心了几句,若不是这些孩子不用读书,他说不得还得发点作业给他们……不一会儿,欧阳戎放走了小脸拘谨但却开心的孩童们。 其实这也算是每日惯例了,营地里面那些大娘小娘们自从知道某位俊县令喜欢吃腌萝卜后,经常找机会“投喂”。 起初都是她们自己来,后来似是发现这位俊俏县令脸皮有点薄,每次都被她们包围逗弄的脸红讷讷,并且开始走路绕着她们……于是这些娘子们便善解人意,改为让家中孩童来送了。 欧阳戎其实以前对影视里那种官民鱼水情挺无感的,可是后来落在他身上后才发现真香。 只不过今日“强颜欢笑”送走孩子们,他脸色立马恢复了平静,独自坐在山坡上。 这一夜过的……身子有些冷。 不过这时,忽然后方有人怯怯喊了句:“老爷。” 欧阳戎转头一瞧,是个熟悉的小身板。 “阿青?你怎么来了。” 额头刺字的青涩少女还是穿着以往那件旧衣裳,破旧补丁不少,但却整整齐齐,干干净净,被晒得有些健康小麦色的脸蛋也是,这是一种一眼看去干净如白云的女孩,也只有这个时代尚未被污染的绿水青山才能孕育出这般水灵的女孩了。 “阿……阿青来还老爷衣服……服……” 在他的注视下,小丫头第一句话说结结巴巴,后面似是鼓起勇气,抬起小脑袋,那双很有灵性的大眼睛一眨不眨注视着他,脆声道: “听他们说,老爷早上经常来这附近,阿青就来了……不过昨日老爷好像没来,我等了一上午……不过今日老爷终于来了。” 阿青拘谨上前一步,低着头,两手递上来一件折的整整齐齐的文衫,是上次那次脱衣误会欧阳戎给她披上的,后来他都忘记这件衣服了,没想到这小丫头还亲自来一趟。 “昨日中午有个宴会,就没过来。”欧阳戎有些不好意思道:“有些抱歉,辛苦你了。” 她双手递,他也两手接过,余光瞥见文衫的袖角好像还被绣了点好看刺绣。 欧阳戎默然。 “不辛苦的。”阿青红了下脸,垂目看着下方两只鞋,二人一时间有些相顾无言。 然后,这个额头有“越”字的少女似是想到什么,小脸有些激动道: “对了,老爷,你给的那个神方,我与阿母每日都给阿兄服用,也听你的话,让房间通风透气,裹少些被褥……现在阿兄的病情好了不少,没以前那么吓人了……老主持也说阿兄是挺住了,坚持下去有希望痊愈。” 欧阳戎点点头,强笑了下,“那就好。”其实那日他直接断言阿山能好,只是为了给阿山他家信心,有时候给人一点“生”的意念很重要。 阿青并不知道欧阳戎不久前经历的事,也不知道大人的世界有多残酷。 二人一起坐在山坡上,她眼睛亮晶晶,说了不少感激的话,欧阳戎都答应着。 不过阿青虽然内向但却也敏感,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看了眼笑容似是疲倦的年轻县令,主动告辞了,欧阳戎想了想,也没挽留。 离开前,眼尖的他瞧见小丫头裙腰上的缎带,系的好像是他上回的那个蝴蝶结。 手倒是挺巧,记得柳母好像提过,阿青在哪儿做绣工养家……欧阳戎心想。 目送小姑娘的背影离去,他又在山坡上坐了很久,安静看着前方田野里的二十四座赈灾营逐步恢复往常的热闹,似是在初阳下获得了新生,欧阳戎觉得他体内同样也有某种力量在回归。 也是新生。 “不就是桌下玩脏的吗,谁不会似的……”某人心头有了新的计策。 待到初阳晒暖了身子,年轻县令长身而起,把文衫搭肩上,提着几袋腌萝卜,背身走向晨曦中苏醒的龙城县。 “不行,正人君子这么久,饿死了,得先咬口‘肉’……” 这两章写的有点急,有些不妥,小戎重新审视并改了下,抱歉好兄弟们…… 第39章 从打打杀杀到人情世故(四千字,求追 第39章 从打打杀杀到人情世故(四千字,求追读求票票) 利剑往往是悬在头顶又将落不落的时候最可怕。 因为若能明确它落下的时刻,便可以下定决心,或闭目等死,或顽固反抗,或同归于尽。 可是头上利剑明明举起了,却摇摇欲坠,让剑下羔羊摸不准心意,接下来呼吸的每一秒都可能有屠刀落下,又有可能安然无事……连死都不给个痛快。 简而言之,就是让人无法放下幻想准备斗争。 这才是最折磨的。 眼下醉仙楼头号包厢里的乡绅豪族们便是陷入了这种折磨,像极了被渣男县令pua,皆在包厢内徘徊叹气,患得患失。 桌上色香味俱全的佳肴是一口筷子都没人动。 “县令大人到底什么打算?不是听说不查帐了吗,那群军爷怎么还天天在咱们宅子门口转悠啊。” “哼,谁说不查了,老夫听人说,查账那夜有妖人潜入烧帐,县令大怒,还亲手把一个勾结外人的书吏斩了首。说不得现在帐都不用查了,直接以缉拿妖人的名义抄家都有可能!” “这……诸位兄台真大胆啊。现在倒好,直接激怒了县令大人。” “程员外什么意思?我谌家可是遵纪守法的大周良民,岂会做这种杀头的事情。” “呵,你们谌家谁不知道啊,确实是老良民了,听说昨夜还偷偷派人去了梅鹿苑给县令大人送礼,最好笑的是还被回拒了……老夫就纳闷了,这么良民怎么不把以前漏的商税全补上,这么敬仰县令怎么上次募捐宴不多捐点,跟着大伙一起统一口径干嘛?哦,原来是怂了,良民的家门口也跟咱们一样被精兵巡逻啊。” “你……你个卖鱼的老匹夫……” “行了!”一直坐在桌边垂目吹茶的柳子文忽然“咯噔”一声放下茶杯。 包厢内的争吵停了下来,众人落座,各怀心思的喝茶不语。 一个高大圆脸的年轻乡绅皱眉道:“诸位世伯们别吵了,别忘了咱们今日是来干什么的。” 一个座位靠后,戴着幞头满脸皱纹的老地主苦脸道: “这桌谢罪酒,县令大人万一不来怎么办?要不咱们直接把银子送到梅鹿苑去吧,上门赔礼,县令大人要银子赈灾,咱们每家凑些,给就是了,能用银子解决的事情都不是事情,老朽早就说了,干嘛要暗地里和官对着干……” 愁眉苦脸的老地主话语突然一顿,因为柳子文起身了,并端起茶壶,给他礼貌倒茶,这位柳家家主语气温和,可吐出的字却一点也不温和: “吴伯,往日承蒙大伙抬举,一致推我们柳家带头。前几任龙城县令,咱们也是这么熬的,效果如何大伙后来有目共睹都很满意,那时也不见吴伯说什么,眼下遇到点挫折,吴伯就说这话,不合适吧?” “不……不合适。”吴伯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又犹豫道:“可县令手里有兵……” “柳某知道。” 柳子文低垂眼皮,将茶轻轻推到老地主身前,轻轻拍了拍他苍老的手背: “这斗来斗去,无非都是利益交换与条件互提,这位欧阳大人没立马带兵掀桌,那就是还有机会谈,不至于鱼死网破。咱们今日设宴不就是来请客谢罪的吗,另外再以修缮衙门的名义捐一笔钱,看看这位欧阳大人能否满意。” “大伙看得起柳某,柳某自然会替大伙的总体利益考虑周全,但是……”柳子文话锋一转,“不准像吴伯刚刚那样跪下投降,这不仅损害我们柳家利益,也损害了在座所有人的利益。” “好……好吧。” 柳子文朝众人轻松的笑了笑,一副还在掌握的姿态,后者们放松下来。 然而柳子文心里却是一点也不轻松,并且刚刚众人的争吵,也让他察觉到这些地主老财们的软弱性,与各自的心怀鬼胎。 若是他知道有猪队友这个词,那此刻肯定全给贴到这些人脑门上。 包厢内重新安静下来,柳子文淡定喝茶,其它人瞧见,恢复了点信心。 不过此刻,柳子文的心情却有些沉重。 昨日那场东库房的变故,也不知道结果如何,派去的棋子也不知道有没有烧掉有把柄的账目。 柳子文的人今日只打听到,那一夜,在谢令姜去追潜入练气士后,那位欧阳县令及时赶到了东库房,并把一位老书吏的脑袋拎了出来,黎明后挂在城头,并且立马重兵封锁了东库房,好像也没再查账了,可是天一亮就犒劳折冲府将士们,似是有什么重大行动。 这俩日,那位果毅都尉带着府兵们在龙城大街小巷到处转悠,似是搜查那夜闯入的练气士,也似是准备随时闯入民宅抄家,特别是重点关照屋内这些乡绅豪族们,弄的大伙人心惶惶的。 那一夜到底有没有得手?那个欧阳良翰到底想干嘛? 柳子文心中皱眉,这种局势隐隐脱离掌控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群人上楼的脚步声。 柳子文与众乡绅财主们立马放下茶杯,起身去门口迎接。 然而待门房推开,外面站着的却并不是年轻县令的身影,而是一个年轻的蓝衣捕头。 “小燕捕爷?怎么就伱来了,县令大人呢?”有人疑惑问。 燕六郎大喇喇走进门,目不斜视,走到包厢中间,朝众人随意拱下手道: “明府公务繁忙,没时间过来,让我替他来稍些话。” 柳子文等人顿时松了口气,虽然人没来,但只要不是只字不谈就好,能有话捎来,那就是条件有的谈,有的谈,那就是有回旋的余地。 “小燕捕爷请上坐。来人,上茶。” “不了,也没几句话,我说完就走。”燕六郎摇头, “不坐下商量商量?” “明府说了,这几件事没什么好商量的,而且你们也一定会答应。”蓝衣捕快意味深长的瞧了眼包厢内疑惑好奇的乡绅财主们。 柳子文与身后众人对视了眼,一齐回头拱手: “县令大人有何吩咐,捕爷请讲!” 燕六郎先立起两指,后放下一指: “第一件事。上次募捐宴募集的七百八十贯钱,加上这次谢罪宴你们要捐的……大概多少来着?” 柳子文接话道:“早听说县衙后宅被大水冲垮,没法住人,大伙忧心父母官,这次决定一家一百贯,合计一千三百贯,捐给县衙,用来修缮官宅,还望县令大人笑纳……” “行了,一千三百贯对吧。”燕六郎打断道,继续吩咐:“这些钱,你们全部换成粮食,送去城郊赈灾营,并且得是十文钱一斗,水患前的正常市价折算。” “这……” 柳子文与程员外、谌家主、吴伯等人忍不住商量起来,现在灾后的粮食是真正的紧俏物,十文一斗简直男默女泪,众人脸色有些犹豫不决,直到燕六郎泰然自若的加码: “这次折冲府将士们来到龙城,是奉监察使沈大人之命,协助调查济民仓贪腐米案,这几日也查的差不多了,明府不日就让他们回江州交差。” 柳子文立马拍板,“可以,两千零八十贯钱,柳某再补个零头,以十文一斗价格换为粮食,明日一早便能送到城郊赈灾营,希望能为县令大人解忧。” 燕六郎点点头,似是毫不意外,放下最后一根手指: “第二件事。明府说,端午节将至,这是咱们吴越故地的重大风俗,往年都是赛龙舟吃粽子插艾草,祭祀屈子,今年虽然水患,但也不能例外。” “可周围的县好像都不办……”程员外犹豫道。 “江州其它县不办,咱们龙城要办,而且还要办的最大最好,让大伙好好过一个端午龙舟节。” 柳子文等人愣住了,不过旋即便是警惕,“县令大人该不会又要咱们募捐过节钱吧?” 燕六郎摇摇头,继续道: “不用大伙捐款。明府说,他初来龙城,不能只顾着关心难民,还得给诸位乡绅地主与县城富户们一些关爱,不能厚此薄彼,这次端午盛会就是给全县上下百姓们一起参加的,龙城县衙会积极筹办,与民同乐。” 柳子文等人面面相觑,没人立马开口应答,估计都在想,某位年轻县令葫芦里卖什么药呢。 直到燕六郎点头又说了句“不过”,满屋子的老狐狸们才心道一声“来了”。 “不过这次端午盛会,咱们县是要办成整个江州最大最热闹的,是要吸引四面八方的商贾游客们前来过节的,龙城本就水运四通八达,只要消息传出去肯定能热闹聚集起来。” 燕六郎指着蝴蝶溪方向: “但是在举办盛会前,咱们得把龙城县城、蝴蝶溪两岸还有彭郎渡都好好修缮下才行,诸位说是不是?而且这次大水,诸位应该也有不少老旧屋舍倒塌,船只受损,都可以一起修缮。” 柳子文试探问:“修是要修,但怎么个修缮法?” “当然不会让你们捐款白修,明府决定放城外赈灾营的青壮年们进城,帮忙修缮这些设施,不过既然是诸位各家的屋舍亭台,自然不会是县衙掏钱,各家自己掏工钱,县衙在一旁协助,组织人手。 “另外端午节期间,诸位想举办什么活动或宴会,都可以来衙门申请难民中的壮丁,不赊工钱就行。” 柳子文等乡绅财主们闻言,陷入了短暂沉默。 其实这位欧阳县令提出的方案,目的挺明显的也没藏着,包厢内众人都是千年的狐狸,瞧得清楚;这不就是“以工代赈”嘛,富人出粮、穷人出力、官府出信,各取所需。 另外,龙城县连通云梦泽与长江的发达交通,也属于他们这些乡绅财主们的财路,用一场端午盛会吸引四面八方的商贾游客,确实可以消减水患带来的恶劣影响,促进蝴蝶溪两岸的商贸,对他们是有益的。 柳子文、程员外、谌家主和吴伯等人都挺诧异的,没想到今日前还掀桌子欲抄家的令他们棘手的新县令,转眼就突然丢出一份各方利益顾及特别好的温和方案来。 这……是思想境界从打打杀杀直接跳到人情世故的跃升幅度啊。 当真是同一个人干的事? 席间有几个乡绅暗暗感慨。 不过,或许是被欧阳戎吓怕了,或许是担心有坑,又或许是家族生意偏门不涉及这块利益。 柳子文等人没有马上答复。 燕六郎也不急,背手在这间渊明楼的豪华包厢内转圈,偶尔瞧一瞧柳子文等人的表情,模样漫不经心…… 嗯,这其实是他最近跟明府学的,用明府的话说就是……要让这帮人上套,你得要风轻云淡要有逼格,让他们自发脑补,给你补强。 见时候差不多了,燕六郎转身询问:“诸位考虑的如何?” 柳子文没有说话,默默打量着燕六郎与其他人的面色,其实他对这个端午龙舟节的盛会没什么兴趣,柳家并不依赖水运商贸这方面收获利润,古越剑铺该卖出去的宝剑照常卖,即使龙城大水也不愁销路。 不过虽然没什么收益,但也没什么害处,可行可不行。 而眼下,柳子文要暂时稳住手里有兵的新县令,等待远水……所以卖个面子又何妨,况且,包厢里其它乡绅豪族们似是对这个方案挺心动的,柳家虽是领头羊,但也不能拦了跟班们的财路,不如顺水推舟。 柳子文端茶轻抿;程员外、谌家主和吴伯等人主动开口,又问了些排坑的问题,燕六郎也是遵着某位年轻县令交代的话,一一解答,双方谈的融洽。 见其他人态度都挺赞同,柳子文放下茶杯,带头拍板: “县令大人爱民如子,这等有益龙城的方案,自无不可。” “那行,我先回去禀告明府,后续事宜,刁大人和其他同僚会与诸位接洽。” “小燕捕爷慢走。”轻松下来的众人纷纷相送。 燕六郎点点头,转身离开,不过刚走到门口,好似想起什么,这位蓝衣捕快停步转头: “对了,还有小件事忘说,明府说,若是今日与诸位谈的好,为表一点小小心意,他可以放开全县粮食的限价令。” 柳子文微怔,还以为耳朵听错了,“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从今日起官府不再限制龙城县的粮价,诸位回去后,可以放心加价了,随便卖。” 高大圆脸的年轻乡绅捂嘴咳嗽道:“咳咳,这些都是市场价格,不是我们操控的,是市面上供需关系照成的价格,捕爷说笑了哈哈哈。” 燕六郎学着当时明府吩咐完此事后的表情,淡淡一笑,“行,咱们一起相信市场,诸位再会。” 他利落下楼离开。 只徒留一众乡绅地主们在原地大眼瞪小眼,似是还处于天上掉馅饼的惊异之中。 分两章太赶了,怕写的太急,又出剧情问题,所以二合一大章发……以后应该都是十二点准时,兄弟萌! 第40章 越地有女,云梦有剑(求追读求票票) 第40章 越地有女,云梦有剑(求追读求票票) “师兄,你有没有觉得我很无脑。” “没有。” 欧阳戎目不斜视摇摇头,与面对面的小师妹对视,嗯他一点也不关心师侄们未来食堂的规模。 “这么明显的调虎离山之计,我还是中了。” “越高明的陷阱往往越朴实无华。” 谢令姜有点小惆怅:“是吗……可我读了这么多书,阿父也时常叫我先动脑子再动手,但我一看到敌人受伤跑路,我就想追,以为能很快逮到他。” 欧阳戎想了想,安慰道:“正常,以前我也总是冲动越塔觉得丝血能杀,后来才知道这叫人生错觉。” “越塔……死穴……什么意思?”谢令姜一怔,试探问:“师兄也是练气士?” “不是……不过也差不离,那种到手的人头飞走后的冲动,我懂。”他感慨。 “师兄。”谢令姜鼻子有点酸。 “所以师妹不是无脑,只是脑子有点大…不对……有点笨,多跟师兄磨练磨练,就灵光了。” “……”谢令姜。 “师兄不会安慰人可以不安慰人。”她板脸点头。 欧阳戎笑了下,从桌上拿起半截青铜兽面,端详了下,“所以师妹看清这妖人模样了吗?” “没有,他脸上还涂有颜料,装神弄鬼……携伤跃进蝴蝶溪逃了。” 欧阳戎瞧见谢令姜小脸上的歉意神情,轻声道: “眼下看,八成是柳家派来的,说不得还有同伙接应,师妹没有冲动的贸然下水,是对的。”而且小师妹应该游不过他,比人家多个两斤呢。 谢令姜依旧愤愤不平,“主要还是我不擅长剑术,否则这些虚妄妖术,皆一剑破之,直击本体。” 刚想安慰几句的欧阳戎嘴角抽搐了下,瞄了眼她腰间长剑,“你管这叫不擅长剑术?” “这才哪到哪,师兄应该是第一次见练气士吧?”谢令姜摇摇头,“我所走的此条道脉,并不以剑术见长,真正能一剑破万法的是另一条隐世道脉。” “师妹走的是读书人道脉?” “嗯。师兄也知道练气士?” “听六郎提过些,但不太清楚。”顿了顿,欧阳戎又好奇问:“这练气士道脉可有品阶高下之分,师妹又是何境界?” 虽然他治了水、斩了龙后要回家,可却也不妨碍稍微八卦一下,因为他总怀疑心湖中那座功德塔与练气士有关…… 而眼下看来,小师妹这样的练气士有些像武侠小说里的高手,只是换了个名称罢了,修行的好像也不是横练武功,而是一种叫做“气”的东西,连多重两斤、身娇体柔的小师妹都能飞檐走壁,可见它确实蛮神奇的。 并且这套力量体系的源头也追溯到了某些古籍上只言片语出现过的先秦练气士, 但不知道那群先秦练气士的源头又是追溯到哪,上古神话时代吗? 而且当下练气士群体中的顶级存在们又是何光景?该不会真能长生久视吧,那千年前的始皇帝求到长生药没……唔,想必是没了,若赢哥还在,估计也不会有现在的离乾、卫周了。 “江湖上的事,师兄少打听。”某位谢氏贵女似是还在生气,某人刚刚白瞎了她的感动。 欧阳戎含笑剥了个橘子,扣了两下白丝,递过去,“师妹消消气。” 谢令姜轻哼:“不吃,上火。” 年轻县令想了想,把桌上那堆橘子皮默默推了过去,还有白丝。 这个降火。 “……” 谢令姜袖影一挥,把师兄准备收回的剥皮橘子抢了过来,又好气又好笑的瞪了眼他。 “皮自己吃去。再剥两个给我。” 欧阳戎笑着点头,又剥了几个递去,“说正事吧。” 谢令姜转而正色道: “练气士有九品。 “但其实……是六品。 “因为通往‘神话’的最后三品早已失传。 “这就像周廷的官秩一样,最顶端的一二品例如三师、三公不会授予实权只是荣誉称号。 “练气士的一二三品也类似,在当今江湖,世内世外,近百年未曾听说有人达到此境界了。 “不过即使失传,整座江湖的练气士依旧沿用九品制,这是魏晋之时随着九品中正制一起诞生的标准。 “其中九品、八品为初品练气士,灵气呈蓝;七品、六品为中品练气士,灵气呈朱;五品、四品为上品练气士,灵气呈紫;而再往上便是遗失的天人品了,这类存在古籍上称之为……神州天人,传闻可飞天遁地,御风而行。” 谢令姜感叹一声。 欧阳戎不禁问:“灵气还有颜色?我怎么没看见你的。” “一,我还没到外放的境界呢,二,师兄又不会望气。” 他了然,又问:“那九条神话道脉是什么意思?” 谢令姜往嘴里塞了一瓣橘肉,葱指轻点着朱唇,斟酌语言道: “当世一切练气术,都来源于先秦流传下来的九条神话道脉。 “有人说九条道脉的尽头皆可通往神话,有人说攀登九品最终的归宿是长生不老,也有人说晋升一品便可飞升蓬莱仙境……但,谁知道呢。 “神话早已失落,长生久视与蓬莱仙境眼下也只有海外那群疯狂的方术士们与最偏执的道家练气士在追寻。 “九条神话道脉传承到今日,早已沧海桑田。 “要不如墨家道脉一样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鲸落而万物生; “要不像兵家道脉与阴阳家道脉一样,在千年来的两次鼎争中衰落,落入了皇权与隐秘世族之手; “要不和读书人道脉与道家道脉一样千年传承,依旧是屹立不倒的显世上宗,立命救世; “再要不……便遁入世外,各有各的使命,各有各的执着,又各有各的…疯狂。” 谢令姜轻叹。 欧阳戎若有所思,又问:“那这传承完整的读书人道脉,便是属于我们儒门的?” 谢令姜摇头:“读书人道脉不是儒门或儒术家族们专属,也有例如法家、纵横家的少数弟子在走此道,只不过天下儒脉最为显赫罢了,从先秦诸子百家之中脱颖而出,武帝时独尊儒术。但诸子百家皆是读书人。” 欧阳戎挺想问他前世今生这么会读书,为什么书院没传他炼气术,是不是不知道十八探花郎的含金量啊……不过瞧着师妹提都不提此事照顾他感受的模样,大概也明白些原因了。 他想了想,点点头:“师妹眼下是何品秩?” “读书人道脉,八品,君子。”顿了顿,又解释:“而且,江湖上把儒门出来的初品练气士统称为君子,中品则是贤人……” “难怪小师妹之前一直强调自己是君子,真是待人以诚,没骗师兄……” 谢令姜摇摇头,轻声: “我以为师兄知道一点的……而且拥有品秩称号是一种奢侈,因为它都是前辈练气士们归纳的经验,都是各个练气士势力自身归纳出来的,能隐隐指出一条涉及‘气’的道路来。 “也只有传承完整的神话道脉才能拥有如此待遇,例如三座显世上宗,而在江湖上,那些没有稳定传承的杂脉练气士们,都只是直接称呼几品练气士而已……” “那伱之前的九品是什么?” “读书人。”她泰然自若。 “那七品呢?” 谢令姜忍不住瞧了师兄一眼,她微微歪头,似笑非笑:“师兄知道这么多干嘛?” 欧阳戎咳嗽了下,指着桌上断成两截的青铜兽面,颔首道: “那这个妖人涉及柳家,我总得问问以防万一吧,提前做个准备。师妹可知这妖人是何道脉,又是何品秩?” 谢令姜犹豫了下,如实道:“应该是神仙方术士道脉,也是八品,不过应该是初入八品没多久,而且若是没记错,此八品称号……寻仙术士。” 顿了顿,她又认真叮嘱: “方术士道脉是与读书人道脉历史一样悠久的神话道脉,但他们颇为……邪异,一般善恶难料,他们喜欢海外寻仙,擅长外丹术,还经常向历朝权贵们兜售长生之术,自秦以来便是如此,这也是我们儒门练气士前辈与其的矛盾所在。 “况且,当年秦大一统初立,儒生与方士同属始皇帝麾下,儒生们协助始皇帝泰山封禅推行王道,而这群方术士们比单纯道路之争的法家还要过分,一路怂恿始皇帝求长生,后来更是欺君跑路栽赃嫁祸,引来一出焚书坑儒,也是从那时起恩怨结下……师兄千万小心这类人,也别信什么长生不老。” 瞧见师兄一脸无感的模样,谢令姜放心的点点头,又脸色略微困惑: “只不过这些方术士,一般都是在北方海外寻仙,在南方活动的一向挺少,这个妖人也不知是柳家或其他家从何处找来的,而且还敢离的这么近……” 欧阳戎奇问:“方术士们为何南方较少?更南边的岭南道那儿不也靠海嘛,那边就不能寻仙呢?” 谢令姜含笑,“因为江南道与岭南道组成的这座天南江湖,有一个神仙方术士们的死敌。” 欧阳戎反应过来,“额,该不会是那个能一剑破万法的道脉吧?” 谢令姜食指上指,“天南江湖最高处,有一座顶级的隐世上宗,是天下剑术祖庭,此宗名为……云梦剑泽。 “该宗掌握最初九条神话道脉之一的越女道脉,只收女修,条件苛刻,且隐藏在世外,很少入世。 “而云梦女修,最是喜杀方士。”谢令姜微笑。 “云梦剑泽……等等,为何如此耳熟。”欧阳戎皱眉。 谢令姜吃完最后一瓣橘肉,起身出门,除了一桌橘子皮外还丢下一句: “没错,就在隔壁云梦泽。说起来,还是她们家涨的水,淹了师兄县城。” “……”某年轻县令。 …… 东林寺西侧,一栋朴素却整齐的三口之家屋子。 一间重新敞窗、不再昏暗的亮堂屋子内。 面黥“越”字的瘦高汉子正在低头收拾包袱。 一个脸色着急的老妇人在旁边两手拉扯着他,她鬓角垂落的白发在空气中颤颤抖抖的,话语也是: “别下山了,阿山,别下山了,咱家好好在寺里过日子吧。” 柳阿山木讷不言,动作如旧,继续收捡,只是偶尔会捂嘴咳嗽几声,身子有点虚浮摆动。还是有些久病卧床后的虚弱。 不过汉子动作干净利落,把剩余钱财全留在家中,简单抽了几件换洗的衣物塞进包袱里,只带一些必需品下山。 “阿山,别下去了,阿娘求你了……” 柳母噙泪拉着他手,背身的柳阿山却是摇摇头。 房间门口,布帘被悄悄掀起,露出一双灵性的大眼睛。阿青默默看着屋内争执的阿母与阿兄。 阿兄的病已痊愈大半,昨夜便能下床走动了,结果只是休息了一晚,今天一早阿兄就起床收拾东西,说是要下山去寻县令老爷。 阿青欲言又止,她不理解阿娘的忧虑,但也不理解阿兄的固执。 不过她知道县令老爷是好人,阿兄去找老爷,阿青心里其实挺开心的,而且以后去找阿兄时,她也有机会却看看老爷了。 只是阿青有点担忧阿兄身体,另外……阿母好像从来没像今日这样悲伤过,即使之前阿兄得了绝症,阿母也只是一副命该如此的心死麻木而已…… 柳阿山背起包袱,转身朝哭着阻碍她的老母跪下,连磕三个响头,然后一言不发起身出门,摸了摸门外乖巧妹妹的小脑袋,沉默转身离开院子。 柳母从后面追去,哭喊道: “阿山啊,贵人不会在意我们还不还恩的,咱们可余生烧香祈福,下辈子再做牛做马,你别下去了,这恩是报不了的…………” 柳阿山脚步不停,头也不回,嗓音沙哑沉闷: “公子让孩儿伤好下山寻他。阿娘回去吧。” 被阿青扶起的老妇人,怔怔看着孩子的背影,嘴里喃喃: “贵人的情,咱们穷人是报不了的,贵人施的小恩对我们而言都比天还大,穷人要拿什么还啊?穷人只有一条命啊……” 只是旁边除了一脸懵懂的阿青,没人听见,也没人会听。 远方汉子的闷闷声音又传来: “阿青照顾好阿娘,阿兄走了。” …… 其实县令的尊称是“明府”,之前一直笔误,喊明堂去了,咳咳……晚饭扣一只鸡腿 第41章 初九,潜龙勿用 第41章 初九,潜龙勿用 欧阳戎近日收到不少信。 有书院同窗的,有往日师长的,有家乡南陇父母官的,甚至还有久视元年那一榜登科的同年的,且若没记错,他和这同年也就杏园宴上邻座互敬过一杯酒,长什么样子都忘了。 这些故交们皆寄书信来寒暄问暖,追忆过往交情,并约好日后好好相聚,然后最后的最后,信的结尾都会稍微提一嘴他们与龙城县某家富户有一点点交情,希望良翰兄稍微照顾一下。 这合理吗? 这很合理。 欧阳戎放下信纸,轻笑了下,随手把这迭信丢进脚边的垃圾篓里,起身离开了书房。 书房外的梅花林正在落瓣,十分令人赏心悦目,龙城的梅花开的晚,凋零的也晚。 欧阳戎捻起一片肩头的淡粉梅瓣,拎了一壶酒,哼着“家乡小曲”出门了。 他其实心情挺好,因为一直没收到恩师谢旬与监察使沈希声的信,而前几日,欧阳戎就已经做好收到二者书信的心理准备了。 欧阳戎来到官署,不多时,带了一大群官吏衙役们去城郊送行。 他昨日便下令让秦恒等折冲府将士们返回江州大营,众将士今日离开。 城南十里长亭处,欧阳戎垂目倒了杯酒,朝秦都尉等将士示意。 “秦将军,鄙人没什么文采,就不吟诗煽情了,诸位路上走好,这些日子辛苦大伙了。” “县令大人谦虚了。”秦恒摇摇头。 “对了,再替我带封信给监察使沈大人。” 欧阳戎掏出一封信递了过去,秦恒问也没问就接过。 众人喝完饯行之酒,折柳送别。 骑在马上刚出几步的江州折冲府年轻都尉忽然调转马头,朝后方亭子内平静目送的年轻县令说: “欧阳县令,末将其实……一直有一事不解,那夜见你提一颗脑袋走出库房,末将能看出来……县令很想很想带着弟兄们去抄家,可为何后来又没去了呢?” “秦将军也想去抄家?” 一向话少干练的秦恒毫不顾忌的点头,“这种地方上的劣绅恶霸,一天抄一百家都难解恨,死不足惜。” “秦将军性情中人。” “欧阳县令不也是吗。” “那秦将军为何不去抄家?” “恨无军令。但欧阳县令可以,可以下令。” “是可下令,但我不是将军,只需带头冲锋,抽刀任性。”欧阳戎顿了顿,认真说:“我是一县之令。” 秦恒沉默了会儿,抬起朱红马鞭指向田野上那一座座赈灾营,大声道: “欧阳县令,末将带将士们夜出江州城,历经星子、湖口、吉水数县,一路走来,你县是我们见过难民饥色最轻、灾情控制最好、官吏办事最快的地方……这个一县之令,干得漂亮!” “欧阳县令,后会有期!” 秦恒大笑,调头甩鞭,带着三百甲骑策马,扬起了三丈烟尘离去。 欧阳戎微怔,笑着摇摇头,带着身后官吏们返回县衙。 …… “多少一斗?” “十六钱,这位爷,这可是上好的铅山贡米……” 燕六郎打断道:“其它米铺也这个价?” “都这个价,童叟无欺。” “来两斗。” “行嘞,承蒙惠顾三十二钱。” 闹市米铺,燕六郎交钱提了袋米,转身回返。 一路走来,蓝衣捕快明显感觉到县城内外热闹繁忙了不少,多了不少烟火气。 蝴蝶溪上的船帆如林,外来船只比往日多了不少,彭郎渡码头搬货的力工都忙碌的人手不足,需涨工钱,且还要从城外难民中招人。 东市西市上过往因为灾情倒闭的店铺渐渐恢复营业,县城各处都在翻修庙堂、修缮楼院,干的热火朝天。 这几日,某年轻县令下达的不少促商促工的公文与大力推动的端午龙舟盛会的政策,成为了当前龙城富户、平民和城郊难民之间最热闹的话题。 街头巷尾都在讨论,听说这位县令大人要亲临端午龙舟会致辞,并且还会让县衙拿出真金白银奖励获胜龙舟,补贴一些积极商户。 其实往年的端午节赛龙舟也是件挺盛大的事,因为吴越之地的百姓们也迷信,把赛龙舟视作可以祈福来年风调雨顺的大事,自然踊跃参加。 并且一般州里对地方县令的考核,县令是否做到移风易俗也是一项标准,往届县令都得操办。不过像眼下年轻县令这么大力度的,属实少见,特别还是在云梦泽大水之后,各县疲于应对之际。 于是消息刚传出,龙城县在整个江州地界的上下流域,都显得十分显眼了。 而且燕六郎知道,这还只是刚开始,现在来的都是离得近的几个县城的商贾富户,更多游客富商们还在后面呢。 这就是水运发达的优势,受水患的只是江州一地,而周围几州却都是‘富饶太平’呢,坐个船就能到。 不过年轻县令却是说,这即是好处又是坏处,得把门锁好……对此燕六郎有些困惑,不过明府没再细说,他便也没追问。 眼下,燕六郎提着米刚回县衙,便碰到从城外归来的欧阳戎等人。 “明府,东市的米价……” “进去说。” “是。” 二人来到后堂,燕六郎屁股还没着凳,就把他在县城里一路观察到的情况,一一汇报,包括今日米价。 “才十六钱一斗?” 欧阳戎抿了口茶,闻言顿时放下杯子,十分不爽: “这么便宜,瞧不起谁呢?外面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龙城人吃不起大米。” 燕六郎嘴角抽了下,忍不住道: “明府,十六钱一斗已经和抢一样了,卑职刚刚二话不说交钱买米都没讨价,老板看我的眼神,就和看傻瓜一样乐呵……这可是最基础的米价啊,哪怕一斗涨一文,都不得了。” 欧阳戎像是没听见一样,卷起袖子,从袋中抓起一把雪花般的冰凉白米,盯着指缝落下的“涓涓米流”,嘀咕道: “不行,还不够高,得再涨,端午节前怎么也得二十钱一斗吧,咱们县得给那些粮商们来点小小的龙城震撼。” 燕六郎:“……” 明府,你要是被粮商们绑架胁迫了伱就眨眨眼。 燕六郎欲言又止,可是欧阳戎却抢先开口吩咐了起来。 “六郎派人先去放出一个消息……” 在他一番仔细叮嘱后,燕六郎犹豫不决的点了点头,退下去了,不过才刚走出大门没过多久,燕六郎又重新折返回大堂,这次他身后却跟着一个黥面汉子。 “明府,你看谁来了!” 还在低头捻白米沉思的欧阳戎抬头一瞧,有些惊讶:“阿山?” “多谢老爷救命之恩。” 柳阿山直接在门外长廊上跪地磕头。 欧阳戎赶忙上前扶起。 “不用跪我,能活下来是你命硬,跟其他人关系不大。”他叹气。是实话,能挺过去确实是个狠人啊。 柳阿山并不听,依旧毕恭毕敬的行完叩首大礼。 不过紧接着,最近有些忙昏头的欧阳戎说了句让他自己尴尬的话。 “阿山兄弟怎么来这里了,可是家中有什么难事?” 柳阿山脸色愣了下,“不是老爷让俺伤好后,来县衙寻老爷吗?” 欧阳戎后知后觉,这才反应过来。 那一日的随口之言竟然被病榻汉子一直记得。 老脸微微一红,他不动声色道: “对的对的,阿山兄弟来的正好。” 又顿了下,问:“本官记得你是官奴之身,之前是在哪里做事的。” 柳阿山立马道:“古越剑铺。我们家是工户,之前是属于县衙管理的官贱民,后来,西岸柳家被圣上钦点为御剑使,我们这批工户便被分去了古越剑铺,算是帮柳家做长工。” 欧阳戎点点头,立马朝燕六郎问:“阿山这样的官奴隶,可否赎身?” 燕六郎一愣,思索了会儿道: “可以是可以,不过不用浪费钱,明府可以找个借口,简单发个文书把阿山兄弟调回县衙这边,给县衙做事不就是给明府做事吗,古越剑铺那边,这类工户数不胜数,柳家不可能为了一个官奴隶和明府计较……” “不用了。”欧阳戎直接打断道:“本官虽穷,但也有些积蓄,先拿去给阿山兄弟赎身。” 燕六郎甚至柳阿山都不太理解欧阳戎为何执着赎身自由之事,因为在大周朝,有时候给权贵世家们做私奴者,并不比良籍百姓过的差。 欧阳戎旋即又询问了下价格,让二人稍等,返回了梅鹿苑的书房,取了些钱回来。 上回他从婶娘那儿拿了十贯钱,结果渊明楼的募捐宴会,只花费了两贯余钱,可能是应该整场宴会并没有请什么胡舞女和陪酒姬的缘故,也可能酒楼老板给他打了个“限时折扣”。 至于那些乡绅豪族们给他捐的六百五十贯“纸笔钱”,则全被他捐给县衙了。 不过即使如此,他身上剩余的将近八贯钱,对于平民来说也算是一笔巨款。 欧阳戎从中挑出数枚铜板,塞回怀里,将剩下的七贯钱全部递去。 柳阿山惶恐摆手,“老爷,俺赎身钱不用这么多。” 欧阳戎摇摇头,“那就把你阿妹或者阿母也赎身了,不过七贯好像不够,但能赎几人就先赎几人,剩下的钱拿去添置家当。” 柳阿山啊了啊嘴。 欧阳戎挥挥手,“去吧,跟着六郎办手续去,赎身后再回来找我,就当给我打工了,听说你水性不错,我这儿……正好缺人。以后还得阿山兄弟多多帮忙。” 柳阿山看着年轻县令脸上的诚恳笑容,用力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身跟着燕六郎出门去了。 欧阳戎目送二人离去,在门口思索了会儿,返身准备处理公文,这时,余光却瞧见远处长廊上一袭红衣风风火火闯来。 不一会儿,便冲到他身前。 欧阳戎默默退了步,似是怕被小师妹带球违规撞人。 前日还和好奇宝宝小跟班似的一口一个“大师兄”的谢令姜,眼下蛾眉倒蹙,嗔目质问欧阳戎: “师……良翰兄为何放开粮价!你可知,现在县里的粮食都涨到十六钱一斗了!我听有传言说,县令家在偷偷卖粮,所以才开放粮价中饱私囊,这是不是真的?” 欧阳戎挑眉。 不过第一反应是……小师妹生气的样子还挺阔爱。 …… “你是说,查账那一夜,县令砍了一个书吏的头后,并没有立马带兵去抄家,反而是封存库房不查帐了,过了两天,还派人去赴了城里那十三家的谢罪酒?这几天又说要联合乡绅们举办端午龙舟会?且今日还把折冲府的将士们遣返了?” 苏府,后花园。 苏裹儿默默听完包子脸小侍女打听的事情后,不禁又向她确认了下。 “没错,小姐。” 彩绶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不过小丫鬟的关注点与自己小姐明显不是一个频道,她小声补充道: “小姐,真没想到,新县令瞧着那么俊,文弱书生模样,竟然会亲手杀人。” “是啊,真没想到……”苏裹儿低语。 彩绶眼睛亮晶晶,“唔,就和演义话本上的夺命书生一样,风流倜傥,却招招致命。” 苏裹儿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彩绶见状,也不自讨无趣,继续给沉思中的小姐画眉心处的梅花妆。 包子脸小侍女手捏朱笔,越画越觉得小姐的这张俏脸好看到犯规,连她一个女孩都有些心动了。 只可惜小姐大多数时间不笑,没有女儿家的娇痴嗔媚,时常独处,要么冷眼,要么颦眉。 之前府上来过一个相师,对老爷和夫人说,小姐慧极必伤,要让她少想些事,多去做些闺中女儿家的闲趣。 养狸猫与画梅花妆就是闲趣之一。 这梅花妆说来也巧,是前年有一日小姐躺卧檐下小憩,正好有风儿把一朵梅花吹到了小姐额上,可能是沾肌肤的时间太久,也可能是梅花褪色染红,于是便在小姐的前额留下了梅花状的淡红花痕,拂拭不去,且把她本来很冷傲的小脸衬的有些妩媚娇柔。于是在晚饭时被老爷与夫人瞧见,十分喜欢,便让小姐特意保留,平日也常画梅妆…… “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这是……”苏裹儿低语:“上九,亢龙有悔。” 正在给她画妆的彩绶小脸略呆: “啊,什么意思?” 苏裹儿轻拂开她,纤长娇躯离开竹椅,胸脯前捧着本书,在园子里徘徊散步,过了一会儿,眯眸轻声: “之前看走眼了。” 彩绶愈发迷糊。 喜爱谈玄的梅花妆女郎没理笨丫鬟,随手翻开怀中这本《周易》,纤指轻轻点在某页某行,她低吟: “那现在是……初九,潜龙勿用呗。” 第42章 吾不像共富贵者乎? 第42章 吾不像共富贵者乎? “小师妹知道我不是这种人。” “我现在又不知道了。” “小师妹不相信我?” 某个每日都傻乎乎跑去米铺问价、偶尔米价降一点就能欢喜好几天的女郎摇摇头: “若不是在东市听到这件事,我都不知道你放开了限粮令。” 欧阳戎认真道:“我没中饱私囊,钱对我来说不重要,公道对我来说才重要。” “你的公道就是放开粮价任意涨?”谢令姜深呼吸一口气,“你这么做,还不如开粥棚的柳家呢。” 欧阳戎凝眉,“柳家开的那粥棚……师妹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别管我知不知道,我只相信现在看到的。”谢令姜偏过头去,抿了抿嘴,过了一会儿,又说:“人家至少会做做样子,欧阳良翰伱呢?” 欧阳戎微楞,看了似是赌气的小师妹一会儿,疑问: “师妹知道我所作所为最后肯定是为了龙城百姓好……那为何还要说这些气话刺人?” “谁说气话了?先不提你放开粮价到底是要干嘛,我……在这方面是没你聪明,一时想不通。” 谢令姜回过头,嗔目瞪他: “可欧阳良翰,你每回有什么计划都不事先与人商量,一副懒得多说的模样,我们到底是不是……同伴,我还是不是你幕僚?” “额……” 欧阳戎算是隐约听懂了些女人的脑回路了,不过也只懂了一点,就像七窍通了六窍,还有一窍不通。 “要不现在和你商量下。”他讪笑。 其实小师妹若不提,某人还真忘了他有个幕僚来着。什么,小师妹原来是幕僚?她不是武力担当吗,幕僚是智力担当…… “不用了!” 谢令姜昂起白净的小下巴,斩钉截铁拒绝: “不用你说,我没那么笨,我自己去想……不过,欧阳良翰,你有没有想过,眼下的涨粮价会短期波及到多少龙城百姓?说不定,这便成了压倒某家某户的最后一根稻草。” 欧阳戎沉默了会儿,这是这几日他心中一直默默回避的问题,所以他才一直催促自己动作要快、要狠。 他认真道:“城外赈灾营,一直在提供温饱线上的粮食。” 谢令姜默默看了会儿似是忽然显出了些疲态的年轻县令,她吸了吸鼻子,转身离去。 今日的她,一袭红衣,来的快,去的也快。 和性子一样。 “小师妹。” 欧阳戎忽然朝这道火红的背影喊了声。 “其实有时候,公道是有代价的。”他怅然若失。 谢令姜脚步顿住。 “我……不同意。” 女子固执离去。 …… “谢姐姐有心事?” 苏府晚宴过后,回住处的花径小路上,苏裹儿提着只小灯笼,头不回问道。 谢令姜看了眼她长裙曳地的婀娜背影。 “苏妹妹不好好吃饭,盯着我干嘛?” “谢姐姐心情全写脸上,自然显眼。” 谢令姜问:“苏家妹妹,你知不知道有时候你说的话挺让人讨厌的。” 苏裹儿也不恼,背对着谢令姜的背影,‘云鬓’轻点下头: “但我说的是实话。” 谢令姜不语。 苏裹儿却是追问:“是不是与你那大师兄有关?” 谢令姜其实与这位苏家小女郎并不太谈得来,或许是因为优秀女子之间本就天然的傲气相斥,二人之前便经常有理念之争,后来她们干脆也不争了,毕竟同一个屋檐下住,尽量聊些合得来的话题。 不过苏家伯母却是很热情好客的人,对待谢令姜就和自家女儿一样,让母亲早逝的谢令姜心中颇暖,而苏家伯母刚刚晚饭便叮嘱她,有空多陪陪同龄朋友少的苏裹儿说说话。 谢令姜安静走了会儿,然后有些愤愤难平的将师兄放开粮价之事大体说了下。 可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苏裹儿听完后,直接点头断言: “此子负颖异之才,蓄经伦之识。粮价之事,谢姐姐无需担忧。” 谢令姜顿时无语,“苏妹妹前几日不是还说我师兄傲慢吗?” 跟在二女身后的彩绶也是小脸诧异,一脸迷糊的看向自家小姐……唔小姐,你上回不是还说新县令是伪君子吗? 谢家小娘子是新来的,或许不知,但是彩绶却是清楚,自家小姐一向喜欢私下品评人物,而且一向看人很准,往日里与苏府有所接触的人物或时间,老爷和大少爷晚饭都会请教下小姐的品评与看法。 所以表面上外人只知道小姐是苏家上下皆宠爱娇惯的幼女,但却不知,对于苏府的很多事,小姐皆有建议乃至决断之权。 很奇怪,但还是发生了,苏府老爷与大少爷他们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女子干预家事正事有何错,反而还挺信服的…… 对于身后谢令姜的疑惑,苏裹儿面色如常:“他确实可以傲慢。” 回到水榭庭院,互道晚安,二女分开。 苏裹儿回到闺房,并没马上洗漱,而是旋身走去书桌前,研墨铺纸,拂起长袖,钻出一只莹白小手,指甲粉粉,五指芊芊,去抽出了一根纤细羊毫。 她歪头注视轩窗外的梅林,笔杆尾部一下一下的轻轻点着这张鹅蛋脸的皙白下巴。 “彩绶。” 她唤了声。 “小姐,何事?” “替我捎句话给阿父阿兄。” 苏裹儿垂眸落笔,粉唇轻启:“不要遣下人,这两日亲自去一趟县衙……” 书房内,低头写字的小姐细细叮嘱着,包子脸小侍女点头努力记下,然后小手挠着梳双丫鬓的脑袋出门传话去了。 书房重新恢复寂静,眉间画梅花妆的女郎早已搁笔回屋春眠去了,书案那副闲趣之下随手落墨的宣纸上,有未干笔墨:九四,或跃在渊,无咎。 此乃《周易》第一卦乾卦的九四爻辞。若是什么都“懂一点”的欧阳戎恰好在此,便能通晓些大意: 龙或许落困深渊,但力量已积蓄,只需根据形势前进或后退行动,就不会有错,可尝试……前进一步了。 只是不知这是写给那位年轻县令的,还是写给这座苏府的。 …… 苏裹儿本来并不太信命,可后来信了,甚至专研起了玄学易经。 今夜,她又梦到了当年那位道门相士为其扶乩后的警言: “殿下龙目凤颈,贵人之极也,然而离一飞冲天,还差一位命中注定遇到的贵人。” “贵人何在,吾如何寻他?” “此人潜龙在渊,衔明月而出,会在此县为官又辞官,且写辞官隐退之赋,明月与诗赋最后皆将赠于殿下,到那时,殿下便可腾飞九天,但是切记,除了共患难,此人也必须共富贵,方可稳住殿下命格。” 她皱眉冷语:“吾不像共富贵者乎?” 相士低眉:“不知。” …… 有一则小道消息传遍了龙城县各条商街粮铺: 县衙的粮不够了。 有传闻是江州缺粮,新来的欧阳县令为了讨好那位监察使沈大人,将不少赈灾营的储备粮借去给了江州,最近离开龙城的那批折冲府将士们,便是运粮回去交差的。 而眼下,市井商贩们还发现,有一伙疑似衙门的人在高价收粮。 这消息也不知是真是假,但是龙城县衙始终没有辟谣,这就很令人怀疑了,因为若是假的,你肯定得辟谣,若是真的,那就更要辟谣,至于不辟谣,那不就是默认摆烂了吗? 总不至于是故意激涨粮价的吧?就算是故意的,那粮商们也将计就计。 反正不管如何,第二日,龙城县东市的米价如同放烟花般往天上蹿,最夸张的时候,东市某家米铺的米袋里,一日换插了三张价格牌。 粮价疯涨的消息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但还没聚成太大波澜,而眼下的另一件事,却是让全城百姓商贾们都热情洋溢,那便是几日后的端午节龙舟盛会。 许久未修的彭郎渡旧码头,在县衙联合城中几大水运富商们的帮助下,翻新扩建了半倍有余,竣工后新县令还亲自过来庆祝剪彩。 而眼下扩张后的新渡口更是迎来了络绎不绝的外来船只。 龙城县端午龙舟盛会的消息,已经传遍了上游云梦泽与下游长江的诸多县州,不少有钱官商们携妻带子赶来游玩,参加这场江州地界唯一的端午盛事。 不过从码头这些高大豪华船只上走下来的游客们,也不全是家乡受了水患无法过端午的江州人士,中间还夹杂着一些外州的豪商…… 正午阳光下,彭郎渡正有一艘船身写有“王”字的陌生商船缓缓停靠,只是奇怪的是,商船只是停岸了一会儿,放下来几人,不久后便驶离了。 该船放下来的几人中,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矮个青年,身后几个小厮似是护卫跟班。 “我喜欢这个地方。” 矮个青年头戴软角幞头,身着窄袖圆领袍,腰系黑色革带,足穿黑色长靴,站在车水马龙、商贸繁华的渡口,他两手叉腰,深呼吸一口气后,微笑开口: “渡口方便,水运发达,市税便宜……你们闻闻,全是银子的味道。” 身后一个跟班的忍不住道:“少掌柜,咱们不是去洪州吗,怎么在江州这里停下了?” 王少掌柜笑道:“哪能赚钱我就去哪,走,去街上瞧瞧,是不是真和传闻一样。” 后面的跟班们不解,不过待到王少掌柜带着他们亲自把东市的粮铺逛了一圈返回后,这些跟班们不个个禁乍舌: “娘了个腿,这龙城县是什么天王老子住的地方,粮食这么贵?十九钱一斗?住这里的人都这么有钱吗?比洪州城的贵人还多?” “正常,江州水患的事最近在江南道闹的很大,难道没听说?灾时粮价贵一些很正常。” “贵一些也不至于这么夸张,和咱们商号的粮价比,直接翻了一倍。和龙城县这些同行们比,咱们商号简直就是在做慈善倒贴,太亏了。” 王少掌柜微笑听着身后跟班们的议论,没有开口,不过倒是挺认同“不大赚就是亏”这句话的。 他作为家族旁系子弟,虽然在私塾读书不行,但是从小就喜欢在外面溜达,有些经商头脑,后来跟着家族商号的掌柜们走南闯北,锻炼出了对各种消息的敏感嗅觉。 今日途经龙城下船,便是昨日捕捉到某些消息后下的决定。 又逛了一圈,这位王少掌柜慢悠悠道:“而且你们看,这县城热闹的一点也不像是水患刚过的样子,街上流民都没有,乞丐都见不到几个,而且看样子,过几天还要举办端午龙舟会。” 有个跟班跃跃欲试问:“少掌柜,咱们立马回去运粮过来卖吧?” “感觉有些古怪……不急,再看看。” 王少掌柜思索了会儿,摇摇头。 逛了几圈,打听完本地官员与富商的一些情况后,众人准备找家客栈休息吃饭,来到闹市一座生意红火的酒楼前。 王少掌柜眼尖,瞥见一道颇眼熟的侧影,愣了下,脱口而出:“谢家姐姐?” 渊明楼门口,正准备进门的谢令姜身影一顿,转身看去,便瞧见了矮个青年一伙儿。 “你认识我?等等,你是……”她皱眉思索,隐隐想起某次在金陵乌衣巷王谢聚会上的一面之交,不过还是没想起名字,主要是两家的子弟太多了,耀眼的就那么几个,比如她,按排行叫的话,应该是谢十七娘。 谢令姜脸色歉意,礼貌问:“抱歉,世弟,你是叫……” 王少掌柜十分自来熟的上前自我介绍: “谢家姐姐,小弟王操之啊,你应该不记得小弟了,但对谢姐姐我可熟悉的很,家中长辈天天念叨呢,经常说咱们这些王家男儿都没一个谢家女郎读书厉害,让咱们这帮子弟有些无地自容,我倒是没事,主要是喜欢看那几位读书的哥哥们脸臭哈哈哈。” 谢令姜面无表情,似是眼下心情不好,没被逗笑,王操之咳嗽两声,顿时有点小尴尬,不过他脸皮厚,面色自如的换了个话题: “谢家姐姐怎么在这里?” “是啊,我怎么在这里。”谢令姜点点头自问一句。 自从那日“争吵”后,某位师兄已经七天没找过她了,她不去找他,他也不来找她,也不知道最近是在忙什么,看样子真像是把她这位幕僚忘了……干得漂亮,欧阳良翰。 某师妹心道。 第43章 遵纪守法良民苏家(五千字,求追读求 第43章 遵纪守法良民苏家(五千字,求追读求票票) 若要问,端午龙舟会前粮价飞升的这段时间,龙城县令在忙什么? 燕六郎可以立马抢答: 明府在游山玩水,兼到处打秋风。 不过前一个,用明府自己的话说,他是在心忧正事,游山玩水只是顺带的,对的,表象,只是表象。 但燕六郎眼下怎么看怎么觉得好像游山玩水似乎才是正事…… 估计只有木讷跟在后面的柳阿山兄弟,对明府的话深信不疑。 不管怎样,这几日,欧阳戎带着燕六郎与柳阿山逛遍了蝴蝶溪的上下游。 从上游连接云梦古泽的狄公闸废墟旧址,到下游蝴蝶溪与长江的入江口,还有沿途十数个尚未完全退水的“泽国”,欧阳戎亲自用脚力丈量了一圈。 今日三人又去了趟大孤山上的东林寺,找到了主持善导大师,不过这一次不是善导大师开导众人,而是和蔼可亲的父母官欧阳县令开导善导大师: 于是,双方就灾情问题进行了坦诚、深入、长时间、建设性的沟通,并且认为对话是及时的、有益的,加深了县衙与东林寺的相互理解,欧阳县令注意到东林寺主持关于灾后建设问题的有关表态与积极意愿,对此表示高度赞赏,欧阳县令指出…… 恩,最后,善导大师大手一挥,决定再改造一片旧寺庙,收纳一批无家可归的灾民为佃户耕种寺田……就再苦一苦佛祖,功德他来扣。 也不知道县太爷和师傅聊了什么,秀发小沙弥从未见过如此豪气大方的师傅,或许这就是官民鱼水情吧。 秀发小沙弥感叹,丝毫没注意到县令走后,自家师傅摸头叹气的,下午都没去给女施主、女菩萨们看手相。 “明府,县衙还有好多事,咱们还不回去吗?” 半山腰上,欧阳戎又停步了,带着燕六郎与柳阿山一起,在山腰处一座风景极好、匾名“遮目”的亭子里远眺风景,燕六郎忍不住小声问。 “你们看,这是咱们县城,这蝴蝶溪确实像一片蝴蝶的翅膀啊,名没取错。” 欧阳戎忽然伸手遥指山下那一片绵延的青瓦建筑;龙城县并没有城墙,当年大随平灭南陈,大一统南北,曾下令将南方大多数州县城墙拆去;县城坐落在蝴蝶溪两岸,蝴蝶溪蜿蜿蜒,河上船帆如云,再远望,便是一望无际的东流大江,入江口处有泥黄色的沙洲。 燕六郎插嘴: “咱们这条蝴蝶溪确实是个好地方,这溪水滋养了西岸的上百座剑炉,听老人说,从炉中取出的通红剑身,只要一浇上蝴蝶溪的水,就能让剑‘嘶嘶吼出’青色的烟,使铸出的剑品相不俗……自先秦以来,这溪水也不知浇灌出了多少把名剑。” 瞧了眼欧阳戎认真倾听的侧脸,一直木讷不言的柳阿山也开口道:“俺之前在剑铺做伙计,听资历老的剑匠们说,这条蝴蝶溪最厉害的不是沟通云梦泽与长江的要害地位,而是此溪有龙气,是天下少数能铸造鼎剑的地方之一。” 见明府似是感兴趣,燕六郎也接话道: “听说当年,前朝大随还未一统南北,南朝这边最后的陈国,便是举国之力在咱们这儿铸造鼎剑,只可惜剑刚成便被大随灭国,后来那位随朝疯帝又是穷举南北物力,接着在这条蝴蝶溪畔修炉铸剑,这次剑还未成便天下大乱,义军四起…… “后来还是太宗收拾了摊子,大乾立国后吸取教训,与民生息,再也不铸那些害人的东西了。龙城的剑铺营生也就慢慢没落了,直到后来柳家又重开了古越剑铺。” 柳阿山回忆了下,“剑铺有个老剑匠说,这条蝴蝶溪是福地,但也是祸乱之源。” “你们说的这个鼎剑,是什么东西?”欧阳戎好奇。 柳阿山摇头,“不知,应当是最厉害的名剑吧,听说王侯将相们都想得到它。” 燕六郎也插话,“何止,听说世外世内的练气士们也想得到这玩意儿,有人说南北朝的鼎争,争的就是这些鼎剑。” 欧阳戎摇摇头,和小师妹讲的什么神话道脉、云梦剑泽一样,只当猎奇事物听。 回归眼下正事,年轻县令转头朝柳阿山道: “那位老剑匠说的没错,这条蝴蝶溪确实是祸乱之源,不仅滋养出一颗吸食民髓的恶‘柳’,它还成了龙城水患的帮凶。 “每次云梦泽一涨水,狄公闸只要没挡住,蝴蝶溪的水就漫出河道,淹了龙城县城,这条溪弯弯曲曲的,一点泄洪能力都没有……” 欧阳戎凝视山下。 他作为龙城县令,这次水患的职责除了赈灾外,还有治水。 对于后者,欧阳戎刚来县衙上任的时候,便与刁县丞交谈过,只是那时他连赈灾的粮都不够,更别提治水了,刁县丞当时是建议他去找柳家‘要饭’,和前几任一样,重修狄公闸,挡住上游云梦泽的水。 眼下,他一整折腾后,赈灾的粮勉强够了,加上动员全县、以工代赈、组织端午盛会……已经能养活城外的难民们了。 于是眼下治水便成了当务之急。 因为他知道,端午过后梅雨季最大的降水期就要来临了,当下龙城县是一点水利工事都没有,在地势如盆地、雨季容易蓄水的云梦泽面前,就和没穿裤衩一样,是大是小一览无余,到时候洪峰不淹了龙城才怪。 而其它人,例如刁县丞,都是靠县志的经验顺口溜来预判水患,什么“四年一大淹”,今年已经大淹过了就不会淹了…… 欧阳戎在这方世界还没遇到过什么超自然力量,所以他接受的教育不允许他去相信顺口溜,他没法自己骗自己。 这几日他走访蝴蝶溪上下游,便是在弄清水利情况。 眼下的情况很简单,也很棘手。 云梦泽、蝴蝶溪、长江三者可以看成一个“工”字形,蝴蝶溪就是中间这一“竖”,云梦泽可以看作一个占地方圆数千里的蓄水池,是江南道最大的淡水湖,它的水就是主要从这一“竖”排入长江,再由长江东流入海。 而眼下,欧阳戎眼里看见的这条“竖”,弯弯曲曲的。 曲折水道最难泄洪。 这水怎么治? 是继续去修狄公闸,走当年狄夫子的老路,和后续县令们一样每四年一次缝缝补补? 来龙城走一遭、攒功德的年轻县令扪心自问。 燕六郎与柳阿山听完欧阳戎三言两语便清晰无比的讲解,皆愣。 燕六郎思索了下,尝试出主意:“要不咱们去……扩宽河道?” 欧阳戎没点头,燕六郎反应过来什么,愁眉苦脸自语道;“也不行,就算咱们有人手,但是咱们现在也没有多余的银粮,撑不起这工程量。” 欧阳戎却是闻言起身,垂目拍了拍衣摆上的灰:“谁说没有银粮?治水的银粮不是已经来了吗?” “明府说的银粮在哪?” “不就在下面?还是自己长腿来的。” 欧阳戎轻指了下山下的县城,然后又独坐,安静看了会山下风景,他率先转身:“此处确实视野开阔,走吧,该回去了。” 年轻县令走出亭子后,转身看了一眼亭上的牌匾,不禁自语: “好一个遮目亭,丝毫不遮目……有道是,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 已然有主意了的他笑吟一句,下山吃“肉”去了。 …… 欧阳戎没想到,他刚回县衙就被人喂了一口“肉”。 县衙公堂。 “什么,你说我不在的时候,苏家来找过本官?”欧阳戎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哪个苏家?他们来找本官干嘛?” 他确实不记得龙城本地最大的十三家乡绅豪族中有姓苏的人家。 刁县丞摇摇头,“那位苏家大郎说,他是来给他家补税的,之前明府查帐,他们自我审察了下,发现可能有些摸棱两可的税没交上,所以现在呈给明府。” 欧阳戎奇道:“竟然还有为咱们官府着想、主动查漏补缺的?额,他们补交了多少?” 刁县丞咽了咽口水,“一千两银子。” 欧阳戎眼皮子跳了下,“这是漏了什么税,补交这么多?” 刁县丞摊手道:“我让手下去查了苏府的帐,发现他们每年都按时纳税,分文不少。” “那伱还不把钱退回去?” 刁县丞闻言,看着欧阳戎的眼神有的古怪起来: “可是那位苏家大郎说,若是没有漏,那就把这笔银子捐给县衙,让明府大人自行处理,他们只求明府大人的一副笔墨就行了,什么时候给都行。” 欧阳戎嘴角抽了下,起身去桌前瞧了瞧这笔巨款。 这张桌子都被银子压的有点摇摇晃晃。 一千两银啊,都抵得上他威逼利诱那帮恶霸劣绅们捐钱的一半了。 年轻县令把手里的银子丢回桌上,走大堂上背手踱了几步,忍不住回头: “咱们龙城县还有这等遵纪守法的良民?”他诧异问。 主要是欧阳戎早就对县里这群地主土豪们失望透了,或说,对他们压根就没怀有希望过,这些日子斗智斗勇,触及利益比触及灵魂还难…… 可眼下却突然杀出一个白莲花来,比踏马的良民还良民,真是令人男默女泪。他如何不震惊。 好家伙,这么一想,有点小泪目了都。 这波啊,这波叫pua。 欧阳戎一叹。 刁县丞想起一事,又道:“对了,明府,你与贵叔母现在住的梅鹿苑,也是这苏家无偿捐的。” 欧阳戎哑然。 不多时,刁县丞带公务离开,留下某位年轻县令站在大堂内一人独对一桌白花花的银子。 他摸了摸下巴。 “鹿鸣街苏家……就在旁边?隔壁那家苏府,记得小师妹就住在那,她说是世伯家……也就是说,这个苏家是恩师的故交?” 欧阳戎披上衣服,准备出门,可犹豫了下,又把官服挂回去了。 人家找名义捐一千两,只求他一副字画,颇有君子之交的意味,若是登门拜访就显得有些俗了,更何况这苏家还是恩师的故交,他也不能太熟络,得避嫌。 欧阳戎点了点头,将人情记下,旋即派人喊来了燕六郎。 他下巴示意了下银子:“拿去买粮,全花了,不准剩。” 顿了顿,年轻县令略微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特别是街上新开的米铺,得好好照顾下人家生意。” “喏。” …… 第一抹晨曦最先是落在东林寺山顶的钟楼上。 只是今日上楼敲钟的灰僧衣沙弥心思丝毫不在钟上,频繁望向山下的蝴蝶溪方向走神。 若是此刻有早起的纪律僧人路过,瞧见了也不会去管,因为今日寺庙香火肯定没多少,且主持会带着一大帮僧人下山去城里的彭郎渡布道。 因为今日是五月五,又是一年端午。 龙城县内。 天还未大亮,扩建后的新渡口,便最先热闹起来,壮丁苦力、贩夫走卒、家丁奴仆、衙役书吏、还有叫卖早点的小贩,便熙熙攘攘挤在码头,搭台般桌,爬梯挂彩。 被晨曦刚刚捂暖的蝴蝶溪上,眼下最显眼的不是外地运粮的大船,而一艘艘绚丽多彩的龙舟。 若从全城往下俯视,便可看见,天光还未完全照亮的各条大街上,从各个坊巷走出来的人头,汇聚成了川流不息的人浪,皆朝着赛龙舟的蝴蝶溪渡口流去,城外的流民们亦是涌入城中,大街小巷都有蓝衣的捕快巡逻,维护秩序…… 龙城县衙牵头举办的端午龙舟会终于开始了。 刚到上午。 “明府,明府!” 鹿鸣街,龙城县衙,报道完的官吏们都是往门外走,去码头看龙舟,只有某个怨种捕快逆着人流,往县衙里面跑,嘴里呼喊着,他逮到一个熟人快嘴问: “赵四郎,看到明府了没?” “早上有弟兄去给县令大人送早点,好像是在后宅。” “这么晚了,赛龙舟大会都等着明府开幕呢,怎么还在后宅啊?” 燕六郎无奈,一路推攘着人流,赶到了被大水冲塌后无人居住的县衙后宅。 刚进来他就看见某个穿着青色长袍的年轻县令,正在弯腰捣鼓院子里一个奇怪的“沙盘”。 燕六郎觉得院子里这玩意儿应该叫沙盘,因为看着有点像军队模拟地势山形的沙盘,只不过明府捣弄的这个是放大版,占满整个院子,并且里面还有模拟的河道,水源连接着另一处抽水的井。 “明府,该出门了。” “哦。” 欧阳戎头不回的应了声,蹲在池边洗了把脏兮兮的脸与手,然后走去,顺手关上了井边抽水的井车。 院子里这座庞大“沙盘”里急速流动的“溪水”,停了下来。 燕六郎取来官服,展开,帮年轻县令穿上;期间,这位性子毛躁的蓝衣捕快忍不住瞥了眼院子里的奇怪“沙盘”。 自从上回从大孤山东林寺‘游山玩水’回来后,明府就迷恋上了这玩意儿。 他先是托柳阿山寻来了不少工具材料,然后在县衙后宅找了个没人打扰的大院子,在里面吃喝睡,埋头折腾了两日,最后做出了院子中的这个“沙盘”。 瞧样子,燕六郎觉得很像那日在半山腰上看见的蝴蝶溪与龙城县地势,不过仔细一瞧,却又有些变化,有些弯弯曲曲的河道好像变直了些,有些地势好像移动了些…… 燕六郎看不懂这是在干嘛,不过……这才正常,他觉得他要是看懂了明府的脑回路,那就真出息了,可以不做这跑腿怨种的捕快头子了。 燕六郎叹气。 欧阳戎穿好官服,低头整理袖口,边出门边问:“粮价现在多少?” “明府,已经二十钱一斗,维持半旬了!” “干得不错。” 燕六郎脸色谦虚道:“是明府指挥的好。” “不是,我是说那批外地粮商们干得不错。” 燕六郎:“……” 欧阳戎带着燕六郎走出县衙,登上了柳阿山驾驶的马车,在车上坐好后,他微笑解释: “根据你前日在码头仓库探查回来的消息,眼下这批外地粮商至少已经汇聚了十万石粮食在龙城,可是粮价还是维持在二十钱一斗,没有发生同行之间的恶性竞争,这些外地粮商里面,应该是有脑子灵光、长袖善舞之人在串联配合,默契卖粮。” 燕六郎恍然,“原来如此。” 欧阳戎轻笑,“看来也不全是毫无防备的,都是人精啊……这口肉,稍微有点硬。” 燕六郎试探道:“那今日……” “一切如旧,走吧,这一年一度的端午,得让全城人都过个好节。” 欧阳戎笑说,燕六郎点头。 这时,似是想起什么,年轻县令又问:“对了,小师妹你最近有看见吗。” 燕六郎思索了下,“我上次回家,街上看见她好像从渊明楼里出来。” “没事跑那里去干嘛,哪里能干嘛,额,小师妹该不会好女风吧……” 年轻县令凝眉。 燕六郎欲言又止,想问,谢姑娘这么明显,明府都看不出来,把如花似玉的小师妹冷落好几天,该不会是好男风吧……家中一根独苗的蓝衣捕头不禁收臀往后缩了缩。 欧阳戎并不知道气氛突然蕉灼了起来,不多时,马车抵达彭郎渡,他当先掀开车帘,顿时一阵铺天盖地的热浪袭面。 唔,是咸粽子的香味…… 好兄弟们……快上架了,好紧张,呜呜呜,感觉要扑街了,这几天大伙追一下书呀……(磕头咚咚咚!) 第44章 好戏开场 第44章 好戏开场 欧阳戎发现一件挺神奇的事,做大周朝的“公务员”,端午节竟能有一天的法定假期,这是女帝年年都下达的诏书。 不过这个时代,能享受这种假期特权的是极少数人,因为忙于生计的平民百姓没有上班和假期概念。 这方世界,打工人还真成人上人了…… 彭郎渡龙舟大会的开幕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作为一县之令的欧阳戎只是到场露了张帅脸,简单讲了两句——真就两句,然后带头进行一个“起龙”仪式,便去台上坐着当泥菩萨。 南方吴越之地,自古就盛行端午节赛龙舟的习俗,特别是在水患多的地方,可以祈求风调雨顺、农业丰收,算是每年最重要的节日之一。 欧阳戎只是个空降的县令,整个端午盛会期间,龙城县衙与民间自有一套熟练无比的风俗流程,并不需要他插手指挥,自行运转即可,他只需盯下县衙开支。 这几日欧阳戎为了验证那套水利方案,忙的昏天黑地,眼下也乐得清静。 况且大办特办端午龙舟会的目的,眼瞧着已经差不多达到,他一时摸鱼起来。 恩,剥个粽子先! 蝴蝶溪沿岸有很多观赛台,延绵数里,看热闹的观众们并不会全挤一处。 但最核心的主观赛台,是欧阳戎所在的渡口高台,位于龙舟赛起点。 不过它附近还有几处视野不错的观赛台,亦是热闹,被龙城县的大族与豪商们占据。 柳子文便是带着二弟柳子安与家眷们,包下了一座位置很好的观赛台。 柳子安坐在椅上,从主观赛台上那位一脸人畜无害的年轻县令身上默默收回目光,转头问: “大哥,你说这个县令到底在想什么?放开限粮令,粮价已经飙升二十钱一斗了,怎么着,他也转手卖粮?” 柳子安观看龙舟比赛,目不转睛,轻轻摇头: “暂不管他,涨粮价对咱们没有害处,当下最重要的是……炉中那口剑……得时刻盯着,其它都是次要。这个萝卜县令只要不像疯狗一样过来咬就行,咱们继续联合其它十二家富绅孤立他。 “看得出来,他很想治水,但眼下灾情从哪弄多余银粮,而且想修狄公闸,没咱们这边提供的工匠,是不可能短期内修好的。再熬一熬,总会求上门来的。 “道理就是这么简单,公道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办的,当年贬官的狄夫子都没做到的事,此子还想做成不成?” 这位柳氏少家主丝毫不急,自信稳操胜券。 柳子安看一眼大哥,沉默点头,不再多言。 像柳家这样的大船,除了把握大势的掌舵人外,还需要有柳子安这样的副手军师,背后做脏活累活。 柳子文喜欢看势,好谋善断,而柳子安喜欢用计,擅长做局。 对于柳子文的决断,柳子安倒是颇为信服。 另一侧,也有一座被重金包下的观赛台,视野极好。 王操之坐在一众粮商中间,最近心情不错。 也是,毕竟换谁来白捡钱,心情都差不到那里去。 他与他身后的清凉斋,算是最早发现龙城县粮市这处聚宝盘的外地粮商之一了,在本地乡绅粮商还在紧急去外地熟人处调粮的时候,外来者王操之就已经拍板调来了清凉斋商行在洪州的三万石囤粮。 可谓商贵神速,先赚一笔。 待到大批外地粮商如同嗅了血的鲨鱼聚集龙城县后,王操之又在渊明楼摆宴,热情接待这些同行们,分享龙城县的局势消息,对于这些或比他有强、或比他弱的粮商们,丝毫不藏着掖着,顿时团结起了一支炒粮价的小团队。 这半旬以来,来龙城的粮商越来越多,可粮价却始终维持在二十钱一斗,就算他们的手笔。当然,也有端午节家家户户做粽子,对粮食需求高的原因在里面,但最重要的还是有他们调控,市场价没乱,货多但不挤兑,慢慢收割这帮韭菜们。 做生意嘛,大家和和气气一起赚钱,打打杀杀或一家独大干嘛,吃不长久的,即使背景通天。 另外,王操之还有一件开心之事。 在此地遇到一位陈郡谢氏的直房嫡女,且还是乌衣巷王谢这一代子弟中出类拔萃十分耀眼的才女谢十七娘,其父是大周文坛的大儒谢旬。 王操之没有生出什么痴心妄想,他只是琅琊王氏的旁房子弟,且走经商之道,经营的清凉斋在家族里也不怎么受重视。 有自知之明,越是出身高门大户且受益,越是维护森严等级。 王操之想与这位谢十七娘搞好关系,至少混个眼熟,是为了以后万一王氏受重视的嫡系才俊能娶到她,他可以去攀攀交情,这叫提前下注。 “王少掌柜,我怎么觉着这小小的龙城县消化不下咱们这么多粮啊。” 观赛台的一众外地粮商中,有个带着紫色幞头的高大中年粮商,手里盘着的一串小叶紫檀手串停住,皱眉道。 王操之转头看去,此人是这次外来粮商中,财力最雄厚,同时也是背景除了他外看起来最大的粮商,姓马,传闻是金陵那边某家开国勋贵的白手套。 王操之笑脸以对,“马掌柜勿心急,龙城县只是个开胃菜,先吃个小饱。” “哦,此话怎讲?” 王操之自若道:“龙城粮价一涨,周围其它几座受灾县的粮商定然忍不住心痒,即使当地有限粮令,也难压住,咱们当时候再过去浇一把火,嘿嘿…… “这龙城水路方便,正好做咱们的中转站,先把粮运到这个囤着,后续整个江州地界的灾县都是咱们的餐桌。” 马掌柜舒眉,不过在座的粮商中又有一个山羊胡老粮商开口询问: “若是粮价迟迟不涨,粮食囤太久陈化了怎么办,陈粮可卖不了几个钱,可不能最后便宜那些穷鬼。” 老粮商两指捻了捻蓝黑丝绸布料的衣角,又摇摇头,“这地方储粮的环境太潮湿了,很容易陈化。” 这老粮商姓李,财力仅次于马掌柜与王操之,听说与洪州长史家有些关系。 王操之面色不变,似是早有考虑,指了指脚下这个渡口: “还是有赖此地发达水运。所以说,咱们每日都要合理沟通卖粮,若是发现市场不妙,有粮食久久堆积的风险,咱们就赶紧唤船运粮跑路,现在这儿又是灾区,人力最贱,要不了几个钱。” 他笑露一口大白牙,指了下众粮商,又指了下他笑脸: “大伙又不是刚走出来行商的雏,这点市场上的风吹草动难道还捕捉不到?见机不妙就跑路呗,难不成做慈善?诸位叔伯哪位不是千年的狐狸,相信已经不少人提前准备好船了,何必再多此一举问小侄。” 马掌柜、李掌柜等人相互对视一眼,皆点头哂笑。 有个低调粮商赞道:“王少掌柜确实铜牙利齿,做事周全,难怪年纪轻轻就接手家中生意,担当大任。” “不敢当不敢当,以后还得多向诸位叔伯学习。” 王操之微笑摆手,心里却有些反感不耐……我是琅琊王氏贵种,若不是读书不行,出来赚钱,谁愿意跟你们这些商贾贱籍打交道。 王操之看了眼河里即将开始的龙洲赛,转头吩咐随从,端上一些甜粽来,余光忽瞥到某道略熟的倩影正朝主观赛台走去,他脸色好奇,起身下台跟去。 等下八点左右还有一章!小戎尽量在上架前多更些免费章节,补偿好兄弟们,不然都不好意思凌晨求大伙首订了,呜呜呜…… 第45章 福报钟又响(起点上架,凌晨求首订! 第45章 福报钟又响(起点上架,凌晨求首订!) “是甄姨偏让我来的。” 欧阳戎嘴里还塞着半只粽子,愣愣抬头翻眼瞧着身前这位挡住他阳光的抿嘴女郎。 刚刚小师妹直接上台走到他面前,没头没尾来了这一句话,令他皱眉不解。 啥意思,不是自己想来找他,是别人逼的? 另外,小师妹身高确实挺高的,但就是说话有点冲,喜欢顶撞师兄。 眼前这一双大长腿,亭亭玉立的,瞬间挡住了他全部的视野,特别是从下面往上望去,都快看不到她傲娇的小脸了……这才是遮目亭啊,大孤山半山腰那是个假亭子,哪有这座亭子大不对,遮目。 某怨种大师兄放下筷子,站起身,第一句话就是:“咸粽子,还是甜粽子?” 谢令姜偏过头没看他,眼睛盯着河道上正在争竞的龙舟,撇嘴: “我有的是粽子吃哼,只是来替甄姨带个话……” 顿了顿,余光发现某人已经二话不说埋头剥粽子,她马上道:“咸粽,蘸白糖。” 可说完话,这位谢氏贵女又立马后悔了,小脸上闪过些恼色。 似是恨铁不成钢。 欧阳戎正低头并没瞧见这些,他闻言后手一抖。 这是入了什么邪教?蘸了糖那到底是算咸粽还是算甜粽? 欧阳戎默默吐槽,把粽子递给谢令姜,转头唤一旁的伙计去取点白糖。 待身旁伙计走后,只剩下欧阳戎与谢令姜二人,一时间气氛有点冷场。 上回争吵后,已好多天没见。 谢令姜今日的男装打扮挺亮眼,一身白衣像个如玉公子,但却系了一条朱红撒花缎面腰带,很显腰细,露出的内衬衣领与里衣袖口也是朱红的。 一抹朱色点缀一袭白衣,小师妹是懂搭配的。 欧阳戎收回眼睛,先开口:“婶娘让师妹带什么话?” 谢令姜手里筷子不自觉的轻戳碗里棕色的小咸粽: “你叔母喊你过去挑婢女。” “挑婢女?” 她点头解释: “一大早甄姨就拉我逛街,说五月五热闹,西市口马行有不少贩卖奴隶的外来胡商,你七品官身,房内一个婢女都没有,说不过去,她要给伱挑个贴身婢女。 “到地方后发现选择太多了,眼花缭乱,有高丽姬、新罗婢、菩萨蛮、东瀛奴,还有金发碧眼的西域胡女……只是不知道你喜欢哪样的,我正好也不愿逛了,甄姨便托我来带话,让你忙完后过去亲自挑。” 欧阳戎欲言又止。 谢令姜面色如常,低头小口咬了下粽子尖,咸咸的,忽道: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小时候也不喜欢这类把人律比畜产的事,可是师兄有没有想过,与其将她们继续留在黑心胡商们那里,最后被恶主买走晚景凄凉,何不去把她们赎来,对她们好些,尽些微薄之力,甚至若有机会,可将她们送回家。” 欧阳戎沉默。虽说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但是现在大周的情况是供不应求……不是他一个小小七品县令可扭转。 过了会儿,伙计取回白糖,欧阳戎顺手递给谢令姜,欲语,这时,台下小跑上来一位矮个青年,十分自来熟的凑近: “咦,令姜姐,你也来看龙舟吃粽子啊!” 说完,王操之立马转头,注视欧阳戎,惊异道:“这位是……县令大人?!久仰!久仰!” 矮个青年一副久仰大名、恨见晚了的扼腕神情。 欧阳戎扬眉,瞧了下正微微皱眉的小师妹,正色拱手:“请问阁下贵姓……” “我是操之啊,免贵姓王,就是那个老掉牙的琅琊王氏,和令姜姐家是世交。” 欧阳戎恍然大悟:“原来是操之兄,失敬失敬。” “是小弟久仰县令大名,一直未能求见,早听闻龙城县令爱民如子,浩然正气,今日一见果不如然!甚至比小弟想象中的还要英姿勃发!” “哪里哪里,英姿就行了,勃发算不上……操之兄才是人如其名,人中龙凤。远来是客,请坐请坐!操之吃咸粽还是甜粽?要不要白糖?” “必须甜粽!什么,白糖?正经人谁吃粽子蘸糖啊?你蘸吗?” “我不蘸,你呢?” “不蘸。” “蘸糖是一种虚无的甜,是没有灵魂的。”某人叹息。 “……”谢令姜。 你们……谢令姜又好笑又好气的看着这自来熟的俩活宝,她都还没来得及介绍,二人就对上眼神了,还直接把她开除了粽籍……恩,你们是糖不蘸一点,你们是脑子都蘸一点。 “咸粽蘸糖吃那还叫……”王操之兴致勃勃,还想再说,可下一秒机敏的求生欲让他飞瞥到旁边面无表情的谢家姐姐手里端着的糖碗,他一脸正色对欧阳戎道: “县令大人,我觉得咸粽蘸糖也未尝不是一种聪慧的选择!” 欧阳戎笑着点头,谢令姜忍不住道:“王操之,你不是忙着炒粮吗,还有时间过端午?” 王操之挠挠头: “咳,小弟只是跟着那些大粮商们屁股后面喝点糖水,哪有胆子炒啊,谢姐姐太高看我了哈哈哈。” 他心下有些后悔上次初见时直接告诉她,他来龙城卖粮之事了,没想到这位谢家姐姐性子这么正经,当时听完就冷下脸来…… 这位清凉斋少掌柜余光瞥向欧阳戎,后者脸色平静,没有丝毫生气,甚至看起来还显得有点呆笨,在人畜无害的剥着粽叶。 这个欧阳良翰瞧着和外面传闻一样,是个正人君子书呆子,也是,不然这位谢氏贵女也不会与一个外姓寒门男子关系这么近,肯定是性格对上了,这么看,原来做个书呆子也挺好的……王操之心里失笑摇头。 他面上叹息: “县令……欸算了不这么见外,咱们都与令姜姐熟,就容小弟斗胆喊一声良翰兄。” “行,都行。”欧阳和善点头。 可身后不远的燕六郎听到王操之言语,却眉头一皱……没大没小,一个倒买倒卖的奸商竟敢和明府称兄道弟?胆够肥。 王操之笑容更盛: “良翰兄,小弟听说龙城遭受水患,百姓缺粮水生火热,特意运了些粮食过来,想尽些微薄之力。 “想必良翰兄前些日子撤掉限价令,应当也是心忧缺粮,吸引更多粮商来龙城,可眼下这粮价谁能想…… “欸,没想到竟被那帮同行黑心前辈们抬的这么高,小弟想帮忙可胳膊拧不过大腿……良翰兄,要不这样,这几日,小弟去联合几家同样看不下去的有良心粮商,一起去城南摆个粥棚施粥,良翰兄到时候开业过去剪个彩,你看如何?” 年轻县令脸色似有些怅然,看了王操之一会儿,眼神感动欲言又止,最后叹口气,只是用力拍了拍这位有良心有担当的青年粮商肩膀,像是一切都不在言中。 “欸,远来是客,请坐请坐。”欧阳戎重复。 王操之笑容灿烂,摆摆手,“就先不打扰了,还有朋友在下面,令姜姐,良翰兄,改日聚,小弟请客。” 谢令姜全程都没怎么点头或说话,她与欧阳戎一起,目送矮个青年背影离开。 二人之间安静了会儿。 “你这世弟倒挺可爱。”他夸赞。 “我都懒得理。”她轻咬下唇。 欧阳戎看了一眼天色,想了想,还是转头说:“要不师妹去和他说下,让他快点离开龙城。” 谢令姜脸色露出些歉意,“抱歉,我只压得住谢氏的商号们不来,王氏这边……” 欧阳戎摇头打断:“不是,是让他赶紧跑。” “……” 某位谢氏贵女怔住,转头,盯着欧阳戎看了一会儿。 某刻,那喜欢没事轻咬着的唇,唇角蓦然勾翘。 “不去。” 她笑道,眼睛亮亮的看着他。 “为何,不是世交吗?” “和他不熟。” “那和谁熟……”随口的某人顿住话,改问:“现在不生师兄气了?” “还生一点。” “那今日事了,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某位正义女侠,刚去时伤心,走时开心的地方。” “女侠……指我?”谢令姜鼻子皱了皱,“不行,我是文武双全的幕僚,才不是只会动手的女侠。” “那……女师爷?” “挨~”她下巴一扬,清脆应声。 欧阳戎笑了下,想起些刚刚耽误的事,又道: “那师爷先帮我打发下婶娘,和她说我忙完再过去。” “交给我。”谢令姜点头。 欧阳戎瞧着她离开的背影,小声嘀咕:“到时候去选个便宜些的婢女。” 话语刚落,欧阳戎像是触电,浑身一颤,耳畔隐隐听到了一口古钟的颤鸣! “这……” 他立马状若无事的坐回原位,可低埋的脸上满是惊诧。 因为脑海功德塔里,那一口亘古寂静的福报钟在震颤! 一份崭新的福报。 二更! 第46章 小扑街的上架感言! 第46章 小扑街的上架感言! 好兄弟们,你们喂养的《君子》凌晨要上架啦~ 呜呜呜,这就和洞房花烛夜一样,凌晨会玉体横陈的娇滴滴躺在婚床上,等待兄弟们的第一次宠幸。 所以。 兄弟们也不想让别人知道咱们第一次的量(指首订)很少吧…… 咳咳,刚刚那个抢键盘打字的日本写手被踢走了。 说回来。 兄弟们,按道理上架感言得卖惨啊、字里行间暗示成绩不好会切啊、回顾心路历程卖情怀啊。 但今天,咱们不干这事。(因为时间太紧,离上架只有四小时了,得抓紧码字) 首先,是确实没啥好惨的,我不过是四舍五入快三十了还没女朋友而已,无所谓,我不会出手。 其次,成绩方面。 上本剑娘的最后感言里小戎说过,一个写故事的人不能怀有,为“施舍”读者而写书的念头,不然总是会因为鸡皮栓毛的理由,像怨妇似的认为是读者对不起他,任性妄为。 作者是为自己写书的,要对自己负责。 所以开这本书前,小戎便设想好了一个令自己满意的圆满结局,现在每天码字的目标,就是把剧情朝着那个大结局推进。 预计消耗一年的时间,或许会多一点,但一定要朝着结局推去。 这就是小戎眼里最重要的目标。 因为有目标有规划,才会有盼头,而不是写一个永远不会结束的东西,天天水水水。这也是剑娘最大的痛。 我觉得只要达到这个目标,这本书才算是写的有成长,有进步,即使中途被千夫所指,但写完这本后,我可以很自豪的和别人说,我写了一本有头有尾或许被无数人骂但完完整整的作品。 一想到这个,小戎就傻笑出声。 真踏马爽! 所以,我踏马要写到结局,你们谁也别拦我!(拿刀架自己脖子威胁) 最后,心路历程和情怀什么的,先不回顾了,咱们向前看! 只是,这一路跟来的好兄弟们,小戎最最愧疚的就是你们了……呜呜呜呜,这个狗作者太可恶了。 …… 最后的最后,说下上架首订加更的事。 个人预计君子应该能有3000首订(幻觉)…… 每多出五百首订加一更,若是万一的万一,能有个7000首订,小戎直接女装发彩蛋章!这个得订高点,因为女装只有零次和无数次呜呜呜。 至于万订……应该不可能,当个梦。 对了,还有月票,二月份每多出500月票加更一章!另外盟主打赏也加更! 可能大伙觉得加更要求苛刻,小戎太抠门,但这不是小戎懒,是码字手速实在太慢。 因为我对待自己敲下文字很认真,哪怕写的是一团垃圾,它也是我用心血浇灌的垃圾,我踏马喜欢死它了! 所以关于加更,我怕说到做不到,不如一开始整难点,只要达到了,就愿赌服输,痛并快乐。 凌晨十二点会上架第一个ip章节,可能系统会迟钝十分钟左右,好兄弟们别急。其实小戎想多写点,但是网站的推荐已经走完了,必须得上架了,小戎抢在凌晨上架的四小时前,直接把两章存稿当作最后的免费章节发了,原本是想留在上架的,想了想不留了,免费发出来,小戎现码! 兄弟们放心,二月一号,也就是明天,一天之内会日万,保底三章!码更多就发更多!但更新可能没法一次性发出来,会分开时段发,但当天一定有! 最后想说。 感谢伱为《君子》投出的每一张票,感谢你为《君子》发布的每一条书评,感谢你为《君子》花费的每一笔打赏! 不管上架后你会不会首订,会不会一直跟在《君子》身边,会不会永远喜爱。 我由衷的感谢你为这本书花费的每一秒时间! 《君子》有一群最好的读者。 第47章 无聊,要看血流成河(第一更,求首订 第47章 无聊,要看血流成河(第一更,求首订!!!) “王少掌柜,瞧着,你是认识那位欧阳县令?” 老交际花王操之回到粮商们所属的观赛台,李掌柜捻了捻山羊胡,好奇问出了台上一众粮商的心声。 “嗯哼。” 王操之不置可否,只是轻抬下巴道: “有一位相熟的谢家姐姐恰好也在龙城,她父亲是天下文坛有名的醇儒,桃李满天下,欧阳良翰就是其父的弟子……算认识吧,刚刚约了下饭。” 他语气轻描淡写,似是闲聊,可是马掌柜李掌柜等人瞧见,却是面面相觑。 有个小粮商感叹道:“不愧是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在江南道到处都能牵到线,同样是做生意,可王少掌柜……唉,真令在下艳羡。” 矮个青年谦虚摆手。 可他越谦虚,抚须的李掌柜越是倒吸气,寻思了一下,不禁小声问: “所以这次龙城县的粮价放宽,该不会背后也有少掌柜的操作吧,难怪能提前这么快带粮到龙城,原来是庄家啊。” 众人惊讶望去,连背景雄厚的马掌柜都微微侧目。 王操之只是淡淡一笑,摆摆手,继续吃甜粽子,不去解释。 他虽是旁系子弟在族内不太受重视,但年纪轻轻就走南闯北,经营着一家大商号,把各方人脉经营的稳稳当当,朋友交的多多的,靠的就是这种“真话不全说假话全不说”的话术。 看台上的粮商们纷纷敬酒攀谈。 马掌柜也放下念珠,微笑敬了一杯酒,不过他又继续关注下主观赛台那边,转头疑问: “王少掌柜,这欧阳县令和那位谢家贵女是什么关系啊,怎么瞧着二人挺亲密的,该不会有男女之情吧,不然一个谢氏女郎好端端的跑这个穷地方来干嘛?” “怎么可能。” 这回王操之不淡定了,立马回话,似是听到了很滑稽的事情,失笑说: “我这位谢家姐姐是个读书种子,在我们王谢两家都很出名,她很早跟着其父在书院读书,与师兄弟关系近些也挺正常,怎么可能会嫁外姓之人,这可是陈郡谢氏的嫡房女,说句可能冒昧的话,就算是马掌柜你身后那家的嫡系公子去求婚都娶不到。” 马掌柜也不恼,还点点头,“也是,连当今圣上都拿你们这几个禁婚家没办法。” 众人不再疑虑,又畅聊起了卖粮赚钱之事,其它事情或许会有争端,但是在赚钱这件事上,他们空前的团结。 王操之起身举杯,朝众人示意: “来,敬诸位一杯!粮价已经停在二十钱一斗的价位很久了,伱们看,外面这些人不还过的好好的,看来大家都挺富,过完这个端午,明日粮价必须统一涨!” 矮个青年手指着那些有钱包下观赛台的富户们。 身材魁梧的马掌柜抚掌大笑,豪气万千:“哈哈哈,说得好,涨!涨他娘的!正好今早又有两万石运到,这龙城县的粮价咱们说了算!” “咦,快看!”正说着,马掌柜突然眼前一亮,抓着晃荡液体的酒杯跑到栏杆边,把酒杯用力丢进河里,他手指着前方的赛龙舟大声道: “老子赌的龙舟赢了,哈哈哈哈好兆头!” 王操之、李掌柜等也是立马起身,微笑鼓掌祝贺。 此刻,蝴蝶溪畔,伴随着上午首个龙舟赛冠军船只的诞生,锣鼓喧天之中,今日的气氛来到了高潮! 蝴蝶溪沿岸无数目光汇聚到主观赛台上。 获胜龙舟的划手、舵手、鼓手和锣手们赤裸着胳膊走上台,由龙城县令亲自表扬贺礼。 只不过高台四面欢天喜地的喧嚣中,迎接获胜龙舟队的欧阳县令刚起身时,似是稍微有些恍惚走神,不过周围的刁县丞、燕六郎、和从甄氏那里返回的谢令姜等人并没有察觉到什么。 待脸色激动的舵手们来到身前,欧阳戎略微异常的脸色恢复回来。 “辛苦了,诸位壮士。” 他笑容阳光的挨个给一行人挂花环彩牌,转过身来,面朝台下。 台下的龙城百姓、参赛龙舟、和乡绅富商们安静了一点,等待惯例之中的县令发言。 不远处的长街,忽有一匹快骑的身影出现,狂奔而来。 起初只有一些外围百姓发现,不过待到全场的焦点——欧阳戎县令默默停止了发言,侧头看向那道快骑的方向,场上大多数人也注意到了异常。 熙熙壤壤的人群让开一条路来,这道快骑奔入,马匹上骑士的嘶哑呼喊声响彻全场: “江州急报,江州急报,龙城县令接报!” 场上顿时议论声起,不过随着刁县丞一声洪亮“肃静”又静默下来。 柳子文与柳子安皱眉对视,另一处观赛台上,王操之、马掌柜和李掌柜等人好奇张望。 众人只见,这疲倦快骑在渡口的主观赛台前勒马,驿吏翻身下马,跌了一跤,拖着腿拐上台递信。 台上那位年轻县令眉头微聚,先是回头看了一眼后方随从官吏们,然后走上前去,与喘气驿吏验证了下身份,这才接过那一张加急公文,并在众目睽睽下打开,垂目默读。 无数道目光落在这位欧阳县令的平静脸庞上,他没立马说话,场上的气氛不由的紧张起来。 众人知道,一般这种数百里加急的公文,都是偏向负面的严重之事,需要快速通知地方,否则一些简单公事可以慢慢传递。 而上次传来类似公文,还是济民仓的贪腐案。 想到这里,人群里不少人生起一些不好的预感,担忧又是哪里发生了天灾人祸,抑或是兵荒马乱? 一些本地的乡绅地主们也担忧起来,地方上一些政策的变动,最受容易影响的便是他们。 另一边的王操之等外来粮商们倒是没这些忧虑,江州那边的公文对他们这些有流动性的商人们一般影响不大,肯定限制不了他们人身自由的,于是大多怀着看热闹的心态,想看看有没有新的商机。 然而令人没想到的是,高台上,长身独立默读公文的年轻县令忽而轻松一笑,抬首,朝全场笑着摇摇头,又对身后紧张的官吏下属们摆摆手安抚。 “放心,不是什么大事,和大伙没什么关系。”他语气轻松。“大伙继续过端午,接着奏乐接着舞。” 压在龙城不少人心头的石头陡然放下些,寂静的人群恢复了热闹,王操之等外来商人们反而还有点儿失望,毕竟没乐子看了……无聊,想看血流成河。 “不过本官与同僚们又得忙了,欸,好不容易端午放个假都还来一封公文加班……” 年轻县令低头把信纸按原封折起收好,似想起什么,抬头随口问: “对了正好大伙都在,台下有没有在本县有大额囤粮的朋友?麻烦都来县衙喝杯茶报备下,放宽心,不是啥大事,就是监察使沈大人怀疑被贪污的济民仓粮食还停在江州地界,于是请示朝廷后下令,江州各县所以大额存粮即日起不准私自离开江州,须得地方官府们查明来路清白后,持通行文书,方可运走……” 语落,全场声浪只是略微小了点,便又恢复如常,确实小事,大多数人对此并不在意,甚至都没听懂,各自散去。 某处观赛台上,本准备去团建下的王操之、马掌柜、李掌柜等一众粮商齐齐愣住了,甚至怀疑是不是耳朵听错了,接连发出了数声“啊”字。 直到某位年轻县令眸光巡视一圈后“恰好”独独停在他们这处台上,视野中年轻县令似是笑露白齿、笑容十分真诚,王操之等人顿时打了个冷颤。 老书欢迎品鉴~ 第48章 爱民如子欧阳县令(第二更,跪求订阅 第4八章 爱民如子欧阳县令(第二更,跪求订阅!) 龙城县三班六房的衙役们今日的行动特别快。 在雷厉风行的燕捕头带领下,中午饭点还没过,就已经把彭郎渡码头附近的数大储粮仓库全都封锁起来。 若说没有事先踩好点排练过,打死王操之、马掌柜、李掌柜等一众粮商们都不信。 鹿鸣街,龙城县衙。 新修缮的县衙大堂内,十分热闹。 包括王操之、马掌柜、李掌柜在内的十八家大小粮商,以柳子文为首的十三家龙城乡绅,皆坐在堂下。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公案桌后方,欧阳戎一身佩银带的青绿官服,凛然正气,正当着一众粮商的面,训斥回来复命的燕无恤,他“砰砰”拍案道: “咱们县仓库绝对不可能有济民仓的贪粮!事关朝廷大案,你个小小捕快可别轻易妄语!慎言,不能白白误抓了良商。” 燕六郎苦着脸拱手: “可是明府,咱们县光是码头仓库里就有二十三万石粮食,都快抵得上济民仓的亏空了,很难不让人朝这方面想啊。” “办案不是乱办,猜想不是胡想!” 面对这么倔的手下,年轻县令很是生气,桌面拍的砰砰响,下方王操之等人的眼皮都随着桌上笔架狠跳了下,欧阳戎满身正气,指着大堂众人反问道: “本官合理猜下,难道就不能是诸位朋友们给面子来龙城看赛龙舟,顺手带来的吗?” 燕六郎满脸疑惑:“看赛龙舟,带这么多粮干嘛?” 瞪视燕六郎的年轻县令欲言又止,轻咦了声,嘀咕:“好像是哦……” 他转过头,满脸好奇,虚心请教大堂上王操之等人: “诸位朋友,你们看个赛龙舟怎么带这么多粮食过来?该不会…包粽子丢江里吧……屈原加上鱼也吃不下这么多啊。” “……”大堂一众粮商。 察觉周围友商们目光全望了过来,王操之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硬着头皮说: “草民们是来卖…卖粮。” 欧阳戎点点头,大声:“听到没有?卖粮!都是来龙城卖粮的,做买卖有什么不能大声说的。” 他朝一脸不服的燕捕快苦口婆心劝道: “人家都是过来做正规买卖的能有什么错?说不定咱们今日吃的咸粽里的米,都是操之兄他们运来的,他们只是想运粮过来给大伙吃饱,你说这能有错? “况且,大周律哪条规定不准商人四处买卖的?只要交依法交税就行。 “对了。” 欧阳戎又问:“伱们在东市卖粮,交税了吗?” “交了,交了,绝对一点不漏!”王操之、马掌柜等人立马异口同声。 为良民良商的清白操碎心的年轻县令满意颔首,拍桌定论道: “行了,没事就退堂吧,都是来做合法生意的良民良商,可不能凭空被污清白,咱们龙城县买卖自由,吏治清明,决不是什么法外之地,可不能随便抄人家产。” 欧阳戎摇头叹气: “燕捕快,回去后好好反思反思,你这动不动抄家的脾气得改改!天天想着掀桌子怎么行,咱们是县衙,不是匪窝,是为百姓良商们服务的。” 在大堂后方沉默端坐的柳子文和另外十二家乡绅财主们听到后面这些句话,嘴角都忍不住抽搐了下。 燕六郎低头诺诺:“知道了,明府。” 欧阳戎转过头,切换回和蔼可亲父母官模式,朝大堂内的良商贤绅们温声道: “退堂了,诸位都可以回去了,粮食随便卖,没问题,只要在本县境内的合法买卖,都受县衙保护,若是有监市的城管小吏为难或敲诈你们,可立马过来与本官说,本官给你们做主,定不饶这些小鬼!” 大堂内鸦雀无声,所有人或明或暗悄悄打量年轻县令的脸色,没有一人敢走。 后堂,某位小师妹后背背靠房门偷听大堂里白脸红脸的戏码,她正纤手捂嘴,轻抖肩膀偷乐。 只是佳人并不知道,她本就颈细肩瘦两臂纤,细枝挂硕果,这一笑,果快掉。 幸好某个爱民如子的父母官正在爱民如子,没有看到,否则,估计他准备兑换新福报的功德都得跌没咯。 前方大堂又安静了一会儿。 终于,柳子文率先起身,告辞一声离开,其它十二家龙城乡绅才屁股离开凳子,相续朝上方的欧阳戎恭敬行礼告辞。 看这些乡绅们的脸色似是都松了一口气,估计是来县衙之前,都以为要脱层皮才出去,可结果竟然什么事都没发生,县令竟然没乘机颠倒黑白、封扣粮食,反而让各家的粮食接着卖…… 不少乡绅对欧阳戎印象大为改观。 柳子文第一个走出衙门,进入马车前,他转头只对上前迎接、一脸好奇的柳子安说了一句话: “不用看了,里面都是羊。” 鹿鸣街上,缓缓驶离的马车里,柳氏少家主脸色有些阴沉。 眼前这个“粮价局”,不是那个欧阳良翰给他们设的,这次欧阳良翰吃的应该是外面诱拐进来的肥羊,而且吃相还很温文尔雅。 这个局,柳家似乎没有受到什么损失,可仔细一想,却又损失了不少。 因为布局龙城县多年的柳子文,头一次尝到一种局势隐隐不受他掌控的滋味。 就好比龙城县是一张桌子,柳家独自盘踞牌桌、坐庄多年,这张桌子他抖条腿就能摇,想怎么摇怎么摇,可忽然对面的空座位走来一个笑容很欠扁的年轻书生,不经同意就坐下来了,还伸出一只手,把桌子按稳了,不准随便抖腿。 静等一口剑已十二年的柳子文,不喜欢这种滋味。 …… “额,先说好,咱们县衙可是不管午饭的,本官都得回家吃。” 空旷了一半的县衙公堂上,欧阳戎朝下方默立不敢动弹的十八家粮商们无奈道: “诸位为何还不走啊?回去继续卖粮啊。” 众粮商面面相觑,无人动弹,老实的绵羊一样。 “哦,那就是还有话说对吧?” 欧阳戎立马热情走下台,摊开右手掌: “行,远来是客,请坐请坐。” 王操之听到这句耳熟的话,右眼皮狠狠跳了下。 一众粮商在年轻县令的推让下,相续落座,年轻县令也十分亲民,不坐高堂,坐在一众粮商对面的椅子上,面朝他们微笑。 或许是打量半天、觉得年轻县令确实很和蔼可亲,这回是李掌柜尝试开口: “县令大人……咱们除了在龙城县卖粮,能不能把粮运到其它地方去卖啊?” 前一秒还令人如沐春风的欧阳戎忽然脸色一肃: “换个地方卖粮?怎么,是我们龙城百姓不够热情,还是我们龙城县衙不够公道?” “不是不是。”李掌柜哭笑不得,赶紧摆手解释:“贵县百姓们都很热情,贵官府也十分公道,” 欧阳戎惆怅点头:“哦,那就是我这个龙城县令怠慢了各位,要不本官现场磕几个吧……” “这更不是,更不是,”山羊胡老粮商更急了,屁股不敢沾凳子,哭丧脸说:“老夫好久好久没见到像县令大人这样正直和蔼的父母官了。” “那好端端的为何要把粮食运走啊,首先说明下,绝对不是不让你们运哈,主要是想知道下原因,以便本官改善一下今后的工作。” 欧阳戎叹息,李掌柜等人脸色犹豫。 后堂的门扉后,好不容易憋住笑的谢令姜又“扑哧”一声,脑袋埋胸。 自进入书院读书后,她其实已经很久没笑的这么开心过了……主要是师兄心眼太坏了。 谢令姜现在才知道,原来男子不正经起来还挺有趣的……唔,简而言之,师兄不正经起来,比正经还正经。 只是这一次,谢令姜的笑声没来得及用手捂住,一点银铃笑声隐约传到了前面的大堂,把佳人吓的颈脖忙缩。 大堂里,正襟危坐的年轻县令嘴角抽了下。下次不让小师妹在后面了。 王操之、马掌柜和、李掌柜等人疑惑转头。 “咳,没事,养了条小猫,估计是饿了……大伙有事快说,等会儿吃饭去了,等的猫都饿了。” 欧阳戎一本正经点点头。 “……”众人。 “……”谢令姜。 老书欢迎品鉴~ 第49章 好姐夫!(三更,跪求首订 票票!) 第49章 好姐夫!(三更,跪求首订 票票!) 小猫叫可不是像笑声的。 你这什么猫啊?墓里的? 县衙大堂。 众人无语。 欧阳戎面色期待,等他们回话。 脾气蛮横的马掌柜率先忍不住了,插嘴道: “县令大人,咱们这些粮其实也是借来的,之前是看龙城县百姓们苦,缺粮,咱们才厚着脸皮借过来卖,眼下得还回去,不能全堆在龙城啊。” 王操之点点头:“对的,对的,说不定其它县的受灾百姓们也正需要呢,还是运一些出去为好,龙城百姓吃不下这么多的。” 龙城百姓吃不下这么多粮,那还运这么多粮过来干嘛?不就是利欲熏心,贪图龙城的高粮价吗,粮多人少后,粮价还不降反涨……后堂内旁听的谢令姜袖子纤手握拳,不过旋即又松开。 哼,现在被师兄锁上狗门,囤这么多粮终于知道害怕了? 大堂内,李掌柜等粮商纷纷附和。 本以为会被继续为难,可哪曾想洗耳恭听的欧阳戎立马点头拍板,他拍了下木椅扶手,正色感慨: “难为诸君有这份体恤百姓的心,本官只能管到一县一地,而诸君从商可以有机会造福各地百姓,真是辛苦诸君了,既然你们心中有如此大义,本官岂能拖你们后腿,码头的粮可以运走!本官全力协助伱们!” 如此爽快态度,直接把王操之、马掌柜、李掌柜等人给整不会了,甚至听完欧阳戎的话后,一群走南闯北的老狐狸都有点脸红。 王操之试探道:“那咱们……现在就运走?可仓库外的那些衙役们……” 欧阳戎和蔼摆手,转头吩咐道:“六郎,去把人撤了。” 燕捕快却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梗着脖子红着脸:“明府,不能全撤啊!” 年轻县令皱眉,声色震厉: “叫你撤就撤,哪来这么多废话?本官心里有底,这在座的诸君哪个不是忠君爱国,绝不是那种盗济民仓粮食的硕鼠!” 燕六郎抓着年轻县令的袍角死谏,声泪俱下: “明府,三思啊!这是监察使沈大人的命令,若是咱们一个也不查,就全部放走,您怎么给沈大人交代,沈大人可是出得名的铁面无私,说不定直接把明府革职……” “革就革,我欧某不怕!” “明府!” “你松手!” “不松!” “我叫你松手!” “明府三思啊,怎么也得查一遍再放啊!” “你!” 欧阳戎扼腕叹息,燕六郎紧抱他小腿不放。 主仆二人一番极限拉扯,直接让一众粮商们看的是一愣一愣的。 脸皮厚的王操之都忍不住嘀咕:“要不……做个样子检查下,反正咱们的粮真是清白的。” 可哪想到,这声小嘀咕像是往水中投石,波澜遍及全场。 欧阳戎与燕六郎顿时停止拉扯,回头看着他,其它粮商们也面带不满的瞧过来。 “……”王操之。 操,我就随口说说,你们别看我呀! 燕六郎试探开口:“明府,要不就像这位仁兄说的,查一家放一家吧,咱们至少做个样子。” 欧阳戎犹豫了下,恨恨叹气:“那你就睁大你眼睛看着,是不是冤枉了好人,看本官说的对不对。” 燕六郎忙不迭点头,随后,蓝衣捕快又与脸色愠怒不耐的年轻县令商量了会儿,最后,后者勉为其难的同意了一个内外兼顾的方案。 期间,在一旁等候的十八家粮商们大眼瞪小眼,这事态的流畅发展,似是隐约有些不对劲,王操之、马掌柜、李掌柜几人不由眼神惊疑起来。 可还没等几人多想,那位爱民如子的年轻县令转过头来,脸色有些歉意道: “检察使大人既然要咱们地方官府查,本官也得给他一点交代。 “诸君看要不这样,你们先继续在龙城卖粮,燕捕快会带人加班加点审核诸君囤粮,检清粮食年份与来路,你们放心,只要是清白粮食,绝不拦着你们运走,本官亲自给你们发通关牒,衙门也给你们组织人手船只,礼送出境!” 马掌柜急问,“大人,那多久能审查完囤粮,拖的太久万一陈化卖不上……”见欧阳戎转头看来,他又赶紧狂点头解释:“主要还心忧其它县的百姓受苦,咱们总不能送陈粮给他们吃吧。” “原来如此。”年轻县令脸色似懂非懂点头,他抱赧一笑: “其实本官也是第一次做地方官,不太懂这些,具体事务你们和燕捕头交接,他会好好配合你们,勿忧,本官一直盯着,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提。” 燕六郎冷脸面朝众人,一副公事公办语气: “诸位商量下怎么查,是码头仓库统一查完后,一齐发证放行,还是按顺序来,一家一家的查,一家一家的发通关牒,早查完的早走人。” 十八位粮商齐齐一愣,堂内气氛陷入短暂的寂静。 在对面板脸的捕快与微笑的县令目视下。 王操之、马掌柜、李掌柜等人眼神开始逐渐复杂起来。 这个一齐炒粮、哄抬米价的粮商小圈子内,开始有不少道眼神乱瞄起来。 有个胖乎乎的小粮商讪笑问:“敢问捕爷,码头仓库统一排查完,要多久啊。” 燕六郎随口道:“这可说不准,半个月总要的吧,慢的话一个月,主要还是你们粮堆的太多,谁知道里面有没有藏贪粮,哼,若不是明府替担保,我还以为你们是专门来为难咱们弟兄们呢。” “……” 听见至少要半个月时间,不少粮商坐立不安,脸色隐隐焦急,这光是仓管费防湿费就是一大笔银子啊。 而且谁知道这半个月粮价会不会掉,龙城县可不光只有他们这十八家外来粮商,前段时间粮价疯涨,龙城的乡绅地主们也都是跟风囤了大批粮的。 之前粮价高涨对大家都有好处,都默契维价,可眼下大门被堵死,大伙信心不足,供需关系还严重不平衡,谁知道半个月内会不会有乡绅地主忍不住率先降价,到那时可就是恐慌抛售了…… “磨磨唧唧的,快点选,明府还要去吃饭呢,小爷下午就立马开查,不耽搁,可别来明府这个告刁状,说弟兄们官欺民。赶紧选,哪种查法。” 王操之不禁问:“燕捕头,若是第二种查法,挨家挨户来,那……一家得要查多久?” “少则两三天,多则五六天……这肯定是看囤粮多少啊,囤得多查得慢,囤得少查得快,他娘的,这还用问?” 燕捕头仿佛是自感智商受到严重侮辱,手掌猛抓刀柄,众人往后缩了缩,看样子若不是有敬爱可亲的县令在旁边,暴躁捕快估计都直接抽刀杀贼了。 胖乎乎的小粮商小心翼翼建议:“那要不还是先让粮少的查吧,查得快……” “就选第二种!一家一家的查。” 马掌柜陡然伸手把胖粮商推开,他脸上横肉一抖,朝对面欧阳戎二人道: “我家先来!” 众人先是怔了下,然后立马炸锅,有粮商急眼: “马掌柜,就属你家粮最多,至少得查个半旬,挤这么前干嘛?” 与年轻县令说话时压着嗓子好声好气的马掌柜头猛一回,直勾勾瞪视怨言之人,抓着念珠的肥手指着身后: “你们说什么?再说一遍。” 一众小粮商们顿时静默,比杂技团的猴子还要老实。 “哼。”马掌柜冷哼回头,又换回一副细柔嗓子,只不过这张脸笑起来比哭还难看: “县令大人,我们金陵薛家早就久仰县令正人君子之名,改日大人若有机会来金陵,一定扫榻以待,倒屣相迎。另外马某在道上还是有点薄面,若需要……” “不就是薄面吗,老夫也有。” 正准备啊嘴的王操之旁边,李掌柜也不甘示弱站起来,吹胡子瞪眼睛道,小粮商们怕马掌柜,但他可不怕,背景不怂他多少。 “还是让老夫家先来吧。县令大人,我们家那位长史大人素仰你的清名,经常念叨‘良翰真君子’,早就想书信交友了,这场君子之交老夫牵定了,回洪州后,就替长史大人带信。” 欧阳戎放下茶杯,脸色露些惊奇:“没想到这些大人们百忙之中,竟还能惦记小官?小官真是受宠若惊。” “是县令大人谦虚了。” “县令大人勿要妄自菲薄。” “还是让我先来吧。” “让我先来!姓李的往后稍稍。” “你才往后稍稍……” 尔后,马掌柜与李掌柜你争我赶,围着欧阳戎砸来一阵马屁恭维。 一群背景没那么大的小粮商们被二人丢在屁股后面插不进话,皆愤愤不平,却也敢怒不敢言。 有不少小粮商忽发觉一处异常,忍不住侧目去瞧王操之,从马掌柜与李掌柜争锋相对时起,这位王少掌柜就沉默了下来。 小粮商们脸色略奇,按道理说,这位王少掌柜出身琅琊王氏,眼下甩背景是不虚马、李二位的,而且还与欧阳县令有熟人交情,可现在怎么忽然像是变了个人似得呢? 就在马掌柜、李掌柜把矮个青年早抛之脑后围着欧阳戎争首家,其它粮商们也纷纷疑惑之时。 王操之突然大吼一声: “姐夫!” 这位王少掌柜往前一扑,两手抓住欧阳戎的手,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两眼汪汪,深情凝视: “让我先来吧!好姐夫!” “噗……”年轻县令一口老茶喷出老远。 “!!!”后堂某小师妹。 “???”马掌柜、李掌柜等粮商们。 大小粮商们目瞪口呆,怀疑是不是听错了。 姐夫? 王少掌柜,你刚刚上午在观赛台可不是这么喊的,和我们可不是这么说的…… 麻了。 老书欢迎品鉴~ 第50章 小师妹:才不蹭他(感谢“话多起腻” 第50章 小师妹:才不蹭他(感谢“话多起腻”好兄弟的白银萌!) 这一声嘹亮的“好姐夫”,差点让县衙大堂里某些人两眼一黑,直接送走。 连欧阳戎也差点破功。 不过场上最羞恼的应该是躲在后堂的某位谢氏贵女。 至于王操之本人,他是老脸丝毫不红,甚至被欧阳戎吐了一脸茶雾,默默抬手擦把脸,眼神依然深情,且姐夫两字喊出来后,后面是越喊越顺口。 本来这场官慈民孝的大堂戏,欧阳戎也给谢令姜安排了“戏份”的,这是之前便答应过的,要带她一起玩。 所以这场大堂戏到后面,某位女师爷会走出来喊几声振聋发聩的台词,甚至若有需要,嫉恶如仇人设的她还能一脸深恶痛绝的痛斥一下大师兄是包庇奸商的狗官……然后又是一顿拉扯。 只是眼下,这一声意料之外的“姐夫”,直接让后堂某个脸烫的女子尴尬的不敢露头了。 王操之不要脸,但她脸皮薄,要脸呢。 想想就很怪,嫉恶如仇的女师爷竟然和包庇奸商的狗官私下有一腿,人前她是一脸圣光的痛斥,人后是到底发生了什么,画面简直不敢想…… 反正这一声“姐夫”稍微打乱些计划,不过欧阳戎与燕六郎随机应变,很快唱完了大堂戏,大致商量好查粮的方案,把这群脸色有喜有忧的大小粮商请了出去。 目送燕六郎把众人带出门,年轻县令低头拍了拍袖子,轻笑一声,转身走去后堂,推开门,瞧见小师妹的身影侧坐在后宅漏斗式天井下的栏杆上,扬手轻洒鱼饲喂鱼。 谢令姜看起来面色如常。 欧阳戎走近。 “你这世弟难怪喜欢吃甜粽,小嘴抹了蜜一样。” “那我呢?” “看着咸,其实甜,刀子嘴豆腐心。” 谢令姜嘴角弯了弯,又藏起,“师兄看着不像是吃咸粽的。” 欧阳戎笑了笑,切换话题。 “怎么说,要不要换换顺序,让你这位世弟先来?” “因为喊你姐夫?”谢令姜头不回的问。 “不是。”欧阳戎摇摇头,“因为换不换,结果都一样。” 谢令姜目不斜视,咬唇说:“把他放最后面。” “行。” 她又洒一把鱼饲,不动声色道:“他胡喊的,伱别太当真。” “哦。” 或是因为大师兄应答的太快太爽快,小师妹一时语塞,天井旁气氛一时冷场。 欧阳戎似是没察觉有啥不妥,转身摆摆手: “回去吃饭了。”动作干净利落,出门前还不忘提醒下:“你这鱼喂的,别投太多把水弄污了。” “……”谢令姜。 后堂天井旁,只剩一人,她转头看着空荡荡的大堂微楞。 过了一会儿,女子举起鱼饲盒,似是想全洒进师兄的鱼塘,空中停住动作,放下鱼饲盒,板着小脸离开。 她有的是饭吃。 才不蹭他。 …… 查粮的顺序出来了。 马掌柜与李掌柜的囤粮同时查,不过前者分到的人手多些,王操之与其它粮商们还在后面排队。 其实眼下龙城的粮价还是很高,端午当天江州传来的禁运公文,只让市场上的粮价应声掉下一点。 十八钱一斗。 依旧属于暴利。 很明显,外来粮商们还在尽力撑着大盘,不少乡绅地主们也在静观其变。 龙城县内,这些手里有囤粮的商贾们心态各异,有人在争取跑路时间,有人在期待粮价一直稳定。 所以马掌柜并不是很着急立马离开龙城,囤粮也不急着全运出去。 商贾的精明令他想先拿到允许运粮的通关牒,先把一部分粮食先运出龙城,控制仓位,若是不久后发生崩盘,那就第一个运粮跑路,至少在一众粮商里面损失最小。 如若粮价一直很稳,能继续割韭菜,那就视情况再把粮运回来嘛,反正水运便利,只要不大门锁死就行,马掌柜的仓位能与他的道德准线一样灵活。 至于马掌柜之前在年轻县令面前的恭维话语和许诺的背后家族人情,其实都是些场面话,等离开龙城就抛掷脑后,做不做数,看情况吧,也很灵活。 其实马掌柜作为权贵的白手套,话语权并没那么大,这个时代,商贾的地位并不高,必须依附权贵,扯虎皮做大旗。 今日下午,马掌柜又得到一个好消息。 燕六郎带着手下们已查完了他在码头的第一座贮粮仓,约莫一千石粮食。 马掌柜从县衙得知,他可以提前取得通关牒,先运走查完的这部分清白粮食。 马掌柜一张国字脸笑开了花,在一众粮商同僚面无表情的目视下,他从微笑的欧阳县令手里接过两艘漕船的通关牒。 又一番客套许诺,年轻县令不仅把马掌柜礼送出门,还派来县丞陪他一起去彭郎渡,帮忙组织本地的脚夫与船夫,让他的粮食能尽快运上船,今夜就可驶离! 这位欧阳县令果然说到做到,丝毫没从中作梗,只要清查完粮食,从龙城县衙到彭郎渡的手续都是一路畅通无阻。 马掌柜颇为满意,对这位年轻县令生出一些好感,不过又转念一想,他粮食本来就是清白的,不过是朝廷咋咋呼呼而已,这县令这么服务也是应该的,顿时便心安理得不少…… 夕阳下的彭郎渡。 马掌柜笼着袖子站在台阶上,笑望着一袋袋粮食被赤膊脚夫扛运上船。 龙城因为灾情导致的低廉劳动力,让他比较满意,又能省一笔。 虽然目前只清点完一千石粮食,对于马掌柜仍留在码头贮粮仓里的总储粮而言不算多少,但是也满满当当载满了两艘中型漕船。 瞥见不少粮商同僚在附近默默旁观,马掌柜微笑走去,朝王操之等人打了个招呼,后者们笑容勉强,甚至都不应声。 一众粮商们交谈了几句,只是眼下这个曾一起团结卖粮的小圈子,已经没有之前的熟络默契,很快便冷场。 马掌柜对此丝毫不在意,随口建议:“诸位要不等会儿一起去聚个饭?” 眼下只是运走第一批粮,粮食大头还留在龙城,他并不跟今夜的船离开,况且龙城粮价还没掉下来。 王操之等粮商相互对视了下,各找借口推脱。 马掌柜不以为然的笑了笑,这时,一个小管事跑了过来:“老爷,两艘漕船都已装满,但到饭点了,要不要让船夫伙计们吃口饭再走?” 马掌柜一张脸拉的老长: “吃什么饭吃吃吃?领着工钱带工吃饭对吧?哪有这么好的事,让他们赶紧开船走,别磨磨蹭蹭,不然工钱只付一半!” 管事点头哈腰的去催船走人。 不多时,两艘漕船破开铺着橙黄色落阳的河水,缓缓驶离码头。 这时,落日也掉入了江尽头的地平线下,夜色悄然而至,笼罩古渡。 马掌柜站在岸边一处高台上,眯眼目送。其他粮商瞧见顺利离开的两艘漕船在江上的孤影,脸色有些复杂,叹息一声,准备离开。 马掌柜余光瞥到离开的粮商同僚,手抄袖子,吹着小曲,追了上去,又喊住他们。 “诸位兄台等等我。” 王操之等人转身回头。 马掌柜一脸熟络挽起他们胳膊,摇摇头:“欸,大伙无需惆怅,过几天你们的粮查完,也能运走……” 王操之忽然一愣,嘴里呢喃:“马……马掌柜。” 背朝渡口的马掌柜笑眯眯道:“怎么了,可是又想与老哥我去喝一杯了?” “不……不是……你……好像……” “我什么?”马掌柜摸了摸自己脸,好奇问。 不过他旋即发现,昏暗夜色下,王操之与身边几个粮商此刻都脸色怔怔盯着他背后,眼睛里似是倒映着江上的红日。 咦,不是太阳落山了吗,怎么还有太阳? 马掌柜好奇回头。 然后这位高大中年粮商的眼睛里,也出现了两团红日……不,不是两团红日,是两团火焰,正跳动在远方夜幕下的江水上。 大江,两艘漕船化身火船。 马掌柜还在愣神,已经看了一会儿的王操之啊着嘴,把话吐出:“好像……你粮没了。” “……???”有人猛摔在地。 感谢“话多起腻好兄弟”打赏的白银萌!感谢“果冻鱼”好兄弟与“叶红鱼”好兄弟打赏的萌主!都是入股的好兄弟呜呜呜(撅起)!等上架收订统计完后,计算加更,还有其它好兄弟们的打赏,到时候一起谢!!! 第51章 已经结束嘞! 第51章 已经结束嘞! “查!必须严查!我们龙城县绝不是法外之地!” 欧阳戎把楠木公案桌拍的“砰砰”作响。 王操之、马掌柜等粮商们眼皮又跟着桌上笔架跳了起来。 又是熟悉的地方。 又是熟悉的面孔。 又是熟悉的语气。 不过就是有点费桌子。 但某年轻县令其实是袖子下面抓着惊堂木拍的,不然肉掌哪里拍得动这种楠木桌。他发现这玩意儿还挺好使,难怪以前经常看影视剧里的县太爷拍这个,确实是减压神器。 “简直岂有此理,在咱们龙城境内,公开烧船,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 欧阳戎手猛一抬,势要落下拍桌,堂下一众粮商集体下意识往后微仰了下,只不过这次等了半天,都没传来预计声响。 一瞧,年轻县令右手高高抬起,又轻放回,转头朝蓝衣捕快开口询问……这波顶级虚晃。 “燕捕头,这次可有伤亡?” “禀明府,只有两个船夫轻微烧伤。其他人都熟水性,及时跳船逃生,幸好漕船开的不远,咱们的人也赶去的早,没其它伤亡。” “那就好,不幸中的万幸,人没事就好。” “大人,可我的粮没了!”还不如人有事呢。 马掌柜咬牙紧攥念珠,心在滴血。 王操之等人瞅见他手里的念珠都被捏断了线,不过他们并没有多少感同身受,反而脸色藏了点幸灾乐祸。 “马掌柜稍安勿躁。”欧阳戎宽慰一声,又朝蓝衣捕快问道:“两艘漕船同燃,这要说巧合也太巧了,可查清何人纵火?” “救上来的船夫都说,没看清船只是怎么起火的,火势最先是从储粮仓开始蔓延,后续发现扑不灭火,他们弃船跳河了……” 马掌柜切齿插话:“大火救都不救一下,只知跑路,都是群白眼狼!” 王操之叹息,说了句公道话:“马掌柜,说不得他们也尽力了呢,毕竟谁放在那种环境下,船着火,都挺慌的……”顿一下,似想起什么,补充:“何况饭都没吃。” “尽力个屁!” 马掌柜猛起身,手中念珠散落一地,满脸愤愤不平: “连人都没死一个,还敢说他们尽力了?!两船的人都跑回来了,就我粮没了,绝对有猫腻,有猫腻! 他通红眼,朝上首道:“县令大人,你要为草民做主啊!一定要彻查到底。” 欧阳戎抬手虚按一下,正色:“马掌柜你先别急。” 转头又朝燕六郎道:“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纵火烧粮,要不就是船夫中有内鬼,要不就是……有水性极好之辈趁夜色摸上船干的。” “也可能是有内鬼接应!”马掌柜老插话人了。 欧阳戎瞥了他眼,点点头,“唔确实有可能。两方面都得下手查,燕捕头,此事事关咱们蝴蝶溪的航运安全,一定要大办特办!” “喏!” 燕六郎面色如常拱手,只是他刚退下去,外面的县衙大院忽然传来一阵囔声,很快,燕六郎带着一个失魂落魄的山羊胡老商贾重返县衙大堂。 是今日缺席的李掌柜。 王操之与身旁的小粮商们脸色好奇的张望。 这两日,马掌柜与李掌柜的储粮率先清查,二人都忙着运粮,与他们这些同僚没啥联系了,也没什么好联系的,毕竟不久前才在年轻县令面前撕破脸,你争我抢。 马掌柜最先被查完一个码头仓库,昨日傍晚就迫不及待装船先走。 而李掌柜是昨夜才被清查完一个储粮九百余石的仓库,不过李掌柜好像是听闻了马掌柜的遭遇,汲取教训,没有半夜运粮,选择大白天出城,并且放弃走水运,改走陆运,还亲自监督押运…… “额李掌柜,伱不是带人运粮出城了吗?怎么这副模样……” 王操之瞧着帽子都不见了的山羊胡老商贾,小心翼翼问。 李掌柜胡子凌乱,眼神恍惚失神,嘴里似在呢喃,没有理会王操之。 他被燕六郎领进大堂,若不是后者提醒一声“注意门槛”,差点被大门处一阶高的门槛绊倒。 堂上的年轻县令挑眉瞧了瞧李掌柜的狼狈模样,不禁小声询问旁边书记小吏:“咱们县城下水道石盖应该没人偷吧……道路安全这块得抓好。” “……”书记小吏。 “……都是强盗……都是强盗……都是强盗啊……” 来到堂下,李掌柜悲呛呢喃。 欧阳戎清了清嗓子,疑惑:“李掌柜你这是……掉井坑里了?” 李掌柜张了张嘴,哑然无声,他身后跟随的小管事见状,一脸心有余悸地哭诉: “禀县太爷,掌柜的早上带咱们雇了伙码头脚夫,押着粮食一起出城,可经过城郊那片田野,道路两边破棚里那帮灾民流民就突然拥了上来,像饿疯的野狗一样,把咱们车上粮食全给扒了,数百袋上等大米啊,全被这群贱民抢走了,造孽啊!” “强盗……全是强盗……”李掌柜噗通一声跪地,呜呜咽咽:“青天大老爷,你可要为草民们做主啊!” 欧阳戎腾的一下从椅上蹦起。 砰砰砰!惊堂木震满堂。 “刁民,简直刁民!光天化日之下,明晃晃抢粮!我们龙城县的道路治安竟恶化到如此地步!” 年轻县令痛心疾首: “城郊灾营这群刁民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到底是谁给他们的胆量明抢?本官又不是没派米给他们,端午还每人半只粽子呢,抢什么抢? “难道不知道连粽米都是诸位贤良掌柜们辛辛苦苦运来龙城的吗,贵点怎么了?若无诸君,他们端午吃个屁粽子,不好好感恩也就算了,还敢反噬恩主!” 年轻县令似是怒不可泄,丢下惊堂木,掀开衣摆,就要甩袖冲出县衙大堂,去一身正气怒训不懂感动的刁民。 这番慷慨激昂,让原本喊冤叫苦的李掌柜与马掌柜都怔了怔,一旁吃瓜的王操之等人更是愀然。 “明府冷静!明府冷静啊!”幸亏燕六郎、书记小吏等人死命阻挡才堪堪拦住。 “让本官冷静?拿什么冷静?”欧阳戎义正言辞,“马掌柜,李掌柜蒙受如此大冤,治下百姓如此不懂恩德,你让本官怎么冷静!” 燕六郎苦着脸道:“不管什么事,让卑职们去干就行,哪里能让明府亲自来,你可是一县之令,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小的们天都要塌了啊。” “那行,你们查,好好查,彻查!” 欧阳戎袖下的手指着马掌柜、李掌柜二人示意,板脸定下基调: “手头的事先放下,全部人手都派出去,先去城郊赈灾营追回大米,再去调查被烧漕船。必须还两位掌柜一个公道!” 马掌柜、李掌柜看着年轻县令,不禁有点小感动。确实没法挑剔。 “属下遵命!” 燕六郎领命就要出门,马掌柜犹豫了下,忙不迭喊住: “等等燕捕头,你们去查案,那清点粮食的事怎么办?” 燕六郎随口道:“当然是先放一放呗,正事重要,弟兄们得去给两位讨回个公道!” 马掌柜欲言又止。 李掌柜嘴皮子有些干涩,不禁道:“捕爷,清点粮食也是正事啊。” 燕六郎眉一皱,把手里提的刀抱在怀里,歪头问: “那怎么办?这两件正事工作量都很大,一起干咱们小县衙人手不够啊,本来城郊赈灾营,我与弟兄们经常巡逻的,以前治安一直挺好,这两天就因为给你们检查粮仓松懈了些,结果转眼就发生这么恶劣的事情,惹明府震怒……” “这……”马掌柜与李掌柜犹犹豫豫。 燕六郎叹气:“那要不继续给你们清查粮仓吧,也是,两位掌柜码头有几万石存粮呢,被烧被抢个两千石,也不算啥,小事一桩。” “不是不是。”马掌柜焦急摆手道:“这次被烧一千石,下次万一是烧一万石呢,燕捕爷必须赶紧缉拿真凶,查清真相,这是大事啊!” 李掌柜捣药似猛点头,脸色肉疼:“被那些穷鬼抢的粮要赶紧追回,也……也得查清真相!老夫怀疑这些刁民中有人指示带头抢的,捕爷必须抓住啊,不然谁还敢运粮出城啊。” 燕六郎无语,摊手:“那你们说,咱们捕班到底先干哪件事?” 马掌柜小声道:“要不紧一紧,分两拨人,全都兼顾上……” 蓝衣捕头没有说话,不过,从抱着刀面无表情盯着马掌柜的模样看,便已经很能说明他态度了。 马掌柜与李掌柜有点心虚。 燕六郎忽点头: “行,分就分,虽然捕快班弟兄们习惯一起行动,但谁让两位掌柜是主子呢,分两批就分呗,不过万一回头,人手不够,案子迟迟没侦破,粮食也没追回……两位爷可别又怪我和弟兄们。还有清查粮食也是,估计更慢了,两位爷担待下……” “行了!”回到上首重新就坐揉额头的年轻县令突然轻喝打断:“好好的,说什么气话呢。” 欧阳戎摇摇头,转向马掌柜、李掌柜二人皱眉道: “二位,本官知道你们很急,但龙城安危比清点粮仓更重要,得分清轻缓,就先让燕捕快他们全力查案吧,清点粮仓的事,回头再干。” 他直接拍板。 马掌柜、李掌柜讷讷,不知如何反驳,一时进退维谷。 怎么感觉事态是在原地踏步,囤粮运出龙城的大门又嘭的一声紧紧闭上…… 这两位大粮商,不禁转头看向王操之等同僚友商们,欲串联众人再一次向县衙施压。 可面对二人求助目光,王操之与一众小粮商纹丝不动,和庙里泥菩萨似的,或偏开目光,或视若无睹。 马掌柜与李掌柜的心情顿时一落千丈…… 人心散了。 不多时,衙差喊出一声“退堂”。 纵使再是不甘,大堂内的众人也只好相续散去。 王操之走在离开县衙的粮商们最后面,出门前,他忍不住回头,高堂上,那位“便宜姐夫”一身轻松的拍了拍宽大袖口,平静转身去往后堂。 矮个青年凝眉,脸色若有所思。 …… 后堂天井边,谢令姜又在低头喂鱼。 欧阳戎背手走去。 “不忙了?”她好奇问。 “围师必阙……”他点点头。“已经结束了。” 年轻县令嘴角又扯出笑,率先转身:“走吧,之前说带你去个地方,趁着还没倒闭,赶紧去瞧瞧。” 谢令姜愣愣。 终于上架完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兄弟们太猛了首订超出预期,虽然比不上大佬们,但让小扑街泪目;坏消息是……咳咳 另外,加更数据还在统计,后面两章给大伙汇报!最后,感谢这段日子以来,好兄弟们的打赏、投票、和订阅!小戎无以为报,努力爆更!!! 第52章 翻书人 第52章 翻书人 “师兄要带我去哪?” “去就知道了。” “让我猜猜……唔,该不会是米铺吧?” 欧阳戎走在前面轻笑,没说话。 “师兄费心了。” 谢令姜笑吟: “不过师妹我每日早市都有去看,今日东市有些米铺的粮价,已经掉回师兄放开限价令前,甚至略有降低……十五钱一斗!” 她握了握拳,皱了皱琼鼻,“哼,那些奸商们都在急着出手,活该!” “这个价才哪到哪。”欧阳戎摇摇头,“另外,不是去米铺。” 谢令姜好奇,“哦?” 欧阳戎没再说话,带着谢令姜离开县衙,出府门前,柳阿山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默默跟着年轻县令身后。 谢令姜对此习以为常,这个木讷瘦高的黥面汉子也不知是师兄从何处找来,眼下是他身边的长随。 欧阳戎、谢令姜、柳阿山三人,离开鹿鸣街,朝县城西边散步而去。 路上。 欧阳戎忽对身后跟来的柳阿山说:“辛苦了。” 戴灰巾遮挡额头墨字的瘦高汉子摇摇头。 谢令姜目不斜视,轻声: “真全烧了?” “师妹觉得下手有点脏?” “不是,是心疼粮食,现在正缺粮,一千石可以救不少人。” “一千石必须烧。且现在不缺粮了,有二十多万石摆在码头呢,赈灾需要的粮无忧了,治水需要的粮也够了,回头还能分些给江州城与隔壁诸县。” 某位年轻县令嘀咕,长袖下的修长手指掐算了下,轻轻点头: “大半个济民仓的量了……原来济民仓正统在龙城。” 他一笑。 竟是已视为囊中之物了。 谢令姜轻声: “师兄真狠……不过,不狠一点,没法轻易解决粮食问题。想必江州那位沈大人会很欣慰,当初选择了相信师兄。” 欧阳戎摇摇头,“其实我还是心软了,没有柳家他们狠,否则眼下就是另一个干净利落的局了。” 他揉了把脸,转头问:“师妹信不信,刚刚在大堂上,有些话,说的确实挺真诚的。” “什么话?” “确实挺感激他们的。” “……”谢令姜忍俊不禁,“那师兄还说烧就烧,看把人家吓的。” “但李掌柜的粮,六郎最后会‘找’回来,不少他的。” “师兄这是看不惯那位姓马的商人?” “不是。” 欧阳戎摇摇头: “马掌柜与李掌柜是两种人,马掌柜硬,李掌柜软,对付硬的,要更硬,对付软的,要先硬后软。所以一千石粮食必须烧,烧的越干净越好。” “我那位世弟呢?你是准备来硬的还是软的?”谢令姜好奇问。 “不用来了,他是聪明人。” 欧阳戎走在前面,随口说: “等着吧,再熬几天,他们中会有人慢慢反应过来的。一千石粮食能自燃,那码头的二十万石也能自燃,运出城的粮食能被刁民抢,那彭郎渡的粮仓也能被刁民抢。已经有了软硬在前,这些粮商知道该怎么选。” 谢令姜默默看着师兄背影。 “到了。” 城西一处街口,欧阳戎停步,侧让身子,示意小师妹。 后者一愣,“这是……粥棚?” “猜猜谁家的。” “柳…家吗。” “走,咱们也去领点柳大善人的稀粥喝,趁着最后几天营业。”一身常服的年轻县令笑道,率先走去。 谢令姜忍不住打量了下这处派粥行善的粥棚,看起来平平无奇,不过粥棚旁边还有个育婴堂,好像是连在一起的,都是柳家开的。 她印象里,此前龙城县城里一直坚持搭棚派粥的,就是柳家了,这让谢令姜虽然厌恶与师兄作对的柳家部分人,但是对着此项善举还是持些保留态度的。 以前在书院读书,她也或听说过、或看到过一些灾年派粥的乡绅地主,那时便觉得,这世上或许为富不仁者多,但是还是存在一些地主善人的。 “师兄为何说它要倒闭?” “赚不了钱,不就倒闭咯。” 欧阳戎排队领了一碗粥,笑着道了声谢,带着谢令姜走去一旁。 他看了下旁边不太景气的育婴堂,又垂目瞧了眼碗内,嘀咕:“比上次来还稀,看来确实赚不到什么……可惜了,咱们龙城灾情还不算严重。” 欧阳戎语气遗憾。 “什么意思,赚钱?”谢令姜追问。 欧阳戎转头忽问:“小师妹知不知道,这样一个简单的粥棚,外加一座育婴堂,在一个大旱或大水后的灾年,能赚多少?” 谢令姜突然感觉牙齿有些不受控制的咯咯作响,她深呼吸一口气,努力平静:“你,说。” 欧阳戎低头抿了一口粥,轻声: “大善人们平时里修桥铺路,善名远扬,等到了灾年,率先协助官府,搭建粥棚支锅熬粥,把难民们聚拢起来,先用一碗稀粥半死不活的吊着,放心,这粥只会越来越稀,等到了难民们饿的手脚无力、头昏眼花,直接端上热乎乎的白面馒头来。 “快饿死的人是没有太多思考能力的,看见这种热白馒头能直接红眼,随后丢几个就能换走身家余财,但这种馒头只是看着香,却是最不顶饿,吃完后该饿死的还是跑不掉。如此一圈下来,便用镰刀割了一波浮财。 “单单如此哪能满足,大善人送佛送到西,再在粥棚旁设个育婴堂,父母饿死前可以把幼婴孤儿托付其中,但大善人总不能给你白养吧,房契地契总要一起托付吧,美其名曰长大后交还孩子,但若孩子自己不争气没活下来,那可就怪不得善人了。 “不过也有些善人心善一些,把孤儿养大,只是为奴为婢总跑不了的,总得做牛做马报个养育之恩不是?若是孤儿年龄大些,直接当奴隶卖了也是一笔钱财。咦,这么说来,有些大善人们鼓吹‘几十年来活婴逾万功德无量’,倒也不全就是假的。” 谢令姜听完后浑身冰冷,不禁道:“我有一问,他们明明有钱,为何不自己买饭吃?” 欧阳戎轻声说: “灾年之所以是灾年,便是因为有钱都买不到粮食,只能空守房屋田地。而若是大善人能量再大点,把官府的赈灾粮揽到自家粥棚来放,再联合其它乡绅粮商关门不卖……现在知道柳大善人为何年年大水,年年大富了吗。” “那龙城……” “以前龙城的灾年,我不知道,今年这次大水……我刚离开东林寺,下山进城那会儿,柳家这座粥棚和育婴堂可是办的很火热,甚至衙门的赈灾粮有些都是在这儿派粥。” 谢令姜沉默了好一会儿。 “那师兄上任后,改在城郊建赈灾营免费派粮,岂不是断了柳家的财路?” “也不全是,柳大善人的镰刀割的都是城里这些有些余财的人家,城郊那些都是宅田被淹、从四面逃难过来的穷人,或说已经被割完了的,柳大善人对这些穷鬼们不感兴趣,而我们县衙的赈灾粮也只能保住这些人。” 欧阳戎又认真道: “所以我说,我挺感激伱世弟,还有这些外来的粮商的,至少他们带了粮食过来卖,高就高点。而不是让整个龙城的粮市都被柳子文他们把控。” 明明是站在正午的太阳下,手里还是热粥,可谢令姜却感到手脚冰凉,她看着身前这座粥棚与育婴堂,满眼都是骸骨与饿殍。 欧阳戎没说话,知道某位小师妹一时难以接受。 他等了会儿,转头尽量扯出笑,语气轻松道: “不过很快,你师兄我真要彻底得罪柳家了,眼下粮价还很高,育婴堂还有点浮财可以割,扮成善人骗一骗,不过几天后的粮价……唔,小师妹赶紧趁热,珍惜下倒闭前的限量稀粥。” 小师妹依旧低头沉默不语。 欧阳戎想了想,伸手准备接过她手里的碗,可抓碗时不小心碰到小师妹白生生的手背,突兀缩手,脸色惊奇,同时眼尖瞥见她手背抹红光闪过。他低头看了眼被刺的通红的指尖,似是被一种尖锐之物刺到,可又未流血。 “师妹怎么还带刺?”属玫瑰的? “对不起……师兄。” 谢令姜有些控制不住体内的气,抬了下手,欲牵来他手指察看,抬到一半又缩回去。 她抬头红着眼眶,歉意道:“我前些日子吵架,不该说那些气话,当时我并不知道,原来所谓的大善人、粥棚这些书卷文雅的词汇,竟是这种血腥残暴的光景。” 欧阳戎摇摇头,“没事,你是不是状态不太好……” 谢令姜忽道:“师兄之前不是问,读书人道脉的七品是什么吗?” 欧阳戎一愣,谢令姜已经开口: “翻书人。” “七品与八品天差地别,前者直接迈入中品练气士,朱绯灵气,且灵气外放,可这也是极难跨越的鸿沟…… “阿父曾说过,读万卷书是君子,而翻书人……只翻书,不读书。我之前一直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现在……忽然有些理解了。” 谢令姜偏过头,吸了吸鼻子,“刚刚境界动了下。” “这是喜事。”欧阳戎一笑,“那就再添一件喜事。” 他转头:“阿山。” “在。” “通知那边,准备开仓,从今日起,将咱们的存粮投放市场,价格先来个……”年轻县令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来个市价的零头吧,五钱一斗意思意思,给小师妹庆祝一下。” “是!”柳阿山应声离去。 某位谢氏贵女悄悄瞟着笑若春风的年轻县令,忍不住忽喊一声: “大师兄。” “什么?”欧阳戎回头。 “……没事了。” 小师妹笑说。 老书欢迎品鉴~ 第53章 我那么大一个福报呢? 第53章 我那么大一个福报呢? 欧阳戎又来到云端这座古朴的功德塔。 在治水成功前,他其实并不想踏足的。 而且刚开始,欧阳戎没打算兑换这份新福报,他当下啥也不缺,治水进度也算顺利,眼下只想着攒够一万功德值,去净土地宫兑换那个份可能送他回家的大福报,没太必要浪费功德值兑换别的。 但奈何,端午那日莫名触发的新福报,一直伴随着福报钟的微微嗡鸣在他耳边提醒。 就像是关掉声音后盖在桌上嗡嗡震颤的电话一样——而且还是女友打来的。 欧阳戎故意拖了两天没去理它,结果竟然还在嗡嗡嗡,脑海中紫气翻腾的福报钟锲而不舍的提示着他:死鬼,该接“女友电话”了。 接你妹哦。 赖上我了对吧? 欧阳戎无奈。 或是怕新福报挡住老福报的兑换,或是想验证下福报钟的威力。 正好眼下外面暂时大局已定,今夜,他抽空又进入了识海中的功德塔。 又是老地方,一望无际的白雾,被封号的小木鱼,哦,还有上方三档跳蛋似的福报钟。 欧阳戎先是瞥了眼小木鱼上方那一行青金色隶书: 功德:九千三百六十一 “快了。” 他脸色稍缓,抬头望向不甘寂寞、欲引起主人兴趣的古钟,嘴角不禁扯了下。 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之前可高冷了,一动不动的,竭尽全力撞一次,你都不带吱一声的,怎么现在抖颤成这样了?要主人满足伱? 欧阳戎眼神古怪的看着从钟身上缓缓溢流下来的深色紫气,伸手抓了抓,紫气无形无相,不过旋即却有一道不知从何而来的神念讯息在他心头涌现。 额,只要一千功德值就能满足你? “原来现在这么容易就能满足你……” 欧阳戎叹息,“还是喜欢你以前对我爱答不理的样子。那就……恢复吧。” 似是感受到指令,下方的那一行青金色隶字光彩大盛,原本显示的功德值从“九千三百六十一”迅速降至“八千三百六十一”,于此同时,从青金色隶字中飞出一簇同色光团,化身为活灵活现的“一尾游鲤”,射向福报钟! 这一次,这“一尾游鲤”没再被弹回,而是炸为一团绚丽的烟花,于此同时,福报钟停止所有的震颤……它响了。 铛~ 这是福报钟第一次敲响。 也是兑换出的第一份福报。 耳边的钟声并不大,然而却沉闷悠扬,仿佛穿透了时间,穿透了空间,扩散到漫无边际的虚空中去, 欧阳戎站在塔内洁白的空间中,期待的等了会儿,直到缭绕耳畔的钟声远去,才略愣的看了看四周。 功德塔重新恢复寂静。 小木鱼,青金色隶书,还有福报钟……全部回到原状,又是亘古的宁静。 又等了好一会儿,依旧安静。 “是在现实中兑换?” 欧阳戎思索了下嘀咕,转身离开功德塔,回到现实。 梅鹿苑,书房后屋,漆黑的床榻上,年轻县令两手后撑,抱被起身,好奇的瞧了瞧左右。 屋内静悄悄的,只有院内的虫鸣,从开缝的窗扉间钻入,反而越显寂静了。 “额,怎么感觉什么改变都没有。” 欧阳戎疑惑凝眉,掀开被褥下床徘徊起来: 一会儿开开轩窗,一会儿推推院门,甚至还大半夜,披衣跑到大宅门口东张西望,引得甄氏等人夜起好奇看望,还询问檀郎是不是约了哪家女郎半夜翻墙私会。 “……” 欧阳戎一阵搪塞,快天亮前,带着满肚子疑惑回房。 我福报呢,我那么大一个福报呢?去哪了? 不过待到这个难熬的夜结束,早晨结束,上午结束,下午结束……一天全结束了,欧阳戎终于不再疑惑了。 自信点,去掉“感觉”,就是什么变化都没有! 第二日,早八上值,年轻县令面无表情,迈进县衙大门, “师兄……你怎么这么深的黑眼圈?”等候的小师妹奇问。 “没,没事。”他摇摇头,“我很好。” 不过是被渣钟骗了一千功德而已…… 等等,它改日是不是准备再骗一万!? 欧阳戎忽然索然无味起来。 …… “檀郎,这米价是不是降了许多?端午前不还是二十钱一斗吗?” “好像…是吧。” 被拉来逛街的某人今日兴致缺缺,只是走他旁边的美妇人似是并没察觉,继续笑语: “啧啧,这十二钱一斗真便宜,幸好没在端午节前买。” 亦步亦趋跟在美妇人与俊俏郎君身后的新罗婢喜道: “大娘子,现在的米价,一天一个价哩!” “哦?” “听说东市每日早上开市,都有人低价卖粮,一斗米只要五钱呢。” “还有这种好事,该不会是陈粮贱卖?” “不是,是上好的白米。” 半细摇摇头,又道:“不过听说这‘五钱米’每日上午只固定卖一时辰,每户每日也只限购半石。现在每天有好多人去蹲米呢。” “倒像是做慈善,但手段确实厉害。” 甄氏颔首,了然轻笑:“难怪这些粮铺的米价掉了下来,一天一个价。” “大娘子,那咱们要不要明日也让下人去蹲?” 甄氏头都懒得回: “咱们是什么人家,排队抢米不要体面了?况且檀郎是一县之令,怎能与民争利,让给有需要的老百姓吧。” 半细一愣:“哦哦,还是大娘子考虑周全,持家大方!” 遮面的黑纱帷帽下,甄氏轻轻摇头,心中给身后新罗婢的评价,除了“慕强而胆薄机敏而无断”外,又多了个“见小利而忘大义”。 不过仔细一想,一个从东夷跑来心慕王化的异国女奴,又没读过书,头发长见识短倒也正常,难不成还指望她知书达理深明大义?又不是演义小说里面的什么高句丽亡国公主…… 所以只要乖巧好看、身段曼妙就完事了,因为最关键的是讨男主人喜欢。 这也是甄氏心中最低标准了,讨檀郎喜欢就行。 只可惜自家的宝贝檀郎癖好似乎有些偏僻,另外,他对家中侍女都是不冷不热,礼貌客气……这不就是不喜欢吗?喜欢的话哪里还需要客气?直接‘可欺’就完事了。 甄氏愈发坚定今日西市之行的必要性。 她随口道:“一天一个价,那就不买太多,今天先提五斗米回梅鹿苑,吃完再来买。” 半细哪里知道自己又扣大分了,反而因为能与多日不见的郎君一起逛街而开心。 “好嘞,郎君、大娘子稍等。” 半细忙不迭点头,带着米铺伙计进门点米。 留下甄氏、欧阳戎、柳阿山三人在门口等。 这家米铺位于西市的牌坊不远处位置,旁边的大街,上午时分车水马龙,十分热闹,依旧沉浸在端午盛会的节日气氛之中。 这次端午龙舟会,并不是只办一天,而是持续半个月,全城同欢,连一向深居简出的未亡人甄氏,都戴帷帽黑纱,携丫鬟奴仆出门看赛龙舟,兼抓檀郎逛街来了。 本来端午放假那天,甄氏就想喊欧阳戎一起逛街,后来也叫了谢令姜去喊他过来。 不过爱民如子的年轻县令放假也加班,组织端午盛会正忙,让小师妹过去推拒了。 后来几日欧阳戎又是忙着给王操之等外地粮商们嘘寒问暖……一阵折腾,今日才算是闲暇下来,被婶娘抓到。 眼下,从东市一路逛来西市,几乎都是甄氏与半细在讲话。 柳阿山是老木讷人了,不说话很正常,而欧阳戎似是心情不好,脸色有些……生无可恋。 甄氏与半细等侍女其实一路上都明里暗里仔细观察他脸色。 欧阳戎或许不知道,他作为家里的唯一男丁、顶梁柱,脸色的一点喜怒变化,都能影响家中的阴晴气氛。 米铺外,甄氏手指掀开点黑纱,露出一双明媚的丹凤眼,眸光一眨不眨凝着他。 她戴的这种帷帽,用皂纱制成,四周有一宽檐,檐下制有下垂的薄绢,长到颈部,以作掩面,亦称“浅露”,此物在大周的闺中妇人、女郎之间很是流行,经常上街出行时佩戴。 眼下甄氏戴这种轻薄黑纱材质的浅露,倒挺好看,与遗孀的身份相符,端的是未亡人的气质,特别是与一身修长白衣、温文如玉的欧阳戎站一起,在街上很受行人瞩目。 妇人小声问:“檀郎可是逛街逛累了?” 欧阳戎如实点头:“是有一点,不过不打紧。婶娘你们尽兴就好,侄儿随意的,正好出来走走,散散心。” 甄氏一声幽叹,脸色十分心疼,掀开黑纱,两根手指垫着栀子花香的红帕,去摸了下欧阳戎有些深的眼袋,后者无奈后仰躲了下。 “县衙事忙,你多让下人去干,拿俸银养他们不就是干活的,檀郎一心俸公,但也不用事必躬为,你是劳心者,让他们劳力去……” 叔母唠唠叨叨,欧阳戎乖巧点头,嘴上应答,但其实婶娘叮嘱一大堆,一点也没说到真正的点子上,就像耳边风一样的过了。 因为她并不了具体实情,给出的建议或因这,或因那,他采取不了。而若要欧阳戎向甄氏仔细解释他的思虑念头,又不太实际,也没有如此耐心。 怎么办?对于这种家人关心,欧阳戎暂时只领悟一句口诀:心平气和,不要争执。 “哼每次都是脑袋点的勤快,一脸老实,可回头一瞧,又是一点都没变,你是不是把叔母当小女孩哄啊?” 甄氏嗔恼磨牙,食指戳了戳欧阳戎肩膀。 后者笑而不语。 这时,半细带着扛米的伙计出门。 “多少?”甄氏随口问。 “承蒙惠顾,六十钱。” 米店伙计放下米袋,满脸笑容报了个数,半细去掏荷包,欧阳戎手伸进怀里,摸出些余钱,快一步递了过去。 他转头朝好奇的甄氏笑道: “上次婶娘给的十贯钱,除去渊明楼摆宴,还有给阿山的赎身钱,恰好还剩六十钱……刚好用的干干净净,舒服。” 甄氏忍俊不禁,“原来檀郎这么持家。行,这米钱檀郎来,等会儿的钱,婶娘来。” 准备弯腰扛米的欧阳戎一愣,“等会儿什么钱?” 甄氏没回答,转头朝身后戴抹额头巾的瘦高汉子,翘了翘下巴示意。 柳阿山立马上前,扛起装有五斗米的鼓囊米袋。 “婶娘,阿山不是咱家下人,他是自由身。” 欧阳戎皱眉阻拦,甄氏微笑点头。 欧阳戎伸手去接米,可柳阿山固执不让。 甄氏忽问:“檀郎前夜为何不睡,出门折腾?” 欧阳戎欲语,可这并不是她给的问答题,是填空题。 甄氏一脸笃定的点头,自问自答: “应当是长夜漫漫,空房寂寞。走,今日须得挑个暖床丫鬟回去,檀郎上回答应过的。” “……”欧阳戎。 婶娘的燕国地图越来越短了。 (大章,晚了点……现在每天都是两章打底。另外,下一章好兄弟们别等,早点睡,明天起来看……熬不过小戎的呜呜呜) 第54章 大周奴婢市场见闻 第54章 大周奴婢市场见闻 大周朝的不少州县效仿长安,设立有东市、西市。 更别提江洲咽喉之地的龙城县,四方贸易络绎不绝,东、西市商贸自然热闹。 东市大多是汉人商贾经营,靠近本地的富人街道,包括鹿鸣街,偏向于服务龙城县的官吏富户。 西市则更为开放,临近彭郎渡口,汇聚四方来客,更偏向国际化,有不少胡商驻市经营。西市的繁荣一向超过东市。 因此在大周,购买商品又有“买东西”一说。 和长安、洛阳还有很多州县一样,龙城县的奴隶买卖市场,在西市的口马行,专门交易奴婢、马匹等家畜,可见二者的法律地位其实一样,被视为私产,供人任意挑选、买卖。 欧阳戎是第一次踏足此地,意外的发现并没有意料中的混乱脏兮、叫骂粗鲁,反而是…井然有序。 街道两旁,奴隶与马匹牲畜分开摆放,不是所有奴隶都被手脚捆绑关在笼子里,这是普通奴隶的待遇,不少高级奴隶被胡人商贾们用衣物甚至首饰装扮,在门口吸引豪客。 口马行一条街入口的牌上,甚至还有公定的标准奴隶物价表,例如普通奴隶、高级奴隶、良马、名马、女奴、细婢的各类价格,这其中又划分汉胡。 不过给出的只是参考价,自然不是价格上限。 上限取决于稀缺程度,比如外国奇珍、少见奴婢、年轻漂亮或能歌善舞的女奴等,价格肯定是起飞的。 能四海为家做生意的胡商,自然精明市侩,知道大周朝的达官贵人们的癖好审美。 所以美姬与骏马算是口马行单价最贵的两样东西,永远不过时。 不过唯一稍微宽慰些的是,大周奴隶贸易的手续与制度是十分严格的,毕竟是能与马匹一起卖的事物,后者便是属于战略物资。 这条口马行商街的尽头还设有市令,协助管理,每一笔奴隶买卖必须市令发放市券,否则买卖双方都要被鞭笞,市令官员都要连坐论处。 这是为了防止压良为贱,在本朝,良籍贱籍的界限极为泾渭分明,这方面制度严厉。 同时这也是为了征税。奴隶贸易中抽取的税金是大周军资的来源,所以地方上的市令等官吏,并不全归本地县衙管理,上面在两京与诸道有专门的事务署指挥。 地方官府能施加的影响不大。 一路看下来,欧阳戎眼界大开。 步入此街,令他感到一种奇异的秩序感,即文明又野蛮,即温和又暴力,最关键的是,参与其中的所有人,都视之为理所当然,即使是被贩卖的对象,奴隶,悲愤的也不是为何存在奴隶,而是为何跌入了贱籍。 若想涉足乃至撼动这种野蛮的秩序,一个小小的一县之令是绝对不够的,除非能手握部分两京中枢的帝国权柄。 对于与檀郎相关的事,甄氏很是豪气,只是带欧阳戎一行人在街口牌前瞧了一会儿,直接走向口马行最大的一家胡商店铺。 进门前,欧阳戎瞥了眼上方的绣字布牌: 锦啸口马行。 带头迎接他们的,是一位大食商人,身材中高,络腮胡茂密,黑发深瞳,鼻子大而鹰钩。 大食商人身后跟着两个昆仑奴,卷发黑皮肤,体壮如牛,这些昆仑奴大多来自南洋,因为踏实耿直,吃苦耐劳,是老苦力人了,大周朝的达官贵人们很喜欢蓄养,不过大多不是用来干活,而是彰显财力。 欧阳戎与甄氏一行人刚进门,大食商人帽下一双精明的眼睛便直勾勾盯了过来,似是要把来客看个通透。 瞧见这些眼熟的中亚人种特征,还有头上那块布……欧阳戎有些讶然,上下打量。 听甄氏等人小声解释,才知,口马行的这些大食、波斯的胡商们,几乎全都来自于更南边岭南道的广州都督府,那是岭南道最繁华的地方。 虽然比江南道还偏南的岭南道,很多地域并未彻底开发,属于大周朝百姓们传统印象里的蛮夷之地,是一去不复返的贬官流放之处。 但这蛮荒的‘南方’却有一个例外,便是岭南道的唯一大城广州,这是大周朝的第一大港,经济繁荣,外商云集,藩胡商船极多,一副万国来朝的气象。 这些都源于一条闻名海内外的繁华商路,广州通海夷道。 欧阳戎估摸着应该是一条初具规模的海上丝路,只是没想到大周朝的海上贸易竟如此发达,遍布全国,这些大食、波斯商人们带着异国风情的商品与奴隶就这么活跃在他眼前。 本以为交流会需要翻译什么的,或是听到一口蹩脚语音,可没想到这位大食商人的大周雅言竟比欧阳戎还流利些,甚至自我介绍时,他还有一个正宗地道的名字“李彦”。 若抛去长相,当真是与大周人氏无异了。 甄氏对此似见怪不怪,也不废话,直接吩咐: “李掌柜,把你们这儿最好的细婢、美姬带出来,让我家檀郎挑,年龄不可大于二十,胡女得会说雅言。可不能是叽叽咕咕的蛮语,奴家最受不了这个了。” “大娘子请放心,我们锦啸遴选栽培的美姬,自然是已经王化,雅言娴熟,乖巧讨喜。” 李彦摸了摸络腮胡,丰富的看人经验,使他很是自信甚至自傲,轻笑一声: “且各有风情,定讨小郎君欢喜,携美眷而归。” 甄氏不置可否,“最好如此。”顿了顿,补充句:“不过我家檀郎的要求可能稍微有一点点高。” 这位大食商人微微一笑,不以为意。 刚刚及冠的小年轻,血气方刚,要求再高还能高到哪里去? 况且眼前这贵妇人一看就是强势性格,这位俊俏郎君若是长于妇人之手,那口味就很好猜了: 要不喜欢乖巧玲珑、温顺黏人的小家碧玉,能获得从贵妇人那里很难得到的成就感、满足感; 要不喜欢活泼开朗、泼辣直爽的妩媚姐姐,能抚慰深宅大院圈养的孤僻性格,对热情奔放又善解人意会照顾人的御姐毫无抵抗。 不过李彦还是脸色稍正色了些。 先是把贵妇人与东张西望像是没见过太多世面的俊俏郎君一起请到雅室喝茶,留下两个昆仑奴端茶照看,他去后方亲自挑人。 欧阳戎到处乱瞧并不是因为没见过歪果人,而是眼前这副画风太他娘的怪了。或许在甄氏、柳阿山他们眼里,这些都是“蛮化未开智的藩胡”,长得没啥区别,都很丑。可在他眼里…… 试想一下,一个古色古香的商铺里,一个矮小阿拉伯人带着两个黑人壮汉,穿着偏向汉风的华服,操着一口流利的汉语,把来自异国他乡的各色人种奴隶们从笼子里放出,毕恭毕敬的逐一介绍给一身儒衫、束发戴冠的你…… 有点怪,再看一眼。 第55章 挑选女婢 第55章 挑选女婢 “郎君请看,这个细婢,来自大海对面的东瀛小国,皮肤白里透红,乌发浓密,眼睛忧郁,气质温柔娇弱……一看就是个听话的美人,符合咱们乾人审美,适合当贴身丫鬟伺候郎君。价格仅要三十贯钱。” 大食商人李彦提着绳子,牵来一位穿丝绸的黑发少女,朝欧阳戎、甄氏等人笑着介绍。 甄氏微笑转头,质询欧阳戎意见,不过后者注意力有点奇怪,他不禁问: “李掌柜也是乾人?” 李彦闻言顿时有点小急,立马道: “我虽是胡商,但也是乾人,我母亲是乾女,父亲早在二圣共治时就在广州城入籍归化,我家可是地地道道的大周良民,不是那种还蕃的胡客。” 欧阳戎笑道:“原来如此,没别的意思,难怪李掌柜雅言说的比在下都好。” 李彦自豪一笑,又问:“郎君觉得这个细婢如何,能进咱们锦啸商行的,都是纯洁健康的异国胡女。” 欧阳戎看了眼长得和某位老师有点像的东瀛奴。 只不过眼下这个妆化得惨白,眉形也很奇怪……可能她家乡那边觉得好看吧,蕞尔小国的风俗他欣赏不来。 欧阳戎摇摇头。 “那行。去把下一个牵来。” 李彦转头吩咐,昆仑奴点头去屋后,很快又带上来一位高挑少女,风格迥异。 “郎君请看,这个细婢是西域胡姬,皮肤很白,金发碧眼,艳丽高挑,眼神妩媚,性格热情洋溢,能歌善舞……这可是当下紧俏货,调教一个出来不容易,不仅能做贴身丫鬟,还能当歌姬舞女。价格只要五十贯钱。” 甄氏瞧了眼西域少女高鼻深目的面相,微微皱眉,“身材和才艺倒是不错,可怎么长得和鬼一样?”万一大半夜吓到檀郎了怎么办? 李彦咳嗽道: “确实有点不符合咱们老祖宗审美,不过当下在长安洛阳的酒肆确实挺流行的,大周也有不少男子喜欢这种猎奇风格。 “大娘子请看,这金色的头发虽然没黑发高贵优雅,但金色瞧着多喜庆招财,异域风情嘛,咱们这叫天朝上民的海纳百川,兼容并包。” 似是想到自家檀郎可能有的奇怪癖好,甄氏把话咽了回去,不再多言,任由檀郎自己选。 面对西域胡姬的抛媚眼,某人面色如常,摇头。 大食商人发现欧阳戎看都不看几眼就摇头。这么挑剔?他心中微微皱眉,不过面上还是微笑,继续喊道: “没事。下一位,牵上来。” 这时,门外走来一个小管事,探头张望,看面色像是有事禀报,可待瞧见大厅内的李掌柜在招待贵客,便很有眼色停在门外候着。 李彦转头瞥了门外小管事一眼,没去马上处理。 很快,第三位、第四位细婢被相续带了上来: 既有丰腴妖娆的波斯美姬,又有东夷运来的温顺新罗婢,还有高句丽亡国破家的落难贵族女奴。 特别是后者,读过诗书,学过女红,不仅能当通房丫鬟,还能委以重任,帮忙管理家业,对此,甄氏越看越顺眼,这可是加分项,半细就是太笨了,唔六十贯钱,贵就贵点…… 等在一旁的半细,手指揪在了一起,小脸十分紧张,没想到今日不只是来逛街,还是来失业的。 某罗裙妇人不禁朝侄儿悄悄使眼色,只是欧阳戎置若罔闻,都是在……摇头,摇头,再摇头。 而且还是李彦每回刚刚介绍完,就立马摇头,十分果断,都不带多看一眼的。 整的这位大食商人都有点自我怀疑了,他们锦啸商行可是走高端国际化路线的,这些细婢有这么差嘛?之前接待的贵客们,就算是青楼豪客,被这些异域美姬们轮番视觉轰炸,都无不是脸色精彩。 可今日这位小郎君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像是对他们锦啸商行牵出的这些细婢都毫不意外,面色平静。 等等,该不会是来找茬的吧,还是说……标准太高? 李彦暗暗咬牙,看来得上上强度了,可不能坠了锦啸商行的名头。 就在这位大食胡商准备转头再吩咐之际,门外等候多时的小管事有些按耐不住了,轻手轻脚进门上前,朝贵客们歉意赔笑,朝李彦小声道: “掌柜的,运货的船在彭郎渡候着了,要不要现在就把货装上船。” 李彦不满道:“没看见店里有人吗,贵客要紧。那些都是赔钱货,急什么,等会儿再搬,现在别碍着贵客挑婢。” “是是是。”小管事哈腰歉色。 李彦转头道声歉,欧阳戎与甄氏摇摇头,没在意。 前者继续朝身后昆仑奴吩咐:“下一个……去把菩萨蛮带上来。” 欧阳戎闻言好奇,甄氏转头解释了下,原来在卫氏女帝的带头下,大周佛风逐渐盛行,开始把漂亮女子称呼为女菩萨,而菩萨蛮,自然就是称呼漂亮的蛮族女子。 终于,待这个名叫“菩萨蛮”的细婢被带上场,欧阳戎眉头挑了挑,不禁多瞧了眼。 主要是阅片无数的他还真没见过这种类型的异族女子。 大厅内,一位菩萨蛮细婢,危髻金冠,缨络被体……就是竖着高发鬓,晶莹剔透的精美宝石缀满全身,一眼望去,确实有些惊艳,欧阳戎一时分不出这是哪个少数民族。 打量欧阳戎面色的李彦微微松口气,哼,小年轻,还震不住你?早说喜欢这么贵的嘛,皆大欢喜。 他淡淡一笑:“郎君请看,这个来自女蛮国的细婢,可是咱们店的压轴货,女蛮国是个奇怪地方,菩萨蛮一般只朝贡给长安、洛阳的皇族权贵的,不过咱们商行好不容易过去弄来几个……” 欧阳戎直接摇头。 李彦正准备侃侃而谈,顿时噎住,忍不住问:“小郎君这都不喜欢?那你喜欢哪种?” 欧阳戎脸色有些不好意思,真诚道:“一看就很贵,这些还是算了吧。”这菩萨蛮的装扮一看就是氪金皮。 甄氏拍了拍他的手,皱眉道:“檀郎喜欢,价格不是问题。” 欧阳戎固执摇头。 李彦一时没反应过来,想了想,说:“这个菩萨蛮一百贯……十万文确实贵了些,但是绝对物有所值,要不这样……” 他叹了口气,语气假装有些犹豫:“便宜十贯,九十贯钱如何?” 大食胡商期待着这位俊俏郎君再砍砍价,然后他装作一脸肉痛的同意,交个朋友。 可惜他不知道,某人差的不是九十贯钱,差的也不是朋友。 欧阳戎面色诚恳说:“其实我十贯都没有,俸禄买不起,最多一贯吧,算了一贯也有些贵,买东西要量力而行……你们店有没有几百文的婢女?我没啥其它条件,能有就行,我去挑一个。对了,能不能打欠条,我身上带的六十文钱,刚刚买米了。”他还不忘指了指柳阿山背的米。 听着听着,李彦两眼一黑,差点被送走。 旁边的小管事赶紧扶住掌柜,急掐人中。 甄氏愕然,“檀郎说什么玩笑话呢,今日的钱婶娘出,一百贯,婶娘紧一紧还是拿的出来的!” 欧阳戎认真道:“我是答应婶娘来选婢,但没说要花婶娘的钱,也没说要买多贵的,挑我顺眼的不行吗。” 甄氏气恼,“婶娘的钱不就是伱的钱,这个家不都是你的!还与婶娘见外?” “行,那等会替我先垫个几百文。我现在去挑个顺眼的。”欧阳戎语气毋庸置疑,板脸后,是一家之主的气势。 “……”甄氏。差点失业的半细脸色微喜。 欧阳戎点头:“李掌柜,你们家店有没有便宜的婢女,若是没有,我们就换家店了。” 李彦深呼吸好口气才缓过神来,推开旁边的小管事,他匪夷所思的看着面前这个翩翩玉公子打扮的小郎君,没想到竟是遇到个吝啬鬼,白白浪费这么多口水! 旁边小管事不禁插嘴,“掌柜的,后院不是有一批白吃大米的赔钱货吗,卖不出去,最近米价高,养着太浪费粮食了,要不让小郎君去随便挑个,还能省一点运费。” 李彦满脸无语,话都懒得说了,手有气无力的指了指后院方向挥了挥,示意他自己去。 欧阳戎一笑,也没在意,带着扛米的柳阿山朝后院走去。 那日小师妹说得确实有点道理,可他又想了想,那些贵的优质细婢,并不需要他救,这么贵,被富人家买回去过得不错的可能性更大,反而是便宜的奴隶,才最是悲惨。 这家锦啸商行终究是没完全不给面子,还是派了那个小管事来意思意思,小管事带着欧阳戎走去后院,礼貌道: “小郎君,后院的奴婢都是被一波波客人挑剩下的,很久卖不出去了,运走的运费掌柜都嫌贵,你随意挑,最贵也不超过两百文,到时候我再说说情,给个优惠价。” “两百文,那感情好,可以交个朋友。”欧阳戎轻轻点头,背手走到后院,后院露天,很脏,全是铁笼子,根本没有前面大厅的光鲜靓丽。 然而他刚来到后院,还没逛够一圈,眼睛便被角落某道白得晃眼的影子刺了下,脸色一愣,怀疑是不是最近没睡好眼睛花,可反复打量确认后,露出了比刚刚见到菩萨蛮还要愕然的眼神。 欧阳戎指着一个脏兮兮的小笼子,一本正经问:“她……只要不到两百文?” 第56章 一份仅重五斗米的福报(厚脸皮求一波 第56章 一份仅重五斗米的福报(厚脸皮求一波票票!) 奴隶也有三六九等。 毫无疑问,是由身价决定。 刚刚被李掌柜喊来前厅的细婢们,都有专属的屋舍,甚至连昆仑奴们都有,因为昆仑奴也很贵的好不好,甚至万一会个游泳之类的才艺,那就比一个“半细”还贵,死一个都够李掌柜肉疼许久的。 上面这些都是高等奴隶的待遇。 而露天后院,一只只脏兮兮的铁笼或堆地上,或迭搭起来,占满了院子里的大半个过道。 也是到了这里,欧阳戎才见到了这所锦啸口马行光鲜亮丽背后的冷酷。 铁笼子里关着的,都是老弱病残的普通奴隶,或是缺胳膊短腿,或是面容丑陋奇诡,或是重病缠身,全是古怪的异邦面孔,欧阳戎都认不全。 难怪是客人们挑剩下的,在即将被运到不知何处去、发挥最后一丝余热前,锦啸口马行还给欧阳戎这最后一位客人,来了个换季大倾销: 全场单价只要两百文不到。 就能买到吃亏,买到上当。 而欧阳戎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看见“她”的。 她的铁笼被排挤在最靠近院中空地的地方,这是最边缘的位置之一。 这也意味着,走廊上的屋檐没法将她唯一的小家遮住,昨夜的大雨,到早晨才刚歇会儿,上午阳光才从东边刚刚升起,斜穿过屋檐,也落不到她湿漉漉的身上,反而是屋檐上的积水全往长发上滴,她纹丝不动,麻木了一样。 直到有一道修长身影,从院内的初阳里,径直闯进这处湿黑阴影。 “吱呀~”一声 铁笼摩擦地面的声音。 欧阳戎觉得手里铁笼并不重,哪怕里面有个少女。 而被连人带笼拉到了院子中央的阳光下,她这才惊吓抬头,像一只乍醒的兔子。 虽然很快又埋下,但欧阳戎还是瞥见了那张小脸。 这也要多亏屋檐的雨水,把脸与发冲洗的比较干净。 而接着在温暖的阳光下,欧阳戎又瞧的更清楚了。 他没有看错。 欧阳戎转头望向身后跟来的小管事,后者脸色古怪,赶紧点头回答他: “小郎君,若是这小女奴的话……不要两百文,五十文应该就够了。” “五十文?”欧阳戎忍不住问:“你确定?” “确定!” 小管事的回答斩钉截铁。 不过他瞄向欧阳戎的眼神愈发古怪,而欧阳戎低头看了下阳光下的笼中奴,然后他瞟向小管事的眼神也很古怪。 二人就像是同时误入东林寺的悲田济养院,望向对方的眼神很类似。 气氛一时间有点小尴尬。 小管事似是怕他反悔,急说:“若是嫌贵,可以再低点,四十文也不是不行。” 怎么还降价? 欧阳戎不禁低头,陷入了沉思。 小管事悄悄打量他的脸色,不动神色道: “这小女奴……掌柜是准备运去南边一些偏远乡镇,看看有没有一些私祀需要用来祭祀……” “怎能进行活人祭祀?那些都是淫祀,蛊惑百姓,官府是明令禁止的!” 欧阳戎皱眉打断,顿了顿,指着铁笼认真说: “那我买了,就五十文吧,不用折扣了……” 再吃个折扣,他怕良心会疼。 欧阳戎又严肃说:“不过你们锦啸口马行不允许再做这种助长淫祀的行径,否则就等着衙役来封店吧。” “要得要得。”小管事赶紧点头,他讪笑,“主要是太特殊了点,除了那用处,咱们也想不到别的了。” 欧阳戎啊了啊嘴,没再多话,他也没耽搁,立马去把甄氏、半细还有板着脸的李彦叫到了后院。 年轻县令手指了下小铁笼,低头握拳捂嘴: “咳咳,就……就这个。” 刚说完这句他自己都有点脸红的话,欧阳戎顿时发现整片天地都似乎静了静。 所有人眼睛都在盯着他。 原本还有点小不爽的李彦,此刻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 至于甄氏与半细,瞪圆了眼。 只有柳阿山,看向他的眼神从刚开始的愕然,到现在的……愈发敬仰。 欧阳戎直视他们,一脸认真问:“你们…这么看着我干嘛?” 李彦转头,朝甄氏感叹一声:“大娘子诚不欺我,令侄的眼光确实稍微有一点点……高。” 甄氏指着笼中小女奴,匪夷所思道:“檀郎买这种奴干嘛?这一头白发……到底是老妪,还是女孩?” 李彦立马澄清:“女孩,绝对是个女孩,看牙口差不多豆蔻年纪,大娘子勿忧,不过可能是有点少年白吧哈哈,但绝对健康,就是瘦了点,但饭量小啊,省粮食,可以让她多干活……小郎君若是喜欢,放心牵走。” 大食商人笑露出一口大白牙,只是若是与笼中少女被雨水冲洗干净的细颈肌肤,放一起比,又显得黄了。 甄氏怒目瞪他,“这么个不祥玩意儿卖给檀郎,伱当然高兴了!” “绝对没有。” 李彦摆摆手,煞有其事道: “鄙人家族进行口马行买卖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这种白毛蛮女,大娘子想想,物以稀为贵,平常人哪懂欣赏……是令郎慧眼识珠!” 甄氏面无表情,“但李掌柜只卖五十文。” 李彦脸不红心不跳,“交个朋友。” 罗裙妇人越瞅越糟心,右眼皮狂跳,咬牙道:“这是贵行从哪里找来的……贵物?” 李彦本想打个哈哈过去,可欧阳戎投来好奇眸光,这种商品的来路底细,买卖双方得交代清楚,讲规矩的大食商人只好无奈耸耸肩: “一个大食国朋友的货,他去了比大食国更西的地方,机缘巧合抓了一批蛮族人,金发碧眼,朋友觉得这种奴隶在大周帝国可能赚大钱,就不远万里走通海夷道运来到广州城售卖,然后…… “就没然后了,生意不是太好,后来北上又遇到一帮山贼抢走了全部财物,他便把仅剩的这个小女奴送给我,领了笔路费回了大食国,看他样子是再也不做这类生意了。” 李彦叹气一声,又摇摇头: “这个小女奴就是其中一个怀孕蛮女所生,按道理说也应该是金发来着,但奇了怪了,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种,怎么长了一头白……”他机敏改口,“银发呢?有点可惜。” 甄氏无语,一语中的:“山贼连抢劫都绕着这白头蛮走对吧?其它东西都抢回山寨了,就这不祥玩意儿不敢抢?” 李彦讪笑,高情商道:“是银发蛮,银发蛮,哈哈哈。” 其实大食商人也觉得这银发蛮女有点小邪门,反正平日里,后院所有人都不怎么待见这个银发蛮,不管是管事还是奴隶,抑或是他这个掌柜的,都挺嫌弃排挤她,不愿靠太近。 不过这银发蛮女倒也命硬,撑到了今天,虽然瘦不拉几的,但其实还是他们口马行的待遇太好了,李彦觉得,他不禁叹气,主要是大周朝的法律对奴隶生命是有相应保护的,管理这条街口马行的市令官吏,每日早晚都会检查一遍奴隶们的伙食与伤病。 一想到这些日子粮价疯涨,被后院的银发蛮女等低等奴隶们吃掉的高价粮食,李彦就有点心疼。 欧阳戎听完刚刚李彦的话,低头看着铁笼内的埋头少女,他脸色若有所思。 某位大食商人恢复了熟络,似是怕某人反悔,他主动热情搭话: “郎君若是要的话,我这就把她放出来去清洗下,再去通知市令那边,过来做个见证,立一份市券契约。” “好。”欧阳戎头也不抬。 李彦立马看向小管事,后者默契离开,出门去寻市令。 他又从昆仑奴手里接过一串钥匙,打开了银发蛮女的铁笼。 欧阳戎蹲下,帮她解开手上的绳子,银发蛮女埋脸膝间,不敢看人。 这双湿漉漉的小手很冰,虽眼下已经春深,却布满冻疮,摸起来就像冬天的门把手,还是铁疙瘩做的。 年轻县令用他温暖的大手把它捂了捂,“它”吓得缩了缩,他顺势松开。 李彦唤来一个粗活妇人,把银发蛮女拉起,带去隔壁洗衣房清洗。 欧阳戎收回目光,转头说: “婶娘帮我垫付五十文。” 甄氏柔声委婉说:“檀郎,叔母不太喜欢这个,咱们今日是来选婢的,不是来行善的。” 某大食商人适时提醒:“粮食付也不是不行。” 甄氏面无表情转头,李彦赶紧避开目光。 欧阳戎看了眼柳阿山,后者默契放下米袋,递给上前拿去的昆仑奴,这位黝黑壮实的奴隶用秤试了下,又开袋检查,老实报数: “六十斤,米五斗。” 李彦点点头,“按午时前西市米价算,多出些,不过还得平摊请市令出份市券的费用……” 他掐指一算,最后从昆仑奴那儿接过两枚铜币,再递出,“余两文,还郎君。” 欧阳戎随手接过,忽问: “你们都觉得……她很难看?” 李彦率先夸道:“挺别致。” 柳阿山点点头:“老爷心善。” 半细小声嘀咕:“怪胎。” 甄氏……没说话,望向檀郎的眼神有些幽怨,哄不好的那种。 粗活妇人将把银发蛮女重新带回。 这一次,银发蛮女换了一件整洁的粗布麻衣,不再脏兮,只是湿发辘辘,往下滴水。 她低垂脑袋,走入阳光,似是很冷,浑身哆嗦,被粗活妇人带到一杆秤上。 大食商人熟练大声:“起秤!” 似是惯例,两位昆仑奴一前一后挑起一杆悬秤称人。 大食商人瞧了眼,朗声打趣:“巧了,郎君,奴重六十,与米同价!” 年轻县令没理,抽来一条毛巾,径直走去,面对着面,亲自给银发蛮女擦拭湿漉长发。 阳光下,少女模样纤毫毕现: 粗布裙下娇躯纤细,细颈至锁骨的肌肤细腻白皙如牛奶,却又因长期营养不良而缺血色; 一头银白顺滑直发,长发及腰,在阳光中带些淡淡金色; 小鼻梁高挺而翘,眼窝略深,小脸轮廓深邃但相对于西域胡姬比较柔和平滑。五官骨相精致小巧,明眸皓齿,粉唇当下有些受冻灰白。 特别是还拥有一双雾灰蓝瞳孔的大眼睛,此刻正水雾朦胧的注视着阳光下为她仔细擦发的平静男子…… 银发蛮女怎么看怎么都像是一个精致高贵的白发萝莉、美人胚子。 好看吗? 他一袋米换的。 感谢“永叔叔”老哥的上萌!感谢“朝云横艾”老哥、“醉寒千州”好兄弟、“莫劝”好兄弟、“天机清旷皓月空”好兄弟、“雨转时晴千江舞”好兄弟的打赏支持!还有好多没列举出来,但都记在小本子上……感谢上架以来的支持,抱住大伙!最后厚着脸皮求一下票票,真的对新书很重要!(撅起) 第57章 叶薇睐(元宵快乐!) 第57章 叶薇睐(元宵快乐!) 欧阳戎察觉到银发萝莉在一直盯着他看。 银发萝莉似是意识到自己即将被这位异国的新主人领走。 她抬起小脑袋,被欧阳戎擦拭得乱糟糟的银发下,一双大眼睛微微上翻,一眨不眨锁定着他。 眸子没了之前的羞怯畏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欧阳戎瞧不太透的眼神。 西方白人少女的性格,确实是与羞涩腼腆的东方少女不同,明显大胆了不少。 她的眼睛在阳光中呈现一种朦胧的雾灰蓝色,这种颜色,欧阳戎在这个物质匮乏、色彩同样匮乏的时代找不到,无法比喻。 银发萝莉不管是眼眸、银发还是皮肤,都与这个破落肮脏的奴隶后院的黑沉色调格格不入。 这种银发萝莉如果在前世的校园或咖啡店见到,他都并不会怎么惊讶,可是眼下却是在这个古韵古香的大周朝江南道一隅撞见。 所以欧阳戎刚刚进院第一眼就立马被吸引,生出一种时空错入的突兀感,恍惚以为是不是又重生了。 只能说,大周朝的盛世与否或许有待商榷,但万国来朝的气象确实不是开玩笑的,南边那条广州通海夷道属实有点东西…… 管理口马行的市令小吏很快在小管事的带领下,赶到后院,开始为这一桩奴隶买卖缔结契约,开具官方市券,这是大周朝奴隶市场必须要走的流程,否则即便是王公贵族也得受罚。 锦啸口马行成交的这桩奴隶买卖涉及金额很小,对于业务熟络的市令小吏而言本该稀疏平常,抽点油水红包就能快速了结,然而待他进入后院,却是不禁顿足侧目。 首先……这交易的女奴是个什么玩意儿,契约上到底该填幼年奴隶还是老年奴隶?另外,你们确定这玩意儿有人敢买? 其次…… 市令小吏脸色骤换,谄媚搓手:“县令大人,您……您怎么来了?” 院子内,便装出行的年轻县令摆摆手:“你做你的,不用管我。” 大食商人李彦与身边的小管事目瞪口呆,然后在一阵精彩脸色后,之前还沾沾自喜的李掌柜脸色心虚,小声提议要不要重新议个价,刚刚的米价似乎算错了,另外再搭配一个今日限时限量的买一赠十活动,皆被欧阳戎平静婉拒。 交易继续,很快今日格外称职的市令小吏拟好文书,毕恭毕敬的递给欧阳戎确认,填上最后的主仆信息。 欧阳戎朝银发萝莉今日第一次开口: “伱叫什么名字?” 看着他耐心等待的神色,银发萝莉沉默了下,嗓音像一口有些干涸的清泉: “薇拉…奈儿……” 她似是听的懂大周雅言,但口音属实有些奇怪,这几个音节也不知是不是家乡那边的语言,还是说是生疏的大周雅言,落在欧阳戎耳朵里,便大致是这四个字的音。 欧阳戎看了一眼她大而有神的灰蓝眼睛,低头稍微思索,替她在契约上,填了两个字。 “你以后就叫……薇睐吧。” 他顿了顿,又轻声问:“可有姓氏?” 银发萝莉忍不住飞瞅了眼身前这个嗓音磁性温柔的修长青年,他好像很有耐心,从刚刚到现在说话一直温声细气,而周围那些很凶很恶的人对他都是毕恭毕敬。 今日发生的一切,银发萝莉觉得像是在做一场匪夷所思的美梦,不像是真的。 她低头手指揪着衣角,嘴里又报了一句话。 欧阳戎只听见这一长串音节最前面的一个字,好像是发“夜”的音,他便又落笔,随手填上去。 埋头的银发萝莉瞄了下他的专注脸庞,似是想开口和他主动说几句话,只不过这时甄氏头凑了过来。 妇人瞧了眼纸上,微微撇嘴:“叶薇睐?有个能喊的名就行,一个奴隶要什么姓,檀郎真是心善,费这种心。” 欧阳戎摇头不语,低头填完,让薇睐与李彦相续在上面按了个手印,随后在市令小吏的见证下,契约完成,毫无波折。 欧阳戎领了市券,在大食商人的热情欢送下,带着薇睐与甄氏一行人离开口马行。 目送贵客离去,小管事忍不住小声说:“这位县太爷是不是有点傻,怎么买了个……” “你懂个屁!”李彦板脸训斥,转头看着欧阳戎的背影,感叹: “刚刚是我误会了,难怪咱们口马行的那些细婢,他都看不上,不只是价钱原因,这位欧阳县令果然如传闻所说,是不近女色真君子啊,连买个暖床婢女都不看色相,只挑最难看最可怜的。” …… 西市闹街上。 欧阳戎一行人带出来的银发少女,瞬间引起路人的频频侧目与回头首。 走到哪都是如此,一行人顿时成为整座西市的焦点。 不过津津有味旁观的龙城百姓与商贾小贩们,并不是被某种美貌吸引,而是睁大眼睛,似是看着一种很奇异的丑物,好奇又不敢靠近。 因为端午节当天欧阳戎在主观赛台上露过面,也有不少人认出了年轻县令身份,于是欧阳戎一行人引起的震动更大了。 不过欧阳戎对此置若罔闻,虽然还是不太理解他与大周朝其他人的审美到底差异在何处,但这并不影响他颇好的心情,走路都轻松带风。 主要是捡漏这件事本身就挺爽的。 “原来我的一千功德是花在了这里啊……福报钟还是懂福报的。” 欧阳戎突然恶趣味的觉得,若是此时他有一部手机,把喊他老爷的银发少女拍下来发到以前那个正人君子考研群里,再配上一行十分欠揍的捡漏解释,估计全群牲口们今年都没法考研了…… “檀郎!” 身后忽然传来婶娘的嗔语,正走神的欧阳戎一愣,回头,发现他刚刚脚步太快,除了低头牵住他衣角亦步亦趋紧贴的银发婢女,还有柳阿山外,甄氏一行人都被远远甩在了身后。 欧阳戎捂嘴咳嗽了声,原地等待了下甄氏等人。 罗裙妇人有些忍不住了,若不是眼下在街上,真得去扭这臭小子耳朵了。 甄氏轻哼上前,玉手一伸,捏住薇睐下巴,把她小脸板正,后者身子一颤,不敢乱动与反抗身前这个高大美妇。 甄氏皱眉,上下打量了会儿,至于少女被绳子婠起的银发,她更是不愿手指去碰,怕沾晦气,妇人叹气: “檀郎怎么对这种高鼻深目感兴趣?就和庙里的罗刹恶鬼一样;这眼眸也是,像只狸猫,晚上万一吓到你怎么办。还有这一头白毛……要不回去剃了吧,以后戴个尼姑帽子…… “而且檀郎,咱们把她领回去能做什么,洗衣拖地吗,这有得是仆人干,梅鹿苑什么都不缺,就缺个你的贴身丫鬟,今天算是白跑一趟,婶娘觉得刚刚那儿高句丽的落魄小姐不错,读书识字还可以管帐……” 被捏住小脸,薇睐开始浑身小幅度颤栗起来,不只是甄氏锐利挑剔的眼神,还有周围旁观路人们对她“奇异模样”的指指点点,为什么就她长这副模样……少女无比自卑,甚至颤抖闭目,不敢去看那个帮她打开铁笼牵她出来的温柔青年。 他……他肯定会后悔吧,第一眼的新奇,结果买了一个赔钱货,然后他眼里也会慢慢露出那种熟悉的厌恶神色,觉得晦气,避之不及……肯定会的,从小到大遇到的所有人不都是这样吗…… “没白跑,就她了,侄儿的贴身丫鬟。” 欧阳戎轻按下甄氏的手臂,忽牵起银发婢女的冰凉小手,他默默从怀中掏出两枚铜板,直接塞进她手里,对她认真说: “拿着,薇睐先帮我管钱。这俩铜板是咱们目前全部身家了,少是少了点,可也是个奔头不是,要好好保管。” 欧阳戎转身,背手前进,只丢下一句笑语:“婶娘,薇睐哪里难看了?侄儿很喜欢她的头发,不准剃,我的贴身丫鬟,我喜欢就行。” 甄氏无奈点头,叹气跟去。 薇睐低头,怔怔盯着手心里平静躺着的两枚小铜板。 这是……她与主人的奔头。 抱歉好兄弟们,忍不住写太细,没收住笔,下一章开始推主线! 第58章 嘴甜放一马?(求票票!) 第5八章 嘴甜放一马?(求票票!) “吃饭就吃饭,别老盯我脸看啊,你们夹菜。” 鹿鸣街,县衙后宅,一座大堂的天井旁,欧阳戎,谢令姜,还有多日不见的燕六郎聚桌吃饭。 欧阳戎不禁放碗,抬头道。 谢令姜与燕六郎立马低头,继续扒饭,十分默契。 年轻县令叹息……小师妹吃我的颜也就算了,六郎你也不吃饭吃我颜? 他往旁边桌上给柳阿山摆一双碗筷。 今日上午,欧阳戎在县衙后宅继续忙活那个模拟治水的大沙盘,谢令姜与燕六郎来找他议事,快到中午,薇睐和半细一起来给他们送饭。 欧阳戎没让俩小丫头伺候吃饭,让柳阿山把依依不舍的她们送回梅鹿苑,主要是某银发婢女有些太黏人了,小师妹和六郎都在,某人一张老脸不好意思。 欧阳戎转头看了看院子里的巨大沙盘,明明中午,屋檐外的天色却有些黯淡,似是风雨欲来。 “县里最近可有什么热议之事?” 他重新端起碗,夹菜随口问。 谢令姜与燕六郎又忍不住瞅他,县里这两天津津乐道的事,当真不知道? 还是燕六郎第一个道:“最近百姓都在热议明府。” “我?我有什么好热议的?”端碗干饭的年轻县令一顿。 “得益于明府每日开仓定时放廉价粮,现在龙城市场上的米价都快崩盘,高价粮已经没有人傻乎乎去买了,都等上午的‘五钱粮’,那些外地粮商和本地粮商都开始抢着抛粮,眼下龙城的米价最高也不超过九钱一斗。” 燕六郎算是出了口恶气,摇指道: “之前明府放开限粮令吸引粮商,不是有些人说明府家在偷偷卖粮吗?现在这些人全闭嘴了,买到便宜粮百姓们都欢天喜地,都说明府是好官,有当年赈灾治水的狄夫子的遗风。” 谢令姜似笑非笑道: “还有师兄孤身上任空房无妻妾的事,在街上也被津津乐道,再加上前日师兄去口马行买婢女,结果却带了个白毛女回去…… “市井百姓都说师兄是真正的清官,廉洁奉公,慈悲心怀,这些事都传到隔壁几个县去了……隔壁那些县令哪个不是妻妾数房,只有师兄最是不近女色。” 某年轻县令嘴角抽了一下。 怎么感觉被百姓这么夸他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啊,唔,单生狗也表扬对吧? 欧阳戎并非不好色。 正相反,老渣男了。 只是当下他只想搞事业,赈灾治水后回去,感觉自己更像个过客,而不是归人,留何羁绊?除非回不去。 而且一直顶着这正人君子的身份,他怕抑制不住寄己,特别是像小师妹、叶薇睐、半细她们这样一点都不防他的妹子们。 “不说这些不相关的了。”欧阳戎摇摇头,转而问:“粮商们现在怎么样了?” 燕六郎笑道: “属下遵照明府安排,这些日子一直拖着马掌柜和李掌柜的案子,码头清查粮库之事也暂停下来,这些大小粮商们前些日子还很急迫,每日都有来找属下们催进度,特别是马掌柜和李掌柜。 “不过他们每催一次,我和他们说一次,说明府吩咐过可以先停止查案继续清查粮库,可这两人听完又犹豫不决,应该是怕了。我就这样一直拖着拖着……对了,这两日不知为何,他们没再来找了,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什么。” “都是千年的狐狸,自然看得懂聊斋。”欧阳戎一笑。 “聊斋?”谢令姜好奇。 欧阳戎没解释,问她道:“有没有粮商来找我?” 小师妹清脆道: “师兄这两日在后宅忙沙盘,王操之和一些其它粮商有私下来找,不过按你之前吩咐,我全替伱找借口打发走了。” 欧阳戎多问了句,“师妹找的什么借口?” 谢令姜瞥了他眼,“上次落水重伤,未痊愈,落下的病根。” 欧阳戎点头,转首问:“义仓放出了这么多‘五钱粮’,咱们还剩多少?” 燕六郎似是早有准备,手指蘸水在桌上划了划,抬首说: “包括端午前柳子文等十三家乡绅捐银折换的粮,还有之前咱们暗地抬高米价收的粮,再减去这些日子以工代赈的耗损……眼下县衙义仓已抛售一万六千余石,余粮一万五千余石。” 欧阳戎直接道: “留一万石保底,剩下五千余石,三日内务必抛完。” 又对谢令姜吩咐:“三日之后,再有人来,就带进来。” “行,就说师兄病好了。” 燕六郎脸色慎重,提醒道:“明府,五千余石粮食,恐怕没法一次性彻底冲跨粮价。” 年轻县令一脸好奇:“谁说我要冲垮龙城粮价了?” 这回轮到谢令姜与燕六郎一齐迷糊:“不然怎么让他们贱价卖粮?” “为什么要让他们贱价卖粮?” 谢令姜与燕六郎对视一眼,脱口而出: “这还用说,咱们可以把他们的粮食全便宜收来,粮食不就再也不缺了吗。” 欧阳戎失笑摇头,忽戏语: “小师妹,亏人家王操之是你世弟,每次见面对你一口一个姐姐叫得亲切,没想到你竟巴不得人家血本无归,底裤输没。” 谢令姜皱了皱琼鼻,“都说了和他不熟,况且奸商活该。” 停顿一下,瞧见师兄笑而不语,她忽然偏开螓首,望向院外的目光有点儿小游离,小声: “都说了他是瞎喊的,师兄……难不成因为他嘴甜,要放他一马。” 欧阳戎先是一愣,才反应过来小师妹指的是上回王操之喊“姐夫”的事,他摇摇头,“这倒不是。” “哦。” 某位小师妹手里的筷子戳了戳碗里的几粒软米饭。 欧阳戎没再卖关子,朝谢、燕二人直接道: “我没空陪他们鱼死网破,而且我猜柳子文不会白白看着我吃肉,况且我第一天就说过,我这次来龙城只干一件事。” 谢令姜双目湛湛有神,望着桌前的平静师兄,替道:“赈灾,治水,公道。” 欧阳戎颔首:“照我刚刚吩咐的办。” “是。” 谢令姜与燕六郎齐齐应喏。 轰隆~ 明明是正午但却有些昏暗的大堂,先是电光一闪,然后雷声迟迟而来,再是细雨姗姗来迟。 堂内古香,堂外梅雨,有一种江南的味道……哦,忘了,这就是江南古镇。 欧阳戎起身,走至青苔檐下,伸手接住一粒雨滴,低头仔细端详。 后方燕六郎的欢喜声音传来: “太好了,明府,是梅雨,码头仓库堆积的粮食更易陈了,粮商们要急了!” 年轻县令摇摇头,轻声陈述: “云梦泽的大水也快来了。” 他注视着雨幕中的沙盘。 来啦!咳咳,好兄弟们是不是上学去了……(雾) 第59章 他还是这么热情(求票票!) 第59章 他还是这么热情(求票票!) 渊明楼三层,一间不设窗的包厢。 端菜侍女轻手轻脚的进出,不敢惊扰包厢内沉默的一众外地豪商。 菜上齐。 房门被从外面紧紧关上。 包厢寂静。 圆桌,菜肴琳琅满目。 围桌坐满的客人们,眼睛盯在佳肴上,可却没人第一个动筷。 他们身边被酒楼安排来陪酒的侍女们,见状亦不敢擅自去帮他们夹菜,更别提说什么讨巧话暖场了。 气氛逐渐凝固。 直到今日做东的王操之脸上堆笑,起身举杯示意,他勉强熟络道:“大家快吃啊,快凉了,别浪费粮食。” “现在龙城最不缺的就是粮食,还用得着节约?”马掌柜冷冷道。 空气顿时肃静。 包括脸色讪讪的王操之在内,十六位粮商默不作声,脸上神情凝重压抑起来。 这些日子他们的心情简直就和粮价一样,大升大落。 本以为这江州就算不是个餐桌,也是个早餐摊子,吃上一口随时能走。 但却万万没想到,这里竟是一处处心积虑、利用他们贪婪欲望的陷阱! 还是关门放狗的那种! 他娘的,一个江南道不起眼小州的受灾小县,竟然还能整出这种狠活?小地方还能有这种高人? 属实有点过分了。 众人心里骂骂咧咧。 没错,经过这些天的冷静,还有目睹了事态发展的古怪趋势,一众粮商们已经逐一反应过来,若是到现在还有人相信那个笑容老实诚恳的年轻县令,那干脆别坐这儿吃饭了,下次坐小孩那桌去。 可就算是知道了这些,王操之等粮商还是不禁嘴里泛起些苦涩来。 这龙城县就一座设局人天时地利人和齐聚的局。 人家一开始就算计着呢,装出一副热情好客的模样,然后又做庄家,又亲自下场,这怎么玩啊? 特别还是在这种抱团排外、乡风保守的南方州县,强龙也难压地头蛇。 而且最最关键的是,他们本人倒是可以随时离开龙城,但最宝贵的粮食却被锁在了这里。 狠。 这个便宜姐夫够狠! 想到这些日子发生的件件事,王操之不禁用饭前擦手的热毛巾,狠狠抹了一把脸,丢给身后的陪酒胡姬。 其实早就该警觉的,特别是当初第一次上岸龙城在这家酒楼门口碰到那位令姜姐姐,他早该想到,能让一位谢氏贵女跟随的新县令不应该是简单的小白兔,说不得还是那位谢旬伯父看重的亲传弟子…… 矮个青年无比懊悔。 马掌柜烦躁挥手:“你们全都出去,不要碍在这里。” “喏。” 包厢内在客人身旁陪酒的十六位酒姬低眉行礼,纷纷离场。 按道理是先吃完饭再谈事情的,可眼下,每分每秒心头都被数万石岌岌可危的粮食重压,一众粮商压根就没有心情吃饭…… 王操之看了眼身边退下的高挑胡姬,这是他特意挑过来陪酒的,不是因为王操之喜欢这种异域风情,而是为了照顾这位胡姬生意。 他第一次在渊明楼碰到令姜姐姐,后者就是来看望这位高挑胡姬的,胡姬全名好像是叫“织盈”来着,后来令姜姐姐好像还经常来找她,最近似乎还商量着给她赎身…… 王操之其实一点也欣赏不来这种胡风,甚至还觉得很丑,可能在帝国北方、关陇两京,有胡人聚居,文化风气相对开放些,但在南方诸道,地方的世家宗族势力强盛,审美都偏向传统,风气也十分保守。 更何况王操之还是出生重视华族衣冠的琅琊王氏,他估摸着自己若是敢把胡女带回家族,哪怕只是做妾,三条腿至少得被打断一根。 所以前两日听说那位便宜姐夫不仅买了个胡女回家,而且还是白毛的,王操之是肃然起敬,敬仰如滔滔江水…… 包厢房门被重新关上。 屋内压抑的气氛略微松了一点。 王操之默默扫视一圈。 有粮商愁眉苦脸。 有粮商一脸生无可恋。 也有粮商怒色满面,起身在屋内徘徊走动。 “王少掌柜挑个这间包厢,倒是费心了,特意选个没窗户的,这怕咱们有人想不开跳下去?” 几日不见,李掌柜脸色苍老了许多,挤出的笑容也有些疲倦,打趣了下。 王操之无奈摊手:“若不想想办法,楼顶都要排队了。” 矮个青年脸色有些疲态,朝友商们道: “眼下的局势诸位前辈想必应该都看懂了,所以请这顿饭,就是想让诸君摒弃前嫌,暂时恢复团结,咱们不能再散成一盘乱沙了,不然最后都得从楼上飞下去……诸君有何主意,可以拿出来,大家一起商量商量。” “有个屁的主意!” 马掌柜在屋内走动不停,暴躁回头。 这位高大的中年掌柜已经不复当初轻捻佛珠的悠闲,眼下他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似是两天两夜没睡着了,一副焦虑症晚期患者的模样。 他脸色铁青,咬牙切齿:“把违背约定偷偷低价放粮的老鼠揪出来,一点定力都没有还做什么买卖?团结,团个屁!” 王操之等人脸色难看,目光游离四望,尴尬无言。 今日聚会只来了十六位粮商,因为有两家小粮商前几日已经贱价抛完全部粮食,偷偷坐船跑路了,众人今早才得知。 不过这两个小粮商船小好掉头,剩下来的粮商们都存粮不少,特别是王操之、马掌柜、李掌柜三人,在码头仓库的存粮最多,合计十几万石,光是每日的仓库管理费、防陈费都是一笔不菲的开支。 而龙城的粮价,在“五钱粮”的冲击后,已经暴跌到了七、八钱一斗,连灾民看了都男默女泪。 更况且这还不是底,只是个开始。 “事到如今,说这些有什么用,就算揪出来了又能怎样,徒增内斗而已……” 王操之摇摇头,再叹气: “现在龙城县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咱们有二十多万存粮,他们都在等着咱们降价呢,眼下又进入了梅雨季,粮食再放就要陈了,没有多少可以耗的了……粮价稳不住的。” 李掌柜哭丧着脸,“那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粮食变陈,贬的一文不值,亏到姥姥家去吧。” 王操之抬头认真说:“咱们得从根源下手,不然其它都是白搭。” 马掌柜额头青筋抽了抽,“根源?龙城县衙什么态度,你们又不是没看见,全他娘的是打太极的高手,把咱们当皮球一样踢来踢去!去他娘的,要是在金陵敢这样,老子……老子全砸了!” 王操之赶紧起身阻拦要脚踢凳子拳砸花盘的马掌柜。 众人心里无语,你在咱们面前当个“包厢战神”有屁用,敢不敢去当着年轻县令和蓝衣捕快的面砸? 一个圆脸的年轻小粮商嘀咕:“要不再去求求欧阳县令?” 众人顿时安静,一道道眼神到处无声的交流着。 李掌柜摇头苦涩道: “没用的,老夫这段日子算是看明白了,这位爱民如子的欧阳县令也是在装糊涂……这一切八成都是他安排的,那位燕捕快应该也是听他话,甚至说不得江州那边发来的封运公文都是……” 山羊胡老粮商顿住,望着满桌的佳肴兴叹。 那个圆脸小粮商继续摇头: “在下明白。但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被困在这龙城县里,咱能怎么办?没有硬背景用,商是很难斗得过官的……咱们认栽吧,去给欧阳县令认个怂,把诚意给到,看能不能缴一笔过路费,或送点‘土特产’,让咱们消灾走人。” 另一个小粮商脸色顿时肉疼: “怎么还要交钱啊……粮价亏成这样,之前赚的全吐出来,还倒贴一大笔……” 圆脸小粮商冷冷道: “那伱说咋办?这个局卡住咱们的是龙城衙门,这就是根源,县令就是里面的关键,不去拿钱开路,人家凭什么挪开架你脖上放血的刀?其实咱们早就该想到这些的,白白浪费了这么多时间,亏了这么多粮食。” “不是不是,我是说要不换个方式……送几位美人给欧阳县令?” 王操之与几位粮商齐齐摇头:“行不通的,欧阳县令不近女色!” “那他喜欢名?那咱们织几张万民伞,送去县衙门口。” 王操之摇摇头,“他好像挺重视灾情水患,一向缺粮。” 李掌柜瞪眼,“那咱们总不能把粮食全捐出去吧,那还不如贱卖呢!” 马掌柜红了眼,拍桌: “大不了和他拼了,我马某就是不贱卖,到时候也不用他来烧,马某自己来!白生生的大米,我情愿一把火烧了,也不白给这些穷鬼!” “马掌柜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啊……” 李掌柜等人赶紧劝道。 有小粮商忍不住带头催促王操之: “王少掌柜,欧阳县令不是你姐夫吗,你去说说情啊,看能不能探点底,县令到底是想要什么,先别管是不是明抢,总得漏点口风吧?” “是啊,再不行你去找那位谢家姐姐求情,吹吹枕边风。” 王操之顿时老脸一红,也不知道同僚们是在嘲讽他还是认真的……其实前些日子,他经常去找谢令姜探口风,可是后者都是爱答不理。 “咳咳,鄙人的这个姐夫……比较铁面无私,是个正气君子,我也难办。” 矮个青年叹息一声,又找话题道:“不过昨日傍晚,我去趟县衙见到了姐夫。” 众人顿时安静下来,侧耳道:“县令怎么说?” 王操之点头: “他说……大伙远来是客,在龙城做生意,县衙一定能帮就帮……还说,关于最近粮价的事情,他也听说了,让我先回去,他说这几日给我们答复。” 包厢里还有几个小粮商也一愣道:“我们前日去找县令,县令也是这么和我们说的,让我们稍安勿躁,说县衙一定能帮就帮……” 众人的脸色顿时一片失望。 “帮个屁!”马掌柜红了眼,像是被渣男狠狠蹂躏过一样,咬牙道:“不就是拖时间,旁观粮价跌到底吗?他们县衙什么心思谁不知道?” 包厢内的气氛再次陷入沉默,众人束手无策,脸色各异,马掌柜停步转身,面朝众人,咬牙欲语。 就在这时,房门忽然敲响,打破了沉默,众人转头一看,钻进来一个灰衣小厮,急跑到李掌柜的身边,耳语几句。 李掌柜听得脸色一怔一怔的。 王操之等人担忧问:“什么事?” 李掌柜眼神露出匪夷所思之色: “欧阳县令派人来说,老夫被城郊难民抢走的粮食已经全找回来了……让老夫找时间过去领走。” “全找回来了?真假的?那帮捕快不是糊弄咱们吗,真在办案?”众人惊奇。 “不止如此,还有件事……”李掌柜咽了咽口水道: “县令约咱们十六家粮商,今日下午去县衙大堂议事,他说关于本县粮商们遇到的难题,他与县衙会给出一个各方满意的交代!” 众人面面相觑。 这欧阳县令……怎么还这么热情? 第60章 柳家:县令冷暴力(求票票!) 第60章 柳家:县令冷暴力(求票票!) “让他来当个父母官,没让他真来当父母。” 人流冷清的柳家粥棚与育婴堂不远处。 一向性子暴躁的柳子麟,今日脸色出奇的平稳,转头朝两位哥哥认真道。 柳子文没有说话,默默看着冷淡寥落的粥棚与育婴堂。 现在龙城的米价已经极低,但凡有点家财的,都不愁米吃,没有家财的,都在城外赈灾营,即使有贪便宜的百姓过来白嫖,也是早晚各白嫖一碗粥走人。 现在已经没有人会饿兮兮的被吊在粥棚旁边,眼巴巴等粥喝。 眼下龙城县到处招工,流民们只要有条胳膊有条腿,就能去打份零工,拿一笔工钱吃饱饭,没人等在这里浪费时间。 育婴堂更是如此。 听说县衙有个新来的女师爷,去整理了一处吏舍,也开了一个育婴司,专门收留落婴孤儿。 甚至从城郊赈灾营那边,招了不少育龄妇人来专门抚养孩子,工钱也不比码头壮丁少多少,还轻松,不少难民妇人都争抢着进入…… 所以柳家这儿……这回似乎真成善人了。 大哥不说话,柳子安与柳子麟只好老实站在旁边,保持沉默。 三兄弟的身后,有一个照理粥棚与育婴堂的老管事,弓腰缩头,尴尬等候。 “先关了吧。” 柳子安先转头开口。 他本来在剑铺里面盯着某位铸剑师与某座剑炉,结果忽然被柳子文派人喊了过来。三弟柳子麟应该也是。 柳子安本就一副病秧子模样,眼下他垂着眼皮,瞧着那两座老古董赔钱货,脸色有些索然寡味。 当下柳家这颗参天大树的财源,根本不是粥棚与育婴堂,手握古越剑铺这株摇钱树,前者充其量不过是赚个零花钱而已。 龙城县的穷人已经压榨不出什么油水了,要赚就赚大周朝权贵富人们的钱。 柳子安早就建议大哥关了,但也看见了,后者自然没听。 粥棚老管事听到二少爷的话,顿时一脸苦相,手足无措的开口:“少家主,是咱们没用,要不听二少爷的话……” “粥棚和育婴堂不能倒。” 柳子文认真说,陈述一件事。 他转身,抬手扶正颤巍老管事的帽子,平静道: “泰伯这些年干的不错,阿父的粥棚也一直都是你在悉心照料,辛苦了,再撑一会儿,待今年过后,泰伯可以去剑铺的采买局,挑个轻松的位置养老。” “不辛苦不辛苦!承蒙少家主还记得老仆……”泰伯涕泪横流。 柳子文摆摆手。 柳子安冷眼旁观。 柳子麟一脸无所谓,他眼下只专注一件事,在大哥与二哥身旁念念叨叨,给某个牛逼父母官上眼药。 “大哥,粥棚倒闭事小,咱们柳家面子丢了事大!上任这么多天,他还没来咱们柳家拜码头呢!” 柳子文不理,带着二弟、三弟,去各领了一碗热粥喝,他低头默默喝完,摇头说: “有点稀了,后面的锅弄稠点。” “是,少家主。” 待到泰伯点头哈腰离开,柳子文头也不回,呵斥:“喝了!” 低头抿粥的柳子安,将剩下的小半碗一饮而尽。 还在嘀咕的柳子麟一慌,赶忙仰头,把沾碗沿拇指的热粥一口气全倒进胃袋里,幅度太大,剧烈咳嗽,呛的口鼻皆是。 柳家少家主朝着两位面色不解的弟弟问: “你们忘记阿父了吗?” 柳子安沉默,柳子麟脸色一凛。 后者咬牙: “没忘,都是这群贱民,害死了阿父! “阿父灾年好心开粥棚,接济这些贱民,粮散尽了自然要减粥棚数目,这些贱民不知感恩,反而在别有用心的人怂恿下冲撞阿父,洗劫柳家宅子。” 柳子安也冷冷说: “还有狄夫子走后的那个新县令,嫉妒阿父善名,眼红咱们家产,饿死的灾民,诬赖说是阿父粥里下毒,屈打成招,世态炎凉,竟无一人替阿父说话。” 柳子文盯着两位弟弟:“阿父含冤咽气前,你们可知和我说了什么?” 柳子安与柳子麟皆摇头。 “叫我把粥棚继续开下去。” 气氛沉默。 柳子文忽笑,手指着前方的粥棚和育婴堂道: “升米恩,斗米仇,行,那我们柳家就换一个开法。伱们瞧,现在全县百姓不都说咱们柳家是大善人吗?可有一人敢骂?” 他又点头: “所以只要我在一天,阿父的粥棚就必须开下去。” 柳子安颔首冷声:“我们龙城县不允许再有这么刁的民。” 柳子麟目露凶光,恨恨道:“也不允许有能站的官,要不斩首,要不跪下当狗!” 柳子文用力拍了拍两位弟弟的肩膀。 不多时,三人离开粥棚,返回马车。 回去的路上。 柳子文看了眼端午龙舟会尾声热闹的街道,放下车帘,回头朝城府深沉、外隐内敛的二弟道: “剑铺那边你盯着,你上次说得对,眼下不适合掀起太大的风浪,龙城县的局势越平静越好,剑铺的事最重要!” 柳子麟不满,“难道咱们就眼睁睁看着那个姓欧阳的这么嚣张?” 柳子文看了眼三弟,面色如常: “自然不会让他这么顺利吃到肉,既然是从外面圈来的一群羊,龙城县又不止他一匹狼,那就一起吃,甚至反过来把他也吃了……” 这位柳家少家主轻笑一声:“待到粮价这两日落到五钱一斗以下,咱们再出手抄底。” 柳子安嘴角露出些笑,点头:“放心吧,大哥,一直盯着呢,早就准备好了。” “不过这些得悄悄的做。等到粮价降到不值钱,二弟再带着咱们柳家的诚意,去找马掌柜、李掌柜他们,锦上添花哪有雪中送炭更容易交朋友?” 柳子麟越听越脸色潮红,若不是马车里面空间太小,又颠簸,他早站起来兴奋的四处踱步搓手了: “大哥二哥截的好,截胡,我最喜欢截胡了,哈哈哈到时候那个姓欧阳的狗官,脸色一定很好看!” 柳子文转头问:“上次让你好好去想,怎么把打断的腿接回来,你想怎么样了?” 柳子麟用力点头,脸色激动:“想好了!为了接腿,我都准备好久了!大哥不是说了吗,杀人算什么本事,诛心才是顶尖操作!” 柳子文淡淡道:“行,回去后,就说一说,让你二哥给你把把关,软刀子有时候见不到血,还得来点硬刀子。” 吩咐完这些,这位柳氏少家主又不禁一叹: “这是何苦呢,硬撑这么久,都到梅雨了,没咱们柳家的工匠,狄公闸还修不修了? “非得撞的一头血才抬头看清路。来龙城只干一件事?确实是一件事……过来吃个饭认个错的事。” 柳氏三兄弟对视一眼,齐笑。 很快,马车缓缓停在了柳家大宅门口的高大石狮子前。 柳子文、柳子安、柳子麟三兄弟下车,准备进门,各去忙事。 忽然一个在门口等待多时的跛腿僮仆,脸色严肃的迎了上来,立马道: “大爷二爷三爷,不好了,县令下午突然在县衙大堂集会,不仅邀请了还留在龙城的十六家外来粮商,还邀请了其它十二家乡绅地主,但唯独……没有请我们!” 柳氏三兄弟齐齐一愣。 柳子文一向平静沉稳的脸色忽然变了变,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 十二点还有 第61章 化敌为友(求票票!) 第61章 化敌为友(求票票!) 今日的县衙大堂很热闹。 走廊上,端茶倒水的官仆们都是络绎不绝,大堂的门槛都快被踏平了,偶尔还跌倒几个倒霉蛋。 一向作风简朴的县令突然大张旗鼓请客,自然要好好礼待。 县衙大堂。 最近活跃在龙城米市上的各大外地粮商,还有扎根龙城多年的十二家乡绅地主,齐聚一堂。 刁县丞,燕捕快,还有最近经常出现在年轻县令身边的谢姓女师爷,都在大堂内,陪着客人们喝茶。 只是在场上的粮商与乡绅们眼里,大堂内缺了两个最重要的人物。 “柳家主怎么没来?该不会没请吧……” “县令大人呢?不是说有重要事要交代吗……” 大堂内七嘴八舌。 刁县丞起身,笑道:“大伙稍安勿躁,明府刚刚临时有事,马上就来。” 王操之等粮商和一众乡绅,心下稍安。 不过因为柳子文的缺席,一些被临时通知过来的乡绅,脸色有些为难,交换着眼神,就在他们犹豫要不要找理由告辞的时候。 一道风风火火的忙碌身影闯进大堂,径直登台走到公案桌前,抓起茶杯,仰头牛饮,抹嘴长吁。 像是沙漠迷路之人逢遇甘霖。 “大伙都来啦?” 大堂一片安静,众人没回话,愣愣看着年轻县令的奇特打扮: 没穿官服,浑身有点脏兮兮,常服的一只袖子都撸到了半臂,应该是进门前忘记拉下来,右手中指上缠了块白纱布,指肚位置隐隐有点干涩血迹。 也不知道身为一县之令,整天干嘛去忙那些脏活累活。 有些大堂内的粮商、乡绅嘀咕,不过谢令姜、燕六郎等人明显习以为常,脸色不变。 “刚刚忙完件小事,没想到大伙来这么早,对了,应该没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吧?” 还是年轻县令招牌的诚恳笑容,热情洋溢的态度……还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大堂内众人反应不一。 不过这些日子以来,见识过年轻县令手段的王操之、马掌柜、李掌柜等人不禁缩了缩脑袋,生怕这位笑容灿烂的年轻县令,手中茶杯“不小心”滑落叮当,然后从大堂后面跳出五百刀斧手,一拥而上,剁成肉酱。 那为何这么怕,他们今日还是要来呢,因为实在是被粮价逼的没办法了,另外还有李掌柜失而复得的粮食,让人嗅到了一丝可能是希望的信号。 “没有没有,没有招待不周,刁大人、燕捕快、还有谢师爷都很热情,来县令大人这里,就和回了家一样。” 王操之带着众人赶紧摆手。 “那就好。” 欧阳戎瞧了瞧他们,宽慰一笑,他也没废话,直接朝外面吩咐:“阿山,去把粮食抬上来。” 大堂外垂手候着的木讷瘦高汉子立马转头出门。 不多时,众人循着年轻县令的目光,从大堂敞开的大门笔直望去,龙城县衙大门外面,有十辆马车满载鼓鼓米袋,缓缓停驻。 欧阳戎当着满堂粮食、乡绅们的面,朝怔色的李掌柜轻笑道: “李大掌柜要不要去清点一下,你在城郊走失的九百二十一石上等大米,全在这里。” 他顿了顿,脸色歉意:“抱歉哈,速度是慢了点,但是本官说话算话……另外涉案流民,本官也亲自批评教育了,在这里本官替他们向李掌柜道个歉。” “不用道歉不用道歉,县令大人太客气了,草民承担不起啊……” 李掌柜烫屁股似的赶紧从座位上弹起,狂摆手,扭身让开年轻县令的行礼。 大堂上顿时出现一副官慈民孝的画面。 马掌柜呆望了会儿,起身准备问“那我的呢”,不过被眼疾手快的王操之赶紧拉了回来。 他朝马掌柜瞪眼。 你这是大棒,李掌柜那是红枣,你上去凑什么热闹。 年轻县令似是没瞧见王操之与马掌柜的拉扯。 “咦,李掌柜找回了遗粮,为何还是愁眉苦脸?诸君也是。” 欧阳戎面色不解,李掌柜讷讷难言,欧阳戎转头看了看大堂内的粮商与乡绅们,后者们皆脸色尴尬。 “哦对了……” 欧阳戎脸色恍然,把手里茶杯忙搁回桌上,朝全场来客露出了父母官的关怀面色: “是不是最近龙城粮价的事困扰诸君?” 他叹息一声,忧民所忧的点头:“五钱一斗,大伙辛辛苦苦运过来……确实太低了啊。” 一众外来粮商,与家中皆卖粮的本地乡绅们笑脸愈发尴尬。 “在座的各位,有些远来是客,有些是龙城的守法良民,本官作为一县之令,不光关心难民,还得关心关心诸位,一视同仁。” 欧阳戎说完,低头思索,走到公案前,谢令姜帮他研墨铺纸。 他挽袖,中指包有纱布的手抽出只笔,当着全场的面直接问: “李掌柜那儿有多少存粮需要出掉。” 被喊名字,李掌柜一抖。 一众粮商也嘴角一抽,咱们有多少存粮伱不知道?估计比米仓里的老鼠都熟…… 不过在年轻县令目光下,李掌柜还是硬着头皮,老实说:“禀大人,四……四万余石。” 欧阳戎脸色平静,落笔记了下,又抬头: “王少掌柜呢?” 王操之尬笑,当着谢令姜面不敢乱喊姐夫了:“禀大人,也是四万石左右。” 欧阳戎垂目又记下,嘴里继续。 “马掌柜呢。” “五万八千余石。” “程家主呢?” “一万七千余石。” “……” “……” 某年轻县令记性很好,大堂内每一位来客的名字都被他喊了一遍,最后,除了柳家一个不漏的盘问完毕。 他低头瞧了眼纸上,挑眉,“嚯,大伙加在一起都快三十万石存粮了,够咱们龙城县全体百姓啥也不干白吃三年的了。” 纵使脸皮已经很厚,被人家龙城父母官当堂一说,众人脸色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纷纷咳嗽欲解释,可从年轻县令那儿忽然传来一句轻飘飘的话。 “行,本官全要了。” “……” 全场鸦雀无声。 似是瞧见某些粮商腿抖起来,还有些乡绅预备扭头逃跑,欧阳戎反应过来什么,轻声解释了下: “给钱的,不白嫖。” 大堂内顿时炸开了锅。 众人七嘴八舌: “县令大人全要?” “县令大人要这么多粮食干嘛?” “此话当真?给钱,给多少钱?” “县令大人别逗咱们了……” 欧阳戎揉了揉太阳穴,似是被吵的有些头疼,他右手一伸,小师妹贴心懂事的把惊堂木递上,全场的粮商、乡绅们顿时懂事乖巧的闭嘴。 欧阳戎侧目瞅了眼安静下来的众人,点点头: “没逗诸位。 “而且本官代表县衙,给一个公道价,八钱一斗。” 后面这四字价格刚报出来,大堂就被震的寂静无声,众人呆看着年轻县令两手捏起记录有三十万石粮食的宣纸,垂目吹了吹未干的墨,他轻笑: “纸上这三十万石全要了,其它瞒报的你们自己处理去。对了,时间是截至晚饭前,大伙好好考虑吧。” 听到宛若天籁的“八钱一斗”。 王操之、马掌柜、李掌柜等十六家粮商,还要十二家到场的乡绅们皆目瞪口呆。 这虽然离他们的成本价还有一点距离,但眼下的情况是已经比今日的龙城市场粮价高很多了! 况且听年轻县令的语气,还是一口气全都吃下!让他们能够把这枚烫手山芋一下子全丢出去! 这么多存粮现在每多放一天,都是一笔不菲的仓库管理费、防陈费,并且随时还要面临干燥走火的风险,令人整日提心吊胆的……而这一切,此时此刻都在年轻县令的微笑中看见化解的曙光了! “县令大人你这……所言非虚?” “县令大人,我我我……我出,我出!” “县令大人不用考虑了,就现在吧,咱们直接签契约!一言为定,草民这就去把粮运过来。” 堂下众人全都涌了过来,若不是桌子挡着,某人都要被淹没了。 微微后仰的欧阳戎笑了下,右手食指点了点左手掌,示意他们冷静: “不过,还有一个小小的条件,大伙听完再确认是否卖粮给衙门。” “县令大人请讲!”众人摒息侧耳。 “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就是可能得赊下账,打个欠条。” 欧阳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从公案上取来一张压案头很久的朝廷公文,示意众人: “假设最后是收上来三十万石粮食,那龙城县衙只能暂时先付给各位一成的银子,剩下的九成银子,先小欠一下。 “不过也不用担心会赖账,众人请看,这是当初济民仓被盗,朝廷发下来的正式公文,给了咱们地方县令便宜行事的权利,还有各种税收的优惠保障…… “所以今日的这欠款,不仅仅是以本官个人名义担保,还有龙城县衙与朝廷的名义保证,诸位放心即可。” 众粮商与乡绅面面相觑,有些人冷静下来,但有人依旧脸色心动。 “行了,本官该说的都说了,诸君自己考虑吧,这也是龙城县衙能为大伙最后做的事了。最后注意下时间,是本官回去吃晚饭前。过期不候。” 欧阳戎把手中宣纸轻轻折起,丢给小师妹。 围着公案前的人群犹豫起来。 王操之、李掌柜、马掌柜等人对视一眼,皆点头,走上前去。但是今日无首的十二家乡绅们,还是脸色有些迟疑,停步在人群最后……不敢在某家未到场的情况下上前。 这时,欧阳戎似是想起什么,抬头随口说:“对了,其实这欠款……回头县衙有个可能挺赚钱的营造,大伙到时候若是感兴趣,也可以凭债入股。” “是何营造?”大伙顿时好奇探首。 年轻县令微笑不语,继续低头书写。 原本还在犹豫的乡绅们更心痒痒了。 …… 小师妹的角色卡终于比婶娘的点赞多了,兄弟们的xp终于不那么令我陌生了…… 第62章 不允许这么牛逼(求票票!) 第62章 不允许这么牛逼(求票票!) 说话说一半,以后没老伴。 县衙大堂。 一众粮商、乡绅不禁心中疯狂吐槽。 可公案桌后埋头开“欠条”开得飞起的年轻县令,似乎并不在乎以后的老伴数目。 “愿意出粮食的排队,一个一个来。”他随口道。 相比起以往唯柳家马首是瞻的龙城乡绅们,王操之,马掌柜、李掌柜等人没那么多顾虑,只想赶在陈化前出掉压舱粮食,皆在公案桌前排队。 欧阳戎在桌前低头书写,每收一家的粮食,便开具“欠条”文书,让粮商带着书吏去码头清点,移交封存的事,也由刁县丞与燕捕头具体去做。 公案桌前轮到王操之,后者贱兮兮小声道:“姐夫,县衙到底是在准备什么营造,可否透露一点?” 不远处,整理公文的某女师爷似是没听见。 欧阳戎眼皮抬了抬,余光悄悄瞥了下大堂后方纠结徘徊的龙城乡绅们,他没压声音,忽问: “操之兄觉得咱们龙城县的彭郎渡怎么样?热不热闹?” “当然热闹,是个交通发达的好地段,富的流油,只可惜咱们外人插不上。” 欧阳戎平静点头:“县衙计划中的新营造……恩,也差不多。” 不光是王操之和身后排队的粮商们,还有竖耳朵偷听的一众乡绅,眼里冒光。 “师兄,你不是答应我,这新营造只交给我们谢氏的商行吗?怎么还让这些外人插足?”某位女师爷适时插嘴,语气似是十分不满。 欧阳戎一脸正色:“操之他们也不算外人,况且谢氏的商行也不一定全吃得下,正好县衙又欠债,让他们用债入股倒也合适。” “合适,当然合适!”王操之壮起胆转头:“令姜姐,都是一家人,有钱一起赚啊,像姐夫这样就很够义气!” 谢令姜板脸,“你再喊一声。” 矮个青年缩缩脑袋,赶忙换了话题,嘴里寻思: “那究竟是什么样的营造,需要投入这么多的财力?” 欧阳戎点点头: “当然是大买卖,投得多赚得多……咳,先不说了,有外人。” “确实不能让外人听到了。”王操之赞同。 “……”一众乡绅。 年轻县令闭嘴,继续低头办公。 好家伙,类似彭郎渡的大营造大买卖,甚至谢氏的商行都迫不及待插手入股! 原本犹犹豫豫的十二家乡绅开始按耐不住了,其中,一个被柳子文唤作吴伯的老乡绅,扶了扶幞头,率先转身,去往那张拥挤的公案,只闷声丢下一句。 “我家囤粮太多,先卖了再说,相信小柳他应该能理解。” “……” 剩余乡绅们干瞪眼了会儿,有人带头还等什么? 旋即作鸟兽散,纷纷加入排队出粮的队伍里。 大堂里,瞧见这一幕,某个年轻县令与女师爷对视一眼,默契扯唇角。 及至傍晚,在梅鹿苑还没派丫鬟来催促吃饭前,欧阳戎总算是处理完了龙城县衙与十六家大小粮商、十二家乡绅的粮食买卖。 龙城县衙收粮共计三十万零六千石,以八钱一斗的价格,现场先支付总价的一成,剩余九成化为县衙债务,由众人持有,期限为两年…… 不过收好欠据文书后,王操之、吴伯一众人最感兴趣的还是欧阳戎嘴里漏出的那个大营造。 至于欧阳戎与县衙会不会赖账,众人倒是不怎么担心。 主要是对于欧阳戎这类名气很大、又年轻有为的进士文官来说,信誉清名是极其重要的,若是出尔反尔,钱反倒是其次,真正损失的是政治资本,以后别在大周官场上混了。 另外龙城县衙就在这儿,又不会长腿跑掉…… 不过纵然好奇得心痒痒,众人还是被面露微笑的年轻县令礼送出门了,约定好明日清点移交完三十万石粮食后,再在县衙大堂齐聚,磋商一笔“大买卖”。 县衙门口,欧阳戎与谢令姜站在台阶上,目送一众粮商、乡绅的马车消失在街口。 “我还以为师兄今日就把东西搬出给他们看呢。毕竟下午折腾了那么久,才过来赴会。” “本来是要拿出来的……” 欧阳戎摇摇头,“再等等,等六郎他们封存好粮食再说,这些乡绅还是怕柳家的,得防止有人半路跳车报信。” 他转头,轻声:“今日辛苦小师妹了。” “你手指怎么了?” “不小心戳了下有点肿,多谢师妹关心。” “是怕伱写不了字,又得本师爷来。” “……” “回去冷敷下,算了,不用猜也知道你那没冰窖,晚上我送一点去。”她头不回,“有事,走了。” 县衙门口灯笼的光晕照不到的夜色里,背身伫立的师兄妹两人,一人潇洒离开,只剩下一人站在原地,啊了啊嘴,最后失笑摇头。 不远处,鹿鸣街西边,有几个丫鬟打着灯笼朝县衙走找来。 欧阳戎瞧见,迎了过去,带她们回梅鹿苑吃饭了。 不过倒是没注意到,小师妹离开县衙后,是往大街东边方向走,这是离开鹿鸣街的方向。 …… “我们龙城县不允许有这么牛逼的人!” 柳子文满脸笑容的把几位诚惶诚恐的乡绅世伯送出大门,刚返回大厅便听到三弟的这句严肃话语。 这位柳家少家主脸上笑容渐渐消失,背手停步在门前,他身后的深沉的庭院夜色,身前是亮堂的大厅灯火。 大厅内,柳子安与柳子麟或坐或立,皆望向大哥,脸色凝重。 三兄弟间,一时无言。 气氛逐渐沉重。 “合纵连横?”柳子安问。 “是喧宾夺主。”柳子文轻呵一声。 “不允许这么牛逼!”柳子麟沉脸沉声。 柳子文叹息:“下手越来越快了,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 “现在咱们要成外人了。”柳子安摇摇头:“都已经撇开我们,另起戏台了,下一步是要干嘛?” “下一步将军不成?”柳子麟惊疑接话。 柳子文忽问:“我怎么觉得,他已经下一步了?” 柳子麟不解,柳子安反应过来,眯眼道:“大哥是说,欧阳良翰嘴里藏着的那个县衙新营造?” 柳子文没说话,转头凝望门外的蝴蝶溪彭郎渡方向。 柳子安沉吟:“赈灾,治水,公道……下一步应该是治水无疑了……难道是撇开我们柳家,单独去修狄公闸?” 柳子文点点头,又摇摇头: “若是只修狄公闸倒也不是不行。 “不怕他赈灾,不怕他治水,甚至不怕他征伐柳家讨取公道,怕就怕,从一开始落水就是迷惑麻痹我们…… “他是盯上了不该盯的剑铺里那件东西,有备而来啊。” …… 推一本仙草《乱世书》,鸡叉老大的,质量杠杠的! 第63章 苏裹儿的烦恼 第63章 苏裹儿的烦恼 柳家大宅,一座灯火通明的大厅。 听到大哥的话,柳子安沉默下来。 柳子麟却越听越脸色困惑: “这家伙难道不是因为顶撞了当今圣上与长乐公主才被贬来的吗?” 柳子安皱眉,看了他眼,不耐解释: “贬官也要看是贬什么地方,龙城县令可不是谁都有资格被贬过来的。” 顿了顿,他也有些困惑: “我一开始还以为,这就是个读书读傻了的小白兔,否则卫氏贵人们怎么可能放心允许他过来?不就是明摆着送给咱们当狗吗? “身份清流,又书呆无脑,这也算是两边人都能勉强点头默认的选项……可现在看,怎么越来越像是对面投来的胜负手?” 柳子文低头沉思不语,柳子麟似懂非懂。 大厅内也一时无话。 就在这时,大厅外的长廊上忽然走来两人。 是一个跛腿僮仆毕恭毕敬地带着一个相貌平平的妇人进来,后者约莫四十上下,脸显得有点长,不过保养的还行,标准的大周朝富贵人家的妇人打扮,没甚特殊。 “大郎,该吃饭了,咦二郎三郎也在?一起来吃吧。”妇人动作慢吞吞的,说话也慢吞吞的。 柳子文抬头,勉强笑了下,点头,“辛苦了。” 柳子安、柳子麟也立马起身应喏,嘴里唤道嫂子。 妇人姓徐,柳子文成婚极早,一门心思扑在古越剑铺与其它家业上,对待发妻算是相敬如宾。 而柳家三兄弟父母早亡,长兄如父,而长嫂自然如母,就和欧阳戎的婶娘如母类似。 柳子安与柳子麟不管在外面多么嚣张跋扈、欺男霸女,在长嫂面前还是比较听话的,这也是这个时代的常态,宗族孝悌意识很强。 因此徐氏准备的晚饭,三兄弟不管再怎么忙再怎么糟心,都得老老实实过去吃,也算是柳家的一个默契。 今日也是如此。 饭桌上,徐氏对两位小叔子颇为贴心,一直热心夹菜,嘘寒问暖,中途还起身去给他们倒汤。 就在这间隙,一向“食不言”的柳子文忽放下筷子,眼睛直盯着面前的一盘菜肴。 “既然县令说要主持公道,那三弟明日就去要个公道呗。” “是,大哥!” 柳子麟点头,脸色跃跃欲试。 只是旁边的柳子安似是没怎么在意哥哥弟弟的话语,余光看了下徐氏去盛汤的背影,又埋头老实安分吃饭。 …… 鹿鸣街,苏家府邸。 晚饭后。 一座雅致僻静的后花园内。 江南本就草木旺盛,这个季节夜晚的花丛已有萤火虫冒头。 某个包子脸小侍女捂住一把轻罗小扇,在花丛里蹦蹦跳跳,四处扑抓流萤,嘴里不时喊着“小姐小姐快看快看”、“哎呀好大”。 不过偶尔也会传来一声失望叹声,是她仰头瘪嘴,望着飞走的萤火虫唉声叹息。 花园内的一处灯盏通明的画廊上,新画梅花妆的冷清女郎自顾自翻书,对与她气质很不符的贴身侍女置若罔闻。 只是在偶有摔跤声传来时,冷清女郎会轻轻点头,眼皮抬也不抬道: “等会儿蹦饿了,夜里不准偷吃客厅糕点,不然阿母又要每日做一大堆点心送来,以为是我嘴馋。” “……”已经肚子咕咕噜噜叫的包子脸侍女。 苏裹儿摇摇头,又翻了一页手中诗集。 她最近依旧在读陶渊明的诗。 不是因为苏裹儿是心慕名士的文艺小迷妹。 盖因当初那位老相士的扶乩预言。 里面预言她会遇到一个宛若天命的男子,是命中的贵人,具体如何“贵”,老相士并没有说,只说重要的是“遇”,这便是运势的转折点。苏裹儿想早点遇到。 这位老相士并不简单,出自南方三清道派之一的上清宗,辈分极高,曾给苏裹儿家族很多人面过相,某些方面并不逊色于卫氏女帝身边的宫廷顶级望气士…… 夜色下,冷清女郎懒倚栏杆,画有梅花的眉头微蹙,手指轻轻捻捏淡黄书页的一角。 潜龙在渊……衔明月而出……在此县为官又辞官……会写辞官隐退之赋…… 符合上述这些条件的,苏裹儿之前想破了头也只能想到一个人。 那就是龙城县志上曾记载过的,东晋名士陶潜、陶渊明。 此人不仅名字听着很符合预言前两句,而且确实也曾在龙城县做过八十一天县令,后来不为五斗米折腰,为官又辞官,且他文采斐然,留下过不少诗词歌赋,为本地人津津乐道…… 现在不少的龙城地名街名,都是取自与这位名士有关的典故。 而这些年,苏裹儿又打探到,相关县志有记载,此人辞官之前好像确实作过一篇辞官隐退之赋,名字好像是……《归去来兮辞》。 但这篇辞赋却不知遗落何处,并没有完整传下来。 最后,唯一令她遗憾的一点点偏差是…… 这是四百年前的东晋人物啊! 难不成还是一位长寿的顶级练气士? 可就算是再顶级的练气士,也很难活到今日啊,除非是走到了神话道脉的顶端、某个未知的品秩?但……有可能吗? 她觉得不现实。 冷清女郎放下诗集,撑着小巴,怔望着花丛里的傻丫鬟,晚风中徒留一声幽叹: “归去来兮辞……会赠吾明月……赠吾辞赋……” 不过,最近这些日子,苏裹儿有些死寂的心情又有点活络起来了,因为她从同居的谢家姐姐那儿听到的一些事。 一些关于新来的年轻县令的事迹。 这趋势似乎是有点不一样了…… 老相士的预言明显指出了这个天命贵人会担任龙城县令,所以苏裹儿之前有仔细找寻过档案典籍,可却发现龙城县近五十年来的县令就没有主动辞官的,除去病逝任上或是丁忧。 近年新来的几任县令,她也有把目光投去过,但都失望的发现,要不是酒囊饭袋,要不是昏昏碌碌之辈,且任期之内与她丝毫交集也无,更别提赠赋赠月之举了。 眼下这位欧阳良翰,几个月前刚上任那会儿,苏裹儿也有带彩绶去看望,可惜也无甚特殊,不像是预言中描绘的那种当得起“潜龙在渊”评价的贵人。 而且颇滑稽的是,这个欧阳良翰上任当天刚宣布要治水,结果就自己掉下桥,溺水昏死了…… 苏裹儿如何不失望怅然,已然灰心不少,不太愿再信命了。 她还不如寄希望给四百年前的陶渊明呢,万一真能活到现在呢? 眼下,虽是觉得某位年轻县令逐渐有趣了起来,但是苏裹儿也没抱太大希望,对于已经投入了很多时间精力的陶渊明这边,自然不会轻言放弃。 “也不知谢姐姐能不能帮我找到那篇隐世辞赋。” 苏裹儿轻声细语。 她默默看了一会儿夜色,某刻,余光忽捕捉到不远处某一道步伐熟悉的倩影,苏裹儿立即起身,离开画廊,迎了上去。 “谢姐姐回来了?” “苏家小妹。”谢令姜回头,打了声招呼。 待靠近后,苏裹儿缓缓停步,她发现这些谢家姐姐身后多出一女,紧紧跟随,这好像也是谢姐姐第一次带人进苏府,连其那位县令师兄都从没带回来过。 苏裹儿微微侧目。 这是一个高挑胡女,深眼高鼻,棕褐色头发,有一双奇异的碧蓝眼睛,此刻似是被带到这陌生环境,胡女低头怯怯弱弱,不看东张西望,更别说与她对视。 “对了。” 谢令姜似是心情很好,轻笑介绍道: “她叫织盈,原是渊明楼的胡姬舞女,苏妹妹可以唤她盈娘。” “那谢姐姐这是要……” 谢令姜目光湛湛,牵起盈娘的手: “盈娘命苦,被黑心胡商卖来这异国他乡,我与她一见如故,近日用颗明珠帮她完成了赎身,只是离开渊明楼后,一时间她也没个地方住,我就把她带回来了,想着让她和我挤一房……妹妹应该不会介意吧?” 苏裹儿摇头,不在意道:“无妨。不用挤一房,我让彩绶再去清理一间房。” 谢令姜拍了拍盈娘颤抖的手,温柔宽慰: “别怕,苏妹妹性子看着冷,但待人还是诚心的,不会像以前渊明楼里那些人一样欺负你,以后咱们算是自家姐妹了。” 盈娘似是稍安,小声喊道:“苏小姐好。” 苏裹儿点点头,不过当下她显然有更重要的事情,没空理会一个小小胡女,待到彩绶姗姗赶来,苏裹儿吩咐彩绶把盈娘带下去整顿。 等人被带走,苏裹儿转头,直接询问谢令姜:“谢姐姐在县衙的档案库房,可有查到归去来兮辞的消息?” 谢令姜也不意外,微微颔首: “这几日除了忙师兄交代的事,我也去仔细查了下,确实有些发现,在库房收藏的某一版县志上,记载着当年那位东晋名士确实是最后留下过一篇辞赋。 “至于下落,上面仅是提了一笔,陶渊明在离开龙城之前,曾将它赠给当时东林寺的主持兼好友。只是不知这篇辞赋,东林寺的藏库有没有保留下来。” 苏裹儿俏脸先是一喜,可旋即又怔住,不过最后还是脸色轻松了一些,她低声: “有消息就好,东林寺吗……” 第64章 新丫鬟 新营造与新冤案(二合一) 第64章 新丫鬟 新营造与新冤案(二合一) “这几日,住不住得惯?” 欧阳戎仰躺在一张竹椅上,一手捏着书卷,一手自然伸出,任由银发女婢给他清理食指伤口,这是上午折腾沙盘时,不小心戳到的。 他眼睛注视书页上的竖排隶字,随口问了句。 “住……住得惯。” 薇睐的雅言有些生疏,她低垂小脑袋,一双雾灰蓝眼睛仔细瞅着欧阳戎的右手中指伤口,捏着热毛巾小心翼翼擦拭,旁边是热水盘与解开的染血纱布。 “能与主人一起住,是奴儿的幸运。”银发婢女呢喃。 来到梅鹿苑已有两日,甄氏虽然嘴里念叨着不喜欢,可还是默认了,让半细等资历老的丫鬟们带着银发婢女,教教她怎么做贴身丫鬟伺候主子。 毕竟是檀郎喜欢的事物。况且每回饭点让银发婢女去喊某人回来吃饭,他都毫不拖拉、老老实实回来吃…… 甄氏还能说什么,自然理解侄儿想表达的心意。 “说了多少次,不要这么喊……怪怪的。” 也不知是不是胡人蛮族那边都是这么称呼,银发婢女总是习惯性的喊他主人。 欧阳戎书卷后的脸庞,露出无奈神色,“叫我郎君或者公子都行,像婶娘那样喊小名檀郎,也可以。” 银发婢女抿唇不说话,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脸色专注给他清理手指伤口。 她今日一身匀称的浅蓝丫鬟服,一头银发用两根红细绳扎成双丫鬓,似是手法生疏,其中一个单鬓扎的有点歪,不过却更显得笨拙可爱。 “对了,最近忙,走得早回得晚,若是家里有人欺负你,可以和我说。”欧阳戎不忘叮嘱。 薇睐小脸犹豫了下,把话咽了回去,点了点脑袋。 欧阳戎放下书卷,似是眼睛累了些,转而看着贴他很近的银发婢女,后者抬头飞瞟了他脸色一眼,重新埋头,似是红了耳朵,不过也不确定,因为她身后那张书桌上的烛光投来,照透了她鬓发间这一粒白皙晶莹的小耳珠,显露一些毛细血管般的橘红颜色。 欧阳戎正好瞧见,抬了抬手,似是想捏一捏,抬到一半又收回手。 时刻关注主人的薇睐察觉到后,却是会错了意。 银发婢女立马歪头抬手,抽下系束双丫鬓的红绳,满头银发如雪崩般倾泻而下。 她的发丝浓密,虽然银白却并不干涩,反而发质柔顺笔直,有一种年轻健康的光泽,像银色的丝质绸缎。 薇睐乖巧的将及腰的银色长发挽到左肩前,小脸期待讨好的递到欧阳戎手上。 主人说过,他喜欢她的头发,虽然所有人都讨厌它的颜色。 欧阳戎嘴角抽了下,你个小丫头,怎么主观能动性这么强? 他欲推拒,可是察觉到银发婢女小脸蛋上那明亮的光彩,似是希冀又开心……某正人君子便咳嗽了声,摸了摸手边冰凉丝滑的银发。 就摸一下,应该不会扣功德吧。 欧阳心里嘀咕,摸完之后,耳边立马响起一道轻微木鱼声,不过他却没黑脸,反而表情微愣。 是清脆的木鱼声。 功德不降反涨。 “……” 欧阳戎忍不住看向竹椅旁被他抚摸银发后蓝眸微眯、小脸痴然受用的薇睐。 就像一条高贵纯白的猫咪在迷恋主人赐予的爱抚。 欧阳戎微怔,不禁俩指肚捻了捻被捂热乎的一束银发,好家伙,这哪里是银发,这分明就是经验小礼包啊。 这不得多摸一摸? 他失笑,大手揉搓银发婢女的温顺小脑袋,后者也傻乎乎伸脖子蹭他。 指肚伤口忽然传来些微痛,欧阳戎回过神看去,银发婢女似是走神,热毛巾不小心擦重了些,他略微红肿的中指肚伤痕,又有斑点血迹开始渗出。 “呀!” 薇睐吓了一跳,惶惶恐恐地低头嘟嘴吹风,大眼睛有些汪汪。 “主人,是奴儿没用,手脚不知轻重。” “没事没事,是我让你分心了……” 欧阳戎面色十分不好意思,只是他歉意的话还没说完,就忽感受到右手中指被一团温柔湿软给包裹住,指肚的伤口处,更是被这团温柔额外照顾。 “嘬嘬嘬。” 低头看去,银发披散任由其抚摸的小婢女正捧住他的右手,低头埋脸,粉唇嘟起,忙碌之中含糊不清说: “主人,小时候奴儿在笼子里受伤……阿妈就是这样处理伤口……好得快。” 说完,散发的她邀功似的眼睛上翻,亮晶晶地眺望欧阳戎,似是希冀他能开心。 垂目的欧阳戎发现,可能是这几天梅鹿苑的伙食不错,薇睐的嘴唇不再是当初那种苍白无血色,而是粉红又肉嘟。 “傻丫头。” 他摇头叹息,收回手指,准备与她好好聊一下……可这时。 “师兄!” 屋外传来谢令姜的清脆嗓音。 屋内主仆二人皆是一愣,欧阳戎率先起身出门,薇睐赶忙去取一件单衣,小跑追出门给他披上。 院子里。 “小师妹,伱怎么来了?”欧阳戎好奇。 “不是说了给你送冰敷肿吗,喏,拿着。” 俏生生立在原地的谢氏女郎,递出手中盒子,她余光瞥了眼紧跟在师兄身后出屋的银发披散的娇小女婢,浅笑了句: “哟,该不会已经进被窝了吧,那师妹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了师兄清梦。” “不是,我是说你怎么忽然出现在这里……” 欧阳戎没理后面的玩笑话,他朝谢令姜身后张望了下,面色不解:“都没人通报一声,婶娘她们呢。” “哦,我不是走正门。”谢令姜指了指院子旁边的那片梅林,“就随便试试,没想到这里竟然能走通,有条小路来着。” 欧阳戎顿时无语,好家伙,师妹查岗路对吧? 吐槽归吐槽,他也没啥做贼心虚的,欧阳戎把谢令姜请进书房坐了坐。 有陌生女郎在,薇睐拘谨了不少,赶忙束起银色长发,小跑去搬凳倒水,忙前忙后。 “平常没什么人来,招待不周,师妹勿怪。” 书房内,欧阳戎亲自起炉烧水,清洗茶具,准备茶水。 谢令姜没回话,看了他会儿,又转头看向不远处客厅里手脚笨拙搬凳子的银发丫头。 一县之令,书房卧室空荡冷清。 她脸色有些动容: “师兄难道就从没考虑过个人的享乐私事吗?” “什么意思。” 欧阳戎面色自若,低头煮茶。 谢令姜看着身前亲力亲为的年轻县令,想说的全部话最后只化为一句: “师兄比我阿父还节俭朴素。” 欧阳戎略怔,他又不笨,大概明白些师妹这副表情的含义,左右看了看,却是哭笑不得: “不是已经添了个贴身丫鬟吗,我就一个大男人住,有一个丫鬟搭把手,还不够?” 而且还是一个精致养眼的白毛萝莉,乖巧懂事服侍他……欧阳戎寻思着,若是放在前世,他是要被挂路灯的。 “师兄真的是……” 谢令姜从某个十分不符合她审美的银发婢女身上收回目光,话语顿住,轻轻摇头。 隔壁苏府,哪怕眼下处境落魄至极,苏家伯父伯母、大郎与小妹等人,房内最少也有七八个丫鬟仆人伺候;连刚刚彩绶给盈娘安排的客房,都配上了两个侍女; 而她阿父,哪怕在大周文坛廉洁朴素之名远扬,身边都有几个老仆服侍。甚至谢令姜怀疑,燕六郎屋里的仆人都比师兄多,更何况师兄挑的这个白毛蛮女…… 也不知道是她伺候师兄,还是师兄伺候她,茶艺都没师兄熟。 某位谢氏贵女看向脸色怡然自得的欧阳戎的眼神有些复杂。 随后,二人的话题,又转到了明日县衙的事务。 远处,银发蓝眼的娇小婢女一个人默默站在帘子后看着书房内笑容自信、风神俊朗的郎君主人,和黑发漆眸、侃侃而谈的高贵女郎。 她白皙小脸上闪过些自卑与艳羡的神色……这才是能配得上主人的女子吧。 …… 夜色已深,谢令姜没呆太久,饮了杯师兄倒的热茶便满意离去。 欧阳戎看得出师妹今日似是有什么开心之事,谈性不错,只是她没说他便也没多问。 待送走师妹,他随手摸了摸似是有点沉默的银发婢女小脑袋,便也早早回房休息了。 一夜无话。 欧阳戎今日起得很早,窗外天色才蒙蒙亮,就洗漱完毕,轻手轻脚出门了,只徒留下抱着被褥傻愣坐起身子的银发小丫鬟,揉着惺忪睡眼独自迷糊…… 欧阳戎与燕六郎碰头后,去西市吃了一碗香喷喷的面片汤,迟到的六郎自罚请客。 二人随后亲自带着衙役书吏们,在码头清点了十六家粮商卖给县衙的粮食,上午,其它十几家乡绅们的粮食也陆续送到,及至中午,这三十万石粮食终于全部押送进了龙城县衙的义仓。 待到欧阳戎和燕六郎返回县衙,谢令姜已带人在大门口等候多时。 “人都到齐了?” 欧阳戎接过师妹端来的茶杯,喝了一大口,头不回的问。 “早到齐了,昨日卖粮的粮商和乡绅一个不少全请来了,现在都在侧厅那边喝茶,等着师兄。” 谢令姜自信道。 “那沙盘呢?” “已经搬到大堂。” “可以把他们带过去了,我换身官服就来。” 欧阳戎朝谢令姜笑道,今日之事颇为重要,他得穿的正式一些。 “好。”谢令姜前去领人。 欧阳戎又吩咐道:“六郎,守好县衙大堂,等会儿没我允许,不许放任何人提前离开。” “是,明府。”燕六郎领命而去。 不多时,欧阳戎在后堂换了一身浅绿花纹绫官服,推开门,走进拥挤吵闹的县衙大堂。 水患后重建的县衙大堂原本很宽阔,之前每一次聚会都不会显挤。 而今日“拥挤”,是因为大堂中央忽然多了一座巨大的人造沙盘——此沙盘上,有模拟山势的土堆,也有模拟河道的水流,将某一些地势地形模拟的栩栩如生,清晰可见。 至于“吵闹”,来自于围聚在巨大沙盘旁边的王操之、马掌柜、李掌柜等粮商和乡绅们…… 刚走进大堂没多久的他们,此刻皆瞪眼吃惊,对大堂中央的奇物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且看他们的精彩脸色,相比于这座巨大沙盘的奇特,更让他们称奇的是这座沙盘隐隐展露的内容与野望。 一旁的谢令姜正两手抱胸微笑,饶有兴致看着众人反应。 但却是忘了她第一次见到沙盘,并听师兄讲解后的表情,和眼下的粮商、乡绅们差不到哪里去。 “师兄。” “县令大人。” 见到正主进门,众人纷纷行礼,然后大眼瞪小眼,短暂的寂静后,就是七嘴八舌的疑问。 王操之最先问:“县令大人,这上面演示的……该不会是蝴蝶溪吧?” “操之兄眼神不错。”欧阳戎微笑。 “可怎么和我记忆里的不一样?”王操之挠头尬笑。 “所以才叫新营造。”年轻县令点点头,“咱们就是要让它变得一样。” 这平淡却霸气的话语,让王操之、马掌柜、李掌柜等粮商面面相觑。 而相比起不熟悉龙城本地的粮商们,吴伯、程员外等乡绅们,自然是能看懂更多,几乎一点就透。 程员外苦笑,指着沙盘:“县令大人,这该不会是来真的吧?” “事在人为。”欧阳戎轻声说。 吴伯忍不住乍舌,“这得花多少银子啊?” 欧阳戎朝众人微笑: “投得多,赚得多,里面的商机想必你们比本官更清楚。” 吴伯、程员外顿时无言。 面前沙盘上这个新营造,让一众乡绅皆感到口干舌燥,连身子也跟着燥热起来。 王操之等外来粮商听的似懂非懂,心痒欲问,不过欧阳戎很贴心,转头让谢令姜去取来早已经准备好的数十份纸卷,大堂上的粮商与乡绅人手一份。 即便是事先隐隐猜到,待看完手里这份被详尽规划的新营造后,不少人还是脸色震惊。 大堂内安静了会儿。 面对表情复杂的众人,欧阳戎拍拍手道: “有一点,本官有必要温馨提示一下,县衙并不是求着诸位加入,龙城县衙现有三十万石粮食,城内外也有足够的人力,不管诸位加入与否,在本官任上,它都势在必行!无非快慢与否。 “而眼下,诸位手里的县衙债务,就是县衙友情赠送的唯一入场券,开放的窗口只有今日这一次,诸位,好生思虑。” 说完,欧阳戎不再多言,坐回上首的太师椅,垂目喝茶,只留下满堂众人独独面对身前这座熟悉又陌生的蝴蝶溪沙盘…… 这一回没等多久,或许是有昨日的经历,已经被渣男县令调教服气,这一次,依旧是十六家粮商最先上前,然后是吴伯带头,其它犹犹豫豫的乡绅们也迈步上前…… 不多时,大堂内,某位签文书都忙不过来的年轻县令抽出空来,与某位女师爷又是相视一笑。 可就在这时,县衙外忽然传来“咚咚咚”的剧烈鼓声! 满堂皆惊。 有人在敲冤鼓! 欧阳戎与谢令姜相续一愣,特别是前者,上任这么久,都没听到鼓响过,因为若有什么案子,直接进衙门申报就行了,冤鼓大多是摆设,除非衙门里有小吏拦着案件上报。 欧阳戎安抚了下大堂内众人,带着谢令姜出门,可刚一到县衙门口,二人便看见了一道令人皱眉的身影。 只见多日不见的柳子麟领着几个随从,在带头敲鼓,身后的街上,全是被吸引而来驻足看戏的老百姓。 眼见欧阳戎走出来,这位柳家三少顶着一张十分欠扁的笑脸: “县令大人终于百忙之中抽空出来了,这一回,你可要替草民主持公道啊!” 欧阳戎平静点头,“腿好了?” “……”柳子麟笑容不变:“县令大人是关心腿呢,还是关心公道呢?” “柳少爷还需要本官主持公道?” “本少难道不是龙城百姓?父母官难道不是替龙城百姓主持公道的?” “是,但这冤鼓可不能乱敲,若发现胡闹是要杀头的。” “不不不,没乱敲,绝对没乱敲,草民现在冤死了,就等着青天大老爷给草民申冤呢!” “何冤,快说。”欧阳戎眯眼。 这位柳家三少背手与年轻县令相互对视了一会儿,忽然他当着全场所有人的面,食指猛戳向县令……身后的男装女郎: “草民要状告你家师爷!” 县衙内外,鸦雀无声。 谢令姜怔在原地。 欧阳戎没有回头,沉默盯着露出森牙的柳子麟。 第65章 鹿鸣街断案 第65章 鹿鸣街断案 鹿鸣街。 龙城县衙外的大街上。 又一次当街升堂。 因县衙大堂已经被巨大沙盘占据,没法升堂,欧阳戎只好让衙役去把公案桌等物件搬出,摆在门口台阶上。 就像当初第一天逮捕柳子麟、来龙城县衙匆匆上任一样。 且尔后,众人发现更巧的是,这回似乎连人物都与那一日相同。 只不过这一次,围观升堂的人更多了。 不仅之前县衙大堂内聚会议事的王操之、吴伯等粮商与乡绅们,发现案件涉及他们熟悉的谢令姜,皆被吸引出来旁观。 年轻县令甚至还瞥见,街道上聚拢围观的人群后方有柳子文等人的身影…… 这是有备而来啊。 随后,女师爷被柳家三少状告,新县令当街升堂办案的消息,一时间也传遍了小半座龙城,不少百姓富户纷纷聚拢到鹿鸣街围观,燕六郎凝眉带着捕快们主持秩序。 欧阳戎一身官服落座。 嘭~ “肃静!升堂!” 一声惊堂木,再伴随一声年轻县令叱喝,热闹大街顷刻寂静下来。 台上,欧阳戎正襟危坐。 台阶下,柳子麟与谢令姜分开站立,前者背手冷笑,后者抿唇昂首。 “堂下何人,为何报案?” 柳子麟大声:“县衙有小偷,偷盗草民财物!” “小偷何在,财物是何?” “小偷就是她,县令身边当红的师爷!” 柳子麟手指着旁边嗔目而视的谢令姜,“财物……她偷走了草民的奴婢,渊明酒楼的胡姬盈娘!” 谢令姜朝上首道:“师……县令大人,盈娘是我托人花钱赎走的,她已是自由身,我没有偷!” 奴婢贱人,律比财产。 因而大周法律不会将掠、诱奴婢当成绑架或拐卖人口的罪行,而是视为抢劫或偷盗财物的罪行。 欧阳戎没看小师妹,盯着柳子麟: “谁主张谁举证,证据呢。” 柳子麟冷笑从怀中掏出一份文书,递给书吏,后者呈上公案桌。 欧阳戎低头翻了翻,这是一份市券,盖有市令官吏的印章。 前几日他刚在西市口马行交易过一次,对此物倒不陌生,每一笔奴隶买卖必须市令发放市券,这也是唯一凭证。 翻了两遍,看不出什么纰漏,欧阳戎转头吩咐了书吏两声,很快龙城奴隶市场的市令司官吏被带回来,是一个年老市令。 他将市券交给年老市令,后者核查一遍,恭敬拱手: “禀明堂,这份市券属实,胡姬盈娘已被上一位主人罗二无偿转让给柳子麟,且这是昨日开具的,手续完备,三方皆有在场,市令司应该可以作证。” 谢令姜一脸不可置信,脱口而出:“昨日罗二不是带盈娘去市令司赎身了吗?傍晚我亲自去接的人!” “什么赎身?颠倒黑白,分明是我买的,人证物证俱在!” 柳子麟大声囔囔,后又立马冷笑: “好啊,这下你总算是承认了,是你昨日偷了我的奴婢!” 欧阳戎心里隐隐明白些什么,不过他还是朝市令平静道: “去把昨日开具这份市券的同僚全部带来核证。” “遵命。”年老市令暂退。 “诸位乡亲父老也看见!这就是我的奴婢!” 柳子麟朝身后拥挤大街拱拱手,猛转回身,携势不依不饶,灼灼逼人: “县令大人,草民的胡姬奴婢被盗,已一夜未归,草民打听到,就是您座下这个小偷盗走,被她带回了鹿鸣街苏府,希望县令大人能不徇私情,主持一回公道,替草民找回,别让她的人又把盗奴带跑了!” “你倒是打听的一清二楚。” 欧阳戎点点头,朝燕六郎侧头示意:“去苏府查人。” 燕六郎脸色严肃,领命而去。 谢令姜朝柳子麟柳眉倒竖,怒叱: “伱这贼厮休要血口喷人!首先,你这是伪造的文书,我没有偷你奴婢,盈娘已赎回自由身,我昨日亲自去接的她;其次,我个人私事与县令大人无关,贼厮不要指桑骂槐,祸水东引!” 柳子麟目视前方,不去看她,撇嘴: “这可说不准,你最好没有。” “你……” 这时,年老市令带着几位市令司同僚赶来,他们接过欧阳戎递去的市券看了看,又在欧阳戎的指示下,去瞧了瞧柳子麟,然后他们皆毫不犹豫点头,作证市券属实。 这份奴婢买卖契约成立。 柳子麟嘴角翘了起来。 谢令姜俏脸顿时铁青,心中隐隐有一种不好预感。 低头看着桌上的市券契约,年轻县令忽问: “柳子麟,这个无偿转让给你奴婢的罗二是谁?胡姬盈娘的卖身契不是应该在渊明楼吗?这个罗二与渊明楼是什么关系?” 柳子麟若无其事耸耸肩: “没什么关系,就是个跑腿的中介,这不是上次做错事,不小心顶撞了县令大人吗,被教化了一番后,在下对这位盈娘实在心中有愧。 “欸,就想要把她买回家中好好看护,可是又怕县令大人对我有偏见,提前给渊明楼交代,不让放人。 “于是无奈,就找了这位罗二兄弟,交给他一颗夜明珠,让他先去渊明楼换回盈娘的卖身契,然后再转让过来。” 这位柳家三少微微一笑,朝上首公案桌拱拱手: “县令大人,小民也是一片赤诚之心啊,而且手续完备,这么做应该没有违背哪条龙城法令吧?” 欧阳戎瞅了瞅他,没说话。 某位男装女郎突然整个人平静下来,她缓缓转头,眼睛直勾勾注视着“有理有据”的柳子麟,一字一句说: “满,嘴,谎,话。” “夜明珠是我交给罗二的,我还给了他一笔中介费,让他去渊明楼先把盈娘赎回,再去市令司注销卖身契,还盈娘自由身。我不亲自去,就是防止你们柳家从中作梗。” 她缓缓摇头:“可我万万没有想到,你们柳家比我想象的还要卑鄙,还要下流,强迫盈娘和罗二签下这么一份无耻的契约!恶心人,很恶心人。” 柳子麟一脸疑惑看着谢令姜: “为何还要狡辩?就不能坦诚点,给县令大人留一点脸?不然等会儿被抽肿的脸,可不止是你一个人的啊,还是说……” 他顿了顿,似是想到什么,身子后仰,神色恍然大悟:“还是说你自衬在铁证如山面前也能被包庇下来,安然无恙?啧啧啧……” “好了,都别吵了。” 欧阳戎平静开口,打断二人争执,燕六郎还未归来,他先是头不回的对身后书吏吩咐: “去传罗二和渊明楼东家。” 交代完,年轻县令朝笑容比阳光还灿烂的柳子麟轻声说: “你也不用老是拐弯抹角,说本官会包庇某一方。” 他微微偏头,朗声吩咐: “来人啊,去请县丞、主簿、县尉前来旁观断案。 “另外,除了今日在场的所有乡亲父老们的见证监督外,书记官也请将这次公堂上的每一言每一语,一字不漏全部记下,整理归档,案后送往江州供上官阅览。” 布置完,年轻县令面向鸦雀无声的全场观众,神色平静道:“这位柳少有一句话说的挺对……” “今日,必须有一个公道。” 第66章 我们中出了一个小偷!(上) 第66章 我们中出了一个小偷!(上) “大哥,要不要留一点余地?她毕竟姓谢,听说还是个潜力不俗的练气士。” “余地?二弟,既然是入了龙城这个局,就是默认了一切都按规矩玩,管他王侯将相,天潢贵胄,谁也别想置身度外,都得掉到泥里来打滚。 “我们柳家如此,新县令如此,谢氏天骄嫡女亦是如此。那位谢氏大儒难道就不知道此地乾坤,不还是把女儿留在了苏家。况且让练气士入场,反而是最大的不讲究,那我们还有什么好讲究的? “谢氏再贵,还能贵得过掌权的卫氏?连卫氏被他们保乾派坑了一手,误放一只伪装成小白兔的狼进来,也要忍气吞声,默认规矩,何况谢氏? “二弟,既然柳家已经站了队,就不要再在乎做刀子脏不脏,越脏越顺手卫氏反而越不舍得丢。” “但大哥,脏了的刀子,始终会有被人抛出手的一天。” “没事,只要那物能出世,只要有它在,再脏的刀子都能被洗的干干净净,甚至有机会让咱们柳家摆脱龙城、江州乃至江南道的束缚,升入关内两京成为又一家洛阳新贵!” 气氛沉默了会儿。 属于柳子安的那道声音,犹豫了一下: “那……他们应该不知道咱们在帮卫氏做什么吧?” “若是知道了,就不会是现在这样的风平浪静,第一个找上门来的估计就是云梦剑泽的那几位女君。 “朝廷诸公眼中,南方这座小小的龙城县最重要的无非是住在鹿鸣街的那一家子人;所有人都以为离卫之争的主战场在洛阳、长安,但殊不知,这有可能的胜负手……” 这道属于某位少家主的声音顿了顿,一声感叹: “二弟,从龙之功不可谓不大啊,准备了这么多年,这泼天的富贵就看能不能抓住了。” “我……明白了。那明日就让三弟去吧,确实不能再等了,我们柳家再不还手,再忍耐下去,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没错,还有这个欧阳良翰,让咱们瞧瞧,到底是来了一匹护羊的犬,还是抢肉的狼!” …… 鹿鸣街。 街头街尾被围得水泄不通,人头攒动。 沿街的几家员外富人的府邸,红墙青瓦上不时有些高门深闺的小姐、丫鬟探出头来好奇张望。 热闹拥挤的大街上,县衙门口的位置却空出了一大片空地,全场的焦点此刻皆落在了这里。 除了年轻县令外,龙城县丞、主簿、县尉全都陆续到场就坐旁听。 之前被派出去的捕快书吏们,也一一带人归来。 “明府,胡姬盈娘已经带回,卑职是在苏府一间客院发现的她。” “明府,中介罗二,渊明楼东家朱老板,已带来。” 欧阳戎目光扫过颇为熟悉的胡姬,看向后两者。 罗二是一个虚胖青年,戴幞头,穿圆袍,脸色怯怯; 朱老板是一个中年男子,有些儒商气质,欧阳戎之前举办募捐宴会时打过一次交道,渊明楼主要由这位朱老板经营,不过却也有包括柳家在内的其它几家豪商的份额。 三人入场,在谢令姜与柳子麟中间的空地上跪拜行礼。 欧阳戎惊堂木拍桌,肃静全场后,开口: “你就是罗二?” “拜见大人,小人家中排行老二,大伙都叫罗二。” “渊明楼的胡姬盈娘是你从朱老板手里买下的?” “报告大人,几日前小的受贵人所托,用一颗夜明珠买下了盈娘,朱老板与市令司的大人们可以作证。”虚胖青年恭恭敬敬道。 “县令大人,盈娘确实是这位罗二前几日买下,市券契约还有交易的宝珠都在此。”朱老板颔首,从怀中掏出东西。 “拿上来。” “是。” 燕六郎接过,呈上公案桌,年轻县令低头看了眼,交给年老市令确认了下真伪,便朝下方朗声道: “罗二,给你明珠,托伱去渊明楼赎人的贵人是谁?在不在这儿?你务必如实交代,不可有丝毫隐瞒,公堂之上,每一个字都是呈堂证供。” 年轻县令冷脸严肃。 “在,在这儿。”罗二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然后这位虚胖青年怯怯的看向别站在左右的谢、柳二人。 柳子麟背手望天。 谢令姜回头凝眉看着熟悉的虚胖青年。那日虚胖青年带着盈娘和朱老板去市令司赎人,她就在不远处看着。后来也是第一时间检查的市券契约。 气氛陷入一片寂静,似是全场都在屏息等待。 罗二看向谢令姜,伸手指向脸色顿时稍缓的她。 虚胖青年点头笃定道: “县令大人,我记得她,就是她昨日抢走了柳老爷的胡姬,小人是替柳老爷去渊明楼赎人,昨日傍晚完办完转让手续,刚走出市令司没多久,就被这小偷抢走了。” 全场喧哗。 旁观的粮商、乡绅们相互对视,表情各异。 场上的声浪从街的这一头到那一头,一波接一波的袭来,宛若有实质般,让站在原地的谢令姜的娇躯都微微摆了摆,似是不稳。 柳子麟微笑瞥向前方某位年轻县令,只见后者垂目盯着公案文书不语。 嘭! 又一声惊堂木。 “肃静!” 欧阳戎抬目,继续认真问: “盈娘,你是当事之人,大周律确实有过规定,奴为主隐、不可告主,但罗二已经不是你主人,本官只问你,罗二所言是否属实?你到底是不是被人强迫抢走?” 盈娘跪趴在地上,怯弱抬头,脸色露出些惧怕,看了看前方背对她的柳子麟,和目不转睛回头看她的谢令姜。 后者的眼神含着些希冀鼓励。 盈娘啊了啊嘴,脸色犹豫了好一会儿,把头低下,脑门重重磕在地上,呢喃:“不……不知道,奴不知道……” 嘭! 欧阳戎凝眉起身,重重拍桌,“知道还是不知道!公堂之上哪来这么多支吾儿戏?” 盈娘浑身吓的一抖,这时又瞥见前方的柳子麟似欲转身,她赶紧嚎哭,抹泪呜呜道: “说的对,罗二说得对,奴……奴家是被人抢走的,被……被她,就是被她抢走的,奴家不想去的,她偏抢拉奴家走!县令大人您要替奴做主啊!” 街上的声浪顿时又压不住了。 围观群众们交头接耳。 可某位谢氏女郎已经听不到这些了,此时她耳朵里只有一片白噪音,忽然感觉全世界都安静了不少。 这个局……原来如此啊…… 她再也没脸去看师兄了。 谢令姜背对欧阳戎,闭目深呼吸一口气,不够,再深呼吸一口…再深呼吸一口…… 她睁开略红的眼睛,高昂着下巴,睥视着那个跪地痛哭的胡姬,她一句一句的陈述: “织盈。 “是你向我哭诉你成天受人冷眼欺负,又担心柳家报复。 “是你出主意让人先代买再赎身,避开柳家注意。 “是你给我推荐中介罗二,让我把身上仅剩的贵物放心给他。 “也是你说让我傍晚去市令司接你,说你已经被罗二撤销卖身契约,是自由之身可以跟我走……” 被从始至终欺骗的谢氏女郎平静点头: “我错了,确实错了,错在……竟坚信人人皆有良知。” 下一秒她蓦然转身,朝全场大声道: “但我没有偷抢东西!因为没有良知羞耻的人一文不值,连东西都算不上!” 她只是傻,捡回去了而已。 全场愀然。 某位伏地的胡姬浑身一颤。 公案桌后,某位年轻县令沉默凝视下方那道纤弱背影。 他其实也没多少气了,这才是小师妹啊。 …… 第67章 我们中出了一个小偷!(下) 第67章 我们中出了一个小偷!(下) 鹿鸣街围观人群后方。 柳子文不动声色的与场上的柳子麟对视一眼,并向他示意县衙门口的那些粮商、乡绅们。 后者似是了然,微微点头。 柳子文的注意力从刚刚升堂到现在,都始终关注着那些从县衙走出的粮商、乡绅们,眉头也是一直微皱,似是担忧某事。 连此刻昂首喊话的谢氏女,柳子文也只是侧目瞅了一眼,便重新关注年轻县令与粮商、乡绅们去了。 性子是比他想象中要刚烈,但越是刚烈,越容易诛心。 果如然。 场上,回过神的柳子麟嗤笑一声,摇摇头: “别逞快了,这里不是你家,大小姐脾气麻烦收一收。大伙都看到了,人证物证俱在,白字黑字也写着盈娘是本少的奴婢,还狡辩呢?今日县令大人也难保你!” “我不需要县令保,我不缺钱,不可能偷,钱付了却被你们昧下,处心积虑倒打一耙!” “不缺钱还干这种盗窃之事,那就是有偷瘾!作为县令麾下的师爷,却到处乱伸手,今日是偷了草民的奴婢,下一次偷什么……” 柳子麟脸色恍然: “哦,忘了,确实不需要偷了,师爷伸伸手,其它富商乡绅们还不得乖乖把钱递上来,这不叫偷,是孝敬对吧?在县衙每日更这么多富商打交道,伱这到底收了多少孝敬啊!” 谢令姜鼻翼颤动: “我没受过孝敬!在师兄身边,我从来没受过一分钱的礼,做什么事都是我自己付钱!” 一旁的罗二趁机插话:“连一个胡奴都偷抢,横行霸道,还说没收过‘孝敬’,谁信啊!” “我再说一遍,我没偷,是你们三人蛇鼠一窝,串通一气诬人清白……” 柳子麟丝毫没理她,甚至也没看欧阳戎,他直接转身,目光如狼,环视全场,大声道: “县令大人说来龙城只为主持公道,可他手底下的人,却手脚不干净,到处拿东西,县令大人也不说话,听之任之。 “县衙没了公道,还还和它做什么生意,打什么交道?不就是坐等被宰吗?反正草民是怕,今日是草民不懂事,以后不敢再乱敲鼓讨要公道了,这次就当吃个哑巴亏,算了算了,县令大人能把帮我把人还回来,已经很不错了,小民心里只有感恩……” 这一番话里有话,传遍全场。 王操之、马掌柜、李掌柜还有吴伯、程家主他们脸色各有不同,或犹疑,或古怪,或玩味,不过一些小乡绅小粮商的面色已经开始动摇起来,他们频频看向某位沉默的年轻县令。 人群后方的柳子文轻轻点头,颇为满意。 县衙大门的台阶上,燕六郎脸色不禁担忧起来。 柳子麟这群无赖们在乎的哪里是什么奴婢的归属,想要的哪里是什么公道。 甚至连抹黑谢姑娘都不是这个这个圈套的首要目标。 他们是要针对明府! 分明就是在玩一手祸水东引。 谢姑娘这样被动的努力自证清白是没有用的。 柳子麟他们根本不在乎她有没有偷,只想把脏水往明府身上泼。 这种手段,燕六郎几年前曾在牢狱里某个审讯犯人的老狱卒身上见过。 蓝衣捕快这边,心下焦急,另一边,柳子麟带着罗二一起阴阳怪气,越抹越黑。 谢令姜彻底忍不住,探手抽出旁边小捕快腰间弯刀,刀鞘空了几息,后者甚至都没回过神。 “都说了就事论事,你们不准污师兄!” 谢令姜反手抓刀,动如脱兔般冲出。 卧槽!柳子麟眼皮猛跳,抱头鼠窜:“救命啊,县衙师爷杀人啊……” “胡闹,放下刀!” 欧阳戎板脸轻斥。 师兄的嗓音,让谢令姜身形立马一停,刀晃荡一声落在脚边地上。 慌不择路摔倒的柳子麟被罗二从地上扶起来,他心有余悸的看着俏脸清寒的谢令姜,心里有点小小后悔。 这小娘皮怎么这么虎,敢公堂抽刀杀人! 柳子麟感觉背上很凉,冷汗浸透了后背衫。 只是还不待他多想,欧阳戎便道: “这里是公堂,不是你们吵嘴撒泼的菜市场!” 柳子麟回到原位站好,皮笑肉不笑问:“那县令大人想好如何‘恰当’的主持公道了吗?” “这还用想?” 年轻县令看着公案上的契约物证,又瞧了瞧下方的罗二与盈娘,脸色好奇反问: “这公道难道不是昭然若揭吗?” 柳子麟略愣,点点头,顿觉索然无味: “那赶紧判吧,草民记得咱们大周律规定,盗窃超过一贯,笞七十,盗窃超过十贯,不仅黥面刺字,还要流放岭南劳役三年,这个胡姬奴婢在口马行怎样也得比十贯钱贵,县令大人可别记性不好啊。” 欧阳戎点点头,瞅了下他:“你倒是替本官记得一清二楚。” 柳子麟冷哼,心里冷笑。 他就不信欧阳戎真会让自家小师妹黥面刺字,流放劳役,肯定会想方设法减刑从宽。 而这般“徇私丑态”一落在全场百姓、乡绅、粮商们眼里后,不就是违背公道?那柳子麟之前说的那些话,在众人的耳朵里便不是空穴来风了! 公道与小师妹,总有一个遭殃,特别是前者,可以直接宣告县令这些日子以来的所有努力破产,因为这是他上任第一天就作过的承诺…… 来吧,看看你是何丑态。 柳子麟与人群后方的柳子文又是默契对视,眼里含笑。 然而欧阳戎的表现有一点略微出乎他们意料。 嘭! 他拍桌而身,当着全场所有人的面,食指戳着台下,认真宣布: “很显然,你们中出了一个小偷!一个无耻的小偷!” 谢令姜娇躯一僵,即使是刚刚被污蔑的百口莫辩,她也没有这般失态过,此刻师兄问也不问、斩钉截铁的话语让这位男装女郎纤长的身影有些摇摇欲坠。 柳子麟的脸色有点小意外,没想到这么爽快。 “燕捕快,先把人拿下!”欧阳戎面色凝重。 燕六郎犹豫,“这……这……” “本官命令你把人拿下!”他瞪眼。 燕六郎顶着全场目光,硬着头皮拖着脚,走到脸色苍白的谢令姜面前,他尴尬拱手:“得罪了,谢姑娘……” “不是,你拿下她干嘛?去把柳子麟拿下啊!”欧阳戎皱眉无语。 “啊……”蓝衣捕快张大嘴,下一秒,他眼神锐利,动若脱兔,一步就跨过与柳子麟的距离,把这贼厮当场抓获,按在地上,绑上绳索,脸色十分专注奉公。 “……”全场观众。 谢令姜呆住。 柳子麟直到身上绳索绑好,都还没反应过来,表情处于全程懵逼状态,不远处人群后方的柳子文反应也好不到哪里去,有些目瞪口呆。 不知他们,场上大多数人都愣住了。 “你干什么,不绑她绑我干什么?我是良民,我是良民啊!冤枉啊……” “别喊了,你这个小偷,先绑起来再说,怕你跑了。” “小偷?我偷什么了?我不服!”柳子麟梗着粗红脖子。 欧阳戎捻起桌上那枚晶莹剔透的夜明珠,问: “你就是让罗二用这个,从渊明楼买回了盈娘?” 柳子麟硬着头皮点了点脑袋。 欧阳戎注视了他一会儿,猛拍公案: “放屁!这分明就是本官的东西,怎么在你手上?” 柳子麟与罗二齐齐一惊,猝不及防,相互对视一眼后,前者顶着欧阳戎的灼灼目光,讷讷道: “怎么可能……这就是我的,这世上夜明珠差不多一个样,遇到相似的也很正常。” “没事,人证物证本官也有。” 欧阳戎悠悠道了句,他挥手招来燕六郎,吩咐了几声,后者露出有些耐人寻味的表情离开。 不多时,在紧锁眉头的柳子文与全场众人惊讶的目光中,燕六郎从外面带来了四位西市典当行的老掌柜,欧阳戎将手里这枚晶莹剔透的圆珠递给他们。 “诸位可还记得本官,当日便装出行,曾携明珠向贵行询过价钱。” 四位老掌柜只看了一眼,就纷纷点头,某人猜应是对英俊的脸比较印象深刻……掌柜们又苦笑道歉当时没认出县太爷,年轻县令只是摇摇头道: “无事。诸位做生意多年,目光如炬,仔细看看这枚明珠是不是一个月前,本官带过去的那一枚,对了,记得当时你们中还有两位还出具过一份纸质鉴定来着,记有尺寸重量……” 当着所有人的面,这四位当铺掌柜低头轮番仔细检查了一遍夜明珠,最后,是由一位资历最深的白胡子老掌柜递回明珠,抚须颔首: “回禀明府,这枚明珠,似珠非珠,似石非石,黑暗中却又有夜光之能,老朽当日便印象深刻,尺寸与重量也丝毫不差,错不了,眼下这颗确实是您当日带过来的,只可惜当日没做成交易。” 此言一出,证据确凿,大街上又是一片哗然,谁也未想到事态竟是这番古怪发展。某年轻县令之前也是没想到,小师妹怎会用他送的东西去赎人,这是身上没余钱了,还是二人在冷战赌气那会儿给出去的? 被绑着的柳子麟与罗二似被雷劈,僵在原地。 欧阳戎抛了抛手中夜明珠,转头一脸好学的求问他们: “奇怪,本官送给谢姑娘的夜明珠,怎么会出现在你们俩手里?还是说,刚刚谢姑娘的话才是真的?是你们全在撒谎!” 柳子麟顿时慌了,结结巴巴争辩:“是你的可……可以,但怎么证明你……你送给她了?” “行吧,不小心小小地有罪推定了一下,本官道个歉,那换个问法……” 欧阳戎轻笑点头,忽然变脸: “你们为何偷盗本官的夜明珠!?难道不知盗窃超过十贯,不仅黥面刺字,还要流放岭南劳役三年!而偷盗官财,更是罪加一等!” 柳子麟与罗二直接傻了眼。 特别是前者,中午的日头下,身子接连打了两个冷颤。 完了。 来了,说到做到!另外,感谢挑出错别字的好兄弟! 第68章 关于鞭抽小师妹这件事 第6八章 关于鞭抽小师妹这件事 “我……我没偷,误会,是误会……” 众目睽睽下,柳子麟像是吞下一块冷疙瘩,心拔凉拔凉的,他急忙矢口否认,东张西望,似是急切想寻求援助。 只可惜人群后方那位脸色阴沉的柳氏少家主眼下也是束手无策。 “误会?你用本官的夜明珠买了一个渊明楼的胡姬,白字黑字写着呢,市券契约都在这儿,夜明珠的尺寸品相全都无误,朱老板、当铺掌柜、市令们也都在这里,可以作证此珠如假包换,你和本官说误会?” 年轻县令轻念疑惑,沉思了下,他似是恍然大悟的抬头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本官一个月前偷了伱的夜明珠,拿去典当行典当,发现卖不出去,便又善心发现,悄悄送回了你的手里,你全程都毫无察觉,前些日子便用夜明珠买下了胡姬?是这个意思吧?” “……” 柳子麟很想说“是”,可…… “哈哈哈……” 原本气氛严肃的升堂大街上响起一片笑声,又努力憋了下去。 连微红眼眶、怔然出神的某谢氏女郎都忍俊不禁了下,又压平唇角,凝视妙语连珠、沉稳淡定的大师兄。 显然,没人会真相信这个搞笑说法。 柳子麟一时语塞。 欧阳戎继续叹气问: “那你说误会,到底什么意思?是本官的夜明珠长腿跑到你口袋里去了?” “我……我……” 冷汗浸背的柳子麟直到此时还有点处于头脑空空的状态,这猝不及防的夜明珠变故直接把他干懵圈了。 这其实也并不怪他大意。 原本他的计划很简单也很有效: 私下威胁盈娘与罗二配合,前者骗谢令姜取出相应财物,交给中介罗二,从渊明楼买出盈娘。 这一阶段的市券契约,谢令姜应该会亲自查阅,所以是做不得假的。 第二阶段,罗二带盈娘去市令司消除卖身契,可以选个谢令姜忙的日子,他们二人单独前往。 这里面的可操作空间就大了,直接由“取消卖身契”变为偷梁换柱,将盈娘转手让给柳子麟,再让蒙在鼓里的谢令姜去领人回去。 这应该也是谢令姜最放松警惕的时候,否则她若是不相信盈娘,便也不会有前面交出夜明珠替她赎身的事了。 可柳子麟万万没想到,问题竟然出在这枚该死的夜明珠上面,这也是最没法更换的契约物。 因为谢令姜不是傻子,只是太相信受欺凌的弱者,但第一阶段罗二赎回盈娘的流程与契约她肯定会关心并检阅。 可谁能想到,堂堂一位谢氏嫡女身上竟然没有多余财物,只剩下一枚夜明珠! 还偏偏又是县令师兄送的……不是,人家送你的东西,你干嘛这么随便给人! 柳子麟气得想吐血。 不过某位倒霉的柳家三少死也猜不到,那段时间谢令姜与师兄正吵完架。 因为放开粮价之事,处于半冷战状态,误认为师兄不在意百姓,因而才不听师兄话赌气去渊明楼找盈娘,然后又没多少犹豫的拿出夜明珠赎人…… 公案桌后,欧阳戎没再去看百口莫辩的柳子麟,直接询问旁边吃瓜吃的惊奇的刁县丞: “刁大人,像这样盗用他人财物,用于购买奴婢,市券契约算不算生效?” “禀明府,自然不算,奴婢理应归还原主。”刁县丞思量了下道:“这位胡姬盈娘,应当还是隶属渊明楼。” 欧阳戎颔首,又问年老市令:“市券契约上,夜明珠置换胡姬,作价几何?” 后者恭敬答复:“二十一贯。” 欧阳戎点头,十分贴心算了笔帐: “远超十贯,又盗窃官财,理应黥面刻‘贼’字,流刑三千里,岭南太近了,还是逐去辽东以北吧。” 柳子麟听的心惊胆颤,噗通一跪,满头大汗道:“县令大人冤枉啊!我没偷,我家不缺财物,怎会偷盗!” 他慌忙从袖中掏出一小包金银珍玩,颤手倒洒在青石地砖上。 欧阳戎四顾左右,朝众人感叹道: “这么有钱还偷本官的东西,看来是有偷瘾啊,地上这些财宝,也不知有多少是盗来的。” 人群哄笑。 “!!!”柳子麟。 欧阳戎垂着眼皮,瞧了他眼,伸手指着场上几人道: “本官与大伙都看到了,是柳少自己找来的人证物证,都证明是你让罗二带夜明珠去渊明楼赎人,既然你说没有偷盗夜明珠,那取出夜明珠给罗二的到底是何人?” 他眼皮子都不抬一下,慢条斯理道: “那本官是否可以这么认为,这位谢姑娘说的才是事实,夜明珠是她给的,人也是她赎的,而你与罗二,全程都在藐视公堂,诬告良人!” 柳子麟分布些血丝的眼珠子左右乱摆,脸色迟疑。 年轻县令立马举起惊堂木,要拍板,不给他思索时间,也不给他第三个选项: “快说,到底是盗窃官财,还是诬告良人!” 眼见就要拍板定论,柳子麟一急,咬牙道:“盗……盗窃官财!” 盗窃官财,顶多黥面流刑或徒刑,还能找机会顶包,特别是徒刑……也就是坐牢,还可以赎买消罪; 可欺骗官府、诬陷良人是要反坐杀头的! 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 欧阳戎点点头,迅速定罪:“行。那就是承认了盗窃官财,” 柳子麟一愣,隐隐感觉认罪太快,都没来得及狡辩,比如夜明珠是不是捡的,这理由一眼假但似乎可以糊弄……玛德,怎么有种被忽悠上当的既视感! 只是当下他顾不上吃回头草了,立马蹩脚辩解: “不……不过不是草民偷的,是,是,是他!是他偷的,硬塞给草民。” 柳子麟情急之下一指。 某位缩头缩脑的虚胖青年顿时呆立。 “小人没有,小人没有……” 罗二两手狂摆,摇头甩脸,可是背对欧阳戎的柳子麟的凶恶目光,让他顿时打了个激灵,吓闭嘴了。 在年轻县令的玩味目光下,柳子麟把罗二拎到了身边,手指着他大声“揭发”。 后者啊着嘴,却说不出话,似是摄于某种淫威,一张胖脸憋的满脸通红。 但最后也只能在柳子麟施加的眼色下,低头认罪,罗二只能抱有最后一丝幻想,寄希望于判罪后柳家能用钱给他赎刑,或者流刑途中买通关系…… 目睹这一幕人间丑态。 刁县丞、燕捕快等县衙官吏,还有王操之、马掌柜、吴伯等粮商、乡绅们,大多眼神复杂,目露笑意或不屑。 其他围观群众们也不是傻子,这堂案子看到这里,哪里还不清楚其中的大致真相。 年轻县令轻呵一声,最后,他转头望向渊明楼东家: “朱老板,胡姬属于渊明楼,被人私自带回夜宿,如何处置,皆由你定。” 朱老板瞥了眼某位沉默女郎,他憨态可掬的笑道:“俺是生意人,给个双倍过夜钱就行,小事一桩。” 被卖人情的年轻县令点点头,再摇摇头。 旋即,他抽签丢出,起身宣布: “堂谕讯明……罪犯罗二盗窃宝珠,又系官财,黥面刻‘贼’,流刑三千里,逐放辽东以北,劳役三年,期满不得回籍。 “从犯柳子麟,瞒罪不报,窃用赃款,且大胆咆哮公堂,两刑并罚,杖七十,徒刑二年。 “民家女谢氏,私藏胡姬夜宿,又公堂亮刀藐视王法,责令归还胡姬,罚银十贯,再罚,笞七十! “各结完案,此判!” 嘭——! 欧阳戎拍桌定论,判词结案。 全场静了静。 一众粮商、乡绅们脸色略讶。 这场案子到底是何底色只要不眼瞎都能看清,差点倒打一耙的罗二与柳子麟判此刑罚倒是罪有应得。 可年轻县令对小师妹也如此苛刻,倒是令人十分意外,不过仔细一想……却也公道。 不少人轻叹,望向午后阳光笼罩下的那张公案的目光颇为诚服。 也不知是谁带头,鹿鸣街上的围观人群里开始响起一阵默契掌声。 而眼下受罚的三人反应不一。 罗二哭爹喊娘,去抱柳子麟的腿呼喊救命,哀求赎买减刑。 柳子麟一脸嫌弃恶心的将虚胖青年踢远,懒得理会。 这位柳家三少两股也不禁开始打颤,不是因为可以花钱寻求减刑的徒刑,而是接下来的……杖七十,这顿苦果好像跑不了了。 杖刑是使用讯囚杖击打臀、背、腿……至于笞刑,稍微轻一点,是用竹板、荆条抽打背部。 杖七十!柳子麟不禁菊花一紧,抹着脑门上的汗,望向人群后方的大哥,可是后者已经脸色难看的转身要走了。 燕六郎皱眉挥手,让手下把瘫在地上悔恨崩溃的虚胖青年押了下去。 流放三千里,可不是闹着玩的,只是比死刑稍微好一点,三千里并不是说真的三千里,而是流放极远的意思,可除非运气好,否则光是路上就死亡率奇高……几乎回不来了。 年轻县令判决后,杖刑与笞刑需要燕六郎等捕快衙役马上当堂执行。 让手下杖打柳子麟倒还好,可是燕六郎等人面对谢令姜,脸色有点小为难。 “谢姑娘得罪了……” 谢令姜默默摇头,示意没事。 可执行的捕快们还是转头瞅向欧阳戎,欧阳戎垂目没瞧他们,也没去看谢令姜。 “快些执行!” 见蓝衣捕头还是犹犹豫豫,背手而立的年轻县令继续板脸催促: “你们若是身体不便,或人手不够,那就本官亲自抽。” 可没想到,燕六郎等一班捕快竟立马点头赞成,拱手谦让上官。 “……”欧阳戎。 “我来就我来。” 下一秒,年轻县令冷哼一声,走下台阶,接过一根荆条,来到垂手低眉的小师妹身边。 “劳烦师兄……不用留情。” “知道就好,背过身。”他垂目盯着地砖说。 谢氏贵女乖巧转身,朝向众人,背对师兄。 欧阳戎手背抖了下,不过还是狠狠抽了下去…… 谢令姜低头承受,即使绸衣下隐盖的雪背遍布破皮的红痕,也全程抿唇,滑落的秀发遮住俏脸上的表情,一言不发。 师兄是真抽。 她却有一点欢喜。 与年轻县令亲自行刑的这处只剩鞭声的奇怪寂静相比,另一边屁股挨板子的柳子麟则是涕泪横流哭天喊地……两边形成鲜明对比。 欧阳戎发现有点不对劲。 没抽一鞭,耳边就响起一道木鱼声是怎么回事? 是周围观众们给的功德值,还是旁边柳子麟被打板子给的功德,抑或说是……欧阳戎忍不住看向面前的小师妹。 应该不会吧…… 另外,除了木鱼声,欧阳戎发现用细荆条连续抽七十鞭也是个技术活,特别是还要小心避开背面的某些部位,虽然有几鞭还是不小心抽到了……小师妹的耳根子通红了一片,细肩都打颤。 七十鞭,一鞭不少,终于末了,而耳边的木鱼声也适时的消失了…… 某人无语,丢下鞭子,抹了把汗,语气严厉地问: “以后还敢不敢无脑拔刀?” “不……不敢了。”她埋脸小声:“再也不敢了。” 感谢“一点萤光”好兄弟的上萌!贴贴击剑!! 第69章 新的营造,彻底砸盘! 第69章 新的营造,彻底砸盘! 一个冷常识。 很多跑来鹿鸣街县衙看年轻县令断案的平民百姓,其实都是想看最后犯人行刑哀嚎的保留节目。 因而眼下鹿鸣街的百姓越聚越多。 在穷人精神生活匮乏的江南地方,看县令升堂的娱乐新奇指数仅次于菜市口斩首台。 从众心理,且爱看热闹。 该要悲哀反思吗? 似乎要点。 但也正是这些淳朴从众的“愚民们”,却有一种名叫公道的东西存乎他们心间。 看见不仅小人流放、恶少受罚,年轻县令连亲信女师爷都亲自鞭挞,他站在大门口“龙城县”三字的牌匾下,手扬起后的每一鞭都抽破了寂静的空气。 丝毫不糊弄敷衍。 挤满街头街尾的人群,有人好奇端详,有人肃然起敬,也有人不忍卒视。 从头至尾旁观的粮商与乡绅群体中,有些对刚刚还大堂新营造态度摇摆迟疑的人,也神色安定下来。 不管你是强装的,还是真心的,在任何情况下都公私分明忍住情绪,按规矩办事,这永远都是一剂最好的镇定剂。 比刚刚在县衙大堂关门说的所有话、画的所有大饼都更有力。 因为大伙知道了你是讲究人,自然只会做讲究事。 为何之前柳子文能联合起全县的所有乡绅一致对外? 除了柳家实力第一、又继承了父辈人脉经营龙城多年,还因为柳子文之前做事也讲究。 只是可惜,新县令上任后,柳子文并没有带领众乡绅处理好与龙城县衙的矛盾,没有把大伙的利益放在第一位,更多的是想要把县令斗跪下,其实这也就罢了,可柳子文却又迟迟斗不跪新县令。 这就很不讲究了。 对当下默认了赚钱新营造的乡绅们来说。 有粮商偏头小声打趣道: “王少掌柜,你这姐夫没认错啊,既有原则,又不失灵活,关键是能干事,还能干成事。 “这还仅是仕途刚刚起步,他也不缺什么进士清流身份的敲门砖,若改日真把龙城县这经年的水患彻底治好了……” 王操之眼角不禁抽搐了下,伱们倒是敬佩了,但被鞭笞的可是王谢的子弟。 另一位粮商却是茅塞顿开,惊讶说: “原来这次新营造的生意都是个添头,真正赚到的是这位大人的人情。” 王操之闻言默然。 同僚们确实说的没错,但他之前也万万没想到,欧阳戎敢这么对待谢氏嫡女。 虽然王操之这些天“姐夫姐夫”的喊得欢,但也只是投其所好的戏言。 因为他一直以为欧阳戎是在追求令姜姐姐,毕竟五姓嫡女对于弱等士族读书人的吸引力简直是超级加倍。 欧阳戎能拜谢氏大儒为师,且还有个妙龄小师妹已经是运气爆棚了,能近水楼台先得月,这还不好好宠师妹维护师妹? 可眼下看,怎么和王操之想象的有点不太一样,这是……管教令姜姐? 且他也没想到令姜姐姐会如此乖巧顺服,被欧阳戎连抽七十鞭,硬是钉在原地,一步没挪。 这他娘的信息量有点大啊。 欧阳戎并不知道下方众人的想法。 每一鞭抽完,他都能听到埋脸的小师妹发出些细微“嗯”声,所以并不算是沉默不语,这也只有离得最近的欧阳戎才能听见。 待他手微抖的放下鞭子,狠狠问完话得到她格外乖的答复后,已经能看见谢令姜背上布料已经有一些血渍渗出。 对士人、外加女子用刑,是不用除衣的,谢令姜这套衣裳又是上好的绫罗绸缎,里面应该也有不薄的束胸小衣,所以外衣并无什么破损,只是柔软材质,也导致每一鞭的力都抽到了肉上。 这边笞刑施完,另一边柳子麟打屁股的七十大板也已毫不拖泥带水的抽完。 后者从刚开始时的好软言求饶,到中途的破口辱骂,再到后来的悲惨哀嚎…… 眼下燕六郎等人收起了板子,他已经算是物理沉默了,嘴边宛若游丝的出气已经不比进气多多少了…… 一个老衙役抽了块灰布,随意盖在这位柳家三少鲜血淋漓、皮开肉绽的屁股上,柳氏的下人们哭丧着脸扑来救人。 欧阳戎从燕六郎手里接过一件他留在县衙的干净素白长袍,披在忍痛压声的小师妹背上。 谢令姜忽然听到他轻声耳语了句:“若下次再有人说你买奴婢不给钱,你就把他头割下来,把银子丢在他脸上,说,好一条贱命,你买了。” 谢令姜怔怔,忍不住看向师兄的表情……一身官服的他抿唇不语,面似平静,为其披完衣服后,默默转过身,阳光迎头,登上台阶……刚刚被鞭挞都没流泪的她忽然有点想哭。 欧阳戎站在县衙门前的三层台阶上,他面朝整条街欲要散去的百姓,朗声道: “正好大伙都在!本官有件事要宣布。” 鹿鸣街上的人流像是水流撞到坚墙般顿住又回流,不少人愣愣转身,看向那道穿着浅绿官服的修长身影。 他平静说: “本官上任以来,虽开仓放粮、兴建灾营、以工代赈、调节粮价……赈灾略有薄绩,可蝴蝶溪水患的根源问题却始终无解。 “本官食民之俸禄,却迟迟无作为,甚是惭愧。” “须知,龙城县水患绝非安抚难民、收拾残屋、重振商贸如此简单!若只赈灾而不治水,若只祈祷天命而不事在人为,若只埋首惧畏而不挺胸勇对。 “那今日本官与诸君在此废墟之上辛辛苦苦重新得来的一切,尔之锅碗,尔之温床,尔之田舍,尔之妻女……必将又在下一场不期而遇的大水中被摧枯拉朽,再度化为乌有!” “龙城大水,决不是天命,若不作为,就是人祸!” 全场鸦雀无声。 众人耳中,年轻县令的嗓音并不慷慨激昂,甚至算不上多少铿锵有力,但他眼睛坚定,是在一字一句陈述一件他笃定无比的事情。 是在向所有龙城百姓认认真真讲述一件十分平常却无比残酷的真相。 这种说话者本身坚信不疑而讲出的平静话语,格外具有感染力。 有些在上一次大水中被冲毁屋舍、夺走亲人的龙城百姓不禁掩面哭泣,大街人群的寂静被打破了些,而哀伤也是最有传染力的。 今日今刻聚在鹿鸣街的所有人全都聚精会神,目光与头顶的阳光一样笔直落在年轻县令的身上。 原本甩袖离去、要回马车的柳子文也脚步顿住,越听越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不禁凝眉回望那装神弄鬼的县令。 “那究竟如何治水?”欧阳戎点头,“诸位一定很想问这个问题,是继续修补狄公闸吗?” “不。”他坚定摇头:“狄公闸治标不治本。” “何为本?” 年轻县令食指猛指向西边: “曲折蜿蜒无法泄洪入江的蝴蝶溪就是本!每次云梦泽的大水都要漫过蝴蝶溪的河道,往日哺育龙城世世代代人的温顺河水,一到汛期便化为吞噬生灵的猛兽! “这只畜生,张牙舞爪,放肆至极! “若是不去驯服这头野兽,龙城县的水患便永远不会结束,富人尚可迁居逃跑,官员尚能离职轮换。 “可是你们呢?你们的孩子呢?你们孩子的孩子呢?难道永远生活在四年一次洪水的恐惧之中?” “你们或许有人已经习惯,已经认命,甚至已经视之如常,但本官不习惯,本官不认命,本官不视之如常,为官一任,不说造福一方,但必求一个问心无愧与竭尽人事! “并且本官也坚信,你们这些吴越儿女之中也有人,不会永远习惯,不会永远认命,不会永远视之如常!” “若你不是这样的人,那此刻可以自行回家了,因为本官接下来的话只说给不认命的龙城百姓听!接下来的事,也只能由我们来做!” 拥挤的人群一动不动,目不转睛的抬头凝望,没人抬脚,甚至还有人不禁弱弱出声: “大人,咱们到底该怎么办?不修狄公闸还能怎么挡水?” “问得好。” 欧阳戎颔首,转头看了眼燕六郎,后者立马带领捕快们走上台阶,去推开欧阳戎身后的县衙正大门。 正门此前在升堂时,一直紧闭,眼下终于在一众捕快们的合力下全部敞开。 很快,便在众人面前露出了后方院子里空地上景象: 院内有一座长宽皆有八米左右的巨大沙盘。 沙盘上模拟了龙城县所在的蝴蝶溪上下游的大致景观,颇为精细,若有经常登山远望的百姓,便能惊奇发现,这副沙盘对于蝴蝶溪的曲折河道还原的特别真实。 而这副微景观沙盘更为神奇的地方是,上面有从水井抽来的井水循环灌入,且在沙盘旁边柳阿山等人的器械操控下,灌入沙盘上这条“蝴蝶溪”的水流十分湍急。 按理说,若是完全模拟蝴蝶溪那蜿蜒曲折的河道,那这湍急的水流八成是要冲出河道,淹没大半座沙盘的。 可是此刻,不管水流再如何灌入,再如何急速,都稳稳的通过了巨大的沙盘,没有一处河道的水流溢出。 大街上踮起脚尖争相探头的疑惑百姓之中,有眼尖者忽然发现,沙盘上的蝴蝶溪河道,似乎又多了一点不同。 好像是多了一条“直线”般的河道,它直接忽视了曲折成两个“几”字的蝴蝶翅膀般的河道,连接了收尾两端,变成了一个类“凹”字的河道格局。 而原来彭郎渡所在的这一段蝴蝶翅膀般的双“几”字河道,成为了一条支流。 下方那多出的“一横”主流,令从云梦泽上游冲下来的河水,畅通无阻的经过中游的龙城县城,冲入了下游的长江。 众人越看越惊奇,就是这多出的简单“一横”,宛若鬼斧神工一般,让本来涨水易狂暴的蝴蝶溪屈服为了一只娇滴滴的小绵羊! 沙盘的模拟或许有纸上谈兵的意味,可某种时间的规则与绝望中的暮光,却从中徐徐透出,像黎明前的第一抹天光。 欧阳戎目视脸色开始变化的龙城百姓们,他头不回指着身后沙盘,昂扬道: “既然每次云梦大水都难以入江,那咱们就开辟一条河道,让它入江!既然蝴蝶溪曲折蜿蜒,无法泄洪,咱们就把它掰直让它乖乖泄洪!既然这头畜生张牙舞爪放肆至极,咱们就官民同心挥起铲子疏浚扩展,直到把它给挖穿驯服为止!” 此言一出,像平地惊雷,震撼全场,不少人怔怔无言,连早已消化完震惊的谢令姜、燕六郎和王操之等人也下意识侧目注视某位年轻县令。 不过即使令人信服,可人群里还是有人脸色担忧问: “大人,若开辟了新河道,那现在的彭郎渡……和西岸的那一座座古剑炉怎么办,岂不是分流了蝴蝶溪的水,听老人们说蝴蝶溪的水有龙气,剑炉的位置不能动,更何况变更河道……” 年轻县令伸出两根修长手指,冷声打断: “第一,彭郎渡并没有放弃,它还是建的太小,县衙不过是再多建一座渡口分压罢了; “第二,请问到底是远方达官贵人们的剑重要,还是眼前龙城百姓们的锅床妻女重要。” 发问之人顷刻闭嘴。 年轻县令的语气,这似乎不是选择题,是送命……不对送分题。 唯一的问题被“解决”,全场恢复宁静,世代饱受水患摧毁的百姓们面面相觑,而一想到这项浩大新奇的“鬼斧神工”即将开始,不少畅想之人呼吸逐渐变粗起来。 正午的炽热阳光下,被晒得额角流汗却目不斜视的年轻县令,声音响彻全场: “本官宣布,即日起,龙城县衙牵头,将征召广大龙城青壮,联合数十家商贾与乡绅,开始蝴蝶溪裁弯取直的水利营造!我们将在鹿鸣街以东挖出一条崭新的河道,修建一座崭新的渡口与数条崭新的码头商街! “本官明白,此举诸君们闻所未闻,在龙城县之前,江南道乃至整个大周朝都从未有过,可本官坚信此项水利绝对利在当代,也功在千秋!望诸君踊跃助力,一齐彻底治理好龙城水患。” “最后,本官也知道可能还有个别人,有点小小的异议,但……这是通知,不是商量。” 最后一句话,欧阳戎似若有所指,转身离去。 他背后,鹿鸣街上大多数百姓振奋无比,不少人涌去展示的水利沙盘前争相研究。 可这热闹沸腾的人群后方,某位柳家少家主却在阳光下手脚冰冷,身子也摇摇欲坠,幸亏被一旁的瘸腿仆人扶住手臂。 柳子文深呼吸一口气,他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这个欧阳良翰不是来抢那物的,他竟是真他娘的来治水的,甚至不惜为此……彻底砸盘! 四千字。 第70章 九五,飞龙在天 第70章 九五,飞龙在天 “小姐,让我也看一眼吧,就一眼。” “看什么看,去准备些金疮药、热水还有毛巾。” “小姐要这些干嘛?算了算了,我……我不催了……还是小姐你看吧。” “不是,是等会谢姐姐回来要用。” “啊,谢小娘子发生什么事了!” “你喜欢的俊县令正在用鞭子抽呢。” “……”某包子脸小侍女似是愣了会儿,一蹦: “哇!这么刺激,小姐,快让我看一眼,看一眼啊!” “?” 某位身姿窈窕的梅花妆女郎没有学被赶下来的包子脸侍女刚刚那样双手环抱胳膊、轻趴在墙头。 似是有洁癖,她左手背在后腰,右手一根食指抵在胸脯与红围墙之间,一根纤指就撑住了倾斜的身子,俏生生伸颈探出墙头张望,女郎头不回道: “没什么好看的。” “那小姐还抢我位置,板凳和石块都是我摆好的,还有瓜子……呜呜呜。” “不吃你瓜子。” 梅花妆女郎撇嘴: “我是无聊,不过别说,伱个笨丫鬟挑嗑瓜子看戏的位置倒是不赖,视野开阔……还是有点侦察天赋的,可惜是用在这上面。” “……” 蹲在地上的彩绶,仰小脸委屈问: “小姐不是说今日去东林寺吗?” “看完再去……” 苏裹儿回复的声音逐渐变小,似是心神飘到了别处上面。 在一支同样探出墙头的梅枝下,她正盯着不远处龙城县衙门口的眼眸,清晰地倒映出某位正朗声说话的年轻县令身影。 某刻红墙外,年轻县令抛出新营造震惊全场后潇洒离开。 红墙内,踮起脚尖的梅花妆女郎眯眸点头,襦裙胸脯与红墙间的食指往前稍稍一推,借力旋身。 背对红墙,她两手轻抓裙摆,轻盈地跃下垫有石块的板凳,在空中,今日的这一身浅桃色襦裙,裙摆飞舞。 “小姐小心啊。”彩绶站起身伸手虚接。 似有舞蹈基础的女郎绣鞋触地,裙下那双大长腿微微屈膝卸力,干净利落,她转头,手臂拂开贴身丫鬟伸来扶人的手,对其轻笑吟念: “这叫九五,飞龙在天。” “还飞呀,小姐好久都没飞了……” 苏裹儿两手负后,背身走人,没有解释。 彩绶无奈,忙跟上脚步。 自家小姐别看着现在斯文,这是因为长大了,小时候那会儿,小姐可是任性顽皮、娇蛮霸道的性格,上树翻墙、飞天遁地,就和个男孩子似的,可怜那时的彩绶成天追在她屁股后面。 只是后来像是玩腻了,年纪到了,小姐便也斯文安静下来,开始翻开书卷,蹙眉入神,阅书描画,往后,闺房内的小书箱越堆越多,彩绶晴日晒书的院子也越换越大。 而起先娇蛮横行的气质也逐渐转为越来越冷傲清寒,也不知这是转变呢,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深化。 但包子脸小侍女心里还是更喜欢前者,因为小时候的小姐娇蛮霸道经常欺负她,但是至少率性天真,她能跟上小姐心思。 而现今的小姐话语越来越简洁,性子越来越孤高,彩绶经常跟不上其节奏,她觉得老爷夫人他们似乎也是如此。 不过……谁叫小姐自幼在苏府内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呢。 老爷,夫人和大郎都围着她转。 听说小姐之所以小名唤作裹儿,是当年家道落魄,迁至江州的道路颠簸,大夫人韦氏不小心动了胎气早产,小姐刚刚诞下,老爷立马脱下袍子包裹住她。 可能因为幼女,也可能是觉得小姐出生时家道落魄吃了苦,心有亏欠,老爷夫人自幼听其所欲,无不允许。 “小姐,县令说的什么裁弯取直,到底什么意思啊,为什么就能把蝴蝶溪的大水治好?” 彩绶虽然刚刚没上墙头观望,但是倒也竖起耳朵隐隐听了些动静。 “不太清楚,我也是第一次听说这种水利。” “还有小姐不知道的事呀?” “学无止境,术业专攻,此子卓然负治水之才,又有实干之能,除狄夫子外,龙城的前几任县令皆不及他,做一个小小县令,屈才了。” 彩绶想了想,嘀咕问:“那还是不是花瓶了?唔,至少应该不是伪君子了吧……” 走在前面容颜绝色的女郎忽停步,转身,把来不及刹车额头撞到她背的迷糊丫鬟的鼓鼓包子脸一揪。 “哎哟,疼疼疼。”彩绶求饶认怂。 “是不是……情郎出息了很解气?”苏裹儿斜目瞅她。 “唔,什么情郎呀,小姐莫胡说呀。” “不是情郎,你天天念叨干嘛,我看谢家姐姐都没有你念叨的勤。” “呜呜又不是我一个人念叨,是府里的丫鬟姐姐们都私下说隔壁新来的县令郎君俊,我就是复述一下。” 包子脸小侍女赶紧摆手辩解。 苏裹儿没说话,眼睑低垂,又捏了捏这手感不错的包子脸,扭头回屋。 “金疮药、热水、毛巾去准备吧,另外,提前把西厅柜子里的庐山茶取出,这两日,你应该就能会面‘情郎’了。” 彩绶一愣。 苏裹儿回到屋中,低头翻了会儿陶渊明的诗集,中途频繁掩卷,似是心神不在上面。 彩绶的某句话确实没错。 之前她哪能想到,一个风光无限的进士探花郎,明明是个高才干练之臣,可以留在洛都清贵无比的秘书省麟台‘君子藏器’,为何还要去行那种犯颜直谏、拿命博名的言臣行径? 拿前途闹着玩呢? 还是说是故意的? 可不管怎么说,这种一次次刷新给过的评价上限的失控感觉。 令无往不利的她有点小小的挫败感。 “难道还能再变不成?” 水榭楼台内,年轻气盛又清高孤傲的梅花妆女郎掩卷咬唇,一时间对某人生出一些小气恼。 …… 吸引全城百姓目光的明珠赎奴案彻底结束后。 鹿鸣街的龙城县衙内外依旧热闹非凡。 河道百年未易的蝴蝶溪即将被年轻县令裁弯取直的消息,伴随着今日旁观审案的百姓们的四散,传遍了这座千年古县。 街头巷尾、市井菜场、酒楼茶馆无不热议,年轻县令审案与新营造也成为了近日龙城百姓们茶余饭后的热门谈资。 在年轻县令的命令下,龙城县衙将那座展示美好愿景的治水沙盘,搬到了鹿鸣街上,当街摆放,全天展示,供任何好奇来此的龙城百姓观摩。 有人兴奋,有人展望,也有人担忧质疑。 各方反馈、各种情绪、各类反触,不管积极乐观还是消极悲观,皆层层传递到龙城县衙的某张公案桌前,被一只修长有力、骨节分明的大手按稳。 涉及某份新营造的文书源源不断的从这张公案桌上的这只手里发放下去,坚定不移地推行…… 不管如何。 在这个端午稍过、小暑未至的寻常节气,人们陆续意识到,这座江南江州的千年古县正在一阵梅雨霏霏之中悄然生变。 …… 第71章 二人初遇 第71章 二人初遇 “回去后,让他们把名字改了,别给我整这套,什么良翰渠,叫马屁渠得了。” “明府,其实他们也是一番好心啊,毕竟是前无古人的治水举措,明府留个名理所应当。” “这该不会是你小子取的吧?” “没有没有,我哪有这文采……是刁大人取得,刁大人是咱们龙城县是出得名的懂取名,往日县里不少街坊楼阁都是找他题字。” “他这是懂取名?他这是懂升官,难怪咱们县一大堆街道、湖泊,要不是叫狄公,要不是叫陶公,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是这两位名人故里呢,结果就是担任过县令罢了……估计他们故里都没咱们龙城积极。” “……” “反正不准用我名。” “是,明府。” 微微小雨。 大孤山半山腰,遮目亭。 欧阳戎,燕六郎与柳阿山一行三人又一次在这座视野开阔的亭内歇脚躲雨,只不过这一次,三人不是下山,是登山。 燕六郎将一份县衙关于裁弯取直新营造的命名提议,递给了欧阳戎,被后者阅后痛批了一顿,蓝衣捕头挠头,脸色尴尬。 “算了,我来取。” 欧阳戎叹息一声,将手里文书递还给燕六郎,走到亭前,凭栏远望。 亭内宁静了会儿。 他眯眼看着即将被‘裁直’的蝴蝶溪,右手轻拍栏杆道: “既然原来蜿蜒河道像一片蝴蝶翅膀,今朝我们裁弯取直,就是断翅,那便叫……折翼渠吧。” 燕六郎眼睛微亮,颔首嘀咕:“折翼渠吗……明府大才!卑职回去就将新名带到。” 顿了顿,他又苦笑道: “对了明府,还有新渡口的名字,他们之前是说,既然已经有彭郎渡,那新渡口就叫檀郎渡,可是照明府刚刚要求,这名也不行……” “好了好了,这个改日再议吧。” 欧阳戎无奈回过头,含糊打发了过去,其实他也是个取名废,浪费脑子取了一个就得了。 年轻县令望向外面亭檐下的微暗天空轻喃: “折翼渠才是重中之重,一旦挖通,便是海阔天空,新渡口新商街都只是它后面顺带的瓜熟蒂落,慢慢来,还早着呢。” 欧阳戎其实有句话没说:说不定到那时,他都已经回家了。 兴致勃勃的燕六郎并不知道这些,只觉得跟着明府,满腔干劲。 他这些日子领略了折翼渠开凿后的全新气象,脸色振奋不已,用力点头,“那行,都听明府的。” “义仓分出来的粮食怎么样了。” 欧阳戎又转头问。 燕六郎笑道: “禀明府,已经开始装船,不日便能运出龙城。 “按您之前的吩咐,我们龙城义仓留下十五万石用于赈灾与开凿折翼渠,多出的约莫十六万石粮食,全部去支援江州城与其它受灾县镇。” 欧阳戎点头叮嘱道: “记住,是先去把运粮槽船的册本送给江州城的监察使沈大人,由沈大人处理这笔粮食,在此之前别自作主张送去其他县。另外,路上注意安全。” “遵命。”燕六郎颔首,又眨巴眼睛小声道:“放心吧明府,烧粮船这事……咱们玩剩下的。” 欧阳戎瞅了他眼,没说话,回头朝木讷不动的柳阿山问: “柳家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柳阿山摇头,“只有一些老剑匠发牢骚,暂未发现柳家有何动作,西岸的剑铺一切如旧。” 欧阳戎若有所思颔首。 燕六郎忍不住侧目看了眼木讷的瘦高汉子。 他在明府身边主要是负责县衙方面的事情,偏向公务;而一些不方便摆明的私下事,明府都是交给这位阿山兄弟。 有些事情就连他这个亲信也蒙在鼓里,事后才隐隐后知后觉。 记得之前柳阿山赎身后,明府没有让他加入县衙的体系,而是让他去赈灾营的流民间组织了一批青壮人手。 所以与燕六郎手下的捕班,算是两批人,都在明府手下办事,一明一暗,而不久前热情招待王操之等外来粮商时,便是第一次配合。 不过现在看来,这位阿山兄弟在龙城本地的人脉与消息源似乎比他还广些,至少在其曾做过伙夫官奴很多年的古越剑铺是如此。 “等会儿不用跟来,我与六郎去找主持,你回家看望下你阿母与胞妹。” 欧阳戎朝柳阿山不容拒绝的吩咐了句,便当先带着二人离开遮目亭,继续上山,青石台阶旁一些探进道路中央的野花青草打湿了三人袍摆。 这几日,龙城的雨水颇多,一直落落停停。 眼下,午时才刚过,明明抬头能看见太阳高悬,可头顶的细雨还是反复无常的来,趁着这太阳雨中场休息,欧阳戎一行人继续赶往东林寺。 今日上山也算是公事。 这次折翼渠的开凿,笔直的河道绕开了县城的主要建筑群,从大孤山脚不远处的位置横穿过去。 某位只想搞钱的年轻县令寻思着,既然以后会享受这种水运便利的好事,香火更旺,某狗大户古寺怎么也得投些钱出些力意思意思吧,加入其中,官僧共建嘛。 所以今日算是梅开二度又来打秋风的,不对,是父母官又来下基层嘘寒问暖,体验下寺庙斋院的伙食。 一想到开明大方的善导大师那副当仁不让的圣洁面容,山道上赶路的年轻县令不禁露出些不好意思的笑容。 不过也不怪他惦记,因为眼下卫氏女皇明晃晃地扶持佛教,打压与离氏皇族关系紧密的南北道门,导致大周朝佛风颇盛,各地寺庙确实很富。 赶了大半路,未到古寺,细雨又落。 幸亏柳阿山虽话少却经验丰富,出门拎了三把油纸伞。欧阳戎接过一把红伞张开。 三人撑伞前行,欲找亭子再歇。 或许是早晨天晴的假象,也或许是今日是什么特殊日子,三人一路上瞧见不少龙城县的富户香客出行登山。 特别是富人家的小姐、夫人们,有很多戴帽女郎带着丫鬟登山,上东林寺烧香。 不过这中途的太阳雨,明显是错乱了她们中大多数人的手脚。 三人走了一会儿,终于遇见一座竹林旁的空荡小亭,本要过去歇息,不过欧阳戎瞧见不少没携伞的香客女郎跑往小亭。 他与六郎、阿山他们对视了一眼,没有过去占位置。 欧阳戎带着他们,隔得稍远的站在路旁一簇浓密竹叶下,撑着油纸伞歇脚。 期间不少经过的女子香客相续发现小亭,匆匆小跑进去。 眼瞅着这座小亭逐渐被莺莺燕燕的女郎们占满,又闲来无事,欧阳戎眸光投了过去。 看着看着,欧阳戎被其中一道颇为显眼的倩影吸引了目光。 这是一位穿着桃色齐胸襦裙的女郎,头戴白纱帷帽,看不见模样,但体态窈窕,静立雨中。 她身边还跟着一个脸色着急的包子脸小侍女,企图往拥挤的亭内挤,不过和其它边缘处的女郎们一样,当然是挤不进去。 且若仅此而已,目光挑剔的欧阳戎倒也不会太注意。 可歇脚时无聊的他发现些迥异。 例如眼下,小亭已被其它富家小姐、夫人们带领丫鬟站满优异位置。 桃裙女郎与包子脸小侍女只能站在亭外最后一级台阶上,这是屋檐挡不到的地方,她们的大半边身子被渐渐淋湿。 可是与其它同样被挤出亭外的焦急众女相比,桃裙女郎姿态十分宁静,头戴并不能遮多少雨水的帷帽,看不见表情,人在细雨中俏立不动。 不多时,亭外的这阵太阳雨缓缓停下,躲雨的小姐、夫人们伸手探出,惊奇发现后,赶忙带着丫鬟跑出亭子,朝古寺小跑奔去。 那位桃裙女郎依旧没动,反而是带着面色疑惑的包子脸小侍女,从容转身,走进此前拥挤、此刻空旷的小亭,低头轻拍衣袖。 而这时,太阳雨忽又落下,说来就来,才刚刚跑走一点路的小姐、夫人们瞧见古寺仍远,赶忙往回跑,待原路返回小亭,她们身上已经全被淋湿。 站在小亭中央的桃裙女郎并没有幸灾乐祸,只是默默转身,取出手帕,垂首帮助几位似是相识的女郎擦拭衣裙上的雨水。 这些皆落在了不远处歇脚的某人眼里。 全程迥异的表现,与其它手忙脚乱的从众女郎们摆在一起,很难不显眼。 有些女子即使是看不见脸,光是气质就足以令人侧目。 雾气朦胧的雨幕下,某位年轻县令想了想,从容收起红伞,递给柳阿山。 “送去亭子。” “老爷,就一把伞如何分?还是算了吧,您事忙。” “不用分,能派个丫鬟去寺里找僧人借伞就行了。” 欧阳戎轻轻摇头道,转身去与燕六郎凑一把伞。 柳阿山一愣,点点头,带着朱红油纸伞,赶去小亭处。 他一声不吭的把伞塞给亭外雨中一个脸色微愣的小丫鬟后,立马离开,回头去追已然转身走人的欧阳戎二人。 只当是一段小插曲,三人头不回继续赶路,前往东林寺。 身后的小亭内,其它女郎们或害羞或好奇地张望那位送伞不留名的俊公子背影,苏裹儿两指微微挑开帽下白纱,瞧了眼那把红伞。 …… ps:jk与女仆,兄弟们选个,去下单了……其实不想的,但上架时的承诺,说到做到(悲) 第72章 美人出浴(二合一,情人节快乐!) 第72章 美人出浴(二合一,情人节快乐!) “希望没有打扰到大师招待贵客。” “县太爷说笑了,您就是贵客。” 穿过林间一条白石板铺就的幽静小路,又沿着回廊行二、三十步,便能看见那间接待寺中贵客的主持室,环境高雅禅意。 一个脑门锃亮的小沙弥在前方引路,将欧阳戎带来了此地。 前者是多日不见的秀发,还是与此前一样,模样憨厚老实。 欧阳戎适才入寺,先去了一趟柳阿山家,看望阿青与柳母后,才过来见善导大师。 长廊上,二人一路有说有笑。 秀发倒也自来熟,本就是贪玩年纪,却久不下山,自然逮着机会朝欧阳戎问东问西,主要都是些龙舟会的趣闻。 欧阳戎捡着话随口回答,其实小沙弥问的龙舟会最后哪支龙舟队获胜,他也忘了,最后一天只是上高台颁了个奖,走个流程就回去忙了。 来到主持室门前,隐约听见门内有谈话声。 除了善导大师的熟悉声音外,还有一道陌生女子的嗓音,清冷婉转,有点像御姐音。 欧阳戎与秀发一齐止步,对视了眼,离开长廊,走到花圃里的一处石桌石墩前等待。 对此,秀发代师道歉,欧阳戎摇头,并未苛责。 他目光落在了主持室门外的那一面粉白墙上,正有一柄收起的朱红油纸伞,斜倚墙上。 少倾,主持室内谈话声停,门开,善导大师恭敬送出一位桃色襦裙的帷帽女郎。 女郎身后跟随一个模样可爱的包子脸小侍女。 小侍女出门后,不忘拿起那柄靠墙的红伞,抱伞追上女郎。 善导大师似是瞥见远处花圃里等候的欧阳戎二人身影,未去多送,施施停步,双手合十行礼: “女菩萨放心,若有其它消息,老衲第一时间派僧客去贵宅通知。” “那就有劳大师了,此事……对我很重要。” 桃裙女郎轻轻颔首,单只纤手立掌回礼,语气似是有些失落,却也没废话,携包子脸小侍女利落离去。 一阵树梢而来的春风拂过长廊,掀起些帷帽女郎的白纱,欧阳戎只瞧见一截尖巧下巴与一抹朱色的唇弯,前者宛若新剥的春笋。 善导大师目送贵客离去,转身走来,脸色歉意; “县太爷久等了。” “无妨,大师看起来挺忙的。” “欸,老衲就是个劳碌命,也不知是谁替老衲传出去了几分善导的薄名,每日四方游客、信男善女都来访太多,出家之人又不可端架子,只能亲力亲为。” 白须飘飘、仙风道骨模样的黑色缁衣老僧感叹一声: “也不怕县太爷笑话,其实大多数施主菩萨来访……净是些让老衲也摸不着头脑的事,但佛法无边,我佛慈悲,老衲愚钝但不代表佛陀愚钝,引导这些有缘人去无边佛法中求道即可。” 所以你就是骗对吧? 欧阳戎心里吐槽,面上却一脸十分认同: “都一样都一样,县衙每日也是一堆鸡毛蒜皮的小案,比如隔壁街王员外家的夫人肚子迟迟不怀都私下来找本官哭诉,说让父母官务必调查仔细……” 他一脸愤愤不平:“你说,这种事让我给她怎么做主啊?” 善导大师思索了下,温馨建议: “那改日若是再报案,县太爷可推荐这位王夫人来我们东林寺求子,我寺的送子观音在江州都是有口皆碑的。” 欧阳戎大手一挥: “不用了,后来我听属下人说,王员外去年在外地跑商时就染疾去世了,你说,她个寡妇怀什么孕?这不是报假案逗本官玩吗?我直接让六郎把她拖下去,象征性打个十板子赶走了。” 他叹息一声:“群众里面也有刁民啊。” “……”善导大师与秀发齐齐一愣,看了看某位年轻县令这张忧郁吐槽的帅脸,欲言又止。 县太爷您确定这不是……冤案? 师徒一时无话可说。 年轻县令摇摇头,不再多提,转头有些好奇道: “对了,刚刚那位姑娘来找大师,难道也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似是觉得倒也不是什么私密难言之事,善道大师沉吟: “老衲也不太清楚,但也是摸不着头脑,这位女菩萨是来求一篇古人辞赋的,她也不知是从何处听说的。 “说是当年陶渊明在本县做了八十一天县令,辞官时曾留有一篇隐世辞赋,还赠给当时那一任东林寺主持……这位女菩萨就是找这篇古人辞赋的,问咱们东林寺有未留存孤本。” 欧阳戎随口道:“寻籍探古嘛,这姑娘倒是有趣,那伱们东林寺有未留存那篇辞赋?” 善导大师苦笑: “县太爷,这都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一篇辞赋而且,咱们东林寺虽是古寺,但又不是宫廷藏库,况且中途这么多次改朝换代,哪里会有什么详记……” 老僧顿了顿,似是又想到什么道: “不过,这陶渊明也算是本地名人,不管怎样,若他真有辞赋赠送,历代主持应该会有好生收藏。老衲以前听师傅说过,寺里曾经有一个书库,专门保管这类与我寺有渊源的名人名士的笔墨孤稿。” 欧阳戎笑说:“那去找找不就行了,说不得又能赚一笔女施主感激的香火费。” 善导大师叹息摇摇头:“自然是找不到了,才无奈送客。”他又问:“县太爷可记得,老衲之前提过的那座莲花佛塔?” 欧阳戎微楞:“有点印象……等等,是不是你们寺以前那座功德塔的前身?” “没错,最初是南朝崇佛的皇室资助所建,那座历代主持保留名人名士笔墨孤稿的书库,就设立在此佛塔内,只可惜全在一场大火烧成灰烬,后来重建的功德塔也是。” 善导大师脸色惋惜:“欸,这位女菩萨出手甚是阔绰,倒是可惜了。她探寻的那篇隐世辞赋应该就在其中。” 这位东林寺主持倒是情商挺高,闲聊归闲聊,并不去提这位女菩萨的具体名姓。 欧阳戎自然也没多问,他其实听到一半就没多少兴趣了,本就只是说正事前的寒暄闲谈。 外加刚刚那位不见真容的桃裙女郎的气质确实让他印象颇深,自然有点好奇这道遇事静气的身影为何失望离去。 “哦,那确实是可惜了。” “老衲再让秀发他们去找找。” 欧阳戎点点头,没兴趣再问,被善导大师一路迎进了主持室,进门,走到窗旁落座。 秀发刚刚一直跟在二人后面好奇旁听,眼下端茶倒水后准备退下,出门前,小沙弥似想起某事,回头问: “对了师傅,那位女施……女菩萨要找的古人辞赋可有名字,我去叫藏经阁的师兄们翻翻。” 小沙弥中途赶忙改口称呼,学着师傅嘴里的称呼叫。上回他私下好奇问师傅,为何同样是女香客有的唤作女施主,有的却唤作女菩萨。 当时师傅一脸意味深长的说,等他哪天明白了其中奥妙,就可以代替师傅接待香客了。秀发一肃,顿觉这其中绝对是藏有高深莫测的佛理,只有参悟了,才能成为像师傅这样的得道高僧…… 主持室内,善导大师含笑看了眼好学善改的徒儿,随口回答: “这辞赋,好像是叫……归去来兮辞。” “唔名有点怪……好的,师傅。”秀发嘀咕着,点头退下。 善导大师目送秀发离去,准备对某人继续笑谈,可刚回过头,老僧脸色愣住: “咦县太爷,你这是……怎么茶水洒身上了?” “没……没事,此茶太好喝了,有,有点手抖。” 欧阳戎放下茶杯,捂嘴咳嗽,眼神又忍不住看向门外某个桃裙女郎早已离去的方向。 他刚刚确实是手抖了。 但不是茶好,而是听到某五字赋名后…… 死去的语文书开始攻击他。 不是,为什么还会背啊? …… 鹿鸣街,苏府。 清晨,一间僻静的小院。 宁静被打破,一群丫鬟正在进进出出的忙碌。 西厢房内的一张花鸟屏风后,正有袅袅雾气缓慢冒出,充斥屋内。 皂角、热水桶、干净毛巾、薄丝绸衣等物也被手脚伶俐的丫鬟送进送出。 有女郎清晨沐浴。 院门外,有一个穿鹅黄衣裳的包子脸小侍女端着一只满满当当的木盘走来。 盘里摆放着瓶瓶罐罐,其中有艾草、有膏药,有热汤,有药丸。 彩绶端着盘子,穿过两座闺院间的小巷,走进院落,经过一位位忙碌的丫鬟,推开门走进了热雾缭绕的西厢房。 “谢小娘子,夫人让我来给你敷药。” 包子脸小侍女脆脆道,等了会儿,屏风后的女郎没有回话。 彩绶放下药盘,轻手轻脚凑近,小脑袋探进花鸟屏风后张望。 也不知道是屏风后的春光,还是被浴桶中的热气醺的。 小侍女肉嘟嘟的脸蛋顿时晕红。 屏风后,某道雪白的倩影没有完全下水。 几位眼神偶尔忍不住乱瞄的红脸丫鬟正用湿热毛巾小心翼翼擦洗。 因为女郎玉背上的伤痕还未完全痊愈,不能泡澡,不过已经养伤多日,身上肯定黏糊不适,再加上前几日夜里的低烧已经痊愈,今早已然可以清醒下床。 于是院子里照顾的丫鬟们便烧了热水,为她简单清洁,顺便敷药。 见屏风后白晃晃像一尊玉人般的谢氏贵女没有理话,彩绶也不恼,似是习惯,转身去取药盘过来。 谢令姜脸色略显虚弱,低头垂眸,一头乌黑秀发如黑绸缎般笔直垂落,两个圆润白皙的小肩,像是漆黑夜空中探出的皎洁白玉盘般,从湿润黑发中冒出,越发显得惹人怜爱。 特别是配合此刻她正盯着地板的略呆眼神,与背上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红痕。 更显得娇弱怯柔。 令人恨不得揉进怀里好生宠爱,用力施恩。 端药走入的包子脸小侍女觉得她若是男子,看到这一幕肯定忍不住了。 彩绶眨巴眼睛。 不过她却是知道,谢小娘子眼下这副楚楚可人的娇柔模样只是假象。 这副娇躯中藏着的可是刚烈性子。 反正这几日,彩绶算是大开眼界,那一日被鞭挞成这般模样,谢小娘子都是拒绝搀扶,一人走回苏府,回到这间院子。 随后的几回敷药,也是全程一声不吭。 不过这次受伤后的变化,倒也不是没有。 彩绶发现谢小娘子这几天经常发呆。 有时候是怀抱被褥盯着窗外白云,有时候是轻咬筷子盯着还剩大半碗的米饭,有时候还披发歪头盯着她看,让彩绶有一点小害怕。 简而言之,这次受伤过后,谢小娘子便沉默了不少,惜字如金起来,身上给人一种说不上来的变化。 彩绶去偷偷问过自家小姐,可小姐只是头不回继续看书,嘴里说是件好事。 彩绶小步走近,浅笑温柔道: “谢小娘子,该敷药了。” 曲腿侧坐凳上的谢氏贵女没有抬头,滴水的乌黑湿发下,只是细若蚊蝇的一声轻“嗯”。 两位擦洗清洁的丫鬟退至一旁,去取来干净毛巾,为她擦发。 彩绶屈膝,将药盘放在凳上,睁大眼睛,仔细配药,小嘴碎碎念: “还是用你那师兄差人送来的新方子,之前的金疮药效果不好,让小娘子低烧了一夜,还是新方子神奇哩…… “唔,先用苍术、艾草的烟熏伤口,再涂抹点这奇怪的膏药,等下穿好衣裳,再喝点补身子的汤药,口味是苦了点,不过嘿嘿,快看,我带了块冰糖,等会儿含着保证……” 从刚刚起一直垂目发呆的女郎忽然抬首问:“师兄在哪?” “啊?” 彩绶指间轻捻的白糖都差点掉进褐色药汤里,啊嘴愣愣。 二人大眼瞪小眼,对视了会儿。 谢令姜有点失血色的淡粉唇又轻启:“刚刚不是提了吗?” 彩绶回过神,点点头: “是啊,这是他让人送来的养伤方子……他在哪,不…不知道啊,应该是在忙县衙的事吧,他是县令,最近不是说县里要开凿新河道吗,这些官人,肯定有很多公务忙的……” “哦。” 似是后知后觉发现刚刚是她自己听岔话了,谢令姜眼眸像是遛进了些朦胧的水雾,光彩黯淡了一点。 她轻轻点头,微挪粉臀,雪背侧对包子脸小侍女,默认可以上药了。 小丫头没多想,低头仔细抹起了药。 只是与刚刚那两位擦洗的丫鬟一样,在某些延申颇远的鞭痕处涂抹时,她眼睛忍不住乱瞟。 唔,要是当时再抽歪一点就好了,说不得现在抹药还可以乘机攀去试下手感……彩绶小脑袋瓜子里胡思乱想,主要是某道风景确实很壮观。 谢令姜并不知道某位包子脸小侍女不学好,成天想些有的没的,此时因为小丫头的分神,导致背上伤口被涂抹时偶尔力道过重,传来了阵阵麻痛。 谢令姜轻咬下唇,注视额前滑落的几缕青丝,不动亦不语。 西厢房内也一时陷入安静。 就在这时,院子里忽然传来丫鬟的呼喊声: “小娘子,有人来找你,他说是你师兄……” 涂药的彩绶忽觉眼前白光一晃,正在聚焦处理的伤痕瞬移一般消失不见。 身前空空荡荡。 她瞪大眼,转头瞧去。 某位湿发披肩的女郎抢过一条毛巾,歪头擦发,探手抓衣。 “……”彩绶和几位丫鬟。 包子脸小侍女啊嘴追上去,伸出一只小手,上下扇风: “等等,等等,那是脏衣服不能穿哩……” 希望没打扰到兄弟们的约会(确信)……啊,什么,没约会啊,没事没事,小师妹陪你们! 第73章 请师兄管教 第73章 请师兄管教 “师兄不去忙新河道的事吗?” “今日无事,来看师妹。” “原来师兄也会偷懒。” “不是偷懒,是真忙的差不多了,况且这几天也没闲着,到处跑呢,昨日还去了趟东林寺。” “去东林寺做什么?” “折翼渠的事。” “折翼渠?新河道吗……师兄真会取名。” “你怎么知道是我取的?” “很像师兄的做事风格。” “我什么风格……算了,说回来,没想到善导大师还是那么热情好客,体恤官府,坚持要加入龙城县衙牵头的折翼渠共建……” “那挺好。所以师兄真的是所有事情都忙完了,再过来的对吗?” “对啊,小师妹放心,没耽误正事。” “哦……” “咦,小师妹怎么不说话了?” “累了。” “那我先撤,你好好休息?” “等等,你……进来。” “额,会不会不太方便?” “我和衣卧床的。” “那行。正好给伱带了点葡萄。” “葡萄?” 一间没有多少女儿家脂粉味反而书卷气浓郁的闺房中。 在前厅徘徊的欧阳戎径直推开了里屋纱帘,走近一张倩影朦胧的香榻。 榻上珠帘半开半卷,红绳挽乌发的儒衫女郎咬唇坐靠在床头,怀抱被褥,遮住伟岸胸脯,侧目瞅了他两眼,待某人走近后,她又回正目光,目不斜视。 “师兄脸怎么了?” 欧阳戎先走去打开轩窗,眯眼能望见院子里候着的丫鬟。 他抽来一张椅子,靠窗坐下,长吐了口气,指着右脸两道小红痕道: “这个吗?昨晚摘葡萄,葡萄架倒了,欸,早知道不让薇睐扶梯子了,差点砸到她,况且她也没几个力。我承认,是我大意了,坐久了案头,身手有点不灵活……” 谢令姜微微皱眉,眼睛没去看他: “师兄反思的难道不应该是为何喜欢自己逞能动手吗,师兄那日抽完我还叫我做事不要冲动,可师兄呢,这些事不是应该是让下人来吗,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师兄没事摘什么葡萄。” 欧阳戎微愣,转头看了看语气有点小责备的师妹。 怎么感觉几天没见,似乎有点不一样。 这是成熟了点? 没去争辩,欧阳戎低头从拎来的盒中,取出一盘洗净的葡萄,默默递在床榻边的小桌上。 谢令姜余光看见,似是也意识到什么,小哀怨的话语顿住,不舍得再说。 欧阳戎笑着推了下盘子,“喏。” 谢令姜头不转,“不吃。” 欧阳戎点点头,把盘子收回。 “等等……放下。” “不是不吃吗?” “送了还拿走?” 珠帘内的女郎嗔目瞪他。 “哦哦哦。” 欧阳戎心里一笑,手老实放下。 口是心非的小师妹有点阔爱。 “师兄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葡萄的。”谢令姜小声问。 “你阿父说的。” “师兄还问我阿父这个?”她不禁转头看向他。 欧阳戎笑笑,不语。 他没事问小师妹的爱好、口味干嘛,别说以前,现在也不会。 其实是婶娘之前找他老师谢旬打探的,也只有婶娘关心这类事了。 婶娘昨日吃晚饭时提了嘴,于是夜里,梅鹿苑某个葡萄架惨遭某年轻县令黑手。 毕竟来看望人,总不能空手来吧,这多不好意思。 欧阳戎没有解释,怕小师妹又板起脸赶人。 “师兄倒是打探的清楚。” 谢令姜偏开目光,小声说。 她手钻出珠帘,朝葡萄盘伸去,中途又顿住,缩回。 “小师妹吃葡萄该不会吐皮吧?” “师兄难道不吐?” 谢令姜话语顿住,因为余光里某人已经旁若无人的捏起葡萄丢进嘴里开吃了,丝毫不客气。 “唔唔。”欧阳戎咀嚼,含糊不清答了句,其实和没说一样。 谢令姜额头黑线。 师兄是真不把他当外人。 原本矜持害羞的女郎顿时也不拘礼了,赶紧抢在师兄的魔爪下救点葡萄回来。 外面,种满建兰的庭院内,值守的几位丫鬟偶尔好奇回望,便看见轩窗内一对俊男靓女隔着珠帘互抢葡萄的一幕。 有服侍谢令姜多日的丫鬟忍不住与同伴惊讶对望。 这位谢氏贵女好多天都没露过笑颜,更别提这般活气灵现了,苏小娘子过来看望都没有过。 屋内,闹腾了会儿,一盘葡萄被风卷残云般清光。 欧阳戎瞧了瞧珠帘后的小师妹,不禁问: “师妹不是伤在背上吗,为何靠坐床头?” 谢令姜垂眸,“不然趴着和师兄抢葡萄?” 欧阳戎顿时哑然。 确实欸,总不能趴着见客吧,小师妹又这么要强。 “也是。那师妹的伤如何了?”顿了顿,又补充了句,“看样子应该没大碍吧?” “师兄下的手,心里不清楚吗。” 珠帘内外,沉默了会。 气氛有点冷场。 “抱歉。”欧阳戎开口:“当时……” “没,没事,不用道歉。” 帘内女郎低头细语: “师兄的管教……很恰当。我当时……其实挺开心的,师兄没有把我当外人。 “阿父曾说过,除了家人与……在乎你的人,在外面没人会为你的犯错兜底,更犯不着因你生气。 “所以师兄当时……师妹理解,谢谢师兄的管教。” 谢令姜又下意识的轻咬下唇,“若下次再犯错,师兄也可以……继续管教。” “那天是情况特殊。” 欧阳戎微怔,摇头失笑:“下次总不能再用鞭子抽吧……” 本是一句玩笑话,却没想到珠帘内飘出一道低语: “也……也不是不行。” “……” 欧阳戎失声之际,谢令姜立马道: “其实我还是有些想不通,她为什么要那样对我。” 欧阳戎闻言,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个“她”应该是指那个叫织盈的胡姬。 谢令姜隔着被褥抱胸,脑袋仰靠后枕,望着床顶纱帘,俏脸略呆道: “我在鹰袭下救了她,我关心她的安危,我帮她赎身从良,我带她回来想给她尊严……可她为什么选择去帮一个辱她、欺她、蔑视她的坏人?若是有苦衷,有胁迫,有内隐,为何不告诉我,这比背叛更让我难受。” 她转头,望着师兄多了两条红痕的英气脸庞问: “是像书上说的那样,蛮夷畏威而不怀德吗?或许有一点吧,但我又觉得不完全是,即使她不是胡姬,似乎事情也会滑落成那样…… “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呢……书上没说。这世道究竟是何种颜色的?” 欧阳戎转头看了眼窗外的明媚春色,嘴里问:“那师妹现在想通了吗?” 低语的谢氏女郎一时沉默。 她忽发觉窗外,上午的阳光已经到来,恰恰落在床榻前这个两手撑膝、专注倾听的青年身上。 这一幕似曾相识。 那天县衙门前,她满身疲倦落魄,怔怔注视师兄站在正午阳光下宣布公道判决,后又果敢揭开震撼全场的新营造,是如此。 那年乌衣巷旧宅,年幼的她躲在门后,亲眼目睹阿父直腰跪坐在落日残红下的大堂座位上,宁死不屈拒绝卫氏使者抛出的橄榄枝,也是如此。 那年大乾改周,女皇登基,离乾皇室被屠戮只余寥寥,鲜血溅满宫阙,恐慌遍布江山,卫氏诸王风头无二,五姓七望、关中勋贵、南北士族尽是低眉。 只有阿父不服,哪怕族人皆哭求于他,阿父依旧拒绝入朝,不跪周廷。 为何这么多年,她发奋读书、拒绝婚嫁、努力练气。 就是因为当年在乌衣巷旧宅望见的阿父身上的那道光,她也因此第一次感受到读书人的“气”,领先谢氏所有兄弟姐妹迈入稀有的练气士之列。 这是一切一切的开始,这是这些年一直固执追寻的东西,这几乎成为了……信仰。 谢令姜忘不掉。 而现在,她看见,师兄与阿父身上的光,真的很像,可又不尽相同。 师兄身上是另一种“气”,这从一开始便吸引着谢令姜好奇靠近,想一探究竟…… 所以她刚刚才说出了希望师兄继续管教的话,师兄这条有别于阿父的道路上的风景,她隐隐期待,跟随着他去领略。 “师兄。” 谢令姜轻呼,掀开珠帘,一双明眸看着他,认真说: “我还没完全通透,但不管如何……她这么做绝对不是对的,这世道也绝对不是漆黑一片的……它是与我以前想的不一样,我是失望,但……不死心。” 停顿了下,她目不转睛: “我始终相信有那么一道光一直存在,正义一定会来。” 欧阳戎沉默了会儿:“善。” …… 一番开诚布公的谈心过后,气氛沉默了好一会儿。 这类认真的话题其实不适合多聊,特别还是大白天。 谈人生谈理想什么的,也得挑一个黑灯瞎火不是? 很快,屋内师兄妹二人换了个话题。 “对了。” 似是坐久了,欧阳戎起身在屋内踱步,想起了某事,他回头好奇道: “刚刚接我进来的丫鬟里,有一个穿鹅黄衣裳的小丫鬟,师妹认识?” “鹅黄衣裳的?”谢令姜歪头,“师兄是说彩绶吗?就是有点婴儿肥的那位?” 欧阳戎点点头。 刚刚看见那个有点眼熟的包子脸小侍女,他也有些讶然。 “该不会是师妹的侍女吧?” “这倒不是。”谢令姜摇摇头,“是隔壁院子苏家小妹的贴身丫鬟,早上被韦伯母喊来给我换药的。” “苏家小妹?” 欧阳戎嘀咕点头。 这就合理了,原来是这家的女郎。 不过之前小师妹倒是从来没提过这苏家的事。 而且他住在梅鹿苑,两家算是做邻居做这么久,欧阳戎还是在山上东林寺才碰巧遇见一次苏家女郎。 也不知是他平日太忙了,还是这个遵纪守法的苏府太低调,深居简出…… “师兄为何问这个?”谢令姜侧目。 欧阳戎随口将昨日亭中借伞一事说了下。 “这么看,确实有缘。”谢令姜点点头。 “有啥缘,县城就这么小,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欧阳不在意道。 谢令姜看了眼师兄,犹豫了下,介绍道: “这户人家……恩,之前一直忘记和师兄说了,这家的老爷姓苏,名闲,与我阿父是故交了,算是一起读过书。” “同窗吗。”欧阳戎颔首了然。 谢令姜没去解释怎么个“读书法”,斟词酌句了下,道: “苏伯伯与韦伯母育有一子一女,长子名扶,比师兄大三岁,醇厚老实,勤奋好学;幼女就是苏家小妹,也……温柔体贴,生性纯良,全家人都很宠爱,我这些日子,就是与她比邻而居……这一家人都待我很好。” 在大周朝,富贵人家的仕女,闺中小名是不能乱透露的,外人就算知道了也不能乱喊,按家中排行叫即可。 欧阳戎颔首,“那就好,说来,我也欠苏府一个人情,改日有机会认识认识。” 端午前苏家捐一千两银子的事情,谢令姜早就知晓,也没惊讶,她点点头,又问: “刚刚师兄拜访,难道没有见到苏伯父和苏家大郎?” 欧阳戎摇头,他是一身常服,直接登门拜谒,交了份名帖,就被带进来了。 “那应该是师兄来得太早,苏大郎可能还在书房早读,苏伯父的话……咳,没事,师兄登门拜访,他们等会儿得知后会过来的,师兄到时候可以认识一下。” “行。” 欧阳戎轻轻点头,其实对这类社交无感,但基本的礼貌与情商还是有的。 谢令姜见状,欲言又止。 阿父预先写给师兄的那封信还在她这里保管。 不过没到时候,不能交出。 但是谢令姜并不觉得师兄应该结交巴结这一家人。 正相反,是这一家人应该反过来巴结拉拢师兄才对。 所以师兄知不知道又有何妨,而且按照师兄一心扑在赈灾治水上的性格,就算知道了,应该也不会在意吧。 “对了,还有这个,给你。” 谢令姜还在抱着被褥出神,窗边的欧阳戎从袖中取出一物,轻抛给她。 “这是……” 谢令姜一愣接过,手心躺着一枚晶莹剔透的圆润小珠。 这是何物,她自然熟悉。 谢令姜脸色有些羞愧,紧握这枚依旧蕴含某人暖和体温的珠子。 “师兄,我当时因为粮价之事正在气头,也并不知道织盈是那样的人,便贸然交出了你送我的夜明珠……” 欧阳戎摇摇头,“你当时的选择没做错,一枚珠子确实没有人命重要。” 谢令姜凝视了他会儿,将手伸出,递还给他。 “师兄先拿去。” 见欧阳戎脸色不解。 谢令姜认真道: “这是之前师兄奖励我的,我却错付,现在夜明珠师兄先拿回,若是下次,师妹有做对的事情值得褒奖,师兄再光明正大的赠我!” “仪式感对吧。行。” 小师妹认真起来还挺有趣的,欧阳戎失笑接过,将夜明珠重新收好。 其实只有他知道这就是个奇怪舍利子,但包括典当行在内的所有人都说会发光的它是夜明珠,便也就跟着叫了。 随后,师兄妹二人又聊了会儿折翼渠的事。 看了眼日头,欧阳戎起身,准备告辞。 可这时,一个包子脸小侍女风风火火跑进院子,进门后眼睛飞快偷瞄了下某人脸庞,十分淑女的行礼道: “欧阳公子,我们家大郎来了,想求见您。” 欧阳戎挑眉,转头与师妹对视一眼。 …… 四千五百字……兄弟们肯定说短(抱头)。其实这两天在铺垫,所以慢了点,都是合成一章发……等今明两天剧情铺开渐入佳境,就能更新加快,恢复爆更! 第74章 苏府一家子(五千二) 第74章 苏府一家子(五千二) “县令大人,上回阿父差我去县衙补税,你正好不在,没能见一面,十分遗憾,今日也算是了却一桩心愿。” “苏兄不用如此见外,在下今日是以令姜师兄的身份拜访,在下老师又与令尊故交,咱们平辈相交即可。” “那……就斗胆称呼一声良翰兄了。” “正该如此。” 听到彩绶报信,欧阳戎暂别小师妹,不打扰她休息。 出门后,在院外的窄巷里,遇到了等候多时的苏家大郎苏扶,二人立马行礼寒暄了两句。 谢令姜是女儿家,没有允许,苏大郎自然是不能擅自进她院子,只能在门外等候。 刚刚走之前,还听小师妹补充说,伯父伯母对苏家大郎家教颇严,常年在书房苦读,把各类老师恭请上门。 若不是小师妹忙着县衙的事推脱掉了,估计她都得给这个年长她数岁的苏家大郎当回老师了……可见,整个苏家都很关注这位长子的学业。 对此,欧阳戎倒也没多意外,读书总比吃喝玩乐好,这么看来苏府虽富,但家风还行。 小巷位于两位女郎的闺院之间,两侧红墙遮挡、光线略暗。 巷内,欧阳戎与苏扶行礼过后,二人相互打量。 待瞧清楚眼前这个胡子拉碴,顶着黑眼圈的忧郁大叔。 欧阳戎不禁微微后仰了下,转头望向领他来的好像是名叫彩绶的包子脸丫鬟。 你确定这不是苏伯父? 是仅大我两岁的苏大郎? 机敏的小丫头似乎是看出了欧阳戎眼神里的疑惑,木鱼连点器般的点头,还眨巴眼睛。 欧阳戎被小小的震撼了一下。 好家伙,二十三岁的年纪走出了三十二岁的成熟。 他回过头,又悄悄打量了下身前青年,不禁有些感叹,年纪轻轻就一把年纪了。 苏大郎好奇摸脸,“良翰兄为何这样盯着我看啊?” 欧阳戎摆手,“没…没事,就是久闻其名,终得一见,苏兄……挺成熟稳重的。” “良翰兄缪赞了。” 苏大郎脸色欣然,他挠挠后脑勺,似有点不好意思,转头看了眼隔壁某位梅花妆女郎的院子,小声嘀咕: “成熟稳重吗……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夸,阿妹天天说我不成熟,欸。” 欧阳戎失笑。 旋即,苏大郎请欧阳戎去书房一坐,后者今日无事,自无不可。 二人沿着小巷,边走边聊。 欧阳戎又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位苏家大郎其实也没刚刚第一眼看上去那么老气。 苏大郎身材高大,肩膀很宽,而肩宽之人骨架必大。 走在巷中,他与欧阳戎只能一前一后,都没法并肩而行。 再说,虽是胡子拉碴,不过当下男子蓄须却是大周朝的时尚,倒也不太奇怪。 反而像欧阳戎这样不喜欢蓄须的,却显得太过年轻,若不是在龙城县衙,他气质深沉,雷厉风行,会很容易压不住那帮官吏老油子。 另外,苏小妹还没见过,但看那日相遇时的身段气质,想必不差,这苏家的基因还是可以的。 苏家大郎也是相貌端正顺眼,就算是成熟的像个大叔,那也是胡子拉碴的忧郁款,而不是油腻款。 瞥了眼苏大郎很深的眼袋,笼袖随行的年轻县令好奇问: “苏兄这是……昨夜操劳过度?” 苏大郎揉了揉日渐憔悴的脸庞,一声幽叹: “最近学业颇重,昨日经义先生又拖堂,晚上写功课写的晚了一点,今早爬起,听闻良翰兄驾到,就立马出门了,冠容可能有些不整,良翰兄勿怪。” “无妨无妨。只是苏兄这书读的……有点强度啊。” 欧阳戎感叹一声,虽二人是第一次见面,但苏大郎这副学傻了的模样,让某人颇为亲切,甚至还想传授点过来人的摸鱼经验。 果然,卷,在哪个时代都是一样的。 哪怕是这位家财万贯、锦衣玉食的苏家大郎。 只是不知道这苏大郎是在竞争上岗什么东西。 刻苦读书的话,苏家人应该是想让他走科举入仕的路子了,不然总不会是经商,或者仅仅守着眼下这一亩三分地的祖业吧? 不过大周朝的科举可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每年南方取士都不超过一手之数。 去往书房的路上,欧阳戎本想找话题批判两句南北士子的不良内卷,可是转念一想,他一个进士探花郎,好像就是其中最卷的那个,而且还卷死了大伙,最后卷赢了…… 欧阳戎默默闭嘴。 刚到书房,才一进门,欧阳戎就有些明白苏大郎为何如此憔悴了。 他不禁左右瞧了瞧。 “苏兄,你这书房怎么这么暗?” “良翰兄稍等,我去开个窗。” “苏兄,伱这房间有点挤啊,床榻呢,怎么没张榻?咦,你把书都摆在地上干嘛?摆的……还挺有造型……等等,这该不会就是你的床吧?” “欸,良翰兄小声些,家严和家慈怕我偷懒休息,不允许书房摆放卧榻,多余的椅子也不行,是小妹出的点子,说是读书时看见床榻就容易打盹,要警惕被外物所扰……” “那你这书床……” “临时搭的,桌上趴着睡实在脚麻,偶尔撑不住了,功课又没完成,我就上去躺躺,只眯一会儿……不过得赶紧撤了,不能被发现了……良翰兄,来,搭把手。” “……” 欧阳戎默默上前,过来做客的他,当了回苦力,帮苏大郎把书分门别类搬回书架,属实是‘毁尸灭迹’了。 完事后,欧阳戎撸下袖子,擦把汗,走到书桌旁,一时间竟没找到能坐的凳子。 “苏兄,你这案牍……堆得有点高啊。” “稍等稍等,我给良翰兄腾个位置坐坐。对了,良翰兄喝什么茶,我让丫鬟们去煮茶。” “额我都行。” “彩绶刚刚送了点庐山茶,正好,就喝这个吧。” 不多时,苏大郎院内的丫鬟走进屋子,将煮好的茶水上齐。 可这些丫鬟的身影,令欧阳戎不禁侧目。 “良翰兄怎么了,可是下人们泡茶手艺不好?” “这倒不是,苏兄,你屋里的这些丫鬟……怎么比你还成熟啊。” 苏大郎一愣,看了看外面,长吐了口气,一脸说来话长的惆怅神情: “这也是家严和家慈安排的,院子里的丫鬟都这样,年纪是大了点,不过也挺好,手脚挺勤快的,平时也不打扰我读书……” 他又似是无人的下意识碎碎念:“就是晚上睡觉,隔壁屋有个丫鬟呼噜声大点了而已。” 欧阳戎嘴角抽搐了下。 你这哪里是丫鬟,分明都是大妈大婶……全都是上了年纪的粗活丫鬟。 人家是红袖加添香,你这是小米加步枪。 和刚刚小师妹院子中那些如花似玉的妙龄丫鬟相比……恩,简直不像是亲生的,建议查查。 而且这般清心寡欲、勤奋读书……若不是整间书房古色古香,欧阳戎都差点四望去找某考倒计时标语了。 苏兄不整顺口溜,他是真考研。 玩笑归玩笑,目睹这些后,欧阳戎有些肃然起敬,颇为理解苏大郎为何这般成熟又憔悴了,换谁来都得熬成这样。 或许是都喜欢卷,二人有点天然的亲切。 欧阳戎诚恳道:“苏兄,读书这事得养好习惯,然后慢慢来,很难一蹴而就,平日里还是要先保重身体。” 苏大郎有点感动: “多谢良翰兄,其实……我挺羡慕你的,不仅会读书,还会做事,家里人都不用操心。前日吃晚饭,阿父阿娘又提起了良翰兄的事迹,让我好好学习,小妹也赞了一句。” “什么事迹,都是瞎传的。” 苏大郎摇摇头,诚恳道:“以后还是要向良翰兄多多请教。” 欧阳戎摇头,“请教不敢当。” 苏大郎恍然道:“对了,忘了带良翰兄去见阿父,之前谢家妹妹经常提及良翰兄,阿父也早就想见你一面了,走走走。” 欧阳戎本想退拒告辞,可耐不过苏大郎太热情,二话不说,把他拉去了苏府西侧一间雅致宽阔的大厅。 在这里,欧阳戎见到了苏家老爷苏闲。 苏闲是一位约莫四五十岁的中年人,一身干净蓝袍,文士打扮。 初见时,他不苟言笑,颇为严肃,不过眉眼轮廓与苏大郎相似,恩,看来不用查了,是亲生的…… 另外,苏闲比苏大郎精瘦一点,也矮一点。 但不难看出,此人年轻时应该也是个俊男了,就算是到现在,也是半个帅大叔。 另外,这位苏伯父眉头微聚,自带些忧郁气质。 与天天内卷读书愁眉苦脸的苏大郎的忧郁不一样,这位苏伯父似是常年累月的心有所扰,这种聚眉忧郁的气质才会如此深入骨髓。 欧阳戎与苏闲父子在大厅见面,自然也是少不了一番客气寒暄。 相互行礼问好过后,上首的苏闲正襟危坐,脸色严肃,问了欧阳戎一些恩师谢旬的事情。 一番交谈,这位苏伯父谈吐沉稳,只是看起来古板,但没多少长辈架子,关心晚辈,颇为热心。 三人又聊了一会儿,各自饮茶,大厅安静下来。 放下茶杯,苏闲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欧阳戎的脸。 后者抬头问: “苏伯父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苏闲想了想,觉得还是需要尽一些长辈的教育义务,他点点头,指着欧阳戎脸上的两道红痕道: “贤侄,你这面上伤痕,是何缘故啊。” 欧阳戎无奈:“说来惭愧,昨晚摘葡萄,梯子不稳,不小心弄倒葡萄架,脸上挂了些彩。” 头戴逍遥巾的中年文士挑了下眉,盯着欧阳戎的脸看了会儿,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他低头抿茶。 欧阳戎见状,好奇问:“伯父何故发笑?” 苏闲合上茶盖,叹息一声:“贤侄,这种事其实没什么不好说的。” 欧阳戎微微皱眉,“伯父是指何事?小侄确实没有瞒报。” 苏闲的手掌虚空朝下按了按,似是十分理解,他好声安抚: “贤侄别客气,今日咱们一见如故,你与大郎也挺聊得来,咱们就不当外人了,有些事,你长辈不在身边,但伯父是可以给你一些有用建议的。” 某人愈发不解:“什……什么建议?又是什么事情?” 一旁,借欧阳戎东风出来喝茶摸鱼的苏大郎,缓缓转头,看着欧阳戎,脸色也不禁古怪起来。 苏闲感叹道: “贤侄莫要支吾了,划痕在脸,哪有这么巧的事,我猜贤侄肯定是……家有悍妻,昨夜是不是夫妻打架,被她抓挠所至?” 虽是问语,可这位中年文士一脸笃定,微笑不语。 欧阳戎:“……” “抱歉,伯父猜错了。”他摇摇头,“没有这事,真的只是葡萄架倒了,况且小侄也没有……” “贤侄莫要回避了,这种事,说出来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我们三人,贤侄说出来,伯父还可以给你出出主意,对于这类事,伯父也是一向深恶痛觉。” 苏闲大手一挥打断欧阳戎话语,替他愤愤不平,朝着前方空荡荡的大堂义正言辞道: “夫者,天也,妻者,地也。怎可乾坤倒置?有些悍妇,竟敢以地压天,骑到贤侄头上,真是无法无天,太猖狂了。 “贤侄无需害怕,夫为妻纲,怎么说都有理,回去后你试着先搬出祖训,再拿出家法,若还是镇不住,那就请出长辈族老,一定要压住悍妻,否则低头一次,以后就愈发难振……” 欧阳戎欲言又止。 苏闲见状,拍了拍他肩膀,叹息一声: “贤侄勿怕,有伯父在,欸,本来想着贤侄年纪轻轻就能管理一整座衙门,应当是独当一面的强势性格,却没想到也会后宅着火,有此悍妻,欸…… “没事,以后若再发生这种葡萄架倒的事情,可来隔壁找伯父商量,若是那悍妻还敢压天,伯父替你去呵斥教训,还能让她翻天不成……” 就在中年文士挥斥方遒,给贤侄壮气之际。 忽然从后屋飞出一盘糕点,精准摔在他脚边。 “哐当”一道碎片声后,全场寂静。 欧阳戎好奇张望了下后屋方向,奇怪,糕点还能好端端长翅膀飞出来? 不过让他更奇怪的是苏伯父突然噤声了。 寂静大厅内,某位中年文士低头盯着脚边糕点看了会儿,他忽抬起头,一脸严肃道: “贤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明明家有贤妻,得体持家,怎么还不满足?难道不知‘女主内男主外’这句古训吗? “男儿在外面再强势风光,回到家中还是得听听贤妻的话,这叫兼听则明,贤妻偶尔强势点怎么了?这才是宝啊!” 欧阳戎愣住。 中年文士语重心长的拍了拍欧阳戎肩膀,他椅子下的脚,悄悄把地上糕点碎片划到一边藏起来: “寻常妻妾只会对你百依百顺,哪里管你做的对不对,真正的贤妻才会说那些你不爱听的话,这是真心为你好,偶尔吵架抓挠一下怎么了?这叫打是情骂是爱。” 苏闲盯着欧阳戎说完这些,顿了顿,似是在等待些什么。 可惜等了好一会,大厅里除了欧阳戎的轻“啊”愕然声外,只有苏大郎的低调喝茶声。 中年文士似是又被按了一下开机键,面上一本正经,继续开口: “贤侄明明在外面这么优秀,怎么回到家这么一点道理都想不通呢,徒惹贤妻被迫还手抓挠,欸,你也不想想,好好的,她抓你干嘛,当然是你有不对的地方啦……” 他痛心疾首道: “你呀你,还来伯父这儿告状,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伯父告诉你,这事不管怎么说,都是你没理,还快回去哄哄她!” “啊?” 欧阳戎微微张嘴,看着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便宜伯父,他苦笑道: “伯父在说什么啊,小侄真的只是倒个葡萄架。” “那也要现在回去,把葡萄架给扶好!” “……”欧阳戎。 就在这时,后堂传来一声女子的轻哼。 苏闲立马丢下欧阳戎,转过头,脸色惊奇道: “咦,眉娘你怎么来了,怎么不吱会一声?哦,你是来看望贤侄的吧。” 大堂后方继续传来女子的声音: “妾身这不是在老老实实请示苏大老爷吗,能不能出来见客,可得您点头才行,不然若是稍有违逆苏大老爷,又是搬出祖训,又是拿出家法,还要请出长辈族老,妾身可承担不起,瑟瑟发抖。” 苏闲讪笑,起身苟着腰去迎接,“夫人还是这么喜欢在晚辈面前说笑哈哈哈,快请进,快请进。” “哼,可不敢随便说笑。” 一个妇人带着两个贴身丫鬟从后屋缓缓走出,她有两条细长眉毛,脸圆唇薄,半老徐娘模样,气质又颇为凌厉,此刻就像一把尖刀,斩开大厅内的沉默气氛。 苏闲赶紧上前去扶,可是刚走到长眉妇人身边并肩而立,他就忽然脸色一变,脸变猪肝色,似是忍疼,不过面对子侄们的目光,还是努力挤出一丝笑容示意自己很好、没事。 欧阳戎不禁睁大眼睛,苏大郎低头细数杯里茶叶,假装没看到。 韦眉悄悄收回了掐丈夫腰肉的手,她转过头,朝大堂内那个瞧着颇为顺眼的俊郎君笑道: “让贤侄见笑了,刚刚糕点不小心摔地上,我再去端一盘来。” “怎能劳烦夫人操劳。” 苏闲赶紧拉住韦眉,然后老脸通红,朝他们匆匆挥手:“贤侄,你……你们不是还有事吗,咳要不先回去吧,伯父院里葡萄架也倒了,现在得过去扶一扶。” “……”欧阳戎。 收到些中肯反馈,这一章后面小改了下,又免费加了一千字内容,共五千二百字,只收费四千字!感谢好兄弟们支持! 第75章 铸剑师 第75章 铸剑师 老匠作走出半山腰的茅屋。 熏黑的小拇指拎一只酒壶。 空的。 孤身下山。 天蒙蒙亮。 六月,蝴蝶西岸,黎明前的空气又湿又冷。 老匠作紧了下窄袖麻衣。 穿这一身粗糙麻衣,在剑炉房里,热,出了剑炉房,又冷。 每日这个点走出茅屋下山,都是如此感受。 这给他一种自身像一柄剑,刚从火炉里通红取出,又丢进冰冷溪水池里呲啦一声,被冷热淬炼的感觉。 老匠作喜欢这种温差。 哪怕他已经很老了,身子佝偻欲倒。 但是年老之人反而愈发耐寒耐热。 就像一块千锤百炼的廋铁。 但这不是老匠作每日离开剑炉走下山的原因。 老匠作小拇指拎着一只空酒壶,一路下山。 路上,偶有早起的熟人打招呼: “喂,老吴头。” 众人都这么喊他。 因为以前有人好奇问过老匠作名字,他都是回答“吴名”,不是姓吴是姓什么? 时间久了,大伙就都唤他老吴头。 其实整座古越剑铺,也没几个人知道这老吴头在剑铺待了多久。 甚至没几个人知道他在干什么,对此也不感兴趣。 但是这儿资历老的剑匠都认识他。 就像楼底下遛弯的老大爷一样,你不知道他家住哪、不知道是何身份,但就是眼熟认识,然后习以为常,然后依旧是陌生人。 老匠作在众人眼里就是如此。 他总是白天晚上都见不到人影。 每天早上,卯初二刻,准时从山上那座早已熄火多年的剑炉房里走下山,前往剑铺里的集市打酒。 日日月月,岁岁年年,皆是如此。 众人眼里,是一个性子孤僻,脾气也不怎么好的老匠作。 为何都说这‘老吴头’是匠作? 这还用说? 古越剑铺内各有分工,不养闲人,工匠之间也有三六九等:匠作、剑工、剑匠、名匠…… 等级森严苛刻,全凭本事来。 给洛阳贵人们铸剑,只有本事最是做不得假的。 匠作是最低级的工匠,只能作出缺乏特色、毫无灵性的作品。 古越剑铺内还有一个潜规则。 所隶属的剑炉房靠蝴蝶溪越近,工匠的身份地位越高。 老匠作守着的剑炉房,在偏远的半山腰,还熄火多年,明显已然半弃,这空守老头不是匠作又是什么。 况且守炉多年,此剑炉确实也未铸成过一口剑。 所以…… 匠作确实是个匠作。 又一次下山打酒的老匠作心里承认。 今日,路上又有人喊他打趣: “老吴头,又去找小丫头打酒啊?” 老匠作不理,像是没听见,无视路过。 谁说话,他都无视。 若是遇到拦路纠缠的人,老匠作就皱眉快速挥手,看也不去看,一脸嫌弃的赶走。 老匠作不想发出任何声音。 也希望别人看出这一点,识相别来烦他。 这不是因为他哑巴,而是每到早上,他就心情十分糟糕: 老匠作一夜未睡。 他的作息是颠倒的。 昼伏夜出,白天睡觉,晚上忙活。 于是每到清晨,老匠作都是劳累一夜后的疲倦状态。 在这种熬夜状态下。 他讨厌清晨万物复苏时的噪音、讨厌初升的耀目阳光,甚至讨厌任何早起活力满满的家伙找他说话。 老匠作只想自闭。 谁也别他娘的烦他。 老匠作又是准时走进山下的一处早集。 这处早集严格意义上并不是集市。 而是一些在剑铺里工作的女工与工匠家属们聚拢开的一些露天早餐铺子。 她们做一些早点,提供给清晨起来劳作的大量底层工匠。 因为工匠不可随意外出,外出需要申请,而非古越剑铺的外人又不能随意进入西岸剑铺买卖。 且只有名匠、剑匠等高级工匠们有柳家提供的一日三餐,其它底层工匠都是发放工钱自理,可剑铺经营的食堂饭菜,又太贵。 而不少工匠都是单身汉,哪会自己买菜做饭。 于是,这类由每日从外面带来早点的勤快女工们所开设的早餐铺子顺势而生。 柳家对此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老匠作心情不错,因为今日一路下山,没有几个人打扰他。 众人似是都知道他脾气臭,大多对他无视。 老匠作喜欢这种在闹市中独自安静的感觉。 就像熊熊烈焰的火炉里插着一柄冰条似的剑。 他又走到那家熟悉的早餐铺子,找了那个熟悉的靠里位置。 刚坐下,甚至都没吱声,就有一个额头刻“越”字、大眼睛很灵气的布裙小丫头放下手中的女工活,跳下凳子,小跑去后厨抱来一壶准备好的酒,摆在老匠作的桌上。 老匠作眼睛盯着油兮兮的脏黑桌面,看也没看旁边的布裙小丫头,他把拎来的空酒壶默默放在桌上,然后从怀里掏出八枚铜板,一字排开。 布裙小丫头踮起脚尖,小手凑到桌沿,小心翼翼把八枚铜板聚拢到手心。 她收好酒钱,留下满酒壶,拎起空酒壶。 头不回走人。 一句话没说,二人眼神都没交流下。 一老一少,这一套流程,默契无比。 而早餐铺子上其他女工与客人们对此也毫不意外,对于孤僻老头,似是习以为常。 老匠作打开新酒壶的封布,鼻子凑去嗅了嗅。 熟悉的味道。 他愉悦点头。 这个早餐铺子是几个编织剑穗的手巧女工一起开的,带头的是一个年长能干的女穗工,而刚刚那个有双灵性大眼睛的布裙小穗工,是其中一员,也是最安静的一个。 事少,不吵他。 所以老匠作才挑选了她,去县城一家老酒铺打酒。 每日取八文钱。 五文钱打三两余黄酒。 两文钱呈一盘蒸米粑。 一文钱赏她跑腿费。 日复一日,皆是如此。 除了上次水患有一段时间找不到人,让他那段日子的早晨很是烦躁外。 这个相貌十分清秀的布裙小穗工已经帮他带了快两年的黄酒。 并且还一次没提过涨跑腿费。 但每到清晨就格外浮躁的老剑匠觉得最重要的还是……话少懂事。 她只在第一次帮他买酒时,怯怯开过口,说什么来着? 好像是说她叫什么青…… 忘了。 老匠作丝毫不感兴趣。 有些日子,他余光瞧见布裙小穗工被其它年纪大的女穗工欺负,抢走钱物或织物,老匠作也毫无反应,继续慢条斯理吃着虽叫早点其实是晚饭的食物,他老了,得细嚼慢咽。 老匠作觉得他时间不多了,要快些把那件事做完,再去死。没空管这些闲事。 早餐铺子里,老匠作坐在靠里避开初阳的座位上,小小抿了一口黄酒,眯眼等待后厨的早点。 此时客人还少,包括布裙小穗工在内,有几位女穗工闲暇下来,坐在右侧一排凳子上,低头仔细编织各色各异的剑穗。 老匠作安静打量着她们心灵手巧的织功。 这些剑穗很好看,有各种在他眼里线条无比舒适的图案,特别是一些灵性女穗工突发奇想编织出的奇异弧线,有时候能带给老匠作不少启发。 精妙绝伦的剑穗艺术品,便是从这些平凡卑微、生计奔波的小女工们手里诞生出来的。 但这并不奇怪。 就像谁能想到,天底下最顶级的剑术,其实掌握在一小群隐居大泽的吴越女修们手里呢? 老匠作忽想起,有人曾告诉过他这样一句话。 神话诞生于凡尘。 老人仰头倾壶,这句话值得他再多喝一口酒。 老匠作心情不错。 可这时,隔壁的一张早餐桌上,走来一伙剑工,交谈间落座,其中有人回头朝老板娘讲荤段子,自然引起一阵热闹笑骂。 很吵。 老匠作放下酒壶,酒兴阑珊。 而这伙吵闹剑匠们接下来聊的热点话题,更是让老匠作的心情顿时糟糕。 老人默默收起酒壶,转头回望蝴蝶溪东岸县衙方向。 有一个新来的年轻县令,要在龙城修一条叫什么折翼渠的新水道,彻底截断蝴蝶溪的水。 断了水,如何铸出剑? 老匠作这辈子头一次听说这种违背祖宗的决定。 说实话,生气之余,还有点……乐。 气笑了。 这是来了朵什么奇葩? 来了,说到做到。晚上还有,恢复两更! 第76章 教天下练气士尽落头 第76章 教天下练气士尽落头 事实证明,一般心情糟糕时,还会遇到让心情更糟糕的事。 老匠作放下的酒壶,再次打开。 他独自坐角落里,一口又一口的喝闷酒。 早上就贪嘴这么多口,这壶酒应该不够他晚上铸剑时喝的了。 这就像一个痛改前非者,明明已经设定好了明日七点起床后的崭新自律时间表,精确到毫秒的那种,可是今晚又忍不住在自律前稍微放纵了一把,直接玩到了早上六点。 老匠作现在就是这样的心情。 早餐铺子。 “老板娘,蒸米耙怎么还没好?” 隔壁桌那一伙聊天的剑工中,有一个青年脸色不耐烦道。 这个青年从刚刚进来起便被其它剑工拥簇着,似是小群体的中心。 他一身干净的蓝色匠服,发冠还颇为飘逸的束起,面色高冷。 其它剑工们聊天时,蓝服青年抽出一根木筷,指间转筷,似是懒得插入。 不过刚刚听到同伴们讨论那位新来的县令爷的时候,他冷笑嘲讽了两句。 眼下,蓝服青年催促不满的话语一出,后厨的女穗工们顿时手忙脚乱起来。 领头的女穗工一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弯下腰,一脸歉意: “对不起诸位爷,新一笼耙还没蒸熟……” 刚才一进门就打诨插科的一个中年剑工笑语: “老板娘,速度麻溜点,可千万别耽了误陈兄的上工,咱们这些闲汉可以等,摸鱼迟到无所谓,陈兄弟不一样,他可是名匠陈老之子,还是咱们剑铺最年轻的新晋剑匠,等会儿吃完饭是要去甲三剑炉铸剑的,耽误了一息,你们这小摊子都赔不起。” 领头的女穗工更慌乱了,赶忙上前卑微谢罪。 古越剑铺在蝴蝶溪西岸的剑炉分四等,甲乙丙丁。 而甲等剑炉无不是在靠近蝴蝶溪的优异位置,甲等三号剑炉自然也是名列前茅。 众人周知,除了传闻中只是虚设从未存在过的甲一剑炉,和顶级名匠云集、只铸皇贡之剑的甲二剑炉外,古越剑铺最厉害的便是甲三剑炉了。 蓝服青年轻哼一声,面对女穗工们的敬畏目光,与周围食客们投来的艳羡眼神,他若无其事的把玩筷子,不置可否。 其实他只是沾他爹的光,才进了甲三剑炉给他爹打下手,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依旧是这小摊上所有人眼里的遥不可及。 蓝服青年挺享受这种以他为中心的氛围。 可这时,一个布裙小穗工手捧一盘热乎乎的蒸米耙,走出简易大棚里的厨房,然后在众目睽睽下,把它端到了蓝服青年等人隔壁那张只坐有一个麻衣老人的桌上。 阿青转身,回去织穗。 老匠作自顾自抽出一双筷子,轻戳整齐,准备吃饭。 蓝服青年顿时拉长一张脸,旁边那中年剑工瞧见,立马皱眉不满: “老板娘,不是说新一笼还没熟吗,怎么有些人都要吃上了,糊弄咱们呢?还是人家给的钱多?” “没有没有,这,这是个熟客,阿青每天早上都会给他单独热一盘……” “算了不吃了。” 蓝服青年起身准备走人,旁边巴结他的同伴立马把他拉回来。 有个脾气蛮横的剑工直接起身,把老匠作筷子下的这盘热腾腾的蒸米耙抢了过来,拿到蓝服青年身前的桌上,只丢下一句敷衍: “抱歉抱歉,烦请等下一盘。” 老匠作手里捏一双整齐筷子,举在空中,默默盯着空荡荡的桌面。 一动不动。 众人侧目,过了会儿,这孤身一人的佝偻老人还是没有动静。 女穗工们只能也默认,没去阻拦。 早餐铺子又重新恢复清晨热闹。 蓝服青年一行人继续吃吃喝喝。 老匠作没去听身旁老板娘的道歉,拎起半壶晃荡的黄酒继续饮,这壶酒指定是撑不到晚上了。 他年轻时就明白一个道理。 如果道歉有用,那这世上还要剑做什么? 比往日多浪费了半刻钟,新的蒸米耙呈上桌,老板娘还多加了两个。 老匠作没说话,默默吃完,放下筷子,起身准备离开。 咯噔一声。 桌上又多出一壶酒。 老匠作发现与他手里这壶一模一样。 老人抬起枯槁眼皮,瞧见布裙小穗工的一张清秀小脸。 她又跑去后厨抱了一壶酒出来给他。 原来这跑腿小丫头不是每天去现买,而是多囤了几壶。 路走宽了。 “记上。”声音有些沙哑。 清晨不喜欢说话的老匠作说。 布裙小穗工没回话,转身小跑回那处木凳,爬上去坐好,继续低头,两条纤瘦小腿轻荡,仔细织穗。 老匠作拎起两壶酒,平静穿过闹集,一路无人注意他。 老人回到半山腰的剑炉房,刚进门就对房内一个垂手等候的奴仆说: “叫柳子文柳子安过来。” 奴仆二话不说,立马出门。 少顷,一个病殃殃的锦服青年最先赶到,是柳子安。 进门后,他垂手垂目,语气恭敬: “大哥还在东岸县城,已经派人去叫他了,老先生稍等。” “不等了,你回去和他说吧。” 老匠作从炉火旁起身,从柳子安身边经过走出门,来到屋外草坪上,他面朝蝴蝶溪,抿酒,望气。 柳子安眼神遣退身旁仆人,跟随老人来到风大的草坪处,站其身后,耐心等待。 “折翼渠是怎么回事?” “是新来的县令,有些脱离我们的掌控。” “呵,这龙城县还有能脱离你们柳家掌控的东西?”多年没外出的老匠作反问。 “老先生缪赞了。这个新县令确实棘手,有些事大哥还在犹豫要不要做……” 老匠作冷声打断: “老夫不管伱们俩怎么做,也不管难不难,老夫只提一件事。” “老先生请讲。”柳子安肃然。 “三个月内,蝴蝶溪水位不准变动,保持现状,不管是折翼渠也好,还是云梦泽的梅雨涨水也罢,这下游西岸的水位必须维持不变!” 老匠作冷冷道:“三个月后,我管他洪水滔天。” 柳子安一愣,旋即浑身颤栗起来,口干舌燥的问:“老先生的意思是……” “三个月内。” 老匠作又饮一口酒,今日黄酒多一壶,管够。 他吐出一口酒气,点头:“三个月内,它必将出世。” “好……好……好!”柳子安重重点头,连道三个好字,“终于要来了吗……” 这位柳家二公子手指颤抖,捏成拳,又松开,又捏拳……甚至忍不住在草坪上来回踱步徘徊。 他脸色激动,似是一场做了十年的梦即将成真。 老匠作皱眉:“就开始激动了,折翼渠的事解决了?” 柳子安冷静了些,轻轻摇头,“老先生,折翼渠暂时不用去理。” “什么意思?老夫不懂这个,不要给我卖关子。” 柳子安直接道: “折翼渠是一项大水利,裁弯曲直说不定确实可以一劳永逸治好龙城水患,但它并不像狄公闸那样技术性高工程量小,而是正相反,所以三个月内很难凿通,这种工程量起码上百天起步。” 他同时长松了口气:“而老先生您只需要最后三个月,所以,咱们蝴蝶溪西岸暂时无忧,只不过,这会关系到半年后古越剑铺的营生……” 对后面的话,老匠作顿时不感兴趣了,他刚刚说过,三个月后管他洪水滔天。 “那狄公闸呢?”老人又冷脸问,“老夫听说它还没修,你们到底在磨磨唧唧什么?” 柳子安脸色有点尴尬: “狄公闸按理应该龙城县衙来建,应该他们急,可现在的情况……县衙被那个新来的县令带歪了路,转头去挖折翼渠了……” 老匠作挥手打断:“所以你们也不修了是吧?” 柳子安立马用力摇头。 老匠作回过头,盯着他眼睛,一字一句道: “别给老夫扯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老夫只管那口剑,也只盯着蝴蝶溪的‘气’,其他杂事你们来处理,这也是当初老夫带它来找你们柳家,你们亲口保证的。” 柳子安低头低眉:“知道了,老先生,狄公闸一定会修,三个月内蝴蝶溪水位绝不会涨,我回去就与大哥商量。” 老匠作看了他会儿,点点头,准备返回茅屋。 柳子安露出些欲言又止的脸色。 老匠作顿步,头懒得回:“有屁快放。” “是这样的,那个新县令有点麻烦,大哥也正在找上面大人物商量,但我想着,老先生不也是大人物吗,这儿说不定也能给一点……” 柳子安适当停住话语,诚恳道:“不过也没事,老先生忙,抽不出手也没事。” “你小子倒是聪明。” 老匠作轻笑一声,站在原地思索了片刻,“行。” 他忽转过身,一截枯指点着山下蝴蝶溪边的那一座热火朝天的甲三剑炉,平静道: “甲一剑炉不能动,下面这座小炉子我的了,虽然已经挺久没动手了……呵,过几天给你们整一柄小玩意儿,拿去解决麻烦,或是送个能解决麻烦的人。这三个月不要再来烦老夫。” “是!”柳子安立马点头,想也没想就决定了山下近百位剑匠的去留归属。 他反而一脸感激道:“多谢老先生!” 老匠作转身回屋,路上似想起了什么,摇头嘀咕:“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和老夫用一个档次的炉子?” 屏气凝神的柳子安闻言不解,但也不敢多问,他在原地纹丝不动,恭敬目送老人离开。 老人双手背在身后,指拎酒壶,朝那座熄火多年宛若废弃的甲一剑炉走去。 他不是匠作。 他是铸剑师。 他要铸一口飞剑,教天下练气士尽落头。 来了! 第77章 明修栈道 第77章 明修栈道 “明府,您怎么来了?” “没事,你们干你们的,我就随便逛逛。” 龙城县城郊,邵家村,一处码头。 欧阳戎一大早便来跑来监督施工,虽然嘴里说着随便逛逛。 但是领导的随便逛逛,是随便逛逛吗? 此刻,原本无人问津的小码头、小村落,因为举全县之力所进行的折翼渠的开凿,而逐步热闹起来。 邵家村这处野渡码头,原本并不起眼。 它虽是蝴蝶溪上游笔直河道与中段弯曲河道的交界点,但是大多数从上游云梦泽而来的南方船只,都是直接驶过此地,进入蜿蜒曲折的主河道,前往远处靠近城区的彭郎渡停渡歇脚。 而眼下全县瞩目的折翼渠,是宛若鬼斧神工般的裁弯取直,折断蝴蝶溪这只翅膀,换一条主河道。 接下来会直接开凿出一条相对笔直、曲率合理的主河道。 忽略原有的蝴蝶溪旧道,后者会从退居为支道。 让河水能顺直流向北侧的长江主流,增加蝴蝶溪的泄洪错峰能力,顶住上游的大水。 于是这座河道曲直交界点的临水村落,便变成为了新开河段的上口,是折翼渠的起点。 而邵家村的野渡码头也成为了卸运凿河物料的重要渡口,龙城县衙为折翼渠筹备调集的资源,全部用船只运来了此地,这也是龙城县水运发达的一个便利。 “这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景象……这儿真是一天一个样啊。” 欧阳戎两手叉腰,站在河边一处立哨的土丘上,不禁感慨一句。 他身后跟着燕六郎、柳阿山还有县衙负责凿河的工曹官吏等人。 “明府投入了这么多人力物力在这儿,想不热闹都难。” 是燕六郎接话。 这小子真是不学好,说话越来越像刁县丞了。 欧阳戎笑了下,转头温声吩咐工曹官吏们继续去忙,不用跟他。 待人走后,欧阳戎带领燕六郎与柳阿山朝正在施工的新河道上口走去。 他把官服的袍角打结系高一些,防止拖脏。 三人边走边聊。 燕六郎怀抱刀鞘,建议道: “明府其实无须事事亲力亲为,可以适当休息一下,把握个大方向就行,下面的事交给官署里该做事的人去做。” 看着年轻县令的背影,蓝衣捕头不禁苦笑,今日一大早明府就跑过来,他与其它官吏们生怕明府一言不合就跳下去亲自挖土挑担。 真别说,这事放在这位爱折腾的明府身上,还真不是不可能。 “况且下面人也闲太久了,该他们上了。折翼渠前期的准备事项全都是明府在忙,现在条条框框都列好了,什么时候该干什么事,明府就差手把手教他们了。” “休什么息,我不来这里,我去哪里?” “明府可以去多看下谢姑娘。”燕六郎委婉建议。 “前几日去瞧了,小师妹看起来挺好的,就是有点奇怪,她怎么还卧在床上呢?婶娘还天天差我去送吃的。” “肯定是伤的重,明府快去尽些师兄照顾。” “还去呢,再去就快和苏家大郎熟得快拜把子了。等等,你小子教我做事啊。”欧阳戎嘴角扯了下。 “没有没有。那要不问问谢姑娘,愿意跟明府回梅鹿苑养伤不。” “……” 欧阳戎没理,手指着前方唠叨: “那处新河道的上口,记得留一堵厚墙挡水,等到河道完工再把它给炸了,放水入新渠……对了,咱们有炸药不?” 这回轮到燕六郎一愣,“炸药是什么?” 欧阳戎顿了顿,继续前进,摇头:“没事了,炸不了就用手挖吧。欸,太慢了。” 他之前听小师妹提过,上回东库房烧帐之夜,那个神秘的寻仙术士会扔一种爆炸火焰的玩意儿,后来烧伤老崔头的好像也是其中的古怪成分。 欧阳戎当时还以为大周就有火药应用了,不过后来仔细一问才发现,这玩意儿眼下好像是叫伏火矾法,是练习外丹术的道士与方术士们整出来的,属于歪门邪道。 好像只有那群神神叨叨的方术士群体对此途有些奇怪研究,是小师妹嘴里的邪术。 并且这方世界有超脱他认知范围的神话炼气术加持,欧阳戎也不清楚是否与他前世带来的认知相同。 反正都是些似是而非、常识错乱的现象,就像一团乱麻,欧阳戎暂时理不清,也不想浪费时间理清。 他怕探究太多,自己陷入其中,被人与物束缚着舍不得回去了。 另外,欧阳戎眼瞅这治水离成功也不远了,他昨晚失眠,没耐住性子,偷偷去了趟功德塔。 “用手挖就用手挖吧。” 乡野小路上,欧阳戎走在前方,嘴里嘀咕。 燕六郎闻言乍舌: “明府,咱们这哪里慢了,已经是神速了好不好…… “要是搁其它县,光是前期策备就得半载,实施前召集人手又是半载,最后开工估计最快都得拖到明年开春了。” 见前方年轻县令在摇头,燕六郎有些哭笑不得: “明府伱端午前后就已经带着咱们把上下游跑完,审度了水性,测量了河床坡降,制作了精度极高的模拟沙盘,还验了下新渠的可行性…… “现在有入股新渡口的王少掌柜、李掌柜、程员外他们负责卖力备集物料,这几天货也差不多陆续到了,县衙和阿山兄弟带领的弟兄们,现在只要按照明府您的规划一步一步挖就完事了,估计年末就能挖完……真不慢了。” 说实话,不只是此刻的燕六郎和柳阿山,包括刁县丞在内的整个正在运转的县衙的官吏们都有些讶然速度能这么快。 不过一想到某个连挖渠前线一把铲子的掘土位置都想试着指挥的微操大师在,倒也释然。 欧阳戎叹息:“但还是太慢了。” 燕六郎与柳阿山对视一眼。 随后,欧阳戎在热火朝天的凿渠施工前线转了一圈,又带着他们,皱眉而归。 其实他说慢是因为只有他知道,最近几个月,很可能又有一次云梦泽的梅雨季涨水。 眼下的折翼渠确实可以一劳永逸解决后续的龙城水患,但是这是在挖通了之后,在此之前,若是再度涨水,自然束手无策,甚至可能影响到折翼渠的施工。 这也是当前迫在眉睫之事。 他刚上任龙城那会儿,就已经明确意识到了这点,只不过包括刁县丞在内的所有人大多半信半疑。 甚至之前欧阳戎宣布新营造时,演讲里提到的下次大水,大多数龙城百姓们也下意识认为是明后几年的,毕竟按照某顺口溜,四年一大水嘛…… 但折翼渠的开建也很重要。 除了振奋民心、积聚力量、团结大多数人并孤立柳氏之外,还能起到攻守易势的作用。 现在明面上,众人都看得出来,不是柳家用狄公闸熬他,而是他在用折翼渠熬柳家。 只不过当下,在龙城县牌桌上已取得了“人和”优势的年轻县令必须重新思量一个问题。 到底是治水重要,还是对付柳家更重要,抑或说某些时候,两者并不冲突? 不过对于最近可能要来的大水,他也并非完全束手无策…… 视察了一圈,欧阳戎等人告别邵家村,在野渡码头上船,返回县里彭郎渡。 路上,四面江风,船头僻静处,欧阳戎回首问:“六郎,王操之那边,让他们找的人如何了?” 燕六郎看了看左右,小声道: “他们说技术精湛能修建那种水利闸的工匠在江州比较少,属于很精细的一类,就算有也是各县修水利的香饽饽,不会轻易放走,就像柳家在古越剑铺养的那批工匠一样。 “所以眼下只能去更远的州找,看能不能凑齐人手,他们说还要一些时间。” 欧阳戎微微皱眉,折翼渠所用到的技巧并不太多,只要确定大方向,再施以大量人力即可。 可是狄公闸这类营造,在这个时代确实是个技术活,虽然施工量小。 他虽然动手能力强,又爱折腾,但自忖自己还没有逆天到能手搓出来。 之前欧阳戎也去上游看过几次狄公闸的废墟,某些事心里还是有些底的。 欧阳戎默默盘算间,后方又飘来燕六郎压低的话语声: “明府……其实属下有一事不解,咱们不是有折翼渠了吗,干嘛还要去管狄公闸的事,您之前不是说它只能治标,管一时,没法治本,管一世吗?” 欧阳戎沉吟:“六郎,有时候,可能差的就是这一时啊。” “老爷,柳家那边最近有些动静。” “哦?”欧阳戎回首。 身后一直小透明状态的柳阿山忽说: “俺听古越剑铺的一个熟人说,柳家最近开始腾出西岸的一座重要剑炉,陆续让上百位工匠闲置,也不知是做什么。” 他停顿了下,继续道: “最近柳家还经常派人打探折翼渠的情况,咱们这边应该挺难保守的,柳家树大根深,熟人眼线太多了。” “明白了,辛苦了阿山,继续盯着。” 欧阳戎点点头,又陷入沉思: “柳子文这是……急了吗?” 其实对于后面那个消息,欧阳戎并不意外,然而前面那个消息……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难不成是把柳家熬急了,准备在之前僵持许久的狄公闸一事上松口,低头认错? 不然好端端的腾出这么多工匠们来干嘛? 缺乏有效信息的某人只能往这方面思忖。 稍许,年轻县令还是迎着江风,松了一口气,增进了些信心。 不管柳家是准备认怂,还是准备顽愚反抗。 但至少原本乌龟王八蛋似的一动不动的他们开始急了,被他慢火熬的开始动起来了,也算是个稍好的趋势。 “不怕你动手,就怕你不动,丝毫破绽不漏。只要开始动弹,万年老龟都得露出头来。” 欧阳戎站在船头呢喃。 买的衣服在路上了……(等下十二点还有一更) 第78章 自卑少女 第7八章 自卑少女 眼下尚不确定柳家是否会在狄公闸的事情上登门认怂,与县衙交换折翼渠的入场卷。 但年轻县令从来不是把学习资料全放在一个u盘里的性子。 除了当初考研,他是真的破釜沉舟、孤注一掷外。 日常巡视完折翼渠的进度,欧阳戎回到龙城县衙。 与准备下去忙的燕六郎分开前,他忽然转头,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六郎,如果云梦泽即将再来一次大水,甚至比上回的五月水患还要严重,你会怎么办?” 燕六郎一愣,“不是有折翼渠吗?” “万一折翼渠远远还没修好呢?” 在年轻县令的认真目光下,蓝衣捕头低头沉思了会儿,点头说: “我会把明府再背上东林寺。” 欧阳戎嘴角抽搐了下,笑骂:“我他娘的要你背干嘛,又不像上回昏倒,我自己能跑。” 他话语一转,点头认可: “不过你这思路倒是不错,大孤山地势高是个好地方,还有一座热情好客的东林寺,恩,善导大师肯定十分欢迎咱们,虽然到时候来客可能稍微多了点。” “阿山呢,若是伱遇到了,会如何?”欧阳戎转头,问后方木讷瘦汉。 柳阿山沉默了下,憋出话来:“老爷,俺水性好,不太怕水。” “……”欧阳戎。 柳阿山有点不好意思的挠了下头,补充道: “不过阿妹和阿娘不会,俺会提前准备木桶或竹筏,大水淹来时,护着她们,上次五月的大水,就是因为太突然了,大伙什么也没准备,才死了那么多人……” 他又抬首道: “但若能提前调来大船就好了,不过这肯定是富户家才有钱准备,咱们穷人只能多备些木桶,不管飘到哪,别淹死就行。” 欧阳戎微微点头,“船只避难吗?也是个不错主意。” 三人闲聊几句,各自散去。 欧阳戎伸个懒腰,迈进县衙大堂。 闲下来的他,又忙碌起来,因为又有了该认真准备的事情。 欧阳戎很欣赏某人说过的一句话。 他打他的,我打我的。 …… 事实证明,你就算在拯救天下,也得被婶娘含回去吃饭。 梅鹿苑。 欧阳戎推门进屋。 饭桌前,他屁股还没坐稳,怀里就被婶娘塞进一个暖呼呼的檀木食盒。 “去去去,给婠婠送饭去?” 埋首案牍累了一上午的欧阳戎,刚回来就让银发婢女去搬来一只靠椅。 把身子摔进椅子懒得再动弹的他,诚恳道: “婶娘,苏府丫鬟吃的伙食可能都比咱们好,咱们还是别去拉低小师妹的膳食水平了。” 甄氏瞧了眼某个臭小子,含笑: “不巧,婠婠就是想尝尝咱们南陇的特色菜,上午我去看望她,都和她讲好了,你会过去送饭,今天不吃苏府的。” 端庄雍容的罗裙妇人桌下轻踢了踢侄儿的小腿,“所以劳烦某位师兄动弹一下。” 欧阳戎顿时无语:“这后厨的厨子做的哪里是家乡菜,一点也不辣,口味软绵绵的。” 也不知是不是凑巧,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欧阳戎出生的地方都是吃辣重灾区,眼下龙城县这边的口味偏甜,他每日都觉得和吃斋饭一样寡淡。 甄氏这倒没否认,只是颔首: “倒也是,这厨子做的菜确实没咱们南陇那边辣,你娘亲以前最会做辣食了,好像是她们家那边传的手艺…… “现在将就下吧,改日看看能不能换个厨子。你勿偷懒,赶紧把饭送去,婠婠望眼欲穿等着呢,盒里是两人的份,檀郎顺便陪她一起吃,快去吧,可别把自己的饭也拖凉了。” “什么望眼欲穿,婶娘又乱用成语。” 欧阳戎接过薇睐小心翼翼递来的茶杯,喝了口,摸了摸她暖烘烘的白毛小脑袋。 他两指勾着食盒,一脸不情愿的出门了。 甄氏浅笑看着檀郎的背影消失。 “等等,白毛丫鬟你跟过去干嘛,吓着苏府邻居了怎么办?回来。” 余光瞥见什么,甄氏微微皱眉道,眼巴巴跟在欧阳戎身后的叶薇睐浑身抖了一下,原地停步,低着脑袋回屋。 银发婢女又去倒了一杯热茶,两手呈给桌前这位她骨子里害怕的罗裙妇人。 她新来梅鹿苑没多久,白日主人不在的时候,她跟在半细等资深丫鬟们身后学习。 因为她以前是在笼子里长大的,也不值得大食商人花钱培养什么伺候人的技能或者琴棋书画,所以银发少女啥也不会,只有傻乎乎的勤快手脚。 只是手脚勤快在富贵人家的下人之中也并不算优点,而是基本功。 冷暖自然全看主子的喜怒。 这位主人的叔母不太喜欢她,这一点,薇睐在第一天抓住主人的衣角来到这个家时便清楚了。 “大娘子,您喝茶。” 薇睐灰蓝色的眼眸里满是讨好神色,两只小手不顾杯烫,捧茶呈上。 她眼下唯一擅长的就是这一点茶艺了,这是最近夜里,见她傻乎乎摆弄茶杯后,主人抽出时间笑着教她的…… 甄氏瞥了眼茶杯,没接过,继续夹了口菜,粉腮帮嚼了嚼,颔首嘀咕:“确实不够辣,檀郎喜欢吃辣的……” 品完,她放下筷子,接过半细递来的餐巾,触了触嘴角,忽问: “最近檀郎睡觉情况怎么样,有没有半夜失眠?” 还没等茶杯举得手麻的薇睐开口,一旁的半细小声道: “大娘子问了也是白问,郎君和她是睡两个被褥呢,郎君夜起,估计她睡得的和小猪一样,哪里知道。” 甄氏玉面一沉。 薇睐慌慌道: “没有没有,主人说他怕睡觉他翻身压着奴儿,所以才两个被褥,主人喜欢摸着奴儿头发入眠,每次他起床翻身,会压到奴儿长发,奴儿都知道的,没有偷懒。” 甄氏却是皱眉:“到底是你照顾檀郎,还是檀郎照顾你?还有,不和他睡一个被褥,你暖什么床?” 薇睐灰蓝色眼眸里冒出水雾,她颤着嘴皮,糯糯道: “是主人不让。奴儿从后面抱他,他就身子僵硬,还说他睡不着,不习惯……奴儿就不敢再抱了,怕影响主人睡觉,他每日忙公务都很累……” 甄氏摇头,“瞎说,檀郎以前就是被我搂着哄睡的,不是睡得好好的吗,哪里不习惯了?” 半细身后有个丫鬟插话: “大娘子说的极是,郎君不是不习惯,是不习惯你,也是,可能是怕晚上一睁开眼,就看见你这张奇怪的脸,会吓得做噩梦。” 半细也点点头,睨视白毛丫鬟:“所以郎君是不是背对你睡的?” 薇睐小身板一僵,一时间都忘记手里举着的茶杯的烫了,小脸比烫伤的手指还通红,“奴……奴……” 甄氏至始至终没有接茶,慢条斯理的吃完饭,起身前,丢下一句: “若是做不好贴身丫鬟,就主动点去和檀郎说,换合适的来,别仗着仅剩的那点可怜,绑架檀郎的善心。” 半细附和点头: “对呀,反正你什么也不会做,还不如把位置让出来,这样对郎君对你都好,至少也证明你不是小白眼狼,是真为郎君好。” “啊啊……” 银发婢女涨红小脸,张着小嘴欲要答应,可一想到会离开晚上温柔摸她脑袋先哄她睡的主人身边,涉世不深的那颗脆弱心脏就一阵悸痛。 少女迟迟舍不得说出那句话,可又想到她这张脸可能晚上吓到主人做噩梦,主人只是怜悯她…… 薇睐小脸上涌出丰富的神色,有自卑、羞愧、自责等等。 银发婢女深深低下脑袋。 “行了,你们别嘴碎了,你们几个要是厉害,就去让檀郎挑你们入房,何至于欺负一个白毛丫鬟,算了,既然檀郎没说话,那就再看看吧。” 甄氏斜瞥了眼身后煽风点火的侍女们。 后者们连忙低头,老实喏喏。 罗裙妇人摇摇头,只觉这内宅一团糟,为何找个适合照顾檀郎的丫鬟就这么难呢? 甄氏脸露惆怅,带领半细等侍女离去。 空荡荡只剩一桌残羹冷饭的屋内,某个银发少女呆立原地,苍白小脸上有两行湿痕,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她纤瘦身板才动弹了一下,颤颤巍巍放下手里热完凉完的茶杯。 桌凳前,少女蹲下身子,卷缩抱膝,有水珠落在冰凉地板上,她抬起手背,胡乱抹了抹花掉的脸,少女的湿手从襦裙的交领怀襟里掏出两枚犹带余温的铜板,眼眶通红的她盯着它,嘴里似是在念叨些什么…… 远处,某人并不知道他每夜压制“浩然正气”并还暗中自豪的君子行径会在梅鹿苑引起这么多波澜,被这么多女儿家关注。 眼下他没走正路,手拎食盒,在后宅那一片陌生梅花林里‘勇闯天涯’。 真别说,这条小路还挺快捷的,不一会儿欧阳戎便瞧见了苏府的建筑。 …… 第79章 才子佳人必须狗血! 第79章 才子佳人必须狗血! 梅花林小路。 不走寻常路的某人眺见苏府的建筑。 远远望去,那飞檐画栋的屋舍样式与前几次他见过小师妹的闺院屋舍一样。 欧阳戎朝此方向走去。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梅花林中央有一个小空地,空地上有立有一座人迹罕至的亭子,瞧着是许久没人来了。 欧阳戎没有逗留,直接路过。 所谓曲径通幽处,也不知道这条路算不算个后门。 反正上回小师妹尝试过,肯定走的通…… 咚隆~咚隆~咚隆~ 一道道沉闷的木鱼声传来,连续七声,欧阳戎停步轻咦。 奇怪,他这些日子尊老爱幼、锄强扶弱、匡扶正义,全县除了柳家,哪位父老乡亲见了他不竖大拇指? 欧阳戎很久没听到木鱼扣功德了。 怎么出来送个饭,就整这出? 难道是这条小路不能走? 可还没等年轻县令反思多久,紧接着,耳边的木鱼声又传来。 咚~咚~咚~ 这回是清脆的木鱼声,也是急促的连续七次,然后又断断续续又来了几声。 原本扣掉的功德又涨了回来,甚至还有点小超。 “……”欧阳戎。 虚晃对吧? 某人既无语又好奇。 根据他的经验,木鱼声间隔这么近又一气呵成,很可能是同一个源头。 但这种扣完又紧跟着涨的操作,他还是第一次遇见。 难道是有什么行为伤害了别人,然后又温暖了别人? 渣男实锤了。 摇摇头,还是没想通,欧阳戎继续前进。 不一会儿,终于走到了这条幽径的尽头。 他没多想,走出梅林,拍了拍衣上的落瓣。 待抬起头来,走入数步,却一愣。 这是一间梅花深闺。 除了一栋朱红闺楼。 院内有秋千,有琴台,有荷池。 还有放置香炉、珍本、团扇的檀案。 院内的屋舍样式与布局,颇像小师妹的闺院,但细看又不是。 小师妹是走才女君子风,记得院子里还有个箭靶呢,她前日还说要教他练君子远射……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多了秋千、琴台这些名媛玩意儿。 不对劲。 这绝对是个陌生女郎的闺院。 欧阳戎板脸。 肃然起来。 幸好此院布局与小师妹的差不多,他估摸着猜到了门在哪。 眼瞧四下无人,又是饭点,他瞅准远处西侧的一扇小门,立马抬腿走去。 然而此刻有点小心虚的欧阳戎没看见的是,他旁边那栋朱红闺楼的三楼,正有一桃一绿两抹倚栏的倩影。 一个是懒起未梳妆的绝色少女,怀抱一只雪白狸猫。 一个是包子脸小侍女,手里捧着一迭书卷。 主仆二人原本正在小高台上午休,一者吸猫,一者晒书。 可梅花林那边忽然传来的动静,吸引了她们目光。 随后,便瞧见梅花林里钻出某个年轻县令的修长身影。 苏裹儿与彩绶不禁对视一眼,眼里皆布满错愕之色。 特别是前者,哪怕是清高孤傲的性子,皙白小脸也徐徐浮现些羞嗔的晕红。 这是她的深闺。 哪怕是阿父阿兄也极少踏足,更遑论一个外来男子。 苏裹儿心中薄恼之余,瞥了下楼下男子手里的食盒,她转头看了看隔壁谢令姜的院子,抿了抿唇。 午后的阳光下,院子里静悄悄的。 似是什么事也没发生,又似是什么事都发生了。 楼下,狗血误入深闺的送饭男子佯装路过,目不斜视,轻手轻脚朝院门走去。 楼上,抱猫的绝色女郎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屏气凝神。 她抚摸小猫脑袋的那只纤廋小手,手背露出些许青筋,按住了毛茸茸的猫头,像是要防止它眼下乱喵,撞破尴尬。 可然后……苏裹儿眼睁睁看到一旁的包子脸小侍女鼓着嘴,小手抓起一本书卷,往栏杆外一抛,然后这个该死的小丫头小手捂嘴,转头朝她惊呼道: “哎呀小姐,你手里书怎么掉下去了!这么不小心,哎呀不好,好像砸到人了。” 明明是压低的嗓音,却整个院子都听到了。 “……”欧阳戎。 “???”苏裹儿。 很明显,装糊涂的默契只属于聪明人。 早被自家小姐开除了聪明籍的小丫鬟不在此列,脑回路直接超脱三界之外。 什么,没有狗血了? 无所谓,彩绶会出手。 楼下路过的某人自觉脑袋一疼,低头一瞧,是被一本诗集砸到,诗集恰恰落在了他脚边,同时还伴随着上面传来的丫鬟声音。 楼上,苏裹儿嗔目瞪视彩绶,后者先是缩脖子吐了吐小舌头,然后还邀功似的朝她眨眼睛,似是在说: 小姐小姐,我抛的准不准?才子佳人的浪漫纠葛这不就来了吗? 嗯,开局一个三分球,怎么输? 苏裹儿深呼吸一口气,又狠狠瞪了她眼,但是此刻狗血已然发生。 似是也只能无奈接受后续了…… 楼上,抱猫的绝色少女让语气尽量放得平静: “你……你捡回来。” 清脆女声在院内回响,也不知是说给丫鬟听的,还是说给谁听的。 彩绶没有回话,忍住笑意,与小姐一起投目,期待的看向楼下正停驻低头的英俊青年的表现。 却见,拎食盒的英俊青年先是看了看地上的书卷,又一脸迷糊的抬头望了望碧空如洗的蓝天,然后嘴里小声嘀咕了句什么,只言片语隐约传来: “奇怪……不掉馅饼改掉书了……菜要凉了……饿死了,小师妹应该也饿了吧……” 英俊青年似是近视眼,全程怎么都没瞧见楼上那两位眸光盯他的佳人,还很有讲究的绕开地上那本诗集,提着食盒一溜烟的跑路,背影消失在院门外。 庭院恢复寂静,就像是谁也没来过一样,只有滑下树梢的春风将地上的陶潜诗集吹的徐徐翻页,发出些寂寞沙沙声。 “……”苏裹儿。 “……”彩绶。 主仆二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傻了眼。 原来县令才是装糊涂的高手。 但……伱跑这么快干嘛?又不是吃你! 朱红闺楼三楼,寂静了好一会儿,似是在消化刚刚的一幕。 某刻,苏裹儿将怀中猫儿往彩绶怀里一丢,俏脸板起,点头: “不是喜欢抛吗,下次再敢来,抛这个。” “……” …… 下一章十二点 第80章 桃谷问剑 第八0章 桃谷问剑 彩绶抱着猫儿,缩缩脑袋。 她悄悄瞧了下沉甸甸的衔蝶奴……唔,这么重,丢下去不得砸死他呀。 另外,小姐这是生气了?是气她擅作主张,还是气那位欧阳公子一点也不解风情,让小姐很没面子?或者两者皆有? 包子脸小侍女暗暗心道。 午休未画梅花妆的绝色女郎冷哼一声,转身回屋,眼里似有些薄嗔。 其实仔细一想,她也并没有多想和这个欧阳良翰认识,只不过从小到大一直都是人群中心的她,从来没有这样被人漠视过。 不管这是不是某些书上所说的男子对女子的欲擒故纵。 等真遇到了,这种被轻视感觉还是令自尊心很强的她十分不爽。 彩绶放下猫,赶紧跟上,在后面宽慰道: “小姐,谢小娘子最近养病在床,欧阳公子急着去送餐,倒也正常,毕竟……与咱们也没那么熟不是?而且现在仔细一想,他非礼勿视,确实君子。” 美人榻上,苏裹儿歪头问: “谁愿意与他熟了?他君不君子关我何事?也就谢姐姐和你这思春的丫头,这么喜欢凑过去。” “可是……” “没什么可是。” 苏裹儿撇嘴,语气漫不经心道: “反正我没你俩这么无聊,绝对不会思春去找男子。 “从今日起,你记得把梅花林的后门锁死,别再像今日这样乱放人进来了,回头也不准谢姐姐走。真是净扰我清静,哼。” “是,小姐。” …… “师兄何故如此仓促?” “没,没事。路上遇到一点小意外。” “什么意外?” “有人随手乱扔东西。” “那得好好教育教育。” “算了,算了,下次吧。” 另一间书卷味浓郁的女子房屋内,面对脸色好奇的谢令姜,欧阳戎抹了把汗,摇摇头。 他松了口气,取出食盒中的饭菜,摆在桌上。 刚刚情形确实是太危险了,差点就被狗血糊脸。 欸,长得帅就是这一点不好。 欧阳戎心里叹息。 不过还是得检讨,他嗅觉还是不够灵敏,否则刚踏进那间梅林深闺,就应该立马转头,原路返回的,只可惜当时心怀一点侥幸,毕竟来都来了,又饿的脚发慌…… 其实欧阳戎也不太确定,东林寺净土地宫中那个价值一万功德的福宝,是否能送他回家。 但是他的综合判断,是有很大可能。 毕竟净土地宫好像有过飞升净土的前例,而且触发福报的四字石刻都叫做“归去来兮”,是回家的意思。 否则总不会花一万功德值,最后是给他深情朗诵一篇《归去来兮辞》吧? 笑死。 他都会背了。 所以有时候希望这东西就是这样,让伱时而深信,时而怀疑,但又忍不住朝这方向埋头前进。 在兑换地宫福报前,欧阳戎不想留下太多羁绊。 不是薇睐不够可爱,小师妹不够反差萌,婶娘不够亲切。 也不是眼下这个身份让他不适应。 正相反,他挺怡然自得的,甚至都有些确定这就是他的前世后世了,因为不仅相貌一样,连口味都他娘的相同,喜欢吃辣,嗯,另外还都很会读书很会卷。 更不是他是考研狂人,一天不考研就浑身痒死,好吧,或许还是有那么一点点不甘…… 可这些都不是主要原因,而是……游子回乡不需要理由。 欧阳戎觉得,即使他沉迷这方世界,治完水后,走出龙城县,去洛阳去长安去塞外去岭南……然后出走半生,闯下偌大事业。 但是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后,不管他已经成为什么样的人,还是会忍不住再回到净土地宫,用手指摸一摸那粗糙的四字石刻,最后选择兑换福报。 一份有可能回家的希望就摆在那个,再浪再野的游子都会忍不住回头。 这是根,忘不了。 欧阳戎觉得就算说破了天,他都得先把那份“归去来兮”福报给兑换了,再考虑然后。 如果回不去,就死了心。 如果回去了,也死了心。 更遑论,这还是他这次下山治水斗恶霸的初心之一。 勿忘初心吧。 这也是这些日子,欧阳戎每回忍不住下方“浩然正气”的时候,告诉自己的。 若是真回家了,这些留下的深达十八厘米的羁绊怎么办?在这个时代骗婚骗炮? 真有你的啊欧阳戎。 一张二人围坐的圆桌前,谢令姜轻咬筷子,眼睛上翻,悄悄眺着某人, 见师兄低头扒饭,似是走神,她便也没有开口打扰。 一顿饭无话。 吃完后,欧阳戎起身收拾餐桌,把餐盘装进食盒,准备离开。 谢令姜轻笑开口,“师兄下午可有时间。” 欧阳戎一怔,颔首:“没什么重要事……就算有,也不是太急,师妹问这个干嘛。” 行走仍有些不便的谢令姜挪到床边,坐下后,吐了口气。 她犹豫了下,如实说: “其实主要是身子不便,不适合外出,有件事想稍微麻烦下师兄跑腿,不过……倒也不太急。” 欧阳戎没立马走,洗了两个梨子,一颗扔给师妹,他坐下,咬了一口梨子道: “师妹请讲。” 谢令姜咬唇,脸色不无遗憾: “其实这次我暂留龙城县,除了辅助师兄外,还有一场盛会想去见识下,只可惜前几日养伤,没法前往,已然错过时间了,但又心痒,想师兄帮忙打探下结果。” “去哪打探?” 欧阳戎脸色好奇,顿了顿又换了个问: “还有这什么盛会啊,让师妹这么感兴趣?比我开的端午龙舟会还热闹?” “师兄这个……确实没法和它比。” 她一双柳目亮晶晶看着面前的自信男子,浅笑问:“另外,师兄难道没发现,这些日子,龙城县彭郎渡那边的江湖之人多了不少?” “没发现。不过最近城里治安确实有点下滑,六郎经常往那边跑。”欧阳戎脸色若有所思。 “前段时间我经常去西市那边,不全是去渊明楼当冤种,也在打探消息,准备师兄的新营造宣布后,就请假前去来着,只可惜……”谢令姜叹气。 欧阳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谢氏女郎有点幽怨的瞅了他眼,还是问道:“师兄可还记得之前提过的云梦剑泽与吴越女修?” “忘不了,天天担心她们家院子涨水,淹了咱们龙城呢。”欧阳戎叹息,又不禁问:“是和这些江湖练气士有关?” 谢令姜看向窗外,脸色憧憬道: “云梦剑泽不仅天南江湖执牛耳的隐世上宗,还是天下剑术祖庭,按习俗每五年,云梦女修们会在云梦泽内一处叫作桃谷的地方举办问剑大会。 “届时南北江湖所有志在剑道的剑修都会前往,剑侠、道士、儒生、武夫……只要不是方术士,所有江湖练气士,皆可携剑前往。” “剑是君子之器,师妹也会剑,所以想去试试?” “是有点想请教,不过相比问剑,我更想认识一个人。” “梦中情人?” “师兄别瞎打岔。”谢令姜瞪了他眼,又眯眼道: “她叫赵清秀,是云梦剑泽这一代的越处子,与我同龄,却名气比我大得多,不过倒也正常,传闻云梦剑泽通过灵物在吴越之地寻找到的每一代越处子都传承生而知之的剑术,甚至就是默认的剑术魁首,传承已久,在世内世外自然名声响彻。 “而若没猜错,这一届的桃谷问剑,桃林折枝比剑,云梦剑泽会让她首次出世,代表云梦女修,去挑翻全天下的剑修才俊。” 谢令姜转头认真叮嘱:“不过桃谷问剑已经结束,但龙城县离云梦泽很近,又是四方水运要道,散会离去的江湖之人多,师兄帮我去打探下……” 好兄弟们,有时候后台改下错别字或润下字句,会让章评被吞,不是小戎删的哈…… 第81章 越处子 第章 越处子 “打探消息吗……也行,不过我这模样有点不太像江湖人士,嗯,带上六郎和阿山一起。” 欧阳戎寻思嘀咕,点了点头。 他又好奇问: “不过师妹,越处子是何意思,是这云梦剑泽的掌门人之类的职务吗?” “是也不是。” 谢令姜摇头,轻吟: “吴越之地,古语有云,当世莫胜越女之剑,这是千年前,先秦练气士给予第一代越处子的评价。 “初代越处子,姓甚名何,无人知道,只知她是从古吴越的蛮夷之地走出来的无名女子,喜爱在穷山恶水间斩蛟。 “传闻是她提一口剑,斩尽了古吴越之地的恶物,才使南方的吴越先民顺利开荒了我们脚下这片肥沃土地,也留下了‘越女斩蛟’的传说。 “古籍上又说,那时海外有仙山,某座仙山多妖龙,她便又应海外仙人之邀,提剑去往海外…… “不管这些是真是假,最后是初代越处子开辟了越女道脉,又在云梦泽建立了越女剑派,也就是现在的云梦剑泽,她又用特殊练气术将神话灵性永远留在了吴越之地。 “这点应该是确认无疑的,是世内世外练气士公认的云梦剑泽起源。 “后来越处子成为了云梦剑泽的一种传承,这应该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长生吧,每一代云梦剑泽女修们,都会入世寻找继承了初代越处子神话灵性的女孩,带回云梦泽。 “越处子确实是云梦剑泽最重要的核心传承,不过每一代越处子不一定就成为云梦剑泽的女修之首,这里面的弯绕其实挺复杂的……” 谢令姜犹豫了下,这些都是练气士长辈告诉她说的,练气士其实是一类很小的群体。 有时候偌大一座师门,也就那么两三个人可以入品,入品后能走到哪一步,又要看命。 所以有些秘闻知识一般都很封闭,不会随便乱传的。 但是见师兄啃梨子听得津津有味,她还是说了一点: “云梦剑泽有一座女君殿,就是类似祖师堂,是门派的最高决策之地,能进入女君殿的越女,皆称为云梦女君,数目寥寥,且论资排辈。 “首座女君,便是云梦剑泽之主,也被称为‘元君’,是九百里云梦大泽的万千岛屿湖泊共主。 “每一代越处子必入女君殿,虽是第一顺位继承人,但不一定能成为元君…… “听闻这一届的女君殿,那数位女君之间还未选出元君,好像是本代越处子赵清秀的年龄还太小,暂由师姐代领首座。” 欧阳戎挑眉,笑说:“所以这越处子称号,就类似于魔教圣女啥的呗?” 谢令姜瞪了他一眼: “什么魔教圣女,是不是接下来就是和正道弃徒私奔,师兄演义小说看多了? “越处子可不是开玩笑的,她是有剑真出,天生剑魁,琉璃赤子,容不得玷污剑心半点,师兄在我面前这么说也就罢了,在赵清秀面前敢口花花,她估计能一剑把你心刺个通透。” 见某人不正经的抓着梨子‘举手求饶’,她才鼻哼一声,望向窗外,眼睛轻眯: “而且听说,赵清秀人如其名,性格清冷如冰,从不与除师姐外的任何男子说话,神龙见首不见尾,神秘至极。” 唔,一听就是个高冷仙子的通用模板,这个已经退环境了。 哪有正经却呆萌的小师妹阔爱。 某人一本正经点头:“知道了知道了,万一见到,我低头做人绕着她走。” 谢令姜看了看师兄表情,忍俊不禁。 不知为何,可能是上次县衙大堂配合唱戏的后遗症,每回师兄脸色一正经起来,给她的感觉,比不正经还不正经。 谢令姜失笑摇头。 尔后。 欧阳戎收拾好食盒,离开前,谢令姜又叮嘱了他一些注意事项。 其实就是手拿小师妹的信物,去之前她熟悉的一处信坊堂口取一份江湖小报,也不是太大难事。 欧阳戎让燕六郎去代劳都行,不过既然是小师妹所托,他又正好要去彭郎渡检查一批王操之他们运来的物料,便也顺路亲为。 离开小师妹的院子,欧阳戎吸取教训,没再走那条梅花林小路,改走正门。 一路上自然引起苏府下人们的注意,很快,那位苏伯父又匆匆赶来。 “贤侄怎么来也不说一声?” 欧阳戎咳嗽不语,总不可能说是走你闺女院子的后门进来的吧。 “伯父脸上……没事吧?” 欧阳戎忍不住瞧了眼苏闲右脸几道红痕,询问。 “咳咳没事,葡萄架葡萄架。”苏闲大手潇洒一挥,又真诚建议:“贤侄留在坐坐吧,我让你韦伯母去做些糕点。” 欧阳戎看了看这位苏家老爷的期待面色。 似是要当面证明一下,他在家中的地位。 但是欧阳戎觉得不用证明了。 这么热情好客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他这几日送饭也算是整明白了,伱们苏府这是一来客人就家宅和睦了对吧,可以让那位韦伯母有碍面子,在客人面前克制礼貌,使苏伯父获得一些喘息壮气的机会。 难怪这么热情好客,苏伯父也蛮难的。 就在欧阳戎犹豫之际,长廊尽头,又出现了苏大郎的匆忙身影。 “良翰兄过来怎么不早说!”黑眼圈青年嘴里责备。 “大郎不是在上课吗?”欧阳戎忍不住问。 “我请了个小假,良翰兄是阿父阿妹说的榜样,为兄再忙也得过来招待。”匆匆赶来的黑眼圈青年抹了把汗,一脸坚定。 “……”欧阳戎和苏闲。 这位更是重量级。 欧阳戎觉得他还不如尝试去走小路返回梅鹿苑呢。 于是乎。 欧阳戎被这对奇葩各异的苏家父子不由分说的架去待客大厅,喝了两杯热茶,聊了好会儿天,吃了好大一盘糕点,才找到喘息机会,起身坚决告辞。 “贤侄不再坐坐,顺便吃个晚饭?” 苏闲瞥了眼旁边雍容端庄的妇人,不无遗憾的问。 “是啊,贤侄多坐一会儿,他们爷俩挺喜欢你在这儿的。”韦眉微笑道。 欧阳戎摇头坚决告辞,只道下午还有要事得忙。 苏闲等人自然无法强留,不过乘着客人来访逃课狂摸鱼的苏大郎明显还没休息好,他急中生智,朝苏闲与韦眉道: “阿父阿母,孩儿还有些功课上的难题,想请教请教良翰兄,能否让孩儿去隔壁梅鹿苑拜访一下?” “……” 虽然是前几届进士及第的卷王,但欧阳戎哪里有时间教他。 不过看见苏大郎凝着些许泪光的熊猫眼,在苏老爷与韦夫人的询问下,欧阳戎还是有点不忍,没有拒绝。 最后,苏大郎终于请了半天的假,跟随欧阳戎返回梅鹿苑。 梅鹿苑内的画廊上。 苏大郎就像刘姥姥刚进大观园,东张西望的。 被一群号称名师的老夫子包围、久不出门的他,现在看苏府外面的任何东西,都很新奇。 就像夜里刚翻出墙的寄宿生,落脚处是垃圾堆都得原地深呼吸两口,是自由的清新味道。 苏大郎感叹一声:“良翰兄,今日之情,没齿难忘。” 听着耳边传来一道的清脆木鱼声,欧阳戎头不回的道: “不用没齿了,你在书房好好坐着,书架上的书都可以翻,我还有事,要出趟门。” 苏大郎一愣:“良翰兄这是要去哪?” “去一趟渡口那边,去办点事,可能应该不回来吃晚饭了,苏兄到了点,记得回苏府,不要让苏伯父他们着急。” 欧阳戎板脸,提前绝了某人蹭饭的企图,公事公办道。 “欸,好吧。”苏大郎在一张椅子上坐下,关心道:“良翰兄注意安全。” 欧阳戎示意薇睐去倒茶,他准备出门。 苏大郎翻了本书,低头又习惯性的碎碎念: “可惜了出门前抓来的那把银豆子,本来准备请客的,看来只能下次了…… “咦,良翰兄这是干嘛?”他碎碎念的嘴顿住。 苏家大郎抬头,面色疑惑的看着身前挡住他看书光线的年轻县令。 “还等什么,赶紧走啊,就这次了。”后者点点头。 “……”苏大郎。 …… 欧阳戎承认,他之前确实没有好好逛过龙城县。 彭郎渡旁边这条闹街上,坐落这样一座热闹酒楼,他都不知道。 欧阳戎之前只对渊明楼颇熟,不过后者的定位是龙城最豪华的高雅场所,官商士人去的比较多……这么一看,当官当久了有点腐朽啊,不够贴近地气。 眼下,欧阳戎带着苏大郎、燕六郎还有柳阿山来到的这座酒楼。 门上匾名“云水阁”。 欧阳戎往里瞧了瞧,除了饮茶吃饭住宿外,业务瞧着好像挺广泛的。 听小师妹说,这云水阁的老板也有江湖背景,不过不是龙城人氏,云水阁在江南道不少繁华州县都有分店,龙城自然也少不了。 云水阁内来自五湖四海、三教九流的客人挺多,十分热闹,是个收集消息的好地方。 欧阳戎一身雪白常服打扮,带着苏大郎等人迈步进楼,见一楼人满且吵闹,他们径直上了视野更好的二楼,找了个靠窗的桌子坐下。 他招来侍女,随手点了一壶上好龙井与特色辣菜,反正有人请,白嫖吃喝。 待侍女微笑礼貌的退下去。 “良翰兄,你不是说办事吗,咱们来这里干嘛?” 苏大郎凝眉四望,回过头,一脸严肃的问:“奇怪,这儿的姑娘为何衣不蔽体?” “……”欧阳戎和燕六郎等人。 “苏兄小声点。” 欧阳戎无语,不就是腿和胳膊小露了一点吗,有必要大惊小怪? 他左右瞧了瞧,或许是二楼消费高档一些,而他们一行人看起来又似乎比较有钱,过来服务的侍女确实对比楼下的有点区别,稍微‘慷慨’了点。 不过还没有小师妹二分之一富有。 欧阳戎眼皮都没抬一下,不过仔细想想后,他也微微点头。 确实,别说是以苏大郎的保守家教来看了,对比欧阳戎去过的渊明楼,这云水间的接客侍女们的穿着打扮是有一点不对劲。 莫非……是有灵活就业? 这云水阁格局打开了啊。 欧阳戎感慨间,暂时离开了位置,让燕六郎他们看护好奇宝宝似东张西望的苏大郎,他下楼去往柜台。 过来蹭苏大郎的下午茶只是顺带的,主要是帮小师妹取份江湖小报。 而并不是傻傻的跑去楼下大厅竖起耳朵打听,效率太低了,这间格局颇大的云水阁,自然会有售卖江湖消息的业务。 欧阳戎在柜台取出信物,又对了个奇怪的行语口号,欧阳戎被一个小掌柜带到了三楼。 然后被请进一间雅屋坐了会儿,从一个柔媚妇人手里接过一只小竹筒,顺手摇了摇,里面似有纸卷。 没去多看,收起这枚小竹筒,婉拒了其它服务,欧阳戎推门下楼,可就在他行走楼梯之际,余光瞥到一抹青色的纤瘦身影,消失在下方楼梯拐角。 这是…… 她怎么会在这里? 欧阳戎一愣,这是第一反应。 他立马追了下去。 可楼梯上人多,面对匆忙挤下来的欧阳戎,自然是叫骂,欧阳戎嘴里说着道歉,挤下去的速度可是一点都不含糊,一路追到一楼,堪堪捕捉到那道青色身影消失在一楼的后厨方向。 等他走到后厨,放眼望去,发现厨房内只有酒楼的厨师与端菜小二,并没有那道青衣身影。 在他们疑惑目光中,欧阳戎在厨房转了两圈,还是没有找到人。 “抱歉抱歉……” 欧阳戎脸色歉意,准备转身回返。 他怀疑自己看错了。 毕竟那位断指哑女按道理现在不是应该在悲田济养院吗?还有那个毒疮老道也是。前者怎么可能出现在这儿? 额,是不是他太想回家了,连带着对于第一次在净土地宫见到的人也念念不忘…… 准备离开后厨的年轻县令,忽然转身,再一次穿过后厨,推开后厨最里面的一扇门。 他朝外望去,是一条空荡荡的巷子,只有倒放的垃圾箱与几个蓬头垢面的乞丐,其中还有个袖管空荡荡的可怜乞丐……但并没有哑女的影子。 欧阳戎吐出口气,摇了摇头。 …… 这章四千,还有一章,应该凌晨四点左右发!兄弟们明早起来看! 第82章 又一份福报(求票票!) 第八2章 又一份福报(求票票!) 云水阁,厨房后门外,小巷内。 欧阳戎驻足了下,转身准备回返,余光瞧见巷尾那几个倒在阴暗角落的脏水里的黑影。 雪白衣袍的青年停步,怀里抓出一小把铜钱,走过去,在这团酒臭醺鼻的黑影前蹲下。 “钱不多,可先买两顿饱饭,城郊十里亭边有赈灾营,报柳阿山的名,会让你们进去,一日派粥两次。 “手脚便利的可以去挖新河道,攒些工钱,等折翼渠修好,沿岸还会有很多新营生。 “手脚……不便利的,找赈灾营的小吏,会把你送到东林寺的悲田济养院,那儿挺好的。 “另外……把酒戒了吧。” 欧阳戎将铜钱分成四份,塞进或愣或麻木的四个乞丐手里,他站起身,原路返回云水阁。 除了一个右手断了小臂的乞丐外,其他三个乞丐跪地而起,朝那袭雪白衣袍的青年背影磕头,后又面带喜色小跑离开巷子。 剩下的独臂乞丐是个相貌无奇,约莫二十七八岁的青年。 他披头散发,看不见具体表情,只能瞧见脏兮兮垂落的黑发间,嘴角向两边下垂,上唇很薄。 嘴角向下的青年抓着仅有的铜钱,从地上默默爬了起来,右手袖管空荡荡的,摇摇晃晃的走向巷子口。 来到巷子口的阳光下,独臂乞丐没有像刚刚那三位乞丐一样前往城郊,他丝毫没停顿的往左转,无视大街上嫌弃的目光,再次来到热闹酒楼门前,面无表情的走进这扇挂有“云水阁”三字牌匾的大门。 “去去去。” 店小二把长毛巾搭在肩上,挥挥手赶人,下一刻,便被一小把铜币砸脸。 “桂花酿。” 独臂乞丐沙哑道,头不回的走向热糟糟的一楼大堂。 “欸你这泼厮……” 店小二刚要发怒,发现这乞丐丢来的是钱,赶紧蹲下,把脚铜钱数着捡起,嘴里还不忘朝柜台方向高喊“得嘞桂花酿两坛”。 看门维护秩序的几个壮汉打手见状,放人进去。 独臂青年无视他们,跌跌撞撞的在大堂角落找到一张有空位的长凳,毫不客气的挤了进去,身子摇摇欲坠的坐下,旁边人见状赶紧起身,怕被蹭脏,骂道晦气。 一桌的客人都空了,骂骂咧咧离开。 浑身脏破的青年麻木不理。 他左胳膊撑着膝盖上,上半身朝前倾,脑袋低埋,黑长油污的头发落垂到了他破鞋边的地面。 青年是从云梦泽那座有一片桃谷的小岛,一路恍恍惚惚游荡过来的。 已经很多天没洗澡了,醉生梦死,流浪街头。 甚至他都不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 也不知道是往南走了,还是往北走了。 可他害怕往北走…… 酒来了。 俩壶熟悉无比的桂花酿。 独臂青年左脚踩着一壶酒,右臂抱着一壶酒,仰头豪饮。 没看错,是“右臂”抱着椭圆酒壶。 青年的右小臂是断了,袖管空空。 但是这探出袖口的剩下一小截,却格外的灵活,能干很多事,包括眼下抱着硕大的酒壶咕噜咕噜仰饮。 看样子,是早就娴熟习惯了。 当然,除了不能握剑。 而且,独臂青年右臂剩下的这一小截,确实很小,宛若一截老树的枯木,生长在生机盎然的成年大树上。 与另外粗壮的树干、也就是左臂相比,这一小截右臂十分短小。 很显然,这是幼时就断了臂的结果,不是新伤。 大堂西侧一角,这断臂抱壶饮酒的一幕引起了西侧不少茶客的注意,啧啧称奇。 只是仰头倒酒的独臂青年置若罔闻,任由色泽浅黄、清香突鼻的酒水溢出口鼻、洗脸洗头。 他已经一无所有了。 心爱的剑输没了。 中品练气士的气泄了。 骄傲高昂的脸没了。 青年只剩眼下灌进食管胃袋的酒水。 和等会儿会摇摇晃晃被丢来丢去的梦了。 “雪中烛……伱够狠……” 他似是嘟囔了一声,不巧被酒水呛喉,疯狂咳嗽,胃袋就像被一只大手陡然抓瘪,酒水全部喷挤出来,呕的满桌浸湿。 独臂青年趴在桌上,脏脸贴瘪在桌面上,嘴里还不时吐出一些水箭般的酸水,就像一只搁浅濒死的金鱼。 不过这是胃袋在抽搐,是自然的生理反应而已。 周围的食客茶宾们见状,一脸鄙夷,没去在意这种烂酒鬼,这种人,在彭郎渡边的西市,每天都有很多。 趴桌的独臂青年闲着的左手,往身下去捞剩余的一壶桂花酿,只可惜刚刚他咳嗽时,酒壶被右脚踢侧翻了,滚去了老远。 短手哪里捞的着。 嘴角向下的青年趴桌的侧脸朝向长安的方向,嘴里呢喃: “呕……酒……我的酒……桂花酿……桂花娘……桂花娘酿桂花酿……” 他叫阿洁,是一个剑客。 从长安来,到云梦剑泽去。 于一座桃花开满的山谷内问剑。 在来自天下十道的上百位剑修面前,被一个名叫雪中烛的吴越女修踩在脚下,狠狠羞辱个透。 后又被像垃圾一样一脚踹下高台,收缴佩剑。 成为这位锐气比剑锋还盛的云梦女君立威扬名的靶子。 云水阁一楼大堂一角,烂醉间唱着长安歌谣的跌品青年嘴里忽而喃喃: “……桂花娘……桂花娘酿桂花酿……咦……剑呢……我剑呢……” …… 重新回到二楼窗边的年轻县令并不知道,他的私房钱铜板被换成了两罐云水阁的招牌桂花酿。 他回到桌前,第一句话就是朝燕六郎正色道: “东林寺的悲田济养院,咱们回头要扩修一下,县衙多给点支持力度,龙城还是有很多无家可归的伤残之人的。” 打量窗外夕阳古渡美景的燕六郎一愣,点点头,“啊,好的,明府,我回去联系下东林寺。” “行了,不谈公事了。” 欧阳戎颔首,瞧了眼面前满桌的菜,抽了一双筷子,笑道: “你们都别等我啊,快吃快吃,抽筷子吃,别客气。” 除了一声不吭十分听话抽筷子夹菜的柳阿山外,燕六郎与苏大郎面面相觑,前者一副生无可恋道: “明府,没等你,咱们刚刚尝了,太……太辛辣了。” 二人咽了咽口水。 嘴受得了,菊也不同意啊。 欧阳戎失笑,“这点辛辣就怕了,欸,你们不行啊。” 他瞥了眼桌上的菜肴。 没想到这家云水阁竟然还有一些记忆里熟悉的家乡菜肴。 欧阳戎鼻子嗅了嗅,似乎还行,瞧着有模有样的,色香味俱全。 不过这方世界还没有辣椒,辣菜都是用花椒、胡椒、越椒等物凑数。 所以,就这? 区区小辣,何足挂齿。 “那你们再点几个清淡的菜吧,这些我来。” 这两个月嘴早淡出鸟来的年轻县令轻轻摇头,淡淡吩咐。 “没事,我们点道微辣的菜,良翰兄也可以一起吃。” 欧阳戎摇摇头,眼皮抬也不抬,索然无味道: “我的菜谱里只有特辣和不辣,微辣不过是个巧妙的借口罢了。” “……”苏大郎和燕六郎。 随后,在对面三人敬畏的目光下,欧阳戎施施然取来一碗胡辣汤,嘴角一歪,仰头一口干下去。 嗯是时候表演下真正的技……我靠! 某人嘴角歪出的笑意忽然凝固。 燕六郎、苏大郎、柳阿山,还有旁边几桌被欧阳戎的霸道郎君发言吸引而来的宾客与侍女,都脸色好奇、认真仔细的看着动作卡顿住的他。 欧阳戎默默放下还剩半碗的胡辣汤,对众人对视了一会儿,悄悄咽了咽口水。 他嘴皮子微微颤抖,但努力压住了辣麻到抽搐的嘴角。 快速眨眼,脸部肌肉僵硬的笑了笑,压低嗓子开口: “还……还行吧,不……不过如此。” 然后在众人逐渐古怪的眼神下,年轻县令又腮帮子鼓起,去夹了几筷子其它的菜,结果他是越吃越沉默,到最后,周围的众人都能听到那“嘶嘶嘶”的倒吸气声。 这声音光是听着,就让吃瓜的他们觉得口齿生津、嘴里泛辣了。 “要不算了吧……” 燕六郎等人欲言又止,欧阳戎瞪了他们一眼,才老实闭嘴。 欧阳戎又不信邪的夹了几筷,不过吃到后面,还是忍不住转头,嗓子有些沙哑道: “来人,取……取点冷米饭来。” “……”众人。 欧阳戎回过头,脸上强笑:“还是点几盘微辣吧,给你……你们吃。” 燕六郎与苏大郎等人赶紧点头,去喊侍女加菜。 欧阳戎拍开燕六郎殷勤递来的一杯温水,瞪了他眼,转而去喝了一口阿山贴身携带水囊里的冷水。 菜谱里不幸又添了一种口味的年轻县令长吐一口气。 他眼神有点复杂看着这一桌菜,好家伙,这云水楼的厨子有点东西啊。 竟是与他棋逢对手。 不多时,新的微辣菜终于又被送到。 众人再次动筷。 唔这南陇家乡菜做的……该不会也是老乡? 缓过神来的欧阳戎与燕六郎等人吃的津津有味,心里不禁暗想。 待茶足饭饱,欧阳戎率先放下筷子,正准备商业互吹一波之际,他身子忽然略僵,忍不住左右张望了下,脸色似有疑惑…… 不过很快,他收敛表情,继续拿起筷子,盯着面前的那半盘剩菜不语。 一旁燕六郎与苏大郎埋头扒饭没有发觉。 仅有柳阿山转头看向表现略微奇怪的老爷,不过似是特习惯他经常吃饭时出神,木讷汉子移开了目光。 只有欧阳戎知道,他当下并没有发呆,而是……有点纠结为难。 因为脑海里有一个跳蛋……不对,是福报钟又开始颤了。 是新的福报! 而且眼前这紫气虚影翻滚不息的模样、这钟身颤栗呻吟的程度,比上回还要剧烈的多。 看样子消耗的功德值不少…… 来啦!抱歉忍不住多码了点,晚了一点……咳咳,厚脸皮求下票票。大伙晚安! 第83章 云水阁的养生茶道 第八3章 云水阁的养生茶道 “都饱了吗,饱了咱们回去吧。” 云水阁二楼。 被“女友来电”震颤的有些脑阔疼的欧阳戎立马点头提议。 “饱了饱了。” “良翰兄,这微辣都很带劲啊。” 苏大郎、燕六郎三人放下筷子,纷纷擦嘴应许。 说是要走,可桌前…… 欧阳戎、燕六郎和柳阿山三人一动不动,正襟危坐。 起身起到一半的苏大郎脸色疑惑: “咦不是走吗,怎么不走啊?” 可是同伴们或眼睛望来,或目不斜视,或欣赏窗外美景,还是没有起身。 苏大郎有点迷糊,直到瞧见不远处有云水阁侍女妇人拿着账单走来,他才顿时恍惚: “哦哦哦,我来付,我来付。” 另外三人立刻从‘休眠状态’中被唤醒,纷纷摇头开口: “应该我来的,欸,大郎还是这么豪气,行吧,下顿我来请,谁也不准抢。” 这是叹息不满的欧阳戎。 “这怎么好意思呢,苏兄真是太客气了,这云水阁消费好像还挺贵的……下次如果去我家陶公街那边,我小六一定好好招待!” 这是讲义气的燕六郎。 “明府说的对,燕兄弟说的对。” 这是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的柳阿山。 苏大郎听的一愣一愣的。 他脸色有点感动的点头,觉得大伙真不错,不仅带他出来玩,还都这么实诚讲义气。 看来这趟没白来,也没交错朋友,这绝对不是阿娘嘴里的酒肉朋友。 苏家大郎果断掏钱付账。 旁边手拿菜单等待的侍女小姐姐瞧了眼此间其乐融融、气氛和睦的四人,笑了笑,似是习以为常。 显然,见多了这种组合。 男人出来玩嘛,队伍里总少不了这几个固定搭配: 一个人憨钱多的,一个油嘴滑舌的,一个老实巴交的,和一个帅得一塌糊涂的。 眼下这桌,不就一目了然? “姑娘,请问多少钱?” 苏大郎礼貌问。 身穿吝啬抠门的酒楼提供的偷工减料服的侍女小姐姐弯下腰来,递上一份账单: “承蒙公子惠顾,去个零头,六百八十文。” 对于一顿晚饭就花大半贯钱,苏家大郎似乎并没有概念,与不看几乎没啥区别的浏览了一遍账单,二话不说的掏出一枚银豆子递去。 侍女小姐姐脸上笑容更加灿烂了。 明明欧阳戎之前见她只是怀抱一份账单过来的,这身衣裳瞧着也没什么口袋,只见她背手一翻,也不知是从哪里又掏出了一份新菜单,递到他们面前的桌上。 “公子们请稍等,奴婢去找零,另外三楼有些茶水,适合饭后消化,诸位可以瞧瞧。” 说完,转身走人。 苏大郎好奇的拿起新菜单瞧了瞧,嘴里问道: “良翰兄,燕兄,柳兄,咱们要不要上去喝一杯,茶水我请,现在回去是不是太早了?” 虽然看出他不想这么快回家的小心思,但是有点走神的欧阳戎还是摇摇头。 “还是算了,下次吧,我头有些晕,回去休息了。” “好吧……” 苏大郎脸色有点小遗憾,他刚要点头,和众人一起起身,但眼睛似是发现了什么,顿时化身好奇宝宝嘀咕道: “咦,这楼上茶水怎么这么贵?” 这时,那个侍女小姐姐再度返回,将红布包好的零钱礼貌递给了苏大郎。 苏大郎抬起头,指着新菜单的最下面几行小字,求知欲很强的问: “请问,这是什么茶,怎么一壶就要一贯钱?还有这个什么‘冬日之温’,一壶要两贯?” 饶是不知材米油盐贵的他,也不禁乍舌,怎么比他阿父喝的茶都贵,一壶这个价,茶叶和金子等价呢? 侍女小姐姐面色不变,礼貌点头: “哦,这个呀,是咱们云水阁的养生茶道,特别适合公子们消化促食,是贵了点,不过服务是一等一的周到。” “有多周到?”苏大郎不禁问。 侍女小姐姐温声细语,如数家珍: “那要看是点什么茶了,咱们云水阁三楼,本月主打四款养生茶,公子请看。 “这个叫‘春之韵’,这个叫‘夏之爽’,都是两刻钟时间。 “后面这个叫‘秋意浓’,最后面这一壶叫‘冬日之温’,价格是贵一些,但胜在时间长,能有半个时辰,足够尽兴而归。 “每一款养生茶道,都会有单独的茶道室,和相应的技艺精湛的茶艺师,煮茶烹茗。 “公子可以在榻上闭目养神,什么都不用做;也可以与茶艺师围炉煮茶,亲自动手;还可以移驾棋盘,和茶艺师对弈论道……都行,看公子们兴致,咱们三楼主打一个高雅养生。” 听完这么一番详略有当、似是什么都说了又似是什么都没说的讲解。 初次见识的苏大郎怔怔无言。 他不禁看了看礼貌微笑的侍女小姐姐,又转头看了看面色古怪的欧阳戎等人。 侍女小姐姐面色如常的问:“公子们要不要上楼品茗?” 旁听这么久,欧阳戎身后的燕六郎好像也变得谦虚好学起来,他虚心请教: “请问你们这儿的茶艺师是男是女?” 侍女小姐姐不动声色道: “自然有女有男,不过女子心灵手巧,肯定是多一点的,但若公子有要求,男的也有。” 苏大郎与燕六郎面面相觑,眼神交换间,流露些似懂非懂。 只有柳阿山脸色始终疑惑,左右四望。 至于全程无话的欧阳戎……他忍不住了,从脸色依依不舍的苏大郎手里抽出菜单纸,塞回了侍女小姐姐怀里。 “这么贵喝啥喝,回去有的是茶喝。” 欧阳戎率先拉扯苏大郎与燕六郎袖子转身下楼: “走吧走吧,该回去了,都吃饱饭了还留在这里干嘛?咱们从这里走回鹿鸣街,正好消化消化,这不更养生……喂,你俩动弹下啊。” 发现后面俩人慢吞吞的,欧阳戎无语回头。 他叹了口气,朝脚步犹犹豫豫的苏大郎与燕六郎道: “我头真有点晕,回去休息吧。” 欧阳戎认真发话了,二人自然无可奈何,纵使依旧求知欲旺盛,也只能老实跟上。 侍女小姐姐也不恼,收起小菜单,礼貌微笑:“感谢惠顾,欢迎再来。” 欧阳戎带头下楼,苏大郎,燕六郎和柳阿山跟在后面。 欧阳戎本以为能稍微歇口气,哪知这只是刚刚开始。 “良翰兄,不对劲,就几壶茶,也没说是不是什么名贵龙井,怎么可能卖这么贵,一壶就一贯钱起步,难不成茶叶是金子做的?想必其中必有蹊跷……” 身后,苏大郎皱眉,凑到他耳边,嘀咕分析。 前方的欧阳戎嘴角抽搐了下。 废话,你也不看看取得都是些啥名,什么狗屁春之韵夏之爽……正经茶,谁取这名字? 苏大郎右手锤了下左掌问:“良翰兄,伱说这里面难不成是有什么咱们不知道的隐藏服务?事出反常必有妖!” 欧阳戎摇摇头,“不知道。” 可苏大郎似是压根就不在意他的回答,继续凝眉嘀咕: “但是,良翰兄,刚刚离开前我看到有两个面容姣好的婀娜姑娘拎着茶具盒走上楼,说不定她们就是茶艺师了,真没想到年纪轻轻,就会精湛茶艺,真乃佳人啊,比我院子里那些煮茶倒水的大娘们年轻有为多了……等等我懂了,原来是这种高雅服务!” 他脸色一本正经,认真道:“良翰兄,这么看来,这养生茶道倒也不算太贵,能够与佳人一起品茗,确实风雅,花个一贯钱还是挺值的,能陶冶情操,修生养性,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别问我。”欧阳戎面无表情。 此时的他,心里不禁暗骂这云水阁的楼梯怎么这么长,还没走到底,他都快被某个爱嘀咕的家伙吵死了。 年轻县令深呼吸一口气: “大郎你能不能别说了……” “良翰兄,我觉得这种修生养性的高雅之事,我阿父阿娘他们就算知道了应该也不会反对的,你觉得呢?这也算是名士风流不是,书上的名士们好像都是这么陶冶情操的……择一佳人,围炉煮茶,坐而论道,意象多美啊,你觉得呢?” 身后,苏大郎依旧凝眉不已,语气十分向往憧憬。 “……”欧阳戎。 紧接着,毫不停歇,身后又有一阵碎碎念传来: “良翰兄,我算是知道我为何读书这么累了,原来一直是我着相了,方式不对,此前没有意识到读书其实是一件充满乐趣的事情,前提要找对方式,像三楼的养生茶道一样,劳逸结合,品茶读书,便能轻松快乐的增加学识……欸,迂腐之师误我!” 欧阳戎逐渐板起脸。 “春之韵,夏之爽,秋意浓,冬日之温……真有意境啊。” 苏大郎叹息一声,又转而嘀咕好奇: “唔,良翰兄,假如是让你选,会选哪一款,我比较喜欢最后一个,没其他意思,主要是好奇,冬日之温是怎么个温法啊……” 欧阳戎忽而停步,后方三人也跟着停步。 苏大郎立马闭嘴,似是嘴巴上锁一般,彻底无声。 气氛沉默了会儿,燕六郎握拳捂嘴咳嗽一声,语气有点小责备: “苏兄别说了,明府都说了身子不适,要回去休息,有什么事还是改日吧……” 苏大郎小声道: “也是……不对,这岂不是上楼更好,反正我带了点银子,咱们可以给良翰兄挑一个安静茶房,让他躺在软榻上闭目养神,顺便喝喝佳人递来的热茶,放松一下,等头不晕了,再回去也不迟。咱们也可以在旁边开几间房等等良翰兄。” 燕六郎似是恍然,吸气点头:“咦这么说来也是啊。” “?”欧阳戎。 就在身后二人互唱双簧之际,年轻县令忽然转身,他们马上噤声老实下来。 欧阳戎看了正东张西望的二人一会儿,他平静的点了点头,率先转身,走上楼。 苏大郎与燕六郎怔在原地,仰头望他。 欧阳戎头不回道: “傻愣着干嘛,走啊,冬日之暖对吧,来啊。” “……” 苏大郎与燕六郎喜笑颜开,立马跟上。 领头上楼的欧阳戎长吐了一口气。 他算是看明白了,要是不带这两个家伙上去瞧一瞧,他一路上都别想安生了。 话说苏大郎的嘴是属唐僧的吧?一个人嘀咕就算了,他还凑过来给你煞有其事的分析一大堆。 算了算了,就去三楼开福报吧……也算是还上次苏府人情了,外加这些日子六郎与阿山办事确实给力,总得奖励下他们……另外他倒要瞧瞧这是什么个养生法……最后…… “你小子买单。” 欧阳戎回头瞪了苏大郎一眼,后者忙不迭点头拍胸,这积极性让欧阳戎嘴角又抽了下。 不多时,云水阁三楼,多了四间房门紧闭的包厢…… 码字的时候,左眼皮一直在跳,不知道为啥,咦该不会我福报也来了吧…… 第84章 最后一柄信剑 第八4章 最后一柄信剑 白日。 一座大厅。 柳子文端坐位上,手捻白布,仔细眯眼,擦拭剑鞘。 他不时转头,平静看一眼大堂外,似在等待着什么。 这位柳氏少家主手中的是一柄短剑。 看不见鞘内剑身的具体品相。 但是仅观剑鞘,便镶嵌有翡翠玛瑙、珍珠宝石,已是极为奢侈。 更别提剑柄上那彩带交织的精巧剑穗。 自是名贵不凡。 终于,大厅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是柳子安与一位陌生男子的的谈笑声音。 “栗老板,这边请,大哥特意让人给您准备了长安白茶,是您喜欢的口味。” “哈哈哈,大当家和二当家客气了,那鄙人就却之不恭了。” 这是一口纯正流利的大周雅言,带有一些关中口音。 可待柳子安将这口雅言的主人带进大厅,方才看清,此人竟是一位波斯胡人,留有两撇胡,一副精明商贾的打扮。 “栗老板,好久不见。” 柳子文忽而露出灿烂笑容,起身将手中短剑与白布递给婢女,亲自去门口迎接。 三人寒暄一番,便又回到大厅,重新坐下。 不相干人等,接连退下,除柳子文、柳子安、波斯商人三人,只剩一个捧剑垂目的小婢女, 取名为李栗的波斯商人抿了口长安流行的白茶,微微一笑,淡淡提了一嘴: “柳大当家,新一批货已经到了,记得查收一下。” 柳子文与柳子安对视一眼。 前者点头,“舍弟已经派人去了,辛苦栗老板又跑一趟。” 李栗摇摇头,嘀咕道: “无妨,都是为贵人办事,哪里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分内之事。若硬要说辛苦,那也是柳大当家这么多年守在此地,最辛苦才是。” 柳子文含笑不语。 波斯商人放下茶杯,看了看面前这对柳家兄弟,和旁边侍女手里的熟悉短剑,他有点感叹: “说来,这已是多少趟来着?” 柳子文想也不想道:“三十七趟。” 李栗感慨: “是啊,都三十七趟货了,每年雷打不动至少三趟,到现在已经有十年了吧,说来虽是老熟客了,我却还没好好逛逛这座龙城县,此地人杰地灵,能出大当家二当家这样的才俊,是个好地方啊。” 柳子文点头:“能帮上贵人的地方,才是好地方。” 柳子安捧道:“此间事了,我带栗老板亲自游玩龙城。” 红发鹰钩鼻的波斯商人颔首: “大当家说的好,能让贵人看得上眼的地方才是好地方。” 他一双浅绿眼中露出些笑意,又朝柳子安打趣道: “欸就怕到时候两位当家飞黄腾达,都忘了鄙人了。” 柳子安一张病脸挤出些笑容: “栗老板说笑了,要飞黄腾达也是栗老板先飞黄腾达,这么多年,进来这么多东西,都是滴水不漏,无人察觉,栗老板才是首功。” “就一劳碌命,二当家莫玩笑。” 波斯商人失笑摇头,没有当真。 卫氏贵人眼里的首功,自然不会是他,因为这泼天的富贵是这个柳家在挣。 当然,相对应的巨大风险也是柳家在背负。 而他,就是一跑腿的商人,好好做个卫氏贵人的白手套,听话懂事就行,没事干嘛进来背这么大风险。 白手套嘛,少问,多做。 且他是个商人,虽有赌性,但不喜欢梭哈。 而眼前这对柳氏兄弟,阅人无数的李栗看的出来,很喜欢梭哈。 这点就与他很不一样。 波斯商人对此门清,冷眼旁观。 但这并不妨碍纸面上的熟络客套与脉脉交情。 他们只是贵人脚下不同的角色而已,生存方式不同。 一切的一切都得看最后,在贵人耐心消耗完前,柳家拿出来的东西或说做出来的成绩,能否令贵人满意。 这才是双方交情与义气的晴雨表。 李栗明白,他清楚面前的这对柳氏兄弟也明白。 这么多年这么多趟的交往,皆是遵循这般默契。 不过,虽已经来过很多次,对彭郎渡码头熟的不能再熟了。 但对于柳家利用古越剑铺遮掩,暗中所行之事,李栗依旧暗暗有些吃惊。 因为消耗的资源已经太多太多了。 十余年间,他已经带来三十七批货。 柳家每次交出的清单确实不长,但却花费了天文数字般的金银,还有不少涉及了有钱都不一定能买到的练气士的稀缺物资。 波斯商人并不是没有见过世面之人。 从西域大漠到南海诸岛,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即使在长安与洛都的顶级商贾圈子中,行事低调的他也是名声不小。 什么稀奇宝物没掌眼过,什么古怪营造没瞧过,什么奇技淫巧没听过? 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上品练气士他都目睹过两个半。 可眼前这个江南道小县城河边平平无奇的几座匠作剑炉,却是让商人李栗大开眼界。 它就像一只吞宝饕餮,一张贪婪无厌的大嘴源源不断吞进了无数资源,却还只是听个响。 而且波斯商人记得之前某次送货,也是喝茶,偶听柳氏兄弟说过,那个剑胚被找到时,就已是个半成品了,离锻造成功只差那临门一脚。 而就是这临门一脚,消耗了他背后那座大周顶级权贵势力这么多的心血与时间。 还是在它正处于势力发展最鼎盛的黄金十年。 当然,这也与此事需要隐秘进行避免被政敌发觉、输送资源需要隐蔽徐徐等因素有关。 但也足够令人乍舌。 反正这些年来,李栗因为协助此事,在身后庞大势力中获取的资源与权限愈发之多,甚至让作为商人的他都有些心虚了。 若不是龙城柳氏这些年表现的都很老实,没有丝毫扩张的企图,柳家在龙城县外的业务营生也全处在李栗和背后势力的眼皮子底下。 他都要怀疑柳家是不是私吞了资源,戏弄贵人…… 李栗最近听某位同僚说,神都洛阳的顶层朝堂,那场争斗已经到了最激烈最煎熬之时。 甚至他们这些站在势力的‘树荫’下的门客幕僚们,都能感受到灼热阳光与哗哗树摇了。 因此来这趟之前,李栗还主动请示过上面,提议要不要暂时收紧这边的资源投入。 结果上面某位卫姓亲王的批示是……加大力度。 波斯商人心中肃然。 此刻,柳家待客大厅内,落座的三人各自低头饮茶,沉默无话。 “好茶啊,柳大当家有心了。” 李栗率先回神,放下茶杯,笑吟一句: “是不是这次的清单又有些长,哈哈没事,都是老熟人了,尽管取出,鄙人是个劳碌命,习惯跑腿了。” 没想到,面前的这位柳氏少家主轻轻摇头。 柳子文看了一眼柳子安,后者从怀中取出一张几近空白的纸,递给波斯商人。 这是老匠作丢给他的。 “咦,怎么就一个?” 李栗脸色惊奇,瞧着纸上唯一的一行字,嘴里轻念: “墨家剑匣……” 话语顿了顿,他忽然脸色变了下:“大当家,只需一个剑匣,你的意思是……” 波斯商人似是隐隐意识到什么,两手抓紧木椅扶手,上半身前倾。 柳子文脸色有些释然与怅然混杂。 他点了点头,朝波斯商人示意了下旁边那个乖巧婢女手里捧着的奢华短剑: “栗老板把这最后一柄信物带回去吧,交给王爷,王爷看到剑后,会明白怎么做的。” 刚饮完茶的李栗,一时间又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但却丝毫没有去拿起茶杯的意思。 绿的宛若贪婪老龟绿豆眼睛般的眼眸瞪大,死死盯着婢女手捧的短剑,他当然知道柳子文嘴里这‘最后一柄信物’代表着什么信号。 波斯商人的失态,令柳子文见之失笑,不过倒也并不意外。 今日他擦拭短剑等待客人时,也有些手抖。 柳子文朝捧剑婢女平静伸手: “剑给我,你下去吧。” 小婢女两手递剑。 转身离开。 柳子文接剑。 他手里掂了下。 反握拔剑。 起身走去。 鲜血溅满了脸。 她还动弹。 再刺。 二尺八寸的剑身正与肋骨平齐,没柄而入倒地婢女尤有点起伏的胸腔。 完事。 当着另外二人的面,柳子文第二次抽出短剑。 属于心室的滚热血珠自冰凉剑脊上滑落,从婢女的胸前一路滴落到额上。 精美剑穗被柳子文很细节的缠绕在握剑手掌上没被染红。 他伸手接过柳子安递来的白布,细细擦拭略微温热了些的剑身,然后将依旧雪白的布摊开,朝波斯商人示意。 竟是丝毫血迹不沾。 柳子安面色如常。 李栗瞪大眼睛,脸色十分精彩。 并不是因为脚下多了一具冰凉尸体,而是经过简单的示范,他发现眼前这把短剑是开刃的! 按照以往约定。 波斯商人每送一趟货,都会取走柳家准备的一柄短剑,作为信物,呈递贵人。 这算是某种……仪式。 此前十余年的三十六趟送货,他已取回了三十六柄信物短剑。 但它们都是不开刃的。 因为所赠回的短剑一旦开了刃,便代表……那口剑要好了。 李栗两手小心接过新开刃的奢华短剑,他眼神炙热,啧啧称奇。 只需将这柄短剑带回,等到下一次最后一趟专人“送货”,送来的那一只墨家剑匣,便能带走一口令卫氏贵人念念不忘的剑了! 波斯商人脸色满意,指捻八字胡的一撇,点头答应: “墨家机关术造的珍品剑匣存世的已经极少了,每一只都是稀世孤品,不过鄙人听闻过某个的下落。一定弄来。” 柳子文与柳子安皆颔首。 不过面对笑容灿烂的李栗,这兄弟二人脸上郑重严肃的表情并没有散去,反而有些…愈发凝重。 这古怪自然落在了波斯商人那双精明敏锐的眼里。 他瞧了眼,直接问道:“大当家和二当家这是怎么了,明明喜事一桩,为何一副愁容?” 柳氏兄弟对视一眼。 柳子文叹息一声,旁边的柳子安帮忙开口: “栗老板带商队来龙城时,可有发现些不同?” 李栗点点头,眯眸: “鄙人瞧见,好像有一条新河道在来凿,倒有些气派……怎么,这事让二位有些棘手?” 柳子文垂目忽道: “棘手的暂时不是新河道,而是修河道的那个……新来县令。” “哦?” …… 第85章 功德已满,是否兑换? 第八5章 功德已满,是否兑换? “其实此君的一些事迹,鄙人也有听说。 “只是未曾想到他会对二位产生如此大阻碍。” 仅有四人……不,三人的柳家大厅。 波斯商人两指轻捻胡须,听完了柳子文与柳子安的诉苦。 好吧,其实面前这对柳氏兄弟谈起此事此人时,语气挺平稳沉着的。 但听在李栗耳朵里,就是语气不忿的诉苦。 对于龙城县内之事,这么多年风风雨雨过来,每次送货过来喝杯茶,柳氏哪里会在他面前提起半个字。 不都是视为后花园,哪里会请他人进门插足。 这不仅很没面子,还是无能表现。 李栗心中失笑,面上微微点头。 “不过这儿终究也不是塞外南蛮,或是西边的那些羁縻州,民与官斗确实棘手,看来二位当家遇到的麻烦不小……” 一直保持平静脸色柳子文有些出奇无礼的打断道: “这个欧阳良翰算不得什么麻烦或阻碍,甚至都不知道咱们在干什么。 “栗老板,在下重申一遍,在下是为了大局着想,眼里也一直盯着的是贵人关注的那件大事。 “此子若是放在往日也就算了,慢慢和他斗,可是放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大事马上要来,在下与舍弟一时半会儿没法徐图,能抽出来的心力不够……” 柳子安侧目看了眼语气略冲的兄长。 李栗也微笑点头:“是,是,是。还是柳大当家沉稳周全。” 波斯商人心里撇嘴,这么瞧不上那个新县令,那现在和他诉苦做什么? 李栗看起来十分好说话,语气诚恳之中带着点小疑惑: “那大当家和我说这事是要……” 柳子文抿唇,静了下来,沉吟: “十年磨一剑,最后关键时刻,龙城县的局势必须由我们来掌控,不可节外生枝…… “栗掌柜,关于这一点你应该没有异议吧,我们都是为了贵人的利益,所以可否一起商量下,出出主意。” 李栗没犹豫太久,点头道: “可以。你们的事,确实是鄙人的事,也是贵人的事。” 柳子文与柳子安对望,皆暗松一口气。 这位波斯商人不同于被束缚在江州龙城县的他们,天下各道都有生意,上可直达洛阳贵人,下可结交三教九流,不是简单人物。 李栗笼着袖子,端坐靠椅,翡翠般的眼珠注视了会儿空荡大厅,建议道: “对付这种君子,保险起见,文的武的都得有。” 柳子文皱眉道:“栗老板无需如此麻烦,可以回去禀告贵人,制造些由头,不管升贬先把人调走,或者干脆摘取帽子。” 李栗直接摇头: “动他帽子反而是最麻烦的,大当家你也知道,龙城县的事眼下有多么微妙。 “只要有那一房在,哪怕已被废黜与洛阳剩下那一房的法理没法比,但是谁知道圣上会不会哪天突然又念及旧情?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他叹息一声: “龙城县父母官的调动不能太显眼,否则哪怕操作简单,但只要被人在朝堂上例行通报时提上一嘴,诸公们都会联想……这才是对真正的大事不利。” “那栗掌柜说怎么办?” “龙城县要风平浪静,但不代表江州不可以操作,正好,前段时间不是才落马一批吗,倒是干净了。鄙人回去就上报贵人。” 柳子文看了眼波斯商人脸色微笑,他似懂非懂,点头道:“此事应该不难吧? 李栗示意了下他膝上那柄开刃的信剑: “有它在,送上去后,再难的事都不会难。” “那要快些。” “放心,立马去办。” 李栗又颔首道:“文的有了,武的话……” 柳子文适当提醒: “欧阳良翰身边有一位谢氏嫡女护卫,是其在白鹿洞书院的恩师之女,走的是读书人道脉,已然是八品,可能离入‘七’也不远。” 李栗脸色略微为难,沉吟道: “一位儒门君子吗,还是快步入中品的……伱确定此子不是奔着咱们来的?他当真不知情你们要干的事?” 波斯商人脸色凝重了些。 被其注视,柳子文一时间沉默下来。 自从新营造宣布后,他这些天也有在思索此问,但是结合龙城县衙那边的动静,和欧阳良翰做事的轨迹方式后回看……有些事还是颇为清晰明确的。 柳子文摇摇头。 波斯商人见状吐了一口气,嘴里有点感慨道: “不是最好,不过,现在怎么一个七品地方县令都这么麻烦了……” 三人交换眼神。 大厅内一时间陷入了安静。 …… 云水阁,三楼。 沿着长廊向左,靠里的倒数第三间包厢。 红木门上挂红牌,示意忙碌有客。 欧阳戎最终并没有点“冬日之暖”的茶道套餐,而是随意挑了个“春之韵”。 至于隔壁的苏大郎、燕六郎和柳阿山,所选的分别是“冬日之暖”、“秋意浓”和“夏之爽”。 欧阳戎一进古色古香的包厢,鞋都懒得脱,便把身子往正中央的那张整洁床榻上摔去。 直接进入躺平模式,若不是身在异乡为异客,他估计下一步就是掏出手机刷刷刷摆烂。 这家茶道屋却是内有乾坤: 一尘不染的木制地板,名贵优雅的座椅床榻、松柏假山的微型景观和洁白鹅卵石…… 确实十分雅致。 唯一突兀的就是,茶桌太小,床榻太大。 这不合理。 在榻上翻身滚两圈都没到底,欧阳戎心里批判。 等到门口“吱呀”的开门声,配合着温柔礼貌的女声响起。 一位梳着高高的发髻、形似道士发冠的茶艺师袅袅走进,她手里提着十分专业的茶具盒。 好家伙,这一身打扮一看就是难藏暗器,对于客人而言十分安全,这家云水阁的老板是懂待客之道的。 “公子您好,奴家小名翠儿……” 茶艺师还没说完,闭目揉捏眉心的欧阳戎立马打断: “我小睡一会儿,你先煮茶,不要叫我。醒了会喝。” “公子……” “热毛巾拿来。” “是。” 递完一条热毛巾,名叫翠儿的高冠茶艺师还想再说,可却看见榻上的英俊郎君竖起一根放在唇前。 她空啊了下嘴,只好轻手轻脚走去煮茶了。 听到屋内安静下来,闭目养神的欧阳戎比较满意,把热毛巾铺在脸上,他舒服的深呼吸一口气。 然后集中注意力,心神沉入心海。 很快便抛却了外物,心神飞入了脑海中那座云端的古塔,径直入门。 功德塔内还是老样子。 白云环绕的广阔空间,老实巴交的小木鱼,和躁动的福报钟。 青铜古钟的震颤冒着紫气,像极了久居深闺却寂寞难耐的仕女。 欧阳戎没有理它,先是看向小木鱼上方的青金色字体。 他第一反应就是好久没来,这行字的长度都变长了: 功德:一万一千六百三十一 没错,功德值终于破万了,在几天前就达到了兑换净土地宫那份“归去来兮”福报的要求。 经过这些日子的努力,赈灾营与折翼渠两项大工程的先后开工运营,特别是前者,已经完成大部分赈灾救命的使命,所产生的影响力和反馈,堆积成了他眼前这份沉甸甸的功德值。 欧阳戎略微暗爽。 不过旋即,他又把目光投向了上方的震颤的福报钟。 很快,关于新福报的兑换讯息传入心头。 “三千功德值?我这是碰到了什么福报……就是顺路过来吃个饭而已。” 欧阳戎一时间无语。 他看向剩下的一万多功德值,一时间脸色犹豫起来。 换不换? 可是一旦换了,功德值就跌下了一万功德的心理预线,欧阳戎有些担心后面短时间里,他没法迅速凑够,因为折翼渠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说真的,他其实心里最近有个想法……不太想等到折翼渠竣工那天。 而且最近他发现,赈灾营等措施所产生的功德值越来越少了,增长已经趋近平缓,有时候大半天才能听到零星几声清脆木鱼,还没每晚睡前撸薇睐的白毛来得快呢…… 欧阳戎顿时陷入沉思。 好像有点短小…… 第86章 茶道 约定和钻被窝 第八6章 茶道 约定和钻被窝…… 功德:八千六百三十一 功德塔内。 望着整整少去三千的剩余功德,欧阳戎寂寞一叹。 终究是没忍住手。 主要是忍不住好奇,这价值三千功德的福报到底是何物。 “万一是对治水有益之物呢,磨刀不误砍柴工不是?另外,若是什么救命救急的福报,被错过了,那可就是好死了。” 某人嘀咕:“功德没了可以再攒,小命没了可就真没了。” 笑死,其实就是自我安慰。 站在重新又被充填满、连根手指都懒得动弹的福报钟下。 欧阳戎徘徊打转,摸着下巴分析道: “三千功德,上次捡个薇睐是一千功德外加五斗米,这次总不会是又来个大号的薇睐吧?笑死,身上一颗铜板也没有了。 “唔,以往经验,每次新福报来,应该都是有个引子的,现在回头看,上一次福报的引子应该是小师妹通知我去口马行挑贴身丫鬟,当时我好像是嘀咕要整个便宜的来着。 “上上次,地宫福报,是莲花台座阴影里的四字石刻。 “那这次呢? “福报到来前,我在干嘛来着? “吃辣菜……把身上所有铜板分给了四个流浪汉……看花眼认错了人……帮小师妹买江湖小报……哦,还有带苏大郎来鬼混…… “新福报是出在这几件事里面?” 欧阳戎低头琢磨,细细推敲。 试图弄清楚功德塔的某种逻辑规律。 活像是一个深夜接到陌生来电的冤种,试图分辨清楚电话对面撒酒疯的熟悉嗓音到底是哪位前女友。 就在这时,欧阳戎忽觉外界有些不对劲。 怎么有人在翻动他身? 欧阳戎吓得赶紧脱离出功德塔,回归现实,待眼睛睁开,看清楚某一幕后。 他不禁紧抓被松开的腰带,凝眉无语问: “你在干嘛?不是叫你煮茶吗?” “公子,奴家怕你穿着衣服不舒服,想帮伱脱件外套。” “那你翻我身子做什么?” “奴家想在榻上垫条毯子。” “好端端的在下面垫一条毯子做什么?这些和茶艺又有什么关系?” “奴家怕……怕等会儿弄湿。” “你煮个茶还会打湿床榻?” “奴家是怕公子弄湿。” “放心,我手很稳,不会洒出来,你速速煮茶去,别净想着偷懒耍滑,消耗时间。” 而且一贯钱的茶呢,一口一个薇睐,洒一口都得心疼。 欧阳戎眉头紧锁,叹气回身,重新坐好。 “可是……” “可是什么,两刻钟,你个茶艺师总得整点花样出来吧?” 欧阳戎瞅她。 翠儿脸色有点悻悻然,重新返回台前,摆弄起茶具。 欧阳戎四望了下屋内,确定没其他动静后,吐了口气。 另外,面上在看着高冠茶艺师茶道,心里其实等待起了福报。 不过按照上回经验,福报好像并不一定是立即灵验,或者说是立即灵验,但是最后反馈到他眼前,确实有一段酝酿期。 欧阳戎心中升起些期待,可旋即,看见眼前某位专业茶艺师的操作,他嘴角抽搐了下。 光是一个茶饼入釜的操作,就洒了两口薇睐出来。 就简单一个煮茶法,别说让她茶水三沸了,二沸都没整好…… 茶媛对吧? 血压上来了。 欧阳戎深呼吸一口气。 他前世大学那会儿就参加过一个茶道社,平日里也挺喜欢摆弄茶水和咖啡的,而这一世,书院老师谢旬本就是爱茶之人,他跟在后面耳熏目染更是精通此道, 欧阳戎板起脸: “你到底会不会茶道啊?” 翠儿脸蛋楚楚动人的抬起说: “啊,奴家会的,很……很会。” 说完,她眼神还有点小幽怨的看了眼面前的俊公子。 她确实很会茶道,但公子不配合她好好施展啊。 “你会个锤子。” “……” 下一秒,还没来得及反应的翠儿踉跄一步,被某人不由分说的推搡至一边。 她小嘴微张: “公子,你这是……” “闪一边去,我来。” 欧阳戎面无表情,实在看不下去了,他接管过茶具茶釜,手里开始熟练的清碗舀茶…… 翠儿怔怔。 “茶水火器,需四合其美……这叫煮茶前的烤茶,你刚刚不烤就直接煮了,哪个老师教你的?” 某人头不抬问。 “……” 她啊嘴无言。 然而这才是刚刚开始。 “你听,沸如鱼目,微有声,这才叫一沸,听清楚了吗?” “奴家听……听清楚了。” “你瞧这里,边缘如涌泉连珠,是为二沸,看见了吗?” “奴家看……看见了。” “你仔细看……腾波鼓浪,为三沸,这是防止把水烧老,你要加入二沸时舀出的这瓢水,让它止沸,这叫育其华,这茶汤才算是烧好了!懂了吗?” “奴家懂、懂了……吧。” 看着面前亲自动手给她示范的客人。 茶道手艺一向在三楼广受好评的头牌茶艺师翠儿目瞪口呆。 “什么叫懂了吧?到底懂没懂?”欧阳戎皱眉,十分严格。 “懂了懂了。”翠儿忙不迭点脑袋。 “行,那你也来一遍。”他点点头。 “……!!” 就在翠儿当着板脸严师的面紧张的缩脖缩手、小心翼翼笨拙煮茶之际,门外忽然传来隔壁的开门声。 “嗯?两刻钟还没到,阿山怎么就出来了……” 欧阳戎好奇起身,暂时放过了欲哭无泪的某位头牌茶艺师,前去打开包厢门。 果然是柳阿山。 不过木讷汉子瞧见欧阳戎开门,也有些讶然: “老爷你怎么……” 欧阳戎让开身:“还问我,我还想问你怎么就好了……唔,进来说吧。” 柳阿山赶紧摆手:“算了,老爷,俺不打扰你雅兴,在外面帮你守着……” “雅什么兴,进来喝茶,别瞎想。” 欧阳戎摇摇头,将门外微愣的瘦高汉子迎进门。 二人在炉前落座。 柳阿山看了看旁边老老实实认真煮茶的高冠茶艺师,脸色略愕,不禁侧目望向自家老爷。 后者若无其事的给他倒茶,轻笑道: “阿山在隔壁应该是没喝茶吧?” 柳阿山脸色有点不好意思,两手接过老爷递的茶杯,低头看着杯中倒影: “嗯,俺……不习惯这些高雅之物,让柜台把钱退了,不浪费苏公子的钱……老爷怎么猜到的?” 欧阳戎笑了下,半开玩笑道: “还用猜?阿山与大郎,六郎,还有我,都不一样。” “不是的,没什么不一样,俺反而挺羡慕老爷,苏公子,还有燕兄的。” 欧阳戎调笑:“那为何不学习一下,也去好好欣赏下茶道?” 柳阿山脸色犹豫了下,如实道: “俺其实对现在的日子很知足了,在外面,能跟在老爷身后做些有益百姓的事情,在家里,也能养活老母与阿妹,不敢再奢望太多了。” 说到这,柳阿山忽将暖杯中的茶水仰头一口饮下,手背擦了擦沾嘴角的茶叶,他忍不住倾述: “老爷,俺家日子过的越来越好了,俺存钱在城郊那边买了间屋,还购了两亩田,前天去把阿母和阿青接下了山,俺再存些钱,就给她们脱贱赎身…… “不过阿母却说赎身先不急,说要先给我说门亲事,娶个踏实的婆娘回家……不过俺这几夜想了下,俺再努把力,多攒些钱,看能不能把这两件重要事一起办了,都不能落下!” 欧阳戎略怔,瞧见面前这个木讷汉子黝黑脸上露出些难言的光彩。 有满足,有昂扬,也有希冀。 有点像黎明时漆黑天幕上的朝霞,哪怕观者心情再差,望见后也不禁有一种同样被感染的振奋心情。 “行,那我等你好消息。” 欧阳戎失笑,语气又有些责备: “不过,前日接母妹下山怎么不和我说下,唔,下次把伯母和令妹带来,在梅鹿苑一起吃顿饭。” 木讷汉子忙点头,但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他脸色犹豫了下,还是希冀问: “老爷,那俺若是找到婆娘成婚,你……你有没有时间过来喝杯酒?” 欧阳戎本想一口答应,顿了顿,斟词酌句: “若在龙城,一定到场。” 他握拳捂嘴:“咳,不过阿山,你得尽量快点。” 柳阿山一愣,想了想,赶紧点头: “放心老爷,肯定在您任期内,快的话说不定就是今年。” 欧阳戎笑了笑,没再多言。 提壶给木讷汉子倒茶。 …… 欧阳戎并不知道的是,他在楼上喝茶闲聊之际。 云水阁一楼门口,正走进来一个沿着鹰钩鼻、绿眼睛的波斯商人。 波斯商人平静挥手,遣退热情上前的店小二,背手径直走到一楼大堂角落,那个趴桌烂醉的独臂青年面前。 他捡起地上斜倒的一壶桂花酿,坐到桌前,将酒壶搁放在独臂青年迷迷糊糊的脸庞前。 “哟,这不是长安一百零八坊有名的断臂剑仙阿洁兄弟吗?怎么来这种小地方喝酒了,难不成” 波斯商人似是后知后觉地脸上露出恍然神色,十分惊讶问。 独臂青年似是没听见,宛若烂泥般撑起身子,继续抱起酒壶醉饮。 波斯商人语气佯装愤愤道: “那云梦剑泽也真是的,谷中桃枝上都挂满了古今名剑,还年年强取豪夺呢,连阿洁大侠唯一的爱剑都不放过……欸,这世道,真的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啊……” 桌前气氛静了静。 呢喃歌谣的独臂青年顿了顿,轻轻吐出一个字:“滚。” 波斯商人未恼,笑吟吟: “巧了不是,鄙人在龙城有个朋友,最是仰慕英雄,正愁着家里即将新出炉的好剑,没有英雄般配…… “鄙人去瞅了眼,虽不是什么相剑大师,但光看那剑炉蒸腾的气象,估计比大侠你的那柄桂娘好的不止一星半点啊。” 一截断臂抱着酒壶仰饮的青年动作停顿。 旋即,颓废垂敛的青色眼皮下,一双眼珠死死盯住波斯商人。 “走。” …… 一觉睡到下午四点,成猪了……下章在十二点…… 第87章 钻被窝的白毛 第八7章 钻被窝的白毛 云水阁二楼。 有两道脚步绵绵的身影陆续从楼上走下来。 “苏兄……” “燕兄……” 二人碰面。 燕六郎发现这位苏家公子的黑眼圈更重了点。 苏大郎发现这位蓝衣捕头不再是两手抱刀,而是一只手松垮提刀。 二人默契的去各找了张窗边椅子一起坐下。 皆转过头,默默对望了会儿。 不禁全都长吐了一口气。 他们没有说话,也没有笑,默契对视一眼后,纷纷移开目光,转头望向窗外风景。 一切都在不言之中。 直到过了一会儿,有人率先反应过来。 苏大郎疑惑四望: “咦,良翰兄呢,怎么还没下来?” “不知道啊。” 摇头的燕六郎顿了下,好奇问: “明府不是只点了两刻钟的吗?咱们半个时辰的都好了,按理说不是应该明府在下面等咱们吗?” “……” “……” 此言一出,苏大郎与燕六郎顿时沉默了。 他们这是……下来的太快了? 苏大郎脸色有点羡慕: “我之前瞧了下,进良翰兄房间的茶艺师比咱们的都好看。” 燕六郎感叹道: “没想到明府还能免费加钟……之前我还劝他选和咱们一样的,苏兄,你说我是多啥嘴,太不懂事了。” 二人感叹反思了好一会儿,欧阳戎才带着柳阿山从楼上悠悠走下。 “你们倒挺快的。” 欧阳戎瞧了眼窗旁等待的二人,随口道了句。 只是没想到却是让苏大郎与燕六郎的脸纷纷垮下,讷不敢言。 也没怎么注意二人投来的复杂眼神,欧阳戎转身走向楼梯,他扯了下嘴: “嗯,这下总不会再嘀咕。可以走了吧?” 苏、燕二人讪笑跟上。 不过欧阳戎不知道的是,跟在后方的他们看向他背影的目光愈发敬仰…… 其实欧阳戎刚刚在包厢和阿山聊天,兼指导那个叫翠儿的茶艺师煮茶,才多耽误了一点时间。 那个高冠茶艺师笨虽笨,但后面看,还是挺好学的。 明明时长到了可以走人,她还坚持留下多学了会儿,末了,还怯怯弱弱的找欧阳戎要联系方式,说是以后想传下书信,执弟子之礼,多多请教公子茶道…… 欧阳戎直接婉拒了,他连教薇睐的时间都不够,还想白嫖他?没门。 经过云水阁一楼。 独臂青年与波斯商人的身影已消失不见。 欧阳戎等人自然不知有这么回事,离开云水阁,各自返回。 …… 把老实憨厚的苏大郎送回苏府,婉拒了苏伯父的热情款待,欧阳戎有点心虚的离开。 回到梅鹿苑。 原本沉寂安静的院子,立马热闹起来。 年轻县令就像是一根火柴似的,立马点燃了这个家。 甄氏,薇睐,半细还有其它丫鬟们全部围着他活络起来。 薇睐乖巧的帮他端茶捧衣。 甄氏走来柔声问:“檀郎怎么这么晚回来,吃了没。” 欧阳戎点点头,“和六郎,阿山他们一起在外面吃过了。” 甄氏面色有些小失望。 欧阳戎瞧见,没说什么,不过还是陪罗裙妇人多坐了会儿。 说来,他一天到晚想着赈灾治水的事,经常在外面跑,确实没有怎么陪过这位亲叔母。 欧阳戎其实心里一直都没承认一件事: 他有些逃避甄氏的亲情与关心,还是老问题,害怕羁绊。 欧阳戎把下午去彭郎渡那边办事的事情大略讲了下,当然是挑着说,总不能什么都说吧。 罗裙妇人有颗淡痣的嘴角弯了弯,撑着下巴,脸色宠溺又专注,眸光落在他脸上,嗯嗯的应着。 整的欧阳戎都有些怀疑她压根就没在听。 待说完后,他随口夸了夸云水阁的特色菜。 又聚了会儿,眼看天色渐晚,欧阳戎便与甄氏告辞,回屋去了。 只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空荡荡大厅内,甄氏笑望着爱侄背影离开,脸色笑容缓缓收起,侧头道: “半细。” “在,大娘子。” “刚刚大郎夸的云水阁饭菜,你听到了?” “奴婢听见了。” “明日跑一趟,去打听下,看能不能把厨子请来。” “是,大娘子。” …… 梅鹿苑是一座五进的大院落。 院子最深处的那间小轩,是欧阳戎与贴身丫鬟薇睐居住。 已到亥正二刻,夜凉如水。 轩内只有一间房屋亮起灯。 和往常一样,刚刚沐浴完的欧阳戎穿着洁净里衣,坐在书桌前,睡前夜读。 屋内另一边,靠里侧的一扇山水画屏风后方,有一个银发用双丫鬓样式扎起的娇小身影,正在收拾浴桶旁木架上的脏衣服。 薇睐一头银发有些湿漉,身穿月白色的素洁睡裙,这些日子在梅鹿苑虽然经常被欺负,但营养却是不缺的。 她又本是异域血统,虽只是少女,但也个头蹿的较快,比同龄的东方女孩更高挑一点。 眼下这一袭匀称睡裙,便穿的十分贴身。 银发少女还是有一点规模的…… 似是因为白天餐桌前发生的事情,薇睐偶尔有些小走神。 她不时悄悄回头,瞄一眼书桌那边正埋头专注读书的某人。 他读书写字时很少会看她……薇睐倒也有些习惯,继续回头收拾脏衣服。 冒着热气的浴桶旁,堪堪只到桶高的银发少女手挽一只竹篮,踮起脚尖,把欧阳戎换下的衣服一件一件放进篮子里。 某刻,手里抓到一件他换下的里衣,银发少女悄悄把小脸埋进衣里,偷偷嗅了一口,是熟悉的主人气息。 瞧其动作熟练程度,显然是惯犯了,然而这一次,她忽然抬头,脸色有点小疑惑与小慌张,忙不迭抓起篮子中的其它衣物,埋脸嗅闻…… 过了一会儿,待银发少女的小脑袋从一件男子外袍上缓缓抬起,她的脸色彻底慌乱了。 主人衣服上有……有陌生女子的香味! 这件外袍是主人中午给谢姑娘送完饭后,回书房新换的……主人刚刚不是和大娘子说,晚上只是和同僚吃饭去了吗……怎么与其它女子贴过身…… 似是联想到什么,银发少女小脸煞白。 随后她慌慌张张把衣服塞回篮子里,也没多少心思仔细收拾了,…… 夜深,欧阳戎看完书,准备睡觉。 床榻上,有一里一外,两个被窝。 欧阳戎揉眼上床,睡进了最里面的一个被窝里,嘴里道了声晚安。 薇睐心不在焉的应了声,她埋脸站在床边,抬手把系发的绳结解开,一头银发宛若雪潮般铺散到腰间。 银发少女走过去熄灯,然后也踢掉鞋上床,睡进了最外面的一个被窝。 可能是今日太累了,这次欧阳戎并没有睡前去抚摸旁边被褥里少女的银发。 小丫头愈发沉默不语,卷缩在被褥里。 黑暗中,欧阳戎很快隐隐入眠。 屋内漆黑,静悄悄的,只有男子有序的呼吸声。 某刻,黑暗中的两个被褥,相续蠕动了下…… 欧阳戎今日入梦倒是挺快的,然后他迷迷糊糊唯一发觉有一点怪的是……梦到自己落进了深海里,正被一只出奇黏人的八爪鱼所包裹住。 咦,这八爪鱼怎么还伸了一根柔软冰凉的触须到他腰下,搁这克苏鲁呢……等等不对劲! 下一秒,某人突然警觉,从枕上惊醒。 欧阳戎左胳膊支撑起上半身,被褥顺势滑落,他低头看去,顿时愕然: 被窝里一个白毛。 确实是白毛,黑暗中都能瞧见这一头柔顺亮眼的白发。 “伱…在干嘛?” 白毛小丫头紧紧搂住欧阳戎的腰,小脸埋进其胸膛,一双小手死死抱住他背部不放……她吸了吸鼻子,带了点哭音,傻傻呢喃: “主人……奴……奴想和您困觉!” “……” 感谢“r0u3r”好兄弟的萌主打赏!感谢“墨子琰”、“横阳无意”、“毁帝翔天”、“天机清旷皓月空”、“池怨缘”等好兄弟们的打赏!(撅起) 第88章 月下谈心,薇睐茶艺(二合一) 第八八章 月下谈心,薇睐茶艺(二合一) “可你每天不就是在和我困告吗?” “呜呜不……不一样的。” 听到怀中银发少女的哭腔。 欧阳戎沉默。 其实都不用怎么问了,他隐约明白了大半。 欧阳戎睡眼逐渐适应了些黑暗。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还是夏天真的要来了,院内草丛里的虫鸣声在耳边陡然变大了不少。 甚至盖过了他的呼吸声,与怀中少女一抽一抽的吸鼻声。 成为了屋内的主旋律。 欧阳戎猜薇睐刚刚上床榻前,可能又忘记关窗户了。 有冷光从左边窗台位置斜照进来,白蒙蒙的铺在二人的床榻上。 从广寒宫阙溜下来的月光,很巧妙的将这张沉默的床榻做了不规则的切割。 靠里的一半漆黑,靠外的一半银亮。 黑发披散落肩的青年撑手坐在黑暗里。 白发如雪散落满榻的女孩八爪鱼似的紧抱青年怀中,单薄娇小的后背露在月光中,及腰长发被染成了银白颜色。 欧阳戎打小就有一种奇怪的认知,觉得月光是一种很冷的东西,至少看上去很冷,而黑暗反而格外温暖,特别是在冬日的被窝中……可能是与幼时的某些偶然体验有关吧。 因而睡时,喜欢关窗,若有窗帘,自然更好。 这笨丫头,怎么老是忘记关窗,这么笨…… 抱着个拖油瓶的欧阳戎有些走神。 老毛病了,一到夜深若是没睡,他脑子里就习惯性的冒出些胡思乱想。 里屋的床榻上,在简单的一问一答后,一时陷入寂静。 欧阳戎低头看去。 盖被褥的他支撑起上半身坐起,按道理下方的胸口应该挺冷的。 此刻怀里被薇睐紧紧抱住,这丫头就像个小火炉一样,竟也不冷了。 不过,她被布料单薄的睡裙包裹的削背,却暴露在冰凉的月光中。 两个圆润小巧的肩头还不时的耸抽一下。 也不知是冷,还是泣。 欧阳戎下意识的抬起手,在空中稍微停顿了下后,还是继续探出。 他两手将怀中女孩的削背缠绕,稳稳搂住。 小丫头下意识的颤了颤。 抱他更紧了。 照这么抱下去,气氛按道理应该是逐渐暧昧起来的,然而某人老强迫症了。 “呀!” 正埋脸的薇睐惊呼出声。 发现腰肢被主人忽然搂住,然后她的身子便在空中发生了三百六十度转弯,就像要被当作飞盘甩出去一样。 忍不住悄悄抬起红脸,发现不是被翻身压住,而是是主人抱着她翻身下床,站了起来,然后…… 跑去关窗户。 “……”薇睐。 欧阳戎敏捷如豹,不对,是敏捷如袋鼠,怀里抱个“鼠宝宝”,快手快脚的跑去关上窗扉。 然后迅速返回了床榻,重新躺下,盖上被褥。 欧阳戎长吐了口气,强迫症总算是舒服了。 不过怀里少女倒是没多重,带回家前是六十斤大米重,眼下涨了些,七十斤吧。 欧阳戎上半身背靠在床头,薇睐趴在他怀里,不过眼下的姿势有点像是坐在腰上。 只不过此刻,二人都没去在意这些。 被褥盖在迭一起的二人上方。 失去月光的床榻,重新陷入温暖的黑暗。 欧阳戎察觉到胸口处有点冰凉湿漉。 他望着黑暗,叹了口气: “把你带回来这么久,还没好好和你谈过心,也不知道伱过得习不习惯,有没有受委屈……是我疏忽了。” 某颗埋压胸口的小脑袋摇了摇。 不过欧阳戎觉得也有顺便抹一下眼泪鼻涕的嫌疑。 他嘴角轻扯,抬手摸了摸这头柔顺的白毛长发。 其实并不怎么擅长哄女孩。 青年眯眼轻声,宛若闲聊: “一直忘记问,你知不知道自己家乡在哪里?” 埋他胸口的小脑袋又在“擦鼻涕”轻摇。 他点点头:“唔,也是,这么笨,肯定不知道。” “……呜呜呜……”某白毛嘴里原本游丝般的呜咽声顿时变大。 “咳,开玩笑的。” 欧阳戎揉了揉这傻丫头脑袋: “其实吧,我之前第一次瞧见你这发色、眼睛和鼻子,有些怀疑你是斯拉夫人与日耳曼人的混血,对了,你知道斯拉夫人和日耳曼人不,算了,估计现在还没这概念呢。” 他叹息一声: “不过你脸部的曲线又相对柔和平滑一些,也不知道是营养不良,还是说有其它混血……但不管怎样,你的家乡确实离大周朝很远很远,能兜兜转转来到这里,让我碰到,也是个奇迹。” “奴……奴是蛮族的。”女孩终于又开口,语气怯怯,又小声呢喃: “他们都说蛮族是落后、野蛮、愚昧的。主人,你是黑头发黑眼睛的贵族,奴卑贱丑陋,能伺候您,是奴八辈子修来的福分。求主人不要丢下奴,呜呜呜……” 欧阳戎摇摇头,把银发少女的小脑袋强行板正。 他低头,盯着她那沾黏有几缕发丝的红眶眼眸道: “我想说的是,去他娘的人种贵贱,我们并不高贵,你们也并不低劣,现在是如此,一千年后也是如此。古今宣扬这些的人,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大周朝这个‘盛世’挺不错的一点是,它确实兼容并包,夏夷之分,只论文化,你若是心慕华族衣冠,可以学习融入,不必天生自卑。” “奴喜欢的,很喜欢小娘子们穿的襦裙、衫帔、锦履……真好看,真优雅。” 薇睐激动,用力点头,说着说着又顿住,小脸黯然: “可,可她们说我穿襦裙不好看,还说我的脸,晚上睡觉会吓到主人……” 黑暗中,欧阳戎捧着这张梨花带雨的脸蛋,拇指擦了擦轮廓略深的红眼眶。 他盯着这双黑暗中都有点澄蓝的眼眸,轻声陈述: “笨丫头,你一点也不丑,在你家乡,你可能美的就像神话里的仙女,只可惜……你误入了一个永远不会欣赏你美貌的国度,也是一个对你最不友善的时代。” 薇睐怔怔,两只小手抓他腰旁的衣服,她仰头凝望温柔青年,忽而语气紧张的问: “那主人为何喜欢奴儿的脸,和奴儿的发?是不是怜惜奴儿?还是说,只是安慰……” 欧阳戎苦笑: “我的眼光是和婶娘她们有点不一样……我,大抵是病了吧。这么说并不是说能欣赏你的美不对……算了,原因深究起来很复杂,我是接受了一些新的,但也没有抛弃老祖宗的东西。 “不说这个了,薇睐,你只需知道,你在我眼里,确实很漂亮,我……挺喜欢的,或说,对美丽的事物,没法不喜欢。” 薇睐怔然,微微仰头目不转睛的凝视他脸上真诚的神色。 “主人。” 她忽然喃喃一声。 “什么?” 欧阳戎正把薇睐散落额前、被清泪沾湿的白发仔细撩到耳后,闻言微愣了下。 “没事。”她摇头。 “哦。” 然而下一秒,跪坐在青年身上的白毛小丫头突然小蛮腰一挺,不管不顾的向前扑去,抱住青年,小脑袋在他脸上连续轻啄了三下。 第一下动作太快,吻错位置,落在他鼻子上。 第二下,有点胡渣的右嘴角。 第三下,啄到正唇,且留在了上面,笨拙的小嘴似还想往里面探索。 “你……” 欧阳戎两手抓住偷袭丫头的胳膊,把她板开。 他用肩膀胡乱擦了擦脸上与唇上的香津,无语道: “这招谁教你的?” 薇睐歪头,一双灰雾蓝的眼睛直直凝望他,她认真摇了摇头: “阿妈说,亲吻喜欢的人没有错,主人不是说喜欢奴儿吗,奴儿也好喜欢主人呀,刚刚就是忍不住想亲你。” 欧阳戎脑门黑线。 不愧异域少女,哪怕是个自卑的傻丫头,表达喜欢的时候也是如此简单粗暴。 “别闹。” 欧阳戎盯着黑暗中傻傻浅笑的白毛丫头眼睛,他一本正经道: “我刚刚想了下,这里的环境确实对你太不友好了,你还小,也不该一直生活在别人的白眼中。” 顿了顿,他还是觉得家乡对一个人很是重要:“若不是你今夜吐露心声,我都还没意识到这点,以后……我看看有没有机会,让你能回家乡……” “我不回去!”原本傻笑望他的薇睐立马用力摇头。 “为何?”欧阳戎皱眉。 “家乡没有主人。” “可是这里的人都天然不喜欢你。” “只要主人喜欢就行了,其他人,奴儿不在乎。” 欧阳戎故意残忍道:“但我不可能娶你。” 薇睐疑惑的看着他: “主人当然不能娶奴婢,只有谢姑娘那样的贵族仕女才能勉强配得上主人。主人能允许奴儿留在身边伺候,奴儿就心满意足了,怎么可能吃醋。以后奴儿也会好好伺候主母。” 欧阳戎:“……” 合着刚刚都白说了。 他欲言又止。 薇睐见状,似是想歪了,她小身板猛颤,两只手紧抓他袖子,苦苦哀求道: “是不是奴儿刚刚偷亲主人一时太放肆了,主人不想再让奴当贴身丫鬟了,不要奴了?” “不是不是……” 欧阳戎赶忙安抚,白毛小丫头乳燕投林般扑进他怀里。 某人耐着性子,好言软语的抱搂着哄了一会儿,才让她心安下来,欢喜重又回到被哭花的小脸上。 不过说真的,这个时代的女孩确实挺好哄的,没有什么让他两眼一黑的拳法。 薇睐坐在主人身上,后仰直起腰肢,两手将一头银发婠起,用红绳系了一个简易的高马尾,挽至左肩,然后主动抓起主人的右手,放置在她这簇如雪的银发上,灰蓝大眼睛上翻乖巧的眺望他。 白毛小丫头又主动的钻进主人的怀里,继续依恋的紧搂,被抚摸长发时,她小脸舒服满足的神色,宛若一只趴在主人腿上受撸的白毛小猫。 床榻上,二人安静的抱在一起。 欧阳戎脸色有些无奈。 说真的,小丫头对他掏心掏肺、情意缠绵如此。 要说心没动,肯定是假的。 男儿心再钢,也难逃绕指柔。 沉默了会儿,某人轻声问: “白天我不在的时候,婶娘有没有打骂你?” 薇睐身子停顿了下,微微摇头: “没有。” “那半细她们有没有欺负你?” 薇睐脑袋埋低了点,小声: “没有。她们……对我都挺好,主人不用担心奴儿,放心忙公务吧。” “真的?” “真的。” “撒谎的人要被打屁股。” “好,撒谎的丫头……打屁股。” 少女细弱蚊蝇的答应。 欧阳戎一时哑然。 他手指轻捻银发,微微凝眉问: “那今日你怎么情绪有些不对劲,刚刚也是突然钻被窝,前几日都是睡得好好的,今日肯定是有事情。” 薇睐默然。 若在今夜谈心之前,她或许会向主人哭诉白日被欺凌之事。 而现在起,薇睐不会再提了。 她已然明白了主人的心意,心间踏实,找到了此生的主心骨。 今后,这些内宅女儿家争风吃醋的事情,薇睐不会再打扰他。 她要自己处理。 “奴儿确实有心事。” 薇睐两手轻轻撑在男子温暖胸膛上,咬唇轻推,脱离他的怀抱。 她望着他眼睛,怯声: “奴儿偷嗅了主人的外套,上面有些陌生的香味……” “我说怎么回事。”欧阳戎有些恍然,失笑撇嘴: “傍晚在云水阁吃了晚饭,同僚偏要上楼去喝茶,我推脱不掉,被拉了上去,进来的茶艺师是个女子,香味应该是共处一室时被她染上的。” 薇睐不禁疑问:“主人的茶艺这么厉害,怎么还要茶艺师啊。” 欧阳戎张嘴要解释,顿了顿,直接捏住她挺翘的小琼鼻: “好啊,你个小丫头也来给我查岗了?骗你干嘛,确实是正常喝茶。” “奴当然知道主人不会骗我……” 薇睐轻轻咬唇:“但是,这个茶艺师肯定不太正经,有贴身动过主人衣物,因为里衣也有香味。” 欧阳戎一愣: “你这是什么鼻子。” 他点头承认:“确实是有一点不正经,毛手毛脚的,但我没碰,反而还指导了下她。” 薇睐小脸欲言又止。 欧阳戎微微歪头,“不信主人?” “不是。” 白毛丫头摇摇头,柔声说: “奴儿是想说……主人若是想体验茶道,可以找奴儿,不用出去找那些风尘女子。” 欧阳戎哂笑,不在意道: “你刚刚都说我茶道厉害了,还用来找你们……” 可他话还没说完,便察觉到白毛小丫头的表情有点不对劲。 她和只馋嘴猫儿似的凝着他,眯眸小声: “不是的,奴是说……那个茶艺师会的茶道……奴儿也会,而且……” 欧阳戎感觉身下又有浩然正气上涌,有点难压: “而且什么?” 白毛小丫头垂眸,细声细气: “而且主人不满意,也可以指导的……” 欧阳戎:“……” 旋即,某人又感受到了不久前迷迷糊糊间的那只八爪鱼的触须伸下来。 浩然正气要漏了。 这章二合一,码的略慢。不过凌晨还会有一章! 第89章 正气侧漏,记大过一次 第八9章 正气侧漏,记大过一次 不得不承认,薇睐的茶艺很好,可以出师了。 特别是那一双秀窄修长的小手。 芊芊十指,指甲被裁剪均匀,泛着健康粉红的珠泽。 她这双清癯纤瘦的手,没多少肉,但却骨相极好。 懂的都懂,美人在骨不在皮,品评佳人柔荑,亦是如此。 这种骨感的柔荑才最是要命。 而薇睐充分利用了它。 外加有一位名师在一旁悉心指导,不时点拨。 尊师重道的她,埋首凝眉,小脸认真的慢煮了一壶浓茶。 偶尔眼睛上翻瞅去,与之对视,期待获得表扬。 让人更感慨的是,薇睐不光有茶艺,还有茶德。 对教导授业的先生,是掏心掏肺般的百依百顺。 亲自熬出的茶,她也是想多没想,抓起茶杯,品尝茶味。 可谓是咸淡浓薄,浮沉起落。 全在一杯茶中。 茶道里,薇睐作为茶艺师,是以茶为中心进行冲泡。 而品茗之人欧阳戎,则借由一盏茶的时间安顿了身心,清净了自我。 然后,在薇睐的小声提醒下,他微微皱眉,又担忧起了最近白日忙碌的蝴蝶溪治水之事。 仔细瞧了一眼,确实也是一条蝴蝶溪,形似蝴蝶,且水患严重,两岸还寸草不生。 众所周知,天下水患严重之地,向来都是因为河道极窄,又蜿蜒曲折,无法第一时间泄洪错峰,而上游大泽的水位又持续猛涨,随时有洪水冲下的风险。 可就是这种洪水将来不来的感觉,最是熬人,就像一场大雨前的闷热气氛,让人积汗湿衣。 饱受蝴蝶溪水患的薇睐举手建议,直接上折翼渠,裁弯取直,用最迅猛的方式一劳永逸。 欧阳戎点点头,亲切赏了她小脑袋一个大板栗,驳斥了这套激进的方案。 他建议徐徐图之,先保护好蝴蝶溪上游的狄公闸,防止被大水冲毁,再采取下游扩宽河道的方式,错峰泄洪。 薇睐捂着脑袋上的包,乖巧同意。 最后二人又是一番悄悄话的商量,得出了一套程度适宜的治水方案。 年轻县令开始着手治理蝴蝶溪水患。 是个劳碌命,日夜都不闲着。 …… 早晨,梅鹿苑。 西厅早膳桌旁。 “檀郎在想什么?” “啊?没事,在想……治水的事呢。” 鬓发插玉簪的罗裙妇人好奇看着喝粥时有些走神的侄儿。 她忍不住道: “可檀郎的脸色有点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欧阳戎低头抿粥,不动声色问。 “就是今早比往日……红润了些。” “可能是这糯粥吧,挺稠热,挺养人的。”他点点头。 离饭桌不远处,正与某新罗婢一起摆放糕点的白毛俏丫鬟似是想到了什么,小脸红了红。 不过她今早过来也与欧阳戎一样,脸色挺红润的,眼下变化倒也没引起旁边一向冷淡瞧不上她的半细的注意。 “吃饱了,上值去了,婶娘慢吃。” 欧阳戎三下两除二的仰头喝完粥,擦了下嘴角,轻咳交代了声。 他起身,接过薇睐小跑递来的外袍披上,顺便揉了揉白毛丫鬟小脑袋,转身出门,迎接新的一天。 薇睐站在门前,踮起脚尖,灰蓝大眼睛巴望着他背影消失在大门口的台阶处。 她歪头抬手,有点呆萌的摸了下他刚刚揉过的发鬓。 少女一颗心像被抹了蜜似的甜丝丝。 今日她系的这个是双垂髻。 这是清晨折腾完后起床,主人亲自给她梳理的,他说喜欢这种女子发鬓,她要天天梳给他看。 甄氏有点奇怪的看着侄儿的背影,总感觉他今日某些地方有点不对劲。 什么地方呢,又说不上来。 罗裙妇人余光瞥见傻傻张望的白毛小丫鬟,微微皱眉。 这倒霉丫头怎么瞧起来也有点不一样。 好像自信了点…… 欧阳戎踩着晨阳,信步走进县衙大门。 下属官吏们打招呼,他只是点点头,不太想说话,脸色略微沉静,似在思索人生。 久未破戒,薇睐又太黏,夜里也就算了,早起又不禁侧漏了浩然正气。 他有点理解昨日苏、燕二人一路无话的状态了。 “正气侧漏,记大过一次。” 欧阳戎叹息,昨夜之所以决定碰薇睐,是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如果他走了,他的这个贴身丫鬟怎么办?甄氏不喜欢她,大周朝也不欢迎她,又回不了家乡……怎么样安顿好年纪尚小的薇睐? 似乎只有一个法子,利用这个时代的礼法:只要是被他碰过身子的女子,甄氏与南陇欧阳氏怎么也得捏鼻子养着……于是昨夜,在薇睐几乎卑微的乞求目光下,欧阳戎松开了手,半推半就了,只是他最后还是忍住,没破坏狄公闸,守住了最后的底线。 另外,昨晚他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昨夜在某处蝴蝶溪治水时,欧阳戎确实想到了一个全新的治水方案,或者说,是原来的改进版。 记得还是薇睐给他的灵感。 当时他大致疑问是:短时间若没法开凿好折翼渠,那该怎么治这蝴蝶溪的水患。 白毛丫头红脸小声提了个建议,大致含义是:这些日子,主人可以先浅挖一下折翼渠,不深入也没事,浅挖一下,能治多少水治多少。 某人一通百通,直接醍醐灌顶: “是啊,谁说折翼渠一定要挖到最深,追求一次大成。当下水患迫在眉睫,它能最快用上就行,河道浅点就浅点,再不济也能削弱一些洪峰,总比洪水来了,才开凿一半,束手无策要好!” 欧阳戎斗志昂扬,走进官署,翻开新营造的案卷,伏案研究起来。 “大有可为。” 不多时,年轻县令嘀咕一声,差唤下人,立刻去召集来了刁县丞、燕六郎与柳阿山等人。 他将新想法仔细说了一遍。 众人面面相觑,反应各异。 刁县丞有点震惊: “明府,你是说折翼渠分两期,第一期降低深度,暂时浅掘,先把大致河道挖通,第二期再扩宽扩深,按原目标竣工河道?” “没错!如何?” 年轻县令斩钉截铁,眼睛扫视一圈众人。 刁县丞抚须不语。 燕六郎不懂这些,没有开口。 柳阿山少见开口,提醒了下: “老爷,这样分段施工,肯定会多不少无用功。” “无事,这些耗损,可以接受。” 欧阳戎用力点头: “诸君,咱们现在缺的不是粮银,不是工人,咱们只缺时间!若无异议,那就这么办了!” 早晨初阳落在脚边袍上,年轻县令果断起身拍板: “传令下去,即日起改弦渠深,重新计量……两个月内,本官要看见一座随时可分流泄洪的折翼渠!” 众人对视一眼,纷纷抱拳。 “喏。” 没睡,来了!虽然短了点……(悲) 第90章 云梦双魁首(跪求票票!) 第90章 云梦双魁首(跪求票票!) 所谓上边一张嘴,下边跑断腿。 晨议结束后,整座龙城县衙都因为年轻县令的一句话,重新热闹忙碌起来。 刁县丞回到西堂公署后,召集衙内管理六曹的长官,宣布新方案,分派新任务。 嗯,他也只要负责一张嘴就行,反正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年轻县令顶着,下面的事,又有官吏们去做。 准备开会简单讲两句的刁县丞背手信步走进议事大厅,门口处他忽然转身,瞧见身后跟着一个脸色木讷的瘦高汉子。 好家伙,这人走路怎么没声音?和我家捉奸的黄脸婆一样? 不过吐槽归吐槽,倒也是年轻县令身边的熟人,刁县丞自然认识。 猜到估计是某人派来查岗的。 也没多意外,刁县丞点头朝柳阿山示意了下,转身进入议事大厅。 不多时,大厅内,县衙六曹与各司的十余名司吏长官到齐。 刁县丞放下茶杯,一脸严肃宣布新方案,众人纷纷热议。 不过倒也没多少人反对,反正关于治水,这些县衙老油子都是外行,主要油水来源也不在上面。 可能有些人在折翼渠上生起过悄悄捞一把的心思,但一想到新来县太爷的英勇事迹,又有那日东库房之乱后的割头挂城头的教训在前……便也暂时熄了大半心思,没人愿做出头鸟。 待厅议散会,各曹各司纷纷出门,各自回到吏房部署。 人群最后方,有个胖乎乎的司吏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同僚的话,待人群散开,走到一处回廊,四下无人。 胖司吏回头看了眼,默默转身朝西门方向走去,似是如厕…… 少倾,县衙内离西门不远处的长廊,胖司吏从一间茅房走出,脸色若无其事的返回官署,似是路过。 又过了一会儿,安静的茅房内又走出一个马脸伙夫,先是去往马棚,给县衙长官们的马匹喂了喂草料。 似是要出门采购饲料,马脸伙夫与同僚打了声招呼,驱一辆空车,有点急匆匆的驶出西门。 这二人陆续离开后。 茅房不远处的影壁墙后,走出一位脸色木讷的瘦高汉子。 他转头默默看了看胖司吏离去的方向。 日上三杆,上午快结束。 县衙大堂的后堂桌案边,伏案书写的年轻县令安静听完前方瘦高汉子的汇报。 安静了会儿。 年轻县令放下笔,揉了揉手腕,抬头轻笑: “这么急吗,看来这龙王柳家,也没咱们想象中的那么淡定不在意嘛,没白熬啊,这不就马脚要露出来了?” 柳阿山闷闷问:“要不要通知燕兄,处理一下……” 欧阳戎摇头: “这么大座县衙本就漏风,堵不住也抓不完的。上回千防万防,不还是让帐烧了。 “阿山,对付柳子文这种人,主要八个字,警防脏手,阳谋正取。用大势去压,让他无计可施。” 他停顿,思索了下,起身理了理袖子,垂目: “先养着吧,好不容易抓出几只老鼠,说不得改日能用……走吧,回去吃午饭,小师妹还嗷嗷待哺呢,话说,这伤怎么还没好。我那天下手有这么重吗?” 欧阳戎好奇询问柳阿山。 后者摇头不语。 …… 苏府后宅。 一间最近挂匾漪兰轩的院落。 某人又准时来送午饭,被丫鬟笑盈盈的迎进。 欧阳戎进门前,瞧了瞧院内盛开的建兰,随口道:“你们这兰花养的不错。” 带路丫鬟侧头笑说:“谢小娘子栽培的……” 欧阳戎好奇打断:“她还有空浇水养兰?不是行走不便吗?” 带路丫鬟一脸认真:“不是,奴婢是说谢谢小娘子她栽培咱们,指教了下怎么养育。” “哦。” 带路丫鬟暗暗松口气。 其实谢小娘子这几天经常出门,要不去隔壁苏小娘子院子串门,要不在院子培育兰花,或竖靶射箭,不过只要一到中午,原本活蹦乱跳的谢小娘子就会立马宁静下来,十分准时的回屋换衣…… 又是原来的闺房,又是轩窗敞开,阳光落到桌上。 “咯。” “谢谢大师兄。” 欧阳戎递出一碗热腾腾白米饭,给对面脸色有些憔悴苍白的谢氏贵女。 谢令姜默默瞧了瞧面前俊朗男子今日的装扮,看见他十分不嫌脏的把落到桌面的单粒米饭捻起来塞嘴里,倒也不意外,似是这些天都习惯了。 她藏起略弯的嘴角,脸色好奇问: “折翼渠的事怎么样了。” “进度还行……” 欧阳戎顿了顿,放下碗,将折翼渠的情况说了下,包括今日的新方案。 不过当然没多说这个新方案的灵感来源。 可不能教坏小师妹。 听见进展顺利,没太多需要她帮忙的,谢令姜暗中松口气。 也是,若是师兄像之前建赈灾营时一样忙,估计也不会有时间天天来送饭了,虽然可能有甄伯母压着他的原因在里面。 女郎话藏心里,面上点头说: “师兄多注意休息,我见你今日眼袋有些深,夜里好好睡觉,治水之事放一放,不要昼夜都操劳,劳心比劳力更难吃消,何况师兄还是又劳心又劳力……” “好的,行行行……” 也不知道小师妹是不是和婶娘学的,开始了唠叨模式,欧阳戎有点心虚的点头答应。 饭后,收拾好食盒,欧阳戎并没有立马走。 又是洗了两颗梨子,丢一颗给小师妹,他轻咬一口梨子,顺便从袖中取出一枚云水阁的小竹简,递给小师妹。 后者默契接过,手指打开,垂目浏览,快速看了一遍。 最近有些看不进书、开始胡乱翻书且隐隐碰到七品门槛的女郎微微聚眉,又松眉。 尔后,轻昂娥首,她弯弯柳眉下,一双清眸凝望窗外的一丛怒放的建兰,长吐一口气。 欧阳戎嘴咬果肉,有点含糊不清:“唔个桃谷唔剑,怎么了?” “有点出乎意料,但又在情理之中。” 谢令姜思虑了下,解释道: “云梦剑泽女君殿的两位女君,夺得了天下剑术与剑道的双魁首,没太多意外的。” 欧阳戎好奇:“剑术和剑道有什么区别?” “前者是术,后者是道,大师兄可以大致理解成,前者的比试,封闭灵气修为,后者的比试,尽情发挥,生死不论。” “懂了,有点意思。”欧阳戎点点头,又饶有兴趣道: “那是谁夺魁了,是不是让师妹不服气的那个什么赵清秀?” 谢令姜瞪了调笑她的师兄他一眼,语气似不在意,继续道: “哼,这次剑术问剑,是在一片桃林比试,当今天下数得上的剑修才俊齐入林,折桃枝为剑,而三柱香后,从桃林孤身走出来的,只有一人,是那位一言不发、清冷至极的越处子。” “剑道问剑就更有意思了,也更受关注。 “一位取名雪中烛的云梦女君替云梦剑泽守擂,最后的剑道魁首便是此女,只是她赢的有些……” “有些什么?勉强?” “不是,是有些太摧枯拉朽了。” 欧阳戎好奇:“该不会她一个人站在上面,要打十个吧?” “没这么离谱,但差不多。”谢令姜摇摇头,感叹道: “不过倒也能理解,这位女君好像是现在云梦剑泽女君殿的代领首座,还是殿内其他几位云梦女君、包括越处子赵清秀在内的女君大师姐,当下的云梦剑泽就是由她主持的。 “只是以往江湖上一直都存在质疑,有江湖练气士说,这一代的云梦剑泽不配为天南江湖的执牛耳者,因为上一辈越女几乎十不存一,云梦剑泽女君殿都没满额,更是连上品练气士都没有。 “几位年轻女君最高也才攀登至朱气六品,还不如将这江湖首位让给三清道派的上清阁皂山,或同样世外隐世、但更低调些的太清龙虎山……” 她笑了下:“不过这一回桃谷问剑后,这些质疑之人应该全要闭嘴。 “雪中烛这次的手段挺暴烈的,原本敢单剑赴会,上台问剑的,全都是当世顶尖的中品练气士,不是六品便是七品,因为天下十道能以正统剑气修行,迈入上品紫气的练气士本就很少很少,以往还大多是出身云梦剑泽的女君殿,而当下女君殿的大师姐雪中烛,一身灵气修为也不过六品罢了…… “这一回,率先登台的前三位都是六品练气士:一位无名剑修,一位长安剑侠,一位上清道士。 “而雪中烛却极其吝啬,三剑,每一位对手,她都最多只出三剑。 “三人,一死,一伤,一狼狈滚下台。 “后来一时间,没人再敢上台向这个盛气凌人的云梦女君问剑。一旦输了,可是要收缴佩剑滚下台去的。 “可到这里还不止,见无人登台,雪中烛又把目光投向了唯一到场观摩的一位五品剑修老前辈,她携一身锋芒滔天的霜白剑气当场迈入紫气五品,也晋升为稀世少有的上品剑修,向老前辈问剑,最后百息之内,势压一头,胜过一招……震撼全场。” 谢令姜摇头叹息:“越女道脉的五品称号叫什么,我并不知道,但看小报说,雪中烛入上品时,桃谷异象纷起,不仅十里桃花落尽,谷中还有背剑白猿引天长啸…… “明眼人都看的出来,她之前是故意压品的,就是要在桃谷立威。这种锋芒逼人的吴越女修,已经很久没在云梦剑泽出现过了,势头甚至压过了这一代越处子。” 欧阳戎越听越乐,权当消食故事听,梨子啃的飞快,直到停歇下来的谢令姜忽转头道: “对了,还有件事,可能与咱们龙城水患有点关系。” 听到敏感词,某乐子人顿时警觉:“什么事?” “桃谷问剑之前,天南江湖就有人质疑,最近云梦泽的反复大水,弄的江南道数州民不聊生,是和云梦剑泽保管的某只鼎有关,说是云梦剑泽在暗中操控水患,做见不得人的勾当。 “这回桃谷问剑胜出后,雪中烛当众否定了这个说法,但又拒绝让任何前辈外人去观鼎,便又引起天南江湖的热议。” “鼎?” 可恶,看完上章后打赏、投票的兄弟全部拷起来,邦邦给你们两拳!之前不投票,现在投对吧,可恶,我是正经作者,下意识写的细些,是为了真实感代入感,不想随意省略情节,才不是故意的,大伙别误会我!(认真脸) 第91章 熔鼎铸剑,柳氏低头(跪求票票!) 第91章 熔鼎铸剑,柳氏低头(跪求票票!) “鼎是何物?” 漪兰轩,正房内。 吃瓜吃到自家龙城县身上,欧阳戎右眼皮有点压不住的跳。 不是说好了低武吗,你们练气士飞个檐走个壁、偶尔开个问剑大会热情问候下,再来点打生打死的传统节目,后面又冒出个白猿背剑的古怪景观也就算了,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可怎么会突然掺入这种引发天象的超常识之物? 合着他在龙城忙活这么久,与柳家斗来斗去,都是在给某种“清高且了不起”的神话力量余波擦屁股? 欧阳戎脸色警惕,说实话,心中有一点不能接受。 他脑海里那座功德塔还讲究点因果循环、功德报应呢。 不过,待仔细听小师妹说完,他吐了口气,半信半疑问: “还能引水患吗,这……听着就不太合理。” 谢令姜面色有些严肃: “大师兄,其实我也不太信。但我以前听一位儒门前辈说,九条神话道脉似乎就起源于鼎,最初的先秦炼气术就是从鼎上流传开来的。这是真正的神话之物,玄之又玄。” 欧阳戎聚眉:“那这种重量级的东西,能被云梦剑泽一家占据?” “鼎不止一枚。” 谢令姜摇头,轻声道: “况且,云梦剑泽握有越女道脉的晋升序列,底蕴远比师兄想的要深厚的多,纵观世内世外,最初的九条神话道脉至今还能够完整有序传承的,真的已经不多了。 “云梦剑泽就是其中之一,甚至越女二字已经与剑道练气术挂钩,当世习剑之人头上三尺都悬垂一柄越女剑…… “不管怎么说,它都是能跻身当世顶流的隐世上宗,镇守一枚鼎的实力还是有的,这也是雪中烛敢如此高傲驳斥外界众议的底气……只是这位新主事的云梦女君性子太霸道了些,不太好。” 欧阳戎对于云梦泽的这群隐世的吴越女修不太感兴趣,追问道: “鼎有几枚?” “传闻九枚,但应该所剩无几了,不少被拿去铸了剑。” “用鼎铸剑?” “没错,鼎就剑,剑就是鼎。” 谢氏女郎顿了顿,学着阿父当初与她讲解某些秘辛时的口吻,露出些高深莫测的神情,轻轻启唇: “大师兄,谁说鼎一定要是鼎,剑一定要是剑?” “……有点道理。” 欧阳戎点点头,佯装听懂了,猜道:“这说的该不会就是鼎剑吧。” 谢令姜满意颔首,看了大师兄一眼,嗯他们还是很有默契的,和知己一般。 欧阳戎疑惑道: “但是好端端的,熔鼎铸剑干嘛?” 谢令姜面色认真起来,叹息道: “鼎在先秦,本是镇压山河气运的祥和之物,古之先贤收天下百兵铸鼎,是太平之举,而后来的熔鼎铸剑,自然便是…… “为了杀人。而且杀的还不是寻常之人。” 她摇头轻声道: “况且,师兄想想,何来鼎争一说?鼎争,鼎争,争到最后,便是鼎剑之争,手段越发激烈了。 “世外练气士间,已知的第一口鼎剑诞生于秦末,最后一次传闻有新鼎剑出世是在随末。 “青史上,几乎每一座强盛王朝都有帝王铸剑,或开国君王巩固天命,或中兴之主再续国祚,或亡国之君回光返照,最后又是开启一个乱世鼎争……不过到了本朝,太祖有训,乾不铸剑。” 欧阳戎板起脸:“什么本朝,现在是大周朝,师妹别乱说话,咱们都是当今陛下的臣民。” 谢令姜瞅了师兄一眼,点点头说: “没错。不过师兄忠君报国,又负经世之才,一定很受陛下重用吧。” “……” 欧阳戎假装没听见。 老师谢旬的某些立场他自然懂一点,而小师妹年纪轻轻,也是个大胆的家伙啊。 他又问: “所以云梦剑泽还藏有一只鼎,没被铸成鼎剑?” “应该是了。” “鼎是什么样子?三足四足?” “不知,我也想见见,传闻鼎中盛有气。 “不过我这次就算没受伤,去桃谷问剑大会观礼,也见不着,云梦剑泽拒绝了外人观鼎,她们所藏之鼎已经很多年没现世了。” 欧阳戎失笑:“该不会已经私下被铸成剑了吧,心虚拿不出来。” 谢令姜点点头,又摇摇头: “鼎剑一旦铸成,不仅天降异象,其它存世的鼎剑也会感应,藏不住的,不太可能。 “况且,当今已经没有存世的铸剑师了,前朝随帝二次铸剑失败,亡国乱世之际,就是在这蝴蝶溪边将铸剑师们屠戮一空,与越女道脉一样悠久的匠作道脉,已然绝灭。” 小师妹语气惋惜,朝欧阳戎道: “现在蝴蝶溪边柳家剑铺的剑炉光景,与当年随末蝴蝶溪旁举全国之力铸造鼎剑的光景相比,简直就是小打小闹。” 欧阳戎若有所思,拥有蝴蝶溪的龙城县曾经的那些辉煌过往,不光是现在听小师妹说,之前燕六郎与柳阿山两个本地人也和他提起过。 只是一直没太当回事,并且觉得有夸大之词,毕竟谁祖上没阔过,外人面前得掏出来好好说道一下……大伙都喜欢追忆祖上荣光,总觉得自己混的没祖上好,就挺羞愧,不仅人是如此,地域与国家好像也是这样。 嗯,不仅和同一代卷,还和八辈祖宗卷。 不累才有鬼。 屋内,欧阳戎听完谢令姜透露之事,默然沉思,二人一时无话。 欧阳戎才不卷。 例如他从不会拿狄夫子、陶渊明等曾经的龙城县令暗中作对比。 眼下,某现任龙城县令只求干好他赈灾治水的使命。 另外,尽所能钳制柳家。 这时,院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欧阳戎与谢令姜起身一看,一个苏府门房带着柳阿山前来,似是有急事通报,被漪兰轩丫鬟拦住。 欧阳戎提起食盒出门,朝柳阿山道:“什么事这么急?” 柳阿山严肃道:“老爷,柳家来人,想求见您。” “终于来了。来梅鹿苑找,还是来县衙找?” “都有。来梅鹿苑的还送了些……” 欧阳戎直接打断,手提食盒率先向前走去:“老规矩,梅鹿苑的全拒了。县衙的,咱们现在过去。” “是。” …… 县衙来人,是柳子安。 衙门大堂上,欧阳戎脸色略微好奇打量了下这位病怏贵公子模样的柳家二少爷。 他没怎么见过柳子安,不过倒也有所听闻,此人在柳家的地位是仅次于柳子文,这位二弟明显比那位不着调的三弟更受柳子文重视。 很显然,派这样一个人前来求见,柳家的诚意做得倒是挺足。 但,某人今日主场,不吃这一套。 茶都没上一杯,他直接道: “柳二少爷大驾光临,本官惶恐啊。” “欧阳大人这是哪里话,今日能见到大人,是草民与柳家的荣幸。大人直呼草民即可,千万莫折煞。” 欧阳戎摇头:“你们柳家人算不得草民啊。本官刚来那会儿,还有人建议本官去你们‘草民柳家’拜码头呢。” 柳子安眼神变了变,他立马正色,拱手行礼: “龙城境内,皆是大人的子民,大人就是咱们的父母官。那些不长眼之人的捧杀之言,大人千万别放在心上。” 欧阳戎微笑点头,就在柳子安觉得接住了的时候,年轻县令忽道:“但本官放在心上了怎么办?要不先磕几个,给伱们道个歉?” “……”柳子安。 他脸上挂笑摇头:“大人知道草民不敢的,哈哈哈大人真是诙谐……” 欧阳戎没笑,于是显得柳子安愈发尴尬,年轻县令懒得废话道: “那说吧,柳大老爷派你来,是有何事吩咐本官?” 柳子安心里深呼吸一口气忍住,面上露出笑容,真诚道: “吩咐不敢当,大哥是恳请,恳请大人原谅。 “柳家对于三弟屡次冒犯大人与大人手下师爷一事,万分歉意,是咱们没管好那个孽畜,不小心顶撞到了大人。 “大哥对于此事十分痛心与愤怒,那孽畜回家后,大哥又亲自执行了一顿家法……” “你们拿钱赎人倒是挺快,那个流放辽东的怎么不赎一赎?”欧阳打断了下,他一脸真诚问:“那执行完家法,汝弟死了没?” 柳子安一时无声。 欧阳戎瞧见,面上一声长叹:“真是祸害遗千年啊。” 柳子安脸色讪笑,可没想到年轻县令又脸色歉意的接了一句: “柳二少别多想,我不是说他一个。” 脸色病怏怏的锦服青年顿时握紧椅子扶手,旋即又松开,若不是红漆木扶手上犹有水气的深指印,似是什么也没发生。 瞧见面前柳家二少爷僵住的笑容,欧阳戎宽慰道: “欸,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就是那个意思。 柳子安勉强笑了下,四望了下大堂,回过头,脸色诚恳说: “不不不,大人所言极是,人生在世,还是得做些善事的,生出那个孽畜,确实是柳家的罪业,我大哥最近烧香敬佛,深感此道,觉得柳家必须主动站出来,多为龙城做一些善事。” “等等等等。” 欧阳戎抬手打断,朝他一脸认真道: “城郊很大,爱立粥棚可以随便立,这种事就不用来衙门报备了。 “所以,没有事,可以不来的。” “……” 柳子安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看着面前这位年纪比他还小的微笑的年轻县令,他直接吐出三字: “狄公闸。” 准备送客的欧阳戎回头,剑眉挑起。 他点点头感慨: “原来是这件善事啊。怎么不早说啊……六郎,去倒杯茶,怎么待客的,你们。” “……”燕六郎。 欧阳戎微微皱眉吩咐了下,又回过头,叹气道: “柳二少下次麻烦直接进入主题,本官直肠子受不了太多弯弯绕绕,总觉得别人是在说车轱辘话浪费时间,欸,话说本官刚刚应该没说什么冒犯到二少的话吧?” “……”柳子安接过茶水,挤出笑道:“没,没有,草民在县令这儿宾至如归。” “那就好。” 欧阳戎点点头,挽起袖子,摊出右手示意。 柳子安看了看他平稳脸色,继续道: “柳家愿意协助县衙修建狄公闸……” 他说到这里,却话锋一转: “对了,草民这次来也是呈送请帖的,大哥他十分敬仰县令大人,想请大人吃一顿晚饭,不知大人您今夜可有时间移驾寒舍,尝一尝草民家的家常菜?” “也算是为前些日子的误会,还有舍弟不开眼的顶撞,赔礼道歉。”柳子安笑语,语气愈发诚恳:“到时候大哥再和大人好好聊一聊狄公闸的事,保证让大人满意。” 柳子安本以为姿态放这么低、拿出如此诚意,至少也会让年轻县令犹豫心动一下。 可他未曾想到,面前这个一身蓝绿官服的俊朗青年听完他的话后,脸色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去。 欧阳戎低头整理袖子,左拍拍灰,右拍拍灰,淡淡问: “请本官吃饭?要是宴上你们一不小心碰落一个杯子,是不是还要蹦出个三百刀斧手,教狗官人头落地啊?” 柳子安脸部肌肉一僵,急忙解释: “大人玩笑了,咱们柳家怎么可能这么不讲规矩,大人可是朝廷命官,杀官是造反之事,草民家万万不敢!” 年轻县令皱眉,出谋划策道:“不明着杀不就行了?你们啊,要多发挥点想象力,花样多翻新下。” “……?” 柳子安有点麻了。 气氛一时尴尬无言。 欧阳戎轻笑一声,扯嘴角道: “而且,说你们柳家讲规矩?” “呵。” 笑了下,他瞧也不瞧柳子文掏出来想呈递的请帖,直接起身,甩袖走人。 柳子安一怔,不禁起身欲追: “大人……请大人指教……” 可年轻县令置若罔闻,抄手信步离开大堂,木讷瘦高汉子默默跟上。 抱刀的蓝衣捕头拦住焦急的柳家二少,还瞥了他一眼,准备离去。 柳子安立马反应过来,只好耐着性子,掏出一把银子强笑塞去: “燕捕爷,请问县令大人这是何意?” 燕六郎没接,不过倒是停步,似是发了善心,斜了眼柳子安道: “你觉得龙城的规矩是你们柳家定,还是明府定,先回去考虑清楚这个问题。” 柳子安硬着头皮,立马道:“是县令大人定。” “那不就得了。还敢让明府去上门吃饭,你当明府是来跪着要饭的呢?回去想清楚,现在谁跪着要饭?” 燕六郎撇撇嘴: “银子别塞了,等会儿去账房捐一千贯给折翼渠。 “别说小爷不点拨你。今夜有粮商、乡绅在渊明楼设宴请明府吃饭,让柳子文他自己过来,但别他娘的蹭饭点,添双筷子麻烦,等明府吃完散席再出现。” 指完条明路,蓝衣捕快头不回离开,只留下呆立原地、脸色逐渐涨红的柳家二少爷。 来县衙一趟,柳子安终于治好了低血压。 …… 这章四千,晚上十二点后还有一章,可能没法准时,要晚点,码完就发……最后,厚脸皮求一波票票!(撅起) 第92章 请客斩首与顶嘴师妹(跪求票票!) 第92章 请客斩首与顶嘴师妹(跪求票票!) “大哥,你要忍住。” “哦。” “要以大局为重,忍忍就过去了,暂且让他猖狂几日。” “知道了,二弟怎么一直提这个?” 柳家大宅。 池塘边,一间枣红色的凉亭内,正在轻抛鱼饵沉思的柳子文不禁转头好奇看向柳子安。 下午柳子安从县衙回返,第一时间便把这次与年轻县令会见的情况禀告给了柳子文。 仔细听完后,对于欧阳戎的拿捏态度,柳子文并没有太过意外,不过是脸色有些阴沉。 然而他发现往日一向稳重寡言的二弟情绪有点激昂。 柳子安摇摇头,没再解释。 等大哥晚上过去就知道了,那个欧阳良翰说话确实太过欠扁,令人十分窝火来气。 柳子文没在意这些,皱眉问:“栗老板走了?” 柳子安颔首: “是,昨夜乘船走的,他说武这一块已经有了,接下来,再去准备个文的。” 柳子文闭目,仰头长叹一口气: “可他才刚走,今日,欧阳良翰就又给咱们来了一招狠的,此人丝毫不按套路出牌啊。” 柳子安揉了把右脸,沉声说: “两个月内,凿出一条分流蝴蝶溪的新渠……剑铺和蝴蝶溪到底怎么碍着他了,这么和咱们过不去!” 柳子文幽幽道:“栗老板那边的外援先不等了,今夜走一趟渊明楼,先请客,会会此子。” 柳子安闻言若有所思,转头看向不远处的一座新腾出的南轩小院。 里面正安顿着一位新来的客人,柳府的家奴仆人在院门口进进出出,送菜送酒,颇为热闹。 柳子安眼睛看向那边,嘴里道: “请客,斩首,收下当狗,后面一条路已经走不通……所以大哥这次让我去示弱请客,是想先稳住欧阳良翰,待他放松警惕,再伺机斩首?” 柳子文叹息一声: “我若说,那日我与栗老板说的话是真的,我的眼里是大局,除了三弟的事外,与这个欧阳良翰的私人恩怨并不多,二弟信吗?” 柳子安看着兄长的背影,低垂眼皮:“信。” “那二弟就不应该问我刚刚的问题了, “若是斩首,能立马解决折翼渠的问题,那自然不能手软。 “但若斩首用处不大,反而风险极高,为何不换个法子,先请客吃饭,利益交换,看能不能拖延住此子和折翼渠,待大事成亦,或是栗老板找寻的外力来了,再回过头,像蚂蚁一样捏死他,岂不是更加稳妥?” 柳子安回味了会儿,颔首:“还是大哥冷静。” 亭外池边水面上倒映着的寻常富家翁打扮的男子摇摇头,眯眼道: “我并不冷静。 “二弟,我现在心里悄悄升起了一团火,越是临近那个日子,火烧的越旺!但是我想,十二年我都等过来了,只有这最后两个月,即将带领咱们柳家跻身那层次……你说我有什么事不能忍? “但只要是不长眼挡住柳家面前的,我就算是死也要把它给撕咬个粉碎!” 柳子安望向地板,一时默然。 “大少爷,二少爷。” 这时,一个瘸腿僮仆从新院子那边走来,他刚刚又送了一批云水间的桂花酿入院。 瘸腿僮仆面色恭敬的禀告: “那位郎君说,看在甲三炉那柄快出炉的剑份上,他可以考虑出剑,但只能出手一次,咱们到时候指明目标,且后面必须做好收尾,他会去割下目标之人的脑袋,携剑回长安,其他什么事都不管。 “但若因为此事,让身上沾了脏东西,他就回趟柳家再割几颗头走。 “最后,桂花酿要管饱。” 柳子文与柳子安转头对视一眼。 眼里并没太多意外神色。 如此霸道的条款,二人没觉得多么不对。 毕竟……这是一位朱气中品练气士,哪怕在云梦泽受伤跌境过,也不是寻常地方家族能请得起的。 他们柳家,还是胜在有波斯商人的协助,所擅长的铸剑营生又戳中了这位叫阿洁的古怪剑侠的痛点,才能如此勉强顺利。 “好。” 柳子文立马颔首,面色愈稳。 他又交代了几句,瘸腿僮仆领命退下。 柳子安皱眉道: “这人的本事,或许如栗老板说的那般厉害,但咱们这么用,是不是太奢侈了点,杀鸡焉用宰牛刀。会不会浪费了一柄好剑。”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柳子文摇头,扫了眼柳子安,忽冷不丁道:“不然用谁,难不成用你那个方士?” 柳子安不动声色道:“至少龙首桥上那一次做的不错,当众落水,无人怀疑。” 柳子文冷声道:“后来呢,他人不还是好好的下山回来了吗?什么李代桃僵,装神弄鬼一点屁用都没有。” 柳子安脸色也有些惊疑,欲言又止。 主要是事后那个方士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那日施展的异术仪式明明已经成功了的…… 但现在摆在眼前的事实是,这个欧阳良翰最后又生龙活虎跑下山上任了。 说实话,弄的他们有点尴尬。 反正自此,大哥已经不太信他这边的人了,隔了很久都没提此事。 柳子文回过头,继续伸手,撒防鱼饵: “上回东库房烧帐也是,若不是有死士,光凭那方士有屁用,被谢氏女撵着跑,若是被抓到,咱们就全完了。” 柳子安忍不住道:“可还是有些方术,对咱们挺有用的……” 柳氏少家主撒饵的手停顿空中,柳子安瞬间闭嘴。 气氛安静了一会儿。 柳子文继续喂鱼。 他头不回吩咐道: “回剑铺守着去,以后少跟着那个方术士胡闹,一切得按我说的来。 “晚上我去一趟渊明楼,伱守家,这几天给我好好盯着甲三剑炉,这答应做人报酬的剑,可别又出问题……” “是,大哥。” 柳子安抿嘴,垂目道。 …… 傍晚,天边犹然挂着一大片火烧云,一辆马车慢慢驶出鹿鸣街,车轮下发出“吱呀”的微声。 马车内,某年轻县令一脸狐疑道: “小师妹,为什么你上午还步履维艰,下午就活蹦乱跳了?” 有一位穿月白男装文衫的俏俊女郎正襟危坐,点头轻声: “柳家太卑鄙了,要防止他们狗急跳墙,我要保护大师兄。” 哪怕她外衣下的胸脯已被某条裹布紧紧束缚,但依旧宛若一双明月藏胸间,高耸罗衣。 特别是随着马车摇摇晃晃的节奏…… 眼睛管理大师欧阳戎目不转睛,闻言摇了摇头: “不是,我是问你的伤怎么突然好了,小师妹别偏移话题。” “……” 谢令姜目不斜视盯着他道:“大师兄能不能多关注点正事,别总揪不重要的小事不放。” 欧阳戎不禁皱眉:“师妹之前该不会都是唬我吧?” “怎……怎么可能。” 面对他固执深究的目光,谢令姜顿时有点小慌乱,嘴里道: “前几日是真伤的重,没法下床走,不过,不过今日有急事,我打坐运了俩大周天的气,就痊愈七七八八了。其实灵气有时候对这类皮肉是有一定的治愈效果的。” “那你怎么不早用?” “师兄怎么这么多问题,和我爹一样。”谢令姜瞪了他眼,偏过头去,“前几日懒得用,自然痊愈不容易留痕。” 欧阳戎摇摇头,板脸严肃道: “小师妹,别以为你的小心思在我面前藏得住,师兄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我在想什么?” 欧阳戎点头肯定:“你就是想我给你送饭。” 谢令姜顿时一颗心提到了心眼里,旋即砰砰砰猛跳起来,然而还没等霞飞双颊,某人又一本正经的补充道: “这样你就可以偷懒在漪兰苑休息,真懒啊小师妹,院子里那些兰花是你栽的吧,我就猜到那些丫鬟不对劲。” 谢令姜:“……” 欧阳戎似是没注意到某小师妹的幽怨小眼神,他继续语气不爽道: “好啊,难怪每天送饭过去,你都问这问那的,这么关心公务,这和逃课偷懒但又担心课业成绩的学生没什么两样,都是虚假的焦虑。” 谢令姜有点无地自容,不禁顶嘴:“师兄管得太严了吧。” 这嘴硬模样,令欧阳戎升起些逗弄呆萌师妹的心思。 年轻师兄凝眉严厉道: “之前是谁夸师兄管教的对,请师兄以后继续管教的?就忘了对吧?” 他朝神色变了变的师妹点点头道: “行,不是说灵气能快速痊愈鞭伤吗,哼,那师兄我就再来管教管教!” 本就是玩笑语气,欧阳戎以为会被师妹呆萌回瞪,但却没想到对面座位上原本正襟危坐的谢令姜肩膀微颤了下,耳畔纤指撩发,微微别过脸去,她小声嘀咕: “回……回去再说,现在别来,你……你今晚还要忙正事呢。” “……”欧阳戎。 马车内顿时只剩下二人节奏凑巧一致的呼吸声。 不过所幸这尴尬气氛并没有持续多久。 “老爷,谢姑娘,渊明楼到了。” 车厢外传来柳阿山的闷闷声音,车帘也被其随之掀开。 “好好好,来了来了。” 欧阳戎立马率先下车。 谢令姜默默跟上。 没睡,来了!晚了亿点点……从背后抱住大伙! 第93章 恶霸请书生 第93章 恶霸请书生 渊明楼晚宴是王操之和几位大粮商牵头举办的,专门宴请年轻县令。 来客还有除柳家外的一众龙城乡绅。 与会者皆是新营造折翼渠的参与者。 原本往日这种宴会交际,欧阳戎都不会参与。 要不是让刁县丞代来参加,要不就是让六郎去走个过场,给他替酒。 别看酒楼的美酒佳肴琳琅满目,但一般夹不上几筷子,除非是坐小孩那一桌才能安稳的吃吃喝喝,否则,老老实实回梅鹿苑吃晚饭不香吗,吃完后还能回书房,检查一下薇睐的茶道手艺,或许还能顺便深入研究会儿治水…… 但今日,欧阳戎不仅来了,还带小师妹一起。 毕竟今夜特殊,有鱼儿要上钩。 谢令姜也很少参加这种男子间推杯换盏的应酬。 不过这次晚宴上,也不知道是不是有谢令姜这样身份荣贵的五姓嫡女在场,还是王操之等一众粮商、乡绅看见欧阳戎带她来误会了什么。 一场晚宴下来,没啥人给欧阳戎敬太多酒,都是点到即止。 欧阳戎乐得如此。 谢氏女郎轻咬下唇,垂目瞧着夜光杯中晃荡的紫红色液体,对于周围众人不时投来的含笑目光置若罔闻,没去多嘴解释。 偶尔间,她也会忍不住悄然抬头,看向被王操之、李掌柜、程员外等人包围攀谈争相讨好的夹菜青年。 青年不卑不亢,在一众老油条间熟络应对,不时转头,与某位客人对视,笑容自信的回复些难题,席间气氛愈发和谐。 谢令姜默默打量,俏脸不禁有些入神。 这次折翼渠的事,她这个名义上的师爷幕僚,自然清楚最后结果。 在大师兄的操作下,龙城县衙不仅以债形式将王家世弟与一众粮商、乡绅手中三十余万储粮全部买来,还利用折翼渠和新渡口的新营造,将这些持债商人们手中的债全部收回。 属实是半个空手套白狼。 而且不仅如此,后者后面还倒贴了不少钱,投入到了新营造中,帮助龙城县衙一起建设,眼下他们便是忙活折翼渠的事,这些日子进进出出龙城县,运输物料、搜寻工匠,使折翼渠的进度快了不少。 并且新营造的开工又意味着大量劳动岗位出现,充分利用了赈灾营内闲置的青壮…… 几方各取所需,以工代赈效果显著,当下她瞧见,龙城县内外一片热火朝天。 整个县城,所有人都在大师兄画出的一个循环圈内有奔头的忙活,但只有一家被排除在外。 而谢令姜知道,今夜大师兄过来,就是来收复剩下那一家的。 渊明楼二楼大包厢内,推杯换盏,觥筹交错过后,晚宴接近尾声。 欧阳戎从王操之他们那儿得知,在县外找寻修水闸工匠的进度并不太顺利,不过他这次闻言,倒没太催促,只道量力而行。 酒过三巡,王操之醉红着脸,凑至欧阳戎旁边,小声提醒: “姐夫,你最近可要小心柳家啊……咱们算是动了柳家的蛋糕,但他们到现在都没动静,很不对劲……” 欧阳戎失笑,没多少什么,但也点头应声,承接好意。 当下,他作为提出并推动折翼渠这项新营造的主心骨,这一桌商贾乡绅们当然是万万不希望他出事情。 欧阳戎对此心知肚明。 而随后,又有几位粮商乡绅撑着酒劲,来了一波“真情流露”,要欧阳戎小心柳家的狗急跳墙。 看到这一幕,任谁嘴角都不禁抽了一下。 这饭桌上的众人明明半个月和欧阳戎还是争斗的对手来着。 不过随着宴席的结束,很快,王操之等粮商、乡绅们便惊奇发现,刚刚给某位年轻县令的提醒,似乎显得很多余。 斜对面一间奢华包厢大门敞开。 柳子文,和一位瘸腿中年僮仆。 正站在斜对面包厢门口,似是恭敬等待。 前者是一身圆领锦袍的寻常富家员外打扮,可散席出门的一众粮商与乡绅们还是第一眼认出了这位柳家少家主。 “县令大人,草民恭候多时,还请大人赏脸上座。” 欧阳戎面色平静,径直路过正恭敬行礼的柳子文,走出了几步后,似是才抽出些神,瞥了眼柳子文二人。 他也没说话,微不可觉的点了下头,带领谢令姜转身走进了奢华包厢。 柳子文脸色有些难堪,没去看周围眼神或惊讶或玩味的一众粮商、乡绅,他带着僮仆立马转身跟进包厢,紧关上门。 门外,被隔绝了视线的众人哪个是糊涂之辈,看到眼前刚刚发生的那一幕,顿时明白了大半,不禁纷纷对视,露出狭促笑意。 …… 这间包厢临街,窗扉紧闭,空间很大,但落座之人极少,便显得有些空荡荡。 欧阳戎带着谢令姜一起落座。 中间是一张硕大圆桌,摆满佳肴。 二人对面,柳子文也坐了下来,跟进门的瘸腿僮仆,安静的站其身后。 欧阳戎与谢令姜都没去碰桌上的酒水饭菜。 前者直接道: “柳老爷请本官过来,可是有何指教。” 柳子文摇摇头: “指教不敢当,今日柳某摆这桌谢罪酒,恭请县令大人,就是想好好赔礼道歉。” 他语气颇为诚恳: “我那三弟嚣张跋扈,不知好歹,屡次得罪县令大人,草民作为兄长,管教无方,不仅给柳家蒙羞,还给县令大人添麻烦了。” 说到这,柳子文头不回吩咐道:“去把那孽畜带上来。” 瘸腿僮仆应声开门走出,不多时,再进门,他身后老老实实跟着一个健壮昆仑奴,昆仑奴背上背着某个脸色苍白虚弱的青年。 很显然,往日嚣张跋扈的柳家三少,还没有从那差点要人命的七十大板中缓过来,当下十分“安静老实”。 柳子文目视前方,看也不看三弟,脸色严肃: “跪下,给县令大人和谢姑娘道个歉。” 昆仑奴放下柳子麟,走出门。 柳子麟身子像一坨烂泥,摊在地上。 这位往日不可一世、乖张霸道的柳家三少,经过生活的毒打,似是阴沉安静了很多。 在兄长的目光下,他颇为艰难的爬起,跪在桌前,低垂脑袋,令人看不清脸,只有虚弱沙哑的声音: “县令大人,谢……谢姑娘,多有得罪,那日是……是我太大声了,还……还望海涵,大人有大量……” 后面几句话,跪地的低头青年几乎是嘴皮子颤抖着一个一个挤出来的。 这波低头认错,估计对他的打击程度不亚于当日在鹿鸣大街朝卑贱胡姬颗磕头…… 然而坐在饭桌上的三人,对跪地青年的感受并不太在意。 柳子文露出些笑,挽起右袖口起身,提起酒壶,亲自倒了一杯美酒。 他两手捏杯,往前倾身,递至欧阳戎面前,诚恳道: “草民敬县令大人一杯,望大人多多海涵。” 欧阳戎的目光从前方涨红脸的跪地青年身上挪开,瞧了眼桌上那个液体较为澄澈的白瓷细脚杯。 谢令姜伸手捻起酒杯瞧了会儿,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辨别的,反正没掏出什么银针或簪子试毒……谢令姜很快转首,朝欧阳戎微微点头,示意无毒。 欧阳戎还是没有伸手碰这杯敬酒。 他也不说话,像在垂目走神。 顿时显得柳子文有些尴尬。 包厢内气氛一时又陷入沉默。 柳子文面无恼色,微微眯了下眼,他转过头,看向依旧垂首跪地的柳子麟,冷道: “瞧你做的好事,县令大人还是没原谅你。” 柳子麟浑身一抖,欲再开口:“我……” 柳子文没理他,看了看一动不动的欧阳戎,他歉意一笑,然后头不回的吩咐了句:“去,把那贱人带上来敬酒。” 瘸腿僮仆默默出门,少顷,又带进来一人。 瞧见来者。 年轻县令脸色不变。 而他身旁,原本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的谢氏女郎长睫颤了颤。 是那个叫织盈的高个胡姬。 柳子文微微侧头,眼睛却盯在欧阳戎始终没动的白瓷细脚杯上,面色平静的朝跪地趴伏的胡姬淡淡道: “去给县令大人和谢姑娘敬酒,事情全都是因伱这贱人而起,若大人与谢姑娘不喝你酒,那……你自裁谢罪吧。” 此言一出,全场寂静。 盈娘颤抖摔地。 欧阳戎余光瞧见桌下,小师妹搁放在膝上的素手忽攥。 第94章 谢令姜:想想师兄会怎么做 第94章 谢令姜:想想师兄会怎么做 包厢内。 柳子文轻描淡写吩咐完后,气氛霎时寂静无声。 桌前几人脸色各异,但无人开口。 于是在这沉默环境里,盈娘的反应动静一时显得格外的大,吸引众人目光投去。 “老……老爷,放过奴婢吧,奴婢什么都听你的,给你做牛做马……” 盈娘一把扑过去,抱住柳子文小腿裤脚,声泪俱下,痛哭流涕。 柳子文眼盯酒杯,眉头微微聚拢,一旁静立的瘸腿僮仆瞧见,立马上前一步,取出一把短剑。 拔出剑来,刃身二尺,纤薄光寒。 轻“砰”一声。 被随手扔至盈娘身边的波斯地毯上。 瘸腿僮仆朝她轻声道: “松手,为贵客敬酒。” 胡姬几乎要崩溃了,浑身颤栗的爬起身,咽了几下口水,用主人们拿来装饰她的绫罗绸缎的袖子胡乱擦脸,两手捧起白瓷细脚杯,颤颤巍巍的走上前去。 这个西域胡姬很聪明。 面前有两位贵客,她怯弱的看了眼神色平静的俊朗青年,脚步悄悄绕开,走向紧紧抿唇的垂眸女郎。 欧阳戎一动不动散发出的气场似是让盈娘感到些害怕,识相的避开,选择了曾热心救她的谢令姜。 因为这女郎是个好人。 “谢姐姐,请……请您喝酒。” 盈娘朝始终垂眸、似是避免与她对视的谢令姜弱弱开口。 谢令姜一动不动。 欧阳戎瞥见桌下,她按压膝上的两拳头无声颤了起来。 盈娘“噗通”一声,在谢令姜面前跪地,她脸色凄戚,两手捧杯,哭红的眼睛往上翻试图与垂目女郎对视。 胡姬嘴里苦苦哀求: “谢姐姐,这回柳老爷真把我买回去了,敬不了酒,他真会杀我的,求求你了求求伱了,谢姐姐,您喝一杯吧,救救妾身贱命。” 不远处,柳子文饶有兴趣的观察谢令姜的表情。 他曾听过这样一种说法:帮助过你一次的人比那些你帮助过的人,更有可能再帮你一次。 另一边,欧阳戎同样在注意小师妹的动静。 某刻,他瞧见小师妹膝上的颤栗拳头,已经紧握的手背青白,失去血色。 虽然小师妹此前一直说请他管教,但一个人的性格与行为方式哪里是这么容易就更改的,更何况这么短时间。 犹豫片刻,桌下,欧阳戎的右手默默伸去,似是怜惜不忍,欲给她一些支持。 这只修长右手伸到一半,又顿于空中。 他收回了手。 虽身份是大师兄,但这不是在前世;男女之防,甚于防川。 可欧阳戎却没想到,桌下,忽然有一只素手伸来,擒住了他欲收回的右手。 谢令姜隔着欧阳戎衣袖的布料,紧紧抓住他右手小臂。 后者哑然,感受到了师妹手里传递的颤抖挣扎,未抽手,默默任她抓握。 此刻,谢令姜没有去看身前那个可怜又可恨胡姬敬来的酒杯,她转头看了一眼欧阳戎的侧脸。 想想如果是大师兄会怎么做。 谢令姜心中默默低语。 于是她回首,蓦地吐出一字: “滚。” 全场一静。 别提眼神意外的柳子文等人了。 连跪地乞求的盈娘嘴里泣声都霎时噎了噎,面色愕然。 待反应过来,她鬼哭狼嚎的去抓谢令姜的文衫衣角,满脸泪水,卑微乞讨: “谢姐姐,妾身错了,妾身太怕死了当时只想活命,做出那种事,是妾身对不起你,给你磕头了……谢姐姐求求你了,喝一口吧一口就行,只要一口……” 胡姬疯狂磕头,只盼面前这个以往善心的女子能心软喝酒。 谢令姜默不作声。 她紧紧抓住大师兄的手,某刻一脚将胡姬踢开。 倒地的盈娘看着板脸的谢令姜,哭花的脸上神色呆滞。 她又回头看了下微微眯眼的柳子文,瘸腿僮仆正弯腰捡刃,朝她走来。 西域胡姬嚎叫后撤,在其步步逼近下,似要崩溃。 “等等,不是还有一个人吗?” 就在这时,全程都平静不语的欧阳戎忽问。 谢令姜与柳子文都十分意外的转头,瘸腿僮仆停步。 “好好好!” 盈娘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捧着酒杯朝欧阳戎爬去,爬至他脚边,跪起呈杯,一脸希冀的仰脸望他: “大人,请……请您喝酒。” 欧阳戎眼睛下垂,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轻轻摇头:“不是本官。” 他伸出一根食指,指向对面的柳子文,温声说:“把酒端去,让他喝了,不喝你就泼他脸上。” 柳子文脸色稍变。 胡姬愣了下,慌忙摇头:“这怎么能行,求求大人喝了吧,求求您了……” 欧阳戎轻声提醒:“过去敬酒。” 胡姬哪敢去触柳子文霉头,她又欲上前抱欧阳戎大腿恳求,然而下一秒,全场炸响一声爆喝: “老子叫你过去敬酒!” 年轻县令蓦然起身。 寒光一闪。 谢令姜腰间长剑被抽出。 剑尖朝下,他两手抱握剑柄,似拜礼般朝下怒扣。 “铮”地一声。 一柄长剑笔直有力的插入跪地胡姬双腿缝隙间的地板。 同时森冷剑锋也是从她捧杯的双手与胸部间的空腔插入,这一幕,就宛若胡姬正在怀抱剑锋似的。 空气中有几缕褐发,缓缓飘落地上。 “啊——!” 看着距离鼻尖只有一厘的剑锋,胡姬崩溃尖叫。 谢令姜怔怔看着身旁脸色平静的青年右手扶住剑柄,他缓缓蹲下,脸庞凑近害怕的胡姬,似是仔细端详了下,他一字一句的吐出话语: “你以为好人就没有剑了?你怕那把短刃,那这柄长剑呢? “本官当朝七品,进士出身,你家柳老爷见了本官都得弯腰低头,你敢逼我喝酒? “还有我小师妹。” 欧阳戎指了指一旁的谢令姜: “她家九世高门望族,前几朝史书上只要是姓谢的全是她亲戚,嗯不姓的也大多是; “她阿父是当今天子都请不上朝的清贵大儒,还是陈郡谢氏金陵直系房的嫡女,举世闻名的禁婚家,连当朝宰相的儿子都攀不上她。 “什么龙城柳家,玩的全都是她家当年玩剩下的……你逼她喝酒?” “柳家剑利,我与师妹的剑也未尝不利!” 全场鸦雀无声。 扶剑蹲身的年轻县令的手又指了下胡姬胸间位置,点点头说: “本官听说从肋骨中间一个剑突下的部位,可以毫不费力的捅进心脏,本官今夜之前只是听人说道,今夜之后可以说道给别人听了。” 胡姬恐惧的望向柳子文。 欧阳戎似是早就意料,直接道: “你是觉得本官擅自杀死私奴,会损害清誉,且会被柳家抓到把柄,所以不会动手?呵,那你便是把你家柳老爷想的太好了,也错估今日形势了。” 他转过头,朝柳子文道: “今日你敢当本官的面,命令私奴自裁,肯定不会傻傻背上一个逼死奴婢的罪名,这私奴的某些罪证都拟好了对吧?人死后明日一早就能呈交官府洗清罪名。” 欧阳戎颔首,语气平淡的吩咐道: “行,是我的了。等会儿先交出来,再和本官聊。” 柳子文闻言,不禁叹息一声。 不敢拒绝。 胡姬呆呆。 欧阳戎拔出长剑,看了她一眼。 盈娘彻底绝望,慌忙转身,爬到柳子文身前。 胡姬死死低头,两手却高举,将那杯抖洒的只剩一小半的“敬酒”递上。 包厢内,形势再变。 欧阳戎没去看脸色难看的柳子文,返身来到谢令姜身前,低头将剑插回她手中的剑鞘。 谢令姜仰头怔怔看着大师兄专注插剑归鞘时的脸庞。 原来大师兄是这么做的。 好人不会被欺负,软弱者才会被欺负。 ‘好人’为啥被人拿枪指着。 因为或两手空空或有枪不拔,坏人不指你指谁? 另一边。 当着年轻县令与谢氏贵女的面。 柳子文沉默了片刻,还是接过了胡姬呈递的白瓷细脚杯,仰头将他自己倒的“敬酒”自己饮下。 (等下十二点还有一章)突然发现这个月只有二十八天,我靠…… 第95章 狮子大开口(跪求票票!) 第95章 狮子大开口(跪求票票!) 赔礼结束。 宴席继续。 只是餐桌旁除了垂头丧气的柳子麟外,又多了一道跪着的胡姬身影。 二人皆跪向今日来的两位客人。 而年轻县令终于也动筷子,沾了沾菜。 喝完赔罪酒的柳氏少家主长叹一声,脸色诚恳: “县令大人,其实仔细回顾下,除了舍弟引起的一些不愉快的事,柳家应该没什么太得罪大人的地方,咱们其实没必要闹的这么僵,咱们柳家也是龙城县的子民啊。” 欧阳戎不置可否。 别看从刚刚到现在,他全程都挺气场淡定的,其实右手小臂到现在还有些疼,是刚刚被小师妹捏的,不过眼下当然不能表露出来。 谢令姜冷声道:“没得罪大师兄?那东库房烧帐的事呢?” 柳子文佯装疑惑:“什么烧帐?东库房那次不是听说意外走火吗?” 谢令姜点头:“意外走火,恰好只走了你们柳家的账本对吧,这火还真会挑人啊。” 柳子文喝酒装傻,没去回话。 谢令姜似是看出了师兄手臂不妥,默默给他夹了一筷子菜。 欧阳戎放下筷子,直接开口: “柳老爷也别弯弯绕绕了,今日请本官吃饭,肯定不只是道个歉这么无聊,有何目的,直说了吧。” 柳子文把客套话咽了下去,立马道: “那柳某也不藏着掖着了……大人主持的折翼渠营造,我们柳家也想入股。” 欧阳戎轻笑说: “柳家已经这么富了,现在的蝴蝶溪西岸,全是你们柳家那个剑铺的剑炉,彭郎渡码头,也有一大片商街店铺是你们柳家的,还不满足啊?” 柳子文身子前倾,认真道: “没人会嫌钱多,柳家也不例外,柳家能走到现在,依靠的便是居安思危、提前布局这八字祖训。待大人的折翼渠建成,龙城县最黄金的地段就不是彭郎渡与现在的蝴蝶溪两岸了。 “大人是龙城所有百姓的父母官,柳家也是龙城县的良民,大人带领龙城县百姓们挖渠致富,少了谁都不太妥。 “我们柳家也想入局折翼渠,还望大人不吝指出一条合适的明路。” 欧阳戎瞧了他诚恳的脸色一会儿,似是在打量着什么,片刻,他笑了笑: “既然都是龙城县百姓,明路也不是没有,条条大路通长安,柳家想要什么明路,得看柳老爷愿意拿多少钱买路。” 柳子文点点头,背靠后椅背,喝了口酒,沉吟: “柳家愿意拿出一批最精锐的工匠,帮助县衙修建狄公闸。” 欧阳戎心里某根紧绷很久的弦松了松,面上却露出犹豫之色:“怎么个修法?” 柳子文轻车熟路道:“自然是县衙领头,筹集‘修闸’善款,我柳家带头募捐,然后收来的钱……” 欧阳戎直接打断道:“还搁这三七分成呢?” 柳子文瞧了眼他脸色,摇摇头: “七分可以给县衙,我们柳家只需要剩下的三成作为修闸工匠的报酬,这不会花费县衙和大人一分钱,大人反而可以……” 欧阳戎再次无礼打断:“那也不行。什么狗屁募捐,龙城县衙不会再搜刮百姓一丝一毫民脂民膏。” 柳子文眉头大皱:“那修闸的钱从哪来?” 欧阳戎好奇的看着他:“难道令弟回去后,没和伱说?” 柳子文一愣:“说什么?” 你们柳家才是过来跪着要饭的。 欧阳戎想了想,没说出来打脸。 这句话当时是他借六郎之口说给柳子安听的,柳子安觉得窝囊,没回去说倒也正常。 不过十分照顾他人情绪的某人还是温馨提醒了下: “这次修狄公闸,县衙不会出一颗铜板。” 柳子文语气不解:“那怎么修,不募捐,县衙又不出钱……” 在父母官慈祥期待的目光下,这位柳氏少家主忽然卡住话语,脸部表情逐渐僵硬起来。 欧阳戎点点头:“没错,要劳烦柳老爷自己出钱修建下了。” 一旁的谢令姜凝眉道: “师兄,工匠和材料费都是柳家出,但咱们也得出点力啊,毕竟最后名义上要是咱们县衙修建的,这也是你的业绩不是?” “师妹所言极是。” 欧阳戎颔首,脸色有些不好意思的建议: “那就县衙提供一批流民青壮修闸吧,不过柳老爷记得把他们的工钱按时结一下。” “……” 柳子文忽然明白下午二弟回家禀告时,为何情绪有些激昂难抑了。 他舔了舔干燥嘴唇,最后干脆将杯里酒水一饮而尽,抹嘴道: “大人,修建狄公闸是有利整座龙城县的事,全让咱们柳家承包,是不是有些太……不仁义,柳家哪接的下这么大的福分。” 欧阳戎点头赞同: “你们确实接不下这福分,所以名义上是咱们龙城县衙在修,福分我们来扛着,到时候本官也会派些县衙书吏跟着流民青壮一起过去主持,你们柳家的人记得配合。” “?” 柳子文哑口无言的看着对面这个厚颜无耻的家伙,心中忍不住刷刷的冒起火苗。 空手套白狼,还踏马把好处全占尽对吧?! 他们柳家修这么多次狄公闸,虽然很大原因是源于他们也需要控制蝴蝶溪水位方便某件事情,但哪次与县衙合作不是他们占主导,从未这么窝囊过!连平等的地位都没有,当他们是跪着要饭的呢? 欧阳戎瞧了瞧柳子文深沉脸色,忽轻笑问: “你们柳家到底要不要本官指明路了?” 柳子文牙猛一咬: “行,全听大人吩咐。” 欧阳戎颇为满意的颔首。 二弟说的对,要忍住,要以大局为重……柳子文心里深呼吸一口气。 他整顿了下思路,准备开口提他最看重的折翼渠之事,就在这时,谢令姜忽道: “等等,我和师兄还有一个小条件。” 欧阳戎看去,没阻拦。 柳子文眉头一皱,再松:“什么事,谢姑娘请讲。但愿……真是小条件。” 这位柳氏少家主在“小”字上咬的明显重一些。 谢令姜小手一挥:“你们柳家的粥棚与育婴堂即日起全部关门,不准再开了。” 柳子文默默偏过头,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甚至比刚刚被白嫖狄公闸时犹豫的时间还要长。 “为什么?”他忽问:“柳某瞧着,它们现在应该没碍到县令大人和谢姑娘吧?” 谢令姜下巴轻抬:“碍着了,碍眼。” 欧阳戎瞥见柳子文额头上的青筋肉眼可见的凸跳了下。 谢令姜正襟危坐,眼眸盯着对面。 柳子文眯眼与她对视。 席间气氛一时沉默下来。 看见久久不出声答应的柳氏少家主,某年轻县令略微惊讶,主要是没想到谈判会在这件小事上卡住。 因为那还在城西开张的粥棚和育婴堂,眼下确实和倒闭没什么两样了。 不过,他当然是帮师妹。 年轻县令掀起右手袖子,低头瞧了眼小臂上的红手印,嘴里轻声道: “关了吧,柳老爷别自欺欺人了,那是什么勾当,大伙心里都知道。千年的狐狸唱什么聊斋。” 柳子文没去问聊斋是什么,他沉默了会儿,仰头猛饮一杯酒,长吐一口酒气: “育婴堂可以关,但粥棚不行,它是我阿父设的,有纪念意义,谢姑娘,咱们各退一步如何?” 谢令姜固执摇头。 柳子文腮帮抖了抖。 欧阳戎抬头道: “柳家老太爷的事,本官有所耳闻,若是听的版本没错,那对于柳家老太爷的事,本官确实深表遗憾。” 柳子文摇了摇头,似是丝毫不想再提这些旧事了,或说,丝毫听不进去。 他只是道:“县令大人,谢姑娘,趁着今日酒兴,柳某给你们讲个小故事如何?” “哦?”年轻县令奇问:“什么故事?” 柳子文眯眼:“柳某在某本书上看过……‘朝三暮四’的故事。” 欧阳戎挑眉。 某照在彩蛋章,说到做到……尽力了兄弟们,真的只能这个程度了qq……最后,新的三月,求一波票票呀!呜呜呜……(抱大腿) 第96章 卫 宋养猴人 第96章 卫 宋养猴人 “从前,先秦时的宋国有一个养猴的老人,喜欢猴子,将它们成群的养起来,猕猴们能大致听懂老人的话。而老人可能是天赋异禀,也可能是与猴子待在一起的时间长了,同样懂得猴子们的心意。 “这位老人为了养猴,常常节约家里人的口粮,来满足猴子们的食欲。这么下来,时间一长,家里自然缺乏口粮了。 “无可奈何,只能去减少供给猴子们的粮食,可是他又怕猴子们生气不听从他的,于是,老人先是欺骗猴子们说:‘老夫给你们橡果,早上给三颗,晚上再给四颗,够吃了吧?’ “众猴一听气得炸毛,老人见状立马改口,说:‘老夫给你们橡果,早上给四颗,晚上再给三颗,够吃了吧?’猴子们听完后,都很开心的趴在老人脚下,对其服服帖帖…… “县令大人,谢姑娘,你们书院出身,博览群经,想必是听过这个朝三暮四的小故事的,二人觉得这个故事如何? “这宋国养猴人是不是既有善心又很智慧,至于那群猴子,倒也不能完全嘲笑它们愚蠢,盖因人猴本就有别,猴子天性如此。 “重要的不是硬去跟它们讲道理解释什么朝三暮四和朝四暮三没有差别,没猴会听,而是要去顺应它们天性,化解这种相处时的小矛盾,这样养猴人与猕猴们才可以融洽相处……这才是最重要,难道不是吗?” 渊明楼二楼包厢内,柳子文目光越过一桌的佳肴美味,微笑注视对面二人,徐徐讲完了一个小故事,嘴里还有些感慨: “柳某以前读书时看见这个故事,十分感叹,这个宋国养猴人确实不容易啊,这太阳底下也确实没有新鲜事,道理老祖宗都教咱们了。” “哦?是吗?”有俊朗青年笑道:“柳老爷的老祖宗教的都是这些玩意儿吗,怎么跟本官的老祖宗有点不一样啊。” 谢令姜清脆道:“可能师兄和他不是同一个老祖宗吧。” 柳子文笑容不变:“是吗,县令大人的老祖宗和柳某有什么不一样?” 欧阳戎俩胳膊肘撑桌,下巴轻搁在十指交叉的手背上。 在身旁谢令姜与对面柳子文的目光下,他上身微微前倾,微笑点了下头: “巧了不是,本官从老祖宗那也恰巧听过一个养猴人的故事。不过好像和柳老爷讲的这个,稍微有点不同。” “哦?什么不同,大人讲讲。” “本官听的那个故事,不是在先秦时的宋国,是在它隔壁的卫国。 “卫国从前也有一个养猴的老人,但与宋国的养猴人不太同的是,他是靠养猴为生的,相同的地方是他也能通晓猴意,而手下的猕猴也能大致听懂他的话。 “每天一大早,老人都会让猴群在家门口的空地上排成列队,开始开会分派任务,他让老猴作为领队,率领猕猴们去往后山,摘取橡果,再天黑返回,每回养猴的老人都会抽取二分之一为税供养自己。 “如果有猴子不听话,不给或者偷藏橡果,抑或是每天收入橡果不足,老人就会拿铁鞭抽打猴群。 “猴子们都很怕他,不敢违背。 “然而有一天,上山摘果实的猴群们,遇到了一个野猴子,野猴子见状好奇问:‘这山上的果树都是那老头栽种的吗?’猴群说:‘不是,是天然生长的。’ “野猴又问:‘那没了老头,伱们就不能去摘果了吗?’猴群说:‘不是啊,谁都能摘!’ “野猴再问:‘那你们为何依赖他,还给他上贡?’话还没讲完,猴群们就立马懂了。 “当晚,群猴静静等到养猴老人睡着,翻出栏杆,分走存粮,再一把火将院子点燃,撒欢的跑进山里,再也不回来。最后,这个卫国的养猴人被活活饿死了。” 欧阳戎垂眸讲完,抬头微笑问: “柳老爷,你熟读养猴的故事,这故事听过没?你觉得本官讲的这个故事如何? “这么看来,猴子好像也没那么蠢,是听得懂道理的,毕竟越是正确的道理就越是简单,乃至显而易见。 “还有,这猴子的天性好像是更喜欢在山里啊,柳老爷可有什么法子去顺应顺应?柳老爷觉得养猴人该怎么化解这点‘小矛盾’,和猴群融洽相处呢?” 年轻县令顿了顿,微笑静等。 谢令姜瞧见对面的柳子文听完大师兄的故事,脸色阴沉了下来,眼下他面无表情的对大师兄对视,没有开口。 席间氛围沉默下来。 欧阳戎对面忽笑道: “柳老爷的老祖宗看样子好像是没教这个…… “没事,这大周朝,没听过这个卫国养猴人故事的人,多了去了,流传最广还是柳老爷那个宋国养猴人朝三暮四的事,柳老爷不必妄自菲薄,本官也是道听途说的。” 他同样露出一些感概面色: “同样十分令人感叹,这卫国养猴人日子过得也太好了,每日啥也不干,就能抽走一半税。 “不过结局倒是挺有趣的。看来这太阳底下还是有新鲜事的,老祖宗养群猴都能折腾出这么多故事,猴子难伺候啊,得小心,指不定改日又有什么新花样整出,柳老爷你说是不是?” 年轻县令笑问,举起酒杯,敬了对面一言不发的柳子文一杯,仰头慨饮。 旁边谢氏贵女噙笑,手提起细嘴酒壶,给他又满上一小杯。 “好,是个好故事。多谢县令大人不吝赐教,柳某今日算是又涨点见识了。” 柳子文忽然点头,两手鼓掌。 他探手,抓起酒杯,一饮而尽,长吐一口气道: “行,为表敬谢,粥棚可以关。” 谢令姜轻轻颔首:“早该如此。” 柳子文不去看她,盯着欧阳戎,点头道:“柳某拿出了诚意,不知县令大人让出的明路是否足够宽广。” “本官其实都行,主要看柳老爷的胃口有多大了,可以替本官指指。” “好,那柳某也不藏着掖着了,一座狄公闸,加上关闭粥棚与育婴堂,希望能换取折翼渠的入场卷,我们柳家要投这个数。” 柳子文朝欧阳戎伸出一根手指。 后者瞧了眼,点点头:“一百万贯?” “……” “是一万贯钱。”柳子文皱眉道:“县令大人莫开玩笑,一百万贯钱,这是要修大运河吗?” “原来只有一万贯啊,也行吧。” 欧阳戎轻描淡写的笑了笑。 但其实他心里挺惊讶的,一万贯钱,已经比王操之、李掌柜、马掌柜他们投入的份额都要大了,虽然丝毫动摇不了龙城县衙在折翼渠这个新营造上的主导权,但也是除县衙外投入最大的一方了。 所以,柳家这么看好折翼渠吗?还是真的想和他握手言和,诚意满满? 就在欧阳戎暗衬之际,柳子文点头道:“不过,对于折翼渠,柳家有一个小小的条件。” “什么条件,说来听听。”顿了顿,欧阳戎又补充道:“县衙的人手已经够了,甚至犹有剩余,可能不能给柳老爷安排进来什么人了。” “不是这个条件。” 柳子文面色如常道: “柳某认为,咱们要修,就修一条最大最好的!县令大人的那张微景沙盘,柳某看过了,觉得还是有些小家子气,我建议加深并扩宽河道,就用柳某投的这一万贯钱!” 欧阳戎与谢令姜都不禁多瞧了这位柳氏少家主一眼。 听起来,好像没什么问题,反正有冤大头出钱,白送的谁不要,不过…… 谢令姜忽道: “若再增加规格,那之前的准备工作还得再完善一下,停下来改改……折翼渠的完工时间可能又要拖后了,你们这些做生意的愿意等?” 柳子文瞥了眼一言不发的欧阳戎,摇摇头,不动声色道: “无事,折翼渠对龙城关系重大,自然要修的最好,我们柳家愿意出这个钱,反正对大家都是好事,时间不急,县令大人和谢姑娘可以回县衙,再商量商量,修慢些倒也不要紧,质量才是最重要的。 “柳某之前听说,县令大人要分成两期修建折翼渠,是钱粮人手不足,先修个大概出来吗?私以为这样不太妥,若分为两段修,咱们现在又要扩宽河道,岂不是很麻烦? “还是一次建好为妙,前期工作好好做,不要急,若缺钱粮人手,我们柳家愿意资助大人与县衙,一万贯不够,还可以再加。” 柳子文笑望欧阳戎:“大人觉得如何?” 年轻县令瞧了他眼,一时没说话。 (十二点还有一章) 第97章 死者为大,顺从他吧 第97章 死者为大,顺从他吧 餐桌前。 谢令姜闻言,微微点头,不禁侧目看向大师兄。 这个柳子文虽然欠扁,但说的话倒也有些道理,不过还是要看师兄的态度。 “是个不错的主意,投的越多,赚的越多。说的很有道理。” 欧阳戎点点头,赞同了这番话语。 柳子文不禁一笑,举起酒杯,长袖遮住杯与嘴,朝欧阳戎示意敬礼,然后后者没有举杯,悠悠补充句: “但是不行。” “为何不行?”柳子文举到空中的手顿住。 “柳老爷可能搞错了一点。” “柳某哪句说错了?” “话没说错,但把它放在折翼渠上面就错了。” 欧阳戎伸出一根手指轻摆了摆: “折翼渠,首先是一个水利工程,然后才是敛财的营造,赚不赚钱并不重要,能不能治水才是首要。柳老爷先搞清楚这一点,回去再想想要不要投钱吧。” 柳子文忍不住身子前倾,声音大了些: “可治水与赚钱并不冲突,投钱扩宽河道,对于二者都有好处!假使按照县令大人说的那样,分成两期修建,第一期浅挖的大概,但除了增加后续工程量与……分流蝴蝶溪外,柳某实在想不通能有什么用? “难不成指望云梦泽大水来了,靠它那点深度泄洪分流?” 欧阳戎瞧了瞧他略微激动的脸色,不动声色道:“你是在教本官做事?” “没……没有。” 柳子文顿时静下来,心里深呼吸一口气,面色挤出些笑容: “柳某只是觉得,短期内的防洪,可以靠狄公闸,折翼渠分期属实没必要。” 欧阳戎平静道: “柳老爷是商人,当然要利益为先,觉得多此一举没必要,可本官是龙城县令,不拿全县百姓的生命开玩笑,万一天不遂人意,洪水又来了,能多一道保障是一道,况且……” “况且什么?” “况且鬼知道这个被冲塌好多次的狄公闸,会不会关键时刻又掉链子,本官挺怀疑这玩意儿的。” 说到一半,欧阳戎忽好奇问:“你说四年塌一次,这么懂事规律,是柳老爷干的吧?” 包厢内顿时安静,气氛逐渐凝固。 主要是谁也没想到年轻县令问的这么直白赤裸裸。 好家伙,心有怀疑你就不能藏一下吗,搁这直接问当事人?套话对吧? 刚刚起便一直安静倾听的谢令姜,第一时间看向柳子文,脸色一丝一毫的细微表情都不放过。 然而很可惜,柳子文面色如常,只有眼里还露出些疑惑,四望左右,嘴里询问: “县令大人在说什么呢?柳某点的这几壶酒应该没那么醉人吧,大人才喝了三杯,就醉话了?谢姑娘给县令大人夹点菜。” 欧阳戎目光从这位柳氏少家主脸上收回,置若罔闻,继续道: “不管如何,折翼渠的方案已经定下来了,柳老爷要投钱入场,可以,本官给伱安排个位置,但是怎么修渠,是本官与龙城县衙的事,柳老爷别多操这份多余的心,咱们没工钱发你。 “柳老爷还是好好想想吧,一万贯钱要不要投。跟王掌柜、马掌柜他们一样,本官只给今夜这一次机会。” 柳子文沉默下来,两手离开桌子,后仰靠椅,与年轻县令对视了一会儿。 他点点头,轻声说:“投,柳家投了,一万贯,这个月内送到县衙。” 欧阳戎似笑非笑:“行,柳老爷爽快,恭喜登上这最后一班车。” 柳子文淡淡道:“县衙拿了钱,烦请折翼渠第一期,也尽量把河道修宽一点。” 欧阳戎点头:“行,但不管如何扩宽,工期都会在两个月内完工,第一期结束就可以初步通水分流,这个可不能变。” 柳子文缓缓点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县令大人干得漂亮啊,说一不二。” “都是承蒙柳老爷抬举。”顿了顿,欧阳戎微笑提醒道: “不过记得兑现承诺,狄公闸你们拿出工匠和钱物,县衙会安排青壮修闸,这件事本官会带书吏去亲自督促。狄公闸要以最快时间建好,最好能比折翼渠第一期快。” “好。”柳子文从刚刚起眼睛就没离开过某人: “放心,派去的会是技艺精湛的顶级工匠,已经修过多次了,图纸都有保留,自然神速。” “如此最好。” 欧阳戎点头,忍不住多瞧了眼对面的柳子文,不知为何是不是他错觉,他发现这位柳氏少家主眼下变得十分好说话。 柳子文笑容谦然问: “县令大人,你说柳某今日够不够有诚意?” 欧阳戎点点头,“嗯,挺意外的。” “那县令大人能否再答应小人一个小小的请求。” “柳老爷的请求倒是挺多的,而且瞧着一点也不小……不过,你可以先说说。” 柳子文诚恳道: “是这样的,我们柳家现在不缺钱不缺人,唯独只缺名,柳家的工匠们技艺自然是顶尖的,但是名气还不太够。柳某想请求县令大人帮个小忙,不过这件事对县令大人也有好处。 “等到狄公闸修建完毕,咱们能否举办一个交付剪彩的大会,办热闹点,到时候去把县里州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叫些过来。 “县令大人亲自督造,肯定是要来带头剪彩,自不用说,改日再看看,能不能把江州城一些大人也请过来剪彩观礼,毕竟狄公闸位于上游云梦泽的要害位置,每次涨水都首当其冲,此闸一旦建成有益整座江州。” 他一脸认真道:“这不仅能让我们柳家挣些面子,还能给县令大人政绩添彩,大人认为如何?” “是这样吗……” 欧阳戎若有所思,观察了下柳子文面色,片刻后,他微微点头,没一口答应: “倒也不是不行,本官回头去问问吧,狄公闸交付当天,开一个剪彩大会可以,但能不能请到州里的上官们,本官也不确定,毕竟本官和那些大人们也不太熟。” 柳子文扯起嘴角: “县令大人谦虚了,上回刚上任就从江州折冲府调兵查账,谁不知道大人与州里的监察使沈大人交情匪浅。” 欧阳戎摇摇头,“不过公事尔。” 事情与条件都已商量完,二人都是聪明人,没其它好说的。 少倾,欧阳戎放下酒杯,带领谢令姜起身告辞。 酒喝了小三杯,他桌上的菜是一点也没动。 不过走之前,似是为表诚意,柳子文朝谢令姜道: “谢姑娘,之前多有得罪,那个贱婢,你带回去,可以随便发落,手续都已办好。” 谢令姜丝毫不理,跟随大师兄头不回的离开。 宴席散去。 空荡荡的包厢内,只剩下坐桌前的柳子文,跪地上垂头垂手的柳子麟,和默立柳子文身后的瘸腿僮仆。 鸦雀无声。 直到某刻,楼梯道那边的脚步声消失. “给最后机会不要。” 柳子文忽笑,转头朝瘸腿僮仆表示感叹,但面色更像切齿:“真是找死啊。” 一直不说话的柳子麟抬头,眼眶通红哽咽:“大哥,今日咱们太窝囊了。” 柳子文转头问他:“都要死的人了,我为什么不顺从他呢?三弟,毕竟……死者为大啊。” 柳子麟怔怔,小心翼翼沙哑问:“所以是要……斩首?” 柳子文闭目:“斩首!” 第98章 车内议事与师妹七品(合章) 第9八章 车内议事与师妹七品(合章) “柳家有问题。” 走出渊明楼后,欧阳戎与谢令姜立在晚风中的台阶上停步稍顿等待,二人头顶的两只朱色灯笼有红光洒下。 柳阿山从旁边巷落中驱使一辆马车出来,停在他们身前,欧阳戎率先上前,登上车前他转头对谢令姜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这是陈述语气。 谢令姜眼神好奇,她进入昏暗车厢,待柳阿三驱动马车缓缓起步,男装女郎好奇朝闭目养神的年轻县令问: “什么问题?” 欧阳戎眼睛没睁,开口道: “柳家今夜跪的太快太果断了,虽言辞依旧令人讨厌,但内里却是对我百依百顺,就像嘴里喊着不要身体却十分诚实一样……已经和跪着要饭没什么两样了,这不像他们以往的风格。” 这什么奇怪比喻?谢令姜有点无语: “答应的太快就是有问题吗,难道不是因为师兄太盛气凌人了,他们被迫屈服师兄。 “柳家被师兄打压排挤这么久,膝盖软了些倒也不是不可能,这种土豪劣绅只要不逼急了,犹给一条活路,自然见风使舵、软弱谄媚,这是师兄之前说过的。” “那万一就是没有活路,逼急了呢?” “什么意思?” 欧阳戎睁开眼道: “我早上刚做出的折翼渠分两期修的决定,上午议事完就立马有内鬼跑去报信,下午柳子安就屁颠颠的跑来道歉,到晚上柳子文就冰释前嫌、诚意满满的跑过来握手言和。 “这还是之前用狄公闸和赈灾粮熬我的柳家吗?这投降媾和的速度快的有些让人眼花缭乱,不是有人急了是什么? “你若硬要说柳家是被师兄我驯服了,倒也不是说不通,但反差还是太快了,今日之前柳家还是稳如老狗,更可能是发生了什么变化让他们猝不及防,乱了阵脚。” 欧阳戎转头分析说。 见小师妹一时哑然,他脸色沉静道: “我猜,很大概率是折翼渠分期修建的决定让他们急的,再具体一些,就是决定两个月内要完工通水的折翼渠第一期营造,这个可能触及到柳家痛点了。” 谢令姜若有所思道:“师兄是根据刚刚席上柳子文对折翼渠提出的延期条件判断的?” 欧阳戎颔首,他大手一挥: “别去听柳子文扯那一大堆屁话,听的我都快犯困了,管他讲的有没有道理,合不合逻辑,我只看他最后的要求对咱们现有的折翼渠方案有什么影响,这个‘影响’很大可能就是柳家要达到的目的,其它的我都当是烟雾弹!” 谢令姜有些恍然,不禁上半身前倾,问道: “可分期后的折翼渠,到底戳到他们什么要害?” 欧阳戎沉默了会儿,缓缓摇头: “不知道,但很可能是柳家的核心利益。像柳氏这种豪强家族,也只有涉及巨大利益才能让他们低头。” 他似是想起什么,疑惑道: “折翼渠第一期修建完毕后,可能会分流目前蝴蝶溪主道的河水,柳家的最大产业是蝴蝶溪西岸的剑炉,难不成真像县里那些迷信的百姓们说的那样,分流蝴蝶溪会影响古越剑铺铸剑?” 欧阳戎不禁又想起那日在县衙前的大街上当众宣布新营造后有人提出的质疑。 他沉思了会儿,还是摇摇头: “也不对,折翼渠总是要开通的,蝴蝶溪的河水分流定了,这是阳谋,折翼渠现在是龙城县大多数人的利益,已经成大势,柳家挡不住的,而且他们现在不也投了一万贯钱进来吗,干嘛,火上浇油? “还是说,只是不想折翼渠短期内开通?但这又有什么用呢,争分夺秒多铸几柄剑?不对,这怎么看也不像是柳家的核心利益。那他们到底是想图什么?” 年轻县令脸色疑惑不解。 谢令姜沉吟,恍然道: “会不会是担忧师兄一旦建成折翼渠第一期,短时间内就不会担心水患问题? “而柳家之前是听到了某些确切消息,赌准了师兄着急短期内的水患,会为了唯一的救命稻草狄公闸,去上门求他们,这样就能拿捏师兄了。” 谢令姜越说越通顺,觉得这个方向大有可能: “而现在这条路在折翼渠分期的方案面前,可能没办法走通了,所以柳子文今天急了,赶忙过来变着法子阻拦师兄!” 欧阳戎问:“但今夜他们过来一趟,不仅要投一万贯钱给县衙,还要承包狄公闸的修建,难道只是为了阻拦我治水?狄公闸可是修的比折翼渠第一期还要快捷,岂不是本末倒置?” “大师兄,你想呀,若今夜你真遂了柳氏的要求,暂停折翼渠的分期建,不久后的狄公闸是不是就是龙城县短期内唯一的水利营造?到那时,柳氏岂不是能用它随意拿捏伱? “所以狄公闸根本就不是向师兄妥协的利益让渡,而是一个诱饵,吃下就上套了!” 欧阳戎苦笑道: “这个方向确实也能说得通,但还是有一个硬伤,难道对于柳家而言,拿捏我是他们的核心利益?为此能不惜消耗这么多资源?还能忍气吞声、低头做小?” 他失笑道: “若真是这样,无异于下棋时弃车换炮,有点蠢了。况且,我也没答应柳子文的要求,折翼渠照样分期建,狄公闸也要马上修,威胁不了我,柳子文现在岂不是亏到姥姥家了?” 谢令姜顿时无言,觉得师兄说的也很有道理。 她不禁叹道:“这柳子文到底是要干嘛?会不会是真服输了,选择老实合作……但师兄又觉得他有问题……” 欧阳戎转头反问:“我今夜是不是有些欺负人?” 一提起这个,谢令姜眼里含笑,清脆道:“是有些灼灼逼人,但师兄霸道起来挺…… “挺什么?” “挺有大丈夫气概。” 后面几个字她吐字有点慢,眼睛瞅视某人。 可惜欧阳戎眼下心思不在这方面,立马解释道: “我是故意的,故意把架子摆高些,却没想到柳子文这么能容忍,我便又忍不住更过分了些,但他还是什么条件都答应……他越这样,我越怀疑,人啊都是这么得寸进尺。” 欧阳戎叹息一声,也不知他是不是疑神疑鬼。 谢令姜忍俊不禁:“师兄这话若是让柳子文听到,说不定要气个半死。” 欧阳戎摇摇头,皱眉说: “我管他气不气,他再怎么示弱,我都不会小瞧他,而且我只想搞清楚,他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折翼渠触及到的柳家利益到底是何……” 外面街道的灯光从车帘缝隙中透入,马车内有些明暗交错的光影,谢令姜目光澄澈注视着专注沉思的师兄侧脸,她忽然觉得从这个角度看去,师兄的脸庞有些好看。 她轻柔提醒: “不管是什么,师兄从现在起,要小心些。师兄拒绝了柳子文的提议,折翼渠还是继续分期,还白白从柳家手里赚了一座狄公闸,万一他们真是有不为人知的小心思,那现在可能已经触怒他们了。” 顿了顿,谢令姜认真道:“从现在起,你每次外出,我都跟在身边,不准甩开我乱跑。” “柳家不敢背上伤害朝廷命官的罪名。” “但是暗箭难防。” “也是,行吧。” 回过神的欧阳戎看了小师妹一眼,没多想,轻轻颔首答应,他旋即话锋一转: “师妹刚刚有一句话说的挺有道理。” “什么话?” “狄公闸可能不是向我妥协的让渡。” “师兄觉得是什么?” “师妹还记得那个老崔头吗?”欧阳戎忽提起。 “当然记得。”谢令姜有些奇道。 “那你记不记得,烧帐之事发生之前,他说过的一些话?这还是你上回与我提过的。” “记得。”谢令姜脸色严肃起来: “老崔头是看完柳家账目后感叹的,说……难怪年年大水,却年年大富,就与未卜先知一般……等等,师兄的意思是……” 欧阳戎点头: “我去仔细查过县衙档案,从当年贬来龙城的狄夫子初次修建狄公闸起,至今,狄公闸几乎是每四年冲塌一次,时间也巧,就是在每次新旧县令上任交接之际,时机皆差的八九不离十。 “我之前为了绘制蝴蝶溪沙盘,走访过上游狄公闸附近,问过一些流民百姓狄公闸的事。他们大都说,这水里有龙王,四年游经一次,但被狄公闸挡住了去路,于是冲塌了它。” “师兄相信这种迷信说法?” “我自然是不信,比起天灾我更倾向于人祸。” 谢令姜想起刚刚晚宴上,欧阳戎的刁难问话,不禁道:“师兄是说……其实是柳家对狄公闸做的手脚?” “有这种可能,但不一定。” 谢令姜语气有些不可思议:“他们真是疯了。敢破坏朝廷水利营造,这要是被捉到,就是杀头的死罪,当朝宰相都保不住他们。” 欧阳戎点头:“没有证据,不被发现不就没事了?” “那也要招天谴!” 欧阳戎转头问:“刚刚柳子文提出的最后一个条件,你还记得不。” “他要师兄开一个盛大的剪彩大会,不仅要请来龙城的豪强乡绅,还要让师兄去邀请江州城的上官们过来……结合师兄刚刚推断的,现在这条件是听起来有点不对劲。” 谢令姜忍不住抬头问:“师兄是不是看出什么了,想要拒绝掉?” 欧阳戎没回答,安静了一会儿,眯眸道: “狄公闸让他修又何妨,剪彩大会也是,想开……那就开吧。师妹你也说了,敢破坏朝廷水利营造,这可是杀头的死罪,十个柳家都不够抵罪。” 欧阳戎若有所指,谢令姜深以为然。 马车内一时间安静下来。 谈论完这些弯弯绕绕,谢令姜不禁长出一口气,她掀开马车的窗帘,似想透透风,却突瞥见外面的某道身影,这位谢氏贵女眉儿一皱,立马放下了窗帘。 欧阳戎瞧见她脸色,不禁问:“怎么了?” 谢令姜面无表情,摇摇头。 年轻县令不信,还是伸出手,掀开窗帘,他立马看到了马车后方不远处跟着一道踉踉跄跄的身影。 欧阳戎也皱起眉头。 “阿山,停车。” “是,老爷。” 马车暂停街边,欧阳戎掀开车帘,探出了半个身子,他板脸朝那个怯怯跟随的狼狈胡姬问: “你想干嘛?” 盈娘立马朝马车跪地,涕泪横流,大喊“谢姑娘”,嘴里全是悔恨道歉的话语,又“嘭嘭”磕头卑微请求谢令姜的原谅,还说什么余生都愿意给她做牛做马,只求谢姑娘收留。 欧阳戎默默旁观,身后的车厢也十分安静,他回头看向车内: 小师妹膝上横剑,目视前方,一言不发,置若罔闻。 年轻县令回过头,轻声道: “当初师妹是真心待你,她把身上唯一的明珠都给了你。其实那日你若有什么苦衷都可以和她说的,她那软性子,都能原谅且庇佑你,你说,陈郡谢氏难道还比不过一个龙城柳氏吗? “但那日你还是选择了背叛,转身污蔑唯一真心想救你的人……既然现在柳家为讨好师妹放了你,就珍惜知足吧。 “走吧,走的越远越好,这是最后一次了,若再敢出现在师妹面前,不用她出手,我会把你送回柳家去。” 说完,他头不回,返回车厢,阿山默契挥鞭,驾车缓缓启动,前进离去。 后方的街道上,被孤独丢下的胡姬浑身软瘫摔地,倒在街道冰冷的青石板上,呆呆望着那位谢氏贵女乘坐的马车驶离的影子,她也是不久才知道这位曾热心帮她的谢姑娘身份来头这么大,连其眼里一直视为庞然大物的龙城柳氏在面上都要对她礼貌讨好,胡姬顿时一阵心口绞痛,涌出万千悔恨…… 夜幕下,悠悠返回鹿鸣街的马车上。 欧阳戎叹息一声,转头问:“留她一条命,师妹是想让她余生都生活在悔恨之中吗?” “不全是。”谢令姜将膝上的剑放到一旁,平静摇头:“其实,我反倒还有一点感谢她。” “感谢什么?” 谢令姜忽抓起欧阳戎的右手,放在并拢斜曲的腿上,自然的挽起他袖口,眼睛不眨的端详师兄右小臂上被抓捏出的红印,她低头轻声: “师兄,我借你‘气’,七品了。” 欧阳戎面色愕然。 今日晚起,有点匆忙,两章合一下,凌晨再补发一章,时间不太确定,好兄弟们勿等,早点休息,记得盖被子~(来自硬汉款白毛小女仆的提醒) 第99章 吸光师兄浩然正气 第99章 吸光师兄浩然正气 小师妹的手挺瘦,但触感有点软软的,热热的,和硬硬的。 最后一个,说的是她经常持弓的左手虎口与小拇指根部的茧。 不过不管怎么说,被小师妹突然抓起手,欧阳戎的心跳还是下意识的快了一拍。 主要是他又不禁想到了昨夜薇睐抓握茶具的那双小手…… 马车内,某人一霎那的胡思乱想,倒也没扣功德,毕竟君子论迹不论心。 小师妹真不把我当外人……欧阳戎暗道,右手用力后缩,却被谢令姜拉住,她秀眉浅颦: “别瞎动,看下捏的重不重,当时我没控制住体内灵气,临门一脚,迈的有些突然。” 欧阳戎顿时老实下来,瞧了瞧正低头打量他右小臂的小师妹。 她侧颜面色如常、眼神专注,似是没有想太多,只是师妹对师兄的单纯歉意与关心。 “师兄看什么呢。” 像是察觉到他目光,谢令姜头也不抬,淡道: “师兄是人尽皆知的君子,我…不防师兄。嫂溺尚且援之以手,更何况师兄妹呢。” 她顿了顿,抬头看了眼欧阳戎,嘴角微扯了下:“还好,没伤到骨头,师兄回去让贴身丫鬟用热水袋敷敷。” 谢令姜面色不改的工整放下欧阳戎的袖子,松开他右手。 欧阳戎手缩回,立马十分老实的点头:“行,多谢师妹。” “谢我什么,真是呆子,明明是我不小心抓的。这回又借师兄的‘气’迈进朱气七品,该我谢师兄才对。” 欧阳戎笑道:“能入七品是师妹自己有天赋。不过师妹说借了我的气,这是何意思,难不成这玩意儿还能倒吸?” 他忍不住瞥了眼自己手腕,有点担心会不会把他吸干。 谢令姜摇摇头: “不是汲取,是观摩,再修行领悟。吾辈练气士,说到底,修的就是一口气。 “每条神话道脉所练之气都有一个大致范围,儒讲正心诚意,佛讲明心见性,道讲寂寞无为,越女又讲清心寡欲,剑修还要一往无前…… “可单纯靠练气术修炼这一口真气,灵气修为的增长却是极其缓慢的,很难修成,说是滴水穿石都不为过,当然,也需要看练气士个人天赋如何,同样的水磨工夫,有些修道种子就是天生契合,更易顿悟,修成此气。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被视为终南捷径的法子,便是像我这样,能在师兄身上借气,用来观摩、修行、顿悟,最后一气呵成的升品。 “只是这个法子,实在有些可遇不可求,因为不同道脉,不同修士,甚至不同阶段要找寻的那一口气都不尽相同,能在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境界遇到一个拥有正确之气的人,犹如大海捞针。 “不过这也是练气士要入世行走历练的因素之一,多走走看看,多经历经历,总归有些收获,万一遇见某事或某人,突然念达通透,一气呵成入品了呢。” “原来如此。”欧阳戎点点头,“难怪有时候小师妹总盯着我看,原来是在努力修行。” “……”谢令姜顿时无言。 欧阳戎随口问:“难道就没有什么灵丹妙药之类的,吃下就能修行一日千里?” 谢令姜脸色认真起来: “师兄问这个干嘛,这种便宜捷径可不能随便乱走,已经是外丹术的范畴了,眼下正统练气术都属于内丹术,以修炼自身为主;服用外物的外丹术已经沦为异道邪术,只有那群不怕死的神仙方术士在走。 “连南方道门中最擅长炼丹的玉清阁皂山,也不过是炼制一些补充灵气或白骨生肌的丹药,那些所谓能长生成仙、入品升阶的仙方,千万不能乱信。” “只是问问。”欧阳戎笑了笑,又道:“所以师妹现在是中品练气士了?灵气朱红?” 小师妹提过一嘴,练气士有九品,最顶端的三品已是传说,剩下的六个品秩,每两品为一大阶,划分上中下。 九品、八品为下品练气士,蓝色灵气;七品、六品为中品练气士,朱色灵气;五品、四品为上品练气士,紫色灵气。 小师妹今夜晋升七品,便是从下品练气士迈入中品练气士之列。 这一步,可比九品入八品的跨度还要大,提升巨大,光是灵气颜色都变了,只可惜当下欧阳戎望不见气。 “没错,师兄,我不再是君子了,以后请叫我翻书人。” 谢令姜昂首挺胸,骄傲道。 欧阳戎点头,“好的翻书人,我是你的撕书人。” “?”谢令姜。 二人又玩笑了会儿,欧阳戎问:“师妹这回借我的气入了七品,接下来的升品是不是又很艰难了?” 谢令姜眼神有点古怪的看着他,“这倒也不是……” “什么意思?” 她语气有点不太好意思道: “当时我是思索师兄的做法,拒绝敬酒后晋升的七品,按道理无气可借了,但师兄后来又用我没想到的方式拒绝了敬酒,然后我又在师兄身上看见了‘气’。” “……” 好家伙,又来? 上瘾了对吧,要把我吸光? 欧阳戎下意识往座位里面缩了缩。 他忽然觉得自己就是小师妹的经验大礼包。 冤种师兄实锤了。 欧阳戎摇摇头,不再玩笑,正色问道:“那若是再遇到上回东库房的妖人,师妹是不是就能立马擒服了?” 谢令姜颔首: “中品练气士与下品练气士,不可相提并论,虽然依旧无法像上品练气士那般真气外放御风而行,但却可灵活调用丹田真气,附着周身任何一处地方。” 说着,她泰然自若摊开一只纤掌,当着欧阳戎的面,翻手轻轻覆盖在长凳凳面。 欧阳戎未见小师妹的细胳膊细手如何用力,身下整座马车的行驶速度陡然迟钝慢下;整个木制车厢开始咯吱咯吱作响,像是被老鼠啃食过一般摇摇欲坠;车帘适时传来数头马匹吃力的嘶鸣声…… 下一刻,一切声响恢复如初。 欧阳戎眼神恍惚看去,原来是小师妹的纤掌已脱离凳面。 “老爷,谢姑娘你们没事吧?”马车外传来柳阿山的惊疑声。 “没事,刚刚一点小意外,你继续驾车。”欧阳戎安慰道。 他回过头,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小师妹宛若小荷才露尖尖角般半卷缩回雪白袖口的素手。 谁能想到这只柔荑附着真气后竟能如此强大。 谢令姜朝他笑了笑。 欧阳戎忽然觉得,自己右手小臂没被当场捏碎,真的小师妹辛苦克制手下留情了。 这么一想,还有点暖心,师妹确实小棉袄…… 夜色下,马车缓缓驶入鹿鸣街,先来到苏府门前停下。 谢令姜与欧阳戎道别,掀开车帘下车前,她身子停顿了下,回首道: “师兄不是说,回去要管教我吗?” “要不还……还是算了吧。” 某人暗暗抹了把汗……师妹武力值爆棚,这谁敢啊?谁管教谁还不一定呢。 谢令姜嫣然一笑,只可惜她正背对马车外苏府门前的大红灯笼,背光的角度让欧阳戎一时间有些看不清小师妹的表情,只听见她脆生生道: “那也行。不过大师兄,伱看,师妹今夜这么争气,也算是你之前管教有方,就没有一丝丝成就感吗?” “有,有……吧。” “那来一点小小的奖励如何?” 某人听到‘小小’这个重迭形容词就有点头疼: “师妹想要什么奖励?” “还没想好,想好再与你说,师兄先帮我记着,欠一个小愿望!” 话音还未落下,小师妹那一双大长腿就已经轻盈的跳下马车,进入了苏府。 只余下莫名其妙欠了一个愿望的欧阳戎愣愣坐在车里嘀咕; “欠个小愿望?明明蹭我的气,还要我奖励……阿山,我是不是亏了?” 隔着一张蓝布车帘的柳阿山表情木讷,像是什么都没听见,扬鞭打马,返回梅鹿苑。 标题想歪了点进来的lsp,邦邦给两拳!(不是) 第100章 阿青生辰与新来厨娘 第100章 阿青生辰与新来厨娘 昨天夜里与柳子文谈好的交易。 翌日一早,就有柳家的管事前来龙城县衙与六曹交接。 狄公闸的事宜立马提上了日程,在年轻县令的督导下,开始落实。 计划的柳家工匠与县衙人手也开始陆续动员起来。 按道理,这些事让下属去跑就行了,与那位柳氏少家主一样,欧阳戎只需要狄公闸修成当天去剪个彩露露面就完事。 但年轻县令却对狄公闸之事拿出了比折翼渠第一期还要重视的态度,亲自前往最前方视察。 今日一早,欧阳戎就带着下属,去往上游实地考察狄公闸的旧址。 从彭郎渡乘船走水路去上游颇为便捷,蝴蝶溪并不算湍急,逆流而上倒也没比陆路慢多少。 欧阳戎再度踏足狄公闸旧址。 河道两岸的废弃木桩石墩间,遍布有同一蓝色的野花,水患过后的泥土草木疯涨。 给人一种颇为荒芜的感觉。 队伍里活络玲珑的下属凑近年轻县令,给他讲解新修狄公闸的事宜。 欧阳戎默默倾听,不时点头,目光却不自觉落在旧址上布满的蓝花上。 从彭郎渡一路行驶过来,两岸都有这种蓝色野花。 在龙城本地,它被当地人称为蝴蝶花,开满了蝴蝶溪两岸。 不过欧阳戎见之却有些哑然,这不就是前世的鸢尾花吗,不过眼下它应该还没这个名。 忙忙碌碌视察一上午,待到中午,年轻县令一行人是在不远处山村里一家农户里歇脚吃的午饭。 龙城水患的余波已经过去不少,伤痕渐渐抚平。 从上游逃往龙城的流民,在赈灾营撑过了饥饿,又靠县衙以工代赈的营造存了些钱粮,不少又有家田的人已经返回村落。 这个落脚的山村便是如此,重新安家的农户们对‘萝卜县令’的到来十分热情,妇孺孩童们纷纷围来,院子挤满人,待午饭后,又是热心挽留,欧阳戎好不容易找了个借口才得以脱身。 日上中天,柳家工匠与县衙书吏们将狄公闸旧址的情况实地考察并记录完毕,众人准备回返县城,欧阳戎左袖擦了把额上汗。 “咦,阿山呢?” 他转过头不见某个木讷汉子的身影,回头绕船身往后走了几步,才发现柳阿山正在船尾后面的湿摊上弯腰采摘些什么。 待到木讷的瘦高汉子手抓一小把蓝色鸢尾花上船,船重新开动返航,船头的欧阳戎好奇问: “阿山,你摘这些花作何?” 柳阿山闷闷道:“今日是阿妹生辰,她挺喜欢蝴蝶花的。” 欧阳戎恍然,“阿青生日?多少岁了?” “十四。” “我记得你上回说,你在城郊买了屋,阿青和令堂都接过去住了,是不是?” “老爷日理万机,竟还记得此事。” 欧阳戎直接道: “等会儿伱直接回家陪家人,下午不用来县衙,今晚再带她们来梅鹿苑吃饭,我让婶娘准备些菜,对了,再给阿青煮碗长寿面。” 年轻县令笑了笑,瘦高汉子面色犹豫,前者不由分说的拍板: “不准推脱,就这么定了。” 沉默了下,柳阿山点点头,手上泥在裤子两边擦了擦。 欧阳戎又关心问:“之前不是说给母妹赎身吗,现在怎么样了。” “阿娘已赎了,阿妹还没。” 欧阳戎微微皱眉: “是钱不够吗?阿青都已十四,放在刚刚的村子里都是嫁人的年纪了,还是赎回良籍为好,以后好寻个良善人家。” 柳阿山摇摇头:“不是,是阿妹不想赎,她说还能再挣些钱,想再多干一会儿,另外还能帮些忙……” 欧阳戎还想再问,木讷汉子却左右四望了下,船头无人,风声颇大,他凑近欧阳戎身侧,小声禀道: “老爷,还记得俺上次提过的,蝴蝶溪西岸空出来的甲三剑炉吗?” “有印象,它腾出的工匠,不是被柳家调来准备修狄公闸吗?” “是有这事,但柳家空出甲三剑炉是在柳子文找老爷言和之前,那时与咱们还没什么缓和迹象。而且我们的人打听,这座甲三剑炉后续有些蹊跷。” “什么蹊跷?” “剑炉人撤空后,却还在燃火,像是没有停歇的意思。” “这个甲三剑炉的人全都撤光了?” “也没有,但原来的剑匠都撤走了,来了些老弱病残的匠作守着,炉火也不知道为何不熄,每日早上都能见黑烟,昼夜都在烧着。” “不熄火,这剑炉是在铸什么东西?” 欧阳戎不禁疑问,再结合柳子文与柳家前几日的一些反常,他脸色有些警惕。 “不知道。” “再去打探,这件事要重点盯住。” “是,老爷。” 船头安静了下来,只有啸啸风声,像是什么谈话都没发生过一样…… 回到龙城县衙,欧阳戎与柳阿山分开,二人约好了夜里吃饭时间。 欧阳戎午后休息了一会儿,下午继续办公,当前工作主要是与书吏下属们一起审查柳家工匠们提供方案。 年轻县令埋头案牍,忙碌一个时辰,才起身伸了个懒腰,抓起茶杯牛饮,长吐口气,他扫了眼周围。 公署大厅内都是莎莎翻动卷页和砰砰研墨的声音,来自六曹的下属们都在低头办公。 不过欧阳戎倒是知道,其中有些家伙估计是因为他在场,所以显得格外努力勤劳。 欧阳戎绕着公案转了圈,忽然想到一事,面色有点小为难。 晚上叫了阿青来梅鹿苑吃长寿面,人家是小寿星,他总得送点什么吧,连她兄长都送了一束蝴蝶花呢。 差点失礼,欧阳戎小小自我批评了下。 不过送给小姑娘的东西倒也不用太贵重,小丫头一般都挺好哄的。 “我记得阿青好像是干手工针线活的,心细手巧,那……折个纸吧。” 年轻县令瞥见忙碌大厅内,一张张桌案边的纸篓子,心里点了点头。 说干就干。 某人放下茶杯,走下了台。 大厅内十张桌案后正专注工作的书吏们,坐在椅上的身子顿时纷纷紧绷起来。 不少人心里暗暗纳闷:明府这是在干嘛,怎么在挨个翻咱们的纸篓,难道…… 众人中的摸鱼者顿时紧张了起来,那沉迷工作的面色愈发专注起来。 大厅内显得更加安静了。 欧阳戎抬头,有点好奇的瞧了瞧打了鸡血似的下属们,没多管,带着些纸篓中的干净废纸,返回公案。 龙城县衙怎么说也是官府,官员书吏们的用纸还是比较贵重的。 欧阳戎在其中便瞧见一种被染成靛蓝色的纸张,好像是叫什么瓷青纸,像东林寺这些寺庙抄经时用的多。 年轻县令拎来根木尺,把瓷青纸裁成一个个小三角,低头动手,重迭拼凑。 约莫一刻钟不到,整出个小玩意儿。 放到一边,转头继续干正事。 及至傍晚,欧阳戎下值,伸手拿起那小玩意儿夹在一本书里,抱书离开县衙,返回梅鹿苑。 柳阿山一家人来的比欧阳戎想象的还要早。 等他返回梅鹿苑,接过门口望眼欲穿等候的白毛小丫头递的热毛巾,随便擦了把脸和手,赶到吃饭的前堂。 甄氏,柳母,柳阿山,阿青等人已经坐满圆桌。 “老爷。”柳阿山一家人起身要行礼。 “没事没事,当自家一样。”欧阳戎手掌虚按,笑着落座。 众人重又坐下,寒暄几句。 在甄氏的吩咐下,半细等侍女将菜肴上齐。 罗裙妇人笑说:“大娘,阿青,你们尝尝,这是我与檀郎那边的家乡菜,你们看合不合口味。” 欧阳戎瞧见这一桌颇为熟悉的菜肴,特别是面前这一碗胡辣汤,他不禁咽了咽口水,目光投向甄氏: “婶娘,这是我们家厨子做的?” 甄氏笑说:“我把家里厨娘换了一下,让半细去把云水阁那个厨娘雇来了,檀郎喜欢吃,以后可以随时吃到。” 欧阳戎脸色一怔。 这章铺垫下,可能有点短……还有一章,码完发,大伙早睡,明天看~ 第101章 送她一朵蓝蝴蝶花 第101章 送她一朵蓝蝴蝶花 阿青是很典型的吴越少女。 被江南水乡养育,不过眼下的江南水乡更像是一个穷山恶水的僻壤,江南道在天下十道中算不上多么富饶繁华。 即比不上王朝政治经济中心的关内道,也难及传统中原腹地的河南河北。 可南方适宜的水土气候变不了,依旧养育出了阿青这样灵秀斐然的女孩。 娇小玲珑,瘦瘦柔柔,眉清目秀。 乌发茂密柔顺,用一根木簪子挽起。 额白方正,柳叶眉弯,小鼻子小嘴。 阿青还有一双小鹿般灵气满溢的漆眸大眼睛,就像两颗落入了甜甜白糖里的黑珍珠。 纤长的睫毛蜷曲着上扬,眨巴大眼睛的动作配上她坐在欧阳戎身旁温顺低头,端碗捏筷扒饭、细嚼慢咽不出声音的乖巧模样。 便显得十分楚楚动人。 不过欧阳戎觉得,身旁少女的眼睛其实并没有薇睐的西式大眼睛大,但她有一张芙蓉小脸,便衬的格外眼大,清秀灵气。 两种风格。 一个是小家碧玉的吴越少女,一个是精致可人的白毛萝莉。 此刻她们一个坐在欧阳戎身旁,害羞不敢瞧他;一个站在他身后,给他盛饭夹菜。 今日桌上的菜肴并不全是南陇的家乡辣菜,这只占一半,剩下一半口味咸甜一些。 毕竟也要照顾下请来的柳阿山一家人的口味。 婶娘虽然有些泼辣,偶尔主观能动性挺强,但在管家与待客这方面做的还算不错。 这一点欧阳戎挺满意。 不知为何,对于年过半百的柳母,甄氏倒是格外谈的来。 圆桌上,就是两位妇人在聊。 至于其它三人。 欧阳戎一脸严肃,专心致志的挑战那位云水阁厨娘的辣菜。 柳阿山老闷油瓶了,蒙头干饭; 阿青性格腼腆,离太远的菜都不敢伸手去夹,还是八面玲珑的甄氏活络周到,不时瞥一眼,含笑给她夹菜,弄的小姑娘害羞面红。 可能是柳阿山这些日子跟着欧阳戎,话少却老实能干,在她眼里表现优异。 又或者是觉得,能有一个随时奋不顾身跳水救人的随从跟着侄儿,颇为安心。 甄氏对这个木讷汉子十分满意,今日对待柳家人也很是热心,倒也没什么主人家的架子。 和柳母聊天间,罗裙妇人不时偏头瞧一眼阿青,给她夹夹菜,偶尔还问些女儿家的话题。 她挺喜欢这个柳家丫头的,瞧着就乖巧讨喜,听说还勤快持家,不用想就知道很会照顾男子。 这不比某个白毛丫头更适合照顾檀郎? 可惜唯一有点遗憾的,就是这柳家丫头额头上的“越”字刺青。 甄氏吩咐半细去后厨端长寿面来,她回过头,拉起阿青的小手,宽声道: “可以把这儿当家一样,以后没事就可以过来转转,你是阿山的妹妹,檀郎之前也提过,说也把你当妹妹一样。” “大娘子,阿……阿青知道了。” 清秀少女捣药似点头,侧目瞧了眼身旁那个忍辣吸气的俊朗青年,她又耳朵红红的埋下脑袋。 甄氏失笑,斜了眼和菜暗暗较劲的某人: “我儿莫要逞强。” 她又回头吩咐:“有没有手帕?” 阿青与薇睐几乎同时动弹。 薇睐要更快些,两手呈上一张折迭好的淡粉香帕。 阿青可能是以为甄氏在和她说话,也赶忙掏出一张贴身手帕,怯生生递给甄氏。 端坐桌前的罗裙妇人微笑接过阿青手帕,像是没瞧见离她更近的白毛丫鬟的香帕。 阿青反应过来,小脸歉意。 面对旁边半细等同伴的扑哧笑声,薇睐看起来丝毫不恼,脸色如常收回香帕,安静俏立甄氏身侧。 甄氏朝欧阳戎道:“擦擦,满头的汗。” 欧阳戎接过手帕,没去擦鬓上的汗,随意擦了擦麻了的嘴,依旧嘴硬:“什么汗,哪里有汗?” 甄氏笑了,心中倒是对那个新请来的厨娘颇为满意,想着回头让半细多付些月钱。 想征服男人,先征服他的胃,让檀郎多顾家也是这样,家里若是有个好厨子,自然不会天天往外跑,去什么烟柳之地……罗裙妇人心里门清。 尔后,阿青认真吃完了长寿面,其他人也吃了个七七八八,特别是欧阳戎,直接辣麻了,连饮三杯凉茶才堪堪压住。 晚饭结束,众人在前堂大厅坐下,休息闲聊。 “阿青,说来惭愧,没什么东西拿得出手,我送你一个小礼物。” 欧阳戎从薇睐手里接过带回来的那本书,摊开书页,取出一个蓝色的手工折纸,当着众人的面,递给小脸感激又好奇的清秀少女。 “谢谢老爷,老爷忙,还能记得阿青……” 阿青有些感动的小声道,同时两手接过礼物,放在并拢的膝上,低头端详: 这是一朵“蓝蝴蝶花”。 只不过与阿兄下午送的那丛蝴蝶花的区别是。 它是用靛蓝色的纸,折迭拼凑的。 而更有意思的是,这一朵纸质的蓝蝴蝶花全部是用一枚枚勾股形小纸片螺旋重迭排列而成。 阿青见之一愣,不禁多打量了几眼,她抬头惊讶看向欧阳戎。 阿青是穗工,本就心灵手巧,擅长手工活,折纸这种童趣游戏并不陌生。 虽然眼下纸张是一种颇贵的书房之物,但在柳家经营的古越剑铺,此物倒是不少见,她身边还有些同伴喜欢收集剑铺的废纸出去卖钱。 阿青自然也会些纸艺,可眼下老爷折的这朵“蓝蝴蝶花”,她是头一次见。 很简单的道理。 蝴蝶花本就形似蝴蝶,有不少圆弧。 而他用一堆勾股状的小纸片,螺旋迭成了一道道弧度……竟还能这么干吗? 旁边的甄氏、柳母、柳阿山等人,对阿青手上的小玩意儿并没有在意,他们更注意的是欧阳戎的这份心意。 喜欢手工活的清秀少女默默坐在椅子上,低下头,小手摸了摸三角纸片,小脸不时露出些思索神色。 欧阳戎见其感兴趣,走去坐在她旁边椅子上,笑着讲解了下。 阿青不时好奇询问,他耐心解释,薇睐也凑来听。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高深纸艺,是欧阳戎前世辅导某可爱小侄女幼儿园手工课作业时,顺手学的,好像是叫什么鸢尾折迭虹膜折迭。 不多时,阿青鼓起勇气,抬起小脸,认真看着欧阳戎道: “谢谢老爷!” 她真的很喜欢这朵纸折的蓝蝴蝶花。 随后,众人又在大厅里聊了一会儿,见夜色愈发,柳阿山一家准备告辞离去。 分别前,阿青也不知是从哪里,取出一件折迭好的新袍子,小心翼翼的递给欧阳戎,避开他投来的目光道: “老爷,我前些日子正好闲暇,给您做了件衣裳,谢……谢谢您照顾阿兄。” 欧阳戎一愣,甄氏已经上前一步,替他接过新袍,手指捻了捻布料,赞道: “这是阿青做的?这针线确实不错。” 背手而立的清秀少女埋头看着自己绣鞋。 欧阳戎也看了看这件针线密集扎实的袍衫,忍不住道: “伱怎么知道我的……额,谢谢阿青,费心了。” 本要问阿青怎么知道他尺寸的,但又记起上回在东林寺,有件文衫落在阿青那儿,估计那时少女就有默默量过衣裳,确实是费心了。 欧阳戎有点小感动。 柳阿山一家确实淳朴,你对他们好,他们便百倍千倍的还你。 而这方世界还有很多很多这样的百姓人家。 柳阿山带着母妹离去。 甄氏指挥侍女们收拾餐桌。 欧阳戎让薇睐收起新袍子,返回院落休息。 沐浴后。 欧阳戎在外屋的书桌前看了会儿书,一时沉迷,夜色颇深。 待到眼皮子有点乏了,他揉眼掩卷,起身去往里屋。 人刚过珠帘,欧阳戎便看见,轩窗前放有一盏橘黄油灯的桌旁,正有梳双垂鬓的银发丫鬟卷缩身子坐在绣凳上。 朦胧灯光下的少女,眼睛闭着,低垂小脑袋,正点一下又一下的轻点着头,耳畔两束垂鬓也跟着一跳一跳的,像是小鸡啄米似的打瞌睡。 欧阳戎哑然失笑,可却又瞧见她两手上捏着些针线布料。 旁边桌上,铺放有阿青晚饭时送给他的新袍。 欧阳戎笑容渐渐收起,默默走去,关上轩窗。 转过身,将新袍折迭好,放到一边,又把某只小瞌睡虫手指里犹捏不放的针线抽出。 “唔……” 薇睐肩膀忽一抖耸,眼睛依旧迷糊闭着,粉嘟嘟的唇间嘟囔:“什……什么时辰了……” 他没回答,吹灭了灯。 年轻县令面对面抱起他的银发贴身丫鬟,走向只剩一个被褥的床榻。 “傻瓜,这有什么好比的。”他轻声。 昏暗屋内,似醒非醒的薇睐下意识紧抱着散发男子熟悉气息的青年,她银亮柔顺的发丝垂挂在他厚实的肩背上,就像一条雪白瀑布挂在崖上,嘴里梦喃: “主……主人……” “嗯哼。” “奴……奴儿都能学会……” 沉默了下,“好。” “主人……” “在。” “你真好……” “傻瓜。”声音顿了顿,“困觉吧,干嘛呢……别踢被子了。” “唔……可……可主人……” “嗯?” “奴想尿尿……” “……”欧阳戎。 …… ps:来了,没睡!这章有必须铺垫的东西,真没水呜呜…… 第102章 剑非剑,鼎非鼎 第102章 剑非剑,鼎非鼎 老铸剑师的酒壶见底了。 他推开门,手拎酒壶,走出甲三剑炉。 天色还有点蒙蒙黑,路上人很少。 脚下光滑的青石板铺着一层早晨拂晓时的霜,有点打滑。 老铸剑师脚步放慢了些。 又多了一个讨厌早晨的理由。 他身后,弯弯曲曲的蝴蝶溪河道尽头,那大江的方向。 有一轮被压抑了一整夜的红日,正在江水漆黑的地平线尽头奋力喷薄。 橘红的初阳把老铸剑师拎酒壶的影子拉的很长。 老铸剑师讨厌早上的阳光,还有万物逐渐复苏的喧闹。 就像一只苍蝇一直在他耳边嗡嗡作响,时刻提醒着一夜未睡的他继续劳作。 但人每日专注力是有限的,必须入眠补充,老铸剑师很早便知道这个道理。 所以他现在只想去那家早餐铺子吃完早点打完酒,返回半山腰的甲一剑炉休息,傍晚醒来,再精力充沛的铸剑。 他十几年如一日都保持这种作息。 只不过这两日,老铸剑师前半夜都在半山腰的甲一剑炉,后半夜都要过来一次这河边的甲三剑炉。 他答应了柳家,要铸一个小玩意儿给他们处理麻烦。 不过所幸,倒也不麻烦。 昨夜是最后一夜了,那个小玩意儿现在正躺在炽热的炭炉里,今日便可出炉。 明日老铸剑师可以不用再来这里,在甲一剑炉继续正事了。 老铸剑师避开被阳光铺盖的街道右半边,身子佝偻,默默行走在左侧屋舍遮挡的阴影里。 不喜欢早上,那为何还要亲自出来吃饭打酒呢。 明明是一句话就能让龙城柳家腾空一座百人规模的头号剑炉,供他一人用。 老铸剑师就算要吃洛阳东市新出炉的胡麻饼,柳家都能快马加鞭每日给他送一份只凉不馊的。 可老铸剑师还是每日定时离开剑炉,前往早市的那家铺子吃早点。 除了早就吃习惯了外,还因为师傅曾说过的话。 只是也不知是迷信还是风俗怪癖。 “小子,你可知每日早上的卯正到辰初,都是一天中阳气复苏的时辰。 “不仅这炉中的剑会默默汲取天地灵气,自发来一次天然淬炼,咱们这些熬夜的剑匠也同样需要补充此气。 “即使你再困也不能立马睡下,要出去多活动活动,比如说给为师去打一壶酒。 “嗯,要多听为师的话,坚持这好习惯,绝对能长命百岁……” 师傅的很多话老铸剑师都已经忘记,音容相貌更是早就忘光,只剩一道模糊打铁的背影,但就是当初某次早餐桌前的这一嘴闲聊,反而成为了他所记住不多的师傅的话语。 和那句“神话起于凡尘”一样。 只不过唯一有点遗憾的是。 师傅活得还没他长,看来并没有长命百岁。 但这并不妨碍,老铸剑师每天一早拖着疲倦身子,按时下山,吃饭打酒。 这甲三剑炉唯一的好处,就是距离早市的路程,比半山腰的甲一剑炉近很多。 一路无人打扰,不一会儿,老铸剑师就来到了那家女穗工们开的露天早点铺子。 天才刚亮,人不多。 而上回遇过的那一伙抢他早点的工匠们,他后来更是再没遇到了,嗯,可能都被柳家派去修闸了。 老铸剑师又拎着酒壶,来到靠里的老位置坐下,酒壶丢桌上。 掏出八枚铜板,一枚一枚的在油兮兮的脏黑桌面上排开。 不远处的铺子后方,穿布裙的阿青放下手中活计,默契抱来一壶黄酒,放在老人手边。 小丫头照常收起铜板,带着空酒壶转身离开。 老铸剑师没去瞧她,又打开新壶的布盖,嗅酒味醒神。 其实他今日并不太累。 因为甲三剑炉那柄小玩意儿,于他而言太过简单。 但听前日柳子安说,就是这个小玩意儿,已经吸引来了一位练气品秩不低的厉害剑侠。 老铸剑师并不在意此事,对于柳子文柳子安的马屁恭维更是内心毫无波澜。 他是铸剑师,他只负责铸剑。 世间其余事一概不管。 至于个人荣辱、荣华富贵…… 当年蝴蝶溪边,那些为随帝铸剑的前辈们,是多么的荣耀多么的尊贵。 在一座刚刚完成南北大一统的宛若朝阳般初升的偌大王朝鼎力支持下,天下宝物取之如锱铢,弃之如泥沙。 那是最好的时代,铸剑师们无忧无虑,对于鼎剑的构思,激进且大胆。 可那又是最坏的时代,幻梦忽断,抬头望去,山河破碎,天下大乱,即使出炉再神异的鼎剑,也难以按压乱世群雄的纷起。 随后便是随帝南逃,蝴蝶溪畔,剑炉尽毁,铸剑师们,颗颗头颅落入滚滚江水。 而曾经种种辉煌,宛若南柯一梦。 但最令铸剑师痛苦的从来不是死亡。 是人已死,而剑未出炉。 因为铸剑师的所有道理所有喜怒所有话语全都在剑上。 有人说,练气士的尽头,是长生。 留下越女神话道脉的祖师爷、初代越处子,依靠神话灵性在吴越之地的代代流传,完成了某种意义上的长生。 而匠作道脉的铸剑师,则是以留下的鼎剑,完成同样意义上的永生。 后世,即使再强大的练气士、再尊贵的君王,只要触及到这口鼎剑,都必须老老实实遵循铸剑师设立的规则使用。 这更像是一种跨越时空的传承。 匠作神话道脉的铸剑师,比之其它八条神话道脉的练气士,没有丝毫杀伤力。 然而这人世间最顶级的杀戮,是由铸剑师来设计! 某个普通寻常的早食摊子上,老人心中默念,安静抿了一口酒。 阿青端来一盘热乎乎的蒸米耙摆在他面前。 老铸剑师抽出有些油腻的筷子,将长须挽到一边,慢条斯理吃了起来。 慢吞吞的模样,就和昨夜在甲三剑炉铸造那柄小玩意儿一样。 游刃有余。 甚至昨夜他还借用了一点曾经他某位师祖铸造过的某口鼎剑的元素,放在那柄小玩意儿上,让它显得有一点小特殊。 柳家与那个中品灵气修为的剑侠见之或许会惊异满意。 然而老铸剑师并不满意,因为前人走过的道路,再去走它,没有一丁点意思。 也就甲三剑炉他才会这么玩玩,算是某种对师祖的致敬。 而正静静躺在甲一剑炉里的那一口剑,老铸剑师在干的事就要复杂的多。 远远不是甲三剑炉能比及的。 还陷入了某种瓶颈很久。 其实这口剑,早就能出炉,但是他迟迟未寻找到一个令人满意的完美方案。 宁缺毋滥。 于是老铸剑师一直将它压在了炉中。 只是最近才陆续有些思路,决定了大致方向,而且他的时间也拖不得了,这才有了不久前的最后通知。 而这件事,柳家并不知道。 若是知道了,一定会早早的着急催促。 可老铸剑师不屑向他们解释。 前辈们走过的老路,再走一遍有何意思? “剑为什么要是剑,鼎为什么要是鼎……” 闹市的露天桌子前,老人喝了口热汤,自语似的轻声喃喃,没人听见。 早晨的闹街上,人生百态,各做各的事,阿青给新客人端上盘子后,返身回到棚子下的木凳,她手不闲着,和其他素朴女工们一起,继续编织精巧的剑穗。 过了一会儿,中途似是累了,穿布裙的清秀少女暂时放下手中活计,想了想,取出某个年轻县令送给她的那一朵“蓝蝴蝶花”,放在了阳光下。 她小脸文静,低头端详,小手不时摸一摸蝴蝶花上勾股状的小纸片。周围同伴转头看了一眼,没有在意,各做各的事。 不远处桌前,老铸剑师又出神了会儿,某刻,轻轻摇摇头,埋头吃完最后一口早点,缓放筷子。 与往日一样,老人一声不响起身,拎起酒壶走人,可就在离开餐桌转身之际,他余光忽然瞥到一抹蓝色的花朵。 下一刻,有老人身子顿住,落回原位,他重新捏起筷子,空对着空荡荡的餐盘,却是在安静侧目。 四周早市嘈杂又热闹,并没有人注意到这不起眼的一幕…… 可恶,阿青有角色卡,怎么可能刀了,兄弟们太残忍了,邦邦给两拳!(再心疼摸摸) 第103章 仪式与祭品 第103章 仪式与祭品 早点铺子上。 老人手里筷子都忘了放下,径直走到手捧蓝色纸质蝴蝶花的清秀少女身边,他低头忽问: “这是什么?” 阿青一愣,抬头看了看面前这个和她说话不超过三句的老人,怯怯道:“你是问这个吗?” 老铸剑师眼珠子盯着这朵特殊的蓝蝴蝶花一动不动,伸手指着它,重复问: “这是什么?” 阿青小声:“蝴蝶花,纸折的。” “老夫当然知道是蝴蝶花……你是怎么想到用勾股形这么折出弧线的?” 阿青摇摇头:“这不是我折的,是老爷送我的礼物,他说这叫鸢尾折迭。” “鸢尾折迭吗……” 老铸剑师呢喃了句,突然抬手,从怀中掏出一把铜钱: “借老夫看看,给你钱,伱要多少?” 阿青立马摇头。 老铸剑师皱眉,欲语加价,清秀少女却直接把蓝蝴蝶花折纸递给他:“阿青不用钱,老丈拿去看,记得还阿青就行……这是很重要的人送阿青的。” 老铸剑师一言不发的接过,默默返回原来座位。 老人粗糙熏黑的枯手捧着一朵干净的蓝蝴蝶花折纸,低头聚眉,伸出一根枯指沿着蝴蝶花花瓣的弧线缓缓临摹,似是勾勒,脸色陷进了某种沉思。 对于这个不礼貌的怪癖老头,阿青周围不少女工摇了摇头,阿青似是对其性格习以为常,小脸上的神色没有责备。 穿布裙的清秀少女拿起编织一半的剑穗,低头忙碌。 早晨的日头渐渐升高,接近辰正,露天铺子里的食客渐渐变少。 角落里那张桌子前,古怪老人依旧埋头沉迷于一朵小孩才感兴趣的幼稚折纸。 阿青与穗工女伴们收拾布包,准备去工坊上工。 就在这时,一个嘴唇很薄的女穗工姗姗来迟,一来到铺子,她就直接走到阿青身前,手一伸: “东西呢?” 阿青低头取出早晨编织好两个精致剑穗中的一个,递给她。 薄唇女穗工却是手一抄,把阿青手里的两个全部抢来,低头瞧了瞧,似是要挑一个更好看的。 阿青低头不语。 剑穗工坊每日上工,女工们都得交上一份剑穗,而阿青每天要准备两份,帮面前这个年长她不少的薄唇女穗工准备一份。 薄唇女穗工忽问:“你昨天下午去哪了?偷懒不上工?” 阿青摆手:“不……不是,我向工坊请了假,昨日在家过生辰……” 薄唇女穗工两手一翻,将两份剑穗全部收起,头不回离开,冷冷丢下句话: “都我的了。你昨天没上贡,别想找借口偷懒,一个穷丫头过个屁生辰。” 阿青呆立原地,手足无措。 旁边那些穗工女伴们目光纷纷偏移,全都假装没看见,收拾东西离去。 这个收保护费欺负人的薄唇女穗工在工坊有些背景,不是她们这些糊口的普通女穗工能惹的,多管闲事还会被穿小鞋。 至于这个叫阿青的同伴只能说是倒霉,刚来工坊干活就被人看不顺眼,盯上欺负……有时候穷人家的女子长得清秀好看并不太好,容易遭同性嫉妒,更何况还性子柔弱。 清秀少女手指绞在一起,小脸焦急四望,很显然,今天早上没法上交剑穗,应该是要受到工坊管事的某些惩罚的。 但并没有人帮她。 阿青急忙抓起落地上的布包,小跑离开早点铺子,走前想起什么,匆忙间看了眼不远处正在研究蓝色蝴蝶花折纸的老丈,她小脸犹豫了下,喊了声,怪人老丈没理,她无奈又叮嘱了一句,先离去了。 对这外面的一切动静,老铸剑师全程置若罔闻,身处闹市,却神游天外。 待到女穗工们离开,久久没有客人再来,早点铺子快要打烊,被人催促,老人才舍得挪开眼睛。 回过神的他,默默抬头,没看见清秀少女的身影,也没在意,老人手拎酒壶,轻捧折纸,离开早市,返回剑炉。 老铸剑师此刻倦意全无。 山路上的脚步飞快。 似是急着回去记下某道稍瞬即逝的念头。 很快,老人来到了半山腰的甲一剑炉。 “老先生,甲三剑炉的剑如何了?” 茅屋前,一个面色病怏怏的锦服青年,似是等候已久,立马凑上前去打招呼。 他颇为好奇的看着老人拎酒壶抱纸花的奇怪搭配。 老铸剑师瞧也没瞧他,径直推门而入,身影消失其中,但在大门重重关上前,还是有道老人的沙哑嗓子传出: “甲三剑炉那个小东西好了,这几日闭关,别来烦老夫。” 柳子安一愣,旋喜,立马应声:“是!” 不过这道回话,门后的老人应该已经听不见了。 柳子安对此并不在意,似是早已习惯老铸剑师的古怪性子。 最近时常脸色阴沉的他,松了口气,锦服青年在原地来回徘徊了两圈,像是思量着什么,转头,朝远处招了招手。 一个身穿青衣的管事轻手轻脚走到柳子安身旁。 后者沉吟:“老先生不是去打酒吗,怎么带了……一朵纸花回来?” 青衣管事立马一五一十的道出见闻。 不多时。 “行了,我知道了,辛苦了,下去吧。” 柳子安挥了挥手,青衣管事恭敬退下。 “蓝色的蝴蝶纸花……老先生这是被勾起了什么回忆,还是说……和剑有关呢……” 他站在原地,脸色若有所思。 片刻后,锦服青年摇摇头,放弃了探究,转身离开。 不过他却并没有立马下山。 柳子安拐了个弯,沿着某条人迹罕至的山道,往山上走。 甲一剑炉所在的这座山,名为小孤山,与城郊拥有东林寺的大孤山名字相似,位于蝴蝶溪的西岸江畔,与对面的彭郎渡遥遥相对。 柳家大宅也建立在此山,不过却是在山肚位置,靠近山脚,并且在西面。 小孤山东面,则被古越剑铺的一座座剑炉占据。 柳子安沿着山脊的小道,盯着呼啸的风,一路来到山顶。 山顶处立有一座孤庙。 看门口破旧的匾名,这是一座龙王庙。 然而却并不属于任何一个大周朝官方计入祀典的祭祀神明。 换而言之,这是一个官府口中的淫祀。 不过若是有在龙城县居住时间久的老人在此,见之定会不禁两股战战。 这座龙王庙当年在龙城县,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那是狄夫子还未被贬谪龙城县令之前。 总所周知,吴越之地尚淫祀,病不疗治,听于巫觋,更有甚者,杀人祭鬼。 江南道不少偏僻州县的乡镇,都有这类淫祀。 曾经水患频发的龙城县也是如此,甚至根据龙城县志记载,龙城县的名称就是由此而来,以前的百姓们认为龙城年年水患,都是龙王之怒,需要定期祭祀供奉。 于是当年在龙城县,百姓信奉龙王,便有一群祭司以龙王为名,获得民众信任,建立了龙王庙。 并且城中无论大小事,都需要从祭司口中以龙王名义发号施令,即使是城中大小官吏上任,都不得不屈尊俯首,先拜谒龙王与祭司,然后才能走马上任,让百姓信服。 这一切,直到狄夫子就任龙城县令,经过一番精彩的争斗,最终铲除了那一群蛊惑人心的祭司,烧毁了龙城境内的所有淫祀,一扫歪风邪俗。 而当年之事,现在已经没多少人记得。 只留下境内的一座座破庙。 不过对于龙王的迷信,依旧有些残余龙城百姓们的心中,之前年轻县令在百姓间询问狄公闸冲毁之事,便得到过此类说法。 甚至某位年轻县令之前刚上任就在龙首桥落水,就有人传言,是惹怒了龙王…… 柳子安来到山顶孤庙前,抬头看了眼门匾,上前敲了敲门,旋即后退,在门前静等。 这座龙王庙,算是龙城县内保存最完好的一座了。 若说迷信之事,龙城县还有一类群体,比寻常百姓更加迷信鬼神。 那便是工匠。 当年柳子文与柳子安继承家业,为了整合蝴蝶溪西岸的诸多剑铺工匠们。 于是重新扶持了一座龙王庙,请了些装神弄鬼的祭司……这也算是龙王柳家的外号来源之一,龙城县百姓对其的畏惧,并不是空穴来风。 而眼下,在蝴蝶溪西岸的古越剑铺,柳家能像君王一样牢牢控制这座“独立王国”,能在工匠间的影响力,比龙城县衙还要大,便是有小孤山上龙王庙的功劳。 不过现在的柳家,财富底蕴冠绝龙城,又在外面找到一颗参天大树依附,已经不再需要用蛊惑工匠这类上不了台面的手段了。 这座龙王庙的用处已然不大。 不过,依旧被柳家保留了几个庙中闲职,维持大概的运转,偶尔在一些重要场合,或是有名剑出炉,都让祭司下山主持一些简易仪式,做个样子。 至少那些工匠们还是很信这一套的。 只不过不会再像当年那么张扬了。 毕竟曾经在龙城地方清除淫祀的狄夫子,如今已是当朝宰相,虽然这种大人物的目光很难再投来这个位于江南道的小县城,但怎么也是人家当年在地方上的政绩,还是低调点为妙。 柳子安沉思之际。 龙王庙的大门被从内推开,走出一个身穿漆黑长袍的女祭司。 女祭司有些肥胖,约莫三四十岁,脸上全是五颜六色的颜料,面色颇为阴森,头发用彩带扎成一条条脏辫,一身繁琐的祭祀服,走路叮当作响,再配合上周围呼啸的山风,望之有些神秘唬人。 二人见面,先是对视一眼,一齐转身,默契下山,路上是柳子安率先开口: “甲三剑炉的剑好了。” “东西也备好了,可以召开仪式。”女祭司开口,声音有些阴冷。 “要不要提前知会下我大哥那边?” “别多此一举。”肥胖女祭司摇摇头,“你不是说你大哥挺讨厌我的吗?” “那行吧。”柳子安犹豫片刻,点头:“但是得挑一个不起眼的祭品,死了也不声不响的那种。” “可以,但要年轻女子,灵性足些。另外,除了祭品,你再去挑些口风紧的观众,这也是仪式的一部分。” “没问题。” 二人在山上边走边聊。 柳子安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动声色问:“若是又失败了怎么办?” 女祭司皱眉:“你老实听我的,就能成功,这次正好能借助名剑出炉之事遮掩,就算被你哥发现,也能有交代,这种机会可不常有。况且……” 顿了顿,她脸色有些烦躁道:“我再说一遍,上回在龙首桥那次,我没失败!你也看见了,仙术仪式后我晋升八品寻仙术士了,难道这还能有假!?” 柳子安斜目:“可那个姓欧阳的县令还是活蹦乱跳的,甚至给我们柳家带来很大的麻烦。” 女祭司沉默了好一会儿。 “这件事,我会证明给你们看的。”她冷哼一声。 “随你便。”柳子安皱眉,正色道:“我不管你上次有没有成功,现在是我最后一次相信你,这也是最后一次机会。” “哼。” 二人一时无话,心思各异,待走下山,他们经过上午颇为热闹的街道,朝河边的甲三剑炉方向走去。 一路上遇到的匠工、仆从们,看见柳子安与女祭司后,都恭敬让道。 行人们脸色都有些畏惧。 这时,二人路过一处工坊,心情不太好的女祭司余光瞧见不远处坊门外一道似是罚站的瘦弱身影,转头细看了看,她抬手随意一指: “就那个吧,瞧着灵性很足。” 柳子安转头望了眼。 那是一个长相挺清秀的少女,垂头丧气站在门外,像是后方那座剑穗工坊的女工。 会进这种低微工坊的,都是在柳家与货物无异的奴婢,但凡稍微重要点的人也不会被安排进去。 可令女祭司意外的是,柳子安只是看了一眼,就果断道: “这个不行。” “为何?”女祭司想了想,又问:“这不是隶属剑铺的官奴?” “是奴籍,还没赎身,挂靠剑铺。” “那你怕什么,这种贱籍女工少一个也不会有人注意。” 柳子安瞧着那道颇为熟悉的瘦小女穗工身影,眼皮都没抬一下,轻声道: “换一个吧,剑穗坊里的女工多的是。这个有点特殊,不能动,也不好动。” 第104章 阴差阳错与莫名功德 第104章 阴差阳错与莫名功德 “哦?” 女祭司停步,又望了眼,脸色带着些惋惜与好奇的神色,虽然她脸上满是涂料,旁人看不出来: “怎么个特殊法?这座剑铺里,除了半山腰那个脾气怪的老头,还有能让你不方便动的人?” 柳子安又想起刚刚青衣管事的禀报,再次摇头: “这个叫阿青的小女工,老先生瞧着挺喜欢,所以不能动。” “那不好动呢?” 柳子安瞥了眼她,安静了会儿,忽道: “不好动……是因为她恰好还是一颗引而不发的棋子,大哥布下的,不能提前惊动。” 女祭司不耐烦道:“什么意思,一个卑贱女工身上能有什么好算计的?那个老头喜欢,所以用来要挟?” 柳子安微笑道: “和老先生无关,和县衙那位县令有关。 “这个小女工的哥哥,叫柳阿山,以前也是剑铺的官奴,只是后来被县令救了,还帮其赎身。 “现在柳阿山在县令手下做事,虽然平日低调,隐藏的挺深,但哪里逃的过我们柳氏的眼线。 “大哥前些时候就注意到他了,有过仔细调查,这个柳阿山手脚有点不干净,还敢在咱们剑铺安插眼线,打探消息。” 女祭司皱眉:“那你们还不动手?” 柳子安轻轻摇头: “现在我们还在和县衙合作,虽然也没多长时间了…… “当下不方便清理,容易打草惊蛇,至于柳阿山在剑铺的人我们都有盯着,能被传出去的讯息都是安全的,重要的事不会让他们打探到。 “而这个叫阿青的小女工,也盯了一段时间了,平日里挺老实乖巧的,不像是打探消息的,也不知道柳阿山为什么把她继续留在这里,嗯,可能是以为柳家还没发现他的事吧。” 这位面容病怏怏的柳家二少爷失笑: “正好,我们也将计就计,假装不知道,大哥把她当颗闲棋用,放在那,说不定哪天就用上了。” 女祭司冷笑:“所以是用来威胁新县令的?” 柳子安偏头道: “这个可能有点难,欧阳良翰的性格不像那位谢氏贵女,至于胁迫柳阿山,眼下又用不上。 “不过我们的人打探到,昨夜柳阿山带着她去梅鹿苑吃过一顿家宴,这么看来,两家关系倒是挺好,说不定回头确实能当个软肋。大哥是这么安排的,所以眼下不好动。” 女祭司嗤笑一声,“你们柳家真是满眼的利益算计。” “彼此彼此。” 这时,驻足闲聊的二人,又看见不远处的剑穗工坊内涌出一群女穗工们,三五成群的走出,像是到了休息时间。 而那个被他们刚刚讨论的清秀小女工正被不少路过的女穗工围观指点,特别是一个带头的薄唇女穗工,正一手叉腰另一手食指戳着清秀小女工的小脑袋,周围她的同伴们不时哄笑。 女祭司有点肥的双下巴往前翘了下示意: “那就她旁边这个吧,一张利嘴看着挺会说,灵性应该不比她少多少。” 这一回,柳子文立即点头,表情平静:“行。” “那走吧。我去布置下仪式。” 二人转身离开。 而身后那群女穗工们并不知道,她们之中有个别人的命运,已经被人随口判决了。 就像踩死一只蚂蚁一样。 …… 欧阳戎是早上辰时醒来的,睁开眼,他突然发现嘴里酸酸的涩涩的。 脸上也是,还有些辛辣感。 就像被昨晚吃的家乡辣菜油摸过脸一样。 欧阳戎从被褥里伸出手,好奇的抹了抹脸庞和嘴唇。 奇怪,怎么有股饭菜里越椒茱萸般的辛味。 他昨晚睡前用柳树条刷过牙啊。 还是说。 “薇睐,伱昨晚是不是偷亲我了?” 欧阳戎低头朝身侧鼓鼓的被窝问。 银发少女从被褥里冒出白毛小脑袋,睡眼朦胧,额前碎发蓬松,还有一束压翘起来的呆毛,她灰蓝色的眸子艰难撑开一条小缝,嘴里梦呓似唔唔两声: “唔……没……没呀……” “那脸上怎么有点粘,还有一股越椒味,是不是亻…” 清晨板脸兴师问罪的青年话还没说完,就被少女懒洋洋的温柔止住。 良久,分离。 白毛丫鬟两手抱着被褥,仰起小脑袋说:“是这个吗,主人?” “……” 欧阳戎瞪了她一眼,把沾嘴角的几缕银丝撩下来,摇摇头:“没刷牙,不怕怪味道?” 薇睐用力摇头,“主人的才不怪……不过,今日好像确实有点茱萸味。” “我就说吧。还以为是你的呢,不过你好像没这味。” “那到底是什么?” 欧阳戎与薇睐大眼瞪小眼,还是想不出个理所然来,便只好作罢,没去在意。 磨蹭了一会儿,二人下床开始新的一天。 欧阳戎在梅鹿苑吃完早点,在白毛丫鬟殷切柔柔的目送下,赶去了衙门上值。 他今日穿了阿青送来的那件新袍子,还别说,挺匀称合身的。 阿青确实是有心了。 欧阳戎心里颇暖。 来到衙门,在下属们的招呼声中,走进公署,与书吏们一起忙狄公闸的事宜。 上午,欧阳戎干劲挺足,埋头公案,桌头凉透的茶都没喝上几口,忽然耳畔奏起的一连串清脆木鱼声打断了他书写的思路。 安静到只有莎莎书写声的公署大厅内,领头公案后的年轻县令捏毛笔的修长右手顿住。 他抬头看了看安静的大厅与下属们,神色露出些疑惑之色。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涨一大笔功德值? 一连串的木鱼声让欧阳戎耳朵都有点听麻了。 心中困惑,他放下细狼毫起身,轻声吩咐书吏们歇息一会儿,他也径直出门,在外面长廊上徘徊了下。 乘着私下没人,年轻县令瞅准一间空荡荡的吏屋,进屋关门,转而坐到一张椅上,闭目沉入功德塔。 来到功德塔中,四周一切如故,他望向小木鱼上方的功德值: 功德:九千零二十一 前几日在云水阁兑换了一份他至今都搞不清楚的福报后,剩余功德值是八千六百三十一,而这些日子,功德值只在这个基础上增长一百不到。 当然,这也和狄公闸与折翼渠没有修建完成有关,自然没有大额进帐,只能靠城郊二十四座赈灾营的细水长流,与他这几日的行善积德,外加薅银发女婢的羊毛积攒。 可就在刚刚他伏案办公时,短短十息,一下子暴涨三百多点功德值。 很明显,这来自同一个“源头”。 “我这是做了什么好事?” 欧阳戎摸着下巴,在功德塔里转悠半天,也没想出个理所然来,突然间,他听到外界传来一些声响。 欧阳戎立马脱离功德塔,起身离开吏房,旋即听到不远处拐角,柳阿三的声音。 “有没有看见老爷?” “明府好像去如厕了……”一个书吏回答。 欧阳戎走过去,远远招呼道:“在这里,阿山。” 瘦高汉子立马走来,脸色颇为严肃,应当是有要事,欧阳戎将他带进刚刚那一间无人的吏房,待门关上,柳阿山直接道: “老爷,我的在剑铺的人打探到,一直古怪生火的甲三剑炉,今日一早不再出烟,应当是半夜时分熄的火。 “根据俺以前在古越剑铺干活的经验推测,应当是此炉烧练的某柄剑好了。” 欧阳戎凝眉侧目。 第105章 虚惊一场,救出阿青! 第105章 虚惊一场,救出阿青! 吏房内。 柳阿山犹豫了下,又提醒道: “老爷,还有一个不太寻常的消息,负责古越剑铺的柳子安今日上午突然召集一小批资质老的剑匠,聚在河畔的龙首台那边,方圆半里内不允许外人靠近,甚至连附近剑炉铸剑的剑匠都不允许围观。” 欧阳戎好奇,“这是要做什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柳阿山斟酌道: “俺怀疑可能是与甲三剑炉今日出炉的玩意儿有关,两件事靠的太近,河边的龙首台距离甲三剑炉很近。 “俺记得在剑铺内,一般品相不俗的名剑出炉,都会有洗剑仪式。” “仪式会专门请庙里祭司主持,杀一些祭品,再用蝴蝶溪的溪水浇灌剑身,都是以往的流程,这次可能也是这样。” 欧阳戎嘀咕:“那为何还要藏藏掖掖,出炉的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对了,杀祭品?什么祭品?” 柳阿山从年轻县令的表情上看出些关心,他摇摇头解释:“都是用鸡羊牲畜。” 欧阳戎若有若思的点点头,“新剑出炉,和洗剑仪式吗……这柳家的动静还真是让人有些琢磨不透。” “老爷,咱们现在怎么办?” 欧阳戎叹了口气:“还能怎么办,西岸剑铺是他们的私人产业,几乎就是一个自治小王国,县衙没有由头,没法介入干预……这就是这类豪强乡绅的可恨之处。” 柳阿山犹豫了下,不禁问: “老爷,现在柳家不是已经低头了吗,在和县衙合作修狄公闸,咱们还要继续监视吗?” 欧阳戎正色道: “越是和气,越不能放松警惕。阿山,你会因为豺狼的服软,而和它放心做朋友吗? “我与柳家之间的事并没有完。甚至我怀疑狄公闸都只是柳家的权宜之计,县衙开凿的折翼渠很可能触及到了柳家的核心利益。 “但这个核心利益是什么,我还没有思绪……主要还是来龙城的时间太短,对柳家的了解还是太少了,所以才需要你帮我去多多打探。” 他眯眸:“有时候一些关键线索就藏在鸡皮蒜毛的小事上。” 柳阿山重重点头:“俺明白了,老爷,俺再去让人打探打探,今日洗剑仪式的具体情况,还有那柄新剑的事。” “行,让大伙注意安全。” 欧阳戎点头,柳阿山抱拳告辞,可就在后者转身离开之际,正苦思冥想的欧阳戎心中忽动,他抬头问: “等等阿山,你说洗剑仪式发生在上午什么时候?” 柳阿山思索了下,回答:“巳初二刻。” 欧阳戎起身,在屋内背手踱步,似回忆了下什么,小声嘀咕: “刚刚那笔莫名功德,好像也是这个时间前后来着,差不离,难道有关……” 可是他怎么会与远处西岸古越剑铺发生的洗剑仪式产生关联呢? 欧阳戎眉头紧锁。 按论迹不论心的道理,每次涨功德,都是他影响到了某些人或事,产生了某种积极正面效应,这种影响越大,回馈的功德越大……这是大致逻辑。 而现在的欧阳戎,能够施加什么影响给对岸那座他从未踏足过的古越剑铺呢,而且还是积极正面的呢。 并且这个“影响”还是在今日上午之前就施加了的,然后在今日上午,与很大可能是洗剑仪式的这件产生了特殊交集,随后反馈回了功德值。 欧阳戎缓缓点头,这是相对能解释得通的一条逻辑链。 当然,若硬要说这是赈灾营等过往的作为又巧合救了一家人,于是回馈了功德值,这个逻辑倒也不是不行,但是太过巧合。 欧阳戎摸了摸下巴,细思这几日的所作所为。 “所以这几日,我对哪些人产生过影响……薇睐、婶娘肯定是有的,但她们在梅鹿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小师妹?她上午在苏府那边,下午会来县衙忙育婴司的事情,也不像是她。 “阿青?她昨日生辰,过来吃过饭,我还送了她礼物,这应该算是影响,那她现在是在……咦阿青是在哪里工作?” 欧阳戎遽然转身,朝愣神的柳阿山问道: “阿青在哪?” “在剑穗工坊。” 欧阳戎立马抢问:“剑穗工坊在哪,是不是古越剑铺!?” 柳阿山点头。 “阿青在柳家手下产业做事,伱怎么之前不跟我讲?” 柳阿山涨红脸道: “这是小事,俺就没打扰老爷……前些时间,老爷与柳家关系紧张的时候,俺是让她回来不要去的,可是后来柳氏低头后,她又自己跑过去了,说是习惯了剑穗工坊的生活,这是她唯一能帮家里的方式…… “俺就没阻止,阿妹平时性子柔,可是认准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而且俺觉得剑铺的产业这么大,工匠、奴婢那么多,西岸上千号人,柳家应该注意不到这种小事。” “别你觉得!也别怀侥幸心理!” 欧阳戎立马打断道,眉头紧锁: “柳家这种地头蛇,消息渠道比咱们多得多,千万不要小觑他们!” 他盯着柳阿山一字一句: “而且千万千万不要拿亲人去冒风险,就算她们再固执,也得拉回来,因为一旦出事,咱们都承担不起!” 柳阿山是第一次见老爷对他说话这么严肃生气,他肃然起敬,用力点头: “老爷,是俺疏忽了,这个兄长做的失职,俺……俺现在就去把阿青接回来!” “等等。” 欧阳戎转身去换衣服,头不回道:“我和你一起去!” …… 下午。 彭郎渡码头边。 一辆马车静静停在河畔杨柳树荫下,与旁边车水马龙的闹街形成鲜明对比。 马车内,欧阳戎与谢令姜安静不语。 欧阳戎不时翻开窗帘,望一眼不远处渡口的船。 谢令姜好奇的打量师兄。 她是被大师兄临时喊过来的,好像是有什么要紧事。 “师兄,你没事吧。” 欧阳戎摇头,眼睛望着窗外的风景。 蝴蝶溪对岸,竖立一座座剑炉,一刻不停的吐出青烟,这些古越剑铺的剑炉,远远望去给人一种心头的沉重感。 欧阳戎有些担忧柳家早有察觉阿青,从中阻挠。 他对很多事一向颇为悲观,总是做最坏打算。 而偏偏很多事情就是朝着预想的悲观方向滑去。 眼下似乎也是,也不知道是太心急,还是确实久久等不到人,欧阳戎一时间攥紧了袖口。 阿青在他心里不单单是下属的妹妹这么简单。 欧阳戎在东林寺醒来,初次认识了阿青和她一家人,这是他第一接触到龙城县底层百姓这个群体。 可以说,这也是激励他下山赈灾治水的原始动力之一。 欧阳戎清楚的知道了他这个龙城县令是要来为哪些人谋福祉的。 他是龙城县的父母官没错,但若更具体些,他应当是大多数穷苦百姓的父母官,而不是几家几姓的土豪乡绅们的父母官。 这点很重要。 阿青一家就是这个观念立足开始的起点。 马车内气氛安静。 谢令姜注视了会儿频频掀开窗帘外望的大师兄,张嘴欲语,可就在这时,她瞧见师兄原本紧绷的脸色顿时一松。 似是有心头重担放了下来,还没等谢令姜好奇,马车外面便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个满头虚汗的瘦高汉子带着一个手提包袱的清秀少女来到了树荫下的马车前,二人额上又有“越”字刺青,一起登上了马车。 柳阿山拿起缰绳,擦了把额头汗珠,驱车驶离渡口。 阿青刚进入马车内,立马被欧阳戎接过了包袱,抓住细腕,被松口气的他瞪眼打量。 “老爷,您这是?”阿青害羞问。 “没……没事。” 察觉身旁小师妹瞅来的目光,欧阳戎反应过来,赶紧放开阿青手腕,坐回了原位。 上午离开吏房,柳阿山听欧阳戎话,立马去找到手下一位可靠的兄弟,让其乘船去古越剑铺给阿青带话,找了一个阿母生病的借口,让阿青不管怎样都要立马返回。 柳阿山并没有自己亲自去对岸剑铺,这是听从了欧阳戎的建议,防止被柳氏的有心人发现。 所幸,阿青安然无恙的返回了,柳氏似是没有察觉异常。 缓缓行驶的马车内,阿青脸红了会儿,想起重要的事,立马急切问: “老爷,阿母在家发生什么事了,阿兄刚刚路上怎么也不和我说。” 欧阳戎摇摇头,“你阿母没事。是我与你阿兄担心你在柳家剑铺的安全,所以找了个由头让你能快点回来,别怪你阿兄。” “这……” 欧阳戎看了看阿青有些纠结的面色。 少女似是明白了什么,很显然,之前柳阿山应该有和她说过利弊,让她不要再去柳家剑铺做工,不过小丫头显然挺倔。 瞧见阿青似是欲言又止,欧阳戎抢先问道: “老爷的话你都不听了?” “阿青听……听老爷的话。” 阿青看了看欧阳戎今日身上穿的衣服,正是其昨日送的新袍子,她小声答复。 欧阳戎满意点头,吐了口气,似是目光瞧见什么,他伸手指着少女有点通红的小脑门问: “额头怎么这么红,谁干的?” 阿青捂住被某薄唇女穗工戳红的额头,她拨浪鼓似的摇头: “没事,是……不小心摔的。” 欧阳戎意味深长的瞧了她一眼,没再追问。 旋即他脸色认真,宽声道: “以后不要再去古越剑铺了,剑穗工坊的事你阿兄帮你辞了,还有脱离贱籍的事,这几日会帮你办好,你不用担心,安心在家陪阿母,找些其它活计做。” 阿青看见老爷投来的不容拒绝的目光,对视一眼,偏开,她把话全咽了下去,轻轻点头。 “阿青全听老爷的,但是……” 清秀少女说到一半,忽抬头,她刺有“越”字的秀眉颇为可爱的苦皱: “但是还有一样东西落在剑铺,忘了要回。” “哦?” 第106章 诚意满满 第106章 诚意满满 马车内,欧阳戎闻言一愣: “什么东西,重要吗?” 阿青手指默默揪绞包袱带,低头说: “老爷给我折的花。” “原来是这个。” 欧阳戎松了口气,笑说:“它不重要,你没落下就行。” 阿青小声:“很重要,这是……” 像是察觉到了马车内那位很给她压力的漂亮大姐姐眸光投来,她顿了顿,轻声解释: “这是生辰礼……阿母说生辰礼是别人的心意,再小的东西都要保管珍惜。” 欧阳戎大手一挥:“没事,我明天再折个给你就是了。” 说到这,他忽又想起上午突然暴涨的一笔功德值,还有不久前的推测。 难道真是这样? 欧阳戎转头,直接问: “等下,阿青,折纸花你是怎么落下的?” 阿青抱着怀中暖暖的包袱,注视他的眼睛,如实道: “我每天都在早市一家早饭铺子干活,认识了一个老匠作,我天天帮他带酒,有一两年了,老匠作给了我好多跑腿钱。 “早上他看到老爷折的花,好像也很喜欢的样子,找我要,我不太好意思推脱,就借他了,后来我事急要赶去工坊上工,他还在看花,我没好意思催人,就先走了,叫他明天还我。” 额头红红的清秀少女抬头问: “老爷,我明天再过去一趟好不好,就一趟,我去把蓝蝴蝶花要回来,再把囤在后厨的酒全送给老匠作,和他告个别,对了,还有开早晨铺子的程大姐……” 欧阳戎默默摇头。 “不行,不能再去了。”顿了顿,他轻声安慰: “阿青,并不是所有的分开都要道别,伱还小,别念旧,朝前看。” 谢令姜看了眼嗓音温柔的师兄。 后者继续开口: “阿青,这个借你花走的老匠作,你知不知道他在剑铺是做什么的?” “应该铸剑吧,他穿匠作的衣服,和很多客人一样,应该是铸剑的工匠。” “是在什么剑炉铸剑,你知道吗?” “不知道,但应该不是湖边的那些大剑炉。” “那他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比如身份,比如说过的话?” 阿青看出老爷脸色的认真表情,她抿嘴努力思索了下,然后无奈摇头: “好像没有,就是性格有些孤独,我猜……应该是没有老伴了,一个人独居。老匠作没和我说过几句话,说话最多的一次,还是今早借花。” “是这样吗。” 欧阳戎若有所思。 他其实颇为怀疑,就是这个借花的蹊跷老人,有心或无心的救了阿青,又或者受到了纸花的某种帮助。 这也是上午那一大笔莫名功德的可能来源。 随后,欧阳戎又向阿青打听了下老匠作的特征,可并没有太多收获,不过倒是记在了心里。 欧阳戎又把阿青介绍给了谢令姜,一大一小对视了一会儿。 “阿青姑娘眼睛真大,很好看。”谢令姜认真道。 “谢姐姐也是!”阿青仰脸道。 后面一句话让欧阳戎有点想歪,眼睛瞥了下小师妹宽广的胸襟。 反应过来阿青不可能是这意思后,他赶紧收回。 约莫一刻钟后,马车在一家素朴农院外停下,阿青告别下车。 马车继续行驶。 车厢内只剩二人,欧阳戎直接问: “师妹,我记得你之前提过一种叫鼎剑的东西,它的铸造,需不需要活人祭祀什么的?” 谢令姜立刻摇头: “鼎剑不是邪物,怎会人祭,师兄请记住,这人世间所有杀人祭祀的邪道,都出自方术士群体。” 欧阳戎笑说:“我还没见过,但感觉这些方术士怎么人人喊打?” 谢令姜点头,“这是江湖共识,那个群体也不能说没有好人,但鱼龙混杂。” 欧阳戎颔首。 …… 翌日一早。 县衙。 欧阳戎揉搓脸庞,走进公署。 “咦,师妹今日怎么这么早?” 他朝公案桌后正低头好奇翻看他文书的小师妹道。 谢令姜今日一袭红裳,将手中书册插回原处,浅笑: “怎么,我在师兄眼里有那么懒吗?” 欧阳戎笑了笑,没回答,走去桌后。 自从那日马车议事,这些日子,谢令姜每天都跟随他一起办公,美其名曰保护安全。 “师妹上回说的小愿望想好了没?”欧阳戎低头问。 “还没,怎么,师兄有点急?” “我不急,只要师妹别给我出难题就行。” “师兄觉得什么是难题?” “然后师妹照着出对吧?” “嗯哼。” 谢令姜忍不住又瞅了眼:“师兄左脸怎么红红的?” “红吗?”欧阳戎摸摸左脸,无奈点头: “最近婶娘聘了个新厨子,菜有些辛辣,不小心贪嘴吃多了,早上起来都觉得脸上嘴上辣辣的。” “师兄多用冷水洗洗。” “行。” 二人没当回事,换了个话题,待到大厅内的书吏们陆续到齐,便开始了上午的公事,直到谢令姜公署外回来报信: “师兄,柳家有人来了,刁县丞在大堂那边接待。” “走,去瞧瞧。” 本想趁着办公间隙给阿青再折朵蝴蝶花的欧阳戎起身道。 少顷,欧阳戎带着谢令姜来到县衙大堂。 一进门,原本端杯饮茶的刁县丞和柳家来人纷纷起身行礼。 “哈哈明府来的正好,下官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是柳氏的大管家柳福,明府可能认识。 “这位呢,是古越剑铺的谌伯,乃是龙城县有名的铸剑大师,在古越剑铺德高望重。 “谌先生也是柳家主安派来协助县衙重建狄公闸的领头工匠,此前他也曾帮助县衙修过一次狄公闸,可谓是经验丰富。 “明府,柳家这次真是诚意满满啊。” 欧阳戎不置可否,瞧了眼那个眼熟的瘸腿中年僮仆,便略过,然后把目光投向在座的另一个头戴毡帽、胡须斑白的瘦小老者。 铸剑大师吗? 他仔细瞧了瞧,发现和昨日阿青描述的那个老匠作对不上号。 不过古越剑铺的名匠不少,想来这类铸剑大师也不止一个。 欧阳戎轻轻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接下来要辛苦诸位了。” 名叫柳福的瘸腿管家抱拳,恭敬道: “县令大人,少家主派小人前来送钱,都是那日谈好的,少家主十分重视。院子里的是第一笔,五千贯,配合折翼渠第一期;剩下五千贯根据折翼渠的工期,会在折翼渠第二期开工前,准时送来。” “辛苦了。” “辛苦不敢当,分内之事。” 欧阳戎颔首,他眼下更关心的是狄公闸。 柳家的一万贯钱,对县衙只是锦上添花。 狄公闸却算是眼下的半个雪中送炭。 被称为谌先生的老剑匠也上前一步,与欧阳戎聊起了狄公闸的事宜。 工匠中,技艺精湛、德高望重的工匠才会被敬称先生。 不过欧阳戎寻思,柳家应该不会这么老实直接派来最核心最厉害的工匠,这类存在是剑铺最宝贵的核心资产。 但眼前这位谌先生,修个狄公闸应该是绰绰有余的。 刁县丞看见大堂内这和谐共处的一幕,不禁捻须微笑。 待欧阳戎与他一起坐回上首喝茶,刁县丞凑过来小声道: “之前是下官着相了,竟敢瞎指教明府‘下棋’,现在看还是明府手段高明,这招熬鹰玩的炉火纯青……现在有柳家的配合,又送银子又派工匠,狄公闸与折翼渠双双动工……后续水患不足为惧了,明府厉害啊!下官对明府的敬仰……” 欧阳戎低头抿茶,阅览谌先生递来的水闸图纸,把身旁县丞的马屁话语当耳边风听,嗯,无效废话。 不过刁县丞倒是有一点说的不错,从他刚刚来县衙上任时的一穷二白,到现在的柳家低头,诚意配合,一路走来确实挺不容易。 只是现在还没到忆苦思甜的时候。 谢令姜没加入大堂内的聊天,她抽了张椅子,坐在欧阳戎身后不远处,从果盘里拿了颗梨子,擦了下,咬一口。 她不时瞥一眼柳福和谌先生。 谢令姜的专注点和其它人不一样,时刻关注师兄身边的潜在危险。 就像此刻。 她瞥了眼瘸腿管家放在椅把手上的手掌,还有他下意识迈前半步的穿布鞋的右脚。 谌姓工匠不危险,但这个叫柳福的瘸腿管家,却是个练家子。 不过谢令姜有把握,能在其万一暴起威胁师兄安全的刹那,将手里这颗咬了一口的梨,放在他戴管家帽的脑袋上。 另一边,欧阳戎并不知道师妹的贴心小棉袄行为,他右手肘撑着扶手,垂目阅览完的图纸,递还给对面的老工匠,后者询问道: “县令大人,若无问题,小人们就按这计划开修了,明日开始动工。” “好。”欧阳戎颔首:“接下来,就要辛苦谌先生和诸位师傅了。” “大人客气了。” “可有大致工期?” “若是雨少……”谌先生斟词酌句道:“应当能在两旬之内。” 欧阳戎挑眉,这可比折翼渠第一期快多了,后者眼下连三分之一还未挖到,这还只是第一期的浅挖。 事情敲定,年轻县令长吐了口气,端杯抿茶,刁县丞见状,似收到信号,起身送柳福与谌先生离开大堂。 就在众人要出门之际,柳福忽然停步回头,在谢令姜平静的目光下,这位瘸腿管事从怀中掏出一份整齐纸卷,恭敬的双手呈递: “还有件事。县令大人,这是家主命小人带来的,让小人务必交到大人手上,家主说大人一定满意。” 正低头轻抿杯沿的年轻县令眼睛略微上眺,瞅着瘸腿中年管事和他手里的那卷纸卷,一时没说话。 谢令姜接过东西,垂目瞧了眼,面色略怪,递到欧阳戎手上。 “呵。” 欧阳戎翻看了下,笑了笑,转头朝恭敬垂手的柳福朗声道: “回去和你家主子说,柳家的诚意,本官收到了,本官也有诚意相赠,那夜柳家主提议的剪彩大会,县衙会举办,江州城那边的大人们,本官也会派人去请。” “明白了,大人,小人告辞。” 柳福和谌先生被刁县丞送出门去。 大堂内,只剩下某对师兄妹。 谢令姜不禁道: “师兄,这柳家倒挺上道,咱们还没动手呢,他们就把阿青的赎身市券办好送来了。” “上道?不过是心思落空后的顺水推舟罢了。” 欧阳戎脸色笑容淡去,摇摇头道: “这么看来,早就盯着阿青呢。咱们若是再晚点,指不定要出什么幺蛾子。” 谢令姜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不过和聪明人打交道,倒也省事。”欧阳戎笑了下,忽道:“去把阿山叫来。” “好。” 约莫半刻钟后,外出办事的柳阿山匆匆归来,风尘仆仆走进大堂。 “老爷,发生什么事了?” 欧阳戎将阿青赎身的市券递给这个瘦高汉子,后者见之一愣: “老爷,这是……” “是阿青的赎身契约,柳家送来的,你不用再去办了,以后阿青是良籍的自由身了。” “柳家?”柳阿山闻言,丝毫没有欣喜。 “对,柳家。咱们昨天接回的人,他们今天就把东西备好,很懂事啊。”欧阳戎感慨点头,眯眸轻声:“去把古越剑铺的其它眼线全撤回来,在县衙安顿些其它事做。” 柳阿山顿时脸色一肃:“老爷的意思是……” “就是那个意思。你后面行事要小心些,这一次权当长个教训。” “俺明白了,老爷。”柳阿山低头。 “对了还有,你现在去找六郎,一起去把县衙里的那几只‘老鼠’揪出来,不用再留着了。” “老爷不是说要养着吗?” 欧阳戎轻轻颔首,叹息一声: “柳家既然这么有诚意,那咱们不来点诚意,岂不是显得太小家子气?” “是,老爷。” 柳阿山脸色严肃,转身要退下。 “等等,‘老鼠’留一个,其它的清理出去。” 欧阳戎改了主意道,顿了顿,他又脸色认真: “还有一事。你去把阿妹阿母接来梅鹿苑住,鹿鸣街这边安全些,城郊那院子太远,我不放心。” “谢谢老爷,俺现在就去。” 柳阿山有些感动,快步出门。 人走后,谢令姜娥眉微蹙道: “这种地头蛇,真令人讨厌,随时要防着被咬一口。师兄,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老规矩办,他打他的,我打我的。” 年轻县令轻轻吐出四个字: “修闸,挖渠。” 第107章 他是个好官得加钱 第107章 他是个好官……得加钱 “听说,你昨日办了一场洗剑礼。” “嗯。” “听说,那个自称‘玉卮女仙’的方士昨日下了山,和你在一起。” “是有这么回事,大哥。” “我还听下人说,昨日的剑穗工坊走失了一个女穗工。” 柳家大宅,一座临水的观景亭子,周遭有灰白二色岩石堆积的假山。 此刻亭中或站或立三人,其中两人的谈话声适时停止。 空气安静下来。 柳子安没再回话了。 柳子麟在一旁默不作声,不插嘴。 柳子文回过头,看着柳子安问:“这是玉卮女仙的主意?” “大哥,是这样的,玉卮昨日找我,请我帮个忙,正好甲三剑炉的剑练成,我想着她之前也帮咱们出过不少力,不方便拒绝,便应下了,也只帮她这一次。” 柳子安抬头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大哥,叹了口气,微微低头: “我之前觉得是件小事,‘失踪’一个女穗工罢了,就没来打扰大哥清净。” “之前觉得?那现在呢。” “现在发现我错了,动静好像有些大,不知怎得,打草惊蛇,大哥,这次是我大意,愿意认罚。” 柳子文盯着谦逊低头的二弟看了会儿,目光移开: “往日剑铺‘失踪’几个人也就算了,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什么局势,你难道不知道? “任何风吹草动都有可能给欧阳良翰介入剑铺提供抓手,咱们柳家不能让县衙找到把柄,成为众矢之的。 “上回东库房查账的事情伱难道忘了,这才几天,又掉以轻心,轻视敌人!” 柳子安二话不说,低头跪下:“大哥,是我考虑不周。” 柳子文冷冷看着亭外奇形怪状的假山:“现在好了,欧阳良翰警觉了,撤走了剑铺里那颗闲棋。” 他皱眉回头:“你们挑选祭品,难道是对那个叫阿青的穗工动手了不成?” “没有,动都没动她。” 柳子安摇摇头,也面露困惑之色: “这欧阳良翰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得到了预警,中午就找个借口把人带跑了,也不知道是在怕什么。” 柳子文甩袖:“你们明目张胆的干那种事,他们能不跑?” 柳子安欲言又止。 他想说这次的仪式很隐蔽,应该没有被欧阳良翰发现,否则现在哪里还风平浪静。 但是柳子安知道这是大哥的气语,不可接茬。 于是他选择闭嘴。 柳子麟一直站在一边不语,没有坐下,他的屁股现在还没好,走路一瘸一拐的,更别提坐了,这些日子睡觉都是趴着的,偶尔夜里不小心翻个身都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柳子麟不禁插话问:“大哥,现在不小心打草惊蛇了,那该怎么办?” 柳子文沉默了会儿,背身道: “我来处理,已经派人过去了,当务之急是稳住欧阳良翰,咱们不妨再表露些诚意,先让他放松些警惕,后面的斩首才能干净利落。” “大哥厉害。” “厉害个屁。”柳子文冷哼,转头又问沉默不语的柳子安: “你还没说,借这次洗剑礼,玉卮女仙又干了什么?” 柳子安垂目盯着脚下地面,嘴里回答: “与上回一样,提升灵气修为,她那一身仙术稀奇古怪,与正统神仙方术士道脉好像又有些不同,我也不太清楚。” 柳子文也没怀疑,冷笑:“还仙术呢,上次龙首桥的事,她信誓旦旦,结果如何都看到了。” 柳子安点头:“大哥说的是,不过她这几日说去闭关,出来后,会证明给我们看,对了,她还需要咱们提供些涉及练气术的珍贵材料。” “要这些干嘛?” “她说需要再造一枚面具,上回的青铜假面被那位谢家女截留了。” “等下找柳福,去宝库取。” 虽然对于那个类似柳家供奉的玉卮女仙不满,但柳子文倒也没拒绝,随口回道。 柳家这些年的积累,再加上外面卫氏的扶持,这些年来,柳家宝库内藏的好东西不少,倒是不缺这一份。 亭里,柳家少家主抬头看了眼天色,头不回的朝后方伸手。 “昨日出炉的新剑呢?还有那家伙的画像。” 柳子安取出一只金丝楠木剑盒,柳子麟手捧一副画轴。 柳子文没有亲自接,带头离开了亭子。 “走吧。这个点,那位少侠应该醒酒了。” 柳家三兄弟一起前往不远处的南轩小院。 入院。 白石板的地上,全是酒坛子。 空的,满的,正在溢出的。 滚落一地。 柳家三兄弟脚下避开酒坛,朝院子西侧的一处凉亭走去。 亭内无人。 只有一桌冷菜。 亭顶有人。 因为亭檐上方不时滚下一只酒坛。 柳子文背手身后,带领两位弟弟在亭下适当停步,他突然伸手接住一只滚落下来的黑漆红纸酒坛,手里掂了掂,仰头笑问: “阿洁少侠,酒足饭饱否?” 亭上有人打了个酒嗝,没有回复。 柳子文大声说: “所谓宝剑赠英雄,阿洁少侠年少有为,什么都有了,可惜现在唯独就是缺了一柄好剑。” 亭上突然传来一道醉声:“放屁,小爷还缺根胳膊。” 柳子文噎了下,失笑道: “无妨,阿洁少侠这是让天下英雄们一只手,他们也打不过少侠,云梦泽那次只是失利罢了,那位大女君仗着剑好传承好……少侠只要拿了这柄不比她们差的新剑,定能重登山巅……” “别他娘给小爷吹了。” 柳子文的话语被亭顶那人打断,传来一声醉骂: “恶霸雇杀手,这么简单的事,你供剑,小爷出剑,一笔买卖,别啰里吧嗦。” 柳子文哑然,他点了点头,道了句“也是”,转头朝身后两位弟弟眼神示意了下。 捧金丝楠木剑盒的柳子安,与捧画轴的柳子麟准备上前,可还没走两步,发现手中的物件纷纷消失不见了。 两兄弟不禁对视一眼,眼神惊诧。 凉亭之上,有独臂青年脚踩金丝楠木剑盒,率先打开画轴。 柳子文眯眸道:“阿洁少侠,就是此子。” 独臂青年看着画轴上的人,沉默了下,忽问: “他是?” “县令。” 独臂青年并没意外,只是问:“他右额是不是有一道细微伤痕?” 柳子文神色讶异: “右额确实是有一条挺淡的伤痕,这是他上回落水重伤留下的,没好全,不过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顿了顿,柳子文不禁问: “少侠该不会认识他吧?” 独臂青年安静了一会儿,开口: “这是个好官。” “或许。”柳子文点头。 “他请我喝过酒,十二枚铜板。” “哦?” 柳子文眼神露出些惊疑,与两位弟弟对视了一眼,三人顿时有些紧张。 因为他们站在一位中品练气剑修的十步之内,跑不掉的。 亭上亭下,一时间陷入一片死寂。 柳子文眯眸轻声: “少侠的意思是……嗯,若是不行,咱们也不勉强,少侠这些日子的酒水住宿,我们柳家买单,就当交个朋友……” 独臂青年忽道:“得加价。” 柳家三兄弟齐愣。 独臂青年饮了一口酒,醉熏熏重复: “杀他,得加价。一般的剑,在小爷这儿不能买他的命,他命贵。” 柳子文不动声色道:“那少侠不妨抽空看一眼盒中的剑。” 独臂青年没有回话。 不过少倾,亭檐上方传来咔嚓一声,是剑盒打开的声音。 随即是一阵很长很长时间的沉默。 此刻,若是远方山顶有人眺望此处南轩小院方向,便能惊讶发现: 白日,竟会有盈盈月光。 凉亭下,就在柳子文三人的脸色由原来的自信变得有些犹豫之际。 “纠正一下。” 伴随着一道利剑入盒的声音,亭上之人声音传了下来: “别叫小爷少侠,我是剑客,不沾侠。” “好的。”柳子文松了口气,听出了弦外之音,重新露出笑容:“不过阁下暂时先别动手,等我们准备好了,会再来通知阁下。” “行,但你们要记住,这柄剑只够买他一个人的命,其他事,小爷不管,你们处理干净,否则后果自负。” “没问题!” 就在柳家三兄弟转身欲走之际,亭上仰躺的剑客忽问: “这剑谁铸的?” 柳子文停步,反问:“难道长安的剑客接剑杀人,都要问这个吗?” 此言一落,无人再开口。 柳子文三人离开院子。 南轩小院重新恢复宁静。 凉亭之上,独臂青年,脚踩剑盒,怀抱桂酿,偏头北望。 举目见日,不见长安。 …… 柳子文、柳子安、柳子麟三兄弟难得齐聚。 离开南轩小院后,他们并没有立马分开,而是走出柳家大宅,一起默契前往小孤山另一边的古越剑铺。 山路上。 脸色病怏怏的柳子安率先问道:“大哥,这剑客靠不靠谱?该不会临阵心软变卦吧?” 一身富贵闲员外装扮的柳子文摇摇头: “你若知道了此人成长的环境,还有他在长安那些江湖帮派中的事迹声誉,就不会问这个问题了。” 他感慨:“确实是一个剑客,出剑不讲感情,买卖公平,只要你出得起他的价……没有那些无聊的侠肝义胆、为国为民。” 柳子麟听完,不禁问道:“可是大哥,收下这么一柄贵重的剑,结果就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是不是有些太不划算?” 他也是个爱剑之人,眼馋刚刚那柄新剑,脸色仍有些肉疼不舍。 柳子文和柳子安都没有回答这个愚蠢问题,柳子麟笑容讪讪。 不多时。 柳子文三人来到小孤山的半山腰处。 当下时辰,正好是早晨刚过、接近上午,初阳照在绿油油的草坪上,日头正好。 柳家三兄弟在甲一剑炉前的空地上等了一会儿,不多时,果然碰到吃完早点、买酒归来的麻衣老人。 他有些脸色不好,或者说,早上就没有脸色好过。 柳子文、柳子安、柳子麟恭敬的朝这位只穿普通匠作服饰的老人打招呼。 老人从三人身旁径直路过,瞧也没瞧。 柳子文主动迈出一步,微笑道: “老先生,这次过来,是想和你讲讲那个经常替你买酒的小女工的事情。” 一旁的柳子安悄然注视老人的脸色,其实他们最先关注到这个叫阿青的小女工,不是因为她阿兄柳阿山的事情,而是因为这位老先生,后者经常光顾那个早餐摊子,每天只与买酒的小女工有些许交集。 柳家虽然平日不管老先生除铸剑外的事情,但也不能掉以轻心,要关注下他周围接触之人。 老铸剑师闻言停步,不过却没有回头。 他的手里,此时除了提着一壶酒,还抓着一朵蓝色的纸质蝴蝶花。 看样子,应该原本是要下山送还给某位少女的,但无功而返。 柳子文将阿青被年轻县令接走之事,大致简单解释了下,主要是撇清柳家的干系,这不是柳家擅作主张、故意违约插手老先生的事情。 这一点,要说清楚。 讲完这些后,柳子文随后又是一番有些冷场的热情寒暄。 最后,柳子文宽声道:“老先生,咱们之前的约定照旧,您安心铸剑即可。蝴蝶溪的水位短时间不会涨,敢搅局者咱们已经有了对付之策,另外……剑成之日,我们也有安排。” 老铸剑师全程都没有回话,默默听完,回头扫了一眼这三兄弟。 他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孤身走进剑炉,“砰”一声,大门重新紧闭。 似是吃了半个闭门羹,柳子文与柳子安,柳子麟对此并未沮丧,像是早已习惯了老人的孤僻性格,甚至反而觉得这回他能耐心听他们解释完,都已经算老人的心情很好了。 三兄弟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而他们身后的那座甲一剑炉里。 老铸剑师正站在一座静悄悄的铸剑炉旁,低头看着手里这朵被遗下的纸质蓝色蝴蝶花,面色略微惋惜,他轻叹: “是个好苗子,还帮我大忙……有缘再看吧。” 老人转过身,面对偌大一座剑炉房,仰头抿了口黄酒,呢喃自语: “好一个龙城柳家,三子都有意思……柳子文非文,柳子安非安,柳子麟非麟……” 突然知道一个热知识:十四岁以上都是妇女!(阿青、薇睐:早说嘛!) 第108章 白毛丫鬟的一天 第10八章 白毛丫鬟的一天 薇睐喜欢欧阳戎摸她的头发。 这让她有一种出奇的安全感。 缩在他怀里,就像回到了当初锦啸口马行后院的那只小笼子一样。 是的。 小笼子并不是束缚。 而是小家。 因为她不是金丝雀,而是丑小鸭。 离开了笼子,外面的人都会欺负她。 所有事物都对她怀有厌恶之意。 所以薇睐从来不羡慕外面的天空,反而依赖鸟笼般的小家。 虽然屋檐上的雨水经常把她滴的湿漉漉的,脚下青石台阶上的蚂蚁经常欺负她。 直到,遇到了主人。 薇睐才发现,原来外面还有比蓝白的天、深夜的星空、远处的青山,和墙角怒放的花更温暖光彩的存在。 就像黑白的世界,出现了色彩,如何不令她悄悄侧目。 虽然第一次见面时,还有些害怕他伸来的手。 于是薇睐出来了。 来到了梅鹿苑。 来到了这座梅林旁的幽静小院。 虽然一路走来还是有些恍恍惚惚。 但薇睐又有了一只新的小笼子。 将心牢牢锁住,她这回再也不想离开。 薇睐其实很容易就知足。 就像现在。 虽然主人大多数时候都很忙,白天几乎都在外面奔波 晚上回来吃饭,也是主要陪着大娘子甄氏,只有晚饭后回屋的甬道上才能闲下来与她聊几句家常。 回屋后他又是在书桌前读书沉思,只有她去端茶倒水时,才能看见主人抬头朝她笑笑,还对她说声谢谢或辛苦了,可仅是这一句话,就能让薇睐心里欢喜好几天。 但薇睐是贴身丫鬟,每夜都能搂着主人睡觉。 鼻间嗅到的全是他的气息,嘴里有时候尝到的也是他的滋味,一夜清梦醒来,满眼都是他。 还有什么不够满足的? 虽然梅鹿苑内,大娘子甄氏和半细等同伴们对她态度并不太好。 薇睐已经有些习惯现在的生活。 每日白天,他不在的时候,除了在同伴的白眼中学习各种丫鬟的技能,她就默默坐在屋子里发呆,看着门外屋檐上的天空,期待天黑。 而夜里,主人灯下读书的时候,她就默默端茶倒水,给其折衣迭被,或者搬一只绣凳凑到他书桌前,像小猫儿似的悄眯眼睛借着和他气息一样温暖的旧黄色火光,略微笨拙的练习针线,缝制春衣。 偶尔食指指肚一疼,有细血珠在上面缓缓变大,主人都会抓起她小手,凝眉细看,给她包扎。 每到这时,薇睐就忍不住去偷瞄他专注的侧脸。 主人的作息十分自律。 每到夜里亥正时刻,都会准时离开书桌,刷牙上榻,闭眼睡觉。 而薇睐每回都会给他提前准备好细柳条和漱口水。 然后她会提前一刻钟上床,先解开梳系了一天的双垂鬓,将及腰的银发随意挽成方便他抚摸的一团,落在右肩前,再脱去里衣,只穿着粉粉的小肚兜和亵裤,小蛇儿似的钻进被窝,给主人暖床。 这样一刻钟后,他上床休息,就能很快的身子暖和,轻抚着她的银发,沉沉入眠。 而在主人闭目沉睡下来之前,薇睐是不会伸出小手去抱搂他的,更别提把腿儿压在他身上像那一夜的八爪鱼一样缠着了。 这样做,是因为担心打扰到他睡觉。 其实主人是允许她在他醒着的时候搂抱他的,不反对。 但是薇睐却心细的发现,每回这样提前的搂住他睡觉,黑暗中主人的呼吸都要好一会儿才能变得规律起来,沉睡过去。 而若是睡前不抱他,劳累一天的主人几乎是沾枕头就睡,偶尔还能微微打呼噜。 薇睐当然心疼主人早起打哈气没睡好,于是克制自己,每夜都等到他沉沉睡去,小手才悄悄伸去,默默的缩进主人的怀里。 被黑暗与主人温暖气息包裹的她,就像又回到了锦啸口马行后院的那只小笼子。 小脸渐渐满足安稳的浮起睡容。 这就是她这个贴身丫鬟一天的生活。 其实薇睐听梅鹿苑其他姐姐们说,贴身丫鬟在主人上床后,应当还有一件分内之事要做,她们还讥笑她,说是主人不喜欢她才不碰她。 但是薇睐知道,她的主人和她们嘴里那些男子并不太一样。 薇睐的看得出来,他似是在忙一件很重要的大事,将全部的精力全放在了上面,每日都在一个叫狄公闸的地方和鹿鸣街两个地点转悠,他和她们这些身处深宅大院每日勾心斗角的小丫鬟们不同。 而主人与她的温存也不是没有。 但大多数的夜晚,都是像上面那样平平淡淡,温馨与暧昧只存在偶尔。 其实这才是这间梅林小院里的生活常态。 薇睐过得格外心安。 至于那私密羞人的床事。 只是偶尔在漆黑的床榻被褥间,有点欢喜喧嚣的夜里,做过一些顺其自然的乖巧茶道,与简单却耐人回味的蝴蝶溪的有效治水。 而主人一直没有完全破她身子。 她对此有点懵懵懂懂、一知半解,只知道没每回都手臂紧紧搂抱住他,对那细声指导百依百顺,却小脸始终紧埋他胸前…… 有时候黑暗中安静下来,被褥里汗湿沾发的小脸仰起,悄悄耳语询问主人,他都闭目装傻,有时候被缠怕了,才轻声解释一个蹩脚理由,说是害怕她的小身板受不了。 薇睐其实并不太理解。 她的年纪比那位阿青姑娘还要大一两岁,而后者在大周朝都早已是待嫁的年纪了,甚至这还算晚的。 至于隔壁苏府那位仅比主人小几岁的谢姑娘,若是放在龙城县的乡野间,则算是大龄剩女了,不过谢姑娘出身高贵,并不愁婚嫁,只是不想嫁,与她们这些奴婢穷人又不相同。 而或许是血脉原因,薇睐发现只要营养跟上来,多吃些蛋肉,她的身子就比同龄的少女丰盈不少。 所以薇睐觉得,血气方刚的主人说的是一个很蹩脚的理由。 若是胆儿大点轻佻一点,她那时便会回答,主人不试试怎么知道?主人不是经常嘴边说什么“须知什么事要躬行”吗? 但薇睐终究还是不忍戳破主人,连看着他绞尽脑汁找借口的脸色,她都内疚心疼。 而且每当夜半事了,主仆二人相拥休息之际,主人总会问她一些奇怪的问题。 其中最常问的,是她是否思念过家乡。 其实并没有,但趴在他胸前的薇睐还是会轻轻点头,嘴里说“有一点”。 可她压根就不知道家乡什么样子了,何来想念一说。 而每当这个时候,主人都会出奇的沉默下来。 薇睐知道,是主人想家乡了。 他从来不说。 反而又问她,若是有机会回乡,会不会回去。 薇睐当然是拨浪鼓似的摇头,一头银发在黑暗中可爱摇洒。 这时候,主人总是轻笑一声“你回我支持、我回我不回对吧”,伸手捏她犹有红晕的烫热脸蛋。 另外还有一次。 主人还让她改口喊檀郎,可薇睐只是答应在人前这么叫,二人独处时还是坚持喊他主人。 除了习惯以外,主要是薇睐敏锐的发现…… 主人其实是喜欢她这么喊的,至少薇睐抱着他喊主人时,他的身体反应是表现的昂扬喜欢的。 错不了。 对主人的各种细微反应、情绪格外敏感的薇睐悄悄点头,原来主人也会心口不一…… 这些夜深人静时发生的事情,其实都只是梅鹿苑生活中的小插曲。 大多数时候,其实都是在白日没有主人的屋内,对门外蓝天望眼欲穿的漫长等待中渡过的。 对了,除此之外,在梅鹿苑生活里还有一件逃不掉的事情。 半细姐姐她们愈发喜欢“闯占”她与主人的院子了。 …… “大娘子让咱们送些绿豆糕给檀郎,你让让,别挡道。” 夜深。 挂有两只朱色灯笼的梅林小院门口。 双扇院门原本只被门内的白毛丫鬟打开了一条缝,露出她一双探视的眼睛,眼下却“晃铛”一声,被人从外面强硬推开。 薇睐身穿天蓝色丫鬟襦裙、梳着好看的双垂鬓,踉跄后退了几步,差点跌下台阶。 半细带着四个大丫鬟径直走入院中,左右打量了下空旷的院内,没去看身后的白毛丫鬟。 这位新罗婢两手放在身前,勾提一个红木糕点盒,瞧见书房那边的灯光,眼睛一亮,走了过去。 “谁来了?” 似是听到了院子里的动静,欧阳戎掩卷好奇问。 “郎君,大娘子让奴婢来给您送点好吃的。”半细柔柔道。 “那进来吧。” 欧阳戎没太在意,继续读书。 半细带着四个大丫鬟走进书房。 院子里,薇睐透过窗户的剪影,看见半细等人围在书桌旁,乖巧殷勤的讨好老爷,她默然不语。 薇睐转身,去西厢房煮水,泡了一壶茶。 屋内漆黑黑的,她没点灯。 待听到外面院子里,半细等人离开书房的声音,白毛丫鬟才轻吐一口气,端着茶水,送去书房。 院子里,半细与四位大丫鬟和端茶的薇睐迎面擦肩经过。 半细瞅了眼薇睐。 白毛丫鬟垂目,乖巧停步,手端着盘子,屈膝行礼:“半细姐姐。” 可就在这时,一位距离薇睐最近的大丫鬟似是身形不稳,朝薇睐身上轻扑,顺带一推。 寂静院子内,“哐当”一声。 薇睐被烫的往后跳了两步。 “哎呀对不起,薇睐妹妹,刚刚脚滑了下,你没事吧?” 大丫鬟歉意道,取出手帕象征性的给她隔空擦拭。 “我……我没事。” 薇睐低头看了看,两手着急的擦了擦,被茶水打湿的胸口和腹部的裙裳布料。 烫还是其次。 这是主人上次顺路经过东市一家裁缝衣店,给她订的新衣。 他说看见苏府小师妹院子里的丫鬟都穿这种好看的丫鬟襦裙,他觉得她穿着可能更好看,就随口问了下衣店,给她也买了件。 半细转头训斥大丫鬟:“没吃饭吗,站都站不稳,真是的。” 薇睐小心翼翼的擦拭,低头咬唇:“不打紧,半细姐姐,我去换一件。” 半细点点头,瞧了眼白毛丫鬟进屋的背影。 半刻钟后。 薇睐重换了一件裙子,离开房间,去往书房。 走到书房外的长廊,她忽停步。 书房内,主人放下了书卷,坐在窗前休息,手端冒热气的茶杯。 而半细等几位姐姐没有离开,不知是何时起,她们泡好了一壶茶,正侍立一旁,伺候主人喝茶,不时说些讨巧机灵的话语,逗脚下这个家的男主人笑。 薇睐在廊上安静站了好一会儿。 不多时,书房内,心思并不在喝茶上的欧阳戎放下杯子,继续伏案书写,半细等大丫鬟识趣告辞,离开书房。 长廊上,两方人又碰面。 半细面色若无其事,朝薇睐柔柔笑了下,带着身后四位眼神有些戏弄的大丫鬟离去。 路过时,刚刚那个不小心“跌倒”撞到薇睐的大丫鬟还转头夸了句:“薇睐妹妹的裙子挺好看的。” 也不知道是夸哪一件。 薇睐低头,站在原地等待。 待听到身后传来了院门关上的声音,她才脚步动了动,默默走去书房。 白毛丫鬟面色平静,似是早已习惯。 在大户人家,给老爷端茶倒水,都是一堆丫鬟们明争暗抢的活计。 一座富贵人家的府邸,光丫鬟都有上百号人,而能在老爷面前露面的,并不多,有时候老爷压根就不记得家里还有伱这一号人,只能一辈子都在洗衣房做那些脏累活计。 欧阳戎这个龙城县令生活算是很清素了,梅鹿苑的丫鬟并不多,只有十来号人,但他熟悉的也就薇睐、半细这两个了,还有几个眼熟的,是婶娘身边的贴身丫鬟。 欧阳戎并没有太注意这些,不觉得自己有多特殊,平日里的衣食住行被薇睐和婶娘安排伺候,他也乐得清闲,对梅鹿苑生活已经很感激满足了,有一种前世大考前被服侍的稳稳妥妥专心读书的既视感。 但欧阳戎所不知道的是,每日他一回家,梅鹿苑所有只要稍有些上进心的丫鬟,眼睛都是明里暗里关注着这位男主人的,巴不得能给他干活,在他面前多多露脸,他一句话,就能让她们在甄氏手下地位飞升。 于是,薇睐这个梅林小院贴身丫鬟的职务,便在梅鹿苑显得格外抢手。 若当初欧阳戎与甄氏从口马行带回来的是一个颜艺双绝的昂贵细婢,那包括半细在内的丫鬟们压根不会起多少争夺之心,反而是巴结交好。 只可惜带回来的是一个白毛丫头。 甄氏不喜欢,郎君似乎又没破身…… 薇睐十分清楚,她挡住姐姐们的道了。 至少她看起来是这个样子。 长廊上,想守住某份温暖平淡生活的白毛丫鬟,一双漂亮灰蓝眼眸愈发平静。 这两章想写点日常丰满下人物,虽然写的可能也不怎么样……所以有点水,抱歉哈兄弟们。 第109章 薇睐:奴是白毛,但非白兔(上) 第109章 薇睐:奴是白毛,但非白兔(上) 白毛丫鬟整顿仪容,低头理了理胸襟衣衫,显得鼓一些,走入书房。 桌边,欧阳戎听到动静,没抬头道: “茶几上有绿豆糕,新来厨娘做的,吃了口挺甜的,你应该喜欢,睡前记得揩齿。” 与欧阳戎不同,薇睐很喜欢吃甜食。 因为以前从没尝过。 白毛少女也是跟着年轻县令回了梅鹿苑,才始知世间原来还有“甜”这种滋味。 “好,主人。” 薇睐乖应了声,没马上过去贪嘴,默默走到书桌边。 她低头看了看,取来砚台、墨石,素手为欧阳戎研墨。 欧阳戎余光瞥见什么,眼睛脱离书上的蚯蚓小字,看了一眼正“红袖添香”的白毛丫鬟。 薇睐轻柔研墨。 垂目看了一眼自身衣裙,解释说: “不小心茶水泼湿了裙,刚刚换了件去。” 欧阳戎点点头,轻声道: “刚刚半细说了。她们还替你泡了一壶茶送来。是你叫的?” “嗯。”薇睐笑着点头:“姐姐们泡的茶如何,主人喜欢喝吗。” “还行吧。”顿了顿,补充了句:“不过比伱手艺差点。” 薇睐抿嘴一笑,俏立桌前,低眉顺眼,细细研墨。 欧阳戎看了她一眼,忽问: “我不在的时候,婶娘与其它丫鬟有没有欺负过你?” 这个问题,在被窝谈心的那个月夜,他问过一次,现今又问。 “没有。” 薇睐摇头,“婶娘和半细姐姐她们对奴儿都挺好。教会了奴儿很多东西。” 年轻县令轻“嗯”一声,又瞧了白毛丫鬟一眼,后者浅笑,他没再多问。 欧阳戎埋头继续翻书。 直到现在。 欧阳戎每回拖着疲倦身子夜归梅林小院,看到一个精致欧式的白发萝莉穿着汉服襦裙,在古色古香的书房中,乖巧的为他端茶倒水、红袖添香、铺床迭被。 那忙前忙后笨拙身影惹人怜爱……他眼神都还有点恍惚之色。 从口马行带牵回薇睐,算是半个意外。 虽然当时欧阳戎的口马行之行,是被师妹劝导和婶娘催促后的无可奈何。 但是初心还是想救回一个便宜可怜的奴婢,尽力而为。 只是欧阳戎没有想到用功德兑换出的福报会以这种形式呈现。 被他稀里糊涂带回了梅鹿苑。 这样一个白毛萝莉。 不管是从外面看,还是从里面看,从白天看,还是从晚上被窝里看…… 按道理不该这么惨的,但是在大周朝她真就这么惨了。 姥姥不疼舅舅不爱,人嫌狗厌的。 上一回,连被繁重功课憋成沧桑大叔的苏大郎过来书斋做客,都不正眼看薇睐的,甚至连她礼貌递来的茶水,苏扶都强笑一下,手没去碰…… 此后的几次聚面,这位苏家大郎再也不在欧阳人面前吐槽他院子里的大妈大婶款贴身丫鬟了,对他也愈发亲切。 很显然。 他胜了。 一个字。 赢! 莫名被赢麻了的欧阳戎有些哭笑不得。 也不知道是该感叹这个时代的审美与性癖落后一大截,有待提高呢。 还是感叹前世他潜移默化受到太多外族审美影响,产生了一些违背祖宗的性癖。 但不管怎样,他那天月夜谈心,看着怀中很明显受到某些刺激、情绪释放的白毛丫鬟,逐渐意识到一个问题。 若是改日治水成功,兑换福报,拍屁股走人了,那身边的人怎么办。 其他人都还好处理。 和小师妹有可能的婚约羁绊,早在东林寺没下山时,就在师妹与他的共同排斥下,及时斩断了,没让各自长辈们的诡计得逞。 被拒婚一次,没了某些方面的顾虑与自恋。就像相亲失败的双方,又做了朋友。 欧阳戎自忖现在与小师妹的交往是君子之交,比前世什么男女闺蜜还要高雅,十分正常且舒适。 这也是他不设防备的让小师妹随意蹭他“浩然正气”修行的原因。 要吸赶紧吸吧,以后就没机会了。 不过小师妹最近好像越来越尊敬他这个大师兄了,话变得越来越多,经常找他请教问题来着,之前还半开玩笑似的让他这个外人像她阿父一样管教她。 不愧是陈郡谢氏的芝兰家风,小师妹确实谦逊好学。 欧阳戎不时感慨。 私下里也估摸着,她在儒门里应该能走的比他这个名扬天下的守正君子还要远。 毕竟欧阳戎并不会炼气术。 这些日子虽然偶尔在小师妹那里,听到些炼气术秘闻,听的津津有味。 但是他一直没主动问如何炼气等事宜。 因为修行这什么炼气术,并不能帮助欧阳戎治水。 反正他若是哪天突然走了,小师妹这边是没有大碍。 还有六郎、阿山、苏大郎他们也是。 都是大男人,有个屁的依依不舍。 兄弟朋友之间,分分聚聚很正常。 就像前几天,欧阳戎在马车里对阿青说过的,不是所有的分开都有道别,向前看,莫回头。 在龙城县的这些交情关系,分开了对于欧阳戎来说,都没有什么负担。 什么,你问阿青怎么办? 你这禽兽…… 现在就剩下梅鹿苑这边了。 首先是甄氏。 欧阳戎对于这位刻薄但注重亲情、十分宠侄的叔母,他其实是有一点内疚的。 毕竟他是这个家中的唯一独苗,也是南拢欧阳氏的顶梁柱。 欧阳戎若是又“走”了,对家族打击自然很大,停止家势上升的步伐。 但是换个角度想。 进士探花郎、七品龙城县令欧阳良翰,其实早就该没了,当初在东林寺就合该咽气的。 是他睁眼醒来,强行续命了一波,还在龙城县干了一堆造福百姓的大好事,流芳此县,能给南拢欧阳氏增添不少光彩或牌坊。 甄氏也随之多陪了爱侄几个月。 这么一想,婶娘她是不是赚麻了? 想到这里,欧阳戎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下。 那么最后,只剩下眼前的白毛丫鬟了。 婶娘并不喜欢她,甚至在侄儿面前,妇人脸上的喜怒表情都不藏。 所以欧阳戎若是一走,在这个家里,薇睐的处境可想而知。 至于让她去到外面……外面的处境更不好,还不如留在欧阳氏呢,至少有口饭吃。 他能有很多自由的选择,但是薇睐只有他这一个选择与依靠……于是那一夜欧阳戎思来想去,只想到了一个相对靠谱简单的法子: 让薇睐成为他表面上的女人。 利用这个时代的礼法。 特别是南方这些风气保守的地方宗族士门,更是看重这一套规矩。 只要是被欧阳戎碰过身子的女子,南拢欧阳氏至少也得好生养着。 说起来,叔母也是类似的例子,刚刚嫁入欧阳氏就成了寡妇,只有夫妻之名,无夫妻之实,但她依旧是这个家族的女人,是长辈叔母,作为后辈的欧阳戎要好生孝敬。 所以,努力让甄氏捏着鼻子得认下薇睐。 说不定还能因为相依为命与惺惺相惜之情,有些移情,余生对薇睐态度好一些呢? 于是,那次月下谈心后,本就血气方刚的欧阳戎在白毛丫鬟楚楚可怜的目光下,半推半就的开始了第一次茶道和治水。 不过欧阳戎坚持住了底线,面对被窝中那惹君怜爱的娇柔身段,没去突破最后一步。 虽然只有突破了,才算是真正的侍妾关系。 贴身丫鬟本就是这样陪房的,可以升为妾室。 可欧阳戎心里有着某种情结。 一旦彻底突破了,就会负责到底,那他还回不回去了? 反正欧阳戎觉得关系深入的差不多就行了,以后在甄氏面前表露出来、抬高薇睐家中身份时,能有些底气凭证就可以了。 更何况欧阳戎觉得,薇睐可能都是懵懵懂懂的,不知道最后一步具体是什么吧,可能还以为已经和他这个主人做完了差不多全部的事情……笑死,这才是开始,笨丫头。 其实做做茶道、治治蝴蝶溪水,再拍拍屁股走人已经很渣了。 与另外一种,无非是小渣和大渣的差别。 但是人有时候就是这样,需要找到某些理由、或者掩耳盗铃的莫名坚持,来寻求一些心理上安慰…… 再冠之,权宜之计。 书桌后方,欧阳戎一时间有些走神。 出神间隙,又理了一遍思绪。 其实这些弯弯绕绕,他都在心里想过很久了。 并不是抛掷脑后,走后管他洪水滔天。 过了一会儿。 桌前研墨的白毛丫鬟瞧见主人半掩书卷,右手肘撑桌,两指轻轻揉捻鼻梁,闭目休息。 薇睐手帕擦了擦白洁小手,走去他椅后,给欧阳戎温柔的按摩两侧太阳穴。 “主人最近很忙?” “有点。狄公闸修到要紧关头了,明后几天我都要早起过去,白天要在狄公闸守着,可能回来很晚,若是回不来,也会让六郎带信的。” 正闭目享受片刻宁静的疲倦县令,安慰了句: “你按时睡,不用等我。” “好。” “你上次也说好,屋里油灯快点到了天明,我和小师妹若不是回来的早,某个瞌睡虫是不是要趴桌上迷糊睡到太阳晒屁股?唔……” 欧阳戎话语的话语被两只柔荑堵住。 薇睐两手捂住主人的嘴巴,小脸有点害羞的哀求:“主人,莫说了,求你。” 欧阳戎失笑。 主仆二人说了些悄悄话,少顷,天色渐晚,欧阳戎合上书,前去屏风后沐浴。 薇睐整理书桌的间隙,默默看了眼主人边走边做一些奇怪扩胸伸展姿势的疲倦背影。 她虽然刚来梅鹿苑做丫鬟没多久。 但十分清楚一个道理。 也确实是从那些姐姐们身上学到的道理。 有些事,她可以做,你也可以做,但就是不适合捅到主人面前。 除非掀桌,你死我活。 这章没写完,凌晨再补一章!(撅起) 第110章 薇睐:奴是白毛,但非白兔(下) 第110章 薇睐:奴是白毛,但非白兔(下) 欧阳戎沐浴完。 里屋的屏风后。 犹有些闷热的水雾气,薇睐从浴桶旁的衣架上默默收起欧阳戎换下的衣服。 与往常一样,白毛丫鬟鼻尖埋衣,悄悄嗅了嗅。 主人最近在外面应该很累…… 呢喃了声,她推开旁边窗户,散散热气。 薇睐是从欧阳戎换下的衣衫上的汗味,还有他最近每天睡着后一些颇重的呼噜声里,得出来的。 可惜她现在帮不了主人要做的大事。 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在他每夜回家后,不添麻烦,温柔伺候,能让他早些进入梦乡,第二日一早能再精力满满的与隔壁谢姑娘一起出门。 薇睐提着装有主人脏衣服的竹篮子,穿过夜色下的长廊,去往后宅的洗衣房。 或许是不久前被茶水泼湿裙子,让她显得十分软弱好欺。 洗衣房门口,白毛丫鬟又被半细姐姐身边的一位大丫鬟拦下来了。 主人待洗的脏衣服也被她们如获至宝的抢走。 这按道理应当是她这个贴身丫鬟的活计的。 薇睐两手空空,返回梅林小院。 依旧没去打扰主人点起的那盏读书灯。 主人不是她一个人的主人,而是全家的主人。 这是薇睐最近领悟到的一点。 那些欺负打压她的姐姐们,或许在主人眼里是另一番乖巧懂礼的样子。 而她们的恶,可能只争对她这个挡路的新来丫鬟才会独特显露。 可恨之人,也必有可怜之处。 主人是一县父母官。 他眼里,盯着的是全县百姓的利益福祉,交手的也是扎根地方百年的豪强士绅,触及到的是她一个卑微丫鬟想象不来的庞大利益。 更别提上头还有一座尔虞我诈的大周官场。 听说主人当初在神都洛京还是最年轻的进士探花郎,连权势滔天的皇室公主都敢当庭谏训。 所以主人是做大事的大丈夫。 对于身后的家宅后院,自然会是更希望和睦相处,井然有序。 薇睐知道,或许主人对她更宠爱更特殊些。 但若持宠生娇,什么日常小事都去状告计较,对于男子而言,终究会有些厌倦的。 并且,这一次处理的可能是半细等普通丫鬟的欺压,那下一次甄大娘子的欺压呢,受了气你要不要也告状?给婶侄之间添些矛盾? 或许主人比其他男子特殊些,性子更好,对她温柔宽容。 可薇睐不敢去赌。 她的世界只有这一道夺目的光彩了。 一朝赌输,便是输光所有。 白毛丫鬟最近还隐隐意识到一件令她心慌的事。 主人对她的好,或许没有她盼望的那么特殊。 主人对梅鹿苑的所有人都很好。 但薇睐觉得,也只有这样好的主人,才会给予她这个白毛丫鬟宛若恩赐般珍贵的喜爱。 可薇睐渴望深入主人的内心,但他似是心扉紧掩。 偶尔深夜梦醒,白毛丫鬟听见过身侧青年莫名有些孤独的叹气声。 她想宽慰些什么,可每到最后,都是温润主人在宽慰她。 但不管如何。 能像现在这样留在欧阳戎身边,薇睐已经知足。 况且他也给了她对于一个丫鬟下人而言,最重要的东西…… 接下来几日,半细等丫鬟依旧时不时“侵占”梅林小院和薇睐贴身丫鬟的职务。 有时是夜里又送糕点,顺手泡茶。 有时是抢在薇睐前面,在甄氏面前汇报檀郎最近的生活状况。 有时是抢着洗欧阳戎的衣物,隔天早晨又代替薇睐,将洗干净的新衣乖巧披在赶忙出门的欧阳戎身上。 白毛丫鬟丝毫不语。 某一天夜里,欧阳戎颇晚返回,带着同样风尘仆仆、奔“波”一天的谢令姜,一起在梅鹿苑客厅,陪甄氏吃了顿晚饭。 饭后分别,欧阳戎背手,与手提灯笼的薇睐散步回到梅林小院。 刚进屋,还没收起灯笼,薇睐便瞧见欧阳戎径直脱衣,走向里屋的浴桶。 “今日有些乏,洗澡先休息了。” “主人今日喝酒了?” “你这鼻子倒是灵。” 欧阳戎手上解带褪衣,笑了笑: “中午陪人喝了点。是隔壁星子县的田县令,也挺关心狄公闸的事的,星子和龙城一样都是在水闸下游,所以事关两县福祉,他也带下属跑来关切,今日我带他们逛了一趟。 “不过这同僚却是个老酒鬼,我中午陪他喝了点……明日送他们走人。 “对了。” 欧阳戎身子一顿,指了指衣架上有些灰尘泥迹的官服,随口: “这外套让人别洗,明日码头送客得穿。” 欧阳戎常服不过四套,而浅绿官服有两套轮换,其中一套官府穿了很久昨日才洗的,还未晾干; 身上脱下来的这套虽也脏了,但明日还有正式场合,将就下穿。 主要还是最近梅雨季,湿热易出汗。 欧阳戎入桶沐浴。 薇睐转头,默默看了眼挂在衣架上的官服。 不多时,见主人洗完澡离去。 薇睐走过去,将官服与其它衣服一起收拾进竹篮里,然后默默把衣篮放在屏风旁的地面上。 白毛丫鬟静等了会儿,不多时,果然院子外传来一阵敲门。 薇睐面色习以为常,前去开门。 “薇睐妹妹怎么这么慢,是不欢迎咱们吗?” 薇睐摇摇头。 半细又提着糕心盒,带四位丫鬟走入梅林小院,左顾右盼,似在张望郎君身影。 “大娘子让咱们送些绿豆糕……檀郎呢?” 薇睐指了指卧室方向,“檀郎休息了。” 半细脸色有些失望。 薇睐转身,欲返回澡房,却被一个大丫鬟拉去了一旁熟络闲聊。 半细带着另外几个丫鬟,轻车熟路的去往澡房。 少顷,薇睐余光瞧见半细等人手提那只竹篮、还捧着一套主人的干净月白色常服,走出屋子。 这套常服是阿青姑娘生辰时送的那套,梅鹿苑众女都看得出来,欧阳戎最近挺喜欢穿这一套。 半细和丫鬟们,瞧也没瞧不远处欲言又止的白毛丫鬟,面色泰然自若的离开梅林小院,算是满载而归。 走出不远,院外才传来半细的一句话语: “既然檀郎休息,我们就不打扰了,绿豆糕放桌上了,回头喂檀郎吃,丫鬟不准贪嘴。” 无人院子里,薇睐轻轻点头。 似是遵命。 翌日一早。 梅鹿苑大厅。 早膳。 八仙桌旁,坐有身穿件白色里衫的欧阳戎与仪态端庄的甄氏。 二人身侧,薇睐、半细等一众丫鬟侍立伺候,与往常一样。 甄氏不急喝粥,微笑着手撑下巴注视侄儿。 欧阳戎在婶娘的慈爱目光下,一口干完糯米热粥,看了眼时辰。 “先走了,你们慢吃。” 年轻县令起身准备走人,脚步颇急。 半细眼疾手快,早就挤开某白毛丫鬟,提前等在门前不远处,手里摊开月白常服,笑脸迎去: “郎君一路顺风。” 欧阳戎看了眼新罗婢,轻轻点头,他张开手任由半细披衣,忽而低头看了下,刚伸入袖管的手臂抽回,转身问道: “官服呢?” 半细的笑脸愣了愣:“什么官服?” “昨天换下的那件。” 半细下意识回道:“洗了呀……” 出门脚步有些急的年轻县令英眉轻皱,声音不自觉大了点: “不是说了,先别洗吗?” 顿了顿:·“还有,洗衣这事到底谁做,怎么有点乱?” 半细吓的身子一颤,郎君以前都是说话都是平静温柔,少有这样语气有些重的时候。 不远处桌前喝粥的甄氏缓缓放下手中瓷勺,侧目瞅着门口方向,没有去接旁边丫鬟递来擦嘴的手帕。 清晨,弥漫暖暖粥香与初阳气息的屋内,所有女子的目光,都因为男主人颇重的语气,而迅速聚集过来。 半细霎时如芒在背,一时间慌了神,忙道: “奴婢该死,郎君莫生气,奴婢这去看看晾绳上的官服干了没……” 匆匆就要跑出门。 “算了。” 欧阳戎吐了口气,缓声道,他摆摆手阻止了半细。 就在年轻县令低下头,欲披上月白常服勉强去码头送客之际。 “檀郎,都怪奴儿,没与姐姐细说清楚。” 刚刚消失了会儿的白毛丫鬟,身影突然出现在门外廊上,手里展开一件浅绿色七品官服,当着众人的面,迎上前去,伺候欧阳戎穿好。 欧阳戎一怔,低头看了眼官服,又看了看脸色歉意的薇睐: “不是昨晚洗了吗?” 薇睐脆声道:“这是另一套,早上奴儿摸了摸,已经干了。” “行,辛苦了。” 欧阳戎脸色松了口气,在薇睐的伺候下,穿戴整齐,急忙出门,走之前还不忘回头,朝一旁低头咬唇的半细道:“没事了。” 欧阳戎的身影走远,与远处门口那位谢氏贵女的倩影碰头,消失不见。 他走后。 大厅内外,一时间,依旧保持寂静。 郎君说没事了,但当真没事了吗? 圆桌前,端庄雍贵的罗裙妇人目光扫视了一圈大厅的众女。 丫鬟们神色各异,或低头或垂目,皆不敢吱声。 只要是涉及郎君的事,哪怕再小,也是梅鹿苑的第一等大事。 而哪怕再轻的过错,在疼爱郎君的大娘子这儿,都得上秤瞧瞧斤两,休想轻易翻过。 往日颇为傲娇的半细,似罚站门口,怀抱那件月白常服深深埋头,面色苍白。 薇睐低眉顺眼,站在原地。 “都过来。” 甄氏忽发话。 薇睐、半细等一众丫鬟赶忙聚到罗裙妇人的身前,老实无比的站好。 “怎么回事,说说。” 几个此前跟随半细的大丫鬟,竹筒倒豆子似的,赶忙将昨夜之事,一五一十全部交代了出来。 不敢添油加醋。 薇睐也老实补充了一些,尔后,主动自责道: “大娘子,都怪奴儿,半细姐她们走的急,奴儿忘记说檀郎的交代,是奴儿的错。” 听到白毛丫鬟的诚恳语气。 半细等丫鬟们不禁侧目看她。 甄氏摇摇头,轻声: “无妨,最后伱能整来一件干净官服,没耽误到檀郎正事就行。” 说完,罗裙妇人眼神有些意味深长的看了眼身前这个俏生生的白毛丫鬟。 薇睐眉眼愈发温顺低垂。 甄氏忽问:“你之前不是喊主人吗,怎么也喊檀郎的小名?” 檀郎这个亲密小名,包括半细在内的其它丫鬟们只敢私下喊喊过过嘴瘾,在甄氏面前,没人敢逾越。 薇睐小脸不慌不忙,口齿伶俐道: “回大娘子话,是主人让奴儿喊的,有回夜里,主人搂着奴儿说悄悄话,让奴儿人前时喊他檀郎,无人时……再喊主人。” “哦?” 甄氏挑眉,身边众丫鬟皆流露出惊诧慕色。 人前喊檀郎,人后喊主人。 嘶,这是什么情趣? 甄氏可是懂得比一群小丫鬟们多,霎时间想得更深了,她可不光是关注这句话语里透露出的,檀郎半夜搂过这个瞧着不讨喜的白毛丫鬟私密耳语悄悄话这件事。 还有上回偶尔发现过的,檀郎的特殊癖好…… 甄氏不禁打量了一眼薇睐的纤细身板。 没想到竟能受的住。 也是,小丫头本就经历过关笼子里的艰苦环境,那么被束缚捆绑绳艺之类的,应该也不在话下,说不得还相当乖巧配合……唔难怪檀郎喜欢。 薇睐并不知道甄氏此刻心里的恍然大悟,小心观察了下罗裙妇人似乎如常的面色,小声道: “大娘子若是不喜欢奴儿这么喊,奴儿可以改。” “不用了。” 甄氏回过神来,忍不住多看了白毛丫鬟一眼,一时间竟隐隐觉得顺眼了不少。 这么看来,上次去锦啸口马行也不算完全白跑一趟。 她略微思索了下,压低声音叮嘱道: “既然檀郎喜欢你这么喊,你乖乖听话就是了。” “是,大娘子。” 甄氏慢条斯理的伸出手,从半细手里取过那件干净的月白常服,转递给薇睐。 她转头朝一众丫鬟淡淡道: “以后不准随意跑去檀郎院子里,他有贴身丫鬟照顾呢,你们别去瞎添乱。” “是!” 罗裙妇人盖棺定论,半细等一众大丫鬟慌忙应声,旋即反应过来什么,转头看向薇睐,一时间,众女表情有些复杂。 白毛丫鬟怀里紧紧抱着重新回来的主人的月白常服,一双有些梦幻的灰雾蓝眸子也浮现出些受宠若惊的神色。 甄氏轻笑一下,偏头,余光瞥了眼桌上的粥碗。 薇睐立马把月白常服安妥放置一旁,她上前一步,端起粥碗瓷勺,给身前这位主人的叔母,一口一口仔细喂粥。 小脸上满是讨好神色,白毛丫鬟眸底欢喜。 甄氏细嚼慢咽,笑说:“讲讲最近檀郎睡觉如何,有没有半夜失眠?” 梅林小院贴身丫鬟薇睐立即娓娓道来。 齿白唇红的小嘴,说的细细徐徐。 似是早就为了眼下这一刻,准备了许久。 而这次,再没哪位丫鬟姐姐敢抢她话了。 来了,没睡!这章四千,码的久了点,抱住兄弟们……下章晚上十二点! 第111章 说谎的丫鬟是要打 第111章 说谎的丫鬟是要打…… 欧阳戎今晚回来的挺早。 凑到了酉正二刻的饭点。 不过是带谢令姜一起。 薇睐等梅鹿苑丫鬟发现,这位郎君的小师妹,最近挺喜欢跟着郎君来梅鹿苑吃晚饭的。 不过甄大娘子对此十分欢迎,自然也没人敢去多嘴。 梅林小院。 书房,窗外月上枝头。 欧阳戎与谢令姜围桌聊了会儿儒门十三经与大周文坛最近流行的才子诗赋。 对于后者,欧阳戎主要在听小师妹津津有味的讲。 大周朝科举考试有考格律诗,吟诗作赋的风尚蔚然成风。 另外盛世的歌舞升平,自然少不了文人墨客的诗赋粉饰。 只是欧阳戎不管以前还是现在,都没作过什么诗。 他不近女色的名气都比诗名大。 也不是靠这薄命吃饭的。 至于抄诗什么的。 正经人谁抄诗啊? 欧阳戎失笑,治理水灾不比这有意思多了? 谢令姜瞧了眼正进门送点心的白毛丫鬟,起身道: “大师兄,那我先回去了。” “好,明日见。” 欧阳戎将谢令姜送出书房,后者没走正道,而是朝欧阳戎院子旁的那片梅林走去。 欧阳戎下意识道:“师妹要不换条路吧,经过别人的院子不太好。” 谢令姜好奇回头,“师兄怎么知道会经过别人院子?” 欧阳戎脸不红心不跳答:“猜的。” “无事我走习惯了。” 谢令姜瞧了他眼,摇头嘀咕:“也不晓得为什么,最近这小路上的门被人锁死了。” 欧阳戎不动声色:“唔,还有这事?那师妹别走吧。” 谢令姜昂首一笑:“无所谓,我会翻墙。” “……”欧阳戎。 送走不走寻常路的小师妹,欧阳戎轻笑摇头,返回书房。 他刚进门,便瞧见薇睐坐在小绣凳上,手捻一枚绿豆糕,另一只手在小巧下巴的下方托着,接住碎粉。 她小口小口的轻咬,眼眸轻眯,似被甜成了慵懒小猫。 发现主人进门,白毛丫鬟腮帮鼓鼓,眼睛立马睁大,含糊不清:“煮仁……” 欧阳戎没笑,走去书桌前落坐,待见她咽下嘴里甜食。 他随手翻开一本书,眼睛盯着,却没去看,嘴上轻声: “早上是怎么回事?” 薇睐端起这盘不久前由半细等丫鬟礼貌恭敬送来的糕点,走去平静主人的身旁,将盘子放在书桌上。 白毛丫鬟丝毫没犹豫的曲腿跪坐他脚边,两手搂抱欧阳戎桌下的小腿,身子倾依,她细颈白皙,可爱下巴轻轻的搁放在他大腿上,昂头翻眼,仰视着主人的脸庞。 薇睐只是凝视,不说话。 欧阳戎感受到腿上传来的温暖与依赖。 叹了口气。 薇睐两手抓住他的右手掌,将其放在她梳双垂鬓的银发上。 小脑袋往上蹭了蹭他手掌。 书桌前后安静,一切似是都在不言之中。 欧阳戎觉得手心有点痒。 还是没忍不住,低头看了眼这个模样乖巧的贴身丫鬟。 他语气无奈: “我说你昨晚怎么这么晚上床,是不是在烘烤前几天那套没晾干的官服?” 薇睐一怔,眨巴眼睛:“主人真厉害。” “不准卖萌,严肃点。” 欧阳戎曲指敲了敲膝上的白毛小脑袋,只是重拿轻放,板栗没赏她太重。 “厉害个屁,你闻闻,是不是全是烟熏味?”他撇嘴指了指身上浅绿官服。 “好,奴儿闻闻。” 薇睐立马点头,说着就把小脸往前方埋去,欧阳戎眼疾手快,赶紧按住她装傻前探的小脑袋,无语道: “别闹。” “唔,好。” 薇睐从欧阳戎的手掌间抬起小脸,额角的白毛发丝有点凌乱,她小声说: “对不起主人,我扇了好久的烟,可还是让衣裳熏到……” 薇睐眼巴巴仰望着他:“主人莫生气。” 欧阳戎心软伸手,为她理了理鬓角与额前的发丝,摇摇头道: “没生气……那些事,之前我问你,伱也不说,全藏在心里自己憋着……这样不好,另外……” 他顿了顿,还是说出了口: “我觉得你太聪慧了,适应性也强,其实不太需要我的保护,看来是我之前想多了一些事,现在看来,不太有必要……” 欧阳戎垂首垂眸,注视着这个在他脚下温顺乖巧的像一只雪白波斯猫的贴身丫鬟,认真一叹: “而且呆在这里,说不定反而是对你的束缚。” 薇睐见主人没生气,她松了一口气,听到后面的话,她又闭眼咬唇,小脑袋默默往上蹭他手心,嗓音微颤道: “薇睐才不走,是主人给我的名,给我的衣,给我的命……薇睐始终都是主人的奴儿,这点永远不变。” “你小脑袋这么聪慧,不能荒废了,总得要读点书,懂点理,才能走正道……” 欧阳戎似是自语的嘀咕了声,他手掌捞起腿上光滑的下巴,低下头与仰脸的她对视,盯着这双梦幻好看的灰蓝眸子说: “从明日起,那些杂活少做,我读书时你就坐在旁边,我教你识字。” 薇睐想了想,小脸欢喜的点头。 她无所谓识不识字,读不读书,只要能亲近主人、陪在主人身边,她就心满意足。 主人能教她识字,岂不是能有更多时间亲近了,况且,说不定以后还能帮到主人。 欧阳戎有点无语的看着兴奋起来的白毛小丫鬟。 好家伙,你以为读书学习是件很好玩的事? 心里吐槽间,忽然想起什么,欧阳戎朝薇睐似笑非笑问: “对了,那你这算不算是撒谎了?我记得某个丫头说过,撒谎的丫鬟是要打屁股的,哼哼。” 本只是一句逗小丫头羞脸的话,可欧阳戎万万没想到,此言一出,原本乖巧跪在在脚下的少女小脸讷讷了一会儿,忽站起身子,默不作声弯下腰肢,趴伏在了他的两腿上。 白毛丫鬟纤躯横陈,像一条能任君揉成任何形状的软毯,盖在欧阳戎的腿上。 她小脑袋悬空低垂,那被梳理整齐的白毛双垂鬓从通红两耳边滑下垂落,幸亏欧阳戎身材修长,坐的这副椅子够高,她银白如瀑布的长发才没有碰到地板。 “……” “……” 少女趴伏埋首,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欧阳戎轻啊开嘴,也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刚开玩笑似说出的话,现在立马收回,会不会显得的有些尴尬和怂包?在贴身丫鬟面前还要不要面子了。 另外欧阳戎也有些忘了,现在已经不是前世了,他嘴里随意一句话,就能产生很大的影响,令听者郑重以待,甚至就是命令,威严不容抗拒。 于是乎,主仆二人保持这个古怪姿势很长时间,也不知为何,没人开口说话。 书桌前的气氛,逐渐陷入古怪的凝稠…… 喜欢这类日常细腻风格的兄弟们,可以去康康小戎的第一本书《我有一个剑仙娘子》,里面这类日常细腻描写量大管饱,是多女主,细腻感情戏,非升级文~ 第112章 谢令姜:我是替大师兄问的 第112章 谢令姜:我是替大师兄问的 夜阑人静。 黑沉沉的夜色,仿佛无边的浓墨涂满天际。 苏府深宅,有两座毗邻的闺院。 一座匾名漪兰轩,一座匾名梅影斋。 前者栽兰,后者植梅。 两院相距极近,俩堵院墙之间,近一条三步宽的青石板甬道,从高处往下望去,就像一线天般。 梅影斋内,有虫鸣数声,一座闺楼沉眠漆黑夜色之中。 闺楼二楼,门、窗、壁板皆名贵楠木制成,家具古典,有一排排书架,窗边有一座空荡荡的美人榻,二三书册零落枕边。 房内一处处细节,无不显露出闺房女主人手不释卷、慵懒娴雅的性格。 里屋内,月光无法光临之处。 一座极富雅韵的绣床静静坐落,刺绣的床帏、罗帐一应俱全。 悬有葱绿双绣花卉草虫的纱帐,遮住了床内光景。 然而只有苏裹儿知道,这纱帐颇为特殊,从里往外望去,却可以看见外面大致景象。 苏裹儿又一次深夜自然而然醒来。 她又梦见了那位低眉的老相士与其箴言。 苏裹儿身子微卷,抱绣被侧身,清冷眸子透过纱帐,望向不远处的半掩轩窗,朦胧望见了窗外的景色。 似是余光瞥见某道熟悉的身影。 苏裹儿眉儿微聚。 她无声抿了抿有些干燥的红唇。 旋即,一只修长玉手从帐隙伸出,挽开纱帐,一双裙下的长腿曲着小腿探下床来,被淡粉足袜包裹的两只雪糕似的小脚,试了两次才碰到床下的绣花鞋。 有女郎趿鞋懒起。 臂弯裹了一条毛毯,走到轩窗旁,歪头抬眸瞧了眼隔壁屋顶上的月下孤影。 苏裹儿驻足片刻,忽然完全推开了两扇窗扉,爬上窗台。 原本模样淑雅娴静的梅花妆女郎,宛若一只敏捷猫儿,翻出阳台,轻车熟路的登上屋顶。 此处屋顶的房檐与隔壁屋顶房檐之间,那一线天似的间隙,她瞧也没瞧,甚至没有犹豫,轻盈跃过。 瞧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无比熟练,连一块屋顶的瓦块都没有碰落。 若是楼下陪房里某个呼呼大睡的包子脸小侍女此刻就在这里,那瞧见后她定然会揉一揉眼睛啊嘴说:“唔小姐又飞了……” 苏裹儿轻裹薄毯,来到漪兰轩的屋顶,走到俏颜发呆的谢令姜身旁,也不嫌弃屋檐灰尘,泰然自若的坐下。 二女并肩坐在屋顶。 她们头上,一颗颗亮闪闪星斗,镶嵌在黛色夜幕上。 群星间又有一轮明月孤挂,像一枚熠熠生辉宝珠。 谢令姜忽觉这轮月亮像极了大师兄送她的那一枚夜明珠,只可惜现在还没要回。 这时,苏家小妹毫不客气的朝身旁似是出神的谢令姜伸手,淡问: “酒。” 后者轻轻摇头。 从刚刚苏裹儿登上屋顶,再到现在走来坐下讨酒,谢令姜全程都没有去看她。 苏裹儿不禁侧目看去。 只见,谢令姜单手抱膝,孤坐月下,右手抓着一壶袖珍版小酒坛。 她歪头遥望远处某座梅林旁的漆黑院落,俏脸似是发呆,而手中小酒壶那贴有红纸的一面壶身,都快要触碰到女郎的皙白脸蛋。 而坐在斜坡的屋顶上,保持屈膝的动作,她一双健美的大长腿用力抵住了本就鼓鼓实实、浪费布料的宽广胸襟,压得有些变形了。 甚至从腿沿溢出来的规模,在首先排除了自己的苏裹儿看来,都比彩绶还要大了。 而这一切,谢令姜像是懵然未觉,倒映星光的眼眸默默注视梅鹿苑方向, 苏裹儿默默收回目光。 “就自己喝的话,会很没意思的。”她盯着月亮,目不斜视道。 谢令姜摇头,“没酒了。” 她将手中酒坛默默放下,长吐一口气。 苏裹儿撇嘴,“那还手里捏着个酒坛干嘛?望梅止渴?” 谢令姜置若罔闻,忽转头说:“有些酒,能消愁,而有些愁,又能消酒。” “……”苏裹儿。 “你不懂。”谢令姜轻轻摇头。 二人间安静了会儿,她又转头问: “那篇归去来兮辞找到了吗?” 苏裹儿轻叹一声: “可能被烧了,不是百年前的那次莲花塔失火,就是后来那次重修的功德塔失火,反正现在看,很难能遗留下来了。” 谢令姜点点头,“这东西对你很重要?” 苏裹儿沉默了会儿,仰脸望月道:“留给苏家的时间不多了。” 谢令姜看了眼她道: “这些话,苏伯父、韦伯母来说才是,你个待字闺中的小姐倒是操心的多。而且,这两者又有什么关系?” 苏裹儿转头问:“伱信命吗?” “不信。” 顿了顿,谢令姜望着远方,目不斜视说:“师兄也不信命,他说事在人为。” “所以你也跟着不信?”苏裹儿斜了眼她。 “不是,只是觉得他说的有道理。”谢令姜垂眸。 她转头认真道:“其实现在这样平平安安也挺好的。” 苏裹儿移开目光:“或许吧。” 二人间无声了会儿,只有夜风呼啸,苏裹儿紧了紧披身上的毯子。 谢令姜好奇问:“你是不是快要生辰了?” “你怎么知道?” “我见府内一些丫鬟下人最近忙了起来,好像是给你操办降诞礼。” “嗯。”苏裹儿随口道:“无非就是又要来一些亲戚或生人,吵闹一阵。” 谢令姜失笑。 你家那些远方亲戚可个顶个的不简单。 不过这话她倒是没说,保持某种默契。 苏裹儿的心思很明显在别的事情上面,她转头道: “过了这月十五,你找个空闲,陪我再去一趟东林寺。没有你作借口,阿娘不放心我出门。” “是你去了太多次了。”谢令姜摇摇头,又奇问:“为何是过了这月十五,不是还有半旬时间吗?” 苏裹儿撇嘴道: “那些东林寺的和尚净不学好,要在十五整个什么求姻缘的庙会,忽悠些信男善女过去烧香祈福求姻缘。 “这几日听说在预热呢,山上看来是要热闹一阵,十五之前还是别过去为好,万一被阿娘阿父他们误会些什么,就不好了。” “姻缘节庙会……” 谢令姜脸色一怔,嘀咕了一句,不动声色问:“东林寺求姻缘很灵?” “不知道,你感兴趣自己去问。” 苏裹儿随意答了句,话语一顿,她转头: “干嘛?你怎么对这个感兴趣?你爹之前不是说你推掉了很多年轻才俊的求婚,要立志儒道吗?” 瞧见身旁女伴的狐疑脸色,谢令姜佯装皱眉,目不转睛盯着前方夜景,大袖一挥道: “苏家妹妹瞎说什么呢,我是给……是给我大师兄问问。每回过去吃饭,甄伯母都问这问那的,操心师兄婚事,还要我帮师兄推荐介绍下族中姐妹,真甚是无趣。” “原来如此。”苏裹儿点了点头,“你倒是待你师兄挺好,这事都操心。” 谢令姜没回答,左右四望了下夜景,余光不动声色的瞧了眼梅鹿苑内某个院子的方向。 大师兄还欠她一个小愿望呢。 某位谢氏女郎这时又有一点信命了,瞌睡了就来枕头,这不是命中注定是什么? 嗯,以后可以小信一点。 可却未曾想到,一直安静无声的苏裹儿忽然转头道: “你说这个甄伯母想给你大师兄找一门五姓女的婚事,嗯,这倒也挺正常,五姓女嘛,大周男子谁不想娶,这可比离氏卫氏的女子还受欢迎。” 她撇了撇嘴,停顿了下,又接着噙笑道: “不过,我怎么觉得这甄伯母是盯上谢家姐姐你了,正好你又是小师妹,与欧阳良翰关系还不错,要是我是他叔母,我肯定也这么做…… “嗯,谢家姐姐还是注意一点吧,可别一不小心甄伯母去找你阿父提了婚,到时候拒绝起来,可就尴尬了。” 苏裹儿似笑非笑的说完,却立马瞅见身旁这位谢家姐姐脸色变了变,夜色下有些看不清楚。 “谢姐姐怎么了?”她好奇问。 “没……没事。” 苏裹儿又打量了下谢令姜有点僵的脸庞,脸色恍然道: “哦我懂了,那甄伯母是不是早向你阿父试着求婚过了,所以谢姐姐现在不好意思说?” 她轻轻颔首,替身旁女伴放心下来: “那就没事了,很正常,原来是已经拒绝过了,难怪她能放心找你问这些牵线之事,看来是不敢再打谢姐姐主意了,那倒也轻松,谢姐姐随意吧,去介绍一个族妹,说不得还能和你大师兄亲上加亲。” 话语落下,含笑偏头的苏裹儿突然听到“晃铛”一声。 原本放在某女郎脚边的一只袖珍小酒坛滴溜溜滚落下屋檐,稍息,下方传来一道清脆的碎瓶声,打破了夜的寂静。 “不……不小心的,苏妹妹勿怪。” 面对苏裹儿投来的略带探究的眸光,某位谢氏贵女强笑了下解释道。 “看来谢姐姐是真喝醉了,还是早点休息吧,等会儿下屋顶小心些。” 苏裹儿失笑。 谢令姜没回话,二人之间气氛陷入冷场。 苏裹儿见状,也没多想,告辞离去。 却没看见身后,谢令姜独坐月下,面色有些苍白。 苏裹儿走后,她不知是在屋顶,孤身抱膝又坐了多久。 直到天上有路过的流云,遮住了明月,天地间暗了暗,旋即又拨云见月,清辉再次洒下。 屋顶上,已不见倩影。 只有呼啸的夜风,截留下女子的半句呢喃: “事在人为……事在人为……才不会信命……” …… 梅鹿苑内,梅林小院。 黑灯瞎火。 屋子内,隐隐听见外面夜风吹刮门窗的声音。 屋里空气显得愈发静谧。 床榻上,被窝里的俊朗青年与白毛丫鬟有统一节奏的呼吸声便显得格外大了。 主仆二人沉沉睡眠。 某刻。 “主人……别……别打了……主人……” 白毛丫鬟不时砸吧下嘴,翻身背对俊朗青年,扯抱被褥,似是把它当作了主人紧搂卷缩,她嘴里不时梦呓几声,也不知是梦见了什么难忘之事。 而某个仰躺睡着的冤种主人身上盖着的被褥,被白毛丫鬟扯拉到了一边,一时间露出了大半边身子,也不知会不会着凉。 想必早上醒来,若是他流了些清鼻涕,白毛丫鬟免不了又要被主人“家法处置”。 只可惜,屋内正有一股淡淡的似檀非檀的清香,不知从何时起弥漫开来。 二人沉眠,醒不来了。 窗外的明月似是被一阵乌云遮掩,屋内随之暗了暗。 床榻边的黑暗中,蓦然伸出一只陌生细手,在空中颤颤抖抖探去,最后落在了欧阳戎脸上。 细手缓缓抚摸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曲线。 从浓密的眉,到高挺的鼻,再到冷峻的唇。 四根指肚一路向下缓缓抚摸。 宛若水畔的一条条弯垂的杨柳在微风中轻拂水面。 温柔到似是害怕刮伤水底的游鱼。 床榻间,除了欧阳戎与薇睐的呼吸,莫名又多了一道呼吸声。 细手抚摸欧阳戎脸庞时,这道呼吸声起初有些急促,后来似是压抑住了,呼吸声逐渐变小,乃至为不可闻。 就在这时,窗外的明月似是挣脱了遮蔽的乌云。 床榻前的光影亮了些。 隐隐能看见一道驻足的纤细黑影。 纤细黑影背上背负一根笔直“长条”状坚物。 面朝床榻,背对窗户。 这道纤细黑影的脑袋似是偶有偏转,在月光的映衬下,瞬息间能见到露出一双秋水涧溪般的眼眸,不过旋即又隐入黑暗。 只有那只细手仍旧依依不舍黏在欧阳戎的脸庞上。 而在床边月光的光晕下。 隐隐见到这只细手竟仅有四指。 缺了一根小拇指。 “唔……” 就在这时,沉睡的欧阳戎嘴里嘟囔了声,似是身子冷,下意识的抱住了纤细黑影伸来的这只右手臂。 他侧转身子,抱着手臂,微微卷缩身子,埋面而眠。 “啊。” 纤细黑影似是被吓了一下,往后缩了缩,发出些轻微嗓音。 然而待其反应过来,霎时止住了脚步,任由欧阳戎紧紧抱住她缺小指的右手。 气氛继续陷入寂静。 床榻前,有月光温柔如水。 床榻上,有眸光亦如水温柔。 补好了,四千字!抱歉好兄弟们,下次尽量不会这样了呜呜呜…… 第113章 视察水闸与江州来信 第113章 视察水闸与江州来信 欧阳戎早早就睁开了眼。 外面黎明刚过,天光未来,屋内还有点昏暗。 但清晨朝气的虫鸣已经洋溢耳畔。 他盯着床榻顶上的帘幕,发了会儿呆。 吸了吸鼻子。 唔,怎么感觉有点鼻塞。 欧阳戎垂目瞧了瞧身上盖的好好的被褥,也没多想,板开薇睐搁在他腰上的白皙左小腿,翻身下榻。 他起床的动静也弄醒了睡眼朦胧的薇睐。 后者揉眼起身,迷糊张望了下,清醒了些,赶忙从温暖被窝里蹿出,跑下床伺候主人穿衣。 欧阳戎起床伸了个大懒腰。 白毛丫鬟从身后半搂住他,两只小手环到欧阳戎腰间,替其系好腰带。 她个子比同龄人高挑,但踮起脚尖也只能到身材修长的主人胸膛高度。 “主人昨夜睡得如何?” “还行,最近都睡得挺香的,没失眠。” 薇睐好奇问:“那今早脸上还难受吗?” 欧阳戎摸了摸脸庞。 今早起来,嘴里酸酸、涩涩的味道还有,但是少了些,脸上也是,没太多辛辣感了,相比前几日好多了。 他摇摇头,嘀咕: “好了不少,看来最近还是得少吃点辛辣之物。这几天婶娘没让厨房做,反而好些了……可能是什么奇怪过敏吧。” 薇睐不嫌脏的跪下给他整理衣角与穿鞋,她抬脸浅笑: “厨房的绿豆糕做的也很好吃,奴儿去学学。” 主仆二人又聊了会儿,洗漱完后,欧阳戎便与往常一起,陪甄氏吃完早膳,出门与小师妹汇合去了。 …… “这越女峡确实鬼斧神工,两方水系交汇处,又狭如美人纤腰,两侧有两山相望,水底地势升高,真是奇诡。” “这还得多谢明府大人携谌先生与大伙建的这处水闸。这才是真正的巧夺天工之物,否则再怎么鬼斧神工的地势,都没有用,还是明府大人英名!” “狄公闸又不是本官最初选址,是当年狄公提议建的,本官只是照葫芦画瓢而已,刁大人别折煞本官了,可承受不起。” “明府大人谦逊了,要知道,萧规曹随也是一种智慧呀,这代表大人冷静沉的住气,不一味攀比逞能,能虚心借鉴前辈…… “而且依下官看,明府首提的折翼渠,丝毫不逊色狄公闸,相反还能促商贸、惠民生,略有胜出。明府大人年纪轻轻就如此厉害,说不得假以时日,与狄夫子一样,又是一位‘东南遗珠’,迈入朱紫公卿之列。” “刁大人,狄公可是陛下都器重尊称的国老,在下就一个七品芝麻官,这可不兴比啊。” 欧阳戎转头,似笑非笑。 与往常一样,欧阳戎和小师妹一早又赶来了,上游修建狄公闸之处。 此地被本地人称为越女峡,南边云梦大泽的水,从此峡口进入蝴蝶溪,再一路蜿蜒而行,经过龙城县,再汇入大江之中。 也只有像眼下这样,从高处举目望去,才能清楚知道,越女峡的地势为何这般适合建闸、当年狄公为何选址于此。 越女峡的河岸两边,有两山相望对峙。 本地人将之分别称呼为龙背山与彩凤山。 两山从岸边延伸到河底,有石头突出。 前些日子,欧阳戎带着众人开始建闸之前,便派柳阿山等熟悉水性之人潜入了大河底下。 探明了河底有石如甬道,横亘数十丈。 这天然就是一个修水闸的好地方,能将云梦泽这个烟波浩渺的巨型淡水湖积蓄并溢出的水,从源头相对控制住。 欧阳戎有些理解前几任龙城县令们为何热衷重建此处水闸了,不光是维护当朝狄夫子的政绩仁名,若是没有折翼渠这个新水利,那么这处大水闸确实十分适用水灾频发的龙城县。 而唯一的问题就是,狄公闸似乎有点容易塌…… 当下,欧阳戎正带着小师妹、柳阿山,还有刁县丞等书吏们,一齐登上了越女峡南侧岸边的龙背山,俯视下方即将修建好的崭新水闸。 这也是每隔几日,欧阳戎最喜欢做的事,带着属下随从们站到山顶高处,仔细看一看狄公闸的大致雏形,了解下修建进度。 这些天,在欧阳戎每日亲为的调度,与柳家派出的谌先生等工匠,还有县衙派来的一众青壮力的努力下。 狄公闸在众人眼皮子底下迅速成型,几乎是一天一个样。 随口应付了下爱拍上官马屁的刁县丞,欧阳戎眯眼盯着下方规模不小的砌石结构多孔水闸。 心里似在盘算着什么。 他久没说话。 爬山爬的满头大汗的刁县丞接过下属递来的汗巾擦了擦额头细汗。 年纪大了,他哪里比得上精力旺盛的年轻县令,而后者又是个行动力极强、雷厉风行的性格,见面刚打完招呼,一言不合就带着众人攀山钻林…… 刁县丞歇了口气,瞟着欧阳戎平静侧脸,尝试说道: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嘛,明府大人才刚下来做地方官,说不定改日这一身经世之才,能得陛下青睐,或有贵人相助。 “直接就简在帝心,一飞冲天了也说不定,只望到时候,明府不要忘了与下官一起在龙城治水修闸的日子呀。” “刁大人确实辛苦了,愿意陪着本官闹腾。” 欧阳戎收回心神,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 “简在帝心……贵人相助吗……呵。” 有些大实话,欧阳戎没说口。 不过连一个八品小县丞都知道,光有经世之才、治水之能都还不够,还要有贵人提携才行。 当然,若是能让当朝女帝青睐你,那就直接一步到位了,明日就能到洛京中枢的政事堂上班议事。 这话说的真不算太夸张。 你瞧那位狄夫子当年刚成宰相没几个月,就被一撸到底,贬称龙城令,然后又没多久,就升回了洛京,重新当上宰相。 这提拔的坡度就和过山车一样,跟闹着玩似的…… 盖因这大周朝虽有科举,却根本不算是士大夫政治,而是贵族政治。 像欧阳戎这样的科举新贵们,哪里比得上小师妹这样的九世高门望族,晋升之阶也只是后者们的康庄大道上稍微分出来的一条羊肠小径罢了。 每年神都科举,南北取士才那么几十人就是明证,而这么几十人可不是谁都像欧阳戎这么好运气,能杏园宴上被赐官。 关陇贵族与五姓七望们才是大周朝堂舞台上的主要玩家。 科举新贵们至多只是锦上添花,是被历代皇帝们用来平衡权力天平的小积木。 所以洛京之外的地方官员,若是没有贵人们抬上一手,大多数一辈子都升不到京城。 因为逐渐中央集权的大周朝,中央与地方呈现内重外轻,地方州县划分了很多级,升了几级,还如没有升,提升不大。 这也是欧阳戎这次赈灾治水后,万一留下来升官,有可能发生在他身上的情况,说不定就是去江南道某州任个咸鱼职务,还没一县之令舒坦呢,嗯,说不定还能也来一个“江州司马青衫湿”。 对此,也能十分理解欧阳戎当初从洛京类似皇帝秘书机构的九品官,升为地方的七品县令,为何是明升暗贬了。 至于欧阳戎能找的贵人靠山,仔细想想也只有器重他的恩师谢旬了,只可惜后者现在似乎不涉足大周官场。 “刁大人,狄夫子这样的人物也只有一个,况且陛下登临已久,现在也不是谁都能简在帝心的。咱们还是别想这么多,做好眼下之事吧。” 只想治水完溜之大吉的欧阳戎瞥了眼怀“五日京兆之心”的刁县丞,轻描淡写说了句。 刁县丞并不知道某人和他根本不是一个赛道。 同是龙城为官,某人主打一个速战速决。 “是极是极,做好眼下修闸之事才对。” 刁县丞点头,不动声色瞥眼欧阳戎身后亦步亦趋的谢氏贵女,笑道: “只是忍不住提前说说,哈哈下官看人贼准,明府大人八成可以飞黄腾达。” 欧阳戎笑了笑没回话。 后方,男装佩剑的谢令姜瞥了眼刁县丞。 其实她一直觉得大师兄与刁县丞这对搭配很有趣。 能最广泛代表大周朝的两类读书人,施展抱负的方式,前者少,后者多: 大师兄追求自下而上,而刁县丞追求自上而下。 欧阳戎又交代身后刁县丞与书吏们几句,众人散去。 只余下欧阳戎与谢令姜、柳阿山等人,继续在高处眺望山下正在施工的新水闸。 谢令姜率先问出了欧阳戎心中的话语: “这处鬼斧神工的地势,又是工艺这么精湛的一座水闸,光瞧着也坚固,怎么会每隔几年就冲塌一次,撑不过四年? “比我在其它地方见过的年久失修的小水闸都要不如。” 欧阳戎安静了下,笑着回头:“说不定真的有龙王呢?” 他手指了指南边一望无际、绿岛座座的云梦古泽。 谢令姜默契失笑。 “大师兄,狄公闸是不是快修好了?” “已经完工八九成,建好,最晚也不过这月中旬吧。”欧阳戎随口道:“走,下去谌先生那儿瞧瞧。” “中旬吗……好的。”谢令姜低头嘀咕一声。 几人又在高处眺望了会儿,转身一路朝山下走去。 他们来到正在施工的水闸工地。 延绵数十米的闸堤上,只见正有不少带头工匠与赤裸上身的青壮们辛勤劳作,搬石运沙…… 这几日天公作美,雨水不多,越女峡的这处豁口水位也不高,有不少水性好的汉子浮在水闸两侧的水面上,浮水运输。 借着这天时地利,这座崭新狄公闸的进度,正在处于最后的冲刺。 谢令姜跟着大师兄身后,瞧见师兄在水闸工地一路走走停停,看看摸摸。 年轻县令还不时朝周围劳作的力役们笑着询问些伙食住宿的事情,嗯,重点集中在出钱修闸的柳家有没有偷工减料、怠慢工人……偶尔他瞧见汗流浃背休息的汉子,会径直取出随身水囊递去。 谢令姜不在意大师兄是不是在作秀,君子论迹不论心。 她只观“气”。 而脚下这座狄公闸就是在大师兄这样日复一日的闲逛慰问监督中修到现在这样即将完工的。 欧阳戎带人去瞧了眼闸内正在修建的泾溇、撞塘、平水三个内闸,这算是狄公闸内的核心建筑,作用算是一种预备闸,也是最后完工的部位。 也是在这里,遇到了谌先生。 刚见面,行礼后,这位来自柳家剑铺的老工匠恭敬行礼道: “禀告县令大人,已经遵从您的吩咐,让人在闸岸边立了一块长石碑,也是根据您提议的尺寸裁出来的。” 背手的欧阳戎点点头,“辛苦了。” 谌先生面露一些困惑,犹豫一下,问道: “县令大人,立碑是要纪念新闸吗,为何不在上面多刻些碑文?” 欧阳戎摇摇头道: “这叫水则碑,不是用来纪念的,本官用它来观测水位,以后不仅这处闸口要立水则碑,下游不少地方都会让人去立一座。” 他叹了口气,语气认真道: “咱们不能再等狄公闸冲毁了,乃至洪水临头而来了,才知道跑路,也不能再单纯靠经验口诀判断水灾,得有些提前观测预警的措施才对。” 谌先生与手下的老工匠们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不禁多看了脸色严肃的年轻县令一眼。 例行检查了两圈正在施工的水闸,欧阳戎带着谢令姜等人走去河岸上,准备去调配修闸物料的刁县丞那儿看看。 走在林荫小路上。 谢令姜见前方大师兄肩膀微垮了些下来,似是姿态放松了些。 她尝试开口道: “大师兄。” “嗯?” “你记不记得……还欠我一个小愿望?” “额,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小愿望……那伱是想清楚了?” 欧阳戎身子一顿,转头好奇道: “那说吧……”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呼喊: “明府,您在这啊,江州有信来了!” 只见燕六郎带着一个斜挎包的驿吏匆匆跑来,将一件被严密包裹的信封递到了欧阳戎手上。 谢令姜暂时咽回话语。 她听见身旁大师兄低头瞧了眼信封,同时嘴里嘀咕: “沈大人回信倒是快……” 第114章 风起江州与公主降诞 第114章 风起江州与公主降诞 江州。 秦称九江,汉唤浔阳。 自古就是江南名城。 乃是长江中游的重要水运港口。 滚滚江水汇聚一处,奔腾东流。 往日里,江州城的浔阳古渡,有四方商贾云集,行者旅客络绎不绝。 而五月云梦泽莫名大水,那一场水灾席卷江州地界数县,对浔阳渡客流造成不少影响。 经过俩月余的恢复,浔阳江畔这一座留下过不少文人墨客笔迹的古渡,渐渐恢复了昔日人气。 然而这两日的浔阳渡,最令百姓、旅人们侧目的是一艘艘满载粮食的大型漕船,错落有致的排列在江面上,给刚刚恢复朝气的古渡口增添了不少人气。 时值七月,正是小暑将过,大暑未至的节气。 江州城的空气中,弥漫一股股湿热之风,三百里浔阳江上的大风不时拂来些凉爽。 简而言之,就是穿一件太薄,穿两件又太热。 早晨出门还嫌衣少,上午没几步路就已汗湿满背。 这江南特色的闷热潮湿,属实是不上不下。 不过,北方人沈希声逐渐有些适应江州地界的气候。 哪怕他绯色官服下已经汗流浃背,亦是腰杆挺的笔直,在属下搬来的太师椅上正襟危坐,仔细瞭望江上的一艘艘待停泊的漕船。 这位被朝廷亲自派来江南道赈灾兼办案的监察使沈大人,约莫四十余岁,可却并不显老。 长相干瘦,风削骨峭,就像夏日散在席上晒得灰黄的竹子,宽大的绯色官袍像是笼在一副竹架子上。 沈希声端坐江渡边,瘦脸习惯性的板起,严肃,且不怒而威,这是多年来在周廷担任御史留下的习惯,哪怕眼下在江南道江州城作那朝廷钦差,亦是保持如此作风。 只不过这些日子在沈希声手下办事胆颤心惊、叫苦不迭的下属官吏们,却发现今日沈大人似乎与往常有些不一样。 只见沈大人眼睛望向渡口那一艘艘从龙城县出发驶来的漕船,不时颔首,撑在膝盖上的瘦手,频繁抬起,轻拍一下大腿。 脸上偶尔露出一些赞赏之色。 十分少见。 被沈希声代管的江州刺史府官吏们,经过时瞧见,难免有些稀奇侧目。 不过也有一些老官吏倒是知道些原由,有人忍不住转头瞧一眼远处的龙城县方向。 上午的光阴在浔阳渡漕船的一次次停靠与力夫卸货搬米中缓缓流去。 有安排转运卸货的船舶司吏手抓书文,脑门布满细汗,小跑靠近,在沈希声面前恭敬禀告: “禀大人,按照您吩咐,下官们已将十一万石粮食按需发放给沿途的星子、吉水等受灾县,诸县县令十分感谢大人调来支援的赈灾粮,托属下向大人……” 沈希声挥手直接打断道: “他们要谢也是去谢龙城县的欧阳良翰才对……说说还剩多少余粮。” “回禀大人,龙城县筹集来的是十六万石粮食,路上已相续发放十一万石,眼下还剩五万余石粮食,今日全部抵达浔阳渡,后方还剩七艘运粮大船,大致中午前便能全部卸运完毕。” “全部送到济民仓去,明日本官要半价放粮。” 沈希声颇为满意的站起身来,扶正官帽,理了下衣冠,他扯起些嘴角,似是笑了下: “江州城的粮价还是太高,与欧阳良翰的龙城县一比,也未免显得太苛民了,这可不行,显得咱们无用。” “是,大人。” 沈希声又回首,望了一眼忙碌热闹的古渡与听闻运粮消息后脸上欢腾鼓舞的百姓与脚夫们,他脸色似是微微松了口气,转身离开。 走之前,头不回的对那个禀告情况的船舶司长吏道: “过来,路上再与本官讲讲龙城县的事,那个欧阳良翰是怎么赈灾治水的。” “好的,大人。” 沈希声背手身后,侧耳旁听船舶司长吏的仔细叙述,带着后者与几位下属一起离开浔阳渡,返回官府。 一行人刚来到江州刺史府门口,便被大门口候着的绿衣小官瞧见,后者立马凑上前来,哈腰道: “沈大人,您总算回来了,朝廷新派的刺史王大人来了,今日上午坐船抵达的江州,受城里的商贾士绅们宴请,实在盛情难却,刺史大人就去了浔阳楼赴宴,所以派小人来,想邀请沈大人您也去参加宴会。” 沈希声闻言面色如常,仅瞧了一眼绿衣小官。 这位略压地方刺史一头的监察使身后,有一位长脸的幕僚官吏抬手一指绿衣小官,皱眉问: “王刺史上午什么时候坐船到江州的,大人与咱们在浔阳渡待了一上午,怎么不见人汇报?王刺史到底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绿衣小官表情尴尬,赶忙摇头,哪里敢接话。 沈希声背手转头,遥望一眼南边,浔阳江畔浔阳楼的方向,他点了点头,嘴里轻声感慨: “王大人这么急上任,看来是挺心忧江州灾情民情的,嗯,这是好事啊。” 他身后下属幕僚们没接话,沈希声头不回的走进官府大门,只丢下一句: “去和王大人说,本官清茶淡饭惯了,吃不太惯这南方佳肴,没他这么适应,真是劳烦王大人刚来就做东请客了。” 沈希声直接带人离去,只剩下绿衣小官在原地噤若寒蝉。 …… 江州城南,离刺史府不远,有一处幽静宅子,后院栽有一片翠绿色的竹子。 也算是闹中取静。 由于靠近江畔,这片葱柏竹林不时响彻一阵“莎莎”的叶哗声。 林间隐隐能见一座竹制小院坐落。 院内,有涓涓细流与翠绿小水车,后者巧妙灌水,颇为雅趣。 沈希声换了一身常服,穿过竹林,推门而入。 他褪履进屋,掀开帘帐,泰然自若的坐到屋内仅有的一位中年文士对面,二人中间,有一张小木几,上面摆放一壶小酒,两三盘农家小菜。 确实是粗茶淡饭。 沈希声也不客气,似是早就是熟人,径直捏起筷子,夹了口菜,送进嘴里,细嚼慢咽后,方才感叹: “这个王冷然,来者不善啊。” 他对面的这位中年文士,一身儒服,风姿儒雅,举手投足间,能瞧出受过极好的教养。 若是欧阳戎在此,立马能认出面前之人,正是他那出身陈郡谢氏的恩师、小师妹的阿父,谢旬。 谢旬正低头,手指沾酒,在桌上点点画画着什么,摇摇头: “是善者不来。” “那就是卫氏给的胆。” 谢旬轻叹一声,手掌将桌面湿痕抹去,收回手,抬起首。 老相识的二人默契对视了一眼。 安静了一会儿。 谢旬也捏起一双筷子,与沈希声一起夹菜。 后者这时似是想起了什么,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封放在案几上,食指抵住,推去对面,他点头道: “谢兄的举荐确实不错,果然名师出高徒,你这位高徒在龙城县令的位置上做的风生水起,声绩表著。 “现在不仅完成了龙城县的流民赈灾,还募集来了不少粮食,替江州城和周围受灾县一并解决了燃眉之急。也算是帮了本官一个大忙。” 沈希声有些感慨,望向对面中年文士的眼睛道: “也不枉本官力排众议,又替其调折冲府兵,又帮其拟限运粮令。他信上写的那些主意都挺有意思,也确实很有用。” 谢旬闻言,微怔了下,犹豫道: “希声兄,其实……老夫也有些没有想到。协调良翰来龙城,原只盼着他能撑住柳家压力,在龙城稍微站稳脚跟,于最后时刻看见吾信,也能深明大义,帮忙掩护周旋。” 他沉吟了下,又摇了摇头: “良翰之前的性子其实挺固执古板的,那日回京冒死廷谏,也让老夫没有想到……不过他离开书院两年,受了点挫折、病重后,竟能如这般豁然开窍……欸,若不是老夫上次亲自去看望过一次,确定是良翰无疑,外加又有婠婠的时常传信,那老夫都有些要怀疑是否是换过人了。” 沈希声身子往后仰了下,不禁打量了会儿谢旬面色,还是脸上露出些颇为怀疑之色: “谢兄自己教的徒儿,自己岂会不知道?莫逗本官。” 谢旬表情露出些无奈之色,缓缓合上欲语的嘴,只剩叹笑摇头。 他垂目拿起好友递来的信封,拆封展开,扫了眼熟悉的字迹。 “谁的信,良翰的?” “没错,谢兄高徒的。” 谢旬总觉得好友的话有些酸溜溜,可能是又起了惜才之情。 “狄公闸剪彩礼?邀请希声兄前去光临?还是……这月十五?” “嗯。” 沈希声转头,注视屋外院子里的一座精妙舀水的水车,眯眼解释道: “谢兄的高徒已经解决了流民赈灾之事,现在首当其冲的就是治水营造,之前听人说,他好像在开凿一条新闸,现在又忽然重建狄公闸,好像还是那个龙城柳家全资修建,此事有些蹊跷,应该是费了不少力。 “此前还听欧阳良翰在信里说,龙城柳家的如何如何跋扈可恶,怎么现在转眼就握手合作,这不太像正人君子所为,可能是权宜之计,这次请吾过去,说不得是想替他压一压龙城柳家,或者直接就是想借吾之势,办了柳家也说不一定。” 他回过头来,又夹了口菜,慢咽后,轻轻放下筷子,似笑非笑道: “谢兄,要不还是把一些事与他讲清楚吧,省得还一直把咱们当外人,想干些什么,都藏掖不说,现在的年轻人啊……谢兄你说,我现在是该去,还是不该去呢?” 谢旬忽抬头道:“希声兄走一趟为好。” “哦?” 谢旬沉默了下,缓缓道出:“龙城柳家与卫氏有来往,应当确定无疑了。” “柳家还真是卫氏安插的棋子?等等,现在又是趁着贪腐粮案,江州刺史府换血,突然空降了个王冷然……”沈希声面色严肃了些:“替死鬼?” “不知,但就怕是被迷了眼要搏取富贵,连做替死鬼都犹不自知……这些年来,龙城柳家与卫氏那边的势力走得很近,古越剑铺能做这么大,有卫氏站在背后的原因。而且有人发现,个别卫氏客卿门客,有出入过柳家。” “卫氏势大,客卿门客众多。像这种地方豪强,找关系巴结当朝权贵倒也正常。” 谢旬摇头:“但放在龙城,就算正常也要当作不正常。 “虽然龙城柳氏这些年挺老实的,没有那方面迹象,但却不能保证,最后紧要时刻,他们能继续老实,而不是富贵险中求。” 沈希声筷子拍桌,眉头大皱:“找死不成!卫氏还没赢呢,措尔宵小就这么敢赌,赶着给人当狗?” 谢旬叹息:“这么多年过来,希声兄也看见了,这种事又不是没有发生过。本是天潢贵胄,却命如草芥,还要充当宵小鼠辈的晋升之阶。希声兄去一趟吧,看能否帮帮良翰,清掉这附骨之疽。” 沈希声冷静下来,沉默了一会儿,他颔首道: “谢兄的怀疑不无道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本官走一趟。” 话语落下,二人之间又安静了会儿,捏起筷子吃了下饭菜,直到沈希声停住筷子,忍不住低声问: “谢兄,你说,龙城那一脉真的还有可能吗?不是都已经……输了吗?况且,洛京还有一脉尚在啊,更得帝心,更具法理,也……更受拥戴。” 谢旬沉默了会儿,垂下眼帘,看着不久前他指沾茶水在桌上写下过的重若千钧的那两个模糊湿字,只有一字隐隐能辨别:嗣。 中年文士平静面色,却死死压低嗓门: “希声兄,请记住,不管最后是尚在洛京皇城的那一脉,还是滑落江州龙城的这一家,反正绝对绝对不能是卫氏。 “况且无论如何,龙城县那一家人始终是流着与太宗相同的血,伱我乾臣,万万不得令其有失。” 虽是跪坐,沈希声依旧腰杆笔直,闻此言后,重重点头。 谢旬忽而正色。 “希声兄,乾坤逆置,正统旁落,吾辈岂可坐视?” 沈希声正襟危坐。 “此乃大义,定当仁不让。” “善。” 谢旬顿了顿,又从怀中取出一份折子: “对了,希声兄要去龙城的话……那就正好顺路携一份礼去。” “什么礼。” “给一位殿下的降诞之礼。” 沈希声皱眉细思了下,才明白过来是什么,他消瘦脸庞带着些犹豫之色: “此事是不是太……” 谢旬摇摇头: “两个月前,另一位长乐公主的降诞礼,满朝文武不都赠礼庆贺了?此乃不成文的条例。 “而那位殿下可还没被洛京的宗正寺除名呢,也不知是陛下疏漏,还是有意略过,她依旧是登记在册的皇族身份,是陛下嫡孙女,法理依旧在。 “这一点被朝中很多人忽视了,只有夫子还记得,也不忘其降诞日……与诸公们一齐,给殿下备了一点薄礼,意思一下。” 谢旬话语不停,同时将手中这份礼单折子轻轻推递过去,他意味深长道: “希声兄,所谓法理,便是藏在平日这些细枝末节里面,有时候它毫不起眼,也丝毫无用,只是繁文缛节,然而等到关键时刻,没有了它却又不行,是重中之重,万不可少……这,便是法理,莫忘了维护。” 沈希声默默点头,收起了桌上薄薄却重若千金的礼折子。 谢旬慨叹拂袖,将桌案上面的水迹彻底抹去。 沈希声举目北望,叹了一声: “君心难测。” 推一本仙苗《谁让他修仙的!》,感兴趣的好兄弟可以去康康~(咳咳,应该不会毒奶吧) 第115章 小师妹急了? 第115章 小师妹急了? 既然决定走一趟龙城县,应邀参加狄公闸完工的剪彩礼。 那便要提前确定好行程。 沈希声与好友谢旬竹林小聚后,翌日,便召来下属官吏,安排龙城县的行程。 一道的监察使,品级高出一州刺史,出行自然要提前准备。 不过沈希声却是令下属们低调筹备,引而不发。 然而这日下午,沈希声召集下属的议事刚才结束,便有那日见过的绿衣小官携书吏赶来拜见。 “沈大人,王大人派下官来询问您一件事。” 书案后审理公文的沈希声头不抬道: “王大人是有何吩咐?” “吩咐不敢当不敢当,就是王大人想问一下,沈大人是否有收到龙城县那边邀请,准备要去参加重建的狄公闸剪彩礼?” “哦?” 沈希声不动声色道:“王大人是从哪里听来的?” “不知,属下也是代为传话……” 绿衣小官如实道: “王大人是说,他作为江州刺史,乃一州父母官,狄公闸虽是一县承建,但他得去瞧一瞧,检查检查,顺便表彰下有所作为的地方官员,准备到时候去龙城县一趟。 “王大人托下官来问下,沈大人是否要一块前往,若是大人又水土不服不愿意跑,那也没事,他代表江州一人前往也行。” “呵。” 沈希声听完,轻笑了下。 不多时,绿衣小官与几位书吏被打发离去。 廊外栽有芭蕉的大厅内,只剩下沈希声与散会后没来得及离开的幕僚官吏们。 长脸幕僚皱眉道: “大人,这是被人走漏的风声?” “或许吧。” “不过这王刺史的准备倒是真快,怎么感觉他的筹备比咱们还要先上一步,难不成欧阳良翰不懂事,也给他提前送一份邀请函了?” 沈希声注视大厅外的绿油芭蕉,摇摇头: “欧阳良翰不会做这种事。况且他寄来信的时候,新刺史还没上任江州。” “那究竟是为何……” 沈希声回头道:“是有其它人不懂事……或者说太懂事了,先一步邀请了新刺史。” 长脸幕僚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问,只是道: “大人,那咱们之前商量的准备,是照常还是……” “怕什么,一切照常。” 沈希声点点头: “来人,替本官去给欧阳县令回一封信……” “是,大人。” 待议事后,下属们纷纷下去,大厅空荡起来,天上忽有小雨落下,雨打芭蕉,屋檐积水。 沈希声望着雨中芭蕉,又想起前几日好友的某些话,嘟囔: “这龙城柳家果然心里有鬼,本官就更要去了,总不能让王冷然过去为所欲为……谢兄说得对,还敢说与卫氏没有串联,呵……” …… “大师兄,沈大人这是说什么了。” 蝴蝶溪上游,越女峡旁龙背山下的小路上,谢令姜一脸好奇问前方男子。 刚刚她瞧见大师兄展开江州来信,垂目浏览了一会儿,旋即他径直遣退了燕六郎等人,带着她转身继续前进,全程一言不发。 “没什么事。” 欧阳戎背影停了停,将手里折起的信递给谢令姜: “就是沈大人答应,狄公闸剪彩礼那天会如期赶来。” “这不是好事吗?” 谢令姜接过信纸,低头扫了眼,嘴里笑说: “那这不是挺好的事吗……咦,这个叫新刺史王大人是谁?江州这么快就来新刺史了?他也要来吗,师兄之前也邀请他了?” 欧阳戎走在前方的身影,轻轻摇了摇头: “没有。谁知道呢。” 谢令姜凝视大师兄的背影。 或许是跟在欧阳戎身后观气的时间久了,她能敏锐察觉到大师兄似是有些心事。 “对了,刚刚师妹是不是有什么话没说完。” 欧阳戎倏忽回头,语气好奇: “师妹想要什么小愿望来着?” 察觉到他温和的目光投来,谢令姜立马垂目,佯装在继续阅读信件,嘴里口气随意: “哦。也没什么事,就是想师兄改日陪我去东林寺求个签。” 欧阳戎想也没想,就点头问:“可以,什么时候去?我排下日程。” 谢令姜不禁瞧了他眼,试探道:“这个月十五如何?” 欧阳戎刚想点头答应,又止住,微微皱眉: “本月十五……狄公闸还剩半旬完工,可能剪彩大会就在中旬那两天了。” “那还是正事要紧。” 这位谢氏贵女忙道,只是脸色隐隐有些失望之意。 欧阳戎思索了下,好奇问: “一定是十五那天吗,这两天就去行不行?” 谢令姜抬目瞅了眼大师兄: “东林寺在十五那天正好有个香火庙会……” 欧阳戎如有所思的颔首,“原来如此。” 女人的仪式感对吧?唔,懂了。 见欧阳戎似是低头犹豫,阳光下,男装女郎花颜挤出一个好看的微笑,贴心说: “当然是狄公闸的正事要紧,若是有剪彩礼那就算了,咱们改日再说,或者换个小愿望……” 欧阳戎抬头,笑道: “就这个吧,其实倒也没事,毕竟剪彩大会不可能举办个一整天,一般都在下午,一群人聚在一起,走个流程而已。 “这两天谌先生他们应该能商量出个具体日期,现在看,不是十四就是十五了。如果是在十四那天,自然更好。 “但如果是撞到本月十五一起,小师妹若是可以,那咱们就上午去东林寺求签,然后再去接待沈大人他们,下午来狄公闸剪彩。时间挤一挤,总是会有的。怎么样?” 某时间管理大师迅速想出方案,笑露白牙,建议道。 谢令姜俏脸一愣的点点头: “当……当然可以,只要不妨碍到大师兄,随便怎么安排都行,十五那天,上午下午无所谓。” “那行,就这么说定了。” 欧阳戎轻笑回头,继续背手前进。 谢令姜见状,欲言又止。 最后她还是鼓起些勇气问: “师兄难道就不好奇,这是烧的什么香求的什么签吗?” “哦对,差点忘了。” 欧阳戎回过头,嘴里问: “小师妹好端端的是要求什么签?” 这反应在某小师妹眼里就与呆鹅一样迟钝,虽然隐隐知道他可能是怀有心事。 “……” 面对大师兄姗姗来迟的好奇目光,谢令姜微微低头,嘴里说: “苏家小妹说东林寺的香火挺灵验的,要我十五庙会去帮她求一支姻缘签……” 谢令姜话语稍顿,瞥见大师兄脸上怔色,她眼神四望路边风景,状若随口: “唔,人少的话,那我也求一支试试吧……师兄呢,要不要也一起,反正顺路,甄伯母不是一直有在催吗?” “帮苏家小妹求姻缘……”原本有点走神的欧阳戎听到这里立马面露警觉:“小师妹,你该不会是要撮合我与她吧?” “怎么可能!” 谢令姜脱口而出,同时面对师兄警惕无比的小眼神,她有些啊嘴无言,为什么你现在反应这么机敏了,刚刚却跟个呆子一样要人点拨。 “那就行。只要不是乱牵红线就行,我和苏家小妹不太熟。” 欧阳戎松了口气,摆摆手。 谢令姜微鼓腮帮,星眸瞅着他的脸色,似是在观察什么,或说等待什么。 所幸许是天公保佑,某人没再一直“直男”到底,欲转的身子轻“咦”了下,奇问: “小师妹,你也要求姻缘签?伱以前不是说,不想嫁人吗,要完成什么三愿。” 欧阳戎想起之前老师谢旬与他讲过的事,小师妹曾放言,桃李二十之前,有三愿: 一愿读尽家藏书,二愿一见真良翰……至于第三愿,老师当时没说,但是欧阳戎后来从小师妹这儿知道了,是要晋升翻书人。 反正欧阳戎此前一直挺敬佩小师妹的向道之心的。 谢令姜偏头眺望不远处树梢的喜鹊巢,琼鼻轻哼了下: “这不是三愿都已经完成了吗……余生还长,再添些心愿不行吗?” 欧阳戎挑眉,听出一些弦外之音,径直问: “小师妹这是……想寻道侣了?” 他把思春两个字咽了回去,换了个委婉说法上来…… 虽然本就是想表达“我可以被追了”甚至更深层次些“仅限于某个呆子可以很好追到”。 可谢令姜闻言后还是娇躯紧绷了会儿,眼神挪向别处。 她衣裳交领处露出的小片白皙细颈皮肤一直到脸蛋,都微微泛起粉红。 就人间四月天的桃花。 而在大师兄的目光探视下,女郎此刻的心情有些像江南三月的烟花。 “行,我陪你去。” 欧阳戎毫不犹豫的点头,这是谢令姜觉得今天大师兄最开窍不呆的一次,而他紧接着嘀咕的话,令她差点两眼一黑: “唔,师妹终于长大了,要是老师知道了应该挺欣慰的吧……也是,毕竟年龄到了,心理也得跟上生理成熟不是…… “可惜我身边倒是没什么青年才俊适合介绍,有也配不上小师妹的条件和家世。” 欧阳戎低头小声嘟囔了会儿,叹了口气,脸色似是欣慰。 “……” 虽然没怎么听懂师兄嘴中“生理成熟”这个古怪词的意思……但不妨碍谢令姜发现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师兄懂了。 坏消息是,没完全懂。 于是有女郎恼羞成怒,回眸嗔瞪: “师兄说什么胡话呢?我只是顺便求一求签而已,哪里有师兄想的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况且…… “师兄不是也到了男大当婚的年纪吗,应该……应该比师妹更急才对,所以这月十五去东林寺求签,也有帮师兄求姻缘的意思。 “我的话,只是顺带去看看。师兄还是先好好考虑下自己的吧,你不急,别人可急死了。” 欧阳戎不禁多瞧了眼话语突然有些“小攻击性”的小师妹,忽而失笑,因为品味出了她话语中的某些信息: 嗯小师妹好像没完全否认她想寻某个知己道侣的心思。 男大是当婚,可女大也当嫁呀。 小师妹脸皮子有点薄……年轻县令心里暗道,嘴上回道: “师妹是真不急吗?” “不急。” “我其实也不太急,那要不咱们别去了。” “……” 余光瞧见小师妹脸色略僵,欧阳戎失笑,不再逗她: “好吧,说笑呢,其实师兄我挺急的,正好师妹也要去给那位苏家小妹求签,那就一起去吧,小师妹再顺路勉为其难的也求根签,就当玩玩,嗯,这事师兄绝不和老师讲,小师妹放心。” 他一本正经说完。 谢令姜看了看大师兄,脸色稍缓了些,立即点头: “一言为定,不许耍赖。” “好。” 被似是思春的小师妹一打岔,欧阳戎原本有些沉凝的心情放松了不少。 左右而言他的小师妹还是阔爱的啊,嘴硬的样子,倒是有趣…… 当初在东林寺相亲失败、被拒婚过的欧阳戎并没有多想,毕竟十分清楚,小师妹骨子里是多么高傲一个人。 二人言语了几句,约定好后,转身继续去忙正事。 路上,谢令姜不时忍不住去看一眼大师兄的修长背影。 唔,虽是个榆木脑袋,但是从刚刚聊天看来,他也并不是完全不灵光,只要大胆些,去努力敲一敲这呆脑袋,还是能灵光下的不是? 她暗暗心道。 女儿家的心情就像天际的那一抹蓝,忽暗忽明。 来了,好兄弟们,这几天都是二合一大章发呀,四千字咳咳……(抱头) 第116章 给柳家来点小小的抄家震撼 第116章 给柳家来点小小的抄家震撼 谢令姜这几日都是贴身看护欧阳戎。 后者去哪,她就跟到哪。 除了欧阳戎晚上睡觉。 唔,或许他晚上睡觉,谢令姜也算在看护吧,只是坐在某处屋顶隔得挺远。 不过这一点,欧阳戎倒是不知道。 除此之外。 哪怕欧阳戎召集柳阿山、燕六郎密议,谢令姜也守在屋外,抱剑身子略斜的靠在长廊的廊柱上。 日落西斜,龙城县衙,某处西厅内。 欧阳戎看了眼大门外的地面上,被斜阳拉的很长的小师妹倩影。 缓缓收回目光。 西厅内除了他外,仅有的两人。 柳阿山与燕六郎。 欧阳戎朝他们道: “那件事办得怎么样了?” “老爷,已经确认无疑,咱们接回阿青的那一日,古越剑铺的剑穗工坊,确实是失踪了一个与阿青共事的女穗工。” 柳阿山表情严肃,脸上隐隐还有些后怕之色,他继续道: “之前老爷让俺把安插在剑铺里的弟兄们全撤回来,所以收集到的消息还是有些迟钝,老爷派俺去打听时,俺打听到的消息有限,只知道她失踪的消息是在接回阿青的隔日,才开始流传开来的,具体是什么时候失踪的,谁也不清楚。 “而且知道此事的人也不多,只在小范围内传播,也没什么人在意,甚至连这个女穗工的名字叫什么都没个准。 “不过…… “幸亏俺去问了下阿妹,她说被接回来的当日上午,是有一位女穗工人消失不见了,阿妹还说……说这个不见了的女剑穗名叫张倩,平日对她……挺严厉,所以阿妹才格外关注。 “只不过,阿妹直到我与她说了此事后,才始知张倩是失踪了的,此前她只以为是又任性旷班。 “俺估摸,当时剑穗工坊的大多数管事、穗工估计也与阿妹想的差不多,所以张倩失踪的消息直到第二日才开始一点点外传,而且看样子还是被一些人捂的挺紧,只在小范围传开。” 瘦高木讷汉子忍不住看了眼侧耳倾听、表情平静的年轻县令,他感叹了声: “像这种奴婢失踪之事,每月在龙城都有发生,一般很难引起注意,也就老爷心细如发、料事如神,让俺特意去查,才会找到了些蛛丝马迹。 “老爷觉得这件事是柳家私下做的?” 欧阳戎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他起身背手,在屋内来回踱步。 那日紧急将阿青从古越剑铺接回,他就开始怀疑此事了。 现在回头梳理,虽有马后炮之嫌,但却也为时不晚。 隐隐抓到了柳家与古越剑铺的一条小尾巴。 现在回头看,那一日欧阳戎对阿青的担忧与猜测不算错。 那天上午,莫名上涨的大笔功德值,就是与阿青有关,很可能是间接救了她的性命。 毕竟剑穗工坊能失踪一个叫张倩的女穗工,那也能失踪一个阿青。 至于是怎么间接救了阿青的,欧阳戎怀疑是他送给小丫头的那份生辰礼,也就是那朵蓝色蝴蝶纸花。 后来也听阿青说,此花遗落在了古越剑铺一个老匠作的手里,没有带回来。 愈发印证了他的猜测: 这个拿走阿青花朵的老匠作,很可能是古越剑铺里的重要人物。 抑或是蓝色蝴蝶纸花通过这个老匠作,又经过了欧阳戎所不知道的奇异经历,落到了古越剑铺内某个话事人手里,例如柳子文、柳子安,产生了些影响。 间接拯救了阿青的性命。 没有让阿青像那个叫张倩的女穗工一样,在那日上午失踪。 而且说不得本来这个要失踪的女工,是阿青来着,结果某种因果关系,让其发生了偏移,于是变成了现在他们看见的结果。 可这又衍生出一个疑问,他救了阿青,但算不算是间接害死张倩,假如算,应当扣功德才对,但却独涨了功德。 是不算呢,还是增减已经相互抵消过了? 亦或是因为这个叫张倩的并不算好人?死了也不足为惜,例如上次欧阳戎亲手割下叛徒的头颅,就没有扣过功德,有一个类似于红名的机制,杀死功德为负之人并不扣功德。 如果这些都不是,那只剩一个猜测,蓝色的蝴蝶纸花被作用在了别的地方,功德是因其它事情涨的,它并不是决定阿青生死的关键手,就算没有它,阿青仍旧没事…… 欧阳戎思虑重重。 对于上面这一整套猜测,他不确定是否正确,可能仍旧有一些偏移,毕竟他并不是神明,算无遗策。 但这是欧阳戎在逐渐深谙功德塔底层机制后,唯一能想到的相对自圆其说的可能了。 当然,其中的漏洞疑惑也不是全没有。 例如欧阳戎怎么也想不通,他送给阿青的蓝色蝴蝶纸花,为何能起到这么大作用? 不就是一个简单的纸艺吗?涉及一些简单的几何原理。 还能产生什么巨大影响不成? 这又不是什么文抄的诗词歌赋,或者推动生产力的新工艺。 还是说……勾起了柳子文、柳子安美好的童年记忆? 这就有点扯了。 另外,还有两道疑题。 首先是,老匠作究竟何人,听阿青的描述,他似乎就是一个普通老剑匠,只是性格孤僻些。 其次是,那个叫张倩的失踪女穗工,到底遭遇了什么,或者说……是怎么死的,是被柳家用来做了些什么? 欧阳戎一向觉得真相隐藏在最朴素的现实里。 从最简单的逻辑看。 想一想老匠作这个职务是用来做什么的,而古越剑铺又是干什么的地方。 利益至上的柳家肯定是不养闲人的。 那么答案就显而易见了。 铸剑。 古越剑铺是柳家的核心家产。 古越剑铺是用来铸剑的。 铸剑需要依靠剑匠。 所以,那个老匠作有没有可能在帮柳家铸造一些重要的宝剑,此事涉及了柳家核心利益,于是老匠作在古越剑铺的地位超然,能够影响柳子文、柳子安等人的决策,于是那日间接影响了阿青的命运? 再加上女穗工张倩的失踪,而那日正好又是甲三剑炉的熄火完工,龙首台举行了洗剑礼……所以这种种事情加在一起。 有没有可能是老匠作在甲三剑炉,铸造了一柄疑似传说中鼎剑的玩意儿,然后用女穗工张倩代替阿青,去祭了剑。 欧阳戎对此十分怀疑。 可是小师妹却是反复告诉他,鼎剑的铸造不是一家一户玩得转的,且它不需要邪术祭祀,这类祭祀只有方术士们才会使用。 另外传说中鼎剑的出世,会带来奇观异象,而甲三剑炉似是剑成的那一日,龙城天朗气清,并无任何异景。 关于鼎剑的可能,看样子并不成立。 思绪到了这里便断了,像是撞到了一堵南墙。 这一张被欧阳戎脑补出的拼图,还差不少的碎片线索。 等等……方术士? 西厅内,在木讷瘦高汉子与蓝衣捕头的视野中,此前一直屋内徘徊的年轻县令忽然停步,望向窗外,眉头微锁。 他嘴里轻声似是呢喃着什么: “记得……上回东库房烧帐……小师妹有一个没抓到的贼人……好像就疑似方术士来着……而且忽然烧柳家的帐……八成就是柳家派来的了。 “柳家有方术士道脉的练气士吗……活人祭祀是否与之有关。” 欧阳戎脸色若有所思。 “龙城柳家……这平静湖面下,到底藏着些什么……真是蹊跷……” 过了一会儿,欧阳戎缓缓用力摇了下头,似是想要甩去这些疑云。 他回过神,转头问某个蓝衣捕头: “六郎,你那边如何?” 燕六郎上前一步道: “失踪的女穗工叫张倩,有了名字其实就很好找了,我带人去翻了一下户曹库房的档案,最后在城南的翠莺街南坊找到了张倩的家人。 “她家除了一个尚在的七旬老母外,还有两个哥哥,她大哥已成家且家境还行,二哥则是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时常靠家里接济。 “为防止被有心人发现,我是私下一身常服去联系的他们,然后旁敲侧击的问了下。张倩的两个哥哥对我们表现的都挺警惕的,口风很紧,决口不提妹妹失踪之事。 “后来我们的人从附近街坊邻里打探得知,不久前,也就是张倩失踪的那几日,有古越剑铺工坊里的人来过张家。 “我们还打听到,这些日子,张倩那个二哥在城南的赌坊窑子里,突然花销大手大脚了起来。” 燕六郎停顿了下,朝欧阳戎失笑道: “明府,看来柳家剑铺似乎给得不少。” 欧阳戎瞧了瞧燕六郎脸上的笑容,似是了然,点头问:“然后呢。” “然后我们从张母身上找到了突破口,张倩的两个哥哥对柳家的封口费或许满意,但是张母却不满意,她想查清幼女失踪之事,找回女儿。” 燕六郎露出些微笑: “只不过在此之前,一个七旬老太的述求并没人在意,家里也不是其做主,但幸好她遇到了咱们,遇到了明府。 “明府,怎么说?咱们现在该怎么做?” 蓝衣捕头目光灼灼,盯着年轻县令,有些跃跃欲试。 欧阳戎转身回到座位上,后仰靠椅,两手平摊放在桌上,感受着楠木桌面的凉伈,他深呼吸一口气,缓缓颔首: “失踪,好一个失踪,死无对证?不,是生死未卜,若龙城县衙接到报案,当然是要查,给张家一个交代,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叫公道。 “但,若想大查特查,光有公道不够,还要有势。” 欧阳戎后仰椅背,仰头仰眸,望着木制的天花板,表情一本正经的介绍着某件即将发生之事: “江南道监察使沈大人视察龙城,关心地方水灾民情,又莅临狄公闸的盛大剪彩礼,剪彩礼上数县县官、豪强士绅、族老乡贤齐聚,其乐融融。 “忽有良民百姓,跪地喊冤,伏于爱民如子的沈大人面前,声泪泣下控诉柳家剑铺私拐女工,后又有围观群众抛出恶霸柳家巧设粥棚育婴堂牟利,多年以来祸害一方,趁着水灾兼并良田恶贯满盈。 “沈大人与江州诸位上官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当场令龙城县衙暂时押下柳氏三兄弟,旋即彻底搜查古越剑铺,寻找失踪女工,可惜似是早已毁尸灭迹,搜寻无果,但却陆续发现新的罪证,确凿无疑,柳家百口休辩,三兄弟齐齐落狱,龙城县衙抄家柳氏,全县百姓奔向转告,皆大欢喜…… “六郎,阿山,这个戏本,你们觉得如何?” 燕六郎与柳阿山对视一眼,一齐用力点头:“合该如此!” 欧阳戎睁开了眼,但与面露喜色的燕、柳二人相比,他眉头依旧微微凝起。 燕六郎见状,脸色笑意收了收,不禁奇问: “明府是在担忧什么?” “无妨。” 欧阳戎暂收心事,摇摇头,转头叮嘱: “在江州沈大人他们到来之前,还有两件事需要办好。 “六郎,女穗工失踪案,张倩的那位二哥,你也得拉过来,为他妹妹伸冤,光有张母一个,恐力度不够。 “本官刚刚得知,这次前过来狄公闸剪彩的江州上官,除了监察使沈大人外,还有新任的江州刺史王大人。 “这位上官本官并没有邀请,沈大人的回信里也没有提到是他邀请同来的,立场不明,可能中立,但也不排除会刁难咱们。所以咱们的一切操作,要确保有理有据,正大光明。” “是,明府!” 燕六郎想了想,严肃道: “那种吃喝嫖赌的小混混,收拾的方法多得很,我回去就想想办法,不算太难。” “如此最好。” 欧阳戎又转头,朝柳阿山叮嘱: “阿山,历次灾后的兼并良田、粥棚与育婴堂的敛财伤民、柳家三少的欺男霸女,种种罪证,在我之前准备过一些的基础上,伱回去再查漏补缺下,与我刚刚对六郎说的一样,确保证据确凿,正大光明,让人难挑毛病,即使再小的罪,只要上了秤,也能让柳家脱层皮。” “是,老爷。” 欧阳戎手掌拍案,正色朗声: “这一次,借助江州上官们来此视察的契机,咱们要好好与柳氏算一算总帐。 “女穗工失踪案就是一个试探上官们态度的开胃菜,有沈大人配合,又有大义在我们这边,只要能顺利去搜查古越剑铺,那后面的事情,就是瓜熟蒂落,其它罪证一件一件抛出来,挡也挡不住! “况且……谁知道古越剑铺能不能查出一些让咱们意外的东西。” 他顿了顿,轻笑了下: “但愿一切顺利,接下来的事,就麻烦六郎与阿山了。” “是。” 燕、柳二人准备退下。 “等等……阿山留下。”欧阳戎突然抬起头喊道:“还有一件事。” “老爷请讲。” “上回让你清理县衙里的‘老鼠’,你做的怎么样了?” 柳阿山认真道: “老爷,我们发现的柳家眼线几乎全部清理走了,但听老爷的,我们独留下了一个姓袁的司吏,上回在老爷做出折翼渠分期决定的时候,此人曾通风报信过……眼下此人估计以为咱们还没有发现他。” 欧阳戎平静道:“把他安排进县衙修闸的团队里,再放给他一些权限,当个管事什么的。” 柳阿山微微凝眉:“老爷这是要……” 欧阳戎没回答,继续道:“这几天你再派人盯好他,有什么动静第一时间通知我。” “是,老爷。” 随后,欧阳戎又叮嘱了几句,燕、柳二人鱼贯退下。 仅剩年轻县令独坐厅内。 他两手扶椅,闭目嘀咕: “这古越剑铺,到底藏了些什么……” 第117章 给县令来点小小的柳家震撼 第117章 给县令来点小小的柳家震撼 欧阳戎起初是并没有怀疑古越剑铺藏有蹊跷的。 直到几件事最近被他串联了起来: 云梦泽的古怪大水。 柳家历次水患未卜先知式的提前准备。 传说中蕴含神话力量的鼎与鼎剑或有引动水灾之能。 蝴蝶溪西岸曾经铸造鼎剑的前例。 折翼渠可能损害的未知的柳家核心利益。 和柳家这段日子出奇的忍耐与诚意。 还有前几日接回阿青一事中透露的疑点。 奇怪的老匠作。 莫名的甲三剑炉洗剑礼与失踪的女穗工。 方术士道脉的练气士…… 小师妹或许会受惯性思维与固有经验的影响,但欧阳戎却是一个外乡人,习惯性的脱离眼前事物的拘束,飞到某种上帝视角旁观思索。 他的直觉,总隐隐感到周围有某种事情在酝酿。 而整座龙城县,欧阳戎几乎都去过一遍,除了一个地方:古越剑铺。 这也是他与龙城县衙的势力暂时无法涉及的盲区。 宛若一张布满战争迷雾的小地图,已经被他探索的差不多,可中心处却还有一小块区域,始终萦绕灰雾。 如何不让人蠢蠢欲动。 所以那日,在柳家诚意奉还阿青卖身契后,欧阳戎顺水推舟答应了柳子文此前的请求,亲自写信寄去江州城,邀请沈大人光顾龙城县参加狄公闸的剪彩礼。 然后他转头就让燕六郎与柳阿山去加紧准备。 蝴蝶溪西岸,某座疑云重重的剑铺。 欧阳戎搜查定了。 也只有进去探清一回,他才能放心离去。 仰躺椅上的欧阳戎睁开眼。 看着空荡荡的大厅,他嘟囔了声: “这几天好像又涨了不少功德值……得去看看。” 从大前日上午起,欧阳戎的耳畔就鱼贯响起一连串的清脆木鱼声,有一笔功德值陆续进账。 一开始他还挺警惕,反思是不是类似阿青的事,后来却发现,这一波功德值的增长络绎不绝,算是从早到晚。 虽然频率并不激烈,每一次的量都不算大,有些短小,但是胜在持久。 细水长流才是王道啊。 这一波与欧阳戎之前修建城郊赈灾营后的功德增长期有些相似。 后来欧阳戎大致确定了来源。 结合前几日收到的邸报,还有参观狄公闸的那位星子县令的感激信。 应当是他筹集的十六余万石粮食,鱼贯抵达了江州城与诸个受灾县,开始发挥救命粮的作用。 欧阳戎方遂心安。 然后集中注意力,淡去了连续清脆木鱼声在耳边的吵闹影响,这是他之前偶然摸索出来的一个法子,能降低脑海中的动静,算是进入了勿扰模式,不干扰欧阳戎日常办公与生活,又能收到及时反馈。 但其实吧,他也有些听习惯了木鱼声,毕竟是能听着大悲咒都安然入睡的男人…… 这一波久违的大笔功德值入塔,令欧阳戎有些神清气爽。 它也直到今日才放缓些增长的频率步伐。 眼下趁着小师妹在门外廊上似发呆,没进来打扰。 欧阳戎闭目,再次进入了心海之上的陈旧古塔。 还是老样子。 塔内万籁俱寂。 福报钟安安静静,没有发烧。 小木鱼上方的青金色字体静静停留在一行数字上: 功德:一万两千零八十一 创了新高。 此前功德值最高也才“一万一千六百三十一”来着。 结果后来在云水阁兑换了一个三千功德值的福报,跌破了他一万功德值的心底线。 当下终于再次涨回来了,甚至略有小超。 那均出的十六余万石粮食没有白捐。 欧阳戎表情欣慰,看身前的小木鱼都觉得有些眉清目秀了。 不禁伸手摸了摸安静乖巧的它。 还真别说,手感圆圆的,暖暖的,质地细腻温滑,还真不错。 他长吐了口气,身子放松了些。 这就叫手中有“粮”,心里不慌。 有一万功德值保底,欧阳戎随时都可以去净土地宫。 主动权在他手里。 况且还多出了这么多,估计不管怎么扣,都有剩余。 欧阳戎仔细想了想,最近他也没什么被扣功德的地方。 偶尔坐马车或坐船头,路上颠簸太大,忍不住担忧的瞟了几眼小师妹的一路奔波,好像都没有扣过功德值。 也不知道是小师妹全程没有发现呢,还是正人君子可以免费试看之类的原因。 什么?就不能不瞟?老老实实待着? 欧阳戎不是圣人。 他从净土地宫起,便与人说过。 哪怕是融汇了这一世正人君子的记忆,也依旧是以前世思维为主导。 而这些日子为了回去,尽力压抑自己,努力做好正人君子,所以平日也就剩下这一点“师妹不防”的保留节目了。 可真实情况是,他体内的“浩然正气”都快要溢出了。 毕竟当初能加入某个稀奇古怪的考研群看到群友发图就默默保存相册的家伙,还能是什么太正经的人不成? 所以赶紧让孩子走吧,快要抑制不住了……欧阳戎扫清思绪,转身准备离开功德塔。 走之前,他似是想起些什么,不禁回头看了一眼像是处于贤者时间的福报钟。 “差点忘了,三千功德值兑换的福报,好像还没来吧……都这么多天了,怎么还没动静呢?” 欧阳戎摇了摇头,嘴里嘟囔了几句,转头离去。 身后,某只青铜古钟纹丝不动。 …… 明月如霜,好风如水。 入夜,来自大江的晚风格外凉爽,吹去一天的湿燥。 就在欧阳戎带着谢令姜奔波一天返回梅鹿苑吃晚饭的时候。 龙城县城的另一端,也有一家人在吃晚饭。 柳家大宅的饭厅内,柳子文、柳子安和柳子麟三兄弟,与柳子文的发妻徐氏,一齐围坐一张小圆桌,埋头吃饭。 桌上宁静,只有碗筷触碰声。 柳子文沉默吃饭。 柳子安与柳子麟便也没人先去开口。 长嫂徐氏熟络的给两位小叔子盛饭夹菜。 自从经历了上回在县衙门外的当街审案,伤好后的柳子麟性格孤寂了不少。 估计是因为在某个年轻县令手下,挨完了这辈子全部的毒打,后来又在渊明楼被迫向年轻县令与谢氏贵女下跪道歉。 某位柳家三少估摸着应该是被整的有点破防自闭了。 此前他身上那种乖张骄横的气焰,也不知是被一盆冷水浇熄灭了,还是默默隐藏了起来。 反正最近的柳家饭桌挺安静的。 少了一个喜欢嚣张瞎囔的角色。 厅内,晚饭吃到一半,忽有丫鬟赶来,朝徐氏小声道了几句,原来是幼子哭囔废食,徐氏朝柳氏三兄弟叮嘱了句,便带丫鬟连忙离去。 柳子文与徐氏感情平淡,前者一心扑在家族事业上,不过夫妻二人却育有一子,取名传志。 “大哥要不要去看一下。” 柳子安目光从长嫂离去的背影上默默收回,率先打破了饭桌上的寂静,朝大哥试着问道。 柳子文低头吃饭,眼皮也没抬下,伸手夹菜道:“妇人之事。” 这时,有瘸腿管家赶来大厅,两手垂在身侧,恭敬停步等候 待将碗中米饭吃完,他接过奴婢递来的白帕擦嘴,淡淡道: “说。” 柳福严肃道: “家主,狄公闸剪彩礼的事,县令那边有了回复,县令说邀请了监察使沈大人前来,沈大人回信答应了,当时候会如约参加。” “不错。”柳子文颔首。 柳子安放下碗,柳福等人看见眼色,纷纷退下。 屋内只剩下柳氏三兄弟。 柳子安沉吟: “大哥,这欧阳良翰怎么答应的如此爽快,还真把人请来了,会不会有诈?” 柳子文看了他眼:“有诈那也得有命才能使。” 柳子安若有所思。 旁边干饭的柳子麟不禁停筷问: “大哥,二哥,不是说要斩首吗?直接让那个蹭吃蹭喝的剑客上啊,还筹备后面那什么剪彩礼干嘛?” 柳子安皱眉: “谁说斩首一定要用‘剑’的,再利的剑也有反噬的风险。若是有四两拨千斤法子能有同样效果,偏要用‘剑’脏了手干嘛?” 柳子麟一愣,“二哥是说来两手准备?一招不行,再换另一招?” 他顿了顿,恍然大悟: “所以狄公闸的剪彩礼也是一招斩首?也能让欧阳良翰狗头落地!还能省下一柄‘剑’?” 柳子文与柳子安闻言没有回答,似是懒得再说,没去管脸色兴奋起来的柳子麟。 柳子安转而脸色露出些忧虑,语气犹豫道: “大哥,那可是朝廷派来赈灾查案的监察使,咱们那样做,会不会……” “与我们柳家有什么关系?” 柳子文忽偏头,他一脸‘好奇’问: “狄公闸难道不是县衙监督修建的,我们柳家只是出钱出人而已,一切都唯欧阳县令与龙城县衙马首是瞻,与我们何干? “况且,狄公闸又不是没有冲塌的先例。” 这位柳氏少家主淡淡道: “而且全县的百姓都说,水底有龙王,是龙王不满本县父母官拆除庙宇久不供奉,才怒而撞塌狄公闸的,结果不小心死了个县令或其他官,也挺合理的不是吗……这是天灾啊,天灾难测。 “不管怎么说,都与我们柳家无关,谁也别想泼脏水。” 柳子安微微皱眉: “大哥,我不是不敢动手,只是怕后续的影响……万一上面有人偏要说是‘人祸’,要追查到底,那可能就麻烦了,毕竟是朝廷命官……” 柳子文抢先道:“那就把手脚弄干净点,狄公闸塌了那多次,也没见有人怀疑什么……况且。” 他顿了顿,脸色意味深长,朝对面病殃殃的锦服青年道: “二弟,咱们上面也并非无人,你以为我为何要请监察使过来?只是心血来潮?死一个欧阳良翰对我们而言其实就够了,没事干嘛要招惹一位监察使?” 柳子安叹息:“我还以为,大哥是担心这位在江州的监察使会插手龙城,影响咱们的大事。” “或许有这种可能吧,但不是主因。” 柳子文也叹了口气: “二弟,有些事,不是我们一家能决定的,既然受到了卫氏庇护,那上面的一些吩咐,咱们也必须尽力协助。” 柳子安不动声色道:“比如那一家人的事?” 柳子文没有回答,伸手从怀中取出一封被拆过一次的信件,递给柳子安。 柳子安与旁边侧头的柳子麟一齐垂目看信。 待浏览完毕,明白“上面”的交代,柳子安微微吸气: “这位江州新刺史王大人,就是栗老板替咱们请来的靠山援手?” 柳子文颔首,微笑: “我已经去邀请了王大人,狄公闸剪彩礼那日,他会与沈希声一起前来,到时候…… “欧阳良翰与龙城县衙偷工减料的水利工程令监察使沈大人与欧阳良翰自己双双遇难,会有江州刺史王大人站出来,秉职奉公,彻查事故。 “我们柳家乃龙城良民,定会好好配合,会依法揭发前龙城县令欧阳良翰在其任职龙城以来惹得天怒人怨的倒行逆施之举,还有安插在县衙的亲信党羽,这一切,都将被王大人彻底扫清,还龙城县万千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二弟,三弟,你们觉得这幕大戏如何?” 柳子麟兴奋的满脸潮红,柳子安若有所思,不管眼底神色总算是放松了一些下来。 柳子文朝一向多虑多思的二弟正色道: “放心,天塌下来,也有个子高的顶着,卫氏不会让咱们出事的。况且这一切,到时候王大人会处理,咱们配合完王大人的调查,就老实下来,继续铸剑,日期将近,什么事都别去管了。” 柳子安微微点头,似又想起什么,指着信纸,面露不解问: “对了,大哥,卫氏让王大人与咱们配合,要在沈希声那里找的礼单是什么东西?对卫氏很重要吗,要布这样一个杀局。” 柳子文没去看他,低头拿起茶杯,抿了口热茶,淡淡道: “和那一家子有关,咱们别多问,只需管好铸剑即可。这些事,归王大人……处理。” “是,大哥。” 柳子文忽抬头,放下茶杯: “对了,让你通知玉卮女仙准备的那玩意儿,准备的怎么样了?要想办一场‘盛大灿烂’的剪彩礼没了它可不行。” …… 第118章 焚天鲛油与蜃兽假面 第11八章 焚天鲛油与蜃兽假面 “玉卮女仙昨日说,大哥想要的鲛油的量,她已经备的差不多了。 “现在就等大哥的吩咐,在剪彩礼前,寻个机会,不知不觉运入狄公闸。” 戌初二刻,华灯初上,正是龙城县万家灯火之时。 小孤山上的柳家深宅,一间饭桌无人收拾的西厅中,正有脸色病殃殃的锦服青年眯眸小声,与兄长密谋。 “大哥,这次一下子就要三十桶,比以往都要多,玉卮女仙也是准备良久,才凑齐的,说来,她还是挺辛苦费心的。” “辛苦?谁不辛苦。” 柳子文闻言,撇嘴看了眼说好话的二弟,微微皱眉: “不过总算是没拖后腿,吃了柳家的饭,还是有点用的。” 柳子安扯起些嘴角,露出些笑: “我把她喊来问问。” 说完,这位柳家二少爷唤来瘸腿管家了柳福,吩咐了几句,后者受命离开。 柳子安转回头道: “大哥,欧阳良翰成天带着谢氏女在狄公闸转悠,晚上回家也派属下日夜巡逻闸上,这批鲛油可能不太好送进去吧。” 柳子文点点头,“我来想办法。” “好。” 二人身旁,柳子麟老实旁听了会儿,脸色沉凝补充道: “大哥二哥,咱们还得注意那个姓谢的小娘们,有她跟在欧阳良翰身边,闸塌时可能救走欧阳良翰。” “所以此次安排的鲛油的量比以往多,会整的比以往都要‘盛大’,纵使是练气士也插翅难逃。” 柳子文看了一眼学会思考的三弟,他微微点头: “不过三弟这种担忧也不无道理。到时候会尽量把欧阳良翰与沈希声往闸中段引,至于谢令姜……看看到时能否能将她引走。” “如此甚好!” 柳子麟握拳锤掌,望着门外,眼底闪过一抹暴戾之色: “好一场盛大灿烂的剪彩礼,我一定到场,好好瞧瞧,你欧阳良翰那张趾高气昂的脸是怎么炸得稀巴烂!” 就在话音落下之际。 面色正激动到潮红的柳子麟突然双目瞪圆,他看见一身官服的欧阳戎从门外的夜色中径直走进西厅,来到菜肴已经凉透的饭桌前,泰然自若的面朝他们三兄弟坐下。 “欧阳良翰!” 宛若平地炸起惊雷。 柳家三兄弟惊呼出口,霎时间反应各异。 “草!” 柳子麟连人带凳摔倒在地,撞到臀上旧伤,贡献出了一声惨嚎。 估计这几夜又得趴着睡了。 “你……” 前一秒还噙笑密谋的柳子安瞬间变脸,“嗖”一下站起身来,后退了一步,“咯噔”一声碰倒木凳。 柳子文仍旧坐在原位,保持手扶桌沿的姿势,稳住了身形。 这位柳氏少家主偏头凝眉,眼睛死死盯着对面那个熟悉的令人欲除之而后快的年轻县令。 好家伙,刚刚还在“大声密谋”,结果正主直接不客气的来了! 面对柳氏三兄弟各异的剧烈反应。 桌前这位突然出现的年轻县令,面色平静,甚至抬手扶了扶下巴。 他目光从柳子文、柳子安、柳子麟脸上淡然扫过。 柳子麟撑着倒地凳子爬起来,望向欧阳戎的脸色匪夷所思,像是白日见了鬼一样: “你伱你是怎么进来的!” 这可是戒备森严的柳家大宅,被弓甲俱全的三百折冲府铁骑围困都能抵御半日。 柳子安慌忙转头,望向门外的漆黑夜幕。 也不知是等待私奴家兵,还是寻望可能已经攻破柳宅的谢令姜与县衙捕快们。 柳子文眼神始终落在桌对面的不速之客脸上,待听到门外柳福等人匆匆赶来的脚步声,他忽道: “你……不是欧阳良翰。” 柳子安与柳子麟齐齐一愣。 桌前不请自来的年轻县令却是微微点头,扶住下巴的那只手,改为捏住下巴两侧的脸沿,似摘下面具般,无声取下一枚青铜兽面。 空气中似有一霎那的光影轮转。 下一息,柳子文、柳子安、柳子麟三兄弟再定睛看去,坐在桌前的那里是身姿修长的年轻县令,分明是一位身穿漆黑长袍的中年女祭司。 女祭司脸上有些横肉,涂满了五颜六色的颜料,看不清楚本来面目,只能瞧见一双阴沉眼睛。 她的头发用彩带扎成一条条脏辫,身上漆黑的祭祀服挂着叮当作响的繁琐饰品,有小铃,有白骨,还有宝石。 “玉卮女仙?” 柳子麟诧异道,脸色的紧张慌忙之色逐渐收敛,站起身来。 柳子文与柳子安或皱眉,或侧目。 柳子文看向二弟,后者耸耸肩摇摇头,示意他实现也不知道玉卮女仙会这种邪门伪装之术。 玉卮女仙单手捧新铸的青铜兽面,淡淡道: “鲛油准备好了,三十桶,全在院子里。” 说完,她又朝柳氏三兄弟示意了手中青铜兽面: “算是你们帮我重铸新蜃兽假面的一点报答。” “蜃兽假面?”柳子麟不禁多看了两眼。 玉卮女仙点点头,简单说了一点: “与焚天鲛油一样,皆乃本仙这一脉的仙门前辈,在海外寻仙时获得的仙术。 “意外契合本门的练气仙术,只要是被本仙用那道仪式祭献的‘祀品’,都铸造出一枚蜃兽假面,本仙戴上,便能短暂的变化为‘祀品’的模样,有转世重生之仙韵。” 似是察觉到柳氏三兄弟的各异目光,玉卮女仙微微皱眉,翻手将蜃兽假面收起,冷冷道: “此术此物乃本门不传之秘,只能本仙使用。” 柳子文挪开目光,没再去在意,看向柳福,吩咐道: “院里的这些焚天鲛油收拾好,马上会用到。” “是,老爷。” 柳福领命退下,走前也不禁多了眼那个古怪诡异的玉卮女仙。 “吓死老子了,草!” 柳子麟松了口气,扶着屁股,站起身来,将脚下木凳泄气似的踹远。 其实坐不下了,触碰到了烂屁股的旧伤。 柳子安看着玉卮女仙,若有所思问: “这就是你那天说的证明给我们看?” 柳子文与柳子麟困惑望来。 玉卮女仙点点头,冷哼一声道: “那人那日落水绝对死了,否则本仙如何晋升的八品,又如何收集灵性铸出了这枚蜃兽假面?这回总信了吧?” 柳子安忍不住道: “那现在还在县衙活蹦乱跳,给咱们净添麻烦的是谁?” 玉卮女仙冷脸,固执道: “反正本仙成功了,现在这个决不是原人。” 柳子麟脸色沉思,不禁推测试问: “难不成也和玉卮女仙你一样,会蜃兽假面之术,戴了面具代替欧阳良翰担任县令?” 玉卮女仙皱眉,思索了会儿,摇摇头: “能持续这么长时间的蜃术,若是没有珍贵的补气丹药,那这种灵气修为,至少也得是上品练气士,甚至是比上品还高的品秩,比如神州天人。 “若真是如此,你们柳家直接投降吧,将剑献出,看能不能在人家玩性未减前,乞活保命。” 大厅内刹时寂静下来。 柳氏三兄弟沉默。 “什么神州天人,莫要说笑。” 柳子文忽然呵斥一声,朝玉卮女仙脸色严厉道: “管欧阳良翰有没有死,管他是真是假是何方妖孽,你给我证明这些,还有用吗?” 他脸色沉静,扫视一圈桌前众人,斩钉截铁道: “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该请的人已经来了,该准备的东西已经好了,该杀的人也已经就位,最后一步就在眼前,那个欧阳良翰到底是何妖孽,试一试就知道了。” 众人脸色缓和了一些。 这时,柳福又一瘸一拐走进大厅,手里平稳端着一只小碗,碗内盛有膏油与黑粉混杂的奇异流状物。 空气中隐隐弥漫一股硫磺与脂肪的气味。 柳子文接过盛有鲛油的碗,凑着大厅内的烛光,他眯眼注视着墨黑中泛起些琥珀光泽的液体,呢喃叹息: “这玩意儿可比等重的金子还贵啊。这次……可一定要干净利落才行,才不枉咱们花这么大价钱。” 玉卮女仙摇摇头,惋惜道: “三十桶鲛油,都够做出一千枚焚天雷了,炸毁一座水闸绰绰有余……其实哪里用得了这么多,就和前几次一样,十五桶就够了,柳家主真是暴殄天物。” 柳子文平静道:“狮子搏兔尚用全力。” 玉卮女仙冷哼道: “那记得密封的好一点,就算是上品练气士,百丈以内,只要没第一时间凌空,至少都要留半条命。” “如此甚好。” 柳子文顿了顿,为了保险起见,又问道: “确定此物作用之后,所有人都能听到龙啸之声?” “柳家主忘了前几次?难道那些愚民们的传言还能有错?呵。” 玉卮女仙点点头,又摇摇头: “不过,焚天鲛油点燃后,是会发出古怪啸声,但却不是什么龙啸,而是似龙非龙,似兽非兽…… “差不多能糊弄那些愚民就够了,反正会怀疑的人都死了,狄公闸也塌了,剩下的那些蠢货们只会以为又是水底的龙王冲闸,在白日显灵。” 她嗤笑一声:“此事过后,县里的龙王庙倒是可以再多建几座了。” 柳子文没有搭茬,忽然转头道: “你不是怀疑欧阳良翰另有其人吗? “那明日押运鲛油的事,你就一起过去,会有咱们的人接应你。另外,到时候你也可以近距离瞧一瞧他,提前确认下是不是妖孽练气士。” “哼。” 柳子文说完,走至门外,将一小碗鲛油泼在院内,又将一粒烛火掷出。 霎那,院中诡火滔天。 …… 欧阳戎今早起来,发现脸上与嘴上的酸涩之感几乎没有了。 “看来确实是辣吃多了,这两天都没吃,终于降火。” 被白毛丫鬟伺候穿衣时,欧阳戎小声嘀咕。 不过他这几日,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时常做梦。 梦到半夜有人在抚摸他脸庞。 只是一觉醒来,神清气爽,都忘了梦里的具体事物了,难道春梦不成……某正人君子叹息。 今日也与往常一样,梅鹿苑早膳过后,欧阳戎与谢令姜汇合,去往了蝴蝶溪上游的即将竣工的狄公闸。 刚抵达越女峡,欧阳戎就立马收到一个消息。 “谌大师,你确定到此日期能建好?那本官就把剪彩大会定在本月十五的下午了,这就去通知柳家,再邀请各方来客。” 谌先生拍了拍手上的灰,朝欧阳戎笑容诚恳道。 “县令大人,老夫与同僚们确定。” “那行。” 欧阳戎看了老工匠一眼,又转头,与身后小师妹对视了一下,他的眼神里有一点无奈。 这与他答应小师妹的东林寺的姻缘庙会撞到了一起。 谢令姜轻轻摇头,示意并无大碍,可以按照那日商量的来。 也是……欧阳戎颔首转身,准备带小师妹离开,去刁大人与书吏们那儿瞧一瞧。 可就在这时,身后方谌先生的声音再次传来: “县令大人,其实还有一件小事,想要请示一下大人您。” “哦?小事?先生请讲。”年轻县令回过头。 谌先生笑容似是有些难为情,搓手道: “是这样的,咱们龙城的工匠间,都有一些老规矩老习俗要遵守……也不知该不该说,县令大人是读书人应该不太信。” “先说说看。” 老工匠似是松了口气,一张老脸诚恳道: “是这样的,以往咱们在剑铺铸剑的时候,每一柄重要的剑出炉前,都会请些庙祝祭司举办一场洗剑礼。 “眼下狄公闸不是这几天就快建成了吗,大伙和老夫商量着,要不也去请个庙祝祭司过来,这两日也办一个洗闸仪式……说不定能让新建成的狄公闸风调雨顺,平平安安。” “……”欧阳戎有点无语:“你们还有这种习俗?” “是啊,县令大人你看要不……” 欧阳戎忽问:“以前的狄公闸也是这样吗?” “没错。” 欧阳戎闻言,似是没有多想,大手一挥爽朗道: “那行,你们去请人吧,以前怎么办现在就怎么办,咱们也请人来开开光,洗洗礼,嗯,谌先生与诸位前辈果然是专业的,想的真周到啊。” “县令大人英明!” 很好说话的年轻县令微笑摆了摆手。 第119章 暗度陈仓 第119章 暗度陈仓 剑铺老工匠们所提议的,类似洗剑礼的洗闸礼。 在欧阳戎的同意下,当日便紧锣密鼓的筹办起来。 及至下午,寅正初刻。 被谌先生等人从古越剑铺请来的龙王庙祭司、巫祝们相续抵达了狄公闸。 “谌先生,你们这洗闸礼,准备的东西倒是挺多啊,这么快就运来了,怎么看像是早准备好了。” 狄公闸外的碎石滩上,欧阳戎看着眼前陆续经过的几辆装载奇形怪状礼器陶罐的马车,扭头朝谌先生等一众工匠好奇问。 谌先生笑了下: “县令大人有所不知,西岸的剑炉每有好剑出炉,都会有这样的洗剑礼,倒是经常举办,庙祝们的物件自然时常备齐。 “不过西岸剑铺那边因为有个现成的龙首台,所以更加方便,这儿没有高台,只能现场选址,水畔搭台,自然运来的东西就多一些,麻烦一些。 “不过放心,老夫这就去让祭司庙祝们速度快些,不要影响了修闸进度……县令大人请多多担待。” “无事。慢慢来吧,不急。” 欧阳戎大方挥袖,背手笑道: “不过还是老先生们讲究啊,本官虽是圣贤门生,不怎么信怪力乱神,但也尊重本县的风土习俗,对了,你们平常祭祀的这个是什么庙来着?” “回大人话,是本地百姓历来信仰的龙王庙,供奉水底龙王。” “龙王庙吗。” 欧阳戎想了想,寻思道: “那每次龙城发洪水,应该不会冲到它吧?毕竟龙王保佑啊。” 后方一齐旁观的刁县丞补了嘴: “明府,你还别说,真是这样,现在县里最大的龙王庙在小孤山顶,平常发大水还真冲不到它,和大孤山的东林寺有异曲同工之处。” 欧阳戎失笑:“位置妙啊。” 与他形影不离的某谢氏女郎扶剑注视眼前打扮的装神弄鬼的祭祀、巫祝们,她撇了撇嘴。 前方两个有功名的读书人伱一言我一语的打趣,后方的谌先生等老工匠哪里敢辩驳,讪笑的观察了下年轻县令的脸色,他们不禁解释了下: “县令大人,其实主要还是求个心安,老一辈人都说越女峡这个位置有点奇乎,历来修闸也不太平,咱们办礼请神酬谢下龙王,也算求个平安。 “对了,说来也巧,最近县里都在传一事,就与县令大人和水底龙王有关。” “哦?什么事?” “大伙私下都说,县令大人上任那日落河溺水,龙王不敢收走县令大人的命,反而传授了县令大人治水妙策,回来造福龙城百姓,县令大人是龙王保佑的天命之子啊。” 欧阳戎点点头,没说什么。 不过却对龙城百姓们的一些迷信,有了些的新认识。 他作为父母官,须清楚此事。 思虑间,欧阳戎的目光从经过他身前的队伍里,某个黑袍女祭司涂满颜料的脸上移开。 他忽转头,好奇问: “对了,你们往日在剑铺举办洗剑礼之类的,没有活人祭祀吧?” 察觉到周围众人闻言目光纷纷投来,谌先生等老工匠们急忙摆手: “县令大人说笑了,咱们剑铺可是合法营生,现在还要给洛京皇宫里的贵人们铸造贡剑呢,怎么可能有如此恶俗。” “现在没有,以前有咯?” “以前也没有。”老工匠们忙补充道。 欧阳戎右手隔空往下按了按,微笑安抚道: “没事,本官只是随口问问。嗯,没有就好,此事可不仅是本官,朝廷对此也是深恶痛绝,零容忍。” 年轻县令最后几句话,似是若有所指。 众人哪敢接茬,纷纷点头应声。 龙王庙祭祀与巫祝们的洗闸礼在欧阳戎眼里没有什么特别的,甚至还有点很枯燥,就和跳大神一样。 而且那个领头的黑袍脏辫女祭司也是,既不慷慨也不大方,也就身后缺少娱乐生活的刁县丞等人看的津津有味。 不多时,洗闸礼在黄昏橘色阳光照耀的高台上结束。 年轻县令眼看天色不早,与往日一样,和刁县丞、谌先生等人辞别。 不过走之前,他背对夕阳,表情在众人眼里被黑暗遮蔽,其实目光却扫过面前的人群。 欧阳戎目光在县衙书吏人群中某个胖乎乎的司吏身上停顿了下,又若无其事的挪开。 此人正是柳阿山听从他命令,前几日特意排进修闸书吏团队里的袁姓司吏,也是上回清理县衙老鼠时的漏网之鱼。 欧阳戎一脸平静,带着谢令姜等船离开,返回县里。 刁县丞等县衙官吏,眼见上官下班走人了,摸鱼便也不再掩饰,收拾了一通,他也准备乘船回去。 其实临近狄公闸完工之日,为确保万无一失,龙城县衙的人手是在狄公闸采取轮换制守夜的。 昨夜是欧阳戎带着小师妹守夜,而今夜按道理是刁县丞留下来守夜看护新闸。 不过越女峡这边,满是未开荒的山林,又是湿热季节,晚上睡觉蚊虫极多。 刁县丞觉得还是得给手下的年轻人们一些机会,在他们肩膀上加加担子,不能像明府那样,事必躬为,抢走了年轻人的表现机会。 于是刁县丞决定晚上回龙城,明日早点来,嗯,要比明府来的早……已经很勤奋了不是吗。 “你们这洗闸礼还要整多久?” 准备开溜的刁县丞扶了扶官帽,转头朝带头的黑袍女祭司一脸严肃问。 玉卮女仙垂目回答:“禀大人,已经好了。” “那行,赶紧走,这附近晚上要戒严,除县衙书吏和修闸工匠外,不准留人。” “是,大人。” 在刁县丞的视线下,玉卮女仙带领一众巫祝们鱼贯离去。 刁县丞这才回头,朝几位在狄公闸守夜的手下书吏叮嘱了几句,都是老调常谈的话。 临走前,刁县丞余光瞥到不远处闸坝边,留下的两辆运货马车,似是装有一个个木桶,上方盖着灰色油布,好像是刚刚那些龙王庙的祭司巫祝们没带走的。 “小袁,那是什么?” 刁县丞皱眉,指了指那处,侧身询问身后一个胖乎乎的管事。 袁司吏瞧了眼那边,脸上露出谄媚笑容,解释道: “大人,这是谌先生他们需要的新一批修闸物料,最后完工的内闸需要。正好今日顺路,被龙王庙的祭司们一齐运来了。” “哦?” 这时,刁县丞瞧见不远处谌先生正带着手下将那两辆马车拉走,便也收回了目光。 他回头扫了一眼落日下的狄公闸。 橙黄耀眼的夕阳落在狄公闸两侧的水面上,泛起一阵粼粼波光。 偶尔有水鸟腾翅飞起, 横跨越女峡的新闸上,工人工匠们已不见白日的忙碌身影,都已离开,显得空荡荡的。 一片渔歌唱晚的平静之景。 刁县丞满意点头,转身离开。 多么充实的一天呀。 刁县丞心里感慨,其实挺享受这种下值回家的氛围的,加班什么的,一点也不适合老年人,做官嘛,得对自己好点。 他学着年轻县令的模样,两手背在身后,登上船头,伴随船只驶离越女峡,微微仰头,嘴里轻哼小曲。 一轮红阳缓缓落入云梦泽,天色渐渐暗下来。 刁县丞摸了摸胡须,眺望这壮观景色,兴致忽来,不禁当场开始吟诗,直到……有两个不速之客骤忽登船。 “刁大人诗兴不错。” “明府?你……你怎么在这!” 刁县丞差点把胡子拔下来,大吃一惊,他伸长脖子朝欧阳戎与谢令姜身后的河面东张西望了下,愕然问。 “怎么,不欢迎?” “欢迎,当然欢迎!热烈欢迎!” 刁县丞赶紧弯腰行礼,同时嘴里结结巴巴道: “下官……下官是回去拿个东西,就离开一会儿,马上回狄公闸。” 在附近河岸等待已久、被轻功极好的小师妹带上船的年轻县令笑吟吟道: “刁大人是想回去拿个睡枕被褥对吧,狄公闸的营地睡得不舒服。” “是是……不是不是。”刁县丞点点头,反应过来,拨浪鼓似摇头。 欧阳戎看破不戳破,率先转身,去招呼船夫掉头:“走吧,刁大人。” “明府,这是去哪?您……您不回去吗?” “带刁大人去瞧见有趣的事,顺便做个人证。” “人证?” 刁县丞疑惑。 年轻县令笑而不语,背手站在船头。 少顷,大河之上,一艘兰舟掉头,重返来时方向。 与此同时,落日彻底沉入江水。 白日落下帷幕。 这章有点短,还有一章,应该会在白天,兄弟们早点睡~ 第120章 我预判了你的预判 第120章 我预判了你的预判 越女峡西岸的龙背山并不算高。 但足以俯视狄公闸。 特别是月明星稀的仲夏之夜。 就是蚊虫多了点,老往襟领与袖管里钻。 “明府,咱们这是要……看星星吗?” “看星星的话,我和小师妹为什么要带上你?” “……” 说的好有道理。 龙背山上一处突出似高台的狭窄草坪上,刁县丞带着身后几个长随,他忍不住伸手到处抓痒痒,同时看向前面那对俊男靓女的背影,不时好奇发问。 龙背山上这一处视野不错的高处草坪,是每日早上,年轻县令喜欢带他们来的地方。 从此处能俯视到下方这座狄公闸,甚至远眺波光嶙峋、千岛如船的云梦泽。 白天风景好也就罢了。 可眼下大半夜来此…… 刁县丞惆怅叹息,遇见明府这样的上官,实在难顶,无福消受。 他总是能给你整一种很新的东西。 “明府,那咱们为何还不下去,不是要去闸上吗……怎么大半夜也来这里呀。” “不是说了吗,有趣的事。” 欧阳戎笑着转身,将一小瓶小师妹为他准备的驱蚊膏,涂完后丢给了后方缩着的刁县丞: “抹点吧。嗯,刁大人再走近一点。” 刁县丞赶忙接过,眼睛一亮,涂抹起来,嘴里道: “明府,下官恐高,还是别离悬崖太近,容易头晕的。” “你过来。” “要不还是算了吧,下面发生了什么,明府直接和下官说下就行了,下官认真听……” “过来。” “明府,下官真的恐高,少时从房顶上掉下来过。” “对刁大人的少时不感兴趣。伱过来,掉不下去。” “明府……” “我叫你过来,别装糊涂。” “啊……明府,不要啊!” 年轻县令含笑把瘦猴似的老县丞瘦胳膊一抓,强拉到了他身边,也就是半山腰这处草坪的边缘位置,手指下方狄公闸的方向,翘了翘下巴示意。 “刁县丞看清楚他们在干嘛了吗?” “夜值加班……吧?” “你管这叫夜值加班?”谢令姜斜了眼旁边这个想啥也不沾的老油条: “偷偷摸摸和窝老鼠似的,哦,不,还是有一点区别的,毕竟算是监守自盗,也夜值了不是,要不要再去给他们加顿夜宵?” 刁县丞缩头缩脑,噤若寒蝉。 原本想闪躲的眼睛,还是被狄公闸内正在安静发生的一幕吸引了眸光。 他与身后的几位随从们,一齐伸长脖子瞪视下方这古怪。 每隔十米立一只火把的狄公闸上,人影幢幢。 一群谌先生手下的工匠正在小心搬运着一只只木桶,在一个胖乎乎司吏的带领指挥下,鱼贯进入了狄公闸即将完工、也是最后完工的内闸。 而内闸的闸室门口,有谌先生等老工匠掏出钥匙,依次打开室门,放由工匠们进入。 隐隐能看见这些工匠们搬木桶进入,空手而出。 很明显是将那一只只古怪木桶留在了即将完工封闭的内闸闸室内。 这一幕在闸上悄然进行着,或说是明晃晃的发生,毕竟被一旁的火把照的通亮,夜色都难遮住。 但是却没有任何人阻止。 从欧阳戎与刁县丞所在的龙背山这处高台向左望去,在另一边河滩上的值班营地内,正燃起一处处篝火,不少县衙书吏衙役和工人们,正在晚膳歇息。 看样子,没人知道不远处的狄公闸上正在有条不紊发生的事情。 或者说,可能有人瞧见了甚至去问了,但只以为是谌先生等工匠们在夜值干活,没多少怀疑,继续守在外围的营地上,防着外部的动静,却万万想不到身后狄公闸内的蹊跷。 欧阳戎转头笑问: “刁大人觉得这处风景怎么样,没白来吧?” 刁县丞默默不语,瞪圆的眼睛安静倒映着下方发生的一幕幕。 “刁大人脖子探这么长,看来是不恐高了。” 欧阳戎寻思了下,笑说。 刁县丞不禁抓紧了手中装有驱蚊膏的细颈瓷瓶,嘴巴干燥,结巴道: “明府,他……他们这是……” “很显然,是夜值加班。”欧阳戎回答。 “……”刁县丞。 “刁大人不装糊涂了?”谢令姜侧目说。 “谢师爷说笑了。” 刁县丞讪笑一声,默然又看了会儿,他不禁转头: “明府,谢师爷,咱们就这么站着,不下去看一看?阻止下他们?” “阻止,为什么要阻止?刁大人不要命了?这是碰也不能碰的滑梯。” 欧阳戎不禁微微后仰,呲牙吸气道: “刁大人是想捉奸在床?嗯,可也得酌情掂量下自己的细胳膊细腿啊,万一打不过奸夫怎么办?” 年轻县令玩笑的表情收起,轻笑问: “现在下去,他们人多,咱们哪里打得过啊。” “此等宵小,偷偷摸摸,简直岂有此理!” 刁县丞咬牙切齿,奋力挥袖大囔了一句。 然后他眼睛观察着欧阳戎的平静脸色,小心翼翼问: “那现在怎么办,明府?暂避锋芒吗,咱们明日带兵来再抄了他们,全部抓起来一个一个审?” “刁大人急什么?说不定人家只是运了一点花花草草、砖瓦石块进去呢,放在闸室里还能当个压舱石,添添重……嗯,刁大人觉得这套说辞如何?” 刁县丞当即摇头,正色道: “下官才不信!若真是光明正大之事,为何偏挑在半夜,鬼鬼祟祟的干嘛,定然心里有鬼…… “明府,那些龙王庙祭司们马车运来的木桶,里面装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建议立即彻查。” 欧阳戎侧瞥的眸光从义正言辞的刁县丞脸色收回,默望着下方已经运完木桶、开始有条不紊收工的工匠们。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嘴里只问: “刁大人看清下面都是些什么人了?” “看……看清楚了。” 刁县丞组织了下语言道: “一个叫袁涛的司吏,还有谌先生和他手下工匠们。” 欧阳戎随口再问: “那他们是在干嘛?” “今夜在往狄公闸内闸的闸室里,运一桶桶不知何名也不知何用之物。” 顿了顿,见前方年轻县令沉默不语,刁县丞硬着头皮,继续组织语言道: “这些木桶又是今日请来办洗闸礼的龙王庙那些祭司们运来的,借口是柳家工匠修建内闸的物料。” “哦?原来刁县丞眼神这么好,看出的东西还挺多。” 刁县丞与手下们对视一眼,咬牙道: “明府!发生的这些事,下官与手下们都看的清清楚楚。改日新修的狄公闸若出问题,八成就是他们干的!一定彻查到底。” “欸。” 欧阳戎笼着袖子,站在草坪崖边,不知为何,叹息了一声,他点头又道: “不过刁大人翻译的不错。” 说到这,欧阳戎转头一笑: “刁大人和诸位既然亲眼瞧见了那就行了,这几日就不要多言了,等本官安排。” 刁县丞与身后随从们纷纷一愣。 欧阳戎眼睛注视着他们,轻声问:“听明白了吗?” “明……明白了。” “行。诸位先回去吧,天色不早了,可不能耽误刁大人睡觉。” “明府说笑了,公事重要公事重要!” 欧阳戎笑了笑,带着扶剑俏立的谢令姜离开,头不回道: “刁大人从另一条路下山,自行回去吧,路上小心。本官还有些事,就不陪行了。” “是,明府。” 来了,抓住白天的小尾巴咳咳。晚上十二点左右还有一更!(撅起) 第121章 明府的官威要溢出来了 第121章 明府的官威要溢出来了 夜深。 狄公闸上重新恢复平静。 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工匠们、书吏们皆返回远处营地,看守外围。 闸上只有一只只在风中飘摇的火把,还有远处山林的三两声鸟鸣虫声。 只到两道身影从靠近龙背山的山林阴影处缓缓走出,然后与河岸边某个潜伏已久的瘦高汉子的身影汇合。 幸亏有小师妹的轻功携程,带着欧阳戎绕开一些岗哨之类的都挺方便。 至于柳阿山,则是早就潜伏在了狄公闸内。 三人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了不久前还人来人往、十分热闹的内闸的闸室前。 “老爷。” 柳阿山穿着一身寻常苦力伙夫的粗布打扮,再配合上木讷的表情,走在狄公闸附近的工地营地上,显得十分普通。 此刻他抹了一把脸与发鬓上的湿漉水迹,像是不久前从水里捞出来。 柳阿山面色严肃的禀告道: “您让我盯住的这个叫袁涛的司吏,果然与柳家还有串通……” 欧阳戎拍拍汉子的肩膀,摆摆手:“我和小师妹在上面都看见了,辛苦了,阿山。” 欧阳戎走去,检查闸门。 身后,谢令姜忍不住看了一眼大师兄蹲下检查痕迹的背影。 上回柳家送回阿青的卖身契,大师兄为表诚意,不仅把柳家剑铺内的眼线全部撤回,还将县衙内已发现的与柳家可能有关的眼线全赶出了县衙。 不过大师兄哪里是诚意,分明是心眼儿焉坏,他独留下了一个“养着”,仿若未察觉。 而这个“漏网之鱼”,正是刚刚那个接应外人的袁司吏。 本只是一处顺手而为的简单闲棋。 可不久前县衙组织队伍过来监督修闸,师兄又特意安排此人被选上,不过却是嘱令柳阿山这些日子将其一举一动盯住…… 这才有了今夜这意想不到的偶然收获。 谢令姜走去大师兄身边,一起在闸门口蹲下。 她瞧了眼地上遗留下来的气味颇为刺激的液体,鼻子嗅了嗅后,了然了些什么,还是不禁奇问: “师兄是早就猜到柳家会对狄公闸下手?猜到了以前的每次塌闸也都是他们干的?” “先前有些猜测吧,但之前都不太确定,不过今夜亲眼看见了,才算是想明白,原来如此啊。 “先是拿捏历届龙城县衙,装慈悲善人修建水闸,又暗度陈仓,悄悄埋雷炸闸,引发洪灾,大发横财。 “然后又是借助修建水闸之名,拿捏新来县令,每四年轮流一回。 “呵,难怪龙城县志上说,龙城水患在没修狄公闸前是‘一年一小淹、三年一大淹’,修了闸后,是‘四年一大淹’,正好还与大周朝地方县令的任期时间高度吻合。 “师妹,所谓的粥棚与育婴堂对柳家而言原来都只是小买卖,这狄公闸才是真正割韭菜的大镰刀,咱们都差点就配合柳家一起做了。” 欧阳戎转过头,食指笔直指着脚底下的水闸,他叹息一声道: “原来从来都不是狄公闸不给力,而是它成了一门大买卖,所以哪里是天灾,分明就是人祸,难怪被叫做龙王柳家,真的是只有起错的名,没有叫错的外号。” 谢令姜娥眉紧锁,脆声: “大师兄,原来柳家看重的真正利益是这个啊,若是师兄的折翼渠一劳永逸治好了龙城水患,那他们狄公闸以后岂不是做不成买卖了? “原来如此……还有上回渊明楼谢罪宴上,柳家贱兮兮的凑上来答应咱们修闸,其实真正急着修闸的不只我们一方,还有他们啊。” “没错,本以为是让渡的诚意,没想到却是他们怎么都赢的圈套。” 欧阳戎摇摇头,又叹气: “柳家这一招,也算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话语间,欧阳戎转过头,用食指指向地上不久前运输时滴落的液体,他一脸认真道: “意料之外,是我没意料到柳子文竟然做的这么狠,这么胆大包天,看来,是胆气很足啊,不知道到底是谁给他们的。” 年轻县令低头盯着地板,沉入了某种沉思之中: “而且……我总感觉这只是道开胃菜,柳子文是不是还有更胆大的事情要做啊……” 谢令姜银牙轻咬恨声道: “还有什么事情?这炸水闸难道还不够遭天谴吗。” 欧阳戎颔首忽道: “说不定是一不做二不休,想顺便借机带走几个碍事的家伙…… “嗯,难怪那日谢罪宴上柳子文那么好说话。 “另外……也是,既然他连让渡的利益都是圈套,那向咱们提的条件要求,就更不消说,肯定也有猫腻。” “提的要求……师兄是说,这月十五要举办的狄公闸剪彩礼?柳家提出的,藏有猫腻?” 谢令姜反应过来,不禁素手握拳: “师兄是说,他们一不做二不休,不仅要炸闸,还要借机杀人,杀师兄或……江州来的上官。” 看了眼小师妹惊诧的小脸,欧阳戎没有吭声,手指沾了沾稠密刺鼻的黑色液体,两指捻了捻。 对于此物,他实在印象深刻,不仅是气味,还又想起了火焰中的老崔头……年轻县令叹气转头: “小师妹还记得这玩意不。” “当然记得,上回东库房烧帐,那个方士妖人就是使用了这妖邪之物。” 谢令姜抬头看向面前已经被紧闭密封的闸室大门,这里面现在封存了数十桶焚天妖雷,威力不可想象,她凝眉: “师兄,这妖人果然是柳家的人。” 欧阳戎眯眸盯着闸门道: “净整些歪门邪道的方术士吗……嗯,很可能就藏在傍晚那些龙王庙的祭司巫祝里。” 谢令姜一怔,垂目陷入了回忆,似要找到符合印象的身影,不过一想到这个妖人似乎会缩骨之术,便又摇头暂时放弃了。 她一本正经问:“那咱们现在怎么办,大师兄?” “怎么办?” 欧阳戎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粘液,站起身子,接过柳阿山递的水囊洗了洗手,同时侧头朝谢、柳二人道: “本就嫌证据不够硬,这柳子文真是老寿星吃砒霜嫌命长,赶着送上门来,这证据不要白不要。 “这几日就不要打草惊蛇了,阿山继续派人盯着闸室,若是有其它变动,第一时间告诉我。 “先走吧。等到剪彩礼那天,沈大人他们来了,全县的父老乡亲、士绅名宿们都就位,咱们的老戏照旧唱,不过是在这之前,再添一台新戏罢了。 “只是有点奇怪,这柳家为何这么猖狂啊。” 欧阳戎手背身后,率先转头离去。 不过,与跟随他脚步的谢令姜和柳阿山脸上的振奋之神色相比,欧阳戎表情沉静,临走前嘴里还有些嘟囔: “总觉得有一点心悸,这是为何,难道还不够保险,或是说有什么遗漏……” …… 半刻钟前。 龙背山半山腰的那处草坪上。 欧阳戎带着谢令姜离开后不久。 刁县丞与几个随从又站在草坪上往下张望了一会儿。 眼见时候不早,他们准备按照年轻县令刚刚的交代下山返回。 然而刁县丞刚过转身,便是一愣。 “明府?” 只见欧阳戎从一颗大树的阴影中缓缓走出,来到众人身前,平静打量了下他们。 他没有回话,径自绕过刁县丞等人,走到了草坪边的悬崖上,朝下方一览无余的狄公闸景象眺望了几眼,似是在确认些什么。 年轻县令抬起手,扶了扶下巴。 “明府,您怎么又回来了?咦,谢姑娘呢,怎么没跟你一起?” 刁县丞看着上官熟悉的背影,好奇发问。 只是欧阳戎依旧没有说话,似是没听见。 刁县丞不禁与随从们对视一眼。 对于上官态度安静深沉时所产生的官威,刁县丞眼神里露出些小慌。 似是不禁想到了以往欧阳戎的英勇事迹。 他当机立断,谄笑表忠道: “明府放心,放一万个心,今夜咱们看见的事情,改日公堂上一定会秉正直言! “谌先生这些工匠们都是隶属柳家的古越剑铺,运木桶来的龙王庙祭司巫祝们,也和柳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要说这次事情不是柳家指示的,鬼都不信。 “柳家罪大滔天,本就搞得百姓怨声载道,现在还敢对朝廷的治水营造乱动手脚,简直罪不可恕。” 只见在一轮孤月下,一处黑林前,刁县丞一身正气,越说表情越是慷慨激昂,他以拳锤掌,嫉恶如仇道: “这一次,我刁某一定要站出来,绝不会束手旁观!” 悬崖边的年轻县令忽停下了扶摸下巴的手,转头看了老县丞一眼,还有其身后的随从们,也是被他冷冷目光扫过。 刁县丞小心翼翼观察着欧阳戎脸色,满脸正气问: “明府觉得如何?可还有其它吩咐?下官一定查漏补缺。” 年轻县令两手垂在身侧大袖中,并没有像刁县丞往常熟悉的那样习惯性的背在身后。 他默然看了刁县丞等人一会儿,轻轻点头,绕过众人,重新步入漆黑树林中。 “欧阳戎”身影消失不见。 全程一言不发。 刁县丞不禁老腰松垮下来,抓起袖子摸了一把头上冷汗。 他转头朝今日跟来的随从们,严厉吩咐了几声,后者们纷纷低头应喏。 刁县丞转头,又看了一眼那个似乎有些奇怪的年轻县令离去的方向,摇了摇头。 老县丞长吐口气,并没有多想,转身带着随从们离去。 走在林间,某刻,他嘴里小声嘀咕: “刚刚那背影未免也太阴森了,若不是知道明府心善,差点还以为是要回来杀人灭口。 “欸,明府的官威真是越来越重,侧漏出来了……副手官真难做啊。” 睡过头了……更新在晚上十二点 第122章 下策,中策,上策 第122章 下策,中策,上策 “所以说,欧阳良翰和谢令姜并没有发现你?不知道你一直跟在后面?” “没错。不过那个谢氏女警惕性太强,本仙不敢靠太近,只能在半里之外远远吊着。 “柳家主,本仙怀疑,这个叫谢令姜的儒门练气士可能已经晋身七品,她身上的气势有些凛冽,不知道是不是朱绯灵气。 “只是有点古怪,若真是如此,那这升品的速度在读书人道脉里是不是有些太快了,难道……难道她是这些日子偷偷服用了什么厉害的仙方?竟能堪比本仙仙门道脉中的一些仙丹。 “那就很好笑了,哼这些儒家练气士满嘴正心诚意,一脸正气的批评吾辈仙道的服丹仙法,结果自己不还是耐不住诱惑偷走捷径,就不知是否会有副作用了。” 是夜,夜色正阑珊。 天上的明月躲进了乌云中。 柳家大宅深处,僻静隐秘的园林,一间灯火亮起不久的书房内。 夜起披衣的柳子文转头朝深夜上门的玉卮女仙眯眸认真问。 后者深夜从狄公闸那边归来,便径直上门,也不怕打扰柳家内宅众人休息。 若是放在往常,这番举动当然是十分无礼,可是眼下似是处于特殊时期,柳子文对此丝毫未怪。 甚至对于屋内这个名号取的仙气飘飘、形象十分吊诡瘆人的黑袍女祭司看顺眼了不少。 柳家在龙城这么多年,花钱养这么多人,还是有点用的。 书房外,深夜园林里不远的地方隐隐传来一阵孩童的哭啼与妇人的安慰声,似也是被某些动静吓醒,柳子文对此佯佯不睬。 对玉卮女仙后面对于儒家练气士的怨念话语,也没去听。 他脸色深沉,在仅有一盏油灯照明的书房内,低头徘徊踱步,似是陷入了某种沉思。 “大哥!发生何事了?” 柳子安与柳子麟相续赶来,推门进屋,后者忙的连外袍的右袖管都没穿进去,黑绸里衣也是袒露出满是胸毛的胸膛。 这副匆忙模样,估计是被柳子文派去的下人从暖榻美梦中喊醒,惊起披衣赶赴。 对于两位弟弟的疑惑,柳子文没有第一时间回答,玉卮女仙转头,将今夜她在狄公闸观察到的事情又冷冷复述了一遍。 柳子安与柳子麟闻言皆露惊诧之色。 前者凝眉,后者耐不住情绪,脸色焦急: “大哥,那现在该怎么办?这欧阳良翰好生警惕,看来从始至终就没有信过咱们,虚与委蛇,想置对方于死地,就和咱们一样。 “可现在倒好,咱们直接把要杀头的把柄送到他手上了!到底……到底是哪一环出了问题,被他抓住了马脚。” “三弟,现在去纠结哪一环出了问题,还有意义吗?焚天鲛油都已经送进去了。与其如此,还不如好好想想对策。” 柳子安似病虎抬头,眼睛睥睨着神态浮躁的柳子麟道: “况且既然都决定了要撕破脸,无和解的可能,那你也要做好对方手段暴烈、垂死反扑的准备,还怀什么幼稚的侥幸之心?” “是……二哥。” 柳子安偏过头,朝案前踱步柳子文正色道: “大哥,今夜这件事到现在为止,最有意思的是,欧阳良翰没有马上翻脸,当场揭露咱们,而是只拉了刁县丞等人去做了个人证,然后悄悄全退走了,这绝不是善罢甘休。” “那他这是要干嘛?”柳子麟抓耳挠腮问。 柳子安没转头去看他一向不怎么给予好脸色的三弟,继续一字一句道: “欧阳良翰一点都不急,那很可能是他觉得后面有更好的时机在,或者说早就有布置,连今夜之事都丝毫不能打乱他阵脚…… “大哥,此子冷静的可怕啊,怕是也与咱们一样在等一个彻底摊牌的时机,要一举拿下对方,彻底没法翻身。” 说到这,他看了眼县衙方向,点了点头: “他还是刚上任时那个想抄咱们家的掀桌县令,只是手段更熟练,更难缠了。” 柳子文忽停步,回头道: “他在等剪彩礼。 “他在等监察使沈希声他们到场。 “他也给咱们准备了一台戏,定时开幕。” 屋内霎时寂静无声,众人脸色皆有变化。 柳子文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扶住书桌,北望空叹了一声: “欧阳良翰啊欧阳良翰,我们柳家在龙城县蛰伏了这么多年,没想到竟在最后等来了伱这个对头。 “洛京的保乾派难怪能与深得圣眷的卫氏斗这么久,确实是有高人啊,随便派来一个弱冠县令,就整成了这番宛若公鹿角力的局势。” 这位柳氏家主突然转头,朝两位弟弟道: “但是欧阳良翰绝不是柳家的绊脚石,而是一块磨刀石,一块十分优秀的磨刀石,二弟三弟,龙城县现在就是一盘你死我活的棋局,寸步也不能让,只有赢的那一方才能大步迈出龙城,扶摇而上! “柳家能否破茧化蝶,只此一举。” 柳子安看着突然又有精力感慨的大哥,小心翼翼问: “大哥是已腹有良策?” “先说说你们的。” 柳子文没有立马回答,背身众人,脸色寡淡道: “你们觉得该如何破局?” 柳子麟率先迈前一步: “还能怎么办,大哥二哥,既然藏在狄公闸内闸的焚天鲛油被欧阳良翰发现了,那就得想办法赶紧撤回来。” 他低头想了想,又补充道: “咱们……咱们再用其它东西代替,神不知鬼不觉的,伪装成焚天鲛油!让欧阳良翰在剪彩礼,或是其他什么时候,当场揭露时,算盘落空。” 柳子麟眼睛亮腾: “咱们还能反告他诬蔑,诬蔑守法良民,按照大周律可是要罪刑反坐的!怎么样,大哥二哥,这个计策如何?” 柳子文看了他一眼,没有立马点评,目光投向柳子安。 后者病殃殃的脸上露出深思之色,垂目道: “大哥,我有一策,既然玉卮女仙能够暂时伪装成欧阳良翰,那咱们就继续利用焚天鲛油,不过这一次不是炸塌狄公闸借机杀人,而是状告欧阳良翰偷运焚天鲛油,欲炸新闸。 “这顶杀头的帽子,可不能浪费了,就戴在欧阳良翰头上吧。 “他有人证,咱们也能制造人证,让玉卮女仙在人前伪装欧阳良翰,运鲛油炸水闸的人证,咱们应有尽有,比他更多! “况且江州刺史王大人也是站在咱们这边的,欧阳良翰或许有监察使沈希声的偏袒,但是打起官司来,我们也并不虚他!” 柳子文面上露出些笑意,又收起,回过身来,他先是道: “三弟,你这是下策,而且还是将欧阳良翰当傻子了。焚天鲛油都运进去了,哪能那么容易掉包运出。 “你再仔细想想,今夜给玉卮女仙接应偷运的人手,欧阳良翰难道会视之不见吗,早就在监视之中了,再去做手脚,难度大增,万一打草惊蛇,引起警惕,可就麻烦了。” “大哥说的是。”柳子麟一怔,对于大哥之言,虚心点头。 柳子文又道: “二弟的计策是挺好,可为中策。 “但刀子太软,不够硬,戏也太文了,不够武。 “况且二弟你忘了,咱们这回苦心积虑张罗剪彩礼,是要干嘛,仅对付一个欧阳良翰?是否格局太小,有些小家子气了?” 柳子安微微皱眉,脸色若有所思道: “大哥说的是,咱们……还得帮王大人对付沈希声,拿到礼折子,这也是卫氏交代的正事。” 呢喃了会儿,他抬头认真问: “那大哥的上策是什么?” 柳子安、柳子麟还有一直旁观的玉卮女仙都目光投来。 桌案前,柳子文淡淡道: “算不上什么上策,不过倒是能处理的一干二净…… “呵,监察使沈希声吗,那就让欧阳良翰帮咱们杀吧。” 屋内众人皆是一愣。 …… 这章太短,凌晨稍晚还有一章!(认真脸) 第123章 人是早上死的,尸体是傍晚自杀的 第1章 人是早上死的,尸体是傍晚自杀的 柳家书房内。 密谋的众人,一时间寂静无声。 书桌上的一盏孤灯,橘黄光晕仅能笼罩一小半的屋子。 照到柳子安、柳子麟脸上的光线昏暗,至于玉卮女仙,一身黑袍习惯性的隐藏在屋后的黑暗之中。 不过三人在听到柳子文的话语后,身形皆是顿愕住,似是怀疑耳朵听错。 待三人相互对视,无声交换目光后,才确定不可能三个人同时出现幻听。 “大哥这上策是……借刀杀人?” 柳子安小声试问。 “是偷梁换柱。” 柳子文摇摇头,又道: “算不上借刀杀人,因为这柄刀实质上还是咱们的,不过是悄悄替换了下而已。” 见只有柳子安似懂非懂,柳子麟与玉卮女仙确实犹然不解。 柳子文在书桌前坐下,两手交叉,撑着下巴。 书桌右侧的笼纸油灯将他普普通通的国字脸照耀的纤毫毕现。 这给屋内目光聚来的众人带来了不小的压力。 不是这位柳氏家主的目光带有什么侵略性或者压迫力。 正相反,眼底是平平静静,毫无波澜。 但是与龙城县衙内的那位年轻县令一样,柳子文只是沉默不说话,便能给周围之人带来某种无形压力。 因为身旁之人都得重视并随时关注他的态度与脸色,这其实是一种尊强慕智的生存本能。 所以欧阳戎与柳子文某种程度上是同一类人。 掌握有资源与权柄,并能最优化的分配利用,就像蚁穴的蚁后,能够构建一套围绕周身的秩序,令人依赖攀附,在对外界资源的斗争中获得优势。 玉卮女仙一向觉得这类人比练气士还要恐怖。 因为大周朝的绝大多数权柄都是掌握在这一类人手里,除了世内世外的江湖外,天下十道的秩序便是由这一类人构建的,所以他们才掌握了权柄,而不是相反。 “前几日与你们讲的那一幕剪彩礼大戏,还是不够精彩,现在稍微小改一下,二弟三弟,你们可以听听。” 柳子文忽然开口,目视众人,轻声沉吟: “七月十五剪彩礼,监察使沈大人与刺史王大人莅临狄公闸,欧阳县令携全县士绅乡贤、父老乡亲们,竭诚迎接,热烈欢迎。 “剪彩礼还未开始,水畔礼台,众目睽睽之下,欧阳县令突然暴起,手刃身旁监察使沈大人,后趁全场震撼之际,跳入蝴蝶溪中,畏罪潜逃。 “凶器有毒,沈大人抢救失败,当场暴毙,剪彩礼大乱,江州刺史王大人悲痛之余,沉静站出,稳住全场,作为在场最高上官,临时主接管龙城局势,柳氏等士绅乡贤积极配合。 “王大人英明神武,雷霆手段,铲除前县令所有嫡系余毒,指挥龙城县衙,专心调查恶劣凶杀大案,全县全州通缉欧阳良翰,又悉心料理同僚沈大人后事,十分有条不紊。 “随后,在善良百姓或热心良民柳家的协助下,于龙城县某处,发现欧阳良翰畏罪自杀的尸身,现场留下相应人证物证,表明其袭杀上官的动机……或是私人恩怨……或是精神恍惚疯魔。 “不管如何,此前早已证据确凿,当众弑官之事,板上钉钉,王大人彻底破案,完美收官。 “王大人又暂领龙城事务,广纳民声贤言,纠正前县令种种倒行逆施之举,废除折翼渠,还龙城县万千百姓一个朗朗乾坤!又在乡贤士绅的依依不舍之中,王大人施然返回江州,上报朝廷,处理后续事宜。 “而身后留下的龙城县,碍眼挡道的人全死光了,欸,白茫茫一片,真是干净啊。” 幽幽烛光下,柳子文朝屋内的其余三人感慨了一声,面色似是憧憬了会儿,长叹一声道: “怎么样,是不是听起来很悦耳?” 柳子安、柳子麟和玉卮女仙面面相觑,目光有些震撼与惑色混杂。 屋内安静了一会儿,柳子安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眼睛盯着脸色疑惑的玉卮女仙,嘴里却是问上首的柳子文: “先偷梁换柱,后借刀杀人……大哥,这偷梁换柱,该怎么个换法,我想这才是重点吧,怎么把‘粱’换成‘柱’呢。” “问得好。” 柳子文赞许的看了眼二弟,随后也将目光落在了屋内最后方的黑袍女祭司身上: “劳烦玉卮女仙走一趟了,剪彩礼之前,先处理掉欧阳良翰,你再变换成他模样,以假乱真,接沈希声去狄公闸参加剪彩礼,全程并不需要伱变身太久,沈希声对‘你’应当最无防备。 “至于剪彩礼上,戏该怎么唱,我刚刚说的话你也听到了,照着演就行,只需注意一点,要当着全场的面,顶着欧阳良翰的面孔杀人,然后就跳水跑路吧,会有人接应你,后面的事情,我与王大人会处理。” 玉卮女仙皱起眉头,不过她脸上涂满了五颜六色的颜料,一时间也看不出来皱纹。 她冷声开口: “可以是可以,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还不是随随便便,欧阳良翰和沈希声本仙都能随便杀。但问题是,那个叫谢令姜的儒门练气士,本仙可能暂时不敌。 “她看样子全天都在跟着欧阳良翰。刚刚也和你说了,此女可能是走了什么古怪捷径,已经晋升七品。 “除非……你们现在全力帮助本仙修行破品?” 柳子文微微皱眉打断:“你就算到了七品不还是顶多打个平手,能保证胜吗?” “……” 玉卮女仙黑暗中的面色似是有些涨红,声音愈冷: “哼,本仙这一脉仙门本就不以庸俗打斗之事见长……好,你也说了本仙胜不了谢令姜,那柳家主去想想该怎么办吧,怎么杀欧阳良翰,反正本仙可没这本领?” 柳子文没去瞧她,望向柳子麟问: “那位长安的剑客,最近怎么样了?” “大哥,还是老样子,在南轩小院每天大鱼大肉,桂花酿管饱,日子过得三弟我都羡慕。他对甲三剑炉铸的那柄剑有些爱不释手,不过倒也一直没有催促咱们,在屋顶醉生梦死一样。” 柳子文沉默了会儿,点头拍板道: “不用再拖了,剑乃外物,大事要紧,柳家不缺这一柄,哪怕神殊了一点……明日一早你去找一趟吧。” “是,大哥。” 柳子麟还是脸色有一点肉疼不舍。 那柄老先生铸的剑,别说请一位中品练气士了,就算是去请云梦剑泽那位传说中发色如烛的首座女君,说不定也不算难。 柳子文面朝脸色狐疑的玉卮女仙,轻描淡写道: “不会让你孤身前往,到时候会有一位剑客陪你一起过去,取欧阳良翰人头,是调虎离山,还是雷霆万钧的碾压过去,你们二人商量着来。 “一位顶级中品练气士剑修,加上一位八品方术士,对付一个疑似刚晋七品的儒家练气士……呵杀鸡就用牛刀也无妨。 “但是谢氏女能不杀尽量不杀,碍事那也勿要手软。待欧阳良翰枭首,你便李代桃僵、偷梁换柱,明白了吗。” “行。柳家主找的牛刀靠谱就行。” 玉卮女仙冷哼,似是有些不爽。 柳子安机敏瞥了眼黑袍女祭司,替大哥承诺道: “女仙放心,柳家该给你的,一点也不会少。只要事成,你想用那一家人的特殊血脉血祭也不是没有机会。” 说到这,他立马偏开这个话题,转头径直指出: “大哥,你这幕精彩大戏里,有一个地方还得稍微商酌一下。” 柳子文脸色也不意外,问: “二弟是说,欧阳良翰‘畏罪自杀’之地?” “没错。” 柳子安点头,叹息一声: “什么剪彩礼后畏罪潜逃自杀,分明就是剪彩礼前遇刺枭首身殒。” 他面上露出正色,查漏补缺道: “大哥,玉卮女仙与长安剑客下手的时间,得离七月十五下午的剪彩礼近一些,越近越好,最好就是当天。 “这样可以节省玉卮女仙伪装的时间,也减少被发现的风险。” 柳子文语气赞许: “二弟所言甚是,这几日我会找人从别处获取欧阳良翰剪彩礼前的行程。 “现在还留在龙城县衙的眼线不能再用了,很可能都已暴露,这次被欧阳良翰提前发现焚天鲛油,就很能说明问题,对于这种磨刀石般的对手,不能再怀侥幸之心。” 柳子安微微颔首,又垂目思索了一阵子,穷尽脑力,已无漏缺。 他脸色殃殃,表情慨然一叹: “大哥此计真乃上策也,不仅今夜危机逢凶化吉,最妙的还是,已经躺在狄公闸内的焚天鲛油,反而成为了欧阳良翰的定心丸,稳住了他与县衙。 “直到长安剑客割下他头颅之前,欧阳良翰估计也想不到咱们竟会在剪彩礼前夕动手……” 柳子安转头认真道: “大哥,好一计瞒天过海。” 柳子文寡然摇头: “妙手偶得而已。” 柳子安有些叹为观止: “人是早上死的,尸体是傍晚自杀的,有意思啊。” …… 来了,没睡,抓住凌晨的小尾巴!码多了点,所以晚些……下一更在晚上。 (兄弟们,话说这几章是不是有点压抑……快到重要剧情点了,小戎尽量加快进度!) 第124章 小师妹被带坏了? 第124章 小师妹被带坏了? 江州龙城县。 七月十二,小雨霏霏。 细碎的雨线像大珠小珠落玉盘般,砸在一顶撑开圆顶的水绿油纸伞上,摔成雾气四溅飞散。 油纸伞下,师兄妹二人共伞,并肩同行。 其实也不算完全并肩,某位大师兄微微侧着身子,像是斜对小师妹,不动声色给她让大半雨伞下的位置。 有丝丝雨线染湿他露出伞沿笼罩范围的左肩。 水绿油纸伞下,有师妹忽道: “这两日落雨天寒,师兄勿忘添衣。” “师妹不也没添。” 谢令姜目不斜视,嘴里说:“女儿家里面还要多一件呢,师兄是不是也要学?” “……” 欧阳戎一时语塞。 小师妹突然开车,才最为致命。 虽然车速算不上快,但是拜托,这是往日一向正经严肃的小师妹呀。 对了。 他最近还发现一事。 这几天相处时,小师妹时不时会露出一些小女儿家的情绪与言态。 欧阳戎有点心虚是他带坏了她,辜负了老师谢旬的托付。 可是欧阳戎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对。 他除了偶尔没管住眼睛、不动声色间眼神在令人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的大山中迷路外,也没怎么在小师妹面前说过什么荤段子啊。 挺正经老实的好不好。 又不是在苏大郎、燕六郎等好友面前,偶尔可以不正经一点。 也不是在薇睐面前,主人可以霸道的坏一点。 毕竟这个时代,你若是随便在人家女孩子面前开车,可不止是后者红脸这么简单,是真会认定你在骚扰,在调戏良家妇女的。 而且有时候欧阳戎为了满足小师妹望气的需求,他得时不时的端着正人君子大师兄的架子。 在她面前,侧漏出满身的浩然正气。 所以他这么好的带头榜样,小师妹是怎么学坏的?反而开始调戏大师兄了? 还经常冷不丁冒出一些略带些小刻薄小幽怨的话刺他。 难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的不正经是藏不住的? 替小师妹打伞的欧阳戎望着前方雨幕幽幽一叹,心里不禁寻思起来。 又仔细想了想,发现这些相处的细微变化,好像是发生在上回柳家渊明楼谢罪宴之后,似乎是从那夜一起坐马车回来后就开始这样了。 小师妹也是在那一夜晋升的七品,以未满十八的芳龄成为儒门的中品练气士。 然后就开始没有之前那么正人君子了……也是,小师妹现在是翻书人,还真是越过了君子。 某人的思绪与伞外雨丝一般纷飞。 胡思乱想间。 这一顶“油纸伞”穿过了弄堂的天井,迈入半敞开的县衙后宅大堂。 今日有雨,狄公闸那边,根据谌先生的建议,在不影响工期的情况下,歇工一日。 欧阳戎与谢令姜便没一大早赶去越女峡,而是一起来到县衙办公,处理这几日堆积在案牍上的公务。 走进大堂。 欧阳戎将水绿色的油纸伞朝外收起,放靠在门侧的一面白墙上。 某位女师爷刚刚鼓起勇气说完了“敲打榆木脑袋”的话后,便一直目不转睛,耳根子悄泛起些胭红。 此时看见师兄收伞弯腰的身影,她取出手帕,忽然伸手,擦拭他被雨水打湿的左肩处衣料。 欧阳戎一愣转头,瞧见谢令姜的平静脸色。 没等他反应过来开口,她便露出些恍然表情,似是想起了什么,开口道: “对了,今早我碰到了苏大郎,他托我问师兄,最近怎么这么长时间没过去串门。” 欧阳戎被转移了注意力,失笑道: “师妹没和他说,县衙最近很忙吗,狄公闸和折翼渠的事情凑在一起,我哪有时间过去,等剪彩礼结束再说吧,那会儿可能会轻松些。” 谢令姜点点头: “我倒是与他说了,不过苏大郎说,师兄忙公务应当与他寒窗苦读一样,要劳逸结合,不能闭门造车。 “他还问师兄,之前不是约好改日再去云水阁喝养生茶道的吗,叫上六郎兄弟一起,他都已望眼欲穿了。” 什么望眼欲穿,是饥渴难耐吧? 欧阳戎脸色无语。 还劳逸结合,养‘身’茶道……你喝的那是茶吗,那是养生吗,本官都不好意思揭穿伱。 还有,我堂堂一县之令陪你去喝茶养生,若不是之前欠一个人情,我…… “下次吧,下次再看。” 欧阳戎板脸说道: “小师妹回去与苏大郎说,让他这些日子先好好读书,别净想些有的没的,勿要辜负了父母幼妹的殷切期望。” “好。” 谢令姜点点头,眸光落在欧阳戎的正气脸庞上,她问: “养生茶道,这是什么东西,云水阁还有这种营生?听起来倒挺有雅趣,师兄之前去过?下次和苏大郎又要再去,我也一起去看下如何?” 欧阳戎不动声色,立马开口: “没什么,就是一些骗钱的商贾营销,小师妹还是别去了,我也不去了…… “对了,过几天不是有东林寺的庙会吗,咱们俩还是去庙会好了,别管苏大郎和六郎他们。” 谢令姜听到后面的话语,立即点头,“好。” 欧阳戎松了口气,就在这时,大堂外的雨幕中,燕六郎小跑赶来。 “明府,您在这呀。” 燕六郎笑道,手里抖擞着合拢的雨伞,步入大堂。 谢令姜默然收回给欧阳戎擦拭肩膀的淡粉手帕,收进怀中,恢复正经清淡的姿态,转身去往案桌边,整理某人案牍,背对他们。 燕六郎微愣,瞟了眼那位谢姑娘的冷清背影,又回头瞧了瞧欧阳戎的平静表情。 心中暗骂他自己来的不是时候,欸,怎么就这么不长眼呢,下次可不能再闷头跑进来了,得远远的观察一眼,看看是不是可能会打扰到一些什么,识趣的在外面候着。 其实对于明府这边,燕六郎倒是不用去怕,明府一向宽宏大量,公私分明。 但就是保不齐谢氏贵女会不开心,私下悄悄记小本本。 虽然明府身边的这位师爷小师妹往日在县衙,对除了明府之外的所有人都很礼貌客气,也挺好说话,态度颇为亲切。 但是在这亲切之下,蕴着的那种平淡感与距离感却是始终存在的,也是藏不住的。 或者说谢姑娘压根就没有去藏,并且也不是故意而为的,只是众人与她本来就在身份家世上天差地别。 大伙也都知道,这小小龙城县衙也只不过是这位谢氏贵女人生中短暂停留的一小站罢了。 会在这儿做一个闲职师爷,也是因为县令师兄的缘故,不久后的一天她肯定会离开这处短暂的巢穴,宛若凤凰般,飞往真正属于她的舞台。 于是乎,在县衙众人的眼中,这位谢姑娘不管多亲切,那自然而然散发出的气场,都令人望而却步。 当然,这是除了明府。 燕六郎觉得,也只有明府这样的奇男儿,才能与上至谢氏贵女、下至流民奴隶的龙城所有人快速打成一片。 当他露出认真倾听的面色,望着你的眼睛时,再远的距离感都能暂时消失。 “六郎,怎么来这么早,吃了没?” 燕六郎回过神来,发现欧阳戎瞧了眼他怀文书,然后抬头平视他的眼睛,笑问了一句。 “吃了。哦对了,明府您请过目。” 燕六郎反应过来,立马将手文书递给他,正色禀报: “过来其实主要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江州城那边过来参加剪彩礼的上官们,行程已经确定了,刺史府给县衙发来了文书,让咱们提前做好准备,双方做好接洽。 “至于第二件事……是关于东林寺悲田济养院的。” “哦?悲田济养院?” 欧阳戎似是对第二件事更为好奇,接过文书,垂目查看起来。 有点短……再去继续码,兄弟们早点睡 第125章 师兄真会管理时间 第125章 师兄真会管理时间 “明府忘了,上回云水阁吃饭,你说龙城还是有很多无家可归的伤残之人,悲田济养院得扩修一下,县衙要多给些支持力度。 “前些日子,明府筹到了折翼渠和狄公闸的款项,县衙户曹的库钱宽裕了不少,便拿出了百贯钱,与东林寺一起把悲田济养院重新修缮了下,将之扩建了一圈,增加了不少舍屋。” 面对贵人多忘事的年轻县令,这些日子跑前跑后、跑上跑下的燕六郎眼神有点小哀怨。 真是上面一句话,下面跑断腿……话说,明府那天应该不是随口一提吧。 燕六郎不禁问道: “上次修理还是在久视元年来着。借着县衙人力,昨日才刚完工,善导大师想请您改日去新成的济养院视察一下,给一些宝贵建议,明府不知道有时间否。” “当然有时间。” 欧阳戎重新合上这份文书,侧递给一旁整理案牍的小师妹,笑道: “难怪这几天见不到你人,嗯,六郎这次办事很得力,不声不响就把这事给干完了,有些兵贵神速的神韵,不错不错。 “本官当然得去走一趟,六郎去安排下日程吧。” “好嘞。”燕六郎精神一振。 欧阳戎笑了笑,将属下的反应看在了眼里。 上回在云水阁,他在后厨后门外巷子里,帮助了几个乞丐,里面就有一个残障之人。 当时欧阳戎是想起了净土地宫的断指哑女与鹤氅裘老道,才有感而发吩咐燕六郎让县衙去资助下悲田济养院。 后来一直没提,是想等着折翼渠与狄公闸修好,再挪出多余精力,在离开之前,好好处理下这些民生善事。 可却没想到六郎竟把他的话记在了心里,在不打扰欧阳戎的情况下办完了事。 甭管六郎与县衙官吏还有东林寺善导大师那边是否是讨好他这个县令,但这主观能动性还是值得表扬的,也代表县衙这些官吏其实也是能做事的,前提是摊上一个奖罚分明、功过不混的上官。 所以,虽在剪彩礼前,欧阳戎不太想到处走动,打草惊蛇。 但这回他怎么也得抽时间走一趟,去表示表示,毕竟带队伍,最重要的是下面的人心不散。 除此之外,欧阳戎个人其实还是有一点私心的。 东林寺的悲田济养院是他离开净土地宫后,初次踏足之地。 不知大师、断指哑女与鹤氅裘老道都在那儿。 这次有机会,倒可以去看望下他们…… 年轻县令心中道。 另一边,燕六郎脚步轻快,跨出门槛,撑伞准备去书吏处那边,安排明府的行程。 “等下。” 阴雨天昏暗的大堂内,欧阳戎在滴落雨幕的屋檐旁凑着天光看了下第二封文书,忽然喊住了蓝衣捕头。 他目光浏览了遍江州那边发来的文书,头不抬的问: “沈大人与王大人他们,是十五日午时左右能抵达龙城?” “没错。” 燕六郎点点头: “刁县丞与刺史府长吏们接过头已经有了安排,十五日中午,明府去城外十里亭亲自接江州上官们,直接在彭郎渡坐船上行,赶往越女峡,参加下午的狄公闸剪彩礼。” “午时接人,下午剪彩礼吗……”欧阳戎略微思索了下,抬头道:“那六郎去通知下他们,安排一下,本官去悲田济养院的视察行程,就放在十五日上午吧。 “正好城郊十里亭离大孤山也不算远,几步路的事。” 门外燕六郎也没多想,点点头,拱手道: “好的,明府,我去知会下书吏处,对了,还有东林寺那边,到时候得安排好。” 待蓝衣捕头离开。 欧阳戎转过头。 他朝桌旁某个整理了半天桌子都没整理好、似乎还越来越乱的红裳女师爷笑道: “小师妹,正好顺路,咱们十五上午早点去东林寺庙会,替苏家小妹求完签,咱们就去悲田济养院看看,你还没去过吧…… “唔,若是早上去的早,咱们还能赶上一顿东林寺早斋院的斋饭,腌萝卜好久没吃到了,倒是怪想念。” 正低头的谢令姜,瞥了一眼大师兄似是开心的神情。 她轻咬下唇,赞扬说: “师兄真会管理时间,行程是一点都不耽误,全利用上了。” 欧阳戎没察觉到身后女子的神态, “哪里哪里。” 他背手仰面,瞧着大堂外的雨帘,心情似是颇好,谦虚笑回。 谢令姜见状,今日出门没束太紧的胸脯,顿时波澜起伏了一阵。 她有些忍不住,嘴里酸溜溜问: “所以陪师妹去东林寺求签,只是顺带,主要还是公务为主,对吧师兄?” 这句话刚说出口,谢令姜就有些后悔了。 即自省觉得,这样子说话有些太小家子气,不符合五姓贵女、谢氏家风的教养。 又理性的一面觉得,师兄是一县之令,以公务为主很正常,她应当欣慰支持才对,这赌气语气是什么鬼。 可就是刚刚霎时间,控制不住嘴巴,话语就像竹筒倒豆子一样,抖落出来。 想立马看见某男子在乎的反应。 也不怪谢令姜。 若男女之间的相处能够一直保持绝对理性,那上天还要给予世人感性情动的脑路做什么。 眼见师兄似是面色一愣回头,谢令姜手忙脚乱补充道: “说笑的,师兄别当真,师兄日程安排的很好,倒也省事,师妹都行。” 欧阳戎打量了下谢令姜略冷的脸。 他眼底有一点小狐疑: “小师妹,这回东林寺求签,伱是不是还安排了些别的事没告诉我?” 谢令姜芳心顿时如小鹿乱撞,脸色神色却藏的很好,轻哼了声: “没有的事。师兄十五那日公务很忙,我哪里会用闲事打扰。” 欧阳戎又瞧了会儿她,直到低头垂眸的后者有些嗔恼的抬首回瞪,他才慢吞吞道: “我懂了。” 谢令姜心被攥紧,对他嗔瞪的眼睛都软弱了下来,像埋首变怂的骄傲白天鹅。 “师妹哪里是替苏家小妹求签,分明就是要带她一起来。” 欧阳戎轻轻一笑,神色宛若智珠在握: “现在日程都安排好了,但等到了十五日当天早上,或者隔天夜里,师妹就会‘临时’与我说,苏家小妹有时间出门了,把她带上,和我一起去东林寺的庙会求什么姻缘签…… “师妹,对也不对?” “……”谢令姜。 “唔。师妹不说话,是被猜中了对不对?好呀,竟然真是这样……”欧阳戎一叹。 看着大师兄一副我就猜到如此、能不能换个套路的无奈表情。 谢令姜突然很想揍人。 无他,手痒,师兄欠扁尔。 欧阳戎并没意识到脑门上隐隐挂有的“危”字警告条。 他犹自摇头吁气: “师妹,这不像你作风,是不是婶娘出的主意……” “师兄认识苏家小妹?” “不认识。”欧阳戎摇头。 不认识,但见过。 谢令姜也没多问,只是不爽道: “师兄要是认识,就知道这个想法有多离奇了。” 然后也不等欧阳戎再问,她微微鼓起嘴道: “苏家小妹不会来,就咱们俩……我就是替苏家小妹求一根签而已,可能……也会自己求一根当作好玩。 “至于师兄,要是想求签就求,不想求就拉倒,就这样……桌子整理好了,师兄忙公事吧,我……我出去透个气。” 欧阳戎一怔,瞧着小师妹腰背笔挺宛若天鹅的身影。 “师妹这是吃了什么枪药?” 欧阳戎在大堂内绕桌转悠一圈,思索了下,准备出门去哄下小师妹,就在这时,柳阿山身影出现在门口。 “老爷,谢姑娘这是……” 门口的柳阿山放下伞,回望身后长廊上刚刚路过的身影,好奇问。 “没事,她可能这几日身子不舒服。” 欧阳戎晃晃袖子,转头看见进门的木讷汉子罕见有些欣喜的面色,好奇问: “什么喜事?” “老爷,折翼渠第一期今日完工了!” 欧阳戎脸色旋喜。 …… 松林渡位于城郊,距离大孤山不远。 是折翼渠水利工程的终点。 蝴蝶溪的河水,从上游倾泻而下,经过县城内那段包括有西岸剑铺坐落的蜿蜿蜒蜒的河道后,在此处由曲转直。 经过了松林渡,后方都是天然的笔直河道,河水奔腾进入长江。 也因此,在龙城县衙沙盘的规划中。 折翼渠南起邵家村的野渡码头,北至松林渡。 宛若在大地上划出了一条相对笔直的横线,将两点连接起来。 假若原先的蝴蝶溪像一个“几”字形,那么完成折翼渠后的蝴蝶溪,便是类似“凸”字形,下方多出的那一道底横,就是折翼渠。 而今,这个“凸”字形的改良版蝴蝶溪,总算是初步成了! 翌日一早,雨停,泥土湿润。 欧阳戎带着小师妹、柳阿山一行人感到了松林渡,这原先也是一处人少的野渡,可是现如今却因为折翼渠的施工而热闹起来。 “明府,小心泥地。” “无事,本官自己来。” 欧阳戎将袍角上绞,翻卷起裤脚,过了一片泥地,带领众人来到松林渡旁的一处高坡上。 最近这些日子,虽然欧阳戎一直带着小师妹与刁县丞在狄公闸那边忙。 但是折翼渠的进度并没有落下来,相反,在柳家被迫放血捐出的那几千两银子的加持下,力度更大了。 眼下有些惊喜的抢在了狄公闸完工之前,大致凿穿了第一期的河道,将其大致轮廓与宽度勾勒了出来。 从松林渡到邵家村野渡之间的山石、田垄、草树木等障碍,清理了干净。 相比于狄公闸的精巧有序,纯靠人力挖掘的折翼渠才是真正的蔚然壮观。 从高处望去,给人一种山海皆可移的气势与联想。 这是劳动者双手能创造的奇迹,欧阳戎突然有些理解前世历史书上赞扬感慨的那些古代工程了,这片大地上生活着的,是一个世代传颂愚公移山故事的民族。 “有点美啊。” 年轻县令背对众人,站在山坡最前方,望着眼前一望无尽的河道,忍不住嘀咕了声。 柳阿山身旁,负责挖渠的县衙工曹长官恭敬询问: “明府大人,折翼渠第一期已经挖好,咱们现在是继续第二期吗,最后这一期相比第一期,可能要消耗数倍的时间……” “先暂停下来,不用再挖了。” 欧阳戎忽然回头,认真吩咐道: “你回去预估下第二期的时间,这几日汇报上来,然后可以带着大伙休息几日了。” “是,大人。” 欧阳戎余光瞥见了前方松林渡旁,新凿河道尽头上口的一堵挡水厚墙。 折翼渠并未通水,因为可能要接着进行第二期的开凿,若无必要还是不要通水为妙。 新渠两端尽头挡住旧河道之水的厚墙,也是起初欧阳戎建议的。 欧阳戎伸手指着远处厚墙道: “此墙结实否,会不会以后修到一半,便塌了下来。” 工曹长官信心满满的拍着胸膛: “放心吧,明府大人,咱们每天在这里,会照看好。您再瞧,这厚墙的处理方法也颇为精妙,得给您好好说道……放在平时,它十分坚固,几乎不会出问题的……” 瞧见上官面露好奇倾听之色,他继续解释: “不过,若是明府大人需要急着开通折翼渠,咱们也可以短时间内将其巧妙推倒,让旧河道的河水倒灌进来,开通与否,都能随明府大人心意。” “如此甚好。” 随后,欧阳戎又饶有兴趣的问了几句,了解了一下,少顷,工曹长官暂时告退。 待身边只有柳阿山与小师妹等亲信。 欧阳戎沉吟片刻,转头吩咐: “阿山,传本官命令下去,即日起,到下次折翼渠第二期开建前,从松林渡到邵家村野渡的这条新河道上,禁止有工人、百姓逗留。沿途你派人戒备好。” “收到,明府。” 欧阳戎点点头,望着远处,目光沉思。 眼下正处于梅雨季末期,龙城县上下游是连绵的雨水。 水泽碑显示,云梦泽的水位每日都在上涨。 欧阳戎颇为忧心。 不光是担忧这几日,狄公闸还没修成前云梦泽就瞎抽筋似的忽发大水。 他还在防备几日后的剪彩礼。 狄公闸那边可能还存在变数。 虽然已识破柳氏炸闸的毒计,剪彩礼上的相应计划他也大致安排妥当。 可万一柳家狗急跳墙,发生意料之外的变故,引塌了狄公闸,那可就情况不妙了。 因而欧阳戎没去让县衙工曹的人手立马开建第二期,并令柳阿山派人在新河道沿途戒备。 待狄公闸出意外,折翼渠便是龙城县最后的水利营造,虽然不是完全体的折翼渠,但有也比没有好。 除此之外,他最近总是有点心神不宁,不知为何。 还是小心谨慎些为好……欧阳戎轻叹。 第126章 被接纳的白毛丫鬟 第126章 被接纳的白毛丫鬟 其实薇睐也不全是每早都睡的和小懒猪一样。 比他还晚。 小丫头还是有早起的时候。 比如今早。 欧阳戎睁开眼,又闭上。 手探去,摸了摸左侧空荡荡的被褥,手掌感受到尚有少女余温的绣花床单。 他翻侧过身,掀开床帘,探出头看了一眼床榻旁半掩的窗扉。 屋里还有些暗漆漆的,比窗外院子里的景色还要暗一些。 昨夜下了半夜的雨,一会儿绵绵,一会儿急促,一会儿又激烈,直至后半夜才稀疏雨停。 别问欧阳戎为什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有点累了。 黎明前,雨后的天空,就像被披上一层青黛色的幕布,暗沉沉的。 西落的月亮还隐约能见,只是可能正在东升的晨阳,这个角度却是瞧的不真切。 也不知是与欧阳戎一样,没有起床,还是角度问题。 “这笨丫头,又跑去忙什么了。” 欧阳戎嘀咕,在被褥里伸了个懒腰,然后摆烂似的用被子盖住脸,闭目躺平不想动弹。 不是昨夜折腾的太累,而是眼下起的有点早了。 现在起床也不知道做什么,太早跑去县衙,小师妹与其它人都还没上值呢。 昨日他去视察了下完工的折翼渠第一期,而剪彩礼前的这两日,风平浪静,事情突然轻松了下来,这让此前一直高强度折腾的欧阳戎有些不适应。 若不是欧阳戎大致知道柳家要在剪彩礼上做什么,还有他准备的布置安排,也日常有阿山、六郎他们禀告,不然欧阳戎还真恍惚以为龙城县真像这般岁月静好了。 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欧阳戎如此告诉自己,算是解释心中的隐隐不宁。 而这一闲下来,自然就是充沛的精力朝另一处转移。 于是昨夜睡到一半,被他无心冷落了好多夜的薇睐痴缠了他一会儿,欧阳戎就不得不转过身,向眼巴巴搂抱他仰望他的小丫头,义正言辞的讲述了一番圣贤道理。 只可惜,白毛丫鬟不听圣贤的道理,只想要另一种属于主人的大道理。 对主人身上压抑不住的浩然正气更感兴趣,最后,她小脸布满圣白的光芒,沐浴在浩然正气的余辉之下,尝到了真正的道理。 静悄悄的里屋,床榻上。 欧阳戎鼻尖默默嗅着被褥上独属于未出阁少女的处子体香。 一想到了他昨夜在白毛丫鬟的强烈痴缠下,后来被迫低头,又传授了一波蝴蝶溪治水的知识,用类似折翼渠第一期的方式,根治了另一处蝴蝶溪的水患。 欧阳戎脸上缓缓浮现出一些无奈神色。 不禁闭眼长叹了一声: “正气侧漏,再记大过一次。” 只可惜,这暗暗下定的决心,没人作证,只是与他此刻身下这张床榻曾偷听过的很多历代主人的悄悄话一样,化为云烟…… 眼见外面天色亮了些,欧阳戎掀开脸上的被褥,支起身子起床。 他早上是被薇睐吵醒的。 小丫头也不知要去忙什么,今日这么有毅力,从他的温暖怀抱里脱离出去,早起出门。 欧阳戎胳膊撑起半边身子,挪动下床,坐在榻边,左手突然摸到被褥里的某物。 此物软绵绵的,轻柔柔的。 他手抓起来,感受到是一块薄布料。 拿近眼前,仔细一瞧。 欧阳戎满头黑线。 这小丫头怎么连肚兜都到处乱丢? 无语间,他的指肚感受到肚兜布料上除了柔软触感外的一些湿感,便咳嗽的了声,放下收起。 本要随手塞进枕头下面。 可这时,余光却瞥到了这件菱形小肚兜的模样。 此刻屋外院子里的天光已经亮堂不少,屋内倒也能大致视物。 菱形肚兜呈桃红色,上为半圆领,下端为圆角。 做工细致,但上面绣着的图案却让欧阳戎越看越好奇。 欧阳戎面露奇色,嘀咕了声: “怎么绣了条黑色土狗?狗身上还骑个娃娃?这是薇睐家乡那边的习俗?” 这时,门外却是“吱呀”一声,鱼贯传来推门声与脚步声。 欧阳戎下意识转头看去。 只见薇睐手端盛水的铜盆走进了屋,眼下她愣在了原地望向他,小脸通红起来。 应当是看到了他正手拿肚兜凑近细观的不对劲举措。 “额我不是……” 欧阳戎放下桃红肚兜,张嘴解释,可是话还没说出口,薇睐已经埋下红脸,细步上前,洗漱铜盆搁在床榻边的木架上。 她两只小手在架子上晾着的毛巾上擦了擦,飞快瞄了眼欧阳戎,低语了句: “脏,主人别用这件。” 说完,薇睐接过欧阳戎手上的桃红肚兜,丢到了一旁衣篮子里。 “用……用新的,暖和些。” 声音细若蚊蝇,语气又羞又痴又欢。 欧阳戎怔了下,“啊?” 薇睐背身对他,不顾早晨的冷凉,手一拉,解开腰带,缩肩褪下襦裙,她两手抬起,在后颈处汇合,解开后颈上肚兜缎带系的绳结。 而身上这一件是粉白的青荷刺绣肚兜。 看样子,原来是要给欧阳戎这件新穿热乎的用用。 欧阳戎眼皮一跳,动如脱兔,从床榻跳下,来到背白如雪、削瘦光滑的白毛丫鬟身后,抓起襦裙,替她披上。 还不忘赏她扎双垂鬓的小脑袋一个板栗子。 “想什么呢,穿上别着凉。” 欧阳戎板脸教训。 薇睐捂了捂脑门,忍不住转身,用力搂抱比她高了快两个头的主人修长温暖的身体。 她抬脸,看见主人没生气,忽然脚尖踮起,去啄了下他尚有轻微胡渣的下巴,嗯,够不着他的嘴。 欧阳戎把薇睐的白毛脑袋按下去,假装嫌弃道: “都没净嘴,不脏啊?去与帮我取件外套,杨柳条放哪,我去揩个齿洗个脸……” 薇睐飞快的跑去,给他洗漱准备。 少顷,欧阳戎洗漱完,擦干净脸,不禁好奇问道: “薇睐,你那衣物上面,怎么绣了一条土狗与小娃?” 正跪伏床榻上整理被褥的白毛丫鬟,身子动作一僵。 欧阳戎见状一愣:“怎么了?我说错了什么?” 薇睐转身,苦着小脸,瘪嘴说: “不是土狗,那……那是奴儿绣的麒麟,是一副麒麟送子图,仿着姐姐们的刺绣学的,是奴儿一针一线绣的。” “……” 欧阳戎瞬间沉默了。 他忍不住偏头,瞧了眼不远处衣篮子里的那一团桃红色的皱巴巴布料。 小麒麟,长得还挺别致的。 欧阳戎心道。 这时,眼见床边的白毛丫鬟小脸欲泣泫然,两手不自觉揪起衣角。 欧阳戎不动声色,立马说: “我当然知道是麒麟送子,就是逗下你的,看把你唬的,真笨。” 顿一会儿,他叹了口气: “伱啊,也不动动脑袋瓜子想想,主人我这么厉害,怎么可能认不出麒麟? “嗯,县衙大堂的壁画上就画着一只很大的呢,天天路过看见,这玩意儿化成灰我都认识。” 欧阳戎言辞凿凿,就差两手猛拍胸膛、对天发誓了。 嗯,化成灰都认识,但是化成狗就难说了。 薇睐小脸顿时一怔,微微歪头,脆声:“真的?” 欧阳戎眨眼道:“还能有假?这麒麟送子,不就是用来祈求多子多福的吗,应该没人不懂吧。” 旋即他瞧见,某个趴在床榻上回首的白毛丫鬟原本可爱皱愁的小脸,霎时间,喜笑颜开。 “主人真好~” 她正过脑袋,嘴里重新哼着小曲,小脸欢喜,继续铺床迭被。 小丫头虽然脑袋聪明机敏,但是很好哄,当然,只仅限于欧阳戎一人。 薇睐袖子卷到半臂,铺床迭被前,她把被褥换洗了一套,悄悄清理昨夜留下过的一些痕迹。 薇睐身子骨尚有些弱,不一会儿,那两瓣粉唇,微张间隙,有吁吁气喘。 她有些折腾累了,也不知是不是昨夜某事还没彻底恢复的缘故,连不远处的欧阳戎都能听到少女娇细的喘息声。 但少女毫不叫苦。 欧阳戎回身走去想要帮忙,却被薇睐柔中带刚的推走,她还娇嗔了声“主人不要”。 其实这些杂事,她可以等主人走后,交给外面的粗活丫鬟们去干。 但是薇睐并不舍得,若无必要,她不想让其它任何丫鬟踏入这座梅林小院一步。 这是她与主人的温馨小家。 小丫头就像一头母狮子,领土意识极强。 因为主人的生活并不全是她,但是她的生活却全是主人。 当然,对于某些事情某些命运,薇睐也有自知之明。 但是至少,眼下这座“小笼子”里,某位白毛丫鬟悄悄存了一份十分胆大放肆的暂时独占主人的小心思。 眼看小丫头重又开心欢快的背影,欧阳戎心里松了一口气。 紧接着,他脸上笑容又渐渐收起。 似是由“麒麟送子”想到些什么。 欧阳戎沉默下来。 半刻钟后,欧阳戎洗漱穿戴完毕,薇睐也整理完了屋子,欧阳戎带着她一起出门,去往前厅吃早膳。 长廊上,走了会儿,欧阳戎头不回问: “薇睐,那个麒麟送子图……是谁让你绣的?” 话语落下,他发觉身后的丫头安静了下。 过了会儿,才传来薇睐的细微声音: “是大娘子,大娘子说这副刺绣吉利……主人是不喜欢吗?还是……在那事上怜惜奴儿?” 欧阳戎没有回应,手笼袖子,默默向前走。 他其实是反应过来一件事。 有些事情必须早做打算,不能再犹豫拖拉。 况且眼下看来,他现在提出,时机也倒挺合适…… 后方,白毛丫鬟凝望主人安静下来的背影,小脸露出些困惑与期待之色。 在大周朝,这种贴身丫鬟或者暖床宠妾为男主人诞丁生子的情况并不少见。 甚至哪怕是明媒正娶的大家闺秀,乃至五姓贵女、皇族公主,在嫁人圆房之前,都可能会让陪嫁丫鬟先去与夫君试婚试睡……乾周朝的风气倒是挺开放的。 只不过,薇睐与甄氏并不知道欧阳戎的真正想法。 一刻钟后。 梅鹿苑的早膳大厅。 往常一样,小圆桌旁,欧阳戎与叔母甄氏,围坐吃饭。 薇睐、半细等一众丫鬟们服侍身侧,随时听候。 甄氏今日穿了一件碧衫红裙,肩披白罗画帔,满头珠翠,一双目光流转到平静抿粥的爱侄身上: “檀郎尝尝这杏仁粥味道怎么样?” 欧阳戎眼皮没抬,盯着桌布,似怀心事: “新厨子?” “不是。” 甄氏点缀有一粒淡痣的嘴角翘起,反问: “檀郎怎么连自己房中贴身丫鬟熬的粥都不知道,这几日太忙?” “薇睐熬的?有这手艺?” 欧阳戎微讶,看向旁边默默为他素手搅拌蜂蜜糖酥的白毛丫鬟。 甄氏笑吟吟: “厨娘好像家中有事,这两日请假,薇睐这丫头之前在后厨跟着厨娘学了不少手艺,她一声不响的,妾身也是最近才知道还有这事。” 她瞥了眼一旁老实本分、细心伺候檀郎的薇睐,目光露出些赞许之色。 “杏仁粥、绿豆糕,还有几道檀郎喜欢吃的辣菜,薇睐丫头都仿做的不错,檀郎看样子,好像都没吃出什么差别来。” 欧阳戎笑了笑,没说话。 婶娘少见的夸赞薇睐,他鸡蛋里挑什么骨头,助攻都来不及。 甄氏捏着手帕擦了擦嘴,慢条斯理道: “薇睐这个贴身丫鬟做的不错,能照顾好檀郎。” 说完,她还看了眼薇睐的银白长发,眉头不易察觉的皱了皱,不过终究是没再显露那种嫌弃之情。 桌子一旁,半细等其它丫鬟纷纷侧视薇睐。 众丫鬟脸色有些复杂。 白毛丫鬟表情保持平静,直到发觉到主人的眸光投来,她的灰蓝色眼睛才有些羞涩颤动。 欧阳戎放下粥碗,注视薇睐。 心情一时间有些叹慨。 现在看来。 这个用五斗米换回来的贴身丫鬟,其实并不用他保驾护航。 如此聪慧好学、适应力强,连对丫鬟一向刻薄严肃的甄氏都能被她搞定。 他还是操心太多了。 不过欧阳戎心里却也有些惋惜,若薇睐是男儿身就好了。 他若是以后要走,可以给她一些阳光灿烂的前途,比如让小师妹带去白鹿洞书院拜师,抑或是让欧阳氏供养其读书。 可薇睐是女儿身,眼下成了欧阳戎的贴身丫鬟后,他只能继续安排,之前一直预想的那一条路了。 年轻县令心中叹气。 有件事也不再等了,他决定今日就与甄氏讲。 第127章 祭祖回乡,别离甄氏 第127章 祭祖回乡,别离甄氏 早膳桌上。 甄氏侧目默默打量了下欧阳戎沉默的脸色。 她眼底不禁露出关心的神色。 趁着薇睐给欧阳戎盛粥换碗。 罗裙妇人旁敲侧击问: “檀郎今日何故吃这么慢,怎么,县衙不忙了?之前不是还听婠婠说,水闸和新渠的事务繁重吗。” 欧阳戎回过神,长吐一口气: “差不多忙完了,今明最后闲一下,后日有场很重要的剪彩礼……那天事挺多的。” 甄氏探问:“那到时候,檀郎夜里回来吃不,要不要等你?” 欧阳戎没有回话。 显得有些莫名,被甄氏多瞧了几眼。 恰在这时,薇睐走到欧阳戎身前,两手小心翼翼的捧着粥碗的碗沿,弯腰放下。 欧阳戎转头,看了一眼。 薇睐今日穿的是一身月白色襦裙,上身短襦,下身长裙,裙腰颇高。 也不知是襦裙款式小了,还是小丫头故意不小心的,下身这件长裙紧凑,显得十分贴身。 特别是那被裁剪的窄窄的腰下臀部,绷紧的布料,恰到好处的勾勒出她纤纤的腰肢,与其下方,那大幅度起落的圆润弧线。 薇睐的胯并不太大,然而身段匀称,这一凹一凸间,葫芦般的起伏弧度,便显得相得益彰。 那臀儿的翘挺,与青春美好的肉感,眼下这座大厅内,也只有一人知道,某次执行家法时,有过细细体会。 只是此刻,他脑子里没空想这些。 薇睐将粥碗放好,慢缩回手,烫的有些通红的手指,欲在短襦的衣角擦一擦,准备转身离开。 欧阳戎忽然伸手,揽住一道细腰,往怀中一捞,搂抱住她。 白毛丫鬟吓的“呀”了一声,措不及防间,摔坐进了主人怀里。 一时间,薇睐还是晕乎乎的,有些搞不清楚状况,翘挺的臀儿满满的压坐在欧阳戎的腿上。 慌忙中,她左右张望了下,感受到四周陆续投来的一道道宛若迅箭般的视线。 于是霎时之间,薇睐的小脸快速浮现出涂了胭脂般的晕红。 这种离开梅林小院、大庭广众之下与主人搂抱亲近的情况,对于她而言也是第一次体验。 毕竟夜里是夜里,白天是白天。 薇睐十分清楚,她私下怎么痴缠黏乎主人都行,但是白日大庭广众之下一定要克制忍住。 她被人嫉妒暗啐狐媚儿勾引主人,被戴上了贱人帽子是小。 可万一一不小心毁了主人流传在外的正人君子名誉才是大! 她万死难辞其咎。 然而此刻,某人似乎丝毫不在意正人君子人设崩塌。 他右手臂弯大大方方的搂绕薇睐的腰肢。 甄氏众女的目光眼神全落在这一对郎君与贴身丫鬟身上。 此前在甄氏的表扬与同伴的羡慕下,依旧能保持平静淡定的薇睐。 此刻被贴在主人怀里,却是羞得埋脸在他胸口,耳根子红的不敢见人。 她想两手推男子胸膛下来,可又不舍得抗拒心上人,不舍得违逆他意图丝毫。 可像现在这样,被男主人这样大白天的亲密搂抱,似乎又不太对,太过赤果。 于是万般无奈娇羞间,薇睐嘴里颤颤唤求:“主人…主人……有人……人在……” 大清早,当着大厅众人,欧阳戎将薇睐抱坐怀里,他转过头,一本正经的朝她道: “别喊主人,和婶娘一样,喊檀郎。” 薇睐撞见欧阳戎专注认真的目光,小脸一怔。 大厅内,除甄氏外的其它女子闻言,看向白毛丫鬟的眼神顿时布满羡慕嫉妒恨。 似是也意识到了什么,薇睐颤音小声,当众喃出了这个称呼:“檀郎……” 不过欧阳戎没看她了,他回过头,望向桌对面全程一言不发的甄氏。 对于侄儿出奇高调的宣誓某种亲密关系的行为,这位罗裙妇人似是毫不意外。 甄氏点缀有淡痣的嘴角微微撇了下,眼睛斜瞅着搂抱薇睐的欧阳戎。 噙笑间,她眼神意味深长。 罗裙美妇人的眼睛像是会说话。 似是在对欧阳戎说: 好呀檀郎,终于知道挑明了,要收一房侍妾,娶正妻前,先给欧阳家的香火埋一份保障。 欧阳戎见状,到了嘴边的话暂时咽下,反问: “婶娘这么看着侄儿干嘛。” 甄氏轻哼:“檀郎不也在看婶娘。” “那婶娘也看见了。” “婶娘又不是瞎子。” 甄氏嗔了句,但今日她心情出奇不错,满意颔首: “檀郎除了修身治国外,终于想起还有齐家传宗接代的责任了。” 欧阳戎笑笑不语。 甄氏微微歪头,也不在意薇睐就在面前,有些不客气却实在的问: “檀郎确定真的喜欢这白毛丫头?” 欧阳戎望着她丹凤眼道: “连婶娘都喜欢上她了,侄儿我怎么会不喜欢。” “哼,把婶娘说得和个戏曲里拆散姻缘的老顽固似的,这一切不还是为了你,你喜欢就行,那就这样吧,婶娘也没什么好反对的。” 甄氏白了眼欧阳戎,摇了下头,端起青瓷小碗,抿了一小口粥。 梅鹿苑大厅内静悄悄的,薇睐、半细等丫鬟们屏气凝神,大厅内只有男主人与大娘子的话语。 而二人,三言两语之间,便口头敲定了某贴身丫鬟的侍妾新名分。 与艳羡的半细等丫鬟们一样,有外邦古怪血脉的薇睐一字不漏的听懂了欧阳戎与甄氏对话中的含义。 她腰杆挺直,瞪大蓝眸,霎时间都顾不上害羞,紧紧抱着欧阳戎的腰,嘴里不住的唤喃:“檀郎檀郎……” 欧阳戎轻轻拍拍她后背,将她放下去,薇睐依依不舍的紧搂他不想放手。 可是聪慧的小丫头立马意识到了欧阳戎的提示,薇睐脱离他的温暖怀抱,脚尖着地后,激动转身。 获得新名分的白毛丫鬟朝对面座位上嘴角含痣的美妇人跪地敬茶,温顺施礼。 一番礼毕后,气氛其乐融融,其它丫鬟们各有祝贺。 而小圆桌旁,欧阳戎身边,至此也多出了一张绣凳。 欧阳戎全程微笑旁观,待喝完碗里最后一口粥,他忽然放下碗道: “婶娘,老家的‘七月半’是不是快到了。” 甄氏一愣,思索了下,点点头:“没错,应该在下个月,怎么,檀郎愿意抽时间回南陇老家祭祖?” 欧阳戎嘴里的‘七月半’便是中元节,是江南道这边的民间别称。 也是大周朝的官方节日。 盖因大周前身的离乾,国教为道教,于是上元、中元、下元三个道教节日便格外受到重视,连皇家都会设立道场、隆重祭祀。 民间对此亦是十分重视,尤其是中元节,是祭祀祖先、祭吊孤魂的日子,特别是在宗族氛围浓郁的南方州县。 欧阳戎眼下任职龙城令,特殊情况下,自然不需要特意返回千里外的南陇老家烧香祭祖。 另外,南陇欧阳氏只能算是地方庶族,在江南道,这类的地方庶族有很多,就像欧阳戎现在治下的龙城县乡镇间就有几家。 比不了扎根江南道地界数百年的江左大族们,也没太多讲究。 除此之外,欧阳戎所在的一脉单传的这一房,虽然眼下并不是南陇欧阳氏的族长房,但是地位较为超然。 全因培育出了他这位读书种子、弱冠进士。 也算是耕读传家的欧阳氏数房子弟里,这两代读书最有出息的一个了,嗯,算是全村的希望。 欧阳氏其它族人们都还指望欧阳戎当大官呢,他这一房自然在老家地位超然,其它几房都隐隐围绕其转。 所以,欧阳戎中元节不回去倒也没什么,老家的族人也都能谅解,也会热心替他准备好该准备的血食祭祀先祖。 就在甄氏寻思着檀郎为何突然提起此事时。 欧阳戎面色平静,轻声说道: “近日休息,时常梦见逝去亲人,还有家乡的风物,醒来一想,竟是离别已久,分外思念……可惜职责在身,暂时没法回乡祭祖。 “婶娘替侄儿走一趟吧,族亲们七月半祭祖,咱们这一脉没人过去,属实不太好看。” 甄氏微微皱眉: “我一介妇人,就算回南陇做七月半,也没法上香,檀郎,伱们男丁做的事,我一个妇人也做不了,顶多在旁边烧烧纸,何不待在龙城,等到中元节,咱们找个合适的水畔烧纸,遥祭一下。” 欧阳戎摇摇头,坚持道: “婶娘,你还是替我回乡走一趟,也算是一份对祖先的心意,能带到即可,其实,不瞒婶娘说,侄儿我最近偶有些心神不宁,心里空落落的,也不知为何。 “想了想身边一些大事,好像中元节祭祖也算一个,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婶娘回乡一趟,替我祭下祖吧,也好让侄儿我心里踏实一些。” 他脸上脸色露出一些笑,认真目视甄氏。 后者面色有些犹豫,似是不舍离开,不过罗裙妇人终究是心思细腻,沉思了下,打量了会儿欧阳戎脸色,小声问: “是不是婶娘在龙城,有些耽误侄儿做事?造成了些不便?” 欧阳戎闻言,沉默了会儿,又思寻了个理由,不动声色道: “也算是原因之一,婶娘,不瞒你说,最近龙城局势不太稳定,我有些担心怕牵扯到你们。 “趁着这两天安定,你们还是先回乡住一段时间,回头等过完了中元节,我会视情况,寄一封家书回去,到时候你们再重返龙城也不迟。” 甄氏静听了会儿,颔首垂暮,叹息了一声: “原来如此……檀郎最近一直在心忧这些事吗……” 欧阳戎瞧见这位叔母脸上还残余一些犹豫纠结之色。 他面上努力挤出些微笑,挥手作轻松状道: “放心吧,婶娘,侄儿一个人留在这里没事的,留一些厨娘伙计下来,帮忙做饭洗衣就行了。 “也就……嗯一两个月的分别,反正我还有三年的龙城任期,中元节祭祖后,你们若是实在想我,可以直接回返,后面日子还长,暂别而已,不要着急。” 甄氏欲言又止,抬头连续看了好几眼侄儿的脸色,某刻,她的犹豫面色一扫而空,朝欧阳戎勉力笑了下,点头答应: “那行吧,回去一趟,过个中元节,檀郎你注意安全,婶娘不在的时候,你要照顾好身子,一日三餐记得吃,我会留一些丫鬟照顾你生活,对了,有薇睐在……” 甄氏这句话还没说完,就被欧阳戎抬手打断: “薇睐也和婶娘一起回去祭祖,不用陪我。” 原本还沉浸在获得名分认同欣喜之中的白毛丫鬟脸色蓦然一变:“主……檀郎,奴儿留下陪你呀,奴儿走了谁照顾你起居,奴儿不想回去,好不好。” 欧阳戎头未转,眼睛眺望门外屋檐上方那些一去不返的朵朵流云,他开口,语气有些不容置疑: “你跟婶娘一起回去,下个月中元节,你也跟过去烧些纸,那些土丘下埋着欧阳氏的祖先们,你烧纸磕头后,他们也会保佑你,从此之后,你也算是家里的一员了。 “还有……” 顿了顿,他从流云上收回目光,转头目视薇睐蕴满愁色的灰蓝色眼眸,男子凝眉交代: “我不在的时候,你好好跟着婶娘,一切都听她的话,婶娘有些刀子嘴豆腐心,有时候可能太苛刻,但对待自己人真的很好,你只要乖巧孝敬,她也会对你好,明白吗?” 薇睐小嘴啊了啊,似是有千言万语要讲,可最后在欧阳戎严肃认真的目光,缓缓合上了嘴, 白毛少女沮丧低头,愁眉不展。 刚刚确定名分,就要分离,人生的大起大落怎如此迅捷。 她盯着地板,嘴里呢喃:“一下子分开两个月吗……” 甄氏忍不住看了一眼侄儿的平静面色。 不知为何,察言敏锐的罗裙妇人总有些觉得他向薇睐嘱托的话,听着很像是长久分别前的交代…… 早膳上的议事虽只是一天中的小插曲,但影响却不是。 当日,欧阳戎出门后,梅鹿苑便上上下下的忙碌起来。 就像一个终日的懒汉突然起床抖擞身子。 翌日一大早。 梅鹿苑门外气氛热闹,柳阿山带着八个汉子,各自驾驶一架架马车停留台阶前。 梅鹿苑的大门敞开。 甄氏带着身后小脸无精打采的薇睐,指挥着丫鬟下人们,将行礼物件一一打包,装运马车,准备离别。 第128章 多情却被无情恼 第12八章 多情却被无情恼 “你还记得你的名字吗?” “薇睐,奴叫薇睐。” “不,是叶薇睐,记住你在大周朝的名字,伱叫叶薇睐。” 这是昨夜梅林小院进被窝前,欧阳戎突然转头询问银发及腰的叶薇睐后的话语。 清晨,梅鹿苑门口大街上的冷风,吹的叶薇睐不禁两手抱摸胳膊。 她明白主人的意思。 在回南陇祭祖烧纸后,她便不是奴婢身份了。 可她又不明白主人的意思。 为何要突然强调这个。 昨夜欧阳戎对她说完这些话后,便卧下睡觉,此后是一夜的沉默。 有时候分别前的话语反而极少。 早晨梅鹿苑外的闹腾动静,吸引了不少鹿鸣街的街坊邻居。 欧阳戎站在门内,抄着袖子,默默旁观了许久。 对于门外不时回望他的叶薇睐,他只是朝她笑笑,没有言语。 柳阿山等人驾驶的八辆马车,陆续装载完毕,甄氏带着叶薇睐等人鱼贯上车。 欧阳戎迈步,登上了头车的车厢。 一路上,年轻县令闭目养神,不时回应几句甄氏的闲聊,对旁边频繁顾望他的小丫头置若罔闻。 欧阳戎今日的反应有些格外冷。 甄氏见状,转头拉起叶薇睐的小手,难得的态度温柔,替自己檀郎安抚起来。 欧阳戎今日请了半日的假,送甄氏等人去彭郎渡登船。 南陇在龙城县南边,返回南陇,需要走江州城中转。 龙城水运发达,旁边就是宽广的长江,离开龙城县自然是乘船最为便捷。 上午时分,太阳初升。 彭郎渡码头一角,停泊一艘被临时包雇的舟船。 船夫水手帮助梅鹿苑来的下人们一起将行礼从马车卸下,搬运上船。 这种雇下整艘舟船、中途不再停留搭载其它旅客的方式又称买舟,算是有钱人家在长江上的出行方式。 欧阳戎笼袖,站立岸边,长袍被风吹拂作响。 他默默目送甄氏、叶薇睐、半细等熟悉身影上船。 伴随“咚”的一声收梯的声响传来,整艘庞大客舟似是听闻了某种指令一般,逐渐移动起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离开停靠的码头。 一直笼袖平静的欧阳戎,直到此时才展颜一笑。 他朝聚集船尾、依依不舍的甄氏数女挥了挥手。 就在这时,欧阳戎站在岸上,瞧见高高的船尾上,有一位银发被江风拂起的蓝眸少女,突然甩开女伴搂臂,奋不顾身朝他的方向冲来。 下一秒似要想投林乳燕般跃出舟船,跨过已有五米远的河水上岸。 欧阳戎身子抖了下,下意识的伸手想接住,不过旋即,手停在空中,又默默收回。 叶薇睐被身后的甄氏数女拉住。 见状,欧阳戎没有再继续停留,目送此舟远去。 缄默转身,带着柳阿山等随从,一言不发离开彭郎渡。 他身后正驶离的船上。 被众女按住的叶薇睐眼泪夺眶而出,灰蓝色的眼睛里流出的原来是清澈透明的泪, 大颗大颗宛若荷叶水珠般滚烫流下,她小手用力捂嘴,呆呆凝望远处岸上主人离去的修长背影。 某刻,有系发的缎带被挣脱飞去,随风飘向每日都有人离别的彭郎渡。 泱泱大风将少女及腰的银发吹的漫天飞舞。 …… “老爷,不多站一会儿?” 身后柳阿山的声音传来,欧阳戎头不回道: “多站会儿也要分开,徒增不舍罢了,小姑娘多愁善感很正常,以后离别多了……就习惯了。” 柳阿山想了想,点头:“也是。反正甄大娘子她们也就走两个月,年底前能回来。” 欧阳戎缄默不语。 过了良久。 走在前方的他忽回头道: “阿山,所有人都是要分别的,朝前看。” 瘦高木讷汉子一愣,看着前方青年阳光下的洒脱笑容,愣楞点头。 上午请的假还在,但欧阳戎带着柳阿山直接返回了县衙。 告别了甄氏与叶薇睐等“亲人”,欧阳戎算是半个孑然一身,终于能把全部精力放在正事上了。 其实他这次找借口送甄氏与叶薇睐返乡祭祖,除了的确有些担心柳氏在剪彩礼后狗急跳墙外。 还有解决这段羁绊纠葛的私心。 赈灾已经完成,待他治水成功,撑过江南梅雨季,又将柳家抄家或关进笼子里。 便可安排下身后事,找个由头辞官归隐,一身轻松的去往净土地宫尝试归去来兮福报了。 与其到那时候,匆匆忙忙的切割舍离,不如现在就逐步脱钩,提前做好准备。 送甄氏与叶薇睐等人返乡祭祖就是第一步,也是欧阳戎最难割舍的一步,毕竟是朝夕相处的“亲人”。 不过……好像已经成功了。 欧阳戎背对彭郎渡,大步离开,面向即将举办剪彩礼的狄公闸。 他没回头。 …… 日落西斜。 阴阳割昏。 往日这个点在男主人下值后会热闹起来的梅鹿苑,一时间显得有些空旷寂寥。 欧阳戎穿过幽静长廊,推开夕阳下的梅林院门,只身进屋。 余光轻瞥。 他愣了下,走到仅剩一套被褥枕头的床榻边,探手拿起一件折迭整齐的崭新青色儒衫。 欧阳戎低头。 指肚捻磨布料。 这针脚有些青涩笨拙。 他两指轻捏,眯眼从新衣上‘牵’出一根细长银发。 看着银丝在空气中微微飘摇。 欧阳戎脑海忽闪过白毛丫鬟手捏针线灯下织衣时垂点脑袋瞌睡的几幕画面。 他默默放下新衣,走到桌前,将指间银发夹进一本书里,再把书塞进书架。 欧阳戎转过身。 斜阳影长,静望空房。 他忽觉时间过得这么快,来到这方世界已经这么久了。 “归去来兮……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 年轻县令呢喃低语。 …… 夜。 江上。 明月隐云,风浪颇高。 漆黑江水上,有孤帆摇摇晃晃,驶向明月。 这艘被包下的舟船已经在江上行驶了两日。 此刻,船头到船尾空荡荡的,船舱内不时传出一些船夫的呼噜声,偶尔廊上走过几道值夜仆人的身影。 得益于近年江南道各个州府对水贼的严厉打击,长江中游这一片的航行颇为安全。 更何况据船夫水手们所知,眼下包下这艘舟船的贵妇人来历不小,属于官眷,贵妇人的年轻侄儿在江州下辖一座大县任职县令。 随行人群中不禁带了不少精干侍从,那个出手颇为阔绰的甄姓贵妇人也是个泼辣性子,这些时日,船夫们算是领教过了,自然是又敬又怕。 此刻,船舱内。 一间仅次于甄姓贵妇人的舱房中,漆黑一片。 右侧紧闭的小窗缝隙间,漏进了一些月光,照射在舱房左上角的一张昏暗睡床上。 床上被褥紧盖,中间有一团鼓鼓囊囊的凸起。 似是有人埋头被窝陷入沉睡。 有几缕银发从被窝边沿露出,伴随着船身的摇摆,银发摇摇晃晃滑落床沿,差点触及矮床下的地板。 这个被窝的小主人并没有睡在枕头上,而是浑身卷缩在被窝内,两手紧抱着枕头,似是像抱住了永远不想撒手的事物似的。 她紧闭的大眼睛,眼珠似在转动,应该是陷入了某种梦境。 白毛少女眉头不时皱起,松少紧多,某刻,窗缝外的月光暗了暗,舟船的船身紧接着猛然摇晃起来,像是遇到了不小风浪。 而与此同时,被窝里有梦呓响起: “主人不要……不要卖了奴儿……不要!” 白毛少女猛地睁眼,被窝顶落地上,露出她满头杂乱的银发,少女满脸惊恐的抱着枕头倒退,恐惧的转头四望周围。 待眼睛适应了些黑暗,也看清了正身处的现实之地。 她才惊恐之色稍有收敛,小脸恍惚怅然的望着窗扉留有的缝隙间漏进的月光。 “原来是梦……” 叶薇睐刚刚梦到了她又回到了锦啸口马行的小铁笼里,被从欧阳戎身边强行带离。 小铁笼被运上船只的货舱,在大江上随着船儿摇摇晃晃,要被卖去远方陌生的地方。 这是她幼时的经历,也是这几日离开主人后,时常深夜重新笼罩回来的梦魇。 叶薇睐手伸进怀里,装着两枚铜板的红绣袋还挂在胸口,手心感受到铜板的坚硬触感,她的脸色缓和了一点,可臀下矮床随着江水有节奏的摇晃,叶薇睐眼底依旧残留心有余悸之色。 刚刚惊醒过来的那一瞬间。 漆黑的船舱、摇晃的住处、孤身卷缩的空落……真的有那么刹那她以为回到了幼时随波逐流的小笼子里。 这种害怕是刻进骨子里的。 哪怕被主人带回梅鹿苑后叶薇睐已经很少做这种梦了。 然而遗忘并不代表已经战胜克服。 叶薇睐的眼睛适应了黑暗,她身子前倾推开小窗,坐在船舱的矮床上,仰头凝望江上那一轮明月。 叶薇睐牛奶般白皙的小脸被月光照的清澈明亮,伴随着一头的柔顺银发,显得有些圣洁。 然而她灰蓝色的眼眸小脸依旧怔色茫然, 这几日离开龙城,在江上漂泊,第一次告别主人。 叶薇睐开始逐渐意识到一件事。 月下,少女卷缩抱枕,轻声呢喃: “笼子……笼子……原来你一直都在。” 那之前,为何又像是已经不在了呢? 被欧阳戎牵出笼子的少女喃喃自语: “若没有他在……这外面的世界又与笼子何异。” 船舱继续摇摆,窗扉继续敞开,明月继续高悬。 叶薇睐望月的灰蓝眼眸深处,迷茫渐渐驱散,恢复了某种清明。 她的目光缓缓坚定起来。 似是已有决议。 …… 清晨。 天空放晴。 江上风声啸啸,一刻不停吹刮船帆。 早起的甄氏身穿青裙,外披一件白衫子,莲步移至船头。 阳光下,她微微伸颈,有些好奇的打量旁边船夫们的撒网捕鱼。 不多时,甄氏转过头,看了一眼江州方向。 这是上船的第三日,已经离开江州地界了。 也不知道檀郎现在怎么样了。 就在这时,甄氏听到身后熟悉的脚步动静,头没回的笑说: “你这丫头,不是叫你多睡会儿吗,起这么早……昨夜没睡好?” 最后一句话说完,甄氏回身,观察看了一眼来到船头的白毛少女的小脸。 瞧见眼眶确实有些泛红。 甄氏心中了然,叹息一声,“还舍不得?” 叶薇睐轻撩耳畔被风吹落的银发,没有说话,温顺的走上前去,蹲下伸手,为甄氏细心整理衣裳裙角。 罗裙美妇人微微一笑,目光思索了会儿,伸出手,轻轻触摸了下少女的银发脑袋。 她记得檀郎就挺喜欢这样摸的,只是她此前一直没试过。 低头的叶薇睐忽然开口: “大娘子,距离下一个渡口码头还有多久?”她手上整理裙角的动作不停。 “到洪州地界了,今日中午应该就能赶到洪州城的渡口,怎么了,问这个做什么?” 叶薇睐沉默了下,整理好身前罗裙妇人的裙裳,她没站起身,仰着小脸,鼓起勇气盯着甄氏下垂眸子道: “大娘子,奴儿……奴儿受不住了,想立马回去找檀郎,一刻也不想停,大娘子能不能……能不能帮帮奴儿。” 甄氏脸色露出些意外之色,但是并不惊讶叶薇睐的想法。 她只是有些意外这丫头的选择。 安静了会儿,罗裙妇人语气半严肃半玩笑道: “这一次能以檀郎亲眷的身份回去祭祖烧纸的机会,挺难得的,是檀郎给你争取的最好机会,可遇不可求。 “给你机会了,不好好把握,确定要放弃? “呵,就不怕檀郎回头遇见新的宠妾,改变心意不给你名分了?檀郎虽然心善,但毕竟也是男子……” 甄氏噙笑打量叶薇睐表情。 后者低下头,嘴唇微动了下,蓦然站起身,她盯着甄氏眼睛,用力点头说: “奴儿只想陪檀郎,其它什么都不强求,一刻不见檀郎,心尖儿颤颤慌慌,只求大娘子帮帮奴儿,让奴儿回去吧。” 甄氏沉默了会儿,转头看了眼身后的江州方向,她沉吟: “倒也不是不行,早就看出你这几日脸色不对,终究是强求不得。 “不过既然你意已决,那只要能承担后果就心,你回去找檀郎,那就得做好惹他不快的心里准备。” 顿了顿,甄氏撇嘴,伸出食指戳了戳叶薇睐,有些刀子嘴道: “倔丫头,去想下回去怎么和他交代吧……中午到了洪州城,我给你找船。” “多谢大娘子!” 叶薇睐喜极展颜,搂住甄氏胳膊,后者叹息摇头。 旋即,做出大胆决定的银发少女似是一刻也待不下了。 从船头到船尾走动徘徊,她两只小手迭在腹前按住风吹的裙摆,轻盈踱步,不时回望一眼江州龙城县的方向。 主人此刻在做什么……昨日十五,他好像一直在准备的那个水闸的剪彩礼,应该已经都忙活完了吧……还有,回去后该怎么与主人解释呢,他会不会惩罚…… 叶薇睐心中升起些压不住的期盼。 就像江上的朝阳。 咳咳,君子终于上了个畅销推荐……推荐下呕心沥血的上本书《我有一个剑仙娘子》,细腻感情线、多女主、慢热日常、非升级文,唔感兴趣的好兄弟们可以康康~(撅起) 第129章 比翼鸟与斩首行 第129章 比翼鸟与斩首行 “下月有中元节,在外面的柳家族人都要回来了。 “夫君不能再像前些日子那样忙的脚不沾地,得牵头做好柳家祭祖的事,公公婆婆还在的时候,这些事就做的很好,夫君不可懈怠。” 是夜,柳家大宅的一处花厅,柳子文三兄弟与夫人徐氏,围坐一起吃晚饭,例行的家人聚餐。 饭吃到一半,年纪几近四十却保养还行的夫人徐氏,手里碗放低了些,朝柳子文叮嘱了一句。 后者佯佯不采,皱眉训斥: “知道了,我有分寸,这是男子的事,你一介妇人,管这么多做什么?” 徐氏缩了缩,脸色怯怯,喏言:“没有管,妾……妾身就是说说。” 她不敢再多言,转过头去照顾餐桌旁边一个睡在摇篮里的婴儿,摇篮旁边,有奶娘等几位奴婢看护。 “哇~” 似是感应到父亲对母亲的冷斥,摇篮中的男婴嗷嗷哭泣。 “莫哭莫哭。” 徐氏赶忙摇了摇篮子,依旧止不住孩子哭声。 她有些埋怨的叹了一口气,先朝柳子安与柳子麟两位小叔子告辞一声,搂抱起孩子起身,带着奶娘等下人离开了花厅。 随着婴儿的哭声与妇人的安慰哄声逐渐远去消失,西亭内的饭桌前,一时间安静下来。 只剩柳子文、柳子安与柳子麟三兄弟。 后两者皆抬头,看了一眼大哥的平静面色。 龙城县的柳氏宗族是个挺大的家族,不只有柳子文三兄弟所在的西安柳家这一房,不过自然是以他们这一脉为主。 从柳氏老太爷和老夫人还在世的时候起,情况便是如此,蝴蝶溪西岸的柳家也算是族长房吧,其它几房都已没落,皆以西岸为首。 柳子麟不禁放下碗道: “大哥,大嫂也是一片好心,凶她做什么,欸,好好的饭吃的,把传志好侄子都吓哭了。” 这种和劝的话,从在外面欺男霸女为非作歹的柳家三少嘴里说出来,外人听了大概率会忍不住多瞧,十分有违和感。 柳子安却对此毫不意外。 他余光从离去的长嫂徐氏颇有弧线的背影上收回,低头吃饭,继续安静不语。 既没有像柳子麟一样,替徐氏说话。 也没有对下个月中元节的祭祖事宜,随意置喙。 柳子安一向便是如此,安安分分,和他无关的事,从不多言。 世人皆知柳家有三子。 却不知柳家老太爷与老夫人在世时,最看重的是老大柳子文,最宠爱的是老三柳子麟。 而从小药罐子般病殃殃的老二柳子安,夹在中间,并不太受重视。 后来柳子安年轻时,出门去往北方闯荡过一段时间,之后不知是何原因,外出几年后又回归了龙城。 说起来,柳家有一件事,一向让龙城县的人感到意外。 那就是柳氏三兄弟中,除了老三柳子麟外,柳子文与柳子安年纪都已不小,前者更是快要奔四。 可是柳家老太爷与老夫人去世后,三兄弟一直未有分家的意思。 这在大周朝,特别是在南方江南道的地方宗族间,是颇为少见的情况。 可能是柳家三兄弟的感情确实深吧。 不过也有不少外人猜测,这是得益于柳子文这位柳氏少家主的带头维系,从而让柳子安、柳子麟十分安分。 即使在柳福等柳家的奴婢下人们眼里,柳家内部也是十分和睦。 作为长嫂的徐氏,虽然已诞男丁,但对待可能分走儿子家业的两位小叔子却是十分亲热体贴。 这不,眼下长兄与长嫂吵架,柳子麟都站出来替长嫂说话。 柳子文看三弟一眼,摇摇头不语。 少顷,他放下碗,眼睛转头看了一圈大厅。 一旁侍立的柳福见状,立马带着下人退下,将门外严守。 柳子文面色严肃起来: “都吃完了,那就谈正事吧。” 他起身,带着柳子安、柳子麟离开餐桌,来到一旁花厅的主客座落坐。 柳子麟屁股还没沾凳子,就率先迫不及待问: “大哥,欧阳良翰的行程打探到了?咱们什么时候斩首!” 柳子文从怀中取出一份小卷纸,递给柳子安、柳子麟二人,淡淡道: “新线报,咱们的县令大人,十五剪彩礼的上午,也就是明日,应东林寺主持之邀,会去往东林寺,视察新建的悲田济养院。 “逛完后,他会带人返回龙城,顺路去接待从江州来的上官们,接风洗尘后,下午一起乘船前往越女峡,参加狄公闸剪彩礼。” 柳子麟冷笑: “嚯,一个狗屁的乞丐穷窝都要新修?修修修,天天就知道修,白花花的银子全糟蹋给穷人了,你龙城县衙是真闲真有钱啊。” 柳子安抄手垂目,盯着前方地板,嘴里叹息一声: “县令大人这日程安排的真是妥当,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听过大哥的上策呢,这么配合咱们。” 他面色有点感慨,抬眼说道: “大哥,天赐的好机会,天时地利人和皆齐,可以动手了,就在他们下山之前,偷梁换柱。” “是极是极。”柳子麟狞笑点头。 柳子文两手放在木椅扶手上,盯着大厅内空荡荡的排排座位。 他安静了一会儿。 缓缓点头。 柳子文手肘撑着扶手,右手揉了揉有些僵的脸庞道: “那就让长安剑客与玉卮女仙明日走一趟吧。” 柳子文唤来柳福,淡容吩咐了几句,后者恭敬退下。 待目送柳福离开,柳子文沉默思量了会儿,侧目问: “二弟,让你准备的那玩意儿怎么样了?” “嗯。” 柳子麟疑惑四望两位打哑谜的哥哥。 随后,他只见柳子安默默从怀里取出两枚白瓷瓶。 白瓷瓶小巧精致,静静躺在手心。 一枚瓶口裹有赤布。 一枚瓶口裹有青布。 柳子安将这两枚瓷瓶依次排在柳子文身前的桌上。 他眼睛盯着它们,叹道: “栗老板确实有些神通广大,这玩意儿都能替咱们弄来。” 柳子文也垂目瞧了眼,拿起其中一枚裹青布的瓷瓶打量,嘴里问: “这毒当真有二弟以前讲的那么神奇?” “此奇毒名比翼鸟。” 柳子安脸色颇为严肃的颔首,他的目光透过门外院内的夜色北望,眼底浮现些追忆之色: “十年前在一位挚友的陪同下,我游历河北道,亲眼见过有女子利用此毒坑杀一位难缠练气士,印象深刻。” “此女该不会是玉卮女仙吧?” 柳子安摇摇头: “不是,是一个坤道,所属道门特殊。我与玉卮女仙是后来在一处海滨之城认识的,那儿有很多出海与归来的方术士,这又是另一件事了。” “比翼鸟?什么毒物?” 一旁听两位哥哥交谈的柳子麟,耐不住有些心痒痒,他从出生到现在,几乎都待在龙城县,没有像二哥那样,出门游历过,甚至曾有过自己的前程。 柳子麟脸色好奇的伸出手,触摸桌上剩下那枚裹红布的小瓶,却被柳子文瞪了回去。 柳子安斜睨缩手缩头的柳子麟冷冷说: “若想哥哥们中元节给伱送丧烧纸,可以随便乱碰。” 柳子麟讪笑摇头。 柳子安懒得看他,继续解释: “大哥,此毒之所以名为比翼鸟,是因为采自一类分有雌雄的海外奇禽,是由它们尾部的奇彩羽翼磨制而成。 “其中,雄禽尾羽赤色,雌禽尾羽青色。于是分别制成这一阳一阴两瓶毒物。 “这阳毒与阴毒,若只是单独的服用其中一种,并无害处,毒性潜藏,慢慢流逝,不会对人身造成任何影响,对练气士的灵气运转也毫无阻碍,十分隐蔽。 “或者说,拎出一个单独看,压根不算毒。可,一旦短时间内,陆续沾染了阴阳两毒,那便宛若干柴遇见烈火。 “即使是神通广大的练气士,若不几息之类用海量灵气排毒,都都立马七窍流血,神仙难救,更别提无灵气修为的凡人了。 “所以这比翼鸟,其实妙就妙在,能令人不知不觉间染毒也不自知,延时毒发,只要使用恰当,待受毒者反应过来,早已回天乏术。 “放眼天下奇毒,比翼鸟也是能排上名号的。” 柳子安收回目光,“这些是当初那好友讲给我听的。” “哦?当真这么神奇。” 柳子文表情饶有兴趣,低头打量手中这两枚平平无奇的白瓷小瓶。 柳子安注视着大哥的表情,转目思索了下,他建议了句: “大哥,比翼鸟的阳毒与阴毒,服用方式有差异。 “青瓶内的阴毒,无色无味,十分隐蔽,需要口服入体,或者通过伤口侵染。 “而赤瓶里的阳毒,则是一种淡似桂花的馥香,适合嗅服,只需打开瓶口,静等一会儿,便能传遍半座大厅。 “而之前染过阴毒者,闻到此香,能十息内毒发…… “大哥,现在还是别试着打开为好,可别让咱们染毒了,自然退散颇为麻烦。” 柳子文颔首,轻笑一下,“有意思。” 柳子安沉吟:“还未问,大哥要此毒做何用?” 柳子文瞥了眼二弟三弟,言简意赅: “以防万一。” 柳子安瞅着柳子文轻柔小心收进怀里的两枚白瓷小瓶,面色若有所思。 似意识到很大可能与明日即将发生之事有关,柳子安与柳子麟默契的不再追问。 柳子文收好这给计划查漏补缺的小玩意,目光满意的投向身边那位一向听话安分的二弟,拍了拍其瘦弱肩膀: “二弟,这么多年来,真是难为你了,当初放弃河北道那边的前程,回到龙城这个小地方帮为兄,一待就是待这么多年,着实有些委屈。” 柳子安抬起手,覆盖在大哥的手背上,认真摇头: “都是为了柳氏。” “没错,都是为了父辈们留下的家族。” 柳子文一向严肃平静的脸色,缓和了一些,软言: “你能始终这样想,为兄很是欣慰,为兄当初说过,现在依旧记得那句话……只要是大哥有的,就绝不会少了你。 “你这些年一直没有婚娶,问你想要那种女子,你又不说…… “待大事成矣,携势晋升两京新贵之列,大哥会为你好好找一门婚事,可以去找王爷,给你讨一位尊贵的卫氏女。” 柳子安立马摇头,“不用了,不麻烦大哥了。” “二弟不喜欢卫氏女,觉得还不够荣贵,那……五姓贵女也不是不可能。” 说到这,柳子文瞧见弟弟似是缺乏兴致的病怏怏面孔,眼底有点好奇: “二弟也没说过,到底喜欢哪样的?” 柳子安看着大哥,笑了下,没有说话。 柳子麟插嘴,“大哥,小弟我呢?” 柳子文恨铁不成钢道:“你先把毛病改了。” 柳子麟挠挠头,玩笑道:“小弟的要求又不高,嫂子那样的就挺好。” 柳子文轻哼,柳子安瞥了眼三弟。 旋即,似是发现柳子文脸色心情不错,柳子安忽问: “大哥,你说咱们辛辛苦苦铸成的那口剑,为何偏要让卫氏直接取走,万一……我是说万一,卫氏要良弓藏、飞鸟尽该怎么办? “其实大哥,你说……让咱们自家人成为那口剑的剑主,又不耽误与卫氏继续联合,说不得还能凭借筹码,跃升更重要之位,由附庸成为盟友岂不对家族更好。” “二弟!” 柳子文陡然打断,脸色深沉如水,盯着严肃道: “这些话以后不要再说,脑子想都不要再想……且不提,匹夫怀璧现不现实。 “卫氏倾注这么多资源,等待了这么长时间,派来的栗老板什么都答应咱们……可这一切不是没有代价的。 “若不是有绝对能掌控的把握,他们岂会放心全都交给咱们? “二弟,人心不足蛇吞象之心,不可不察。” 柳子安垂目答应:“是,大哥,只是说说而已,给个不成熟的建议。” “下不为例。” “是。” 柳子安抬头一笑。 柳子文多看了一眼他,手掌轻拍两下扶手,骤然起身: “走。” “去哪,大哥?” “给长安剑客、玉卮女仙敬酒送行去,也给欧阳良翰送行。” 第130章 今日杀人,不饮酒(求月票!) 第130章 今日杀人,不饮酒(求月票!) 若从高处往下俯仰。 小孤山上的柳家大宅,是龙城县少有的整夜都灯火通明的古典建筑群。 不过柳家大宅并不是所有的屋厅厢房,都能亮腾到天亮。 大宅西侧的那一片静谧圆林,大多笼罩在深沉的黑暗之中。 与东南侧那一片的主住宅区域相比,泾渭分明。 不久前,忽迎来长安之客的南轩小院,便是前者的其中之一。 黎明时分。 南轩小院。 红墙外,黑暗小径上。 玉卮女仙头戴一枚形似狐狸头的青铜面具,浑身藏匿在一件宽大黑袍中,行走在小径上。 哪怕本就是处在黑暗里,她依旧习惯性将自身隐藏的不起眼。 这是这么多年来,“活跃”在云梦剑泽眼皮子底下,不得不养成的低调警惕。 也是活跃在大周朝北方数道的海滨,热衷于一次次出海寻仙的方士前辈们,用一次次血淋淋的教训换来的经验。 玉卮女仙从不把它当作儿戏。 没亲眼见过云梦泽那群吴服越语的隐世女修们出剑,就永远没法理解越女剑的难缠可怕。 能让巧舌如簧、蛊惑苍生的邪异方士们讳莫如深的,又能是何善类。 玉卮女仙耳听过这样一种说法。 当世鼎剑之下,只有两种剑。 一种是越女剑,一种是其它。 对于这一点,玉卮女仙觉得身旁这座漆黑静谧小院内的某位独臂剑客,比她体会的更加深远。 “咣当~” 玉卮女仙在院门前停步。 回头看了一眼远处河岸边耸立的一座座火光炽黄的剑炉,与上方天际玫红、橘红、黛蓝混杂在一起的朝霞。 从她这个角度看去, 远方地平线上那一座座剑炉似是在奋力孕育着什么,或许是红日,或许是另一种不可思议的东西。 隐隐还未探头浮现真身,但它光是漏出来的五颜六色的朝霞已经遍布东南天际的一角。 青铜狐面默默目视这宛若预示着什么般的黎明景象。 玉卮女仙面具下有沙哑呢喃: “此乃大吉之象。” 今日要出门、与天然讨厌的剑修联手去干一件险事的玉卮女仙,面具下涂满诡异图案的脸庞神色稍安了一些。 这不仅是龙城柳家的机会,也是她玉卮女仙的机会。 谁也没想到这个小小的龙城县竟然还藏有一位传说中的稀有铸剑师。 能走出铸剑师的匠作道脉,可是与越女道脉、神方术士道脉一样起源古老的存在。 诞生于古籍上的先秦, 隶属九条神话道脉之一。 然而与旁脉衍生极多、宛若枝繁叶茂的读书人、方术士等神话道脉不同。 甚至比千年一系、独脉单传的越女道脉还要稀有少见。 至于原因,有人说是天谴折寿,也有人说铸剑师是给他人做嫁衣裳,自身无自保之力,怀璧其罪。 还有人说。 个位数的鼎,在千年间,几乎已经全铸成了剑。 自然不再需要铸剑师。 等到所有鼎都融为了剑,匠作道脉的存在还有何意义? 南轩小院门外。 玉卮女仙沉默了会儿,推门入院。 她是被柳家叫来此地汇合,不过看起来,似乎是来得有点早。 院内正对的一间主屋,房门紧闭,从窗口朝里面看去,有一盏烛灯点亮。 然而,在院中响起动静后,此间主屋丝毫没有开门欢迎来客的意思。 玉卮女仙冷哼一声,在院内一座石桌旁静等。 主屋依旧没有静悄悄的。 不多时,天光渐亮了一点,虽然依旧处于黎明,但天色呈现出一种偏蓝的青黛色。 也就是在早晨虫鸣愈发大声的时候,柳子文,柳子安,柳子麟相续赶来院中。 柳子文身后跟着一位瘸腿管家。 “老爷。” 柳福的两手上,捧着一只托盘,手掌纹丝不动。 托盘上除了一坛酒与三只酒杯外。 还静静躺有一把约莫七寸的匕首。 院中的五人到齐后,交换了一圈眼神,最后目光都投向那间房门紧闭的主屋。 柳子文注视了下,然后尝试的朝主屋方向轻唤了一声: “阁下?” 顿了顿,又道: “时辰到了,该走了……昨夜下人应该有把话带到吧,知会过阁下了。” 主屋内突然传来某位独臂青年的嗓音:“如果没人提前知会,你以为你们能这样随意走进来?” 柳子文与两位弟弟对视一眼,眼神有些哑然无奈,不过似是也习惯了这位古怪剑客的性格。 阿洁的声音从主屋中继续传出: “派一个装神弄鬼、见不得光的玩意儿监督小爷,你们柳家就是这样做事的?” “阁下误会了。” 柳子文摇摇头,“玉卮女仙不是去监督阁下,是过去协助阁下的。” “呵,是不是要过去看看情况,若发现目标没什么护卫,很容易处理,就不让小爷动手了,让她自己解决,这柄新剑也省了下来? “伱们柳家倒是真会做生意。” 柳子文眉头皱了皱,又松开,微笑道: “阁下真的误会了,这次东林寺行动,以阁下为主,玉卮女仙为辅,该杀的人还是阁下您来动手。 “玉卮女仙主要是过去帮你打打下手,处理一些有可能的麻烦,等斩首后,她还有其它重要事要做,会留下处理现场,阁下可以携带爱剑,自行离去。 “那日我们在亭子边谈的条件依旧有效,我们柳家说一不二。” 主屋那扇紧掩的房门安静了一会儿,一时间,没有任何动静传来,院子内的气氛有些凝固。 玉卮女仙皱起眉头,她在此前被屋内的阿洁称呼为“玩意儿”起,便心情有些不爽,眼下又见屋内久久不回话。 玉卮女仙看了沉默的柳子文、柳子安一眼,她摘下青铜狐面,涂抹颜料的嘴角勾起一道冷笑的弧度: “算了吧,柳家主,我看这人就是爱装,磨磨唧唧的,好不爽利。 “都跌过品了,还把自己当作什么天才剑修呢,八成是害怕本仙跟过去后,看清现在他色厉内荏、外强中干的事实,心虚没法骗到你们柳家的剑了。” 屋内剑客问:“麻烦闭上嘴,闭不上就滚出去。” “你叫本仙闭,本仙就闭?叫本仙滚,本仙就滚?你算个什么东西。” 玉卮女仙讥唇相讽,黑袍下方右脚的站姿却是悄然变化,前脚掌抵地,后脚掌弓起。 屋内剑客啧啧了声:“得掌嘴。” “掌嘴?某人一只手够用吗,可别连……” “砰~哐~” 随着主屋的房门接连两声被从内洞开。 柳子文三兄弟发现一旁的玉卮女仙,话语骤然顿住了,可还没等三兄弟来得及反应。 下一秒,他们眼睛全部视野瞬间被银白色的光亮占满。 这光亮极像月光。 若此刻,有人从高空往下看去,便能发现整座南轩小院都被月光填满。 令人怀疑是否是有一轮明月落入了院中。 这一幕,就像原本处于深夜的漆黑庭院突然陡现明月,刹那间,明月银辉占据了每一处角落。 柳子文三人来不及闭眼,立马陷入了强烈的致盲与眼花之中。 还未等他们来得及心生慌乱,便听见在“月光满院”的这一刹那之后,“沧”地一声,宛若苍龙长吟。 有拔剑之音姗姗来迟。 原来月光是剑光。 剑光比拔剑声在空气中传的更快一些。 说时迟,那时快,填满月光的黎明时分的小院内,又接连响起好几道莫名声音。 待柳子文三人或揉眼,或放下遮挡的袖子,逐渐恢复视野。 转目一看。 身旁原本在出声的玉卮女仙不见人影。 主屋房门洞开,屋内无人。 离他们最近的一处墙头,十丈青瓦齐齐碎成齑粉。 也不知刚刚那短短一息的月光致盲间,院子里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柳子文三人目光惊异,转身偏头搜寻身影,立马在南轩小院的院门口,看见了对峙……或说压制的奇异一幕: 玉卮女仙披头散发,一只脚迈出了院门,大半个身子逗留在门内,原地停顿。 不是不想走,而是她下巴下方的颈脖,正以一根头发丝的距离正对一柄银辉粼粼的横置长剑。 这一柄剑身似有月光之水般流淌的长剑,被握在一位右袖管处空空如也的常服青年手里。 刚刚差点亮瞎众人眼睛、短暂致盲的月光,似乎就是来自于它,宛若是熔铸了无数颗品相极好的夜明珠才锻造出来。 玉卮女仙再往前走一根头发丝的距离,都会脑袋搬家。 甚至她都不敢用力去咽一下口水。 阿洁点点头,像是唠家常道: “是跌到了七品,但杀你还是绰绰有余,更别提小爷手里还有一柄好剑,来个六品碰一碰又何妨。 “这够不够你闭嘴?” 玉卮女仙涂画古怪图案的脸上看不清大致神情,但却能大致瞧见已胀成了猪肝红,身体僵硬在原地。 她没有回话,眼神复杂的注视身前这位独臂青年。 他的剑,太快了,快到有些不可思议。 而眼下又多出了一柄能助其速度更快的月光长剑。 如虎添翼。 确定了这些,玉卮女仙没去看脖子前的剑锋,转头望向身后不远处的柳子文等人。 只是还不等后面几人围上前来,阿洁忽道: “下一次小爷不管你是不是替他们试探小爷底细的。” 他语气停顿了会儿,目视她的眼睛道: “下一次,头会落。” “哈哈,阁下的身手,真是宛若剑仙谪凡,一剑西来,惊诧鬼神。” 柳子文带领两位弟弟,还有从始至终老实端盘子的柳福,一起走上前来。 他两手鼓掌,微笑夸赞,替脸色难看的玉卮女仙解围。 阿洁没去看柳子文,默默将散发朦朦月光的纤长剑锋收入鞘中。 柳子文瞧了眼剑,笑说: “宝剑配英雄,古人诚不欺我。” 阿洁率先转身,向前走去: “走吧,别净说这些有的没的。 “对了,你可以派人跟来,可以是监督,也可以是协助,都行,随你,但是绝对不要是个蠢货。 “按照那日在亭前的约定,那人必须由我来杀,谁也别想抢。” 说到这,阿洁轻声嘟囔: “另外,这柄剑我着实喜欢,名字都已取好了,就叫月娘吧。” 他曾有一柄桂娘,桃谷问剑时被女君殿那位大女君缴去,留在了云梦剑泽。 “没问题,阁下随意。” 柳子文颔首道: “就让玉卮女仙跟阁下过去吧,阁下只需要负责出剑,其他事,玉卮女仙会妥善处理。” 阿洁扶剑不语。 柳子文看了眼身后的柳福。 后者手捧托盘,走上前来,柳子文卷起袖子,轻轻拿起盘上的匕首,递给玉卮女仙,仔细交代: “拿去吧,匕首上淬了一种奇毒,你先偷梁换柱,后在剪彩礼上人最多的时候,把它桶进沈希声的胸膛,再跳水潜逃,后面的事,我与王大人会给你收尾。” 玉卮女仙接过淬毒的匕首,藏入袖中,点了点头。 阿洁独自站在众人边缘处,对此置若罔闻。 柳子文转头看了眼天际蓬勃的朝阳,朝身前这两位练气士爽朗一笑: “时候不早,可以出发了,那鄙人就在此助二位顺风顺水,顺利归来。 “来,这是阁下最喜欢的桂花酿,鄙人敬你们一杯!” 柳子文笑着捏起酒杯的细杯脚,朝阿洁与玉卮女仙示意。 然而,只有玉卮女仙无所谓的抓起托盘上的酒杯,跟随一起。 往日里醉生梦死、烂醉如泥的独臂剑客摇了摇头: “今日杀人,不饮酒。” 柳子文微怔,与柳子安对视了眼,回正脑袋,说道: “没想到阁下如此敬业,有原则,今日之行,柳某已无忧矣。” 说完,他朝玉卮女仙举杯示意。 二人象征性的喝了一杯送行酒。 柳子文、柳子安、柳子麟三兄弟将阿洁与玉卮女仙,一路送到了小孤山脚的牌坊处。 下山前,阿洁头不回的问玉卮女仙: “咱们是去哪里来着?” 玉卮女仙想也没想,直接回道: “大孤山东林寺,悲田济养院。” “悲田济养院吗,有些耳熟……真巧啊,会在那儿见面……” 清晨山路上,独臂剑客叹息了声。 来了,没睡,四千字,所以多码了些时间,抱歉好兄弟们……最后,月底了,厚脸皮找大伙求下票票……(撅起) 第131章 师妹女装,从零到一(求月票!) 第131章 师妹女装,从零到一(求月票!) 欧阳戎适应性很强。 婶娘甄氏与贴身丫鬟叶薇睐的离开,只不过是让他怅然了一两天,便迅速适应起来,不耽误接下来几日的谋划与日程。 欧阳戎偶尔闲暇下来,静思时会觉得他的性格有些寡情。 可是就像他对柳阿山还有柳阿青说的,人生需要朝前看,不是每一场分开都有告别。 不是吗? 所以这两日,欧阳戎照常溜达狄公闸,每日按时上值下班,回家就洗漱睡觉,第二日一早又是精神满满的离开。 除了早晚屋子里冷清些,也没什么。 某位白毛丫鬟在身边的时候,他是一日三餐, 现在不在身边的时候,他也是一日三餐。 等等……额,欧阳戎承认,前面那个“一日与三餐”似乎确实有点不一样。 咳咳。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甄氏与薇睐走后,欧阳戎的生活回到了正轨。 虽然梅鹿苑现在空荡荡的,除了经常上门、乱翻他书房的小师妹外。 只有柳阿山、阿青一家人住在西侧一间院子里,偶尔晚上回梅林小院时会遇见。 另外,阿青也时常白天来欧阳戎的院子,打扫下书房卧室,再铺床迭被什么的。 上回听柳阿山说,好像是小丫头她自己主动要求过来收拾的。 这让欧阳戎有些不好意思。 当然,他对阿青也是没有那种不对劲的想法的。 终于,日子来到了本月十五。 东林寺姻缘庙会的日子,也是完工后的狄公闸召开盛大剪彩礼的日子。 另外还是……抄家的日子。 嗯,会有一点忙。 窗外拂晓,卧室还未亮堂,欧阳戎睁开了眼。 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两回,果断掀开绣有“土狗与娃娃”图案的被褥,斩断赖床惯性,起身洗漱穿戴。 叶薇睐不在,这些事情都是他自己亲力亲为。 虽然身处封建王朝,成为了老爷官人,被精致可爱的萝莉丫鬟视作一生所依的悉心伺候,确实是挺爽挺堕落。 但欧阳戎前世外出求学时一个人也住习惯了,眼下再次独居,倒是很快适应了过来。 不过昨日,他中午回来时,在梅林小院门口遇到了收拾完毕推门而出的阿青。 当时小姑娘低头害羞了下,自告奋勇,小声提出想搬到院子里来,接替下薇睐姐姐照顾老爷。 但被欧阳戎当场婉拒。 他一直把阿青当妹妹,可惜阿青与阿山兄妹一家一直把他当作老爷。 欧阳戎颇感无奈。 可也短时间内纠正不了。 心念着些琐事,欧阳戎穿戴完毕,看了眼窗外初升的太阳,推门而出。 出门前,欧阳戎略微停步,鼻子嗅了嗅空气。 之前薇睐还在的时候也是,他这些日子经常早上醒来,发现卧室里隐隐残留一种檀香的味道。 可是又一直找不到源头。 有些莫名其妙。 欧阳戎摇摇头,将卧室窗户推开通风,踩着晨曦,离开了梅林小院。 他看了眼院子旁,梅花林间的那条幽静小径,犹豫了下,没有去走。 欧阳戎今日穿着一件崭新贴身的青色儒衫出门,是某个白毛丫鬟离别前留下的。 虽然下午有正式的剪彩礼,但上午还有件私事。 她要陪小师妹去求姻缘签,所以官服并没有立马穿上,等到时候再换不迟。 欧阳戎没有像往常一样去早膳大厅吃饭,而是径直路过,走出了梅鹿苑前门。 “老爷。” 欧阳戎在门口碰见早起喂马的柳阿山。 他笑着打了声招呼,又随口道: “阿山,知会下厨娘,早上不在家里吃。” “是,老爷。” 甄氏她们走了,但是之前从云水阁请来厨子却没有走,记得前些日子,好像是请了些假,后又回来了。 所以欧阳戎这几日生活能照常,也有厨子的一份功劳,伙食没变。 果然,要稳住男子的心,首先要稳住他的胃。 “对了。” 准备拐去隔壁苏府的欧阳戎突然脚步打住,从怀里掏出一张折迭成正方形的黄麻纸。 他轻笑递给柳阿山: “把这交给刁大人,他不是想要在上官面前表现吗,嗯,下午的剪彩礼就由他来主持,不过得照着我这上面规划的流程来。 “阿山,你也跟着一起去监督一下。” 柳阿山看了看欧阳戎常服装扮,欲言又止。 欧阳戎蹲下抓了把草料,喂到正在打响鼻的枣红马嘴边,拍了拍手,起身笑说: “你上午先去狄公闸那边安排,我上午要和小师妹一起去一趟东林寺,放心,六郎他们也跟着,更何况还有小师妹在呢……下午你那边的事才是重头戏。” 似是想到了那位谢姑娘的能耐,柳阿山犹豫了下点点头。 “老爷,俺在狄公闸等伱。” “好。” 欧阳戎擦了擦手,整顿了下衣服,转身走向隔壁苏府低调的大门。 刚刚让柳阿山转交给刁县丞的纸上,是他新改的安排。 将原先剪彩礼的寻常流程小小变动了一下。 在前面增添了一道开胃小菜。 柳子文他们不是喜欢运油炸闸吗,那就在剪彩礼前给大伙安插一个新节目。 “咚咚咚~”欧阳戎敲门。 不多时,随“吱呀”一声,苏府大门被朝内拉开。 几位熟悉他的苏家丫鬟将其热情迎进了府内,替他引路,带往漪兰轩。 回廊路上,年轻县令抄着袖子,垂目思索了一遍今日安排,确定应当已无遗漏,不禁长呼了一口气。 一时间他觉得长廊两侧,苏府后花园的假山风景都明媚了不少。 欧阳戎有些期待下午那一幕正戏了,顿感上午的杂事若能快些过去就好。 只可惜,早早就答应了小师妹的小愿望,上午必须得走一趟东林寺了。 似是察觉到身边带路的一位圆脸丫鬟的侧目偷瞄。 欧阳戎转过头,朝其展颜一笑。 惹得圆脸丫鬟霞飞双颊,低头不敢再去看谢小娘子的这位笑起来牙很白的俊师兄。 少顷,来到漪兰轩门前,欧阳戎却被小师妹院子里的丫鬟拦下。 他等在两堵红高厚墙之间的甬道上,朝漪兰轩丫鬟好奇搭话道: “请问小师妹在里面干嘛,为何还不出门,今日怎起这么晚,在吃早膳吗?不是约好去山上斋院吃吗。” 门口守着的丫鬟微微脸红,上眺瞅着他眼睛道: “不是早膳,谢小娘子一大早就起床沐浴熏香,都到卯正了,应该快好了。” “沐浴熏香?” 欧阳戎转头愣望似是水雾袅袅升起的院落,目光愈发好奇。 门口丫鬟点点头,小脸煞有其事道: “是的,小娘子们都说,去佛门重地,参加这种庙会节日,都需要早起沐浴,虔诚熏香,上山后才能香火灵验。” “额,这么讲究的吗……” 欧阳戎默默往下瞄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 那没沐浴熏香怎么办,佛祖该不会责怪他破坏佛门格调,狂扣功德吧。 欧阳戎无聊间寻思起来。 不过,他仅在原地等了一会儿。 伴随着耳边“吱扭”一声响起,欧阳戎面前的这扇木制院门被人从内推开。 一阵热熏香气袭面。 只见一位雾鬓风鬟的粉裙淑女从门内款步走出。 咦,那位苏家小妹吗,她怎么大清早的也在师妹院子里。 欧阳戎脑海里第一反应冒出,立即侧转身子让道。 甬道狭窄,只有几步宽度,容易拥挤。 漪兰轩门前,欧阳戎给出门的苏小娘子让出了路来,示意她先走。 秀发梳成高鬓的粉裙小娘子从欧阳戎身边经过,背对着他,沿着甬道朝前方走出了数步,婀娜背影的脚步突然停住。 她头也不回的奇问: “快走啊,大师兄,不是说上山吃早斋吗,站在那傻愣着干嘛?” 欧阳戎:“???” 很久很久没有女装的谢氏贵女回转漆眸,瞥了一眼傻在原地的大师兄。 谢令姜红润娇唇微启,齿如白玉,轻吐几字: “师兄再不抓紧,腌萝卜就吃不上了。” 似是告诫。 欧阳戎:“……” 来了,作息调正常了,每天两更,今日还会有,在晚上,好兄弟们! 第132章 师妹在玩一种很新的东西(求月票! 第132章 师妹在玩一种很新的东西(求月票!) 一辆两匹枣马拉着的马车徐徐驶过早晨的长街,车轮在青石板上滚动的声音寂寥而单调。 马车前方与后方,各有六位带刀捕快骑马护卫,最前方的六骑中,带头的是一位年轻的蓝衣捕爷,正执缰虎视眈眈扫视四方。 燕六郎一行捕班人手护卫着中间夹攘的马车,驶离了鹿鸣街,一路出城,在官道上卷起尘烟,驶向城郊大孤山的东林寺。 有些颠簸的马车内。 氛围出奇安静。 小师妹在玩一种很新的东西。 欧阳戎警觉。 他眼神也没藏着掖着,侧头微微皱眉的看着今日有些不一样的谢令姜。 她粉裙罩体,修长玉颈像白天鹅般高昂,一如那诗经中所描写的淑女的优雅螓首。 一头乌黑闪亮的秀发被梳成精致的流云鬓,大半青丝被高高挽起,斜插金簪花儿,后脑两侧余下的青丝自耳后自然披落到肩头,像黑色的锦缎一样光滑柔软。 小巧耳珠上悬着明月珰,柳眉入鬓,杏眸闪亮,珠络悬额,新样靓妆。 玉面精绘红茸两瓣,胭脂轻扑桃腮双靥。 欧阳戎的眼睛有些恍惚,看花了眼。 这女儿家的花颜,竟还能如此明媚娇艳。 额……确定这当真是以往经常素面朝天的小师妹? 只见,她细颈与酥胸之间,随着马车颠簸,偶然露出的一小片肌肤,如凝脂白玉。 哪怕是在光线略暗的马车内,也能宛若黑夜的白雪一般亮眼。 雪白的甚至让欧阳戎能够隐隐看见一些细微的青色血管。 视线再往下。 是一对高耸入云的孪生山巅将桃粉色的短襦上衫撑的鼓鼓囊囊,圆圆滚滚,身下马车的颠簸,令人有些担心会不慎雪崩。 至于再往下瞄。 素腰一束,似是不盈一握。 算了,不瞄了。 欧阳戎默默收回目光。 其实小师妹,此刻是与往日一样,在他侧对面正襟危坐。 可是以往女伴男装、素颜朝天的正襟危坐。 与眼下云鬓粉裙、面若桃花的正襟危坐并不太一样。 欧阳戎感觉小师妹在给他玩一种很新的东西。 “师兄看完了吗?” “看完了……” 原本目不转睛盯着窗外的谢令姜忽问了声,欧阳戎下意识回了一嘴,中途立马闭嘴。 奇怪,现在偷瞄被抓,怎么没有扣功德值的木鱼声提示了? 是因为与小师妹太熟了,所以不扣功德了吗,所以他这是……长辈的目光。 还是说其它原因? 欧阳戎心下忍不住吐槽甩锅。 不过,待感受到对面小师妹眯眼瞟来的似笑非笑眸光。 原本避开视线的欧阳戎也不怂了,抬头正对,目视师妹隐隐带笑的一双杏眼: “师妹今日怎么突然穿成这样?” 谢令姜微微歪头,“别家女郎穿得,我穿不得?” “穿,穿得。” 欧阳戎正色点头,附和道。 瞧见大师兄死端着的正经模样,谢令姜下意识迈出了一小步,脱口而出: “那师兄觉得好看吗?” 欧阳戎一愣转头,看着谢令姜的脸。 似在打量什么,久久没有开口。 谢令姜睫毛颤了下,勉力眼神稳住,与他对视。 可是对视了一会儿,师兄那目光像太阳般刺目,他似是真的在仔细打量,思考是否好看的问题,仍不见其眼神收敛。 谢令姜顿感浑身被阳光覆盖,热乎乎的。 她最后还是忍不住,率先眼皮低敛下来,别开视线。 马车内似是闷热,谢令姜脸蛋有些儿烫,不过幸好她不久前刚洗完澡,脸蛋肌肤有些白里透出粉红。 就像一支冬日的梅花,初看白,细看粉,白粉交加,在枝头格外动人,令人不禁想鼻子凑过去,偷嗅寒香。 在欧阳戎默默打量的视线下,谢令姜蓦然抬首,唇角做出撇撇嘴的小动作,告诫道: “师兄可别多想。 “就是随意穿穿,主要是苏小妹昨夜说,其它去参加东林寺庙会的女郎都是这么穿的,还说,只有出发前沐浴熏香,上山烧香求签才能心诚灵验。 “不……不是师兄想的那样。” 欧阳戎脸色有些好奇的瞧了瞧谢令姜反复强调的小表情。 略感新奇的嗅了嗅马车内正隐隐弥漫的女子的好闻香氛。 他颔首,叹气道: “还挺有仪式感,不过苏家小妹确实有点过分了,为难师妹穿这种衣服。” “师兄觉得这是为难……觉得师妹不适合穿这些?” “也不是,小师妹穿淑女裙装,比我见过的其它上山烧香的女郎都要好看。” 瞅见师兄诚恳夸赞的表情,谢令姜心里软颤了些,某张嘴也跟着软了些: “哼,师兄勿要哄我了,你怎么也学着说这些讨巧话,这,这不像你。” 欧阳戎似没瞧见谢令姜眼底浮现的小欣喜,继续道: “没拍马屁,师妹天生丽质,穿什么都好看……就是有点怪。” 谢令姜垂眸追问:“哪里怪,你说出来。” 欧阳戎眼神有些奇怪的看了看她,一本正经的点头问: “好吧,我说……师妹穿这身裙子,等会儿吃早斋时,油乎乎的腌萝卜掉在胸口裙料上了怎么办? “等会徒步上山,这么长的裙摆拖在地上,被路两边的露水泥巴打湿弄脏了怎么办? “对了,还有烧香求签跪拜的时候,挽的这么高的头发碰到了香灰炉里的香怎么办……” 欧阳戎滔滔不绝。 “……” 谢令姜板起小脸,抬手立马打断: “行了,知道了,师兄别说了,住嘴。” “额好。” 欧阳戎叹了口气,闭上了嘴。 不过他忍不住又看了眼前方,第一个其实很有可能发生,强迫症的欧阳戎都替小师妹觉得难受,毕竟她是低头都望不见脚的存在,万一腌萝卜落下来,不就得挂上面? 某人对面,谢令姜面无表情。 很好,这很师兄,是懂扫兴的。 这一块他还是很有一手的。 上面单独拎出一个,都能治好低血压。 师兄给她整出了三个。 谢令姜深呼吸了一口气: “师兄提醒的好,我,我下次不穿了。” “额,其实也没太大事。” 似是察觉小师妹的语气不忿,欧阳戎补充了句,他想了想,建议道: “等会腌萝卜吃慢点,别和师兄抢着往嘴里塞,应该就掉不到身上了。 “另外,裙子的话……” 谢令姜余光瞧见,欧阳戎嘀咕了声,然后下一秒,他忽然弯腰,凑到她并拢曲坐的小腿旁,伸手抓住了些裙角。 师兄这是要干嘛! 谢令姜裙下那沐浴后犹有暖意的娇躯霎时间紧绷。 不过旋即,她像是看到了什么,身子顿时柔软了下来。 “给伱打个结,等会儿就不用像拖把一样帮善导大师他们扫地了……” 欧阳戎胸口抵着两膝,弯腰低头,手里系结忙碌着,看见这么长的裙摆,强迫症上来了。 谢令姜俏脸一怔。 微微曲腿,昂首端坐的她轻轻放低了些下巴,注视下方那个正埋头为她裙角贴心打结的男子。 某刻,女子心底有某道暖呼呼的东西流淌而过,感觉四周漏风的车厢都温暖了起来。 她忽然觉得今早那番患得患失、生疏笨拙的忙碌打扮,并不算傻乎乎了。 车厢内一时间气氛安静下来。 “师兄。” “嗯?怎么,这个结打的难看,那换一个吧。” “不是,就是想喊你。”谢令姜笑笑。 “……”欧阳戎。 不多时,马车抵达了大孤山的山脚,一行人鱼贯下车下马,登山入寺。 每天两章,好兄弟们,晚上十二点一章,另一章在白天,码完发! 第133章 真为明府操碎了心 第133章 真为明府操碎了心 刚刚在车厢里,欧阳戎嘴上说着要不换一个绳结。 但其实他只会打蝴蝶结。 或者说,欧阳戎会两种绳结。 一种死结,一种是蝴蝶结。 很显然,前者是小师妹的笑容消失术,并不适合。 上午天光明媚,大孤山上绿树成荫,青石板路的两边林木间,有鸟语花香。 一行人恰如出游踏春,拾阶而上赶赴东林寺的路上。 欧阳戎不时偏头,多瞧一眼谢令姜被系成蝴蝶结的小腿裙摆位置。 之前在山下马车里,他给小师妹裙摆打结的时候,手背不小心碰到了她腿上某处位置。 触感有些硌人。 欧阳戎隔着裙子布料感受到,小师妹裙下的腿上似有某个坚硬之物。 他心下不解,但当时没好意思多问。 毕竟直接问人家女子裙子下面有什么,未免也太过流氓了,佛祖不扣你功德扣谁功德? 眼下,欧阳戎难免心里像猫挠了似的,不时回顾。 谢令姜置若罔闻,目视前方。 眸光饶有闲情逸致的落在路旁含苞待放的野花上,野花粉红含香与她的粉白衣摆相得益彰。 她心情似乎不错,但就是没有去瞧某位频频侧目的大师兄。 像是要……急死他。 “小师妹这是裙下藏了什么凶器?” 欧阳戎嘴里微不可闻的嘀咕了会儿,转身朝后方的燕六郎一行人奇问: “六郎,你们走快点啊,全吊在后面这么远做什么,难道这么点山路就走累了?” “啊,来了来了,明府,要不你们先走吧,我和弟兄们后面跟上,歇一会儿,累死了,昨夜巡街值勤,有点犯困。” “伱们十二个人都大半夜不睡巡街?这么累,你们这巡的是哪条街?”欧阳戎一脸认真问。 “……”燕六郎等捕快。 欧阳戎摇摇头,没去管远远落在身后山路上的他们,带小师妹继续走在最前面。 后方,燕六郎与一起默契落队的同僚弟兄们对视一眼。 皆暗暗松了一口气。 燕六郎觉得考验他机智与否的时候到了。 他早晨带人赶到县衙,一与明府还有谢姑娘集合碰头,就发现了不对劲。 看见明府身后谢师爷破天荒的裙装打扮后。 燕六郎上早班的困意,顿时清醒了大半。 特别是得知欧阳戎与谢令姜在视察悲田济养院之前的烧香求签安排。 他顷刻醒悟了过来,同时心里暗暗叫苦不迭。 你说你,谢师爷带明府去参加庙会求姻缘签,好端端的,你偏挤上来插一脚,安排个悲田济养院的视察事宜干嘛? 这不就像,师爷夹菜你转桌、师爷喝水你刹车一样吗。 不过幸亏,现在也不算太晚。 燕六郎面色凝重的点头。 不多时,蓝衣捕快与跟班弟兄们,跟着欧阳戎、谢令姜一起抵达了东林寺门口。 他们远远就能看到,寺门前阳光下,有一颗锃亮耀光的小光头。 似乎等待已久。 “小光头”像一只鸡蛋在原地打转,似是看见了欧阳戎等人,眼前一亮,立马迎上前来: “县太爷,您终于来了,好些日子没见了!” 秀发年纪尚小,但挺恋旧,也不与一县之令身份的欧阳戎有多见外。 后者觉得这点倒是弥足珍贵。 小沙弥反应过来,转头好奇瞧着今日打扮格外吸引人注意力的谢小娘子。 他挠挠小脑袋,不禁疑惑问道: “这位是……谢小娘子的妹妹?县太爷,谢小娘子呢,怎么没一起来?” “……”谢令姜。 “……”欧阳戎。 燕六郎拳头捂嘴咳嗽两声,脸一板: “瞎说什么,谢姑娘不就在面前?你个小沙弥这是忙昏头了?今日明府视察的事情,可别耽误了。” “耽误不了耽误不了。” 秀发忙点头道: “县太爷请跟我来,悲田济养院那边,已经准备妥当,就等您光临了。” “先不急。”欧阳戎笑了笑,“早斋院还有吃食吗,去蹭点斋饭。” “有是有。”秀发一愣,“就是今日上山求签的香客挺多,吃早斋的施主不少,那边有点急。” “无妨,我与小师妹今日也算是香客之一,随便去找一桌挤挤没事。” “也是香客?” 秀发不解,望了眼旁边的燕六郎,心下嘀咕这是什么古怪的临时安排。 欧阳戎笑了笑: “你们寺今日不是有个庙会吗,我与小师妹吃完早斋,去那边逛逛先。” 秀发恍然,点头答应:“原来如此,没问题,我带你们去庙会逛逛……” 说完,秀发就要带着欧阳戎、谢令姜等人往寺门内走,可是下一秒,他的小光头被一只大手按在原地,小沙弥脑袋后仰,原地踏步了几下。 “明府,谢姑娘,我与弟兄们吃过了,肚子还是撑的,不饿。” 燕六郎笑抚秀发狗头,喊住了欲走的欧阳戎和谢令姜,板脸建议道: “咦,这门口什么时候修的亭子,正好,属下和弟兄们累了,要不我们过去休息会儿,养足下精神,上午就不和你们一起进去了。” 燕六郎望向欧阳戎与谢令姜眼神真诚,被按住狗头的秀发瞧了下,下意识解释道: “小燕捕爷,这是候客亭,是给香客的女眷家属们落脚休息用的,不能……唔唔。” 小和尚话才说到一半,就被微笑的燕六郎另一只手堵住了嘴。 后者朝欧阳戎与谢令姜二人,露出些无奈神色道: “明府,谢姑娘,说实话,属下与弟兄们五大三粗的,缉贼追凶倒是在行,当仁不让,可这逛姻缘庙会…… “咱们一脸凶相佩刀过去,恐怕有点不妥,这种场合,过去也撑不起什么场面……你们去吧,咱们在寺门这边的亭子里等你们出来。” 谢令姜没回话,侧目打量了下大师兄的面色。 欧阳戎想了想,似乎挺能理解属下难处的,他对燕六郎等一众捕快们点点头,笑了下道: “那行吧,你们守在这里,好好休息,等我们出来。” “好的好的。” 燕六郎等十二位捕快忙不迭点头,深怕年轻县令忽然改变主意,偏要带他们十二个电灯泡过去烧香求签,若真如此,到时候谢姑娘能给他们好脸色才怪。 “那小僧带县太爷和谢小娘子进去吧……唔,小燕捕爷,你干嘛?” 秀发刚脱离魔爪,整理了下僧衣,抬脚迈入侧门门槛,就要带人入寺。 身后突然探来一只大手,把他耀光的小脑袋又死死按住,拽回了门槛外。 “你,不准去,东林寺的路,明府和谢姑娘又不是不会走,明府在这养伤这么久,说不定比你还熟,你去凑个什么热闹?” 燕六郎板脸教训道: “悲田济养院那边,准备妥当了吗,你赶紧过去,去悲田济养院那边再自查准备下,等明府和谢姑娘逛完了过去,明白了吗?” “可小僧……” 秀发宽大僧衣的后领被拽起,他啊了啊嘴,在燕六郎的瞪目眼色下,像敲小木鱼似的点头应道: “明白了明白了。” 前方,欧阳戎与谢令姜一齐回头。 他看着那停步门槛外,说什么也坚决不踏进一步的燕六郎、秀发等人,想了想,点头道: “那行,六郎你们在这儿等我,我与小师妹应该要不了多久。” 语落,一行人在人来人往的热闹寺门前道别。 倒也没引起太大注意。 欧阳戎带谢令姜缓步入寺。 这一回,真的只剩他们二人了。 于此同时。 在东林寺的另一边,一座命名悲田济养院的新扩建斋院内。 有独臂剑客与黑袍女祭司携带几位手下神不知鬼不觉的赶到。 默默就位。 某一刻,有伪装寻常香客打扮的柳氏家奴悄悄返回禀告。 “看清楚人了?” “禀女仙,看清楚了。” “来了多少人?” “就两个,欧阳良翰和那个姓谢的女师爷,可能是有些太放松警惕,其他随从留在寺门外面。” “哦?” 玉卮女仙挑眉。 十二点还有一章 第134章 寂静杀局(求月票!) 第134章 寂静杀局(求月票!) 阿洁来到悲田济养院才知道,那日在云水阁后的暗巷,那个常服出行的年轻县令为何建议他来这里。 放眼望去,院内全是老弱病残,缺胳膊少腿的不少。 然而却可看见,安置他们的屋舍充足,院内僧人们或许有些疏忽职守,一些精神不太好的病患没有看住。 例如他眼下看到就有一个脏兮兮的病人四肢趴地,在不远处的竹林枯井旁啃咬竹子。 但是除去这些,纵观其它的残疾老幼们,倒是面无菜色,对周围的僧人们也无恐惧害怕之情。 从小在长安市井长大,本就是行讨乞儿出身的阿洁,见过太多太多例子了。 他的右手断臂,就是在幼年时,被老乞丐裁去的,方便在贵人门前卖惨乞讨。 幼时的乞儿同伴们,也大多身子残缺,聋的聋,哑的哑。 所以对于眼前这座收留残疾老幼的悲田济养院。 到底是糊弄好大喜功的县官,还是真正的暖衣足食,踏踏实实在办。 阿洁一眼就能看出底色。 所以……眼下打听消息返回的柳氏家仆,向玉卮女仙禀告交谈时。 他面色有些出神。 默默望着不远处某个同样断一只胳膊的小男童。 这可怜小男童脸上并不见多少忧伤,与身边一个疑似聋哑儿的流鼻涕小丫头一起,两个小孩都扎着总角辫,蹲在墙角玩数石子的游戏,无忧无虑。 玉卮女仙似乎是察觉到了阿洁的心不在焉,没有去请教他意见。 玉卮女仙继续问面前这位壮硕干练的柳氏家仆: “你说,欧阳良翰和谢氏女没有马上过来这边,反而跑去东侧大殿那儿?他们这是要干嘛?” 她微微皱眉,难道柳家拿到的县令日程有误,又被摆了一道?那这个欧阳良翰的心思未免也太缜密吓人了。 “禀女仙,他们好像是去早斋院吃饭,小的回来时,派人继续跟去了,等会儿应该就有消息。” “行,但注意别靠太近,谢令姜很警觉,可别打草惊蛇了。” “明白了,女仙,不过今日寺里求签的香客多,混在人群里倒是不易被发现。” “总之,小心些为妙,现在鱼还没入网,不是大意的时候。你也知道咱们所做之事有多大风险。” “是。” 玉卮女仙微微颔首,遣退了属下。 她眉头聚起,若有所思。 “喂,你在看什么?” 少顷,玉卮女仙转头问阿洁,后者单手抱剑,从远处院子墙角的孩童背影上收回目光。 他没有回答。 玉卮女仙忽而冷笑,扫一眼院内的残疾老幼们: “不过是县官视察,寺僧主持做做样子罢了,伱该不会是心软了吧?” 阿洁脸色寡淡漠然道:“我是剑客。” “你最好是。” 玉卮女仙冷哼了声,转而问道: “现在情况不好不坏,谢令姜还是跟来了,对欧阳良翰寸步不离,等会儿他们应该就会来这里。 “咱们最后确认下,怎么处理谢令姜? “是出手制住她,只斩首欧阳良翰,还是将她也一并做掉了?” 阿洁终于开口,却是淡漠摇头: “我不杀谢氏女,虽然这并不难。 “这类儒门之内年纪轻轻就晋升极快的读书种子,就没有背景简单之辈。 “一旦动了手,不管如何都会留下些痕迹,若是被阴阳家望气士瞧见了气,追本溯源,就别想跑掉。 “而且说不得,她身上还有看重其的儒门长辈们赠送的护身感应之物,一旦身陨,惹出的麻烦未知。” “真是麻烦。” 玉卮女仙锁眉,沉思了下,问询: “那你到时候,把谢氏女制住如何?” “可以。” 阿洁点点头,悠悠说: “得加钱。 “小爷与柳子文的买卖,是欧阳良翰的命,换这一柄剑,其它的,得加钱。” 玉卮女仙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不耐烦道: “那你只要制住谢令姜就行了,欧阳良翰本仙来杀。” 阿洁瞥了面前黑袍女祭司一眼,抱剑歪头: “这和小爷与柳子文的约定不一样,另外……你这是要抢小爷的功劳报酬?” “……” 若不是独臂青年周身隐隐散发的朱绯色灵气在玉卮女仙眼里十分醒目,非常能促人冷静和善。 否则若是其他人,玉卮女仙早一巴掌甩过去了,断其颈骨。 不过黎明时分在南轩小院的那一次小冲突交手,倒是让玉卮女仙对阿洁的剑挺放心。 独臂青年怀中的这一柄‘月娘’,由老铸剑师铸造,而且听铸剑师说,似是略微致敬模仿了下蝴蝶溪西岸曾经匠作道脉前辈们铸造过的某一口鼎剑的神话元素。 能瞬间绽放月光剑气致盲全场,再加上阿洁本就极快的出剑速度,在月光剑气的加持下,简直如虎添翼。 玉卮女仙寻思着,只要欧阳良翰敢走进这座悲田济养院,出现在阿洁周身十丈,哪怕是有谢令姜寸步不离跟在身边,估计也要在他人头落地、致盲月光消散后,谢令姜才能堪堪反应过来。 她眼前这个断臂青年瞧着欠扁,但是他的剑就是这么快,快的不讲道理。 放眼望去,除了隔壁云梦剑泽的那位大女君外,谁能敢言制住? 但现在的问题是,斩首欧阳戎后,怎么去处理剩下来的谢令姜? 阿洁不出手帮忙的话,万一谢令姜又确实是晋升了七品,那玉卮女仙估计得被红眼血怒的她给追着杀。 而就算谢令姜慑于场上独臂剑客的雷霆手段,同时对于欧阳良翰也没太多感情,选择直接撒腿跑路,那在阿洁不尽全力阻击的情况下,玉卮女仙也追不上她。 谢令姜一旦跑掉,那么柳家剪彩礼的谋划就要面临被暴露的风险。 若被谢令姜一搅合,别提什么后面的借刀杀人、一石二鸟了,估计连第一步的偷梁换柱都悬。 况且,玉卮女仙眼下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叫阿洁的家伙,似是并没有那么配合柳家,只想简单的买凶杀人,人死则走。 所以他八成会在杀死欧阳良翰后,甩袖走人,把犹有谢令姜的烂摊子丢给她与柳家,他自己心安理得的带剑跑路。 玉卮女仙咬牙,觉得这个可能性一点也不小,特别是阿洁展露出的淡漠态度。 还得本仙出马。 她深呼吸一口气,点点头: “行,本仙知道了,你听本仙安排,欧阳良翰……给你杀。” 就在这时,又有一位外出尾随的柳氏家奴赶回来,恭敬禀告了欧阳戎与谢令姜在早斋院吃斋后,似是去往大殿方向烧香求签的动向。 “欧阳良翰这是想干嘛,烧香拜佛?” 玉卮女仙无语,低头思索了下,她忽起身,丢下一句: “本仙出去看看,你在这儿等着……若是欧阳良翰进来,你就出剑斩首,不要犹豫,别忘了你所拿的报酬。” “你该不会躲起来,把谢氏女甩给小爷吧?”阿洁笑说。 “本仙可不像某人那样不顾大局。” “价钱不够,还想让小爷顾大局?” “哼。” 玉卮女仙甩袖,带人离开,只留下独臂青年一人。 悲田济养院,院内一张露天石桌旁。 阿洁抱剑闭目,静坐在一群残疾老幼之间。 断臂的他身处这苦难的人群里,毫不起眼。 静静等待那日在暗巷有一面之缘的青年到来。 来了,两更~ 第135章 裙刀赠良人(求月票!) 第135章 裙刀赠良人(求月票!) 预想中,腌萝卜落在小师妹胸襟裙料上的高血压场面没有出现。 主要是小师妹太稳健了。 一场早斋,欧阳戎有点遗憾没吃出以前的氛围。 以前什么氛围? 是小师妹和他抢腌萝卜的你争我赶的气氛。 而今日的小师妹,太淑女斯文了。 欧阳戎吃的有点不自在。 不过除了感慨小师妹长大了还能说什么? 二人来的本就算晚,待他们离开早斋院,朝东林寺的正殿方向走去,寺中一处处侧殿或香火烟炉处聚集的香客们已经极多了。 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攒动的人头。 有烧香拜佛的平民,有渴求姻缘的痴男怨女,也有祈愿还愿的贵客夫人。 欧阳戎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热闹的东林寺。 不过听口音也可以看出,有不少外地的来客,得益于龙城县迅速在水患中恢复,外地的客源快速恢复过来。 可能是谢令姜太过耀眼,也可能是今日是姻缘庙会,另类版的,手里拿个锤子,看谁都是钉子。 欧阳戎与谢令姜这对师兄妹,并肩行走在古朴肃穆的宝殿间,吸引了很多人群里香客的注意力。 毕竟,郎才女貌,才子佳人,谁不愿多瞧? 欧阳戎倒没什么,但是他余光察觉到小师妹动作有些扭捏,顿时转头贴心道: “走,换条路,别走正门了。” 谢令姜一愣,不走寻常路的大师兄已经带头离去,她只好亦步亦趋跟上。 欧阳戎带着谢令姜走了一条人流较少的偏殿小道。 他之前在东林寺卧床养伤,也不是白养的,毕竟是睁开眼见到的第一处地方,难免好奇探索,寺里的路他倒是挺熟的。 “师妹,看那处池子,里面有只老王八,一到上午就趴台阶上晒太阳。” 欧阳戎脚步走走停停,不时在某处驻足,朗笑回头: “秀发你知道吧,就是刚刚门口那个小和尚,这王八就是他每日喂的,不过我寻思着,这老王八吃过的饭可能比他还多。 “不过这池子好像叫什么灵龟许愿池,灵不灵龟不知道,但是一到节假日倒是能骗不少香客的铜板,这老王八倒是比寺里大半的和尚赚的多。” 谢令姜看着大步走在前面的大师兄说笑背影。 就像蓝天下一只脱了线的风筝。 她仰头瞧着,渴望着,不自觉踮起脚尖,想把他拽回来。 谢令姜忽问: “大师兄。” “嗯?” “你就不好奇,刚刚……刚刚手碰到的东西吗?” 见欧阳戎怔色回头,阳光下水池边,谢氏贵女偏开目光,别过脸去。 欧阳戎忆起之前在马车内系裙摆时手背传来的坚硬触感。 他不动声色道:“这是能对我说的?” 谢令姜哼了声:“不能说,我为何还要提。” 这不是怕伱不把师兄当外人吗……欧阳戎心里吐槽,面上正经点头: “那……到底是何物,放在……裙下作甚。” 虽然是主动提出,但是谢令姜的脸蛋还是不禁泛起些桃红,她小心的望了望左右,转身,朝一旁的某座无人空巷走去。 谢令姜低头轻声:“背过身,守外面。” 欧阳戎一愣。 不过还是照做了。 心里忍不住嘀咕,小师妹这是要把裙下之物取出来?可……这到底是何物啊,说取就取,还能给他看? 不过一想到小师妹本就是武力值爆表的女君子,也不是那种扭扭捏捏的小女儿家,今日穿裙子也是破天荒。 想到这欧阳戎倒也释然了。 “好了,你……转身吧,进来一下。” 欧阳戎犹豫了一下,才略微转头偏目,发现小师妹依旧穿戴整齐。 只不过她怀里捧抱一物,同时,身下原本被打结的裙摆,已然解开。 有点迤逦垂地。 见巷子口的大师兄身影犹犹豫豫,缩头缩脑,似乎是有些不情不愿的挪步进来。 谢令姜束缚兔子的某处布料顿时起伏,深呼吸一口气。 她撇嘴讥笑:“大师兄连君子也防啊?” “不是不是。”欧阳戎忙摇头:“师妹是有何吩咐?” 谢令姜藕臂撑墙,眼眸上眺望天,余光偷偷瞄着他道: “你那个什么结,我不会打,劳烦大师兄再帮一下。” 原来是这事,简单。 欧阳戎点点头,走去,弯身半蹲,抓起裙摆,熟练打结。 同时嘴里唠叨: “你瞧,这叫蝴蝶结,这样系的……左右交叉一下,用力一拉……下次,你自己来。” “嗯嗯嗯。” 谢令姜似是无意识的应答着。 欧阳戎也不知道她听没听进去。 不过,也不知道是小师妹亭立原地的缘故,还是故意配合的勾翘起小腿。 除了师妹裙下特有的香氛外,欧阳戎的余光还瞥到了那一抹耀目的白皙。 是一小截弧线匀称的光洁小腿。 某位大师兄心里顿时一荡,不过立马压了下来。 心道罪过。 裙摆重新系好蝴蝶结。 欧阳戎站起身,拍了拍手。 下一秒,一柄在谢令姜宽广胸襟间挤压怀抱了挺久的刀,朝他飞抛过来。 “这是……” 欧阳戎下意识的伸手接住,疑问脱口而出: “小师妹裙下藏把刀作何……” 只是问到一半,他话语顿住,反应过来,这算是一句废话。 藏刀,那当然是要刀人……吧? 欧阳戎抬目瞧了眼一言不发、脸色似是有些羞涩的谢令姜。 他倒也不再惊讶,小师妹之前男装的时候,就经常戴冠佩剑,后者是君子之器。 今日穿一身窈窕淑女裙装,剑肯定是不方便佩戴在腰间。 裙下腿上藏一把短刀,倒也说得过去,就是小师妹真能藏啊。 只不过,这柄短刀……倒是挺精致奇特,一看就很贵重。 欧阳戎低头,好奇打量。 小师妹裙下的这柄短刀, 刀柄白玉制成,白润细腻,清亮油润。 刀鞘以白檀木为材,浮雕锦地花卉纹。 白玉与白檀木之上,又镶嵌金饰花纹。 一眼,便感尊贵吉祥,似宫廷世家之物件,而非寻常民间用品。 欧阳戎目光有点称奇,手里把玩了一番这玉靶白檀刀。 也不知是不是被贴身保管的久了。 刀身刀鞘上还能隐隐嗅到某种属于女子的独特处子幽香。 谢令姜偏过脸去,欧阳戎瞧不见她表情。 “师兄现在不好奇了?” 顿了顿,语气似是随意的催促: “看完了不好奇……那就还我吧。” 欧阳戎想了想,忍不住道: “师妹把这玩意绑在腿上,岂不难受,不嫌麻烦吗?” 果然喜欢多嘴,爱管闲事。 谢令姜似乎是逐渐吃透了某位大师兄的性格。 他老强迫了,还能提别人感同身受。 她立马头不回道: “那能怎么办,想保护师兄,可今日沐浴熏香穿裙装来的,腰上别剑也太麻烦了,就带了柄刀。” 欧阳戎想都没想,客气道:“要不我帮你拿。” “行,一言为定。”谢令姜立马点头。 “……”欧阳戎。 小师妹这想都没想的爽快语气,令欧阳戎忍不住多瞧了几眼她脸色。 怎么总感觉,是在等着他的…… 欧阳戎摇了摇头,也没多想,将这柄他并不知道价值连城的玉靶白檀刀别在了腰间的宝蓝腰带上。 君子佩剑,固然谦谦君子。 可君子佩刀,亦是英姿勃发,风神俊朗。 瞧见大师兄郑重其事贴身配她裙刀的傻模样,谢令姜睫毛颤了下,眸光有些小鹿般的躲闪。 大师兄真笨。 女儿家闺房里用来压衣的裙刀都没认出来。 不过,略微思量,倒也正常。 在大周朝民间,这种裙刀的习俗挺少,主要是穷苦人家,也没钱折腾此物,若是什么刀都能当裙刀,那菜刀是不是也可以…… 可是在一直标榜华族衣冠、淳淳汉风的五姓七望。 五姓儿郎皆有压衣佩刀。 五姓女郎也有,不过却称之为裙刀。 裙刀,作为女儿家闺中压衣的私物,也有保护贞洁之意。 而女子贞洁,不光是在谨守礼教的五姓七望,在汉地汉家,都是被极其看重的。 虽然眼下大周朝,经历了南北朝的汉胡混血大杂烩,风气较为开放。 但此等类似仪式般的习俗,依旧被五姓七望为代表的世家们承袭,这亦是五姓女在大周朝‘婚恋市场’如此尊贵的原因之一,不光是数目稀少的缘故。 所以。 裙刀托赠于人。 自然是……只托良人。 除此之外,欧阳戎所不知道的是,谢令姜这柄裙刀与其五姓女的又有些不同。 除了金镶玉的它,白玉刀柄下方纂刻有“金玉良缘”一行小字,另加刀身上亦刻有女主人小名外。 养刀宛若养玉,可温养灵性神韵。 更别提它还摊上了谢令姜这个七品练气士的女主人。 此前,她曾在家族秘藏室内翻到一本南朝孤本,从上面偶然习得某种失传的南朝皇室宫廷里的养器之术。 在乌衣巷读书的闲暇时间里,年幼时的谢令姜用之温养这柄裙刀,已近十年矣。 以致于这柄玉靶白檀裙刀当下的气机,已经能隐隐牵及谢令姜的心湖神识,被她遥遥锁定。 二者,隐约间搭建了一道心心相印般的神妙联系,宛若桥梁。 谢令姜能玄之又玄的感受到裙刀另一边某位良人的气息所在…… 这个中奇妙,若是向某人细细解释,她有些难以启齿,自然是闭口不答。 然而……谢令姜还是低估了某人的折腾,与……她娇躯和心湖的敏感程度。 刚离开偏僻小巷。 “师兄。”谢令姜忽唤。 欧阳戎转头,发现她身子似是有些紧绷,好奇问: “嗯,何事?” “你能不能……不,不要一直用手摸刀。” 谢令姜咬唇停停顿顿吐字。 往日人前英气大方扶剑的她,此刻两只素手有些无从安放,手指在不自觉的捻捏着上衣短裳两边的衣角。 感受到了某些古怪奇妙的反馈。 这位谢氏贵女感觉脸蛋有些烫,努力目不斜视,正色看着欧阳戎。 “哦哦好。” 欧阳戎点点头,他有些粗糙的手掌,立马从腰间裙刀那触感温润滑腻的白玉刀柄上放下来。 刚刚是下意识摸顺手了,毕竟是个新物件,就像新玩具一样,欧阳戎到手后感觉新奇,就喜欢左摸摸,右蹭蹭,下意识研究。 欧阳戎只道是小师妹怕他弄坏了她的宝贝,倒也没嫌师妹小气。 却不知,在他转过身后,谢令姜的正气面色顿时垮下,似乎长长的松了口气。 其实那一边传来的感觉并不算太过剧烈,也不算多么特殊,但她就是心里感觉有些怪怪的、羞羞的。 不住为外人道也。 可能是因为……那握刀之人在心里太过特殊吧。 这也是谢令姜的裙刀第一次落在外人手里。 另外,她能主动让心神断去那玄妙的心心相印的连结。 可是谢令姜没这么做。 瞄了眼前方大师兄的身影。 她略微停步,记住了他身上的气机。 谢令姜微微闭目,运转那套密藏养器之术配套的某种法诀。 她心神流转了一会儿。 谢令姜精准锁定了大师兄独特的气机,令种下了一缕心念的裙刀牢牢记住。 裙刀只有在大师兄本人手上,才可与她心神搭桥,传回反馈,产生神妙联系。 除此之外,非大师兄以外的任何人拿到裙刀,裙刀都无法与谢令姜心神搭桥。 更别提能产生丝毫影响了。 心若平湖,毫无波澜。 谢令姜主要是以防万一。 裙刀赠送给了大师兄,他虽然贴身携带,但是万一以后不小心让大师兄身边其它亲近女子碰到了呢,例如那个白毛丫鬟,或者甄伯母她们。 谢令姜有强烈的心理与生理洁癖,不喜欢外人碰她东西,只对某个让她恨得牙痒痒的榆木脑袋格外例外。 而眼下,她的裙刀也只对他例外了。 斩断了除大师兄以外,裙刀的所有其它反馈后。 谢令姜旋即睁开眼,满意颔首,继续跟上前去。 在巷口暗赠完裙刀。 欧阳戎带着裙摆重新打结的谢令姜,返回了原路,通过小路绕开了拥塞的香炉广场,来到了热闹烧香的正殿附近。 此时天色还早,上午才刚刚开始。 欧阳戎倒也不急着去悲田济养院,不知觉在小师妹的引导下,多逛了一会儿庙会。 二人身处热闹杂乱的香客人群之中。 只是心思放松的欧阳戎与紧张出神的谢令姜没有发现的是。 他们身后不远处,不知是从何时起,悄悄多出一道冷漠的目光。 冷漠目光如影如随的落在二人身上。 不多时,似是察觉到时辰不早了,欧阳戎与谢令姜终于停止了打趣闲逛,一齐排队,进入了烧香求签的正殿。 大后方,伪装打扮一路尾随的玉卮女仙不禁锁眉,探头张望。 她跟着欧阳戎和谢令姜转悠了一大圈子。 同为女子的她渐渐察觉到一件有趣的事。 这个谢氏女好像喜欢欧阳良翰? 此女那不时投向心上人的鹿闪眸光,连她这个外人都差不多能看出来。 当然,这可能也有周围这场无聊的姻缘庙会上,夫妻情人不少都成双成对,玉卮女仙随便参照对比一下,就能嗅到那恋爱的酸臭味。 只不过,这二人之间,似乎还有人不知道。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吗…… 玉卮女仙若有所思。 合个大章……四月了,求一波月票呀,呜呜呜,撅起给好兄弟们击剑! 第136章 给榆木脑袋来一点小小的师妹震撼 第136章 给榆木脑袋来一点小小的师妹震撼 玉卮女仙并不只有一枚蜃兽假面。 因为她献祭杀人不止一个。 她所属的所谓仙门,是活跃在北方东海的神仙方术道脉中的一支。 虽然口称仙门,但并不显赫。 或者说,神仙方术士道脉就没有类似隐世上宗那样显赫强大的宗门。 或许传闻中东海上存在的三座仙山里面会有,传说是神仙住所。 但可能是玉卮女仙所处的位置不高、视野受阻,听闻不到这类隐秘。 她炼气以来,所接触到的同道,皆是逍遥海外、寻仙炼丹或痴狂长生的散人方士、自号仙人。 不过玉卮女仙早年出海寻仙之时,倒是有过耳闻。 海外曾有不少方术士,亲眼见过几百年前就羽化登仙的著名仙士,疑似服用过仙方,已经长生不老。 这才是真正异仙高人。 所研习的是传说中接近本源的长生大道。 对此,玉卮女仙自然心中艳羡。 可仙人难觅,仙术难寻。 神仙方术士道脉最初的本源炼气术,经过上千年海外方术士们的野蛮发展与传播。 眼下术法体系已经庞大杂乱,跟别提这其中还有不少是坑蒙拐骗的江湖术士。 而玉卮女仙师门的炼气术,晋升方式较为奇特,大致三个步骤: 举行仪式,服下灵方,杀人献祭。 越是血脉尊贵、身份特殊之人,杀之获得的灵性便越足,越容易借之破品晋升。 或许有些邪异,但是玉卮女仙在海外见过更加邪异的方术士。 杀人献祭算什么,掏心挖肺、生吞活剥才是正常的打开方式。 不过玉卮女仙曾听人说过。 此道最本源的神话练气术,是失传的九副仙方,凡人服之亦可成仙。 这种匪夷所思的外丹术,当今内丹术占主流的世内世外江湖,都是邪门中的邪门。 然而却是全天下的神仙方术士们的梦寐以求之术。 寻仙寻仙,朝思暮想的,不就是要寻到仙人,得授长生大道吗? 玉卮女仙也不知道此生是否有缘触及。 但不管如何。 她眼下选择做柳氏食客,替其杀人。 便是要乘其东风,攀上卫氏,晋升两京,向那些所谓的洛阳贵人们,兜售长生之道,助其寻仙。 更别提,在此期间,能名正言顺收割多少“祭品”了。 之前在柳家帮助下,能设计溺水,神不知鬼不觉的献祭欧阳良翰,便是小试牛刀。 放在往日,没有靠山,敢明晃晃杀朝廷命官,就不怕神都那边下派的阴阳家望气士追朔踪迹吗? 玉卮女仙算是看出来了,在王朝上层的某些斗争中,贵人之命有时候都不如狗。 这也是研习特殊献祭练气术的她的机会。 东林寺热闹庙会上,一座庄严正殿外。 玉卮女仙不再多想,与身边柳氏家奴叮嘱几句,她离开香客人流,尾随欧阳戎二人,进入正殿。 玉卮女仙并不怕被发现。 因为此刻她脸上正带着另一张蜃兽假面。 也幻化成了一副寻常富家妇人的模样,有些富态。 这是玉卮女仙很久前,祭献一位富家妇人后,收集灵性炼制而成的面具,用于寻常伪装。 借此,她也曾逃过不少凶险无比的追杀。 也其实也是玉卮女仙敢在云梦剑泽家门口的龙城县潜伏活动的底气之一,不光是有龙城柳氏的包庇隐藏。 正殿内。 欧阳戎本来想在殿外等候,毕竟进去又不烧香拜佛,人家女眷们都在跪蒲团,他进去光站着干嘛。 可小师妹却以安全为由,让欧阳戎跟进去。 小师妹还说,她刀都在他手里,说好要帮她捧刀的。 欧阳戎有点汗颜,若不是知道小师妹进殿是去替人求姻缘的,差点还以为她要进去把秃驴们砍瓜切菜呢。 他只好无奈伴随。 往日森严肃穆的大殿,今日气氛弥漫一股烟火人情味。 到处都是信男善女。 大殿内正中央,宝相庄严的大佛旁,正立有一道熟悉的老僧身影。 他黑色僧衣,长须苍白,面色红润,一副仙风道骨的高僧大能模样。 令周围前来烧香求签的香客们望着心安,纷纷上前,让大师帮忙解签。 看见善导大师风雨无阻接待求姻缘的夫人小姐们的身影。 欧阳戎嘴角抽搐了一下。 善导大师怎么什么都会? 好吧,好像也不绝对。 但是,似是只要有女信徒的地方,就有他在。 这么敬业么? 后方,欧阳戎等候,嘴里嘀咕。 前方,谢令姜走上前,来到佛前。 “大师……” 她面色有点紧张为难,轻唤一声。 “女菩萨无需多言。” 善导大师双手合十,那双似是因为修禅学佛、参透佛理而明亮睿智的眼眸酝有一抹精光,老僧微微合眼,高深莫测道: “凡所有言,皆是空相,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女菩萨许愿抽签即可。” 谢令姜摇摇头:“不是,我是想说,许愿的时候,你能不能离远点?” 善导大师:“……” 老僧噎了会儿,慈眉善目道了声: “女菩萨请自便,这是观音灵签,许完愿后,你自抽取即可。” 善导大师走向后方,来到欧阳戎身边,二人一起垂手等待。 肃穆旷然的观音殿内,观世音菩萨像前的蒲团上,谢令姜双手合十,闭目呢喃,恭敬跪拜。 其实她不信佛,就算阿父给阿娘在东林寺立了佛塔,谢令姜也不信,只当是心里慰藉。 但是这并不妨碍她今日暂时信下,嗯,带着大师兄一起信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不远处,靠近大殿门口的位置。 玉卮女仙伪装的富态妇人皱眉摇头,等的有些面色不耐烦。 你不就是喜欢背后那个欧阳良翰吗,朝观世音求个锤子的姻缘签。 这男女情爱,真的磨磨唧唧,好不爽利。 赶紧整完这些弯弯绕绕,赶去悲田济养院受死,做一对亡命鸳鸯算了。 不过心里虽是不耐吐槽,等待期间,玉卮女仙心下渐渐沉思起某事。 照这么看,若是等会儿在悲田济养院里,欧阳良翰在谢氏女面前被斩首,此女很可能崩溃暴走,不会善罢甘休。 而那个叫阿洁的混蛋,万一脚底抹油跑路,丢下她一个人面对就糟了。 要不学上一回东库房烧帐那样,调虎离山,引开谢令姜? 只是第二回,她还能中计吗? 玉卮女仙不禁多瞧了一眼那个蒲团前恭敬跪拜行礼的婀娜背影。 观世音菩萨像前。 谢令姜跪拜的娇躯,有点紧绷。 她跪坐在下面的绣鞋里,脚趾都不禁卷勾起来。 虽然此刻若是有人站在谢令姜面前看去,会发现她面无表情,只是有些诚恳神色。 但其实,只有谢令姜清楚,现在心里慌的一批。 这一回,拉大师兄来东林寺庙会求姻缘签,当然不只是单纯为了拜佛求签。 更不是受什么苏家小妹所托。 后者要是知道她打着其名号去约出大师兄。 估计提刀杀了她的心都有了。 但谢令姜也没全说谎,她确实也会替苏家小妹。 苏家小妹也到了待嫁年龄,替其求一支姻缘签,就当作几日后降诞日的礼物送给她,也没什么。 虽然原本谢令姜是想着能不能帮她找到一直心心念念的《归去来兮辞》。 不过后来谢令姜放弃了,此篇辞赋可能压根已不存在世间。 不管怎么说,这一次大张旗鼓的赶过来求姻缘签,甚至不惜牺牲色相,在大师兄面前穿有些令人羞耻、许久未穿过的女装粉裙。 谢令姜真正想做的……是点醒某个总是不灵光的榆木脑袋。 暗示或矜持告诉大师兄: 眼下她很好追,但……仅限于他。 其实说起来,谢令姜脸烫乎乎的觉得。 今日从她沐浴更衣、梳妆打扮穿粉裙出门,到刚刚小巷赠裙刀,再到强拉他进入大殿观摩求签。 这些都已经不算大胆暗示,算是明示了。 可大师兄总是能给她整出一副“就依顺小师妹吧”的宠溺模样,把她的暗示与努力全部合理化解。 谢令姜银牙暗咬了会儿。 最后, 在宝相庄严、慈眉善目的观世音佛像前,还是化为了她的幽幽一叹,心中呢喃: “大师兄怎得这么不开窍,那要不,要不……再来一个大的? “可若是……再敲不醒怎么办。 “难道,难道偏要女儿家亲口说出来,厚……厚脸皮的贴上去吗……” 谢氏贵女心下患得患失。 独自面向观音。 背朝欧阳戎与善导大师二人。 一时间,她表情犹犹豫豫起来。 …… 明确解释下重生事情:主角与原身是前后世,但是这一世的灵魂被杀死了,可前世的灵魂又附身了,同时继承这一世的记忆因此,某种意义上还是同一个人,更像平行世界 第137章 狠敲师兄榆木脑袋 第137章 狠敲师兄榆木脑袋 欧阳戎忍不住探头瞧了瞧谢令姜的祈愿背影。 小师妹这烧香求签的时间是不是太长了点。 不过一想到,她可能不止给自己求签,还要给苏家小妹求签。 另外,说不得还要在佛前替他这个大师兄唠一下家常,求观世音给他撒点佛光。 想到这些,欧阳戎倒也释然。 “大师这么看着我干嘛?”他忽收回目光,转头好奇问道。 “无事,阿弥陀佛。” 善导大师垂下眼眸,双手合十轻唱。 老僧的余光又看了眼前方那个佛前跪拜的谢氏贵女,心中替其一叹。 欧阳戎摸了摸脸庞,觉得脸上也没啥东西,怎么觉得刚刚善导大师看他的目光有点古怪。 难道不只盯着山下富人家的夫人小姐们了,想在他身上扩展下业务? 善导大师和蔼问:“县太爷不去也求一签?” 欧阳戎不动声色道:“大师这开一次庙会,能赚不少香火钱吧?” 本想多说几句撮合鸳鸯的善导大师脸色顿时变了变,又立马恢复正常,正色道: “阿弥陀佛,县太爷有所不知,这姻缘庙会的钱都是山下几家交好的善客捐的。 “欸,寺庙里的香火钱大多拿去修理悲田济养院了,县太爷等会儿过去一看就知道老衲没有打妄语。” 欧阳戎点点头,脸上笑呵呵:“就是随口问问,大师勿急。” “没急没急,县太爷说笑了。” 善导大师暗暗松了口气。 县令打秋风的本领越来越炉火纯青了。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咯咯咯”的竹筒轻摇声。 二人转目望去,只见谢令姜已经毕恭毕敬插好了香,转而拿起一个装有百支细木签的竹筒。 这一幕,顿时吸引了他们还有周围不少香客的注意力。 众人只见,一位天姿奇美、灵颜姝莹的窈窕淑女,梳流云鬓,穿淡粉长裙,优雅跪坐在黄色蒲团上,两手捧着装有观音灵签的竹筒。 她清素若九秋之菊,俏丽若三春之桃。 正面若桃花,俏脸宛若明珠生晕、美玉莹光,带着些微微酒晕,眉目间隐有一股书卷的清气,可此时黛眉却是微微皱起。 似是有哀怨劳心之事。 这一幕看的其它前来求签的女子香客们都心动不已,或羡慕嫉妒,或心中暗道: 也不知是哪家郎君如此艳福,能得此女芳心,还犹不珍惜,令佳人幽怨神伤。 此刻,女装画眉后便似天仙的谢氏女郎捧着竹筒。 先是一言不发,随意轻摇了一下。 稍息,落下一根竹签。 竹签坠地横躺。 她眼皮子抬也没抬,没有去捡。 继续轻摇竹筒,同时娇唇轻启,似是开始祈祷呢喃什么。 这一回,似是小心翼翼了些。 谢令姜摇了好久好久,才施施然有一枚竹签从桶洞口蹦出,“咯哒”一声摔在地上。 她立马放下竹筒,捡起第二根竹签,拍拍灰。 再将第一根竹签捎带捡起。这为苏家小妹求的。 谢令姜把第一个根姻缘签收起。 两手,四指,捏着第二根姻缘签。 她轻盈起身,低眉垂眸,朝欧阳戎与善导大师走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裙下两条大长腿跪坐太久。 还是刚刚紧绷卷缩脚趾太用力——谢令姜一紧张就下意识绷紧脚趾扣鞋。 她的腿足有些麻。 短短十米不到距离,谢令姜却感觉走了很久。 但丑媳妇终究是要见公婆娘。 谢令姜没去看师兄,把手里属于她的姻缘签递给善导大师,小声道: “大师帮我解下。” “这是师妹的吗,我看看……” 趁着善导大师低头看竹签,欧阳戎也微歪脑袋,好奇打量了一眼。 只见竹签上刻有一行楷书。 “观音灵签第五签……逾东家墙而搂其处子,则得妻。不搂,则不得妻。” 欧阳戎轻念出口,转而好奇嘀咕: “额,这是何意,要师妹回去翻东墙去搂隔壁处子?但……师妹隔壁东院不是苏家小妹的院子吗,难道是要……” 他寻思了下,面色有点小震惊,小师妹这是什么姻缘? 也不等谢令姜羞脸去瞪胡扯联想的大师兄,善导大师便转头,失笑抚须道: “县太爷勿要多想,观音灵签一百签,全都只是隐喻代指而已,不是真的要谢女菩萨去搂东家处子。” 善导大师帮忙解围后,又垂下眼皮,瞅了会儿灵签上的字。 他表情沉默了会儿,附须不语。 谢令姜与欧阳戎见状,也安静下来。 气氛有些沉默,某位谢氏贵女裹在绣鞋足袜里的精巧玉趾又在轻扣鞋底了。 善导大师抬头。 目光不动声色的在谢令姜与欧阳戎的脸上来回转了一圈。 他点头道: “此乃上签。” 欧阳戎替小师妹开口:“上签就好,那该做和解?” 善导大师没去看他,朝谢令姜严肃道: “女菩萨,这签文,老僧姑且一解,你姑且一听,是信是弃,自行判断。” “好。”谢令姜微微昂首。 善导大师望向大殿门外的天空,抚须叹息: “这‘逾东家墙而搂其处子,则得妻。不搂,则不得妻’的意思是…… “无论是萍水相逢,或者是近水楼台,若你觉得是‘终身可许’的对象,那……必须要有主动追求,及时抓住他的勇气。 “不可以踌躇不前,否则就要顿失良缘。” 善导大师回头,脸色肃穆道: “简而言之就是……如此良缘,切莫踌躇,瓜熟蒂落,进取方成!” 谢令姜脸色一怔,似乎呆在了原地。 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欧阳戎津津有味的听完,寻思了下,微微皱眉替小师妹不爽: “大师,怎么感觉有点空泛,就是让小师妹干等着呗……是说了和没说一样?” 也不知为何,他的话语,善导大师与谢令姜理都没有理,甚至瞧都没有瞧他一眼。 说话没人应声,欧阳戎略有些小尴尬。 善导大师不动声色又道: “这样吧,女菩萨,你捐点香火钱意思下,老衲赠伱两根姻缘红绳,你自己带一根,另一根…… “若是你有了心上人,建议想法子给他戴上,如此,便能牵住他的心,良缘定然能成。” 谢令姜愣愣了一会儿,小脸逐渐严肃板起。 微不可闻的点了点头。 她默立原地,垂眸盯了一会儿躺在白嫩手心上的两根红绳。 旁边,老乐子人欧阳戎嘴里“呵”了一声,乐不可支。 他失笑摇头……好家伙,善导大师你这燕国地图越来越短了啊,就两根破绳还想骗小师妹一笔香火钱,哪个傻子会信啊。 下一息,他忽然发现小师妹的眸光若有若无的瞟了过来。 “……” 欧阳戎脸上笑容逐渐消失。 这章没水,大伙看完下章就知道了……不过眼下看了圈,好像没人猜到小戎要整什么活…… 第138章 无所谓,我会跑路! 第13八章 无所谓,我会跑路! 大殿内。 还没等欧阳戎脸色来得及变化。 只见谢令姜默默递出手心,上面静躺着一根红绳,她眼睛挪移向别处,语气状似随意说: “是吧,师兄也觉得不可信,我也是,但来都来了,签都解了,哼,就姑且试一试吧。 “手上戴两根红绳感觉怪怪的,大师兄应该也觉得吧……那就和裙刀一样,大师兄先替我戴着保管一根,等回头……回头遇到了那人,大师兄再替我给他。” “……???”欧阳戎。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寂静,一时间无人说话。 欧阳戎腰间裙刀的温润玉柄上, 一只原本还轻松扶握的手掌悄然放了下来,右手下垂身侧。 之前的种种迹象蹊跷,宛若一枚枚或大或小的珍珠。 此刻的思绪就像一条长线回溯,穿针引线般将所有珍珠全部串了起来。 他霎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大殿古佛前,面对图穷匕见的小师妹与善导大师。 欧阳戎压制住表情的变化。 笑容重新回到了脸上,他语气一本正经: “两根不多,师妹脚上也戴一根,祈福消灾。” 谢令姜保持伸手递出红绳的姿势,却低着头,眼眸盯着地上足弯暗暗弓起的绣花鞋: “我脚怕痒,不要。大师兄替我……戴上一根吧。” 欧阳戎摇摇头: “我也不太习惯戴,天天捣鼓东西,万一把红绳弄掉了就不好了。” 谢令姜追加道: “没事,弄掉了就再补一根,不管多少根,师妹愿意补,师兄只顾戴就行。” 欧阳戎面色不为所动,语气如常说: “还是不合适,这是师妹的姻缘红绳,我是师兄,你……是师妹,我答应过老师要照顾好师妹,这东西我不可乱带。” 谢令姜伸出摊开手心的右手,五指卷缩了一下。 “阿弥陀佛。” 撮合了不知多少姻缘的善导大师都看不下去了。 他双手合十,上前一步,轻捻掌间佛珠,雪白长眉微微凝起,严肃劝导欧阳戎: “县太爷,女菩萨刚刚说的没错,她一人戴,寻找如意郎君的范围太小,十分不易,你替她戴一根红绳,两个人一起找范围大,总好过一个人傻乎乎寻,万一找着找着就找到了呢?” 语气顿了顿,这白须白眉的老僧抚须叹息道: “女菩萨的终身大事重要啊,你这个做师兄的,稍微担待担待,就先替女菩萨戴上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善导大师循循善诱,试图导通某个不知开没开窍的榆木脑袋。 哼,他青灯古佛下敲木鱼这么多年,就没有敲不响的木鱼! 善导大师话语说完,气氛沉默了些下来。 谢令姜不禁抬目,满眼期待难以压制的望向一时不说话的大师兄。 欧阳戎看着面前小师妹伸来的这只白生生小手上,正静静躺着的红绳,面上露出犹豫之色。 善导大师一对白眉下,那眼皮松弛的老眼,闪过一丝精光,乘胜追击道: “县太爷,您年纪也不小了,以后总得娶妻生子,传宗接代,说不得改日也会被长辈带来小寺求姻缘。 “伱看,现在这样岂不正好,你先替你小师妹戴红绳找,改日,嗯,改日你小师妹也戴红绳替你找,帮你解决终身大事。 “互帮互助,一劳永逸,岂不美哉?” 可不曾想,欧阳戎似乎是被善导大师话语里的某些词触动。 他不再犹豫,抬眼没去看小师妹,注视着善导大师道: “大师想太多了,在下暂时不想婚姻之事,懒散惯了,以后再看。” “家中难道不催促?” 欧阳戎摇摇头。 善导大师面露奇色问: “这是为何,老讷怎么记得,上回令叔母在寺里时,也来过几次这里,替你求签,瞧着挺操心县太爷的婚事,怎突然就和你一样看淡了?” 欧阳戎不语,没有回答善导大师的刨根问底。 其实从始至终,他都不是在和善导大师说话。 话是说给另一人听的。 场上表面上有三个人,其实只有两个人。 欧阳戎一直在注意着那边,那边的她也一直在注意着他。 多余的善导大师,只不过是传话的中介。 有些话,只差直接挑明了,而欧阳戎觉得,这又是尽力万万不可挑明的。 涉及体面二字,还要照顾尊严。 毕竟,小师妹这么高傲一个人…… 大门敞开的正殿内,有年轻县令面对东林主持默然无语,他转头北望悲田济养院方向。 目光似是穿透了重重古佛殿壁,看见了一座枯井,井下藏有静谧的地宫与莲花石座下“归去来兮”四字石刻。 余光此刻紧密关注大师兄一举一动的谢令姜愣了一下。 视线循着他的目光,一起朝殿门外北望而去。 这个方向,也是东林寺早斋院所在的方向,而那一日,她的阿父谢旬就是在一张早斋桌前,帮她委婉拒绝了大师兄与甄氏的求婚之请。 谢令姜误会了某人的心思,似是下意识将原因归结到了那些事情上面。 谢令姜小脸瞬间涨红,就像火红的胭脂消融在清水里。 染红,染红,可旋即又被清水稀释。 小脸上的红晕被某种难言的情绪驱散,苍白了不少。 这一刹那由红转白的悔恨神色,藏有心事的欧阳戎并没有看到。 待他回过头时,谢令姜已经低下脑袋。 欧阳戎看向依旧保持伸手姿势的谢令姜,余光甚至能看见她指节间的光亮湿汗,他勉力笑说: “师妹,收起来吧,牵红绳之事听听就行,咱们是圣贤门生怎能轻信这些。现在时候也不早了,咱们还是去……” 谢令姜蓦然抬首,一张嫣然巧笑的脸儿: “没事的,大师兄,师妹笨,就是信它,也信观音灵签……你觉得不便,那我……我帮你系红绳好不好?” 说着,似乎豁出去的女子便迫不及待伸出手,主动去抓欧阳戎的右臂,要为他系红绳。 欧阳戎下意识后退小半步。 谢令姜手掌顿在了半空中,她抓了个空。 瞧见小师妹细微的反应,欧阳戎第一时间心里闪过一点后悔。 可他张嘴呼吸了一口气,一息时间,似是驱散了什么,强笑说: “小师妹又在调皮,善导大师勿怪,时候好像不早了。” 欧阳戎匆匆看了眼身后门外的天色,回转过头时,已经恢复了如常面色,他平静说: “对了,悲田济养院那边还在等着我呢,得过去了,小师妹……小师妹多拜会儿佛吧,拜完记得换一身衣裳,穿裙子不合适,下午还要办正事……” 欧阳深呼吸一口气,这次不仅仅是他不想留下羁绊,还因为他刚刚认真回忆了一番,分析认为小师妹并不是爱,而是倾慕,是对兄长前辈的仰慕依赖。 其实很早之前,小师妹似是玩笑的请他管教时,欧阳戎就有察觉,小师妹有些慕“长”之情。 小师妹可能是一种冲动,他不想利用这点。 爱情与倾慕依赖是不一样的……欧阳戎心中默喃。 “你换完衣服,再过来找我。” 丢下一句话后,欧阳戎转过身子,脚步颇急,匆忙离开大殿。 被丢在原地的谢令姜与善导大师,神情怔然的看着他的背影。 怎么看怎么像是慌张逃跑。 连一直守在门口潜伏张望的玉卮女仙也是脸色一变,愣愣注视着从她面前飞一般掠过离开的年轻县令身影。 玉卮女仙万万没有想到会撞到这种尴尬场面。 她刚刚看着看着,差点以为自己不是在跟踪敌人,而是在看热闹吃瓜。 玉卮女仙嘴角抽搐了一下。 话说,你一个快要掉进陷阱被斩首的家伙,能不能别这么活蹦乱跳,整这么戏?乖乖就范行不行。 她良久无语,回过头,余光瞥见大殿内正僵硬在原地、微微啊嘴的谢令姜。 玉卮女仙眼神带着点好奇。 不去追一下吗……这是表露心意失败,没脸皮了? 咦,等等。 似乎是……好机会。 下一刹那,玉卮女仙脑海里似乎是有一道灵光闪过,被她立马抓住尾巴。 说干就干。 伪装成富态妇人的玉卮女仙展眉,当即转身,迈出殿门。 她来到大殿外的广场,朝某个方向隐蔽的招了招手。 不远处,广场上的香客人群里,正在安静等待的两位柳氏家奴收到信号,立马默默上前,赶到玉卮女仙的身边。 这两位柳氏家奴,一个身材壮硕如熊,一个瘦高头尖如猴。 后者瞧起来似乎机灵些,当先开口,小心翼翼问: “女仙,怎么样了?里面发生了什么事,俺们看到欧阳良翰刚刚跑出来,还准备去追来着,那个姓谢的女师爷呢?” 玉卮女仙冷着脸,伸出食指,摇指着前方快跑的没影的欧阳戎背影,她厉声吩咐: “是个机会,你们现在就去跟他。 “欧阳良翰应该是要去悲田济养院,等他进去了,你们就在外面稍等半刻钟,尘埃落定再进场收尸,处理现场。 “按计划伪装成畏罪自杀,下午剪彩礼后,再揭露出来。” “是,女仙。” 壮硕柳氏家奴与瘦猴柳氏家奴对视了一眼,成双抱拳领命。 不过虽然嘴里应声后,二人的眼神仍然有些担忧的看向玉卮女仙身后的大殿方向。 谢令姜的厉害,他们似乎早就清楚。 相比壮硕家奴的比较听话,瘦猴家奴脚步犹豫,身子转到一半略微顿住,鼓起勇气道: “女仙,原来的计划好像不是这样吧,那个姓谢的女师爷要是等会儿赶过来了怎么办,小的们若被她撞见了,肯定得死……” “尔等是当本仙不存在吗?只让你们去送死?” 玉卮女仙反呛。 两位柳氏家奴闻言,神色有些困惑。 玉卮女仙没再理他们,转身挥袖离去。 她脚步有些争分夺秒,径直走到了大殿背面的一个林荫无人处。 玉卮女仙低头,熟练的摘取下脸上的某物。 旋即。 她换了一副蜃兽假面。 只见,霎那间。 周身空间似是扭曲了下,宛若海市蜃楼般,有如梦幻影摇晃浮现。 不多时。 一位年轻县令重新从大殿后方走了出来,重新回到了殿外的廊上。 那两位犹豫在原地、没马上走的柳氏家奴见之,纷纷一愣,他们转头望向不久前欧阳戎离去的方向,似是以为看花了眼。 待到年轻县令投来那一双他们熟悉的冷漠眼神,同时他鼻子哼了下,厉声: “嗯?还不去追?” 壮硕家奴与瘦猴家奴立马反应过来什么,脸上露出敬畏害怕的神色,匆忙点头。 他们赶忙退下,转身去追某个真人…… 大殿之内。 善导大师幽幽一叹。 他只能帮到这里了啊。 不是老衲不给力,这把高端局。 某个木鱼敲是猛敲了,但是它是实心的。 所以这哪里是什么木鱼啊,分明就是一块伪装成木鱼的石头,死也不发声啊! 似乎感受到了周围空气中的沉默氛围,善导大师眼底浮现了些害怕担忧之色,不禁望向谢令姜。 只见,这位谢氏贵女依旧保持着如花笑靥,可是那一双原本明亮无比的眸子早已黯淡死寂了下来, 一种叫做希冀的光彩在渐渐泯灭。 谢令姜朝着空荡荡的前方,摊开的右手依旧保持着前伸的姿势。 平躺手心的那一根红绳却已经失去了主人。 女子闭合上干涩的朱唇,埋下云鬓,看不见表情了。 默哀大于心死。 她缓缓合拢纤细五指,收回右手,做出要转身背离的动作。 善导大师手中佛珠停住转动,欲言又止。 可就在这时,殿门外,一道令人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现。 欧阳戎迈步进门。 他抬手扶了扶下巴,似是摸了摸脸庞,左右张望了下大殿。 待看见谢令姜与善导大师身影后,径直走去。 “嗯?这是……” 本准备安慰下谢令姜的善导大师余光瞥见门口动静,瞪眼惊讶。 埋头转身的谢令姜没有看见,此刻对于善导大师的反应她也丝毫不感兴趣,似是都已经失去了五官感觉。 直到…… 欧阳戎面色平静的来到谢令姜面前,没有丝毫犹豫,径直牵起她冰凉的右手。 将僵硬合拢的五指重新板开,他两指捻起一根浸满手汗的红绳。 在善导大师差点把胡子揪下来的惊诧视线下。 欧阳戎抓住小师妹右手,低下头,无声间,将红绳快速系在她皓白手腕上。 系好红绳后,他丝毫不见外的将自己右手挽伸出,大方示意身前小师妹可以“随意处理”。 大殿内气氛顿时一静。 谢令姜呆住了。 …… 突然发现,小戎从开书到现在,三个月,好像没请过一天假,呜呜呜,这是什么劳模作者……兄弟们随便拿去讲,可以去给其它作者压力!(狗头) 第139章 师兄裙刀呢 第139章 师兄裙刀呢 欧阳戎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走出大殿,穿过殿前广场,一路跑出来的。 他的脚步很快。 越来越快。 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由来的快。 而欧阳戎全程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脑海里似乎被其他事情占满,只有快步前进,蒙头穿过一处处香客人群、一座座古殿香鼎。 才能稍稍缓解胸腔间一股难言的情绪。 走着走着,直至视线里出现了他所熟悉的,隐藏在竹林间的悲田济养院从粉墙后方探出墙头的几抹屋檐。 欧阳戎渐渐停步。 悲田济养院距离正殿其实也不算远。 他没有马上走去入院视察。 虽然不久前匆匆辞别小师妹跑路时,似乎离开的措辞是这个。 欧阳戎站在一处不起眼的树阴下。 他右手掌抚额,从上至下,狠狠抹了一把脸。 长吐一口气。 转过身,眺望来时的方向。 抹脸的动作就像一个开关。 前一秒还保持平静的眼神,开始患得患失。 这一张往日里在众人面前坚毅果敢、情绪稳定的脸庞。 此刻走马观花般浮现出一道道神情,杂糅在一起,面色复杂: 震惊、疑惑、犹豫、纠结……隐隐还有些心动。 最后这些全部汇聚成一种叫做迷茫怅然的神色。 欧阳戎静立原地,默默眺望了一会儿身后远处的正殿。 良久无言。 他慢抬起手,揉了一把僵硬的脸庞,将复杂神色皆揉碎了去。 欧阳戎不是圣人,偶尔也会顿足原地,徘徊犹豫,迷茫惆怅。 但,都是短暂的。 初衷既立,他要一路走到底,不撞南墙不回头。 接近正午的林荫下,欧阳戎回正头。 他看了一眼前方竹林间的悲田济养院。 不知为何,欧阳戎突然有点想回枯井与净土地宫看一看。 突然很想很想。 欧阳戎迈脚走进树荫外阳光铺满的青石板地面。 “向前。” 他嘴里呢喃。 背对正殿方向,大步走向悲田济养院。 先进去视察病患,顺便去济养院后面的枯井地宫看一看。 最后等小师妹处理好情绪与衣着再来寻他。 “县太爷,您来了,咦怎么就您一个人,谢姑娘呢?” 悲田济养院门口,顶着头上接近正午的阳光来回晃悠等待的一颗“小光头”凑上前来。 他朝欧阳戎身后空荡荡的长廊张望了两眼。 欧阳戎看了眼脸色好奇的秀发。 沉默了会儿,平静叙述:“她等会儿就会来。” “好。” 秀发没再在意的点了点头,又有点的担心问: “不过谢姑娘知道路吗,这边位置有点偏,回廊竹林挺多,第一次来都容易走错路。” “应该知道吧,问路总是会的……” 说到这里,欧阳戎停顿了下。 “县太爷,怎么了?” “没事。” 欧阳戎想了下,转头叮嘱: “要不这样吧,你在外面等一下小师妹,她可能稍微会有点迷路……你等下她,带她进来找我。” 他又想起了第一次见小师妹时,后者就把他误认为是入室偷师兄宝珠的小贼……只能说,未来孩子食堂大的女子,偶尔确实有点迷糊鲁莽。 但是勇的时候,她是真的勇。 似乎是想到了不久前发生的事情,欧阳戎心里默然一叹。 “那行。” 秀发并不知道欧阳戎在想什么,也不再多问,转身打开济养院的大门,迎欧阳戎进去: “那您先进里面吧,县太爷,管理悲田济养院的是小僧的秀独师兄,他一向认真负责,勤勤恳恳,鞠躬尽瘁,他都在里面安排好了,县太爷请进……” “好。” 欧阳戎颔首,下意识的手扶刀柄步入院门。 忽然,秀发提醒道:“县太爷,刀兵干戈不易带入……” 欧阳戎想了想,低头动作小心的解下腰间的玉靶白檀裙刀,默默递出,秀发没有伸手接刀,喊了声稍等,转身去找来一只储物托盘。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可轻易触碰刀兵干戈。 秀发手捧托盘接住了玉靶白檀裙刀。 欧阳戎吐了口气。 刚刚在正殿,他跑的太快,红绳虽然装傻没有接下,但是裙刀却被下意识的胯带了出来。 欧阳戎也是直到小师妹暗示提及才知道,腰间胯着的这柄玉靶白檀刀,不仅仅是昂贵。 象征意义极强。 欧阳戎其实不敢佩此刀。 也没有资格佩此刀。 他不是良人,是过客。 当时在正殿就应该还小师妹的,可却忘记了…… 欧阳戎沉思片刻。 等会儿小师妹过来,他得好好与小师妹聊聊,把难言之隐告诉她,再郑重其事的把裙刀还她。 得真诚坦白,不能让小师妹觉得她的心意没被重视…… 对跑路一事略带反思的欧阳戎脸色凝重。 眼见秀发小脸认真的将托盘裙刀妥善保管,再转而走去了不远处拐角的一处侯客空亭等候。 欧阳戎收回目光。 看了眼天色时辰。 他拍拍袖子,一身空荡同时也一身轻松的走进了悲田济养院。 入院欧阳戎与空亭等待的秀发没有看见的是,远处的一处枝繁叶茂的浓密树荫下,正有两道鬼鬼祟祟的尾随身影在聚头窃窃私语。 “柳七,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六哥呢?” “俺当然也看清楚了。” 被熟悉之人称呼为“柳六”的瘦猴柳氏家奴郑重点了点头。 虽然亲眼看见了猎物自投罗网,任务已然完成。 但他脸色却也不见多少喜色,反而是越发冷静,说道: “看清楚了,那你就在这儿继续盯着,半刻钟后进去收尸,如果俺没回来的话,伱就先进去处理现场。” 被唤为“柳七”的壮硕柳氏家奴颇憨点头,不过愣了一下,反应过来: “六哥要去哪?” “俺去女仙那里瞧瞧,顺便给她汇报下情况。 “女仙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支走那个女师爷,可不能让这个欧阳良翰再返回撞破了计划,所以你在这里给老子好好盯着,一只苍蝇都不要放出来,明白吗?不怕万一就怕一万,” “明白了,大哥,不过欧阳良翰进去肯定出不来了,有那位剑客大爷在里面坐着呢,路过条蚯蚓都得竖着劈……” 说到这儿,柳七不在意的摇摇头,他又望了眼空亭那边,犹豫问: “那边那个小秃驴怎么办?” “若是碍事,就直接处理掉,老爷说了,今日良辰吉日,杀人,不打紧!但不管死多少人,最关键是该死之人必须死。” 柳六转身离去,丢下一句冷冷话语。 柳七愣了下,用力点头。 …… 东林寺,正殿内。 “欧阳戎”,谢令姜,善导大师三人间。 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默。 谢令姜怔然看着她手上被系好的红绳,与面前大师兄泰然自若伸出的右手。 一时间呆立未动。 似乎是幸福来得太突然了。 前一刻还是“默哀大于心死”,这一刻已然是“当幸福来敲门”。 地狱与天堂之间的切换,就在一瞬之间。 这让谢令姜眼眸里的情绪一时间都有些没来得及变换。 饶是哪个女子碰到这种事,脑袋都有一点晕。 心上人之所以是心上人。 因为他是心上面的人,他踩着你的心,令你心神随意摇晃。 善导大师似是发现了场面上某种尴尬,他咳嗽了声,佛唱道: “阿弥陀佛,老衲就说女菩萨这支签极好,你看,果然与签文一般,只要大胆去追……咳咳。” 他话语顿住,脸色也没有显得太骄傲,只是风轻云淡的抚须一笑,高深莫测的念叨一句: “逾东家墙而搂其处子,则得妻。不搂,则不得妻……好签,好签啊。” 自觉又完成了每日一次牵红线的kpi,善导大师眼神露出满意之色,看了眼面前这郎才女貌的一对。 “咦,那边好像有女施主在幽怨徘徊,看样子是需要传道解惑…… “县太爷,女菩萨,你们先慢慢聊,老讷去也!” 善导大师没有继续废话,也不碍在这对有惊无险、破镜重圆的师兄妹面前。 似是地板烫脚似的快步离开了。 只独留下“欧阳戎”与谢令姜默然以对。 怎么这么磨蹭,陷入红尘情爱泥潭中的女子真是麻烦。 玉卮女仙瞧见谢令姜像是被定身了一样,久久没有来给她伪装的欧阳戎伸出的右手腕系红绳。 她心里不禁无语啐骂。 不过最终还是转化为一声叹气。 玉卮女仙落下右手,从呆立的谢令姜手上又接过了另一根红绳。 扮演成欧阳戎的她,开始自己给自己系上。 与此同时,玉卮女仙面色虽然保持平静,心里却是气笑了。 若不知道,欧阳良翰此刻若是如期进了悲田济养院,应该是已经人头落地成死人了,否则她现在做的,这叫什么事? 替敌人哄女人泡妹子? 玉卮女仙苦逼舔狗似的自顾自系红绳之时,谢令姜忽然动了。 就像是刚刚从恍惚晕神之中抽离出来、反应了过来,她立马抓住“欧阳戎”的右手腕,接过红绳,低头帮他仔细系好。 这坚决迅速的动作,咬唇专注的侧脸。 似乎是谁也不能在她面前抢走他。 玉卮女仙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其实刚刚吐槽谩骂间,余光一直关注着谢令姜的脸色,深怕蜃兽假面的伪装被此女识破,脚下做好了随时跑路的准备。 毕竟是一位背景深厚的儒门练气士,谁知道谢令姜有没有学过什么特殊的望气术,能一眼洞破虚妄。 虽然玉卮女仙对蜃兽假面的效果颇为自信,因为是收集原身的某种残余灵性制成,外露的气息几乎一模一样。 但是语言习惯、行为动作这些小细节,还是可能露馅,特别是在熟悉之人的面前。 玉卮女仙丝毫没有放松警惕。 大殿这无人打扰的一角,郎才女貌的二人互相系好红绳后,放下了手。 气氛又陷入一些沉默。 谢令姜低头垂眸,没去看他,抬手用手背抹了抹眼睛下方的位置,虽然其实她更想揉揉眼睛: “你也知道回来呀……” 女郎磁哑声音中,语气的哀怨几乎都快要溢出来了。 玉卮女仙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下情绪有些激动的谢令姜,遵循少说少错尽量简洁的原则,嘴巴尝试开口: “还……还是放不下……你。” “真的?” “真的!” 谢令姜死咬下唇,飞快抬眸看了眼面前男子熟悉的脸庞,一时没有说话,只是脑袋更低了。 咦……玉卮女仙发现哄的效果不错,这谢氏女挺好哄的,她张嘴欲语,准备乘胜追击。 可就在这时,谢令姜突然脸色收起,问道: “我裙刀呢?还有,你怎么换了……这身官服?” 场上空气陡然一静。 玉卮女仙呼吸骤屏。 瞧见谢令姜微皱的眉儿,她顿时心下慌乱,暗道糟糕。 玉卮女仙刚刚其实也只是一时灵光,决定伪装半掩欧阳良翰,引走谢令姜。 当时灵感念头初至的时候,也是越想越觉得可行,但匆忙之下,玉卮女仙却是搞忘了,一枚蜃兽假面只能变换出一种固定形态这件事。 因此,衣服当然也只能是固定的一套,也就是那一日欧阳良翰新官上任落水穿的官服。 不是说女子陷入情爱都会变傻吗,这个谢氏女怎么还这么仔细? 眼见谢令姜微泛红晕的漂亮眉眼愈来愈皱。 开弓也没有回头箭,玉卮女仙只好硬着头皮,瞎掰解释道: “刚刚……刚刚不是去了下悲田济养院那边吗,我就顺便换了一身官服……正好现在下山要去接沈大人他们。 “至于裙刀……裙刀的话,换衣服的时候落在那边了,忘记拿。” 谢令姜看着他,问道:“悲田济养院这么近吗……你才去一会儿就回来了?” 玉卮女仙面上努力保持微笑,同时眼睛小心翼翼打量着谢令姜脸上的细微神情,她尝试反问道: “挺近的,旁边不远,师妹没去过……吗?” 谢令姜抬首,眼眶有一圈残红,凝视面前的大师兄,没有立马说话。 玉卮女仙顿时身子紧绷起来。 现实遇到些事,有点e,然后兄弟们的书评章说,偶尔攻击性让我很认可……小戎天天闷在房间里,又日夜颠倒,状态稍微有点难受,当然,说这些不是让大伙同情,都是成年人,大伙都有不顺,没必要迁就体谅别人,说这些,只是想说,小戎没有敷衍书友不在意书友……但是短和慢这点承认!也在努力改,但还是不够快,所以好兄弟们随便骂,小戎该骂。 第140章 悲田济养院的一位老熟人 第140章 悲田济养院的一位老熟人 不得不承认,谢令姜的目光很有压力。 玉卮女仙的呼吸都不自觉放轻声了些,连换气的频率都差点要萦乱起来。 此刻,她很确定一件事情了。 谢令姜已入七品,晋升中品练气士,若是没有记错,七品的儒门正统练气士,叫做翻书人。 玉卮女仙望见了谢令姜周身或是因为大起大落的情绪波动,隐隐散发的朱绯灵气。 她此时唯一能做,是小心翼翼隐藏身上的灵气波动,千万不能露出马脚。 二人间,气氛沉默了会儿。 终于。 “没去过。” 谢令姜缓缓收回目光,低头看着手腕红绳摇头开口。 玉卮女仙压在心头的那块大石头暂时放了下来。 谢令姜微微皱眉,又问: “对了,师兄不是要进悲田济养院视察吗,这么快就视察完了?” 玉卮女仙斟词酌句道: “去看了,没什么好查的,还是舍不得你,就回来了……” 顿了顿,她看了一眼谢令姜,越说越顺口: “准备下山,你先去换衣。” 谢令姜又看了“欧阳戎”一会儿,才点点头,眼眸从他脸上挪开。 她转而寻到善导大师,借了后殿一间候客房,去往殿后,重换男装。 玉卮女仙长吐了一口气。 尔后,宛若惜字如金般,应付了下善导大师的搭话。 待余光瞥见大殿外某道隐藏的身影,她转身出门。 趁着谢令姜不在的间隙,玉卮女仙径直来到柳六身边,背对着他,目视外面风景,嘴里冷声问: “那边如何。” “女仙神机妙算,欧阳良翰果然是去了悲田济养院那边,已经入网了,插翅难逃,现在柳七在那儿盯着,以防万一,女仙真乃……” 玉卮女仙皱眉打断道: “欧阳良翰身上有一把叫裙刀的东西,你去取来,本仙没戴此刀,谢氏女好像有点怀疑。” 柳六抬起眼皮看了眼前面这个一身官服打扮的“欧阳戎”修长背影,眼神越看越惊叹,恭敬回道: “裙刀?是佩刀对吧,好像有点印象,小的这就去取。” “慢吞吞的,取不到就算了。” 玉卮女仙看了看天色,眉头愈皱,语气不耐烦道: “行了伱快走吧,谢令姜要出来了,本仙去应付。 “等会儿带她和门口的那帮捕快下山接人。 “你现在去悲田济养院给欧阳良翰收尸,一切按计划进行。” 玉卮女仙丢下一句话,转身再次入殿。 柳六张望了眼殿内,悄悄离开。 …… 悲田济养院的变化却是挺大的。 “县令大人,这边请这边请。” 一个穿着黄色僧衣的中年酒糟鼻和尚朝欧阳戎熟络摊掌,迎进了院子里。 欧阳戎刚刚一入门,就被秀发嘴里的这个秀独师兄热情迎接。 欧阳戎背手进门,一路上他左瞧瞧,右望望。 这一回县衙资助东林寺的修缮扩建,确实给悲田济养院带了不少好的变化。 例如,院内那座竹林边的地宫枯井,就被栏杆和木板围的愈发严严实实了。 应该不太会再出现当初那种,几个老弱伤残精神病同时掉进去齐聚过家家的画面了。 欧阳戎满意点头。 “县令大人之前是不是有来过?” 瞧见这位年轻县令几乎都不需要他带路,自己就能熟练左拐右拐的入内,秀独师兄脸色露出好奇之色问道。 “算是吧……” 欧阳戎随口应付。 难道我当初养病天天晚上偷跑过来‘跳井’这件事也要和你说? 秀独师兄神色恍惚拍了拍脑门,看起来是记性不太好的亚子: “哦哦,小僧想起来了,县令大人好像有一次失足掉井了……罪过罪过。” 欧阳戎不禁回头瞧了眼这位悲田济养院管事僧人酒糟鼻通红的脸庞。 他隐隐嗅到一些酒气,瞥了眼秀独黄色僧袍袖口的水渍湿痕。 唔,怎么感觉你们东林寺的和尚都不太对劲? 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门? 好像就一个秀发稍微正常点,不过大概、可能、或许……快也要被善导大师带歪了? 对于秀独的小小犯戒,欧阳戎看破不说破。 喝酒可以,别乱性就行。 “怎么没什么人?” 欧阳戎回头问了嘴。 之前他记得院子里到处都是乱跑的病人,一下子整的这么安静有序,欧阳戎稍微有点不适应。 秀独忙道:“都在内院那边等县令大人,小僧这就带您去。” “行,很早就想来瞧瞧。” 欧阳戎笑了下,跟随秀独和尚,穿过前楼去往后院。 内院有粉墙环护,竹林环绕,三间垂花门楼,四面抄手游廊。 它并不是一个院子,而是数个相邻的院落用白墙分割,不同的残弱病人在不同院子里活动。 一声轻响,木头院门被从外向内推开。 在秀独的恭请下,欧阳戎率先进入。 他好奇的左右张望了下。 只见院内有不少石桌凳椅,不少缺胳膊少腿的老幼伤残正或坐或躺在院内晒太阳,看样子可能是在等待午饭。 欧阳戎不知道的是,远处的伤残人群之中,正有一个独臂青年坐在石桌旁。 独臂青年一双低垂许久的眼眸缓缓抬起,投来一道静悄悄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终于还是来了。 阿洁默然。 他手臂紧了紧怀里包着布条伪装为长棍的剑鞘。 注视着缓缓靠近的欧阳戎。 阿洁忽想起。 那年在长安,他的第一柄剑,好像也是替财主杀人获得的。 只不过那年,他还是一个残疾乞儿,只有一条烂命。 剑锋捅进目标肺部的闷突声,阿洁直至现在都记忆犹新,偶尔梦里又听见。 但是那时,他身后有想保护的人,刺杀的目标也不是什么好鸟。 他刺出的剑,义无反顾。 而现今… 桂娘若是知道了,应该会再也不给我酿桂花酒喝了吧…… 阿洁心里默默想到,他低垂的眼睛瞧着不远处欧阳戎越来越近的脚步。 是的,“桂娘”不仅仅是阿洁被扣押在云梦剑泽桃谷里的那柄爱剑的剑名。 也是一个与他相依为伴的普通聋哑女子的名字。 他们当年都是长安街头被弄残乞讨的乞儿。 那么……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心开始冰冷下来的呢? 阿洁默然,紧抱怀中宝剑,没有答案。 阿洁只知道,自从失去那柄“桂娘”,从六品跌下七品后。 他再也松不开怀里这柄新剑了。 再也放不开手了。 这时,一道孩童的嬉闹声传来。 缺胳膊小男童与一个流鼻涕的聋哑丫头欢快打闹着从独臂的阿洁面前小跑经过。 两个残疾孩童同将一根竹竿当马共骑,似是在玩乡野孩子间流行的竹马游戏。 欢声笑语传到抱剑的阿洁耳边。 阿洁的眼睛没去瞧他们,默默落在前方某人身上。 “县令大人,这边请……”“好……” 这个年轻县令已经进入他周身十丈了,甚至阿洁都能透过周围热闹的杂音,清楚听到年轻县令的声音。 这声音……不会错了,就是当初在暗巷给他塞递铜板、关心建议的那个青年。 阿洁坐在石凳上,默然抱剑,他再次确认了。 就在这时,阿洁看见,这叫“欧阳戎”的年轻县令在靠近之后,似乎是也发现了他,年轻县令眼神里露出些惊讶高兴之色,转身朝剑要出鞘的他快步走来,还轻松自若的挥挥手打招呼: “咦,你……你果然在这里,对了,你还记得我吗,咱们见过一次。” 只有一面之缘,这个日理万机的年轻县令竟然还记得他……阿洁抿了抿嘴。 他坐石凳上的身子越发紧绷,怀中剑也死死抱住。 剑客的眼神似乎是随着身子的颤动,一时间有些摇摆起来。 可下一秒。 阿洁的身体陡然松垮下来,眼睑宛若病虎般低垂。 顶尖练气士在蓄力出剑或出手之前,绝不像市井卖艺的拳夫般浑身肌肉紧绷,僵硬出招。 而是浑身处于一种似紧非紧,似松非松的松弛状态。 一击便是全力必杀。 他是好官,阿洁决定… 不斩首, 留全尸。 心中斩断犹豫,彻底决断,阿洁浑身放松下来,怀抱着的缠布宝剑也愈发松散。 他朝正在走来的欧阳戎轻轻点了点头,像是待招呼回应一般,等待欧阳戎送上门来。 终于, 欧阳戎进入了三步以内,这是最佳出剑的距离。 不过略微奇怪的是,阿洁发现欧阳戎的脚步轻轻左拐,绕开了石桌,似乎是……认出了他怀里抱着的是剑,所以意识到了危险要跑路? 可惜,迟了。 浑身肌肉松弛的阿洁面色无比平静,他轻松抬起手来,拔… 一霎那间,这位独臂剑客眼底忽爆射出一抹惊惧错愕之色,就宛若平湖起惊雷一般,掀起一阵又一阵滔天骇浪。 他原本放松状态的全身肌肉,骤然间紧绷起来。 就像一把满弦上箭、充满张力的弯曲劲弓,下一秒箭杆就要离弦跑路。 没错,是跑路,奋不顾身的跑路! 可阿洁纵使心中如海啸般惊骇,现实中的身体却是丝毫不敢动弹一下。 气机被他人近身锁定的他老老实实端坐在石凳上,面色与身体都宛若新凿出的大理石雕像般,鲜活又僵硬。 阿洁眼睁睁看着欧阳戎从他面前绕过,走向他侧后方极近的另一张石桌。 接近正午的温暖阳光下,欧阳戎停步桌前,展颜一笑,朗声问道: “好久不见,你应该还记得我吧?” 只见这张石桌前,正有一位穿青白素裙、骨相纤瘦的少女独坐桌边。 她有一双宛若秋水涧溪般的眼眸,此刻长翘的睫毛颤眨了下,微微歪头,似是发呆,没有回话。 也……说不出话。 纤瘦少女放在石桌上的右手,缺一根小指。 欧阳戎到来后,她原本扶桌子的微曲四指,往素白袖子里缩了缩,似是想藏起。 原来欧阳戎刚刚进院子后,并没有第一眼认出只在昏暗小巷有过一面之缘的断臂青年阿洁。 而是认出了另一位悲田济养院的老熟人——曾在净土地宫相处过的断指哑女。 “对了,你……你有名字吗?” 石桌前,欧阳戎微微弯腰问询,旋即话语顿了顿,似乎是发现去问一个哑巴她的名字,有点过分了。 他歉意一笑,不由的直起腰板,四望左右观察,脸色好奇的嘀咕: “唔,那个穿鹤氅裘的老道士呢,应该也在这里吧……” 面对欧阳戎的贴近搭话,纤瘦哑女低下脑袋,一时间,两手有些无处安放,从桌上收回,她两手低垂纤细身板的身侧。 似有些内向拘紧。 此刻,温柔和蔼的欧阳戎身后,某位长安来的剑客浑身僵硬,纹丝不敢动。 而这位纤瘦哑女从始至终都没有正眼去瞧后者。 面对欧阳戎好奇打量的目光。 哑女深深低头,不敢看檀郎。 另一张石桌子旁。 趁这时机,阿洁终于敢稍微动弹一点。 他缓缓转头,脸色僵硬的望向侧后方石桌旁的纤瘦哑女。 此女也不知是从何时起出现,坐在他身后不远处。 他在此之前,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作为一位曾隐隐触摸上品剑修门槛的剑客,周身十步之内,本是令敌人头滚滚的绝对领域。 可此刻,却有人不请自来,走了进来。 亦或者说,他现在是在她的绝对领域。 登门拜访,却反客为主。 阿洁冷汗直冒。 后瞟的余光,清楚无误瞧见。 纤瘦哑女身上无剑,空无一物。 但跌落七品却同品几乎无敌的独臂剑客,悬停在半空中的手掌却颤颤巍巍。 丝毫不敢触摸怀中宝剑的铜色剑柄。 欧阳戎或许看不出来什么。 甚至是觉得面前这位纤瘦哑女在阳光下的侧面容颜十分清秀干净,令人舒服,属于那种第一眼不算太惊艳,但是却让男子越看越想看的柔弱耐看类型。 还令人升起强烈的保护欲,丝毫没有威胁与杀力。 可在剑客阿洁眼中。 她光是安静坐在那里,就是一柄当世最锋芒的剑。 世间没有任何剑鞘能够装住。 小师妹不是没怀疑……大伙别骂小师妹笨了,骂我 第141章 青梅竹马,真假女仙 第141章 青梅竹马,真假女仙 欧阳戎心情不错。 人生四大喜之一,他乡遇故知。 虽然他与这位纤瘦哑女还有鹤氅裘老道只认识了一晚上,仅有递水与聊天的浅交。 然而这却是欧阳戎的主意识来到这方世界后,第一眼看见并认识的人。 或者说。 他曾以为哑女、老道还有不知大师,是与他一同失足落井的“老乡”。 从爬出净土地宫到现在,这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 欧阳戎眼神有些恍如隔世。 纤瘦哑女所在石桌前,只有一个完好的石凳,另两个歪倒在草坪上。 年轻县令进入内院后就没有让秀独等院内管事跟着,一人逛到了这里。 他卷起袖子,弯腰将两个石凳都板正过来,用袖子擦了擦凳面上的碎杂草,屁股落在其中一只石凳上面。 欧阳戎脸色露出关怀神情,朝对面似是内向低头的清秀哑女,柔声问道: “姑娘点头摇头即可。 “此院衣食暖饱如何? “可有人欺负你们? “院内管事称职否?” 低头看不见脸的纤瘦哑女发出“啊”的一声,没点头,也没摇头。 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某人说话。 欧阳戎等了一会儿,不见反应。 桌前冷场,热情无人应。 他表情也没有多尴尬,泰然自若。 只不过难得见面,本欲多寒暄几句,问一问鹤氅裘老道的事。 但瞧见纤瘦哑女有点清冷拒人的模样,欧阳戎准备张开的嘴巴闭上了。 他笑了下,不禁多看了两眼纤瘦哑女。 从当初在净土地宫内的表现来看,她应该不是聋子。 聋与哑一般是共生的。 因为幼时聋了,才丧失学习语言的能力,声带是没有问题的。 而面前这位纤瘦哑女,既然能听懂话,那就自然不是这一种。 看着像是后天的哑巴,可能是声带受损什么的。 欧阳戎陪坐一旁,晒了一会儿太阳,然后看一眼天色,起身告辞。 在走之前,他回过头,唠叨叮嘱了几句: “姑娘看起来还不错,应该也不用我画蛇添足帮什么。 “不过以后若是有什么难处,可以直接去寻秀独管事或者秀发和尚,等会儿走前我会和他们讲下你……” 纤瘦哑女埋头竖耳,将他的每一言每一语,哪怕是话语里的些许关心,都记下来。 她没法说话,但,她从小记性就很好很好。 此刻,纤瘦哑女背后,另一张石桌旁,阿洁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原来是刚刚趁着欧阳戎与哑女说话的间隙,冷汗直流的阿洁默默起身,倒退远离了这张距离纤瘦哑女极近的石桌。 虽然气机依旧被她一刻不歇的锁定着。 但是阿洁觉得,离开对方近身出剑最佳的绝对领域,总不会错。 而且离得越远越好,至少也能争取来那小半个呼吸的反应时间。 特别是第一剑。 有时候灵气修为相差不大的剑修之间问剑,最大的优势或劣势便是在这第一剑上。 问剑就像一门容错率极低的生意。 除了本钱资金的雄厚与否外,如何合理分配、精妙运用,也极为重要,后两者便是在这见面的第一剑上,决出高下。 此中道道,阿洁一清二楚。 对此也是愈发的精打细算,乃至锱铢必较。 可…… 前方,纤瘦哑女对此置若罔闻。 她端坐在石凳上纹丝不动,丝毫没有回头阻拦的意思。 阿洁的脸色愈发难看。 此刻,纤瘦哑女所坐的这个石凳位置处于一小片树荫下。 听到那人起身离去、逐渐走远的脚步声。 哑女抬起头,嘴里朝灿烂阳光下他的背影,发出一声似乎无意义的音节: “啊。” 一如当初在净土地宫欧阳戎爬上井口前,她在下方仰起小脸、怔怔注视的反应一样。 可能是听见后方的回应。 欧阳戎头不回的举高一只手过肩,袖口滑落,他挥一挥修长手腕。 离开了这处内院。 纤瘦哑女默默目送欧阳戎轻松的背影消失。 她望着前方目不斜视,身后方的远处,那个叫阿洁的剑客抱剑默默后撤,直至内院某一角慢慢停步。 已经拉开十丈距离,再往后,就要背撞墙壁了。 十丈,差不多足以脱离最大的危险。 可是,阿洁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因为直到此刻他才发现一件事。 这位未带剑的纤瘦哑女对他气机的锁定,看起来并不是用以出剑进攻,而似乎是……警告阻拦。 另外,让阿洁的面色愈发凝重的是,之前纤瘦哑女还未暴露时,阿洁丝毫还没有察觉到他自己已被锁定。 而直到后来他准备要动手取欧阳戎命了,这一道凌厉气机才姗姗来迟却无比明晃晃的显露。 她全程就没有要出剑偷袭或占先手的意思。 或者说,只要有某位年轻县令在场,纤瘦哑女全程的注意力都不在阿洁身上。 这是……何等的藐视与羞辱。 内院寂静一片。 当然,这种寂静是相对的,是专属于某类人的。 院子里,有十来位悲天济养院的伤患老残在晒太阳等饭点,再加上不时打扰的那一堆青梅竹马的小孩童。 气氛一点也算不上安静,热闹异常。 然而,一坐一站在内院两端的哑女与阿洁之间的气氛,却是死寂一片。 连动作都丝毫未动,像是两尊雕像。 阿洁感觉迎面而来的这一阵午风很冷很冷。 被汗水浸湿的发鬓、头皮、还有脖子处,传来丝丝寒意。 目视年轻县令离去后,纤瘦哑女平静回过头来。 终于是望了一眼独臂剑客。 二人默默对视了一会儿。 阿洁朝她轻轻摇头。 “月娘”被其从怀中放下,改为佩戴腰间。 他残余的左手掌扶在了剑柄之上。 然后安静转身,绕远路般绕开哑女所在的石桌位置,朝欧阳戎离去的跟随而去。 可,纤瘦哑女拦在了阿洁的路上。 气氛霎那间又凝固起来。 纤瘦哑女低垂眼眸,瞧了一眼断臂青年腰间的那柄剑。 她轻轻转头,抬手朝旁边身边经过的一对青梅竹马的孤儿玩伴招了下手。 是那两个玩骑竹杆游戏、满院子跑的缺胳膊小男童与流鼻涕聋哑丫头。 纤瘦哑女从怀中取出几块绿豆糕,被手帕包裹,她微微张嘴“啊”了一下。 若是此刻欧阳戎还在这里,没有走,便能一眼认出这绿豆糕的熟悉形状,甚至隔空看着,他嘴里都能回味出余甘…… 聋哑小丫头手背抹了把清水鼻涕,仰头看着这位陌生却又引人亲近的大姐姐。 似乎是同为哑女,心有灵犀一般,聋哑小丫头明白了她的意思。 少顷,流鼻涕的聋哑小丫头与缺胳膊小男童抓着绿豆糕两手举着欢腾的跑远了。 纤瘦哑女依旧留在原地,手里却多出了一根竹杆。 她依稀记得,乡野孩童们似乎都喜欢唤它“竹马”。 经历过刚刚的意外与惊险,不管当下心中是如何想的,阿洁此时镇定些下来,脸上恢复了如常面色。 他瞥了眼纤瘦哑女没有断指的左手上,正随意拎着的普通细竹竿。 也是个左撇子。 阿洁朝她摇了摇头。 他左手默默扶到了腰间“月娘”的剑柄上。 然后这位独臂青年转头眺望欧阳戎刚刚离去的方向,似乎是在向十步外的纤瘦哑女示意着些什么。 他是剑客,此行必须出剑。 纤瘦哑女眸无波澜,一动不动。 她左手浅捏竹杆一头,宛若牵着它一般,而竹竿另一端轻轻曳地,全程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这一幕落在在其它人眼里,宛若一位天真无邪的少女正在捏一根桃枝随意戏耍,放松自然。 可某位独臂青年却是丝毫不敢视之为儿戏,五指缓缓在剑柄上合拢,他悄悄长吐了一口气。 热闹内院,有青梅牵竹马,伫立院门,斜视剑客。 某一刻。 院内,白日有月光绽放。 …… 欧阳戎离开内院后,找了个休息的借口支开了跟随而来的秀独等管事们。 他又去了一趟藏有净土地宫的枯井。 故地重游一番,见到了不知大师,送了点吃的,再去确认了下“归去来兮”石刻。 欧阳戎松了一口气。 其实也不完全说是松气,而是一种再次明确方向后的纯粹坚定,摒弃杂念,自然轻松。 少顷,他又爬出地宫,离开了枯井,找到秀独,单独要了一间僧房。 欧阳戎将随身携带的那套官服换上。视察完悲田济养院,他现在要下山去接上官。 大步走出房门,他朝秀独问道: “谢姑娘还没来?” 后者摇头:“没人来找大人。” 欧阳戎微微凝眉,旋即眉上露出一些担忧之色,出门的路上,他不禁嘀咕道: “我之前反应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这个时代被告白,装傻混过是不是没有用?会伤到传统保守的女子的自尊了?” 眼下冷静下来回想的欧阳戎有点心虚,他叹了口气:“小师妹还在生气伤心吗……要不回去后,和她开诚布公的聊一下……之前下意识的跑路,好像做的确实不太对……” 心念间,欧阳戎不再逗留,告别了热情的秀独,他脚步加快,离开悲田济养院。 欧阳戎走出院门,辨别了下方向,准备径直离去。 他才走几步,步伐一顿,恍然回头: “师妹的裙刀差点忘了。” 进悲田济养院前, 他把裙刀寄放在秀发那里,既然小师妹没有过来找他,秀发应该是还带着裙刀,在旁边那个竹林里的候客亭等人。 欧阳戎点了点头,又往前多走了十来步。 他脚步拐过一片竹林,走向正前方的候客亭。 然而还没等欧阳戎靠近,他便眺望见亭内有一幕奇怪的场景。 只见候客亭内,正有一个壮硕汉子与一个瘦猴似的汉子在弯腰搬运着地上什么东西,搬往亭后方的竹林深处。 候客亭内,不见秀发小沙弥的踪影。 “额,又跑去哪偷懒了?是看见女菩萨,和他师父一样也去解梦看手相了?” 欧阳戎无语,脚步不停,走上前去,组织了语言,礼貌开口: “烦问,有未看见……” 候客亭内,欧阳戎还没走近时,正在忙碌搬运的壮硕汉子与瘦猴汉子就听到了动静,警惕转头。 待看见活生生走来的欧阳戎后,他们脸色纷纷一愣。 欧阳戎话语说到一半,走到亭前的他,余光忽瞥到二人正在搬运的东西好像是……人! 欧阳戎话语卡壳,再定睛一瞧。 这亮闪闪的小光头、黄色的僧衣……是秀发,跑不掉了。 只是不知小沙弥是死是活。 亭外,欧阳戎心中一突,猛踩一脚急刹车。 “没事了,诸位继续。”他面不改色的点点头,身下脚步一拐,就要转身开溜,来场生死时速。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本官摇人,去喊小师妹和六郎他们来! 然而令欧阳戎万万没想到的是。 这两位看起来不似善茬的汉子,并没有第一时间冲下来杀人灭口,他们突然齐齐丢下手中正在搬运的秀发,站在原地恭敬弯腰道: “女仙,您怎么回来了……” “哎哟!” 刚被丢摔在地上的秀发忽然忍不住吃痛一声,打断了壮硕汉子柳七与瘦猴汉子柳六的话语,也打断了暂停跑路的欧阳戎脸上的愣神。 欧阳戎、柳六、柳七三人目光齐刷刷的落在亭内地板上重新一动不动“昏迷”的小光头身上。 “……”秀发。 亭内外气氛略微尴尬。 不过下一秒,柳七便冷脸上前结束了大伙们的尴尬。 伴随着“啊~”、“啊!”两声哀嚎,秀发被补上了两记手刀,彻底嚎晕了过去。 欧阳戎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 亭内,处理完小事的柳七、柳六恭立弯腰,抱拳询问: “女仙,那个姓谢的女师爷呢,打发走了?” 两位柳氏家奴又忍不住看了一眼熟悉的身着“欧阳良翰”官服的玉卮女仙,柳六小心翼翼问道: “女仙是不是怕她后面怀疑,先过来取回刀?” “???” 欧阳戎两只脚像是扎根进了地里,他缓缓转头,一言不发的看了看亭内这两个却对其出奇恭敬的陌生壮汉。 “刀在呢,在呢。” 柳七抢先挠头谄笑,伸手朝旁边桌上一指: “女仙,在托盘里呢,刚刚俺们来时,这小秃驴还自不量力想誓死护它。” 柳六补充了句: “小秃驴俺们准备先打晕藏匿,等会儿进院把欧阳良翰尸体搬出来后,再一起处理,看要不要也做掉,不过要是他没目击什么,俺觉得尽量还是别惊动东林寺。” “……” 被直呼了大名的欧阳戎默不作声的端详着他们。 他右眼皮猛跳了一下。 不对劲。 其实君子也有点小小的软饭流的元素(雾) 第142章 裙刀初染血 第142章 裙刀初染血 “女仙觉得……这样处理如何?” 竹林,候客亭内。 柳六两手抱拳,朝亭子外这位去而复返、一身官服的“玉卮女仙”语气恭敬问道。 近距离旁观这宛若真人般栩栩如生的幻化之术,柳六与柳七忍不住转头对视一眼。 这就是传说中的练气士吗,竟有如此李代桃僵之术,真人早已在悲田济养院内枭首,可幻化的假人却已代替了他,将外面的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二人眼底皆露出一抹畏惧之色。 亭外,欧阳戎没有立马接话。 他的沉默不语,给柳七、柳六带来了不少压力,二人不禁反思起来他们是否是做错了什么。 亭内外的空气,一时间有些寂静。 欧阳戎默默收回转身欲跑的脚步。 他站在原地,正眼打量了下亭内毕恭毕敬的瘦猴汉子与壮硕汉子。 又看了看地上正被打晕歪躺的可怜秀发。 还瞧了瞧桌上那只托盘里,静静躺着的一柄玉靶白檀裙刀。 欧阳戎笼袖的两手默默放了下来,垂立身侧。 除了亭内外正在发生的这一切外,联系上这两个陌生汉子刚刚话语里透露出的一些消息,一波又一波下来…… 这信息量有点大。 欧阳戎抿了抿唇,忽然朝亭内的柳六、柳七点了点头。 后两者见状,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旋即便瞧见,欧阳戎径直向前,走进亭内,来到他们身边。 柳六、柳七纷纷低头,侧立让路。 柳六谄笑:“女仙可还有其它吩咐?” 欧阳戎伸手指了指竹林外悲田济养院方向,缓慢张开嘴巴,轻声尝试道: “那里面……人……死了?” 柳六忙点头,随口道: “欧阳良翰已经进去半个时辰了都还没出来,人早死透了,只是不知道怎么个死法。 “欸,只希望那个长安来的少侠别下手太狠,不然拼尸体都是个麻烦事,没法装的太像畏罪自杀。” 欧阳戎挑了挑眉。 忍住没去回望悲田济养院方向。 他嘴角微弯欲语,可待瞥见身前二人投来的敬畏余光后,他压平了嘴角,甚至嘴角向下。 欧阳戎将往常习惯的熟络温和语气改为平静冷漠,乃至严厉: “哦。不过,最好先进去确认一下。” 果然,柳六与柳七对于欧阳戎这种神态语气丝毫没有怀疑皱眉的面色,二人愈发小心翼翼,拱手道: “是,女仙,还是您谨慎,是小的们疏忽,这就进去先瞧一眼。” “哼。” 欧阳戎鼻子轻哼一声,点点头,又摇摇头。 始终注意欧阳戎面色的柳六与柳七,顿时有一些不知所措,摊上这么一个喜怒无常的老女人上司,确实为难。 欧阳戎垂目整理了下衣袖,嘴里轻声说道: “眼下事先处理。” 书生文弱的他泰然自若的站在这两位壮汉面前,微微偏头,瞥了眼地上晕倒的秀发。 腰上被柳六轻轻肘击了下,柳七顿时后知后觉的会意,忙点头道: “女仙,俺来搬俺来搬,俺去林子里挖个坑先。” 柳七走上前,抓着秀发的一条腿,往亭外拖去,那颗小光头在“嘚嘚嘚”的下着台阶。 欧阳戎忍住了嘴角抽搐,想了想,冷脸提了一嘴: “怎么做事的,地上拖着,留痕迹怎么办?” “哦哦。”柳七一愣,改为把秀发抗在了肩上,走出亭子,往竹林深处藏匿去。 壮硕汉子暂时离去,候客亭内只剩下年轻县令与瘦猴汉子两道人影。 柳六也没怀疑,点头哈腰道: “女仙,那小的先去济养院瞧瞧,看下欧阳良翰的死法,不打扰女仙了,您取回裙刀,还是早点过去,可别让欧阳良翰的手下们怀疑了。” “嗯。” 欧阳戎鼻音应了一声,不置可否。 他抬起脚向前,不动声色的走到柳六身前。 二者距离不足两步,几乎贴在一起。 柳六一愣,欲离开的脚步停顿,面对凑近来的欧阳戎,他压低嗓子小声问: “女仙可还有其它吩咐?” 欧阳戎背手身后,低垂眼眸。 平静的脸色也不知道心里是在想什么。 他似是酝酿了会儿,斟词酌句说: “柳家那边……嗯……怎么说。” 低头与欧阳戎凑在一起悄悄话的柳六,面露些不解之色,脱口而出问: “大老爷不都安排好了吗,女仙只要把人带过去就行,大老爷二老爷他们都在狄公闸那边接应您……女仙还有什么不懂的?” 欧阳戎不禁侧目瞧了眼柳六。 他立马皱眉点头:“这些还用你说?想问的是……算了哼。” 柳六脸色小变,语气有些小慌,忙道: “抱歉女仙,俺是粗人,说错了话,女仙别和俺这贱奴一般见识,女仙有什么其它要问的,尽管问来。” 欧阳戎横眉冷对,瞥了眼他,没再开口。 柳六脸色更慌了,身子战战兢兢,他在柳家的家奴与家生子群体中混的不错,人脉颇深。 对于面前这位龙王庙的女祭司在古越剑铺内的一些事迹,柳六略有耳闻,心下愈发害怕。 欧阳戎将瘦猴汉子的反应默默看在眼里。 他蓦然后退一步,张开双臂,原地转了半圈,冷笑问:“这身打扮,像不像?” 柳六赶忙点头,揭过之前不利的话题,鼓掌马屁道: “像,像,像极了,女仙道法仙术神鬼莫测,变得简直就与那个愣头青县令真人一模一样。” 欧阳戎淡淡一笑,看了眼亭外的天色,余光扫过柳七暂时离去的竹林那边。 他自若转头,朝亭内放置有托盘的石桌,轻昂下巴。 示意了下。 柳六当即上前一步,机灵的来到石桌前。 桌上托盘里盖着一层金丝边红布。 瘦猴汉子两手掌心朝上,隔着金丝边红布,捧起玉靶白檀裙刀的白檀鞘身。 他回到欧阳戎面前,弯下腰,小心翼翼递呈来。 “女仙,请!” 似乎是准备携裙刀离开的欧阳戎笑了笑,眼神颇为满意的看了柳六一眼。 两手捧刀的柳六眼观六路,见状,当下心里松了一口气。 欧阳戎上前一步,靠近柳六。 他微抬下巴,轻松自如,抬起右手接刀。 不过旋即,令弯腰递刀的柳六微愣的是,欧阳戎抬起的右手并没有去抓住刀身刀鞘接刀,而是五指合拢抓在了裙刀的玉石刀柄,横向抽刀。 柳六没来得及多想,捧刀的两手下意识隔着红布抓紧刀鞘,协助面前这位脸色平静的青年抽拔出刀。 于是,斜照入亭的静默阳光下,专属于某位五姓嫡女的玉靶裙刀,那雪白耀目的刀身从白檀刀鞘中一字抽出的过程。 由慢到快,由缓到促,由无声到刀身与刀鞘摩擦生啸。 于是乎,伴随“铮”的一声。 接下来亭内上演了一幕奇诡画面,宛若黑白默片般沉默上演: 瘦高汉子两手捧刀,恭敬前递,握紧刀鞘,帮助青年,一字抽刀。 青年另一只手把瘦高汉子揽入怀里,二人紧贴,雪白刀片毫无阻懈的没入汉子胸膛。 锋利异常的刀身入肉,几乎没发出一丝声响。 就宛若银制刀叉插进新出炉的热黄油蛋糕中。 空气里,只有瘦高汉子胸膛内被打乱了节拍的心脏跳动声。 这是与柳六紧贴的欧阳戎能听见的唯一声音。 欧阳戎余光还瞧见,汉子心脏每乱跳一下,他身子便抽搐一次,愕然脸庞上犹带笑意的弯翘嘴角滚烫鲜血就涌溢一股。 “小师妹这柄裙刀,挺好。” 这是第二次杀人的欧阳戎此刻脑海里唯一冒出来的念想。 柳六身子前倾倒斜,欧阳戎单掌撑肩扶住。 紧贴的二人之间。 有一只握在玉靶刀柄上的手,手背苍白无血色,甚至露出了条条青筋血管。 正颤抖的死死紧握刀柄。 欧阳戎面色平静,由扶改推,将柳六朝前随手一推。 后者依旧保持两手捧刀姿势,身子却宛若烂泥般软瘫在地。 这位柳氏家奴一身武艺都无从使出。 欧阳戎拎刀蹲下,膝盖前被斜朝下放置的刀尖,正有血滴成线急促滴落。 他低头从浑身抽搐的瘦高汉子手里抽出那张金丝边红布,默默擦拭刀身。 柳六嘴里“嗬嗬”的嘟囔了几句什么,逐渐失去光彩的眼睛里似乎还流露着某种不可置信。 欧阳戎没有凑耳朵去听。 埋头认真擦了擦有些颤栗的雪白刀身。 欧阳戎前世曾在某个普及冷知识的小众帖子里看到过。 攻击人的心脏部位,需要横握刀柄,刀身和肋骨平行。 这样更容易刺进肋骨中间的间隙,从剑突下部位可以毫不费力的捅进心脏。 很好,这条冷知识终于热乎了一回。 还挺实用的,他这个半新手都能毫不费力的捅到心脏。 欧阳戎忽觉得,也不枉以前上课学习之余摸鱼刷手机浪费的时间。 红布的好处是擦完血迹也不会太明显。 只是亭内地板上,一条条血流却在画地图般蔓延。 一张犹有湿热的金丝边红布被丢在了地上瘦高汉子瞪着死鱼眼的渐凉面孔上。 欧阳戎没有去拿起地上的白檀刀鞘,在亭内站起身来,望了望左右。 四下无人,只有竹叶莎莎声。 有青年拎刀转身,默默走向竹林深处。 没有逃跑。 不远处的竹林内。 一个壮硕汉子正熟练的使用铁铲一下又一下的挖土坑。 坑旁,斜躺着某个脑门极亮的小沙弥,后脑勺有两个肿起的大包,闭目似是陷入了某种昏迷。 突然,像是听到些动静,坑里的汉子愣神抬头。 “女仙你怎么来了,六哥呢?” “去给欧阳良翰收尸了。” 从竹林外默默走来的欧阳戎平静答道。 他两手背在身后,走到了土坑前,瞧了眼适合平躺的土坑,轻轻点头: “挖差不多深了,走吧,找你六哥去,帮帮他。” “是,女仙。” 柳七愣愣点头,把铁铲丢上去,翻身爬了上来。 欧阳戎瞧了瞧身手敏捷、轻松翻坑的柳七。 他持握白玉刀柄的手掌握的更紧了一点。 有一柄裙刀在欧阳戎身后竖起,紧贴背部颈椎骨,比他颈脖处高度低一些。 柳七把坑旁东西整理了下,拍了拍手上的灰,转头朝两手背在身后的欧阳戎点头道: “弄好了,走吧女仙。” 壮硕汉子没有立马上前,而是示意欧阳戎先走,在前面带头。 欧阳戎像是在发呆,垂眸盯着旁边土坑看。 “女仙?” 长相憨厚的柳七还是没有先走,脸色好奇的重复了声。 欧阳戎脸色似乎是回过神,看了看他,点了点头,准备转过身子。 突然,欧阳戎脸色大变,瞪眼看向柳七身后方某处: “小心!” 柳七赶忙转身回望,背身暴露出来。 欧阳戎眼神由惊诧转为冷静。 身后手腕一翻。 一抹雪白刀光骤现,斜斜劈向柳七后脑勺。 可谁曾想到,这个壮硕汉子似乎是早就生出戒心防备。 上身子灵敏往后一仰,刀光从他眉上三寸处横扫而过。 第一刀空了。 意想中的人头落地没有发生,欧阳戎没有惊慌失措。 借助第一刀的惯性翻转身子一圈,前踏一步,直劈出第二刀。 “这么重的血腥味,伱把六哥怎么了……” 留有戒心躲过第一刀的柳七脸色惊怒交加,话还没说完,第二刀已经袭面。 被人连续追砍壮硕汉子早就身形有些不稳,此刻情急后退一步,可…身后是他挖的土坑。 一脚踩空,身子在空中失去平衡。 可刀光已至。 伴随着“啊”的一声惨叫。 有半只手掌飞向天空,旋即摔落在泥土上,手指犹在扭动。 柳七为了平衡身子而挥舞身前的右手,被削去半掌。 然而壮硕汉子反应却是极快,左手竟抓住了欧阳戎挥刀的右手腕,借势将他猛拉入“怀中”。 就算放在往常,削瘦文弱的欧阳戎就比不过壮硕汉子的力气,更别提此刻汉子生死之际爆发的气力。 若不是后者空手对白刃,又是被偷袭打了个先手,猝不及防。 欧阳戎估计在他手里走不过三回合。 可现实没有这么多的如果。 持刀的欧阳戎与断掌的柳七一起跌落进土坑里。 旋即土坑内传来一声痛呼间的怒吼:“你不是女仙,你真是……” 某人没有说话,昏暗土坑内,只有雪银的刀光闪过,回应着,汉子的话语也在牙龈紧咬间止住。 狭窄低洼的土坑内。 有一场生死搏杀在寂静上演。 只有一人能活着爬出来。 此刻,欧阳戎脑海里完全放空。 全身所做出的任何制对方于死地的动作,都是依靠着某种刹那间浮现的动物本能在支配。 但不知为何,曾经在某次乘马车时小师妹对他笑说过的一句话,无比强烈的浮现心头: 狭路相逢勇者胜。 第143章 生死时速,晚了一步? 第143章 生死时速,晚了一步? 很显然,生死搏杀之间,大多数人是用不上脑子的。 用的是肌肉记忆与惯性。 甚至连痛感都被大脑自发的屏蔽大半,只有飙升的肾上腺激素。 脑海里只剩下一个杀死对方的念头。 欧阳戎是如此。 柳七也是如此。 但很可惜。 虽然欧阳戎前世从小就顽皮跳脱,打架斗狠这一块比寻常人强上不少。 但这一世继承的略微文弱的身体,在体能这一块,却逊色于五大三粗的柳七一头。 哪怕是在生死玩命间爆发出的气力这块,亦是如此。 土坑内。 柳七怒吼。 欧阳戎缄默。 盖因狭窄空间难以辗转挪腾。 手持白刃者无法拉开距离消耗,被徒手者近身缠斗。 对前者稍稍不利。 欧阳戎手里削铁如泥的裙刀与先断对方半掌的优势,正在缓缓消失。 全凭他体内迸发出那一股狠劲在死死支撑。 死亡天平开始维持在两端等高的均势位置。 时间只过去短短十息。 可欧阳戎却感觉,已经缠搏了许久许久。 直至… 砰! 一声结结实实的闷响。 欧阳戎腿瞪墙壁,借力飞起,一记肘击,狠狠撞击柳七的满脸横肉。 后者鼻血飙流,原本按压欧阳戎握刀手腕的左手,力气松弛了一点。 欧阳戎趁机抽手。 双手持刀高举,朝柳七斜劈! 左右是狭窄土墙的空间内,这是唯一适合蓄力的姿势。 却不慎暴露门面。 刹那间,柳七一记头槌。 欧阳戎后仰撞壁。 柳七顷刻前压,二人贴身。 柳七仅剩完好的左手抓住欧阳戎持刀的右手腕,死死往下压去。 欧阳戎手中裙刀的刀锋,正缓缓递向他自己的颈脖。 原本的灵活缠斗,转变为体能的角力。 很明显,柳七更占据优势。 欧阳戎全身紧绷,脑袋后仰,向离刀锋原点。 可被反压手腕的右手上的刀锋,依旧像块吸铁石般,颤颤抖抖的接近他脖子。 柳七脸上有两道血淋淋的刀痕,鲜血染红大半张脸。 有血滴从他鼻子上落下,滴在欧阳戎脸上。 柳七表情狰狞,嘴里挤出了不久前没说完的话: “你是欧阳良翰!” 欧阳戎昂起脑袋,眼睛朝下,俯睨柳七。 柳七大怒,蛮牛大腿般的魁梧手臂上,青筋条条暴起,全力压低欧阳戎正在反抗的手腕。 谢令姜裙刀的雪白刀锋,在欧阳戎眼前逐渐放大。 他瞳孔缩了缩。 不是说,反派死于话多吗? 欧阳现在才发现,好像也不绝对。 不过这个发现,马上要有地狱冷笑话那味了。 下一刹那。 原本眼神傲睨欧阳戎突然眼神一变,偏头望向柳七身后,他面露惊诧之色。 “又骗俺?” 柳七气笑了,没有回头。 “啊!”他低吼一声,要用尽最后全力,将雪白刀片递进欧阳戎喉咙。 就在这时。 “嗙”的一声。 土坑内响起铁具猛敲硬物的重响。 后脑勺开始流血,柳七愣愣回过头,眼睛逆着头顶正午的阳光,看见有一道黑乎乎的瘦小身影正站在土坑上方。 这道瘦小身影两手抓着柳七刚刚挖坑的木柄铁锹,此刻见满脸狰狞的后者瞪眼望来,他往后怯退一步。 柳七一时间头晕目眩,啊了啊嘴,似要说什么。 可下一秒。 他忽感到自己身下一空,手上原本抓握的某只手腕也溜了出去。 还没等惊恐的柳七反应,他颈脖处便有一道血线缓缓浮现。 就像一只鼓鼓囊囊的水囊,被刀划开豁口。 鲜血就像水一样涌泄。 柳七跪地,手捂颈脖,嘴里发出“嗬嗬”声音,瞠目看着身前默默站起身的欧阳戎。 欧阳戎抬脚,踩在柳七头颅上,向前一推,眼神涣散的后者重重倒地,倒在他自己挖的坟墓里。 欧阳戎嘴巴干涩,爬出土坑,瘫坐地上。 只见秀发瑟瑟发抖,看着土坑里的尸体,他手中铁锹“晃铛”一声摔落地上,小和尚两手捂后脑勺上的两个大包,疼的直呲牙,看起来似乎是二次装死忍了很久了。 “厉害,干得漂亮。” 欧阳戎有气无力竖起大拇指,仰头看着太阳,嘴里夸了一句。看来这颗锃亮的小光头还是挺有用的,现在看至少比较抗敲,寺里人均铁头功对吧? 肾上腺激素分泌下降后,感官恢复,疲倦席卷而来。 而湿漉大汗的头颈被林间袭来的冷风一吹,他顿时打了个激灵,清醒了不少。 另外,欧阳戎反应过来一件似乎无关紧要的事。 今日坑杀二人,他并没有掉功德。 看来杀业这玩意儿,也要看情况,不是杀所有人都会狂扣功德的,可能存在一种红名机制,甚至有些罪孽深重之人,他若是杀了,说不定还能涨功德…… 欧阳戎喘气,胡思乱想之时。 秀发眼底都有些迷糊懵逼之色,刚刚他不知为何突然就醒了,醒来便感觉到正被一阵古怪的清风拂面,然后他起身便看见了旁边坑里,县太爷在与歹徒缠斗,于是便帮了一手。 “县太爷,这……这……我……” “这里你来收拾,先去找主持,悲田济养院先别进去!”也不等秀发说完话,欧阳戎立马强撑起身,丢下一句话,旋即,踉跄冲出竹林。 欧阳戎赶至候客亭,捡起红布与白檀刀鞘,又擦了擦裙刀,收刀入鞘,配戴腰间。 他一刻不停,冲出竹林,先赶至之前小师妹烧香求签的正殿。 善导大师与小师妹皆不在,拉住一位老年知客僧追问。 后者眼神有些奇怪的看着他。 “两刻钟前,那位女菩萨不是跟着县太爷您一起走的吗?” 欧阳戎心中一凛,告辞转身。 他又马不停蹄赶到了东林寺大门口。 放眼望去,大门外不远处的候客亭里,燕六郎等一行捕快的身影早已不见,只剩些寻常香客。 果然如此。 欧阳戎深呼吸一口气,手扶腰刀,埋头朝山下冲去。 一刻都不敢停歇,似是要追上什么。 欧阳戎面色严肃。 顶着四面刮来的山风,他打了个寒战,清醒不少,脑海中某些事与背后的阴谋,宛若细线串珠,在心中渐渐明了开来。 这一切应当是柳子文他们在捣鬼! 刚刚那两个柳氏打手嘴里喊的“女仙”,应该是通过什么异术花招伪装成了他! 这也解释了,为何他们把真的他误认为是什么“女仙”。 只是唯一让欧阳戎有些困惑的是。 按照这位两位柳氏打手的说法与反应,悲田济养院里面,应当是有一个厉害的杀手在等着他,而且听他们说,好像是个什么长安剑客。 若是真的,那为何他能安然无恙的视察完了悲田济养院? 小师妹正好不在他身边,欧阳戎现在事后复盘都觉得这确实是最佳的出手时机,并且他也没有多少防备。 欧阳戎不得不佩服,柳家的确很会找准时机,这还是在剪彩礼前,他警惕性相对最放松的时候。 出这种盘外招,柳子文够狠,他这名字算是拿去喂了狗了。 欧阳戎凝眉无语。 可现在的结果是,不久前,他平安无事,甚至没发现有什么蹊跷的走出了悲田济养院。 这一点甚至出乎了那两位柳氏打手的意料,否则也不会有随后他撞破阴谋、坑杀二士,下山追人这些事了。 欧阳戎百思不得其解。 是那个长安剑客半路反悔了没来,还是说有什么不可抗力阻止了他。 他忽然灵机一动,心道: “之前是不是还有一份价值三千功德的福报一直没兑换过,难不成这还真是用来救他命的福报不成?就像眼下?” 欧阳戎摇摆脑袋,驱散杂念。 暂时没再死揪此事不放,注意力转到眼前即将发生之事。 柳子文派人截杀他,偷梁换柱,让一个叫“女仙”的家伙伪装成他,带人下山。 到底是想做什么? 单纯的是想杀他? 那往狄公闸偷偷运油准备炸闸做什么,不是也能杀他吗。 岂不是多此一举。 还是说,借洗闸礼运油其实只是阴谋的冰山一角,这是用来迷糊他的障眼法。 表面上柳家站在第一层,欧阳戎站在第二层,但其实柳家是站在第三层? 柳子文其实知道他已经知道了运油炸闸的事情,甚至知道了他在剪彩礼上也有准备,要向柳氏发难。 于是计中计,先利用运油炸闸暴露一事,让其放松警戒松懈下来。 而眼下的东林寺杀局,是想除掉他后,再让那个叫“女仙”的家伙伪装成他的模样,偷梁换柱下山,接江州上官们去参加剪彩礼。 将线索梳理归纳完毕,欧阳戎心中不禁又冒出一个问题。 柳氏如此大张旗鼓的绕圈子,难道只是想单纯的杀人吗? 欧阳戎忽然摇头。 不。 柳氏其他人他不知道,但柳子文的性格,欧阳戎却有些独特理解。 从当初在渊明楼,欧阳戎第一眼见到相貌平平的柳子文起,便知道遇到了某方面的同一类人。 柳子文与他一样,一旦出手,绝不会满足于单纯的杀人。 杀人算什么本事? 诛心才是顶流操作。 那该如何诛心呢? 山路上,试着带入柳子文视角的欧阳戎,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已有的信息与结论在他的心头流转,拼接,最后宛若拼图般,隐隐能看见了某副全景。 他抬眸叹息,呢喃一声: “柳子文究竟有几策不知道,但我能有三策……” 第一策。 让那个“女仙”伪装成他的模样,在狄公闸剪彩礼上,当众炸闸,背上黑锅。 第二策。 依旧是让那个“女仙”伪装成他的模样参加剪彩礼,不过这一回,柳家会当众揭示“欧阳良翰”的炸闸阴谋,把人证物证全部都甩在“欧阳良翰”脸上。 至于人证物证怎么来的,有一个能伪装成他模样的“女仙”在,提前几天准备人证物证并不难,利用假的“欧阳戎良翰”,什么脏水都能泼在他身上。 第三策。 欧阳戎觉得最为简单粗暴。 江州上官们不是正好来了吗,记得这还是当初柳子文在谢罪宴上提出的“小小要求”。 只要让“女仙”伪装的欧阳良翰众目睽睽下刺杀江州上官,或是全杀了,或是杀其中重要的一个朝廷命官。 那欧阳戎即使是一地父母官,即使是天下闻名的守正君子,都得完蛋,这盆脏水都足以将他的前途葬送。 此三策皆可诛心污名。 若是不久前那两个柳氏打手透露出的信息没错。 那在东林寺被斩首的他,后续会被伪装成剪彩礼犯事后的畏罪潜逃,又畏罪自杀。 三策最后皆可以用上他这个“死人”。 而且这三策一旦实施成功,欧阳戎被泼脏水“自杀”后,生前的一切赈灾与水利工程都可以借机推翻。 柳家的粥棚与育婴堂可以重新开张,生意兴荣;狄公闸的大生意也可以继续做下去,年年大水发财! 欧阳戎细思片刻,轻轻点头,又摇头。 这三策中,第一策是下策,可能性最小。 因为若是欧阳戎之前没猜错,四年一塌的狄公闸应当是柳家的核心利益。 有更好的计策在,没必要为了一个已经提前斩首的欧阳良翰,再搭上一座耗费不少的狄公闸。 至于第二策与第三策。 欧阳戎觉得在第一策之上,但效果上却是不分上下。 唯一区别是,前者文一些,后者武一些。 而且二者都不用炸闸,可以节约成本。 狄公闸留给以后时机到了再炸,岂不美哉? 至于究竟是不是这三策之一,柳子文又会选哪一策…… 如果相信名字没取错的话,那就是文的那一个了,也就是第二策。 可是柳子文真的文吗? 欧阳戎抿了抿嘴。 他一路冲下山去,路上,仅仅只在某处山泉边停脚片刻,干裂嘴唇狂饮了一大口冷冽山泉水…… 终于,欧阳戎气喘吁吁的奔至山脚。 可是山脚处,左右四往,原本停放的马车全都已消失不见。 他终究还是没能抓到尾巴。 或者说,他原本的侥幸也破灭了——那个假“欧阳良翰”没有丝毫逗留,径直带着小师妹与燕六郎直接下山离开,接江州上官们去了。 欧阳戎眉头大皱,他现在只有一双腿,难不成徒步追赶? 然而,按照今日的日程计划,假“欧阳戎”一行人去接到江州上官们后,会径直去往蝴蝶溪的渡口,乘坐快船顺风去往越女峡营地那边接风洗尘,然后立马举办剪彩礼。 “这如何追得上!” 且不提他现在能不能立马弄到马匹,就算快马加鞭的去追赶,但现在已经慢了至少两刻钟了。 就算欧阳戎匆匆忙忙赶到了县城那边的渡口,他们也都已经上船出发了。 他即使雇船追赶,但是在水路上,这个时代大多数船的速度都是几乎均等,依旧没法望其项背。 欧阳戎还是落后两刻钟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差! 等他慢吞吞的赶到狄公闸,估计剪彩礼都已经快结束了吧,一步慢,步步慢! 怎么办? 欧阳戎深呼吸一口气,脸色努力保持平静,他凝眉四望。 龙城县城位于大孤山西边,大孤山南边是云梦泽方向,也就是越女峡所在的方向,至于北边,则是大江。 欧阳戎望了望假“欧阳良翰”一行人可能正在去接人乘船的西边县城方向。 又转头南望狄公闸的方向。 他们最后肯定是要去越女峡参加狄公闸剪彩礼的,该怎么追…… 就在这时,欧阳戎脑海里忽然闪过一副画面,是刚刚他在半山腰渴饮泉水时,短暂驻足眺望见的蝴蝶溪蜿蜿蜒蜒的复杂水路。 下一秒,欧阳戎脚步一拐,身子宛若离弦之箭飞冲出去。 只是令人感到奇怪的是。 他既不是往西跑试图去追赶假“欧阳良翰”一行人。 也不是直接朝南跑,径直赶去越女峡。 欧阳戎拼命的往北跑去。 那里是大江的方向。 不过却有……某座新渠的起始点。 松林渡。 第144章 谢令姜:大师兄对我真好 第144章 谢令姜:大师兄对我真好 约莫半个时辰前…… 燕六郎感觉自己立大功了。 特别是当看到明府与谢姑娘从东林寺大门里并肩走出。 他与手下的年轻捕快们十分默契的瞥了一眼这二人手腕上那一抹“红痕”。 大门外亭子内,一众捕快眼里纷纷流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 也不枉他们在大门口喝这么久的西北风。 还是小燕捕爷考虑的周到,没有带他们一起跟进去。 捕班的一众捕快默默交换眼神,就像心里压着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下了一样。 面对属下们的敬佩目光,抱刀的燕六郎不禁挺起胸膛,就差一个骄傲叉腰了。 也不怪众人这么大惊小怪。 这些日子,在龙城县衙里,可能除了一心全都扑在治水上、只想抄家搞钱赈灾的年轻县令外,所有人都看出了新来的女师爷有些不对劲。 之前有过有心的书吏统计,明府平日若是不外出,在县衙处理公文。 那么频繁过来找寻他的谢女师爷,一天最少都要问上县衙官吏们三十多句“大师兄呢”、“大师兄在哪”。 于是乎,某些小道传闻不胫而走,成为了大伙茶余饭后重点关注的八卦谈资。 毕竟郎才女貌、佳人倒追、郎君迟钝这种桥段,放在哪都是很有流量的,不仅吸睛,还令人憧憬祝福。 也因此,关于年轻县令什么时候突然脑袋灵光,能牺牲小我成全大我、责无旁贷舍命陪君子的解决单身小师妹婚姻难题这件事。 便也成为了龙城县衙里,众人心照不宣的共同期盼。 此刻,东林寺大门外。 面对同系红绳、迎面走来的明府与谢姑娘,燕六郎面不改色,心里却是感慨一叹。 欸,幸亏今日是小爷跟来,若是阿山兄弟这个呆木头在这里,指不定就老实跟着明府进去了,插在明府与谢姑娘之间当大红灯笼……他心道。 只不过等到两伙人集合碰面后,燕六郎发现些奇怪之处。 明府步伐好像挺着急。 似乎比往常更加雷厉风行一些,丢下一句话,说走就行,带头下山: “走吧,下山去接沈大人和王大人。” 燕六郎等人一愣,连忙跟上。 换回一身飒爽男装的谢令姜脚步顿了顿,回头望了望东林寺方向,轻声道: “大师兄。” “嗯?”玉卮女仙头不回的应道。 谢令姜的眼眶已经没之前那么红了,经历了不久前大起大落的情绪波动,她似乎变沉默了不少。 此时忍不住提醒: “裙刀你还没取回来呢。” 玉卮女仙暗地里皱了皱眉,心道恋爱的女子真是麻烦,屁大点小事都放在心上。 她扶了扶下巴,面上春风一笑: “刚刚你换衣时,我通知寺里的和尚去取了,也不怎的,还没送来。 “小师妹,还是正事要紧,走吧,咱们先下山去接两位大人,等会儿寺里的和尚会把裙刀送回鹿鸣街的,小师妹放心,掉不了。” “也行……” 面对谢令姜目不转睛的凝视目光,玉卮女仙脸上挤出笑,心里却是对柳六柳七等人慢吞吞的取刀效率十分不满。 玉卮女仙不动声色的瞥了眼天色。 她每次伪装成欧阳良翰的时间有限,灵气修为支撑不了太久,拖延下去恐生变化。 旋即决定不再逗留,当机立断的走人。 玉卮女仙公事公办的语气,朝燕六郎等人吩咐了几句,转身带领众人下山。 后方,谢令姜从东林寺方向收回目光,看了眼“大师兄”袖下手腕上的红绳,又低头看了看她自己手上的红绳。 这位谢氏贵女抿了抿唇,抬首大步向前,跟上大部队。 眼下,谢令姜的心神感应不到裙刀。 所以并不知道裙刀的大致方位。 因为不久前在暗巷赠送大师兄裙刀时。 谢令姜锁定了大师兄的独特气机,再运转那养器之术所配套的某道心诀,默默斩断了裙刀对其心神的大部分牵引。 温养在裙刀内的那一缕心念只牢牢记住了大师兄的独特气机。 只有在识别到他的气机——也就是只有裙刀在大师兄本人手上时,才能将与她心神搭桥,隔空传递玄妙反馈。 除此之外,大师兄以外的任何人拿到裙刀,裙刀都无法与谢令姜心神搭桥。 她都心若平湖,毫无波澜,感应不到。 这么做,是因为谢令姜有挺重的心理洁癖,当然,只对某人例外些。 裙刀虽已赠送给大师兄,并且她也相信大师兄会妥善佩戴。 但是以后难免可能会被他身边的其它亲近之人接触到,例如那位一头古怪银发的异族丫鬟。 总不能到时候生出了感应,还误以为是大师兄在想她吧? 谢令姜丢不起这人…… 玉卮女仙伪装的欧阳戎,带着谢令姜与燕六郎等人一路下山。 在大孤山脚,重新登上马车后,一行人快马加鞭赶往城郊的十里亭。 距离约定的接客时辰,已经很近。 众所周知,水路是比陆路快的,不仅省时还省力。 之所以沈大人、王大人等江州上官不是直接走水路来龙城。 是因为这两位大人此行,不单单是从江州坐船直奔龙城。 到龙城县参加剪彩礼只是他们此行的压轴一站。 中途还会停靠两次,在路过的其它受灾县逗留视察了会儿,最后乘马车来到龙城县。 另外,这类高级官员们的行程是保密的。 为了安全起见,传到龙城县衙公文,让欧阳戎等人所得知的,也就仅仅是什么时辰到,再安排在哪处地点迎接。 否则,若是按照最便捷的路线来安排。 那当初欧阳戎八成会把接人的地点改在松林渡。 也就是即将作为折翼渠起始点的那个新渡口。 首先,是因为松林渡距离大孤山很近,方便顺路。 其次,欧阳戎一行人可以在松林渡接到江州上官们后,直接在乘坐舟船,径直驶向越女峡的狄公闸,方便快捷。 而不是像现在这般,跑到城郊十里亭接人后,再多此一举的回到城里的彭郎渡搭船。 不过,眼下来看,这“多此一举”所耽搁的时间倒也不长。 因为当下因为各种原因,折翼渠并没有完全开通。 即使一行人是在松林渡乘船,也是要和原先一样,走蝴蝶溪蜿蜒曲折的老河道。 绕过整座龙城县城一次的。 节省不了多少时间。 除非新渠彻底开通。 折翼渠南起邵家村的野渡码头,北至松林渡。 全程河道笔直。 无需费力绕过龙城县城。 这才叫真正的省时省力。 只可惜,折翼渠第一期完成后就被年轻县令突然叫停,到现在也一直没有动静…… 玉卮女仙并没有想这么多,伪装成欧阳良翰模样的她一路埋头赶路。 全程都尽量少的与谢令姜、燕六郎等人言语,防止露馅。 终于,一行人来到了城郊的十里亭,等待约莫一刻钟不到,他们便张望见远处官道上的一队马车缓缓驶来,又临近。 两伙人的接风碰面,并没有太多特别。 就是寻常上下级官员之间的客气寒暄。 监察使沈希声沈大人依旧一身绯红官服,风削骨峭的素朴打扮。 而新任的江州刺史王冷然,则是与沈希声年纪差不多,四五十岁左右的样子,也是品级相近的绯红官服。 又有一副美须,不过却是喜欢用眼睛瞥人,神态颇为冷傲,看起来话颇少。 或许有外人在场,众人并没有多聊,直接登上马车走人。 某年轻县令微笑客气道:“沈大人、王大人,请上车!” “王大人先请。”沈希声转头。 王冷然点点头,率先进入车厢。 沈希声随后跟上,上车之前,他饶有兴趣的多看了两眼这位就名声显著的龙城县令,不过却并没有马上多言。 不过颇为意外的插曲是,年轻县令并没有去与谢令姜还有燕六郎同乘一辆马车。 而是登上沈大人与王大人的马车。 后方,谢令姜与燕六郎不禁对视一眼。 前者安静不语。 后者也就是燕六郎发现,在接到客人之后,某位年轻县令对他们似乎态度冷了些。 好像是进入了公事公办的状态,这么一想的话,燕六郎倒也没觉得有多奇怪了。 毕竟以往各种时间证明,明府的各项决策,或许在实施之前会显得有些离谱,但是最后效果都有目共睹。 不过很快发生的事,又让燕六郎又陷入了疑惑。 一行人赶到彭郎渡码头。 一艘早已准备好的舟船,停靠在岸边显眼的位置。 往日里,早就习惯来此坐船去往彭郎渡的燕六郎,在岸边指挥调度了下。 他刚要转身跟在两位江州上官还有明府后面,带着弟兄们一齐上船。 结果立马便被船上走下来的两位书吏拦住。 “小燕捕头请留步。”书吏客气道。 “你们干嘛,有何事?”燕六郎好奇问。 “明府大人吩咐,让您和捕班的人留在县里,做好本职工作,守好县衙,今日就不用跟去狄公闸了。”书吏如是交代道。 燕六郎先是脸色一愣,旋即啊了啊嘴,“这是明府说的?” 书吏点点头。 燕六郎欲语,可是他上眺的目光立马撞上船头处某位年轻县令皱眉的视线。 后者此刻正在船头陪两位上官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视线不时侧瞟,关注船下燕六郎等人的方向。 “好……好吧。” 习惯服从明府的燕六郎只好老实点头,朝书吏无奈道: “明府的安排自然不会错……那就让谢姑娘跟着吧。” 蓝衣捕头其实心里百思不得其解,明府今日不是在狄公闸安排了大动作吗,为何不带人手过去,光是阿山兄弟在那里就够了吗? 吩咐命令的书吏听到他后面的那句嘀咕话语,轻轻摇了摇头,也没说什么。 只是在燕六郎的困惑视线下,书吏转身径直走到不远处同样准备登船的谢令姜身边。 后者亦是一怔,顿住了脚步。 “谢姑娘请留步。” 书吏同样传达年轻县令的一道吩咐,让这位女师爷在县城守着。 见谢令姜与燕六郎二人一时间都怔住,无异议,两位书吏赶回去复命。 少顷。 彭郎渡边,一艘大船缓缓开动,驶向越女峡方向。 岸边上,只剩下皱眉的谢令姜与燕六郎。 二人转头对视。 空气一时间有些沉默。 燕六郎苦笑走去。 谢令姜忽然转头东望。 燕六郎脸色好奇,循着她凝眉的视线望去。 那里是城郊大孤山方向。 …… 一炷香后。 蝴蝶溪上。 某艘大船的船头,正有一位年轻县令背手站立吹风,不时抬手,扶一扶下巴。 玉卮女仙微微眯眼,感觉浑身格外轻松。 虽然脸上正顶着一副重量不轻的蜃兽假面,并且佩戴着它,总是下意识给她一种面具即将要掉落下来的错觉。 让她习惯经常用手扶一扶。 但是刚刚能一举甩掉最有可能识破她的两个隐患,这种一番风顺,还是令玉卮女仙心情不错。 那个痴情的谢氏女和姓燕的捕头,还真是很听欧阳良瀚的话啊,竟然这么容易就被打发走了,原本准备的措辞她都没有用上 只可惜,真的欧阳良翰已经死了,估计都已经被柳六柳七收拾好了尸体,那个叫阿洁的杀人的剑客眼下也已经携剑走人了吧。 暂时顶着欧阳良瀚身份的玉卮女仙,也不知道是该笑呢还是该叹息。 不过眼下,一路紧张慎言的她,终于应付打发掉了最熟悉欧阳良翰的谢令姜等人,等会剪彩礼上动手的风险立马减少了一大半。 现在在玉卮女仙身边的,只有不熟悉原人的沈、王等人,也不怕言多必失容易露馅了。 “良翰在想什么呢?”就在这时,她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玉卮女仙回头看去,是不知为何自发对她隐隐熟络的沈希声。 “在想等会儿剪彩礼的事,沈大人,在下已经给您安排的妥妥当当,等会儿请您拭目以待。” “哦?那本官更期待了,要好好看看良翰的安排准备。”沈希声似是想到了什么,语气意味深长。 玉卮女仙微笑点头,又多瞧了一眼这在她眼里几乎已经是死人的沈大人,旋即,她找了个借口退下。 玉卮女仙转身离开船头,准备回到船舱里稍微歇息下,然而路上刚走到一半,就听见船尾传来“砰”一声落地声。 她脸色霎那间变了变:“谢……额小师妹,伱……你怎么跟来了?” 只见前方,有一袭红衣的身影轻盈跳上船尾,正是表情平静的谢令姜。 而脚下这艘大船的后方,正有一只小一号的兰舟正停摆挂靠。 谢令姜直接道:“大师兄,我还是觉得,得陪你一起过去。” 玉卮女仙暗地里眼皮子狂跳,面上却是一本正经,露出些许被违逆后不高兴的神色: “不行,师兄我刚刚不是派人去和你说了吗,怎能擅作主张,小师妹这是不听大师兄话了?” 谢令姜盯着面前之人,认真道:“当然听话,但那日在马车里大师兄答应过我,这几日龙城不太平,柳家可能狗急跳墙,大师兄会让师妹一直跟在身边,大师兄难道……忘记了?” 还有这回事?真的假的?玉卮女仙暗暗皱眉,面上缄默,一时间没说话。 “大师兄好端端的,为何不让我来?”谢令姜忽问。 玉卮女仙强笑道:“我忧心小师妹,不久前做错事伤到你,见你脸色憔悴,回来路上也话少,就想着让你留在县里休息一下。” 谢令姜没有立马回话,眸光落在面前大师兄那张无比熟悉的脸庞上,过了片刻,她蓦然一笑: “大师兄对我真好……从没这么好过,但你我都已经戴上红绳了,师妹更要跟着大师兄,我…很担心很担心大师兄的安危……就这么说定了!” 语落,谢令姜闪身上前,紧紧跟在她身后。 “……”玉卮女仙笑容一僵。 第145章 欧阳戎:有些人活着却已经死了 第145章 欧阳戎:有些人活着却已经死了 就在蝴蝶溪上,某位谢氏女郎乘舟追上大船登船之际。 东边大孤山脚下,灵光一闪的欧阳戎已经埋头朝北边松林渡狂奔而去。 欧阳戎也不知道脑海里闪过的某个法子,能不能让他提前赶到狄公闸,阻止柳子文的阴谋,亦或者及时追上假冒他的那个“女仙”。 但眼下,他只能放手一搏。 其实欧阳戎觉得,那个所谓“女仙”的假扮他之人到底是谁,其实并不太重要。 假的终究是假的,见不得阳光,真正让欧阳戎所担忧的,是其背后,柳子文策划的剪彩礼阴谋。 刚刚下山时他推出来的那三策,是真正的杀人诛心。 因为这能让假的变成真的,彻底给他钉上棺材板,哪怕欧阳戎现在活的好好的,还没有死。 但若是晚到狄公闸一步,大错酿成,柳子文阴谋得逞。 那欧阳戎哪怕后面出现在现场,面对罄竹难书的罪证人证与柳家的发难,他也很难收尾了。 就在欧阳戎气喘吁吁、一路狂奔向松林渡之际。 他所不知道的是。 在他走后不久,大孤山脚也出现了一伙更加急冲冲的狂奔身影。 当头的是一位蓝衣捕快,他满脸焦急的带领一队捕班冲上山去。 看样子亦是十万火急。 …… 越女峡,狄公闸。 从上午的阳光刚落在新修的闸堤上起。 狄公闸附近河滩上的营地,便陆续热闹起来。 乡贤士绅,豪强富商,有功名的读书人,龙城县与周遭几县的一些官吏,等等,等等。 从四面八方鱼贯赶至狄公闸参加剪彩礼。 就像一只冷寂的火炉,被一铲一铲的装填炭火,由小火苗变为炙热的熔炉。 现场的氛围逐渐烫热起来。 狄公闸本就位于上游云梦泽的要害位置,每次云梦泽涨水都会首当其冲。 而此闸的建成,是有益于整座江州的,不仅是龙城,星子、吉水、湖口等数县皆能受益。 所以联合修闸的龙城县衙与柳家,不仅邀请了本县人士,其它数县有头有脸的士绅群体也有派去请帖。 眼下,这些宾客今日如约而至,参与剪彩礼。 除此之外,当然还有修闸的工匠劳力和欢腾看热闹的龙城百姓们。 今日剪彩礼上的吃喝开销皆由龙城县衙与柳家承担,也算是与民同乐了。 还未到正午,狄公闸旁的河滩营地上,便陆续聚拢了近千人。 当然,今日最重量级的宾客,还是当属江州来的两位上官。 监察使沈大人与新任江州刺史王大人。 关于这一点,众多宾客自然早就得知。 眼下已近正午,前去接两位江州上官的欧阳县令一行人还未赶来。 但在营地内等待的众多宾客与工匠百姓们,却是没有多少人表露抱怨情绪。 晚到,是上官的专利。 欧阳戎不在,今日上午是刁县丞主持剪彩礼,招待宾客们。 在刁县丞一脸热络的主持下,此时营地里的氛围其乐融融。 营地河滩上,正有一座装饰有彩带花圈的高台搭起。 这是上回龙王庙庙祝们举行洗闸礼时搭建的高台,眼下倒是正好装修了下,用在剪彩礼上。 高台下,正有一张张酒桌规律摆放,眼下桌子几乎都坐满了人。 刁县丞站在高台上,朝下看去,人头攒动,议论声嘈杂。 不过四面玲珑、长袖善舞的他,面对下方投来的一道道目光,倒是颇为适应,有些如鱼得水的样子。 不过今日,刁县丞也不是完全自由发挥。 某刻,这位老县丞悄咪咪摸了摸怀中某处,里面有一张折迭成方形的黄麻纸。 是上午时,明府手下那位叫柳阿山的木讷汉子递给他的。 上面有一些明府做出的剪彩礼安排。 虽然刁县丞看完明府安排的流程后,对某几项略感奇怪,但秉持少问多做的原则,倒也没有多嘴,按照长官的吩咐办就完事了…… 念头及此,刁县丞从属下手里接过一方汗帕,擦了擦乌纱帽下的满额汗水。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回头朝全场拍掌笑道: “诸位稍安勿躁,再静等片刻,按照流程,若是路上没耽搁,明府与两位上官应该快要来了。 “沈大人、王大人奉公正己,一路赶来也没吃午饭。 “等人一到,咱们就立马开席午宴,替两位上官们接风洗尘,剪彩礼在下午,咱们先吃的饱饱的,可不能饿到诸君,待回去还说咱们龙城县衙小气巴巴。 “哈哈哈,今日小官特意请来了县里渊明楼的大厨,外县来的朋友们,得好好尝尝咱们龙城县的特色……” 老社牛刁县丞在台上滔滔不绝的讲。 台下众人,不少做出侧耳倾听之状,配合着哄笑。 不过却也有人不怎么给脸。 “废话一摞。” 靠近高台的第一排左侧的一张桌前,柳子麟撇了撇嘴,懒得去听。 皱眉转头,有点担忧道: “大哥,二哥,人怎么还没来,玉卮女仙他们该不会出问题了吧,那个叫阿洁的剑客靠不靠谱,我总感觉有点不安。” 相比起这位柳家三少,坐在同一张桌前的柳子文与柳子安,倒是显得镇定的多。 柳子安转头,默默看着台上刁县丞讲话,没有回答。 柳子文在阳光下端坐合眼,闭目养神,嘴里道: “你这急性子得改改,一遇事就毛躁如猴,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以后怎么干大事?” 柳子麟满不在意道:“有大哥二哥在,跟着你们那就行了,用不着我动脑子。” 柳子文微微摇头,似乎是无话可说。 就在这时,营地外的远处渡口正有一只大船缓缓停泊,旋即走下来出现了一伙人的身影。 明明还还离着好远,便有书吏小跑到营地的高台上,朝刁县丞禀告: “刁大人,明府带着沈大人和王大人来了,一路顺风。” 刁县丞眼睛一亮,台下竖耳倾听的一众宾客们也躁动起来。 柳子文缓缓睁眼。 “诸位随我来。” 刁县丞带领台下一众宾客们前去迎接欧阳戎等人。 柳子文也带着两位弟弟一起站起身,默默跟了上去。 只见,前方刁县丞带领众人在营地门口,与风尘仆仆的欧阳县令、沈大人、王大人聚头汇合。 柳子文三兄弟悄悄站在人群后方,没有瞅上去。 默默听着前方两伙人的介绍行礼与寒暄客套。 话题自然是那些官腔与拍上官马匹。 落在柳子文等人耳朵里,自然觉得无聊,他们故意落在后排,倒也不用跟随前排人一起赔笑。 柳子文三兄弟的目光,皆不动声色的落在人群中央,那个一身浅水绿官服的欧阳县令身上。 依旧是他们熟悉无比的脸庞与平静的面色。 只不过以往令他们讨要的这张脸,今日落在柳子文三人眼里,却有些特别的感官。 只见,今日这位欧阳县令,似乎比往常安静一些,目光偶尔在周围人群里扫过,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并且,他也没有怎么加入刁大人对江州上官的马屁行列之中。 柳子文与柳子安对视一眼,又转目去望。 就在这时,柳子文三人瞧见,人群中央的欧阳县令转头看了一眼他们的方向。 然后……欧阳县令抬起手,摸扶了一下脸庞下巴,他默默转开目光,从柳子文等人身上挪开。 欧阳县令的这一幕动作,并没有引起其它人的注意。 然而,柳子文、柳子安、柳子麟三人看见后皆是身子遽然一松。 三兄弟互相交换目光,眼里不自觉浮现轻松喜色。 这套熟悉的扶下巴动作。 是玉卮女仙伪装成的无疑了。 纵使是从刚刚起全程保持脸色镇静、似是很耐得住性子的柳子文,当下心底也难免一松。 袖子下不知何时起攥紧的拳头松了开来,悄悄抓住袖口布料,擦了擦手汗。 也不怪他表现如此。 毕竟这段日子,骄傲如柳子文,也不得不承认,欧阳良翰确实是一位十分合格乃至优秀的对手。 之前给予他与柳家的压迫力太大了,简直是得寸进尺,步步紧逼。 否则柳子文也不至于费尽心力想出今日这场毒计。 眼下,柳家三兄弟终于确认来人是偷梁换柱后的欧阳良翰。 所以玉卮女仙与阿洁剑客在大孤山的杀局看来已经成功了。 真正的欧阳良瀚眼下应该已被枭首。 与压不住翘起嘴角的柳子麟相比,柳子文的表情有一点复杂。 这位柳氏少家主,眼里即有些如释重负,又有些惋惜感叹,似乎是对这块已经下线的优秀磨刀石,有点惺惺相惜之情。 然而若是欧阳戎在场,瞧见后估计八成会笑一句“鳄鱼的眼泪”。 似乎也确实如此,柳子文很快便收敛情绪,脸色变得有些索然无味。 柳子麟脸上喜色难掩,伸手欲去扯一下大哥的袖子,然而转头瞧见大哥面色后,他顿时有些失笑。 了解大哥的柳子麟知道。 已经完成布局的大哥,应该是已经对后面即将要按计划发生的事情没太多兴趣了,或者说,是觉得没有什么挑战了。 柳子麟不禁对大哥心生佩服。 相比于时常对他冷言冷语的二哥,大哥柳子文才是他最亲近之人,一向愿意耐心教他…… 眼下,柳氏三兄弟的骤喜放松的反应,并没有引起多少人注意。 从人群中央的欧阳县令暗中表露身份,到他们收敛神色,全程不过几息时间。 前方,刁县丞的接迎工作还在继续中。 旋即,作为今日剪彩礼主持的刁县丞做出了一番午宴安排。 包括柳子文在内的一众宾客们返回高台下的座位吃饭。 而东道主的欧阳县令则是带着沈大人、王大人,还有从隔壁县过来的其它官员们,一齐去往营地内豪华帐篷里吃饭,接风洗尘。 两方人是隔开吃的,刁县丞的这一番安排,放在眼下倒也不奇怪,毕竟官民有别。 等会儿午宴末尾,沈大人、王大人等人能出来,让宾客们有机会敬个酒就算不错了。 柳子文三兄弟准备回到座位,然而就在这时,他们察觉人群前方的“欧阳县令”视线悄悄投来。 柳子文默默看去,与其对视一眼。 只见欧阳县令眼珠子微微偏转,朝柳子文示意了一下他身后方随从里某道安静跟随的女子身影。 刚刚营地门口人多,挤在一起,柳子文等人注意力都在假的欧阳戎身上,倒也没看的太清楚。 眼下,他们顿时瞧见玉卮女仙伪装成的欧阳戎身后,亦步亦趋的谢令姜。 她竟是寸步不离,紧紧跟随欧阳戎一起进入远处大帐篷里,给上官们接风洗尘。 柳子文眉头微皱,不过脚步还是跟着人群一起回到了高台下原桌旁。 有下人上菜,午宴正式开始。 柳子文与柳子安、柳子麟丝毫没有去动筷子夹菜的倾向,三人坐在位置上,脸色都有些冷。 柳子安皱眉,率先出声: “怎么办,大哥,这个谢令姜怎么也过来了,还紧跟着玉卮女仙,等会儿剪彩的时候,女仙动手岂不是会有一些风险。” 柳子文不语。 柳子麟亦是无语: “这玉卮女仙是怎么办事的,不说让她和长安剑客一起除掉姓谢的,干嘛不找个由头甩人,这个姓谢的不是很听欧阳良翰的话吗? “她怎么还带过来了,真当咱们的计划是儿戏吗,净整些幺蛾子。” 柳子文微微皱眉打断: “行了,现在抱怨这些无益,玉卮女仙已经向咱们求助了,想想该怎么办吧……若是真能有法子,她也不会把这个棘手的谢氏女带过来,还向咱们求助了。” 三人各自露出思索神色。 桌子旁,空气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只不过此刻,正凑在一起集思广益的柳家三兄弟并没有看见的是,在不远处的营地门口,又缓缓出现了一道风尘仆仆的身影。 只见,这道累的手撑膝盖、气喘吁吁的身影一刻不歇的冲进了河滩营地里,熟练的穿过一处处帐篷,然而在经过高台下热闹的露天午宴时,似是瞧见了什么,这道身影的脚步顿了顿…… 另一边,高台下的桌旁。 柳子文沉吟片刻:“得找个机会,把那物送给女仙。” 柳子安反应过来,小声道:“大哥是说……比翼鸟?” 柳子文瞧了一眼他,还未来得及颔首,他表情一怔,目光有些意外的投向正前方。 “怎么了?”柳子安与柳子麟循着大哥视线,好奇转头望去。 他们也齐愣……只见,这时本该在帐篷那边给上官接风洗尘的年轻县令,正缓缓朝他们这张桌子走来。 年轻县令一身浅水绿官服,迎着三兄弟的目光,走到桌前,屁股毫不客气的在他们对面落座,眼睛似乎在打量着他们。 柳子文三兄弟反应了过来,先是相互对视一眼,他们又脸色有点紧张的左右四望了一下。 发现没太多人注意这边,柳子文回过头,立马压低嗓子道:“你怎么来了,不是在陪上官吗,怎么到处乱跑?” 欧阳戎默不作声,侧目看了看他们的表情,突然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他转而捏起筷子夹菜吃,又取酒杯饮,像是饿坏了渴坏了似的。 柳子文见状摇头,又皱眉道:“不过伱溜出来倒是正好……等等,谢令姜呢,怎么没跟来,暂时甩掉了?” 桌前夹菜的年轻县令筷子顿了顿,旋即继续夹菜送嘴里,他泰然自若的嚼了嚼,轻轻点头。 第146章 大声密谋? 第146章 大声密谋? 河滩营地,高台下的一角。 一张没有吸引太多目光的桌子前。 “今日上午确实辛苦女仙了。” 面对频繁夹菜似是饿累的欧阳良翰,柳子文多瞧了两眼,皱起的眉头缓缓松开,他淡淡开口道。 “无妨。”欧阳良翰似是无所谓的摆摆手。 他抬起眼皮,眸光如水般从对面柳子文、柳子安、柳子麟的脸上轮流淌过,顿了一下,语气赞扬: “上午安排的挺妙,让那个狗官插翅难逃。” 柳子麟抱胸冷哼: “哼,那个姓欧阳的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可不是谁都有资格能让大哥这么费心费力的亲自设局,能死在大哥手下,也算他赚了。” “是极是极。”欧阳良翰用力点头,似乎一百个赞同。 只是他夹菜的手依旧不停,甚至伸手去取离得相对最近的柳子麟身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柳子麟也没在意,压低嗓音问: “等会儿剪彩的时候,要是谢令姜还是和牛皮糖一样跟着怎么办?女仙可有法子?” 年轻县令摇了摇头。 只是摇到一半,他动作顿住,不动声色地问: “等会儿……咱们在剪彩的时候动手?” “废话。” 柳子麟眉头一皱,憋不住脾气,教训说话像竹筒倒豆子一般: “剪彩的时候人最多,这时候不动手什么时候动手?就是要让全场所有人都亲眼看到沈希声的死,死在你手里。 “你到时候跑快点,可别被捉到……他奶奶的,说了半天,还是得支开那个姓谢的小娘皮。” 欧阳戎挑眉,缓缓颔首,嘴里附和: “对,不能被逮到,这可是杀头的死罪。” 柳子麟本想毒舌一句“你死不要紧但血别溅到柳家身上”。 不过这段日子屁股轮番经历生活的毒打,终究还是涨了点情商,咽了回去。 柳子文忽开口: “放心,除了谢氏女,场上没人逮的到伱,待沈希声死了,也没人会真的去逮你。” “哦?”欧阳良翰面色饶有兴致问:“所以那位王大人和咱们……” 柳子文轻笑了下,没有回答,面色如常继续道:“至于谢氏女……这个你拿着。” 这位柳氏少家主右手从宽大袖子中伸了出来,将在袖内把玩了很久的某物,递给前方的年轻县令。 后者好奇瞧去,发现柳子文递来的手上,正躺着一只盖青布的白瓷小瓶。 “这是?” “拿去,可以借助倒酒的机会,给谢令姜服下,后面的事情就交给鄙人。”柳子文淡淡道。 一旁沉默许久的柳子安忍不住看了一眼大哥。 另一边,年轻县令轻笑一下,当着柳氏三兄弟的面,伸手接过青布白瓷小瓶,他点了下头。 柳子文露出些笑容,提起酒壶,将面前的空酒杯徐徐倒满,然后卷袖捧杯,将酒杯递给对面之人。 “来,再敬女仙一杯。” 只见欧阳良翰似是想也没想就接过这杯送客之酒,一饮而尽,收起青布白瓷小瓶,径直起身。 离开桌案之前,他伸手在柳子文身前的盘子里随手抓了一把瓜子,嘴里边嗑瓜子边快步离去。 身影消失在视野里。 柳氏三兄弟放心的收回了目光。 然而,三人所不知道的是。 消失在他们视野里面的这道“欧阳良翰”的身影,在走出露天午宴的场所后,在原地略微停步。 他转头看了看正在招待江州上官的大帐方向,又看了看狄公闸内闸的方向,就在左右张望之时,忽然身后的高台传来刁县丞的登台招呼声。 似乎是要收桌捡盘,正在招呼酒足饭饱的宾客们离席,正式参加剪彩礼。 只见,驻足的年轻县令不再犹豫,抬脚走向某个方向…… 而就在一炷香前,河滩营地一处占地不小的大帐内。 有一桌人少但却规格更高的午宴,正与外面柳子文、柳子安、柳子麟等宾客们参加的露天午宴同时进行。 桌上人少,但是氛围却没怎么冷下来。 “来,沈大人、王大人,下官敬您们二位一杯。” 说话之人是来自星子县的田县令,正熟络的给两位江州上官敬酒。 另外几个来自隔壁县的县令亦是如此,气氛颇为热闹。 然而却有一人似乎例外。 “欧阳大人这是心情不好?上回田某过来,欧阳大人好像挺能喝的。” 有点醉醺的田县令身子凑近玉卮女仙。 后者身子下意识往后仰避了下,面色却是露出笑脸:“等会儿还有正事,今日不便饮酒。” “欧阳大人真乃我辈楷模啊。” 其它几位县令同僚纷纷称赞。 沈、王两位江州上官似是也投来了欣赏目光。 玉卮女仙心下无语。 不过所幸,今日前来视察的监察使沈大人与江州刺史王大人好像有那么一点不对付,交流互动的挺少,颇有些公事公办的态度。 都是人精的田县令等人自然隐隐能看出一些。 因此,宴席上的气氛虽然没完全冷场,但也没到那种推杯换盏很熟络的程度。 于是乎,玉卮女仙发现,周围人的话题大都是以客套为主,并没有熟络谈论什么容易让她露馅的东西。 或者说,在这种不冷不热的气氛中,她表现得冷淡点,言简意赅,倒也没什么突兀。 虽然一路上,玉卮女仙隐隐察觉到,频频看来的沈希声好像是有些话语想对她说,不对,应该说,是对欧阳良翰说。 但是碍于王大人等人在旁边,倒也没给二人“深入交流”的机会。 玉卮女仙也乐得如此。 刚刚一路上装斯文装的已经够难受的了,还要额外应付一个麻烦的谢令姜,眼下她只想赶紧混过这接风洗尘的午宴,然后把那把柳子文交给她的匕首,插进沈希声胸口,完事收工。 不过眼下,玉卮女仙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要解决。 趁着田县令又去给沈大人、王大人敬酒的间隙,玉卮女仙余光瞥了眼她身后侧那一道红衣男装的倩影。 谢令姜正一脸平静的闭目端坐在椅子上,对于身旁午宴上的事情似乎置若罔闻,默默守在“欧阳良翰”三步以内的位置,她从午宴开始就没有怎么下筷吃东西。 玉卮女仙如芒在背,暗地里皱了皱眉。 这才是从刚刚到现在,一直让她棘手的事情。 玉卮女仙不是没有尝试过找借口甩开谢令姜,但是是无疾而终,就连刚刚她说要出去解手,都被谢令姜以保护安全为由,不由分说的默默跟随。 所以更别说出去找柳子文等外援了。 这谢氏女真的就像一块牛皮糖一样,甩也甩不掉。 玉卮女仙心下骂道。 不过她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法子。 既然等了许久,柳子文那边都没有动静,估摸着也帮不上她什么,那就只能靠她自己了。 顶着假面的玉卮女仙面无表情,不知何时起,她袖子内悄悄多出一迭小纸包,两根手指从众多纸包中间挑出了一个,其它的全部收起。 纸包内似是包裹一些粉末。 玉卮女仙曾经有段时间疯狂沉迷一些奇淫巧计,身上的各类奇药自然不少。 眼下袖内手里的这一小包粉末,便是一种叫做蝉蚕软骨散的玩意儿,无色有味,但是味道极淡,很容易被酒气冲消。 这蝉蚕软骨散毒性并不算强,但是却能够在练气士骤然运转灵气修为的霎那,阻碍灵气在经脉内的流通速度。 宛若有淤泥堵塞了河道。 于是便达到一种类似凡人“软骨无力”的功效。 而且修行之人对此还不容易察觉,除非遇到外部情况,准备陡然搬运体内灵气时,才能后知后觉灵气流转速度的异常。否则平日里,体内灵气流转速度本就很慢,保持龟息状态,如何发现的了? 当然,物性双生,凡事皆有两面性,蝉蚕软骨散也是如此,它本就不强的毒性很容易被冲淡。 所以只需练气士静心多运转两遍灵气,便能像剧烈水流冲洗堵淤泥河道般,疏通筋脉,冲淡药效。 所以此物,一般都是用来偷袭打先手的,但这又显得有些鸡肋,因为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给对方中毒,那自然是要选择更合适的药效更猛烈的毒药,虽然无色无味的奇毒药本就极少罕见。 不过眼下,玉卮女仙却发现此物似乎正好合适。 桌前,玉卮女仙背对谢令姜,她默默瞥了眼桌上刚刚被田县令倒满的小酒杯。 不过,一时间,她眼底却露出些为难之色。 就在这时,闭目的谢令姜忽然开口: “师兄为何不夹菜了?” 玉卮女仙摇了摇头:“不想吃了,今日胃口不好。” 谢令姜看着大师兄背影问:“这几道渊明楼大厨做的辣菜,大师兄也没有胃口吗?不喜欢吃了?” 玉卮女仙欲语,可心下一动,当即摇头解释: “当然不是,师兄我……很喜欢吃辣,师妹也是知道的,主要还是早上吃的太多,刚刚夹几口菜就有点饱腹了。况且小师妹不也没吃吗,是不是也没胃口。”她失笑回头问。 谢令姜瞧了瞧他,轻轻点头,没再追问。 玉卮女仙保持面色如常,心里却暗松了一口气,差点露馅。 幸亏她今日不是直接莽上来的,而是有备而来。 在今日此行之前,柳家收集了不少关于欧阳良翰的喜好习惯,包括饮食起居,其中便有吃辛辣食物这一块,好像是因为柳家查到梅鹿苑曾在县里的云水阁高薪聘请会做辣食的厨子……这些,玉卮女仙皆有记在心头。 不过,性格一向多疑警惕的玉卮女仙只是庆幸后怕了一小会儿,心弦便莫名颤了一下。 她忍不住瞄了一眼后侧方谢令姜,眼底逐渐浮现出一些狐疑神色……等等,难道说已经…… 然而这时,一直安静夹菜的沈大人忽然转头望了过来,玉卮女仙见状,立马微笑以对,暗中却是皱眉,不耐随后有可能的搭话应付。 可是随着沈希声的开口,玉卮女仙脸色露出些意外神情。 沈希声并没有找她谈话,而是笑望向她身后的谢令姜,与之和善搭话。 玉卮女仙侧耳一听,原来这位江南道监察使好像认识谢令姜的阿父,有些交情。 谢令姜对此亦是颇感意外,看起来她之前也并不知道此事。 不过这并不妨碍,沈希声与谢令姜眼下的笑语寒暄。 玉卮女仙不动声色的旁听了会儿。 不多时,这二人话语都顿了下,像是寒暄末了。 玉卮女仙突然灵机一动。 她福至心灵般伸手端起酒杯,中途,宽大的长袖不动声色的拂过了杯口,酒水颜色未变,她站起身来,回头一笑,酒杯递向谢令姜: “小师妹,既然是世交伯父,好不容易遇上一回,自然得敬一杯酒,也算是聊表心意。” 谢令姜表情微怔。 沈希声爽朗一笑,摆摆手,“客气了客气了。” 玉卮女仙摇头,没有收回手,“这是应该的,小师妹可是陈郡谢氏出身,家风家教便是长幼尊卑不可随弃,还是得敬一杯的。” 面对身前递来的酒杯,似是怔神的谢令姜没有立马接过。 她抬眼看了面前大师兄熟悉诚恳的脸庞,垂眸瞧了一眼清澈的酒水。 顿了顿,她轻轻点头:“师兄说得对。” 谢令姜接过酒杯起身,朝沈希声示意敬酒,她抬起袖子掩嘴,仰头似是默默喝尽酒水,待下杯子。 玉卮女仙瞧见谢令姜手里空荡荡的酒杯,心中一喜,不久前的狐疑烟消云散。 她也当即举起杯,转头笑道:“沈大人,下官也敬您一杯。” 谢令姜没有去看正在与沈希声豪爽敬酒的“大师兄”。 她默默转头,北望了一眼帐篷外面。 少顷,推杯换盏,午宴结束。 刁县丞的身影也适时出现在帐篷门口,他朝这众人笑着禀告: “诸位大人,外面的宾客们早已准备妥当,剪彩仪式也已经筹备完毕,就等着诸位大人移驾前往,大人们可有其它吩咐。” 帐内众人自然无异议,欣然起身,鱼贯而出,随刁县丞一齐前往。 剪彩礼正式开始。 推荐一本好基友的书《霍格沃茨:从猎魔人归来的哈利》,很不错的霍格沃茨同人~ 第147章 真假良翰?当场抓获! 第147章 真假良翰?当场抓获! “这是要去哪?” 高台下,露天午宴结束,刁县丞带领包括柳子文三兄弟在内的乡贤士绅、豪强富商们一起离开会场。 柳子麟朝走在前方的刁县丞疑惑问。 “这里不是搭了台子吗,不办剪彩礼了?” 不仅柳子麟困惑,周围远道而来的县城内外宾客们亦是面露好奇。 刚刚他们看见搭建露天搭建好的高台,都下意识的以为今日的剪彩礼会在台上举办。 高台临水,背后不远处就是狄公闸,以后者为背景,坐北朝南,倒也合适,任谁来了估计都会这么认为。 然而此刻,主持今日剪彩礼的刁县丞却突然知会众人,剪彩礼的场地另有他处。 刁县丞露出礼貌笑容: “抱歉诸位,刚刚只是吃饭的地方,下午的剪彩礼会在狄公闸的内闸前举行。 “县衙的同僚们上午已经在那儿布置好了,现在就等着咱们过去,烦请大伙稍稍移步。” 众人闻言,交头接耳。 刁县丞面带微笑,心里暗暗嘀咕明府的安排。 没错,这个小小的变动是欧阳县令做出来的,刁县丞只是按流程执行罢了。 早晨时,县令麾下那个叫柳阿山的木讷汉子将临时修改的今日剪彩礼节目单交给了他。 于是刁县丞从上午到现在,都是在按部就班的按照县令给的单子上的吩咐干的。 所以眼下,其实刁县丞也不知道为什么偏要去内闸那边剪彩,把之前准备的好端端的水畔高台给浪费掉,徒增麻烦。 反正别问,问就是计划的一部分。 这是这些日子,刁县丞在这位县令手下干活总结得出的宝贵经验。 只要照着明府之前的安排干就完事了。 “嗯,其实内闸是狄公闸最重要也是最后完工的部分,比较有纪念意义,上官们剪彩后,可以带着大伙一齐进去视察一下,所以选在了那里。” 刁县丞随口找了个借口瞎掰。 他转头,挥挥手喊来一个书吏,朝起身离席的一众宾客们笑容满脸的示意道: “诸位跟着他去内闸集合,那边会有人招待,本官这就去接沈大人、王大人、欧阳大人等上官。” 语落,刁县丞去往大帐篷那边。 留下柳氏三兄弟等一众士绅宾客,被书吏热情的请去了狄公闸的内闸那边。 跟在人群后面的柳子文与柳子安,全程都默不作声。 眼下看见刁县丞离去的背影,二人转身对视一眼,眉头皱起。 “大哥,这是……焚天鲛油,原本想将咱们军?”柳子安寻思了下,小声问。 柳子文缓缓颔首,略微驻足,北望一眼大孤山方向。 这位柳氏少家主失笑摇头: “你呀你,安排了这么多招,人死了都还剩这么多戏,若现在还活着那还得了,真是可惜了。” 他惺惺相惜道。 替舞台搭好却已经无法主持大戏的某人惋惜不已。 柳子麟听的似懂非懂,不禁问,“那现在怎么办?” 柳子文笑了笑,没有回答,径直抬脚,带头跟上去往内闸方向的人群。 柳子安摇头,脚步跟上,撇嘴丢下一句: “还能怎么办,欧阳良翰有命在内闸搭了戏台,没命来唱戏,那咱们和女仙就占了这台子替他唱一出大的,也算是……看得起他了,呵。” 柳子麟脸色若有所思了一会儿,又转而一喜,脚步连忙跟上两位哥哥,感慨道: “这才是真正的杀人诛心啊。” 柳子文三兄弟与其它一众宾客们,率先进入新水闸的内闸等候。 尔后不久,只见刁县丞一脸笑意的带着酒足饭饱后的沈大人、王大人等上官,饭后散步般踱来。 欧阳县令也在其中,面色如常,身后紧紧跟着一袭红衣的女师爷。 正午灿烂的阳光下,原本平平无奇的内闸,早已被上午的县衙官吏们张灯结彩的装饰好。 内闸位于狄公闸内部核心,处于半露天状态。 有一个排水孔,与诸间闸室。 排水口约莫十尺宽,位于闸室旁边,隐隐能听见下方被狄公闸排进河里的水声。 而最里面的诸个主闸室,靠拢成一排,按照之前谌先生等修闸工匠们的规划,已添进压舱石,紧紧密封。 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剪彩礼的临时安排,抑或是治水需要被工匠们留了一手。 面前这一长排闸室,最正中央的一间大闸室,也就是离排水孔最近的闸室,并没有石块封门。 反而在此大门前方,挂有一条弯弧成“笑脸嘴角”般的彩带,彩带正中间系有一枚龙首般的红绣球。 不用说,这应该就是今日江州上官们剪彩的地点了。 并且此刻正冷眼旁观的柳子文,甚至能隐隐猜到,若是欧阳良翰没有在东林寺被斩首,没有玉卮女仙的偷梁换柱…… 那么眼下,还活着的欧阳良翰带着沈希声与王冷然等人剪完彩后,很可能会直接直扑后面的主闸室,推开大门。 将焚天鲛油大白于天下,在众目睽睽之下朝柳家发难,唱一出倒柳大戏。 柳子文背手身后,眼皮子低垂。 似乎对接下来发生之事,有些兴致缺缺。 他身后方,正仰望大哥背影的柳子麟转头看了一眼挂满彩带绣球的主闸室大门,冷笑一声: “姓欧阳的,如意算盘打的挺好,但很抱歉,今日是柳家的场子,大哥的戏先唱。” 柳子文没有看柳子麟,淡淡转头望向前方的“欧阳良翰”。 后者不动声色,目光扫过人群,在柳子文的位置也停顿了片刻。 二人对视。 “欧阳良翰”抬手扶了扶下巴,眼神示意了下主闸室大门前的沈希声,与旁边那个可以容纳数人跳入的排水孔。 杀人与潜逃。 柳子文微不可觉的颔首。 瞥了眼“欧阳良翰”身后紧跟着的面色平静的谢令姜。 而他袖子下的手掌里,也不知是从何时起,默默握有一只赤布白瓷小瓶。 谢令姜并没有发现柳子文的目光,她的眸光大多数时候落在前方大师兄背影上。 只是某刻,不知为何,她眸光从面前大师兄的身上移开,转头瞧了一眼主闸室。 此刻,从四方赶来的一众宾客们,还有附近龙城县的百姓们,齐聚内闸内外旁观。 柳子文等三兄弟算是站在人群第一排的位置,离主闸室不远。 沈希声、王冷然、“欧阳良翰”三人,一齐踱步来到挂有彩带的主闸室门前。 “沈大人、王大人、明府,请!” 刁县丞恭迎了句,然后转身朝全场众人朗声: “剪彩礼开始,有请诸位上官验闸剪彩。” “王大人,请。” 沈希声转头,朝同僚客气了句,却没想到后者十分谦逊的拱手道: “不,沈大人,请,您才是今日主官,应当您来剪第一刀。” 沈希声面上颇感意外,不过旋即恢复正色,转头看了看后方宾客人群里无数道目光。 他儒雅一笑,当仁不让的走上前去,来到主闸室大门前。 刁县丞手捧托盘,一把精致剪刀躺在盖有红布的盘内。 刁县丞见状,准备上前,“欧阳良翰”忽迈出一步,将其拦住。 “本官来吧。” “欧阳良翰”朝刁县丞笑了下,伸手取过盘中小剪刀,朝沈希声走去。 后者正当先站在主闸室前。 她与沈希声相聚十步,借着递剪刀的机会,距离正在拉近。 然而玉卮女仙略微惊讶的发现。 原本紧跟在她身后三步以内的谢令姜脚步有些犹豫的放慢了一些。 与她的距离逐渐拉开了。 谢令姜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在全场众目睽睽之下,显得太粘大师兄。 不过这一刹那间,玉卮女仙仅是有点意外,并没有多在意或惊喜。 哼,就算此刻依旧紧贴着跟来。 已经中了蝉蚕软骨散的谢令姜没办法第一时间阻止她将淬毒的匕首插进沈希声心口,并且跳入主闸室旁的排水孔逃跑。 此刻,全场安静下来,无人议论。 背朝谢令姜、刁县丞还有全场宾客的“欧阳良翰”眼底忽冷,却面带笑容。 走到一半,她单手捏着剪刀头部,将剪刀的尾部朝外,往前递给沈希声,与此同时,袖内另一只手上,有寒刃刀柄默默落到手心。 可就在这时,伴随着“吱呀”一声铁门推开的声音,响彻场上。除背对主闸室大门的沈希声外,包括递剪刀的“欧阳良翰”在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愣住了。 只见。 原本挂有彩带的主闸室大门被从内推开,是又一个欧阳良翰,从门内昂首挺胸的踱步走出,手提玉靶白檀裙刀,随手将面前彩带挥斩断开,他大大方方、光明磊落的面朝众人,那适应了阳光后的眼睛睁大了一些,毫不畏惧的扫视全场。 等等,为什么是“又一个”? 全场众人愣愣看了看正停步卡顿在谢令姜与沈希声二人中间位置的“欧阳良翰”,转头又看了看从主闸室大门里走出来的又一个欧阳良翰。 场上不少人忍不住抬手揉眼细瞧,空气顿时有些凌乱起来。 只是说时迟,那时快,没等全场众人反应,在主闸室内等候已久的欧阳戎一脚迈出大门,裙刀的刀尖便用力的戳向正前方那个满脸惊骇的“欧阳良翰”,他大声喝斥: “是哪来的妖人,竟敢假冒本官,意图谋杀朝廷命官,以下克上,栽赃陷害!是谁给你的胆子,柳子文吗?还不快快现行!” 不仅“欧阳良翰”吓的后退一步,人群里的柳子文也身子陡僵。 嘴中大义凌然的训斥,欧阳戎另一只手也毫不闲着,一把将怔神四望的沈希声拽至身后,同时他余光微不可察的悄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排水孔。 欧阳戎是在默等玉卮女仙仓皇逃窜,而那里,有阿山他们布置的死路陷阱在等着她,只要是从那里下水,便是自投落网,插翅难逃! 可是令欧阳戎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预想中被当众戳穿后第一反应应当是逃窜防止被活捉的玉卮女仙,她那慌乱的面色仅仅持续了一息。 不远处正眯眼旁观的新江州刺史王冷然朝玉卮女仙冷瞥一眼。 下一刹那,感受到某视线的玉卮女仙表情骤狠。 她没有转身逃跑,脚下猛地突进,冲上前去,袖中冷刃递出,刺向欧阳戎,不,是刺向欧阳戎身旁的沈希声! 我靠,练气士也舍得当死士,图什么!? 欧阳戎脸色一怔,玉卮女仙的举措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几乎是缩地成寸,短短五步距离被玉卮女仙一下跨越,闪着森森寒光的匕首刀尖递向了慌张后退的沈希声胸口。 欧阳戎睁大眼,果断迈步,欲背身替沈希声挡刀。 可旋即,他瞳孔猛地一缩,点漆般清澈的眸子倒映出一抹红色。 有人抢先挡在了欧阳戎身前。 全场蓦然寂静,“欧阳良翰”身子僵立原地。 场上无数道目光落在了同一个处地方: 一只系有红绳的素手,死死抓攥住另一只正在递出匕首的系红绳的右手手腕! 两只同系红绳的手都停顿在了空中。 谢令姜默默背身挡在佩戴裙刀的大师兄面前,阳光下,一袭红衣格外耀眼。 场上几乎没有人能用肉眼看清她刚刚是怎么出手的。 她身形宛若云中闪电一般骤至。 一把锋利淬毒的匕首停顿在了沈希声胸前半寸的地方,再难以前进一厘。 玉卮女仙低头愣愣,视线从逮抓住她手腕的红绳素手一路缓缓望往上,撞到了谢令姜冷冷的眸光。 这眸光,就像万年雪山顶上的寒冰一样坚硬刺骨。 玉卮女仙不禁浑身打了个冷颤。 另一边,欧阳戎也不禁侧目看了一眼身前沉默的小师妹背影。 谢令姜全程没有说话。 然而旋即,伴随着某一道强大剧烈却难以压抑住的灵气波动传递开来。 玉卮女仙“啊”的一声痛的匕首脱手飞出。 同时,霎那间,有两根系上不足半天的红绳彻底震成了红雾齑粉。 于天地间彻底了无痕迹。 耀目阳光下,谢令姜微微低头,眼睑垂下,朱唇紧抿。 玉卮女仙满脸震愕与……恐慌。 前几天宅小黑屋里太颓废了,今天早起出门去爬山,下山后去按摩推拿了下,顺便拔了下罐,唔,重新活力满满,突然很想和兄弟们击剑…… 第148章 哼大师兄才不会对我这么好 第14八章 哼大师兄才不会对我这么好 剪彩礼上异变突生。 内闸内外众人皆惊。 甚至包括玉卮女仙,她嗓子都变了音,尖啸一声: “你,你一路都在啊骗本仙,你没喝那杯酒!” 谢令姜抓住玉卮女仙手腕的右手有些抖颤,似乎是紧攥的太过用力。 她另一只手默默从红袖之中取出一方湿漉漉的淡粉手帕,丢掷脚下。 湿帕隐隐散发酒水气味。 谢令姜眸子冷冷,目不转睛盯着玉卮女仙: “伱也不是大师兄,大师兄,才不会对我这么好。” 正脸色谨慎、手扶裙刀的欧阳戎:“……” 他嘴角抽搐了下。 小师妹这怨妇味十足的话语…… 不过,眼下并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欧阳戎前踏一步,横眉冷对: “拿下!” “还不现形!”谢令姜凤眸嗔视面前这张熟悉无比的脸庞,怒喝一声。 主闸室前,以她为中心,宛若湖心掷石,波澜朝四方圆圈扩散般。 玉卮女仙、欧阳戎、沈希声等人衣摆猎猎,大袖纷飞。 特别是被谢令姜抓住手腕的玉卮女仙,痛的尖叫一声,彻底变回沙哑女音。 全场众人瞠目瞧见,这位此前欲暴起杀沈希声的“欧阳良翰”周身所处空间宛若被烈焰的热浪拂过一般,身形扭曲起来,旋即褪变为一位头戴兽面的黑袍女祭司。 在灵气震颤中显出了原型。 在尖叫声中,黑袍女祭司浑身劈里啪啦骨头炸响,被谢令姜擒住的右手宛若无骨的泥鳅般,从谢令姜手中抽缩出来。 只在后者手中留下一片黑袍断袖。 她黑影一闪,朝空中蹿去,如一支黑色哨箭。 这逃窜的一幕,与那一日东库房烧帐之夜十分相似。 然而这一次,谢令姜没再有丝毫的惊讶意外,甚至早有预料。 “妖人哪里跑!” 伴随着黑色哨箭般冲天的身影,有一道火球般通红的身影在其后方如影随形。 一口气的功夫,后者后来居上,追上前者。 一黑一红两道身影在空中撞在一起。 狄公闸上方高空三十丈处,有黑红二色刹那混杂。 还没等到下方仰头张望的全场众人瞧清楚。 上方,玉卮女仙的惊惧嗓音响彻全场: “翻书人!你果然七品!” 随后紧接着一道冷哼声传下来。 空中。 黑红混杂的一团身影彻底炸开。 谢令姜红裳如火,衣摆狂猎。 身影宛若空中一团跳动的烈焰一般,高悬半空中的原地。 周身一阵又一阵绯红色的灵气潮汐与她身上红衣一起,宛若火舌般包裹住她。 而黑袍女祭司的身影却宛若深夜篝火堆里炸裂出的木头火星一般,弹飞一些距离,斜坠而下。 场上有眼尖的看客立马瞧见,头顶上与炙热太阳并立的这一袭火红烈焰身影,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枚青铜假面。 谢令姜翻手,青铜假面收入袖中,另一片黑袍断袖被她随手丢弃。 旋即毫不犹豫,原本滞空身形宛若一支离弦火箭,冲向跌落的黑袍女祭司身影。 竟是毫不停歇,穷追不舍。 然而这时,正在跌落的黑袍身影竟生生在空中转折了接近九十度角,改变了落地点。 玉卮女仙身形狂飙,蹿进主闸室旁的那个排水孔。 另一袭红衣携破空之声紧随而来,她宛若穿过大气层的烈焰陨石般,追入排水孔。 二女数个来回的交手,令全场所有人目不暇接。 可此刻,还没来等众人得及反应,又有异变传来。 连续“砰”、“砰”两声巨响。 排水孔内突然炸起两道惊天水花。 宛若鱼跃岸上。 玉卮女仙倒飞出来,不过这一回却是浑身湿漉、身缠网绳。 她身上网绳被挣断了不少,然而大部分依旧挂在身上,狼狈无比。 这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谢令姜站着回来,而她是躺着回来。 当着全场众人的面,谢令姜冷脸,拎着奄奄一息的玉卮女仙。 就像随手扔一团垃圾一样,将玉卮女仙随手扔在了地上。 谢令姜脚踩着她,弯下腰,封住其丹田穴窍。 彻底制服。 谢令姜抿唇,朝地上咳血的女祭司一字一句说: “放心,今日之事,没这么容易和你算了,你会知道,死有时候也是一种解脱。” 玉卮女仙用力捂嘴咳血:“你……你……” 练气士的交手,与谢令姜的雷霆镇压,令场上众人噤若寒蝉。 欧阳戎摇了摇头,越过地上的玉卮女仙,昂首阔步,走上前去。 “我才是龙城县令,欧阳良翰,如假包换。” 他面朝全场,正色朗声: “诸位刚刚都看见了,今日这大胆妖人伪装本官,欲袭杀监察使沈大人,简直是狗胆包天!” 欧阳戎转头,朝沈希声与王冷然道: “两位大人今日受惊了,远道而来,是下官接待不周,出了这种歹人作乱的岔子,下官疏忽当罚,不过眼下,下官却是有一件重要事情禀报,事关龙城县乃至江州地界大部分百姓安危,还望两位大人多多海涵。” 沈希声重新扶正官帽,转头看了眼不远处被谢令姜扣住的玉卮女仙。 脸上的后怕之色消去,恢复如常,他严肃颔首: “欧阳县令请讲,若此事真有你说的这么严重,自然是第一等要务!王大人,你说呢?” 沈希声忽转头问。 王冷然脸部肌肉似乎有些僵硬,挤出一个笑容,朝一齐望向他的监察使与龙城县令点头道: “沈大人说的没错,欧阳县令大可直接说来,若是公道在你,本官与沈大人会全力支持。” 欧阳戎点点头,“多谢两位大人。” 他手指猛然指向地上咳嗽的黑袍女祭司,朝全场的宾客与百姓们铿锵有力出声道: “本官要控告龙城柳家,以及首犯柳子文!” 此言一出,全场肃静,大多数宾客们的目光朝人群第一排某些背影投去,柳子文的身子无风摇晃了下;柳子安病怏怏的面孔阴沉滴水,脚下后退一步;柳子麟慌忙四望。 欧阳戎话语不止,嗓音响彻全场:“柳家不仅多年以来祸害龙城一方,年年借助水灾兼并良田,恶贯满盈! “今日还派出这妖人刺客伪装朝廷命官,刺杀监察使大人,这个妖人刺客便是出自柳家全资经营的小孤山龙王庙,是此庙祭司,多年以来一直受柳家资助! “除此之外,还有最重要一事,也是事关万千百姓安危之事。” 欧阳戎顿了顿,突然转头朝匆匆赶来的柳阿山道: “你先带人去将主闸室控制住,可别让某些人破坏了现场罪证,再把东西搬出来给大伙瞧瞧。” “是,大人!” 柳阿山带人冲进欧阳戎等人身后的主闸室,随后陆续将主闸室内一只只装载满当的木桶搬出,放在太阳下。 欧阳戎转头,继续面朝全场众人好奇目光,手指主闸室,义正言辞道: “受柳家在背后指使,龙王庙祭司们伙同修闸的剑铺工匠,借助竣工前的洗闸礼,将这些易燃易炸的诡油偷偷运进了主闸室…… “柳家企图对新修的狄公闸图谋不轨!此事,人证物证皆在! “柳家对此事又如此熟练,很难不去怀疑,这已经不是一次两次。 “本官合理推断,自一座狄公闸修建起,四年每一次的狄公闸塌毁皆是由柳家所为!这龙城县的十数年水患、遍野哀鸿,多少户百姓的家破人亡,不仅仅是天灾,还是柳家的人祸! “罪大恶极,罪孽滔天,不杀不足以平民恨! “沈大人、王大人,下官请求公审柳家!” 欧阳戎的话语宛若金石落地,铿锵有声。 宛若一道晴天霹雳炸响在今日前来观礼的平民百姓、乡贤士绅、富户员外们心头。 立马成为了引燃全场的导火索。 “哗啦——” “嚯——” 观礼人群彻底炸开了锅。 无数道震惊、愤怒、沉默的目光落在人群第一排站立的柳子文、柳子安、柳子麟三兄弟身上。 “诬告……全是诬告!”柳子麟如芒在背,朝左右人群大吼辩解。 然而他的声音却被滔天卷来的声浪压过,被愤怒怀疑的目光淹没,柳子麟浑身颤栗起来,嘴里话语都结结巴巴起来。 “来人,先将柳家兄弟押下!” 沈希声眉头大皱,雷厉风行喝斥一声。 他转而气势冲冲的带头冲向主闸室,王冷然沉默不语,抿唇跟上。 而后方的观礼人群早已按耐不住,宛若潮水般一齐涌上前去! 柳子文与柳子安宛若两根钉子般,被某人狠狠猛锤,此刻脚步死死钉在原地,无法动弹。 柳子麟眼神布满惊恐之色,他咽了咽口水,慌忙求助般望向两位哥哥,“大哥二哥,咱们……咱们怎么办!” 然而没人回答他,只见,那往日里沉着冷静、遇事波澜不惊的两位哥哥。 此刻脸色都十分铁青难看。 沸腾热闹的全场,愤怒嘈杂的人群中,欧阳戎面色如常,两手笼袖,带着谢令姜等人信步上前,悠然路过被扣押的柳家三兄弟身前。 经过柳子文三人身前时,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东西。 年轻县令泰然自若的从袖子里抓出一把嗑剩下的瓜子,嘴巴轻嗑着,还微笑摊手,递了一些给谢令姜,带其一起嗑着瓜子远去。 看见欧阳戎这熟悉嗑瓜子的一幕,柳子文三兄弟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柳子文一双死鱼眼死死盯着欧阳戎轻松离去的嗑瓜子背影,呼吸声陡然变粗,他僵硬的身子摇摇欲坠,幸亏被身边的柳子安、柳子麟扶住,才没有摔倒。 “大哥!你怎么了……” “没……没事,我没事……” 这位即将迎来抄家之罪的柳氏少家主的眼角一下一下的狠狠抽搐着,旋即两眼一黑。 …… 下午的剪彩礼,在一片混乱却有序的杂乱声中暂时结束。 夕阳西斜,一天的纷争似乎宛若红日一般拖着疲倦的身子就要落幕。 然而,剪彩礼上发生的事情:刺客假冒县令刺杀监察使、历年水灾竟有人祸、年轻县令揭发柳家滔天大罪等等事。 却借由观礼的一众宾客与百姓们的陆续返回,在龙城县内外疯传、发酵。 降临来的夜色只是将沸腾舆论与波澜暂时掩住,谁也不知道第二日会掀起多大的风浪。 夕阳西下,通往龙城县的一条官道大路上。 正有一伙戒备森严的车队。 其中一辆位置居中的马车内,正有一对师兄妹相对而坐,默然无言。 马车内有些昏暗。 欧阳戎和谢令姜以前不是没有在马车内孤男孤女的独处过。 然而往日都挺轻松自在的,从来没像此刻这样,气氛缄默。 从刚刚在狄公闸那边登上马车启程起,便是如此。 按道理,他们其实可以不坐同一辆马车的。 欧阳戎可以去陪下沈希声、王冷然等上官们。 然而欧阳戎与谢令姜登车时,还是默契的进入了同一个车厢,而柳阿山等其它人也默契的退走,没有插进来打扰。 欧阳戎不喜欢这种你知我知的默契,但是有时候又挺感谢这种默契,至少能省去很多尴尬之事。 昏暗车厢。 沉默良久。 欧阳戎忽抬手,谢令姜身子一颤。 然而欧阳戎只是伸出手将车厢布帘子掀开,并没有做别的事。 可某位红衣裳的女子娇躯似乎依旧保持着紧绷。 她其实从刚刚陪某人离开狄公闸登上马车起,便在一直压抑着,压抑着不要头脑一热的冲动扑进面前男子的怀抱。 她今日下午已经理性了这么久,再忍忍,再忍忍…… 谢令姜目不斜视的看着欧阳戎。 欧阳戎并不知道女子心中想法。 此刻,他张嘴欲语:“小师妹……” 谢令姜却抢先开口,抬起头问: “大师兄下午是怎么从大孤山赶来狄公闸的,这么远的路,我们走的是最快的水路,你是怎么这么快追来的?” 又是这该死的默契,某人默然了下来,不禁看了一眼面色似乎状若无事的小师妹。 欧阳戎没有开口,转头看向东侧车窗外的方向。 谢令姜目露些好奇之色,循着欧阳戎视线往外望去。 此刻,车队正好经过一处茂密山林的边缘,稀稀疏疏的林木外,能看见一条新修的河渠。 谢令姜自然认识折翼渠,然而与她前些日子每一次经过此渠时所不同。 眼下,在落日斜阳下,折翼渠的笔直河道内充满了一片片金波——是被染成金子般的水流。 谢令姜放眼望去,眼眸倒映着这一幕,她脸色怔怔,一时间竟觉得这景象有些绝美。 这是这些日子大师兄与她奋斗的结果……谢令姜之前有些惆怅的心情都跟着好了一些。 “大师兄,折翼渠第一期完工后不是暂停了吗,怎么……” 看见欧阳戎的明亮眼神,谢令姜话语顿住,没再说下去了,一切都在不言之中。 很明显,若是走正常的蝴蝶溪旧河道,也就是像下午谢令姜与玉卮女仙接人之后走的那条水路,是要绕过龙城县城,多出来很多路程的。 折翼渠则是几乎笔直的河道,若是从松林渡出发走折翼渠,前往另一端的野渡码头,便能直接省去大半的多余水路。 而松林渡那边用来堵水的厚墙,谢令姜记得上回陪大师兄过去视察时,听工曹长吏说,是能随时打通的…… 欧阳戎忽问:“那小师妹呢,什么时候发现假师兄的?” 谢令姜咬着下唇,盯住欧阳戎的脸庞看了良久,她缓缓垂眸。 车窗外斑驳的金色光辉照在她俏美的侧颜上,欧阳戎发现,小师妹的眸光落在了他手里的裙刀上…… 第149章 不准哭鼻子 第149章 不准哭鼻子 颠簸马车内,欧阳戎裙刀横置在双膝上。 脸上露出侧耳倾听的专注之状。 车厢内,除了外面马蹄砸地的声音、驾车骑士们呦呵的声音外。 只剩下谢令姜细细倾诉的清婉悦耳的嗓音。 谢令姜没有对欧阳戎有任何隐瞒。 除了上午在东林寺正殿她的蓦然告白、图穷匕见吓跑了某人这件事,二人都默契的没有问没有提假装没有发生过一样外。 其他的事情。 二人又逐渐恢复了之前正常师兄妹相处的那种语气氛围。 似乎是某人露出的她所熟悉的认真倾听专注无比的男子侧脸,对她似乎有所鼓励。 谢令姜继续以小师妹的口吻,叙述复盘今日之事。 连裙刀奥妙都尽数吐露,没有埋藏心头。 欧阳戎听着听着,一双有点粗糙手掌不禁从原本的圆润白玉刀柄上悄悄放了下来,手收了回去。 对此,朱唇轻启正在言语的谢氏贵女目不斜视,似乎是没有看见。 也不知过了多久。 车厢内,这道女子的清婉嗓音缓缓歇了下来。 只剩下车窗外偶尔溜进来的几道阑珊灯火映照下,二人四目以对的缄默,与各自忽明忽暗的面孔。 “这么看来,今日委屈师妹了。” 欧阳戎脸上露出有些内疚之色:“我当时若不走,就不会有后面之事……” 谢令姜却忽然摇头,打断说: “是师兄委屈了,我……对不起师兄。” “这是为何。况且今日下午若不是你最后关头出手,阻拦那个冒牌货,后果不堪设想。” 欧阳戎脸色有些严肃的摇摇头,转而苦笑:“师妹下午表现……我表扬你都来不及,何来对不起一说。” 谢令姜齿咬下唇,眼睛默默注视着面前安然无恙且安慰着她的男子。 听到师兄的笑语后,她缓缓摇了摇头,过了良久,才颤着唇瓣出声。 只可惜光线昏暗,某人没有灵气修为,无法清晰夜视,看不见她脸上这霎那间的丰富神色与真情流露: “师妹还是笨,之前只是怀疑,直到在彭郎渡码头,目送那个假冒货的船走后,后知后觉感应到你那边裙刀的动向时,才幡然醒悟,方知船上那人不是伱,彻底确定的那一刻,整个人都……都……” 车内女郎啊了啊嘴,又紧紧闭上,唇儿有些苍白。 当时蓦然醒悟后,刹那间,那种呼吸窒住,像是被人掐住脖子般的难以喘气的滋味,明明站在白日的灿烂阳光下却只觉眼前一片黑暗,整个世界天崩地裂般的感受。 再配合上不可置信、悔恨、乃至恐惧等等情绪涌上脑门……就算后来确定了大师兄真人没事,依旧活着,裙刀还有反馈,但她心头依旧宛若被钝刀割肉。 这种体验,谢令姜这辈子都不想再有第二次了。 哪怕已经过去了大半天,直至此刻,她脸上依旧残余深深的后怕神色。 “整个人怎么了?” 见小师妹突然无声,欧阳戎不禁问了嘴,摇摇头: “这也怪不了小师妹,任谁也想不到,柳家竟然玩这种盘外招,到底是谁给他们的胆子。” 他眉头凝聚,眼睛盯着膝上裙刀。 “没怎么。”谢令姜勉力忍住,没去细说当时的崩溃心神,朝神色沉思的欧阳戎,面色挤出些笑容,她唇间继续轻喃: “就是有些担心师兄……不过,我感受到了师兄用裙刀杀人,至少有两人死在了裙刀下。 “旋即又感应到,师兄带着裙刀奔走,朝我当时所在的彭郎渡这边奔来,距离越来越近,脚步匆匆…… “师兄抓在刀柄上的手,力气极大,似乎十分匆忙……只是后来方位又发生变化,似乎是朝上游狄公闸那边去了。 “我便猜测……乃至有些确定,师兄应该是已经识破了阴谋,但在后面隔得太远追不上我们,所以要直接赶去狄公闸阻拦冒牌货。” 说到这里,谢令姜深呼吸了一口气,洞开的车窗外,溜入的夜风入喉,在嗓子里有些丝丝冰凉,让她此刻宛若夏日饮冰。 欧阳戎眸光耀耀的看着她,闻言后不禁赞道: “师妹聪慧,嗯,还是挺信任大师兄我的……所以在码头,你让六郎带人回大孤山找我,你果断转头去追船,将计就计守在冒牌货身边,想看看背后之人,费此心机,到底在剪彩礼设下了什么阴谋,再一举捣灭,是吗?” 面对大师兄的追问,谢令姜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她眼睛盯着身前男子的脸庞问道: “师兄不怪师妹?明明你还有可能正身处危险,可能后面还会被追杀,而我却没有第一时间去找你,在你身边缺席……” 她顿了顿,又默默垂目注视裙刀,福至心灵的添上一句: “这种……不被对方重视的感觉,师兄心里没有一丝难受吗。” 欧阳戎不再手扶玉质刀柄,而是两手扶在白檀刀鞘上。 他正襟危坐,两眼宛若星辰般明亮,看着她。 这些时日经常坐屋顶守夜到天明的谢令姜觉得,面前这双明眸更像黎明前青黛天幕上的启明星。 欧阳戎朝谢令姜轻声说: “师妹,说心中没有一丝失落,是假的,但我更多的还是理解与开心,这也是真的。 “我理解师妹当时做出的抉择,很开心你没有被感性冲热头脑,转身无济于事的去找我,而是懂得冷静思考局势,选择去追上船,监视在冒牌货身边,保护沈大人他们。 “你若是选择了前者,我反而会难受生气…… “所以现在,我真的很开心,师妹,你真的长大了。” 欧阳戎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些笑容。 谢令姜怔怔注视着大师兄有些欣慰的表情,她忽问: “那万一呢,万一你路上又遇到了危险,万一正是因为我没第一时间转头去找你,守在你身边,导致大师兄你还是被歹人杀害了…… “我做出那种所谓的理智抉择,师兄也开心吗,也希望我这么选?” 欧阳戎一愣,低头握了握刀鞘,紧了紧,唇也紧抿了下。 他垂眸认真道:“师妹知道是什么答案。” 是的,谢令姜知道答案,但是她还是问出来了。 有时候,无意义的废话,并没有让世界变得更愚蠢,而是变得更复杂。 谢令姜沉默间隙,欧阳戎蓦然抬头,满脸灿烂笑容,朝她道: “万一我死了,你更要头不回的去追船,不准哭鼻子,昨日如此,今日如此,明日也是如此,明白吗?” 谢令姜瞧见,面前男子正手指着车窗外折翼渠与狄公闸的方向,他一脸认真的说: “你要好好去保护好咱们的未竟之事,这不仅是师兄我未竟的事业,也是你的未竟之事,还是六郎、阿山乃至于所有致力于龙城治水之人的未竟之事。 “它应当,且本就比我更重要。 “哪怕我死了,走了,不在这个世上了,只要赈灾营还在,狄公闸还在,折翼渠还在,龙城百姓们还在依靠着它们丰衣足食,劳动创造,生生不息。 “那么你家大师兄我就依旧还在,永远都在这里,而不仅仅只是衙里那本大部头县志上随手带过的一笔,几滴墨水。” 在黑暗车内依旧红衣如火的谢令姜张了张嘴,愣愣看着面前笑容阳光灿烂的大师兄。 她良久无言。 忽转头看了一眼马车外头顶的夜空。 今夜月淡星隐,天幕漆黑一片。 可想而知,即使是到了明早清晨,她登上屋顶守夜,可能也见不到启明星了。 然而谢令姜却觉得不是这样。 它就在眼前。 不多时。 “师妹?” 马车“晃铛”一声停驻后传达给车上之人向前倾身的惯性,还有大师兄的呼唤声,唤醒了后半程都脸色出神的谢令姜。 “啊。”她恍然回神,嘴里应了一声。 欧阳戎瞧了瞧俏脸略呆的小师妹,不禁失笑: “到地方了,你在走什么神呢,快下车,先回去休息下。” 鹿鸣街上,柳阿山驾驶的马车停在了苏府无石狮子的低调大门前。 “哦。” 谢令姜张望了一眼外面,没有动身,转头问: “那师兄你呢?晚上是不是还要忙,我不走,陪你,我不能再疏忽了,在外面要保护师兄安全。” 欧阳戎无奈,想了想,他看了眼已然成熟不少的谢令姜,如实道: “我等会儿先要去给沈大人、王大人他们安顿住处,再去县衙把今日遗留下的一些事情收尾。 “对了,还有大孤山那边的事情也是,得派人过去…… “另外,还有明日的全县公审,得趁热打铁,给柳家彻彻底底钉上棺材板。” “那今晚大师兄岂不是又要有的忙了,是不是又要在县衙公堂上铺床被?”谢令姜难掩眼底的心疼不舍之色。 她想也没想道:“那就一起,正好,我去牢里看守住那个方术士,封住灵气修为还是不够保险。” 欧阳戎想了想,点头道: “那行,不过现在先回去整理一下,吃个饭再休息会儿,半个时辰后咱们集合,一起过去。” “好。” 谢令姜用力点头。 梅鹿苑与苏府本就毗邻,二人一起下了马车。 苏府门前,谢令姜没有第一时间挪动脚步。 门前挂着的两个大红灯笼,将红烛的光晕洒在不远处略微疲倦静立的年轻县令身上。 谢令姜转过头,眸光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正目送她进门的大师兄。 后者似乎明白她的眼神。 他无奈耸肩,掀起两袖,在自家小师妹的机敏眸光下原地转了一圈: “我真没事,身上没什么大伤,不是想找理由打发你走,然后一个人默默缩在角落里阿猫阿狗似的舔舐伤口。” 谢令姜看了看他疲倦脸庞上的苦笑,轻轻颔首,转身就要进门。 “等下,师妹。”欧阳戎似乎想起了什么喊了声,低头默默解下腰间某物,两手捧着准备前递,“你裙刀忘拿了……” “大师兄。”谢令姜忽然打断了欧阳戎话语。 后者抬首,“怎么了?” 红灯笼下,一袭红衣的男装女郎头不回道: “刚刚你在路上教导师妹的那些话,说咱们的未竟之事更为重要,甚至有时候胜过……一人之性命,师妹觉得大师兄说的是对的,但…… “可能是因为我还是很笨吧,关于里面‘不要哭’那一项勉强可以,但是‘头不回’这一项,其实还是挺难办到的。” 她顿了下,吸了吸鼻子,撇了撇嘴,装作不在意道: “大师兄别多想,不是有人多特殊,而是我本就多愁善感的性子,身边的同门挚友出了事,生死未卜,我总难免冲动担心。” 欧阳戎微微皱眉:“小师妹,其实咱们……” 谢令姜的背影微微歪头,打断道:“不过。” “不过什么?”欧阳戎愣问。 “不过也不是不能解决,就像今日这样,你把我裙刀带在身上,我隐约能感应到你在,便也能稍稍放宽些心,头不回的去追船…… “不管是生是死,师妹我至少能够确认它,总好过被某些虚无缥缈的希望引诱,给乱了阵脚,坏了师兄的大事……师兄你觉得呢?” 欧阳戎睁眼,其实没太搞清楚师妹这逻辑,然而不妨碍他应和,感觉小师妹说的也没太大问题: “这样……也不错。” 谢令姜径直颔首:“那裙刀继续放你那里吧,就当作……一道保险,你以后不准让它离身。” 欧阳戎想了想,无奈把裙刀重新系回了腰间:“行吧。” 只是他没瞧见的是,前面某位背身的小师妹嘴角微微弯了下。 佩戴好刀,欧阳戎抬头喊住谢令姜:“等等,还有一件事,上午善导大师给的那红绳……” 谢令姜忽问:“红绳?什么红绳?” 没等欧阳戎再言语,她头不回的抬手,抖下宽大的红袖,露出一截藕臂,扬了扬洁白无物的皓腕示意。 谢令姜手里还捏着一根姻缘竹签。 她好奇的语气传来: “咱们上午不是只给苏小妹求了一根签吗,师兄在胡言乱语什么呢?” “……” “走了。” 红衣女郎挥挥手,潇洒进门。 欧阳戎脸色怔怔目送。 少顷,他揉了一把脸,转身离去,原地留下一声嘟囔: “师妹真的长大了……话说,这到底是倾慕依赖之情,还是……真的爱上。” 第150章 道侣令姜,哑女绣娘 第150章 道侣令姜,哑女绣娘 谢令姜一袭红裳,走在去往漪兰轩的水畔长廊上。 廊道上每隔一段距离,不时有苏府丫鬟三两成对搬凳子踮脚去点亮廊灯。 若从高处往下看去,被傍晚青暗色的夜色笼罩的富贵府邸内,一长排的廊灯相续亮起,宛若一条背灯的长龙。 一路上,不时有忙碌点灯的苏府丫鬟朝她打招呼,谢令姜点头轻声,朝她们露出典雅微笑,虽然今日话并不多。 待女郎背影远去,苏府丫鬟们对这位暂居府邸的谢氏贵女愈发亲切好感,只道谁家儿郎能娶谢小娘子真乃天大福分。 某刻,长廊无人处,谢令姜默默驻足,扶栏远眺天幕。 她笑容渐渐敛去,俏脸怔怔的凝望夜空。 小时候,阿父曾指着东方天际对她说,启明星又叫太白,是黎明前天空中最亮的星辰,是黑暗中的光明,为迷途之人指引方向,带来前进的希望…… 曾经,阿父的背影是她的启明星。 现今,不远处某道时时刻刻牵扯她心神的裙刀主人,就是她的启明星。 “我始终相信有那么一道光……一直存在。”谢令姜轻轻拍栏,朱唇呢喃。 其实没遇到他前,她本就不想嫁人。 直至遇到他后…… 虫鸣长廊上,有女害羞低头,痴神自语: “难道说,大师兄也与我以前一样,终身不娶,一心向道……这样子吗……也不是不行……” 若真是如此。 他真要做一辈子的榆木脑袋。 那就像现在这样,一直追随在大师兄身后,做离他最近的女子,事业与生活上的伴侣,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的,这不也是变相的陪伴一辈子吗。 谢令姜蓦笑。 一整条悬挂明亮灯笼的长廊似乎都跟着辉亮了一些。 莲步轻盈,她轻快转身。 道侣道侣,大道伴侣,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比翼连枝? …… 欧阳戎并没有告诉小师妹,关于他猜测上午的悲田济养院内可能存在剑客杀手这件事情。 事已发生,再与她说,不过是徒增师妹的内疚后怕之情。 甚至可能让小师妹觉得欠他。 欧阳戎选择了缄默。 眼下他目视小师妹进入苏府后,没有马上离去,而是吩咐了柳阿山几句,派他与六郎前去东林寺调查。 安排好这些收尾事,欧阳戎返回了梅鹿苑。 其实对于上午悲田济养院内那个有可能的杀手并没有出手的蹊跷,欧阳戎隐隐有一点猜测。 可能是与不久前那份未知福报有关,此前一直没有动静,眼下看,可能应验在了此处,让其逃过一劫。 但是具体的过程呢? 欧阳戎并不是习惯稀里糊涂、善罢甘休的人,于是派六郎他们去持续跟进调查。 不过他眼下当务之急,还是明日的全县公审。 欧阳戎一路锁眉,回到梅鹿苑,在院子打了一桶井水,简单洗了把脸,准备先回屋休息下。 突然被一阵饭香弥漫鼻尖。 欧阳戎驻足,脚步一转,走进旁边的用膳大厅。 “老爷!” 阿青与几位留在梅鹿苑的老婆子一起,正在端菜上桌,前者看见欧阳戎走进来,眼睛亮亮,脆唤一声。 甄氏与薇睐走后,阿青与她阿兄阿母这几日都住在梅鹿苑,欧阳戎这两日在家里的日常起居都有她的忙碌身影。 只不过一些原先薇睐做的贴身丫鬟的活计,自立根生的欧阳戎并没有让小丫头顶上。 膳桌旁,阿青放下一碗欧阳戎爱吃的胡辣汤,烫的微红的手指在腰间围裙两侧擦了擦,开心道: “刚还想去喊您吃饭,老爷就来了。” 欧阳戎朝她笑了笑,头往前探了探,瞟见桌上数目虽少但道道丰盛,都是他爱吃的菜肴。 他迅速抽出凳子坐下,两手搓了搓筷子,立马开动起来。 似乎是打了鸡血,一点不见刚刚在外折腾一天后回家的垮肩疲倦之色。 果然,干饭才是正事,能激发干饭人的无限潜能。 阿青浅笑递了一碗白米饭过来。 欧阳戎鼻尖被白米饭的腾腾热气弄的有些痒,食指挠了挠,扒了一口,展颜嘟囔道: “辛苦阿青了。” “不辛苦。” 阿青摇摇头: “要辛苦也是后厨那厨娘辛苦,菜都是她做的,今日她本来是请假回家的,结果刚刚傍晚匆匆返回给老爷做菜……” 欧阳戎夹菜扒饭,风卷残云,点头随口道: “确实辛苦了,阿青照看下,月钱什么的不能有亏待……我平常忙,厨娘或者其它梅鹿苑丫鬟若是有什么困难之处,都可以去找阿山。” 欧阳戎却是对这个从云水阁做饭的厨娘挺有好感的,自甄氏与薇睐走后,这算是空荡荡的梅鹿苑内,唯一给他家的味道的事物了。 对于忙碌之中抽空吃饭的年轻县令的叮嘱,阿青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对于后厨那个身影可怜柔弱的纤瘦小厨娘,她其实挺有亲切好感的,老爷忙,顾不了梅鹿苑的杂事,她自然是能帮就帮。 “对了,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放下空碗,欧阳戎饱腹离开前,随口问了嘴。 阿青一愣,回答道:“大伙都叫她绣娘。” “秀娘?哪个秀?” 阿青寻思道:“应该是刺绣的绣吧;。” “绣娘吗。” 欧阳戎点点头。 这个时代,很多女子都叫某某娘。 有些是以家中排名算,有些是小名中带有的某字算。 厨娘这名倒也常见。 …… 五个时辰前。 悲田济养院。 某位年轻县令的背影刚刚消失在门口。 上午的阳光,落在内院草坪上正自由活动的老弱病残等收容病患们身上。 直到有月光绽放,甚至盖过了白日的阳光。 这宛若明月骤现的一幕。 先是持续了短短一瞬间。 半息,或者更短。 然后停顿片刻后,又接连出现了两次,每次都是短短一息不到。 最后一次月光闪耀全院之后。 月光彻底消失无踪影。 宛若从未出现一样,只徒留下内院里除了盲人外,脸色茫然四顾的病患们。 内院中某处无人的角落。 有一站、一跪两道身影。 气氛出奇安静。 只有不远处,那一对玩骑竹马游戏的青梅竹马的打闹声响隐隐传来。 若仔细一看,便可发现,那一柄充当竹马的细竹竿,又回到了缺胳膊小男童与聋哑小丫头手里。 俩个孩童继续欢快玩耍,只是他们没发现的是,这柄竹马短了一小截。 似被某种锐利之物削去,断口倾斜,宛若尖矛,锋利边缘隐隐染血。 无人光顾的内院角落里。 正有一幕颇为奇异的景象。 阳光下站着一位用青色缎带蒙住双眼的纤瘦哑女。 竹马借用十息不到便如约归还的她,正抬手缓缓解开蒙眼的青色缎带。 纤瘦哑女对面,被树荫遮挡的黑影里,跪着一个独臂青年。 独臂青年单手撑地,似是低头看着什么。 右边袖管齐断。 原本残疾右臂仅剩下的那一小截枯木似的残肢,彻底断了。 残肢血淋淋的躺在他面前的地上。 阿洁低头怔怔。 一柄长剑,斜斜插在他与纤瘦哑女中间的地上。 接近正午的日光下,草地与剑柄之间的锋利剑身上,依旧有耀眼月光宛若流水般静静流淌。 取名“月娘”的剑,丝毫未损,似乎不久前输给一柄木制竹竿的事情并不存在,抑或说……与它无关。 刚刚二人,拢共三剑。 三次月光满院对应三次递剑交手。 除了初次月光致盲的第一剑,后两剑,纤瘦哑女都是缎带蒙眼状态。 阿洁的剑很快。 公认的快。 然而他似乎遇到了一个比他更快的少女。 阿洁本以为从六品跌入七品的他,算是同境无敌手。 然而又很不幸,遇到了一个真正意义上同境无敌手的存在。 而且后者还在关于剑的某方面,真正的独步天下。 对于这一点,阿洁之前本来是半信半疑的。 直至今日遇见。 没错,他认识她,至少耳闻过。 “为什么不杀我。” 察觉到纤瘦哑女揭开蒙眼缎带,似是准备离开的动静,正低头呆看断臂的阿洁忽然问道。 纤瘦哑女没有出声。 阿洁抬头,血丝满眼问:“懒得出手?” 纤瘦哑女脚步顿了顿,看了一眼浑身逐渐颤抖、状态有些不对的断臂青年。 她安静了会儿,摇了摇头。 阿洁满眼疑惑,“那是为何……” 说到一半,话语顿住,似乎是发现了纤瘦哑女眼睛看向了某年轻县令之前离去的方向,他反应过来什么,愣愣出声: “因为我刚刚对他犹豫了下?” 纤瘦哑女点了点头。 阿洁顿时哑然。 纤瘦哑女一只手指向欧阳戎离去的方向,又指了指她自己的心口,再朝上方指了指太阳,而另一只手朝阿洁用力摆了摆。 似是在述说着什么十分重要之事。 “啊。” 纤瘦哑女眸子明亮,真诚无比。 哪怕对方是被她三剑击败的手下败将。 “请我们不要伤害他吗……还有,你竟是哑巴……” 阿洁有些震惊,怔怔无言望着面前这位心若赤子的哑巴少女,消化了好一会儿。 托某位年轻县令的福捡回一条命的他眼神黯了黯。 随后,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青年不禁脱口问道: “他是你的谁?” 顿了顿,他又追问说: “你师姐她们知道这件事吗?” 纤瘦哑女缓缓低下头,没有回答。 这时,似乎是隐隐察觉到内院外某位年轻县令那边的动静,她忽然抬头望去,这一幕宛若湖边怯怯饮水的梅花小鹿蓦然抬头竖耳。 旋即纤瘦哑女丝毫没再管独臂青年,闪身离去。 对于二人之间草地上斜插的那柄奇剑,哑女并没有缴走。 也不知道是不在意还是因为什么。 或许是。 她与她大师姐不一样。 阿洁微微啊嘴,呆跪原地。 这位独臂剑客怔怔看着前方那柄静静插地的剑,嘴皮呢喃: “桂花娘……桂花酿……桂花娘酿桂花酿……” 他突然很想回家。 …… 其实在欧阳戎早上出门时,纤瘦哑女就默默跟随在他身后了。 包括他去找隔壁的谢令姜。 然后与今日一身高贵粉裙淑女打扮的后者宛若约会般,一齐上山去东林寺。 纤瘦哑女远远尾随后面,就像风筝一样,离欧阳戎有时远,有时近。 那位一身贵气的谢氏女郎令纤瘦哑女有些不敢正视。 自惭形秽。 然而看见他有人陪有人照顾,就像前几日走的那位银发丫鬟一样,纤瘦哑女脚步又有些轻快起来。 她觉得只要能远远看着他安然无恙就行了。 然而,纤瘦哑女还是高估了她自己。 当在东林寺目睹欧阳戎收下谢令姜的裙刀,又与后者一起前往正殿求签烧香。 在正殿外人来人往香客热闹的广场上,纤瘦哑女猛然停步了。 周围烧香拜佛的拥挤人流将她撞的东倒西歪,频频退步。 就宛若一叶孤舟在距离瀑布极近的激流前摇摇晃晃随波逐流,即将坠入瀑布下的万丈悬崖。 然而,刚刚她路过忍不住跪拜的露天佛像似乎是显灵了。 进入正殿没一会儿,那道熟悉的男子身影就匆匆跑了出来。 纤瘦哑女乍喜而欢,又赶忙压住峰回路转的心情,继续紧紧跟着他。 而这一回,那位谢氏贵女不在,又只剩下她与他了。 纤瘦哑女心情宛若流云,时晴时阴。 她没有幸灾乐祸。 她只有一颗被师姐们盛赞艳羡的纯粹赤子之心。 喜悲自然,毫不自欺。 随后,跟着欧阳戎进入悲田济养院的纤瘦哑女,自然发现了潜藏其中的断臂刺客。 于是便也有了与阿洁在内院的交手…… 在念其些许善念,断他残臂,放其一马之后。 纤瘦哑女又快步去寻欧阳戎。 她看着他爬上爬下似是念旧般进出枯井地宫。 看着他一身轻松的离开悲田济养院。 同时也看着他在竹林亭内暴起拔刀,坑杀二士。 欧阳戎与柳七坑内厮杀,纤瘦哑女全程目睹,浑身紧绷,长睫颤颤。 某刻僵持之际,她眸光慌忙投向坑边昏睡的光头小沙弥,迂回出手。 纤瘦哑女勉强压抑,没有现身。 随后,便是一路陪伴欧阳戎下山,看着他竭尽全力赶路,看着他巧妙赶到狄公闸机敏救场,看着他被众人拥护回归龙城…… 纤瘦哑女没再继续跟随。 与往日无数次的傍晚一样,默默提前他一步,返回梅鹿苑。 她要为檀郎做饭。 她们都叫她绣娘,哑女绣娘。 安利一本仙草《我有一个修仙世界》,作者灯巨是真大佬,成名作众星之主!简介: 陈莫白,仙门高三学子,正在努力复习准备考取大道院,本来他这辈子最大的梦想也就是筑基成功,直到他能穿越到另外一个修仙世界,然后,梦想就变了…… 第151章 仁者无敌,全县公审 第151章 仁者无敌,全县公审 晨曦刚刚移动到牌匾“龙城县衙”烫金四字上的时候。 牌匾下方的宽敞大门,有络绎不绝的人流身影进进出出。 鹿鸣街上,积累一夜的寒气被全县各地齐聚而来的热闹人流驱散。 有衙役熟练搬出原本摆在县衙公堂上的公案凳椅。 露天摆放。 书吏将惊堂木、签盒、茶杯安置案头。 布置完毕。 站班皂隶整齐立在两侧,手拿黑红棍。 又是一场当街办案。 若是没记错,这是某位年轻县令上任以来的第三场。 然而与此前两场的小打小闹有些不一样。 这一回,龙城县衙召集的全县公审。 自然排场与影响更大。 更何况还有江州前来视察的上官。 辰正二刻。 众人陆续到场。 欧阳戎与沈希声、王冷然进场。 欧阳戎是地方主官,今日公审自然由其主持。 他一身水绿色官服,平静走上前去,坐在公案桌后的上首位置。 沈希声、王冷然二人朱绯官服,皆披一件红褐披风,在公案桌两侧的两张特意准备的太师椅上落座。 龙城县大半士民商绅们聚集在场外,将整条街围得水泄不通。 欧阳戎所在的公案桌前,有两排站班皂隶嘴呵堂威,维持秩序,他们中间腾出一片空地,今日的嫌犯主角陆续上场。 柳子文被燕六郎等捕快押了上来,柳子安、柳子麟等人站在公堂外围的人群里等候。 柳子文站立在中间的空地上,四方指指点点的嘈杂声浪,令他脸色阴沉滴水。 今日被审的主犯是柳子文,柳家以他为代表。 欧阳戎与柳子文对视了一眼。 一者在上,一者在下。 记得二人第一次见面,还是在渊明楼的募捐晚宴,那时他们之间热情客套。 只是任谁也想不到,短短两个月余,二人的位置便发生了天差地别的变化。 一者是高高在上的公审主官,一者成为了即将千夫所指的阶下囚。 四面八方投来的各异视线,令柳子文笼在袖子下的手微微颤抖,眼角抽搐了一下。 他柳子文何时受到过这种被贱民们围观并评头论足的待遇。 奇耻大辱。 欧阳戎面色如常,熟练扬起手中惊堂木。 砰——! “升堂!” 全场寂静。 公审正式开始。 而就在露天公堂上,人证物证被一个个带上来的同时。 不远处,鹿鸣街属于苏府的一处红墙后方,正有两个脑袋探出墙头,眼神张望。 “小姐,怎么样,是不是高度刚刚好,我就猜到你也要来,早上特意给你搭了一张凳子,高度正好。” “那我要不要表扬下你?” “好呀……不用了不用了,小姐,这是奴婢应该做的!” 瞧见身旁扎着慵懒斜鬓、青丝垂肩的梅花妆女郎歪头瞅来,包子脸小侍女连忙改口,挥摆小手,义正言辞。 梅花妆女郎嘴角弯了弯,又压下。 此刻,这主仆二人,皆站在凳上,趴在墙头,观望不远处的当街升堂。 得益于站的高,倒是能越过街上黑压压的攒动人头,瞧见县衙门前空地上正在发生的事情。 彩绶似是想起什么,好奇转头问: “对了小姐,伱之前不是说,不想理会欧阳公子的事情了吗?” 苏裹儿顿时沉默下来。 这回倒是没有毒舌嘴硬,她轻轻摇头,眼睛望着墙外大街上正在发生的事情,若有所思的轻声道: “这次不一样。” “哦。”彩绶倒是没有多问,点了点头。 自家小姐心情多变,她倒也习惯,若是小姐的什么变化她都要去探究追问,岂不是要累死。 拿丫鬟的钱,操小姐的心对吧? 这不是月钱一百八十文的丫鬟该考虑的事情! “小姐小姐,欧阳公子真俊呀。”彩绶眼睛亮亮。 “你的关注点是这个?” “不然咧,小姐不是看这个吗,还是说,在看谢小娘子?” 苏裹儿摇摇头,“我看的是公审。” “公审有什么好看的,而且挺奇怪的,地方县令的权力那么大,欧阳公子直接找个由头把柳氏抄家不就行了,更别提昨天在剪彩礼都已经把人拿下了……” 彩绶小脸疑惑不解,嘀咕道: “反正整治柳家的法子多的很,他权力这么大,又有谢小娘子帮忙,有一百种惩恶扬善、大快人心的法子整柳家,干嘛要整的这么麻烦,还公审什么的。 “之前查账和两次升堂也是,欸欧阳公子哪里都好,就是手段太温文尔雅了,小姐,这是不是书上所说的书生气啊?” 苏裹儿清澈眸子倒映着大街上那张公案后的平静身影。 其实昨夜得知欧阳戎要公审柳家,她也有些惊讶,旋即便是沉默。 苏裹儿轻轻摇头: “愣头青的书生气吗,我之前几次也是这样以为,觉得他对于柳家不乘机雷霆手段,偏要多此一举,是书生傲慢…… “现在看来,却是正相反,欧阳良翰很清楚他要做什么,或者说他做的是什么,欧阳良翰从始至终都很冷静,甚至有点可怕了。” 彩绶一愣,似是从未在自家小姐嘴里听到过这种评价,不禁问:“什么意思。” 苏裹儿叹息一声: “县令作为地方父母官,确实是权力极大,哪怕只是刚刚走马上任,况且,他还不仅仅是拥有龙城县衙的协助,亦有练气士的谢姐姐帮他,掌握的力量并不虚柳家多少。 “而柳家这些年来也确实是惹的龙城县天怒人怨,柳子文等人也是恶贯满盈。” 苏裹儿顿了顿,点头: “按道理说,对付这种惹出义怒的敌人,欧阳良翰使用什么样的场外手段都不为过,例如昨夜就可以找机会让柳氏兄弟‘自杀’,就算是不讲道理的雷霆镇压,都能让大多数百姓拍手叫好。 “可是欧阳良翰没这么做,他回回都在克制,把控着权力的边界,丝毫没有滥用。” 彩绶愣愣点头,“对呀,所以欧阳公子还是心善,太温文尔雅了些,难道不对吗?” “一次两次或许是心慈手软,但是从当初东库房查案起到现在,他回回都如此,甚至昨日听说,疑似被柳家用下三滥的盘外招刺杀冒充,他都没愤怒冲动,私刑报复,甚至今日还来了个全县公审……” 苏裹儿摇摇头: “那就只能说明一点。 “欧阳良翰时刻都很清醒清楚,惩恶扬善的名义与嫉恶如仇的本能,并不能给他这个县令带来任何合法权力以外的行动自由。 “更没有免除他对龙城境内所有征税子民——甚至包括被审判的柳家兄弟——同等相待公正审判的义务。 “从始至终保持这份自觉,一县之令的权力在欧阳良翰的手里,是武力,而不是暴力。 “那天他重新上任,第一次当街升堂,说来龙城只办的那一件事,现在看来,他确实一直都在办,从未偏离。” 包子脸小侍女听的一愣一愣的,此时点着下巴回忆道:“小姐说的是……欧阳公子说过的赈灾、治水、公道吗?” 苏裹儿没有回答,转过头朝彩绶感慨道: “我有些明白谢姐姐之前说的王道了。这样的人,才能把权力转化为拥有无可匹敌的武力吧,所有的旁观者,甚至连一部分敌人,都会暗暗盼他胜利。” 顿了顿,这位养在深闺无人识的苏家小妹目不转睛望向墙外,丝毫也不在意外面这场公审的结局如何、某位年轻县令是否能成,她嗓音清脆,率先断言: “欧阳良翰可入神都政事堂。” “啊。”彩绶乍舌,身子后仰:“那这岂不是宰执之才?” 苏裹儿没回话,目不斜视前方,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彩绶只好作罢,继续扒墙观望。 而就在主仆二人刚刚交谈闲聊之际,鹿鸣街上的露天公堂,正陷入了难缠的争斗。 “肃静!” 欧阳戎拍桌四望,场上寂静后,他径直道: “柳子文,你可知罪。” 柳子文眼睛下垂,盯着地板,“恕草民愚昧,不知大人所说的是何罪?” 欧阳戎转头吩咐道: “来人,去将人证物证呈上。” 不多时,燕六郎带着一伙捕快,搬来一只沉甸甸的木桶,放在公堂的空地上。 面对全场目光,欧阳戎环视一圈,朗声道: “诸位请看,此物是从狄公闸内闸主室中搜得,里面装满了妖油,像这样的木桶,狄公闸里还要上百个,一旦全部引爆,可轻易炸毁水闸,本官怀疑以往数次塌闸就是此物造成的。” 说完,欧阳戎朝燕六郎等人抬了抬下巴,后者们取出一些木桶内的类油液体,当着全场众人的面,简单演示了一番焚天鲛油的威力。 旋即,阳光下,四射的火光与震耳的爆炸声,令围观群众们脸色愀然。 这还只是取出一点,若是上百桶这玩意儿,再坚固的水闸也顶不住啊……瞬间,愤慨议论的声浪席卷全场。 这一回,欧阳戎没再费口舌问柳子文是否认识此物,他直接派人唤来了刁县丞与几位长随。 他们那日正是被欧阳戎、谢令姜带去了龙首山旁观偷偷运油之事。 刁县丞与几位长随一到场,立马绘声绘色的将那夜柳家工匠们偷运鲛油入闸的事情交代出来。 柳子文脸色愈发阴沉。 欧阳戎没去管他,继续吩咐: “来人,去将修闸的柳家工匠,还有那个袁姓长吏带上来!” “遵命。”燕六郎等人退下,不多时,谌先生等柳家工匠们被带上场,然而却不见那个胖乎乎的袁姓长吏身影。 燕六郎凑到欧阳戎身边,小声禀告:“明府,我们赶去时,此人已经消失不见……可能是被柳家处理了。” 处理的这么快……欧阳戎微微皱眉,瞥了眼柳子文。 不过他又瞧了眼带上来的谌先生等人,暂时按下不表,点点头道: “无事,够了。” 语落,欧阳戎忽然拍桌而起。 砰——! 他朝下方工匠们叱喝一声:“大胆,尔等为何要偷运妖物炸闸,难道不知这是杀头的死罪?一万条命也不够抵!” “大人,冤枉啊!” 谌先生等柳家工匠吓的跪趴地上,身子打摆的拼命磕头: “小的们不知道此油是这种用处,小的们……小的们全是按照玉卮女仙和柳老爷的吩咐办事,他们说此油是压胜之物,可以保佑新闸长久平安,小的们什么也不知道,全是照吩咐行事……大人饶命啊。” “原来如此。”欧阳戎嘴角弯了弯,转头看向柳子文: “柳子文,众所周知,剑铺工匠和龙王庙祭司都是你们柳家资助,给柳家办事,你在背后惑迷他们运送妖油,还想嘴硬?再抵赖下去,在诸位大人面前撒了谎,后面可是要罪加一等的?” 他慢条斯理,悠悠点头: “不过,你若是现在立马认罪,态度诚恳,倒是能稍微酌情考虑减少些罪罚,至少,能给你柳家留个子嗣,不至于绝后。” 柳子文抽了抽嘴角,没有立马说话。 在欧阳戎、沈希声、王冷然还有全场所有士民商绅的视线下,柳子文表情有些阴晴不定。 某一刻,这位柳氏少家主突然瞥了眼上首的王冷然,然后“扑通”一声,他立马跪地,满脸忏悔之色: “欧阳大人,王大人,沈大人,草民认罪,是草民糊涂,识人不明啊,稀里糊涂做了从犯。” 欧阳戎微微挑眉,“识人不明?从犯?” 柳子文用力点头: “是识人不明,那个玉卮女仙的江湖骗子欺骗了草民,当初她告诉草民,这些妖油是水闸的洗闸之物,让小民运去内闸,说是可以保护新修的狄公闸平安。” 欧阳戎笑吟:“那为什么要偷偷运进去,明明可以向官府报备,偏偏挑在大晚上偷运,还瞒报,是何居心?” 柳子文摇头:“都是那妖女指使的,还叮嘱草民不要声张,草民也不知道为何,出于一片好心,却没想到被那妖女利用!幸亏欧阳大人明鉴,识破了她的伎俩!” 欧阳戎忍不住瞧了瞧柳子文情真意切、声泪俱下的表情,他叹息一口气: “所以说,这个叫玉卮女仙的方士,使用邪术化身本官模样刺杀沈大人,这也是她自己的决定?” 柳子文用力点头,一脸诚恳:“正是如此,草民此前丝毫不知。” 欧阳戎盯着他看了会儿,蓦笑一声:“柳子文啊柳子文,行吧。” 语落,年轻县令忽然转头,朝前方人群中的某处,抬了抬下巴示意。 霎那见,那一处拥挤人墙分开,有一袭飒爽白衣身影从中当先走出。 “跪下!”谢令姜亲手将一个蓬头垢面的黑袍胖女子押了上来,当着众人的面,将其丢在前方的地上。 昨夜,为了防止柳氏狗急跳墙杀人灭口,抑或是妖女跑掉,是谢令姜亲自看守的大牢。 而且今日,欧阳戎也是特地让柳子文与这些证人们分开上场,防止威胁与串供。 欧阳戎朝精神萎靡的玉卮女仙叹息道: “刚刚柳子文说的那些话你也听到了?东林寺刺杀本官,又冒充本官欲在狄公闸再刺杀沈大人,还有往狄公闸的内闸偷运妖油,种种杀头死罪,全都是你一人决定的? “你……好好八品练气士,要给柳子文做替死鬼?” 被暂时解开绳子的玉卮女仙从地上艰难爬了起来,她浑身颤栗,猛转头怒瞪柳子文。 后者眼睛丝毫没有避开的意思,他一脸冤枉的抢先说道: “女仙为何这样看我,难道还想要狡辩?这一切不都是你在利用柳家的吗?鄙人劝你还是向县令大人交代清楚,不要胡乱攀咬,欸,我们柳家这么些年对你恭恭敬敬,奉若上宾,但这些不是你栽赃陷害咱们的理由……” 欧阳戎冷眼说:“闭嘴,让她先说。” 柳子文叹息一声,玉卮女仙立马张嘴大骂:“好你个柳子文……” 可下一秒,她的声音嘎然而止。 只见空地中央,脸上涂满颜料的黑袍女子嘴巴张的极大,发出“呃呃”声音,她的身子摇摇晃晃,七窍开始流血。 砰!玉卮女仙摔倒在面色不改的柳子文身前。 全场陡惊。 而此时,空气中隐隐弥漫着一丝丝淡不可闻的馥香。 唔这两天牙齿痛…… 第152章 比翼鸟,成双死 第152章 比翼鸟,成双死 有淡似桂花的馥香弥漫全场。 然而此刻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而是被眼前的一幕惊异。 欧阳戎豁然起身。 沈希声也皱眉起身,王冷然微微抬眉,多看了一眼面色不变的柳子文。 燕六郎将柳子文一把推开,远离玉卮女仙。 周围的捕快们扑上前去围拽住柳子文。 捕快们满脸警惕。 柳子文张开双臂,任由他们搜身。 全场陷入短暂混乱,不过很快被刁县丞带人去安抚住。 谢令姜也是第一时间冲上前去,来到倒地不起的玉卮女仙身前,立即并指在她身前某些穴位快速连点数下。 为其解开封闭穴道,让她能运转灵气排毒。 然而似乎所中之毒,十分强烈,只见玉卮女仙满脸红光,旋即又苍白一片,随后又涨成猪肝色。 玉卮女仙面孔僵硬,鼻、眼、口等七窍缓缓流淌下鲜红血液,身子跟着猛然抽搐了几下。 谢令姜按住她,左手捏起其下颚,瞧了瞧玉卮女仙嘴里,似是发现没有咬毒,旋即右手抓起玉卮女仙手腕,凝眉不语,渡送灵气入体。 玉卮女仙瞪成死鱼眼的眼睛,即使此刻倒地,依旧斜斜凸起,瞪向不远处配合搜身、无辜良民似的柳子文身影。 “酒……酒……比……” 玉卮女仙满脸死灰,嘴里发出最后的呃呃声,谢令姜皱眉贴近耳朵,才听到这几个字眼。 “酒?比?” 谢令姜左右四望了玉卮女仙周身,并未发现酒水等物。 另外,昨夜她一直静守在大牢里,玉卮女仙吃喝之物,全在其监管之下,并没有什么酒水。 难道是今日之前喝过的酒水? 谢令姜疑惑抬头,目光越过周围人群,与前方公案后的年轻县令对视一眼。 欧阳戎转头,眯眼看着柳子文,点点头认可道: “柳老爷,厉害的。” “县令大人在说什么,等等,该不会以为这是草民干的吧?” 柳子文坚决摇头,语气无辜道: “冤枉啊,县令大人,你和大伙刚刚也看到了,草民全程碰都没碰过她,是她自己抽风倒地的,草民也不知道她是犯了什么病,说不得是故意诬赖草民,或者是要装死逃罪,望县令大人明察。” 欧阳戎盯着他瞧了会儿,某刻展颜一笑,轻轻点头,似是不急。 柳子文表情收敛,垂目配合周围捕快的扣押搜身。 不多时,场上的混乱逐渐平息,燕六郎等人与谢令姜相续起身,来到欧阳戎桌前。 燕六郎皱眉,表情严肃:“明府,卑职从柳子文身上搜到此物。” 看着面前呈递上来的一枚赤色盖布的瓷瓶,欧阳戎默默拿起,瞧了一眼,突然觉得有些眼熟。 此瓷瓶与昨日他装作玉卮女仙,柳子文递给他示意下毒的小瓷瓶一样。 只不过瓶口盖布的颜色不同,昨日那只瓷瓶是青布。昨天那瓷瓶,他放在了梅鹿苑。 欧阳戎目光冷冷扫了眼柳子文,然后将小瓷瓶递给燕六郎带上来的一位老仵作。 老仵作低头检查瓷瓶鉴毒。 众人等待期间,谢令姜朝欧阳戎道: “不知何毒,毒性极烈,已经深入丹田经脉,直冲紫府灵台,我暂时用灵气封住了毒性蔓延,但此毒在其体内破坏力极强,昏死过去,但这不是长久之计,当寻解药,不然最好的结果也是木僵瘫痪,与死人没有区别。” 欧阳戎长吐一口气,默然无言,就在这时,老仵作低头沉思许久,放下瓷瓶,上前一步。 老仵作顶着燕六郎等人的希冀目光,重新呈递瓷瓶,他没有当众禀告,而是叹气小步来到面色平静的欧阳戎身边,掩嘴小声耳语几句。 众人见状好奇。 柳子文挣了挣身后方捕快的擒拿,上前一步道: “禀县令大人,王大人,沈大人,此物仅仅只是在下随身携带的香瓶而已,不是什么洪水猛兽。” 听完老仵作耳语,欧阳戎默默接过小瓷瓶,垂目瞧了眼,又抬目看了看柳子文。 他不说话。 柳子文勉强露出笑容,然而额头隐隐浮现些汗滴。 欧阳戎的反应,令其原本放松的心又提了起来。 生怕这个年轻县令心生怒火,直接给他插上罪名。 而就在这时,有一道略尖的男子嗓音响起场上。 “欧阳大人。” 是从公审开始起,一直没有说话的江州刺史王冷然。 只见他手指捻了捻山羊胡,微笑转头说: “这仵作可是有什么发现?可以说出来,让大伙听一听,若真是柳子文下毒,当堂毒害证人,那谁也包庇不了他,本官与沈大人走在这里顶着呢,不冤枉一个好人,但绝不放过一个坏人。” 谢令姜眉头一皱,看了眼这位态度与言语都有些不对劲的江州刺史。 她心中突然想到一个之前忽略的问题,为何昨日玉卮女仙假冒的大师兄选择袭杀监察使沈希声,而不是王冷然,或者说,为什么不是一起给剁了? 场上沉默之间,谢令姜不禁望向大师兄,后者也看了眼她,师兄妹二人对视,似乎是默契想到一块去了。 然后,欧阳戎朝面色为难的老仵作轻轻点头,“说吧。” 老仵作拱手直言: “诸位大人,恕小人见识的少,此物……应当无毒,有淡淡的桂花气味,也不知何用。” 柳子文叹息道:“就是香瓶而已,不信可以给大伙闻闻。” “闭嘴!没大没小,公堂之上,有你插嘴的地方?” 燕六郎转头喝斥,柳子文噎了噎,不再言语。 公堂外,正在等候的柳家众人中,站在最前方柳子安不动声色看了看大哥,又看了看倒地的玉卮女仙。 他想起了昨日,大哥带着他们一齐给玉卮女仙、长安剑客送行时,所敬的那杯送行酒。 当时长安剑客没喝,而玉卮女仙喝了…… 柳子文非文。 柳子安垂目不语间,全场焦点聚集在了公案桌旁,王冷然微微颔首,朝欧阳戎道: “大人,这么看,似乎确实和柳子文无关,不过,到底是哪个歹人下毒,还望欧阳大人细察,公堂之上毒杀证人,影响太恶劣了。” 这位江州刺史叹息摇头,凝的眉头,似乎对龙城县的治安颇为忧虑。 “柳子文这就洗清干系了?这个叫玉卮女仙的方士刚要开口,就被毒杀,现在好了,没人和柳子文争辩了,世上真有这么多巧合? “这件事,相信明眼人应该都看得出,况且对谁最有利,谁嫌疑最大,是最基本的推案逻辑,王大人锦衣玉食,对地方事务不熟,还是免开金口,少误导百姓,干扰县官办案。” 沈希声转头认真道。 王冷然瞧了他眼,轻哼了一声,“本官只是建议,沈大人才是真操心。” 沈希声没去看他,转头朝欧阳戎认真道: “欧阳大人只管断案,龙城县是你的治所,本官与王大人都不会越俎代庖。” 欧阳戎默默点头,“多谢沈大人,王大人。” 虽然是这样说,但是场上明眼人都能看到,王冷然在隐隐为柳子文撑腰。 别说某位年轻县令本就手段堂堂正正,就算想用盘外招屈打成招或者强行安插罪名什么的,估计也会被这位江州刺史搅浑。 谢令姜、燕六郎等人目光担忧的望向欧阳戎。 欧阳戎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七窍流血、陷入昏死的玉卮女仙。 事实证明,他还是掉以轻心,疏忽了,或者说,对手比他脏的多,他还是太心善了。柳家炸狄公闸与派歹人冒充县令刺杀监察使的证据链,在玉卮女仙身上断去,在后者再次醒来之前,或者有更新的证据,否则眼下这两条死罪似乎很难扣在柳家与柳子文头上。 短暂自省,年轻县令深呼吸一口气,旋即朝谢、燕等人微微摇头,示意勿急。 少顷,公审继续开始,针对欧阳戎提出的柳家炸狄公闸与冒充县令刺杀监察使的罪名。 欧阳戎又放出了一些收集的罪证,虽然没有之前玉卮女仙等证人有利。 但能证明,谌先生等修闸工匠与玉卮女仙此前都是食柳家俸禄,有从属关系。 柳子文只好一口咬定是玉卮女仙不放,关于玉卮女仙与柳子文到底谁是炸闸、刺杀的幕后主使,一时无法彻底定论。 最后,公审又进行了一个时辰,直至天上的日头接近正午,暂定一个从犯罪名。 而这种非死之罪,除了像上回柳子麟一样要打板子无法幸免外,其他的徒刑之类是可以找关系以钱赎罪的,而柳家并不缺钱。 谢令姜、燕六郎,还有场上大多数愤恨柳氏的百姓越听越是安静。 沈希声抬头瞧了眼日头,低头饮了口茶,放下杯子,和蔼道:“欧阳大人,时候不早,先休息一下吧。” 欧阳戎揉了把脸,放下手上卷宗,宣布暂停公审,午时休息。 场上的气氛顿时一松。 欧阳戎却并没有丝毫松懈的意思,转头唤来谢令姜与燕六郎,低头吩咐: “无需丧气,这炸闸与刺杀的罪名本就是计划之外的锦上添花,既然没法给柳子文定罪,那就按照此前的原计划,剑铺走失的女工,还有其它控告柳家恶行的百姓…… “伱们去找阿山,问他那儿准备好了没,另外……六郎再帮我去梅鹿苑取一只瓷瓶来,它在……稍安勿躁,下半场柳子文别想跑掉。” 欧阳戎沉静吩咐,谢令姜、燕六郎见状闻言,脸色重新振奋了些。 此刻暂时停审,柳子文脸色像是松了一大口气,脸色疲倦。 他不动声色的与不远处的王冷然交换了下眼神,似有感谢之色。 不多待瞧见公案桌边欧阳戎神情平静的与属下言语、不时瞥一眼过来,这位柳氏少家主脸色又沉了下来,脚步加快,转身离开露天公堂的空地,背后某位年轻县令的目光让他一直如芒在背。 公堂外,围成一圈又一圈的平民百姓们下意识的给这位柳氏少家主让开路。 在龙城县积威很深的柳子文,瞧也没瞧四周露出惧神恨色的贱民们,他揉了揉脸庞,带倦色的脸上有些沉凝,似在思量下半场的应对之事。 人群外不远处,柳子安与柳子麟正带着柳家仆从们快步迎了上来。 柳子麟面色激动。 柳子安面带微笑。 这位柳氏二当家走在最前面,两手展开一件准备为大哥准备的披风,迎上前去。 从凶险公堂上暂时脱身的柳子文瞧见他们,背手从人群让出的道上走过,脚步朝迎接的两位弟弟走去。 两侧人群中,忽有一只灰色毡帽掉地,有汉子弯腰去捡,正经过的柳子文余光瞧见身前下方人影,微微皱眉:“别挡道……” 他话语未落,弯腰汉子从帽中抽出一抹耀目白光,由下朝上的角度,斜捅入柳子文肚子。 这一刀。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啊——!”柳子文惨叫后退。 在两侧人群愣神之际,毡帽汉子手持血刃追上去,扑倒柳子文,压坐他身上。 又一刀。 这次是胸膛。 红刀子进,红刀子出。 “你……”柳子文声音嘎然而止,张大嘴巴,瞪圆了眼睛。 两手下意识的抓握着毡帽汉子捅进他胸脯的刀柄,从远处看去,二人“贴”在一起的动作,似乎十分亲密,这把刀子就像柳子文抓着刀柄送进他自己胸膛的一样。 这陡然间的变故,才发生在短短三息不到的时间里,围观人群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百姓们全都束手看着,没有任何一人上前帮忙。 似乎因为没命中要害心脏,毡帽汉子猛拔出刀,准备落下第三刀,可这时,本就距离不远的柳子麟与柳子安等人回过神来,飞冲上前。 “大哥!” 毡帽汉子被满脸悲愤的柳子麟扑倒一旁。 毡帽汉子一把将这位柳家三少踢开,当着全场众人的面,他猛转头,朝不远处的公案方向大声呼喊: “大人,俺去也!” 话语落下,汉子血刃抹脖,抽搐倒地。 飞速赶来的燕六郎等捕快闻言,脸色齐齐愣了一愣,甚至都没有第一时间上前检查柳子文伤势,他们忍不住脑袋齐转,望向远处某位年轻县令。 欧阳戎:“……” 全场瞬间沸腾。 四周铺天盖地的喧声中。 “大哥!”柳子文倒躺在柳子安怀里,后者悲愤呼喊。 柳子文胸膛连插两刀、却心脏仍旧跳动,未中彻底命中要害,他捂胸喘气,张口欲语,这时,忽然浑身抽搐了起来,柳子文瞪大一双布满不可思议神色的眼睛,鼻、眼、口等七窍缓缓流淌下鲜红血液,竟是与之前玉卮女仙中毒迹象相似…… 有淡似桂花的馥香依旧弥漫在全场。 落在地上的染血白刃,寒光森森。 副本bss死了一个,兄弟们别尬黑(bushi) 第153章 真凶何人,公审大胜 第153章 真凶何人,公审大胜 鹿鸣街上,出现了诡异的一幕。 人头攒动的拥挤人群中间,让出了一片空地,无数百姓或热闹或冷眼或惊奇旁观空地中央的柳氏三兄弟。 大哥柳子文倒在二弟柳子安怀里。 他胸膛血流不止,七窍缓缓流血,身子一下一下的抽搐,眼睛瞪成死鱼眼,宛若是被市井鱼贩手按在砧板上催死挣扎的鱼,似乎正在经受体内某种难言的苦痛煎熬。 这不是胸肚各种一刀后该有的症状,而是不远处供公堂上那位昏死的玉卮女仙一样的中毒病症。 只不过眼下,柳子文所中的毒性,似乎是处于初期阶段,毒素浸入体内并不算深,症状没有之前玉卮女仙来得猛烈。 然而,若这奇毒确实是一种毁坏经脉血管的运行机理,那么猛烈与缓慢相比,明显后者更像是酷刑折磨。 从柳子文此刻扭曲的面部表情,便可看出大致端倪。 一具毡帽汉子的尸体正躺在旁边地上,燕六郎等一众捕快依旧冲上去围住。 然而此刻,除了柳子麟、柳子安等柳家人的声泪嚎哭,全场空气氛围迅速冷却下来。 不久前毡帽汉子自杀前呼喊的余音似乎还隐隐回荡在空气中。 场上安静,燕六郎、刁县丞等县衙官吏、还有围观士民百姓们目光都下意识的投向不远处的那张公案。 欧阳戎,沈希声,王冷然皆安坐在公案桌边。 大人?哪个大人? 人群中不少人交换了下眼神,疑惑在众人间弥漫。 公案桌边成为全场瞩目的焦点。 沈希声却是目光第一时间望向王冷然。 王冷然则转头,眼睛盯着欧阳戎。 不仅是他,场上不少视线也落在了欧阳戎身上。 只有谢令姜,除了最初眼神惊讶外,她没有回头去看大师兄。 谢令姜在毡帽汉子尸体边,冷静停步,垫着手帕捡起地上染血匕首,日光下细细端详。 阳光下,欧阳戎身姿挺拔,两手撑桌,上半身前倾。 没去理会身边王冷然或沈希声等人的反应。 “先救人!” 他英气眉毛下,眸子直视正前方,第一时间开口朗声。 谢令姜立马放下匕首上前,挥开柳子麟等人,利用灵气给柳子文迅速封闭穴位。 有了之前玉卮女仙的经验,谢令姜似乎对此毒的机理有些熟练,一番操作迅捷无比。 待浑身停止抽搐,七窍流血放缓,暂时压制住体内毒性,柳子文竟然还没有昏死过去,只是满脸苍白虚弱。 “大夫!大夫呢,快去叫人啊,快!” 柳子安大声急切呼喊,周围捕快与柳家下人们匆忙去请最近的医馆医师。 “大哥挺住!” 柳子安两眼布满血丝,悲伤低头,抓着手帕,手颤抖着给大哥柳子文擦拭口、鼻、嘴的流血。 围观群众们本以为接下来是亲兄弟遇刺的悲情托孤场景。 “你……你……你好狠!” 本来瞪着死鱼眼的柳子文上半身猛然诈尸般挺起,原本捂胸的左血手死死钳住柳子安抓有手帕的手腕,宛如垂死的螃蟹一般,最后一击夹住猎物。 众目睽睽下,柳子文满脸狰狞,朝柳子安嘶吼: “伱是我阿弟,为什么?为什么!你……你好狠!” 最后几个字眼,他抹满鲜血的狰狞脸上浮现出一丝悲痛之色。 柳子安脸色似是愣了一下,被死死钳住手腕的掌心手帕落了下来。 “嚯——!” 挤满鹿鸣街的士民群众们听到此言,顿时发出一阵诧异的语气声浪。 谁能想到事态如此发展,好像是吃到了什么大瓜。 原来视线如有若无投向公案桌边欧阳戎、沈希声、王冷然身上的众人,纷纷掉头望向某道正呆坐原地的身影。 谢令姜、刁县丞、燕六郎也忍不住侧目瞅向柳子安。 公案桌边脸色各异的欧阳戎三人亦是一齐转目,打量柳子安。 除此之外,还有柳子麟等柳家之人,都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瞪着正悲情抱着柳子文的柳家二家主。 “大哥你在说什么,不是我,不是我干的,我怎么会干这种事情,大哥!不……不是我啊!” 柳子安啊嘴瞠目,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甚至被委屈的满嘴结巴起来。 旋即,他猛起身,左右四望。 面对全场的目光,还有三弟柳子麟圆睁的双眼,柳子安愤慨大声: “我与大哥亲同手足,怎么会干这种事情!此事究竟是何人指使,间隙我们兄弟之情,我柳子安与柳家,定与他不共戴天!” 朝全场咬牙切齿宣读完毕,柳子安重新坐下,紧抱住柳子文,没去看他,而是当先转头朝柳子麟等柳家之人一脸正色道: “现在要做的不是猜疑!三弟,柳福,速速去请大夫,大哥伤势不能再拖!不管你们信不信,先把大哥救回,其它事咱们回去再说,我清清白白,堂堂正正,可以自证,到时候任由全家审视调查!现在先去办事!” 以柳氏二当家身份临场做出安排,柳子安猛地转头,朝公案桌方向大声禀告: “欧阳大人,王大人,沈大人,有卑鄙仇家雇凶杀人,还望几位大人派人明察,一定要调查个水落石出,另外,今日公审能不能稍稍放缓,大哥他……大哥他……” 这位柳家二当家怀抱兄长,声泪俱下。 全场寂静,默默看着悲愤欲绝的柳子安。 他这一番言语,令众人不禁面面相觑。 欧阳戎侧目多瞧了一眼柳子安,与柳家兄弟身边正近距离冷眼旁观的小师妹也交换了下眼神。 后者微微摇头,示意她也拿不准。 柳子麟为首的柳家之人脸色犹疑起来。 “你……”被柳子安紧抱在怀中的柳子文吐字有些困难,话语断断续续。 “大哥……你说。” 柳子安终于低下头,贴耳到柳子文沾血嘴唇边,表情认真的倾听。 “你……你有这毒……” 柳子文无视柳子安无辜冤枉的表情,死死盯着他的眼睛,声若游离,只有柳子安能听见。 柳子安低头悲呛,凑到柳子文耳边道: “真不是我,大哥,我全交给你了,另外你忘了?昨日你把毒给了场上那人…… “大哥,你相信下二弟行不行,二弟不会放过他的,柳家暂时交给我,先撑过眼下,以后一定给你报仇,大哥,你也撑住,千万不能死,等你痊愈……” 兄弟二人紧抱耳语间,场外终于有医馆大夫的身影匆匆赶来。 柳子安松开怀抱前,一直死死盯着他的柳子文眼神黯了黯,两手捂着血淋淋胸肚,缓缓闭上眼,嘴里挤出几字: “解……药……” 柳子安瞧了眼柳子文,不动声色点点头,让开柳子文身边的位置,让医馆大夫等人涌上前来围救伤患。 被四周人群让开的空地上,顿时一阵嘈杂忙碌。 柳子安站起身,低头看了看身上沾满的大哥鲜血,他眼神有些悲悸迷茫。 看见旁边缓缓走近的柳子麟,柳子疲倦叹气,“三弟我真……” “二哥,三弟相信你!” 柳子麟忽上前一步,带着柳家众人一起迎上去,他抓着柳子安湿红的两手,用力点头: “大哥遇袭,现在只能靠二哥你了,带咱们挺过这个坎……二哥勿要太悲伤,振作起来,今日之事,一定是那个人……” 说到一半,察觉到柳子安脸色,柳子麟立马闭嘴。 果然,柳子安立即前迈一步,越过了他,“欧阳大人。” 柳子安热情上前,迎接离开了公案桌走近的欧阳戎等人。 欧阳戎背手探头,瞧了眼正被两位医师抬上担架的柳子文。 柳子安露出笑脸,小心翼翼道:“劳烦欧阳大人关心我大哥,对了,大人,公审能否暂停一……” 欧阳戎忽回头道:“本官没有关心,唔,倒是挺可惜的。” 他瞥了眼奄奄一息的柳子文身上的血衣伤口,嘴里嘟囔了句,转过身,带着身旁随从们走人。 柳子安笑容僵硬,就在这时,转身走出了几步的欧阳戎突然脚步顿住。 “对了,是过来通知柳二少一件事的。” 谢令姜、燕六郎、柳阿山紧紧拥护在中间的年轻县令头不回的随口说道: “公审继续,下半场柳家别缺席。” 柳子安:“可我大哥他……” “那就柳二少上,谁说一定要你大哥?不过他的罪该有的也跑不掉,哪怕受伤,好好治千万别死。 “还有,你们是不是觉得本官是看不顺眼你们三兄弟吗,另外还有私仇,所以一直针对你们三兄弟?” 柳子安快道:“欧阳大人,草民不敢……” 欧阳戎当即打断: “很抱歉,不是,没这么无聊,本官从始至终公审的对象从都不是你们。 “是公审整个柳家! “本官只干一件事,赈灾、治水、公道,你们龙城柳家就是这件事最大的障碍,这才是原罪。 “而全县公审,就是要让给全县士民商绅们瞧瞧,你们柳家都有哪些罪!” 年轻县令甩袖离去,谢令姜、燕六郎等追随者冷眼瞧了瞧僵立原地的柳子安等一众人,旋即转身,跟上年轻县令脚步。 只留下周围吃瓜看热闹的围观群众,与身子开始颤抖恐惧起来的柳家众人。 于是乎,不久后。 全县公审继续召开。 尔后,鹿鸣街露天公堂上,伴随着那一声声震颤柳子安为首的柳家众人心尖肉的惊堂木声响起,又一次次的落下。 在万千沉默围观的士民百姓心中,某种比今日未崩塌前的柳家家势还要“大”的无形之物正于无声之处平地而起,眨眼之间生成万丈高楼。 它的名字叫公道。 …… 轰隆——! 细细簌簌的雨滴打在古朴飞翘的屋檐上。 距离不久前那场中途异变横生、结局却令龙城百姓们喜笑颜开的全县公审,仅过去两日,一场梅雨季末尾的雨水降临。 天地间似乎充斥着哗哒哒的雨水撞物声。 雨水冲刷着这座位居江南道一隅的悠久古城。 似乎是要从它身上洗刷掉某些不干净的事物一样。 这是一座距离龙城县衙不远的吏舍,因为距离龙城县大牢很近,所以被县衙改造收拾了一番,用于收容看守戴罪之身或有嫌疑在身,但又患疾的犯人。 通往前方吏舍院子的一条长廊入口,欧阳戎带着燕六郎、柳阿山等人一起收起油纸伞,抖了两抖,迈步进入长廊。 “六郎,那个袭击柳子文的人查清楚了没?” 欧阳戎随口问道,公审判决过后的这两日,他正忙着肢解柳家,有些事倒是忘了跟进关注。 燕六郎点头道:“此人叫阿墨,不是龙城人士,前些年逃荒过来,龙城县定居挺久……” “说重点的。”欧阳戎忽道。 燕六郎点点头,直接道: “他与柳家唯一的交集,是前些年刚来龙城县时,被柳家老太爷的粥棚接济过。” 欧阳戎脚步微微缓了下来,转头看向廊外雨幕,眉头微凝。 他想起了当初在东库房替柳家烧帐的老崔头,眼前浮现出那张被妖油怪火烧的模糊苍老脸庞。 这个老崔头好像也是如此,当初也是被柳家老太爷的粥棚接济过,后来在龙城县寻了新营生。 这世上命运,有时候何曾相似。 长廊外,是似乎笼罩了天地的水流声、雨打芭蕉声。 欧阳戎收回目光,瞧见燕六郎欲言又止,他好笑道:“还有什么消息,快说,没什么不能说的。” 燕六郎如实道:“卑职也觉得柳家人的嫌疑最大,但是这个叫阿墨的死士其实……也与明府有一些关联……” “什么关联。”欧阳戎似乎毫不意外。 燕六郎皱眉:“明府在城郊建的赈灾营也接济过他,他之前一直在霜降营领救济粮。” 欧阳戎哑然失笑,问道: “六郎觉得是本官干的?” “怎么可能,明府不会干此事,也不屑干此事。”燕六郎一脸认真道,顿了顿又小声嘀咕,“万一的万一,就算要干,也不会瞒着下属。” 欧阳戎轻轻摇头,“这幕后之人的动机很有意思。” 燕六郎凑上前小声问:“明府觉得真凶是谁,柳子安吗,还是……那位王大人?” 欧阳戎笼袖不语,独自走了一会儿,忽笑回头: “走吧,先去瞧瞧柳老爷死了没,最好别这么轻易死,吊着一口气也行啊,否则未免也太便宜了他,嗯,最好能亲眼瞧瞧本官这两日赠给他的大礼,另外……” 欧阳戎一脸诚恳的点了点头: “老实说,本官其实挺想给他主持下公道的,柳老爷的命也是命嘛……” 燕六郎等人听的一愣一愣,连忙跟上前方年轻县令的脚步。 …… 这章加速了,可恶,公审下半场不细写,小戎换个方式交代 第154章 肢解柳家,诛心柳子文 第154章 肢解柳家,诛心柳子文 柳子文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醒的。 也不知道他昏死过去多久。 公审怎么样了,王冷然有没有保下柳家,欧阳良翰是不是还是秉持公道穷追猛打。 柳子文宛若一只陷入了沼泽的年迈病虎,意识昏昏沉沉。 只有胸口与肚子上缠绕绷带的被捅伤口,传来令他咬牙的刺骨疼痛,才能让其大脑时断时续的清醒一些。 期间或许做过什么梦,但是每次艰难睁开眼,便遗忘到十万八千里。 而也正是这种断断续续的苏醒,才让柳子文迷迷糊糊间察觉到他昏睡了很久很久, 有时候睁开眼,屋内乌漆麻黑。 有时候睁开眼,不远处的圆桌旁好像有人点灯守着。 有时候睁开眼,床榻内外光线昏暗,分不清是傍晚还是黎明。 而眼下,柳子文又醒了。 他缓缓转头看去。 床榻边不远处,紧闭的窗户外有哗啦啦的水声。 是倾盆大雨。 在龙城县每年的梅雨季,这么大的雨并不多见,因为大多是绵绵细雨。 而这么大的雨水除了意味着梅雨季即将接近尾声外。 也意味着…… 上游云梦泽的水位又要猛涨一波了,也不知道狄公闸抗不抗的住。 这是此刻柳子文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也是大多数习惯了水灾的龙城人士的第一反应。 “夫君你醒了!” 屋内桌旁,发呆端坐的徐氏见状扑去病榻边。 柳子文看见面前发妻惊喜之中又带着些茫然的脸色,又看了眼门外方向。 他面色苍白,在徐氏的搀扶下,撑起上半身,干破皮的嘴唇微微张开些,虚弱道: “这是哪?” “夫君还是戴罪之身……这是县衙收容患病证人的吏舍,允许探监。”徐氏怯怯弱弱道。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几日经常哭过,这位相貌普通的妇人眼睛红了一大圈。 柳子文注意力丝毫不在发妻身上,上半身往前倾了下,急道: “外面情况怎么样了?公审怎么样了?咳咳咳……” 话语太快,似是呛住,他捂嘴咳嗽两声。 “妾身给您倒水!” 徐氏似乎是没听见柳子文前面的问话,左右四望了下,顿然站起身,匆匆出门倒茶。 似乎是屋内的动静传到了外面,柳子文瞧见柳福一瘸一拐的进门张望。 “老……老爷,您醒啦。”瘸腿老管事愣了下道。 柳子文停止咳嗽,语气严肃问:“你过来,我昏迷这几日,外面发生了何事……” “老爷终于醒了,小人去通知二少爷他们!” 柳福恭敬行礼,转身退下。 柳子文话语止住。 他转头看了看空荡荡的简陋屋子,又看了看身上胸口映透出血迹的白色里衣,与身下摇晃不稳的床板。 柳子文意识到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比翼鸟的毒似乎被解开了,应该是柳子安等人后来给他服用了解药。 那令人生不如死的比翼鸟毒症已经消失了。 而之所以能撑下来,应该也得益于那柄捅进柳子文体内的淬毒短刀,毒性刚入体,还没完全扩散。 与毒性潜藏弥漫全身的玉卮女仙不同。 后者毒发更为猛烈致命些。 而坏消息是,那个死士有一刀捅进了他的肺部,令其肺叶萎缩变小。 虽然眼下被抢救过来,柳子文也挺了过去,但刀子毕竟淬过毒,不干净,易感染。 即使没马上死,也要被痨病缠身,痛不欲生。 柳子文放下捂嘴的手,怔怔看着手心里咳出的血水。 比翼鸟之毒本就是二弟柳子安托卫氏食客栗老板弄来的,他手里自然也有配套的解药,以防万一。 并且这解药,除了眼下在柳子文身上用了外,不久前其实也有用过一次。 是在剪彩礼的露天午宴上,误给了装作玉卮女仙的欧阳良翰。 当时临走前,柳子文悄悄将混有解药的酒水,敬给了欧阳良翰。 后者还顺带骗走了他手里比翼鸟的阴毒青瓶。 因为按照当时计划,柳子文与柳子安是想让玉卮女仙将阴毒下在谢令姜身上,在剪彩礼上动手时,再视情况用赤瓶阳毒引发。 所以,自然不能让已经神不知鬼不觉中过阴毒的玉卮女仙也毒发,影响她动手杀沈希声。 然而现在看,这些算计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甚至柳子文他自己也不慎中招,被人算计…… 床榻上,柳子文发呆了一会儿。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听着似乎来人不少。 柳子文把手掌血迹在内侧被单上,又挪动身子遮掩住。 柳子安、柳子麟带着一伙锦衣华服的男子快步走进门。 “大哥!” “大少爷。” 看见几乎挤满屋子的来者们,纵使是做好准备的柳子文,脸色也不禁愣了愣,出声: “你们怎么也来了?” “大哥,快中元节,回来祭祖的族兄们也担忧大哥的伤势,听说伱醒了,就一起过来看望下。” 柳子安上前一步,抓住柳子文的手,一脸认真的解释道。 柳子文没去看柳子安,从他手里默默抽出手腕,后者脸色无奈。 柳子文灰白的唇抿着,目光从围在床榻边的柳子麟、柳氏族兄弟们脸上一一扫过。 柳子麟看了看床榻前的大哥二哥,似乎是欲言又止,他低头垂目。 其它似乎是回来祭祖的柳氏族兄弟纷纷上前,朝柳子文嘘寒问暖,瞧着十分热情。 柳子文似乎有些不习惯,深呼吸一口气,挥开他们,“你们……” 就在这时,柳子文的话语被门外一声笑语打断: “柳老爷,听说你醒了,本官给你带了点水果,祝你早点康复,咱们继续升堂。” 欧阳戎失笑带着燕六郎等捕快走进门。 燕六郎等人眼神冷峻的盯着柳子文三兄弟与一屋子的柳氏族人。 柳子文原本灰败面孔宛若充血般憋的涨红,刚准备开口说话,却忽然发现除了他之外的所有人都朝欧阳戎毕恭毕敬的行礼。 柳子安、柳子麟、柳氏族兄们一齐低头道:“县令大人。” 欧阳戎手掌虚抬,隔空朝下压了压示意: “欸,别客气,这两日与诸位打交道,很是愉快,都相处的挺熟的了,大伙也很配合,还这么客气干嘛。” 年轻县令笑眯眯转头,朝病榻上脸涨成猪肝色的柳氏少家主嘘寒问暖道: “这回过来,主要还是想看一看柳老爷,以前总是听人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现在看也不尽然。 “你们看,柳老爷气色红润,这不就活得好好的嘛?” 欧阳戎手指了下柳子文的脸,朝众人示意道。 柳子安和一众柳氏族兄们连忙赔上笑脸。 病房内气氛其乐融融一片。 若是不说,外人一看,哪里知道这两方人在几日前的公审之前还是打生打死的敌对? 柳子文却忽然转头问道: “什么挺熟的?什么配合?” 欧阳戎挑眉,打量了下柳子文的狐疑脸色,身后的燕六郎抱胸冷眼扫视了眼屋内众人,冷笑了起来。 柳子安连忙上前道: “没什么,大哥,就是公审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了,县令大人大人有大量,决定等大哥伤势好些了,再审理妖油炸闸与刺杀监察使的案子。 “大哥,此案本就是那个昏迷不醒的妖女术士所为,利用了大哥与柳家,咱们是无辜的,县令大人肯定能明察秋毫,大哥你先好好养伤……” 柳子文没去看这个二弟,用颤抖抬起的手臂把柳子安推开,他默默转头,眼睛盯着柳子麟等人,宛若落入陷阱垂死挣扎的年迈狮子: “公审到底怎么了?你们说话……说话啊!”他陡然大声,旋即又咳嗽起来,“咳咳咳!” 除了欧阳戎等人外,柳家众人噤若寒蝉,纷纷避开了柳子文的眼神。 “咳咳咳咳——!”屋内一时间只有柳子文的猛烈咳嗽声,似乎是要将肺给咳出来。 “大哥。” 柳子安伏在床榻前,抓住柳子文的手,脸色关心担忧。 欧阳戎偏头与燕六郎对视了一眼。 欧阳戎笑了下,拿起果篮里一枚梨子,用袖口擦了擦,他咬了一口,嘴里含糊不清道: “柳二少,本官就先走了,不打扰你们亲兄弟聊天了。” “哪里哪里,县令要不再坐会儿?” “行,再坐会儿吧,正好外面雨大。” 欧阳戎点点头,燕六郎搬来凳子,他面色如常的坐在床榻边,继续啃着他自己送来的梨。 柳子安:“……” 柳氏族兄们:“……” 欧阳戎表情有点不好意思的看了看欲言又止的众人,忽扬眉道: “既然再坐一会儿,那本官就顺便唠叨两句。 “虽然看的出来,柳二少心忧兄长,但是眼下外面的事也挺多,不能耽误了。 “欸,那些被霸占良田、兼并土地的百姓们交到县衙的状告,都堆的有山那么高了,你们赶紧去处理下。 “前几天公审时柳二少你当着全县百姓们面做出的保证,可别忘了,不然县衙又得出手,帮你们长长记性。 “所以,那些城外的良田地契,你赶紧去配合刁县丞他们交接好,该给受欺凌百姓们的双倍补偿也快些落实,这些,全部都要三天内解决。 “若是家中银粮暂时不够,也可以拿珍宝房契去县衙抵押当卖,嗯,会酌情给你们一个优惠价…… “欸,说真的,若不是王大人给你们柳家全权担保,光是兼并良田、破坏本朝均田法的罪名,就够你们柳氏抄两趟家的了,你们得把握最后悔改的机会啊。” 欧阳戎微笑言语,似是苦口婆心,然而说出的话语,却是字字诛心。 这些话就像宛若一把锋利尖刀,狠狠插进了场上某人的胸口,虽然此人胸口已经有两道刀痕了。 床榻前安抚兄长的柳子安背影一僵。 他原本抓住兄长手腕的那只右手忽然抓了个空,旋即柳子安被一只手心染血的大手死死反攥住手腕。 而屋内的柳子麟等柳家人纷纷移开视线,或低头或侧目,皆不敢去直视病榻上那个身影正摇摇晃晃起来、宛若风中破屋的男子。 欧阳戎似是没有看见这些。 被挽留下来坐一会儿的他继续啃着可口多汁的梨子,如数家珍道: “还有城内东市、西市那些商铺店面、彭郎渡码头的仓库船只、水运生意,有不少商家士绅都控告你们以前非法竞争、强买强卖。 “欸,难怪以前听说半个县城都是你们家的,原来是这么来的啊,这可不行,咱们龙城县决不是法外之地…… “别再继续拖下去了,按照公审判决,三日之期的最后期限要到了,明日上午记得准时去县衙,把这些商铺市契也全交出来,本官与县衙会好好分配,给你们省点官司。 “柳二少不用谢,这些都是本官与县衙该做的,大伙都是龙城百姓,为你们服务本就是义务,不过你们柳家若是硬要送锦旗什么的,倒也不是不行,但就别大张旗鼓的放鞭炮了,扰民也就罢了,让整条鹿鸣街都知道本官又收到了一张锦旗,这多不好意思啊……” 年轻县令宛若一个和蔼无比的父母官,细细叮嘱,不时还感慨叹息。 像是生怕遵纪守法的柳家众人遗忘这些。 屋内,一边是侃侃而谈的欧阳戎,一边是沉默寡言愈发安静的柳氏众人。 气氛说沉默也不沉默,说热闹也不热闹。 这一幕一时间显得有些诡异起来。 欧阳戎忽然提高嗓门:“听见没有,柳二少?” 柳子安肩膀一抖,回转过身。 顶着身后床榻上某道像是要吃了他的眼神,这位临时掌家的柳家二少爷朝板脸的年轻县令强笑道: “好,知……知道了,大人,草民一定遵守。” 前一秒还绷着脸的欧阳戎蓦然一笑,起身拍了拍笑容僵硬的柳子安肩膀: “那就行,咦,柳老爷的脸怎么了,怎么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现在又紫?是最近在练习江湖马戏团里的变脸杂技吗?柳老爷倒是爱好挺广泛。” 柳子安如芒在背,不敢回头,他感觉到身下本就不牢的床板,已经开始吱吱呀呀的摇晃欲散了。 欧阳戎探头打量了柳子安身后那人,失笑摇头,他没立马走,转过头朝柳子文的一众柳氏族兄道: “对了,诸位回来祭祖,昨日不是还来县衙说以前柳家有人阻碍分家,霸占祖产吗? “让你们去和柳二少沟通,柳二少怎么说?若是有什么不公的地方,可以找本官,本官给你们做主。” 柳氏族兄们露出谄笑,纷纷摇头,七嘴八舌:“没有没有,子安兄很好说话,已经同意分家,同意分家了。” 欧阳戎笑着点头,环视屋内一圈道:“如此最好,皆大欢喜,兄弟和睦,家和万事兴啊。” 柳子安深呼吸一口气,立马道:“县令大人,外面雨小了。” “哦,是吗?好像还真是小了点,这雨真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琢磨不透,那好,本官先告辞了,柳二少好好陪下柳老爷,本官总觉得他好像脸色有些不对劲,难道……是本官不该吃他梨?” 欧阳戎噙笑点头,柳子安赶忙起身送人,然而却没想到,欧阳戎带着燕六郎等人刚往前走出几步,忽回头说: “柳老爷,你被当街行刺一事,凶手隐隐有点眉目了,需不需要本官给你做主?你可以现在报个案,本官与县衙一定追查真凶,缉拿归案。” 屋内气氛陡然沉默。 众人目光若有若无的望去,床榻上,某人浑身颤栗起来…… 第155章 门户私计 第155章 门户私计 年轻县令言语落下,整座屋子陷入一片死寂。 落针可闻。 屋内只有一两道陡然变粗的呼吸声。 燕六郎等捕快、柳氏族兄们表情露出些古怪之色。 他们目光悄悄游离在满脸诚恳的欧阳戎,和低头撑床、浑身颤栗的柳子文之间。 这些悄然观察的视线中,有不少,还若有若无投向横在欧阳戎与柳子文之间、似乎有些坐立不安的柳子安身上。 气氛微妙。 有周一朝,并不是欧阳戎前世的什么法治社会,且不提宗族风气颇重的江南道地方尚有不少乡镇,采取乡贤士绅议事自治的传统,甚至王权不下县。 所以很多地方县衙讲究一个“民不举,官不究”,是大周朝大多数官员的为官准则。 因而,哪怕公审暂停的间隙柳子文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当街被死士袭击。 但只要不是在县衙内或者公审进行时发生的,当事人柳子文只要不报案,龙城县衙倒也没太多法理插手案件,缉拿真凶。 就在气氛凝固,场面僵住之际。 柳子文陡然抬头,速度缓慢。 细微动作顿时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无法描绘这是一张怎样的脸。 它宛若冰柜里压放了一年的饺子一股脑全倒进烧沸腾的水锅,腾一声后,结霜坚硬白饺子皮下浮现出肉馅变质的红色。 就在柳子文抬头之时,柳子安抢先打破沉默: “这案子当然要查,大哥报官吧,趁着县令大人在,咱们报案!” 然而柳子文没有理会柳子安真诚脸色,甚至没有去第一时间回答欧阳戎的问题。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转向沉默寡言的柳子麟,嗓音沙哑的像公鸭: “你也分家了?” 柳子麟立马摇头,“没,大哥……” 柳子安又插话道: “大哥,我与三弟不会离开你,虽然其它房的族兄们分走了不少祖产,公审也赔了很多……不过古越剑铺是大哥你从无到有经营的,还是在咱们这一房旗下……” 柳子文没有看二弟,默默听完。 他原本有些病态的脸色。 突然平静。 朝冷眼旁观的欧阳戎说: “不报。大人,慢走。” 这位胸插两刀的柳氏少家主一字一顿。 欧阳戎微微挑眉。 “柳老爷真菩萨心肠。” 他点点头,朝屋内众人感慨了句,大伙陪笑。 旋即,欧阳戎毫不逗留,甚至懒得回头,带着燕六郎等人出门离去。 只是出门前丢下一句: “柳老爷一定要撑过去,千万别死,改日公堂上见,本官与全县百姓都在等着伱呢。” 但是人称“智虎”的柳氏少家主柳子文已经死了。 欧阳戎知道。 柳子文也知道。 吏舍外,通往另一处关押玉卮女仙的院子的长廊上。 走在人群最前面的欧阳戎顿然停步,回头好奇问燕六郎等一众捕快: “在活着的时候,亲眼看见自己倾尽全部心血所建立的事业,所在意的东西,被人一寸一寸的当面毁掉,是什么感受?” 瞧见明府脸上露出与刚刚柳子文临别时一模一样的平静表情。 燕六郎与同僚们对视了一眼,前者斟词酌句说: “应该是……生不如死吧? “就像明府你前日公审后和大伙说的,对于柳子文而言,兄弟阋墙,同室操戈,柳家倒塌,是诛他心,比杀他人更重要。” 燕六郎越说越是通畅,像是想起刚刚病榻上那位柳氏少家主的脸色,他不禁失笑道: “还是明府高谋,柳子文现在看起来和死了没什么两样了。” 他叹息一声,忍不住多了一眼年轻县令的脸庞: “欸,当初那个霸气侧漏、不可一世的柳家主,看来再也见不到了,可这才短短两三个月啊,明府也太快了些。” 欧阳戎注视燕六郎等人,没有打断,待后者语落。 “不。是没什么感觉。” 他摇摇头说。 “没什么感觉?” 燕六郎等人齐愣,“明府说笑了,一生心血被毁,事业被推翻,纵是大丈夫,也怎能没有感觉。” 欧阳戎转头,凝视着长廊外轻轻洗刷着青砖古瓦、花纹地砖的雨水,轻声道: “因为六郎说的,是门户私计。” “门户私计……” 燕六郎呢喃,不禁追问: “那明府呢,万一的万一,狄公闸和折翼渠没有挡住后面的水灾,明府带咱们建的东西全部毁于一旦,明府也没什么感觉吗?” 欧阳戎转过身,向前走去,大步离开。 “那就再来。” 燕六郎等捕班捕快们愣愣看着年轻县令背影。 其中有个家境殷实的小捕快忽想起曾在茶馆看戏听过的句子,脱口而出:“私者一时,公者千古。” 众人回头,脸色皆怔。 …… 年轻县令与捕快们走后。 柳子麟也将柳氏各房族兄们带了出去。 屋内。 仅剩下柳子文与柳子安俩兄弟。 柳子安听见院子内的脚步声远去,回过头,凑上前去,小声说: “大哥勿怪,前几日你倒下,后来的公审我与三弟实在扛不住,欧阳良翰明显有备而来,又有借口抓手,把咱们柳家架在上面烤,不放些血实在是不行了,所以就…… “虽然有王大人护着咱们不被抄家,但往日里得罪的人可能还是太多了,这几天,这些刁民小人们全部跳了出来,都想在咱们柳家的身上割块肥肉下来。” 说到这儿,柳子安咬牙切齿,脸上亦是露出痛心疾首之色: “这些回来祭祖的族兄们都净是些白眼狼,枉大哥往日对他们那么好,现在都做了家贼…… “不过大哥放心,借由王大人的说情,我与三弟,勉力维持住了古越剑铺的产业,能在这场风波里保留下来,已经属实不容易的,眼下看来,欧阳良翰他们好像未有怀疑这个……” 话语在这顿了顿,柳子安又皱眉: “对了大哥,为何不报案,是怕欧阳良翰贼喊做贼,当作抓手,对咱们借机发难?这欧阳良翰,真是狠啊,不仅下手狠,还卑鄙无耻,挑拨我们兄弟情谊……” 柳子安嘴里刚说到这儿。 病榻上,脸色平静送走众人又默默听了片刻的柳子文骤然暴起。 与公审那日一样,他死死盯着柳子安震惊的眼睛,紧攥住其手腕。 病榻上的男子满脸狰狞,低沉嘶吼: “柳子安!老子不管是不是你捅的刀,从现在起,从现在起!你给老子好好守住柳家,守住剑铺!若是剑没铸成,若是柳家在你手上断了,不仅老子做了厉鬼也不放过你,柳家祖宗十八代都不会放过你!!咳咳咳……” 似是情绪激动、动作幅度太大,又牵扯到了胸肺伤口,柳子文一阵捂嘴捂胸的狂咳。 可谓是声声泣血。 柳子安颤抖手腕,他满脸布满惊恐、无辜、伤心的神色,用力摇头道: “大哥,真不是我,真不是我干的啊,你我手足同胞,我怎么做出这种背后捅刀的狠心之事,大哥,你难道要二弟我把这颗心剖出来,你才信?” 他两眼通红,面露疲倦道: “而且现在也不是兄弟猜疑的时候,你好好养伤,咱们兄弟二人一起撑过眼下,以后齐心协力,待把那物铸成,再把这失去的一切都加倍夺回来好不好?好不好,大哥?” 柳子文没有回答,或者说丝毫没有听柳子安的哀求话语。 他咳嗽完后,满嘴鲜血的仰躺在“吱吱呀呀”的坚硬床板上,那原本脸上的狰狞之色逐渐转变为一种混杂有绝望与悲呛的神情: “老子不管你有没有捅刀,是不是装的,是不是拿老子当挡箭牌…… “若是柳家没了,柳家没了……柳子安,你就是不肖子孙,就是家族罪人……你万死难辞其咎。” 柳子安张大嘴,呆呆看着床榻上默哀大于心死的柳子文,眼里似是有万般的委屈、悲愤、迷茫之色,最后全酝酿成了一句悲愤话语: “大哥,比翼鸟的毒,是经过我手没错,但是欧阳良翰也有啊,你那日在剪彩礼上把毒误给了他…… “况且,若真是我下的手,为何要蠢货似的让死士朝欧阳良翰他们大声喊话,这种拙劣的泼脏水手段,只要不傻是个明眼人,事后都能咀嚼过来,是栽赃陷害,二弟我会做这么蠢的事?!” 柳子安越是反问,呼吸声越是变粗,他捂胸喘气,眼里隐隐噙着泪光。 可是柳子文没有看他。 依旧盯着床榻上方的帷帐顶,过了一会儿,语气淡淡吐出一句: “欧阳良翰不会做这种事,不仅不想,他也不屑。” 柳子安含着泪光的瞳孔缩了缩,啊了下嘴。 可柳子文却继续旁若无人,继续两眼无神道: “若真想用盘外招对付我,欧阳良翰有无数次机会,也有无数种方法,我们能想到的,他难道就想不到吗? “但是他偏偏选用了最公正,同时也是最麻烦的一条路子,当着全县百姓们的面揭发咱们,公审柳家…… “你说,这样的人,会用盘外招雇死士刺杀我?” 床榻内外安静了会儿。 柳子文面若死灰,语气却出奇的平静道: “输了,终究还是输了。从我用买凶斩首的盘外招起,我就输了,从那时起,在欧阳良翰眼里,我就不再是值得尊敬的对手了。 “但他还是没有同样暴烈的手段,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赶尽杀绝,而是依旧用堂堂正正的公审……” 说到这儿顿了顿,床榻上的柳子文猛打了个颤,吓的柳子安摔下了凳子。 柳子文瞠目呲牙的低吼道: “该死,真是该死,欧阳良翰,你真是该死啊,为什么,为什么你没有死在东林寺,这般诛人之心,你该死,你该死!” 欧阳戎提出的公审,就是对他最大的藐视与诛心。 比被死士捅杀了还要难受。 柳子文正是因为对这些看的太过清楚,才尤为痛苦,心如刀绞。 欧阳戎还不如杀了他呢。 待病榻上回光返照似的男子安静了一些,柳子安才忍不住道: “既然不是欧阳良翰,那有没有可能是王大人……” “好了,闭嘴。” 柳子文忽然打断,声音有气无力。 他垂敛青色眼皮,嘴皮子颤抖问: “柳家现在……还剩多少家产。” 柳子安低下头: “若是这两日,老老实实按照刚刚欧阳良翰说的那些去办……县衙收缴、赔偿士民、各房分家后,大概只剩下小孤山上的大宅,和西岸的古越剑铺了,对了,水运生意或许还能保留一小部分下来。” 柳子文忽笑:“哈哈哈……咳咳咳……” 他嘴中咳血,鲜血像是从喉中涌出的喷泉一样飙出。 “大哥。” 柳子安关心唤了声,不禁悲鸣: “大哥别气了,咱们只要还有剑铺在手上,就还能有翻身之机,这也是王大人前日暗示咱们的意思,其它的祖产家业暂时都可以先抛弃掉,先给欧阳良翰和那些刁民先低头认个错,挺过这劫…… “没事的,大哥,咱们只是暂时忍一忍……那炉剑还在,柳家就还没倒!” 柳子安紧紧握住柳子文冰冷的手掌: “大哥在这里先委屈下,早点康复,等待事了,我与三弟还有嫂子在家中等你……” 柳子文沙哑出声,打断道:“现在不接我回去?” 柳子安面色有点小尴尬:“大哥现在还是戴罪之身,不好得罪欧阳良翰……” 柳子文忽问: “你想做剑主?” 柳子安脸色困惑:“大哥在说什么?” 柳子文不再开口。 随后,柳子安又宽慰了兄长几句,见柳子文缄默,柳子安只道不打扰他休息,准备告辞离去。 “柳子安,记住你说的,保住柳家,带领柳家走出龙城……若最后真能如此,你还不算罪人。” 临走前,柳子文颤声开口。 柳子安:“大哥,我……” “记住阿父的粥棚,粥棚一定要开,一定要开……你走吧。” 柳子文仰头平躺,闭上了眼睛。 柳子安欲言又止,见状告辞离去。 只留下空荡荡的屋内,病榻上,宛若行尸走肉般的男子。 也不知过了过久。 是夜。 屋子漆黑一片。 窗外又有急风晚雨。 突然间,一阵狂风呼啸,“砰”的一声窗扉猛地吹开,又“砰”一声再闭上。 屋内只有外面细细簌簌的雨声。 除此之外,只有床榻上柳子文微不可闻的虚弱呼吸声。 而床榻前,却隐隐约约多出了一团漆黑影子。 这道人形黑影似乎有着一只空荡荡的袖管,而另一只手上提握某个长条般的事物。 断臂剑客在床榻前静立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注视着什么。 少顷。 “你……” 有一阵雪白月光霎那间点亮全屋,柳子文嗓音嘎然而止。 旋即,屋内恢复黑暗,只剩下匆匆雨声,再无呼吸人声。 第156章 爆率真的很高 第156章 爆率真的很高 阿洁没有立马返回长安。 那日,他在悲田济养院内院的草地上,在阳光下躺了很久,嘴里唱了很久的“桂花娘”童谣。 然后他又在悲田济养院呆了两日,与济养院里其它的残弱老幼在一起生活。 阿洁的伤口好了些,是被发现他的管事僧人们包扎的,都只道他是入寺求收容的可怜人,与其它悲田济养院的病人们一样。 阿洁没有解释。 他和院内其它原本要流落街头的残疾人们一样每日两餐,上午力所能及的洗衣晒被、打扫院内卫生,下午晒晒太阳。 济养院的生活节奏很慢很慢。 他甚至都要忘了自己是个剑客。 在阳光晴朗的一天,阿洁又默默下山,在鹿鸣街人群最外围,目睹了那位年轻县令举办的全县公审。 阿洁看见那个曾救过他一命的年轻县令慷慨言辞。 也看见了柳子文狡猾下毒、当庭灭口的场景。 亦看见了百姓人群冲出毡帽汉子差点捅死柳子文。 这些,阿洁都看在了眼里。 接下来的几日,他除了上午都会在悲田济养院打扫卫生、顺手给残疾聋哑的那对青梅竹马编织了一副风筝,接近傍晚就按时回来外。 白天其它时候,阿洁都在走街串巷,将这座江南道一隅的小城都转悠了一遍。 他也默默目睹了公审大胜制裁柳家过后,龙城县衙与士民百姓们合力将柳氏势力产业一点点肢解的过程。 整座县城,街头巷尾、茶馆酒楼、市井人家,各处都洋溢着某种喜庆。 阿洁甚至听见了不下三首庆祝柳家倒霉的童谣,在城内市井与城外赈灾营孩童们间传唱。 他后来还听人说,柳子文还没有死,勉强挺过了那次当街刺杀。 阿洁沉默了两日,将织好的蝴蝶风筝送给了那对残疾的青梅竹马,从悲田济养院不辞而别。 其实本就没有几个人需要告别,因为也没几个人认识他,在悲田济养院里,像他这样的残疾人有不少。 走之前,阿洁还悄悄还给了那个叫秀独的管事两壶酒——之前他顺手拿走过几壶去月下独酌。 阿洁挑了一个月夜离开东林寺回家。 下山后,他顺路去了一趟城里,找柳子文讨要一样东西,再还给他一样东西。 屋外晚风呼啸。 屋内漆黑一片。 在一阵骤现的雪白月光过后,屋内少了道呼吸声。 安静了会儿。 阿洁两指勾提一枚死不瞑目的脑袋,走到桌前,将其放在桌上。 他身影犹豫了下。 默默解开腰间挎剑。 阿洁出门而去,轻易绕过了院子外看守的侍卫们。 他跃上一处屋顶,朝远处大江汹涌前奔的方向轻功奔去。 长安来的独臂剑侠,腰间少了一柄月娘,头上多了一轮明月。 …… 当得知柳子文死讯时,欧阳戎正在蝴蝶溪上游的一处水则碑附近,考察着云梦泽不容乐观的涨水趋势。 “什么?被人剁了首级?” 欧阳戎一愣,放下卷起的袖子,带着谢令姜一齐乘船匆匆返回县城。 他与小师妹一起,站在吏舍那间昨日还来过一次的屋子里。 大门与窗户敞开。 燕六郎正带着捕快们检查屋内的蛛丝马迹。 “这是什么东西?怎么多了柄剑?” 欧阳戎抬袖,掩了掩口鼻,又伸手示意了下桌上已经有些腐烂的首级旁边,静悄悄躺着的一柄长剑,好奇问道。 “禀明府,早上送饭的小吏进来发现人死时,现场就是这个样子了。大伙都没有去动。”一个捕快拱手道。 欧阳戎点点头,好奇的打量下桌上两物。 谢令姜没有掩鼻,径直走上前去,微微弯腰打量了两眼首级,令人颇为熟悉的柳子文面孔上,正固定着一副瞠目震惊的表情,似乎是被定格在了死前的那一刻。 谢令姜转头又看了眼床榻上的无头尸身,直接道: “大师兄,行凶之人左撇子,若凶器是此长剑,能在床榻这么狭窄的空间里,干净利落的齐断他人首级,这不是一般的习武之人可以办到的,目测有灵气修为,至少八品。” 她又伸手抓起那柄长剑,“铮”一声,长剑出鞘。 屋内似乎亮了三分。 “咦。” 谢令姜不禁打量了两眼,将剑横握平置,放在门外日光下打量,嘴里轻吟: “色似月华,彩似丹露……流绮星连,浮采泛发 “好剑。” 她抬头道: “别说放在天南江湖,就算是南北十道的江湖上,这都是上品剑修都眼馋的好剑,品秩极高。” 谢令姜啧啧称奇,回头朝欧阳戎面露困惑: “若说它出现在隔壁云梦剑泽,我倒是不太奇怪,可现在却出现在了凶杀现场,还是和柳子文首级摆在一起,行凶之人是想干嘛?有何用意?” 欧阳戎闻言挑眉。 眼下柳氏被公审判决,臭名远扬,这几日也被他与龙城县衙合力肢解的七七八八。 俗话说墙倒众人推,各路仇家来寻仇,欧阳戎倒是不奇怪,只是心里略微有些无奈而已。 毕竟这方世界,虽然他只准备匆匆经过,没有太过深入,但是练气士的超凡力量,还是让他有些无语。 侠以武乱禁对吧,不过怎么乱到了龙城县这个小县城来了。 而且,眼下这种类似爆金币、爆极品装备的情况是什么鬼。 欧阳戎忽伸手前摊,谢令姜乖乖将宝剑归鞘,递给大师兄。 欧阳戎没有拔剑,打量了下剑鞘与剑柄,突然似在剑鞘某处看见了某道錾刻。 隐隐似乎是个“吴”字。 “嗯哼。” 他轻哼了声,转头招手,唤来一旁的手下。 眼下,只要是出自知名剑铺或剑炉的剑,几乎都有特别的錾刻,这也算是一种工匠传承,或者防伪的标记。 欧阳戎让县衙去请来了有经验眼力的老工匠,将这柄奇怪暴出装备的剑,检查了一番。 老工匠拱手恭敬道: “禀大人,看这剑鞘上的錾刻,此剑应当是出自古越剑铺,只不过这种錾刻已经很老,早被蝴蝶西岸的剑炉工匠们淘汰。 “自从龙城柳家重建剑铺之后,对于新铸造的剑,就已经改用新錾刻了,但是此剑瞧着开锋不久,崭新成色,而且你看这剑穗,出自古越剑铺的剑穗工坊…… “这是把新剑,不知出自古越剑铺哪一炉。” 老工匠禀告过后,被人带下去。 欧阳戎垂目观剑,转头与谢令姜对视一眼。 又是古越剑铺。 欧阳戎默然望向窗外,蝴蝶溪西岸的方向。 这回借着公审之势,肢解柳家,虽然站在龙城县百姓们的角度,已经让柳氏与破家无异。 龙城柳氏在县里的产业与良田,除了古越剑铺,其它悉数交了出来,不再对龙城县造成吸血。 但是独留下的古越剑铺,依旧还在柳子安、柳子麟两兄弟手里。 此前,欧阳戎只道不急,觉得没有太大威胁性。 然而眼下看来…… 欧阳戎突然转头道: “龙城县,没有一处地方是法外之地。” 谢令姜多瞧了眼大师兄。 …… 柳子文的首级与尸身被送回了柳家。 若是柳子文还活着,或者泉下有知,一定会想起他当初在渊明楼说的,死者为大这句话。 临近中元节,柳家本就准备好了一些祭祖丧葬之物,可却没想到,倒是要正好给柳子文用上了。 只不过,柳子文身上的案子,并没有这么轻易结束。 运送妖油炸闸与剪彩礼假冒县令刺杀监察使的案子,县衙依旧没有结案。 这两起大案到底是玉卮女仙失心风的差使柳家与剑铺工匠们所为。 还是柳子文等柳家人密谋,玉卮女仙只是听命行事。 二者天差地别。 若是后者,即使柳子文已经被未知练气士枭首,但是柳家依旧要被牵连,这就不仅仅只是眼下散尽家财、消灾投降这么简单了,纵使是有江州刺史说情担保,仍旧没用。 只不过眼下玉卮女仙正处于昏迷不醒的状态。 缺乏关键罪证, 柳家罪行,她应当是最清楚的一个。 其实这个中断了的案子,想勘破颇为麻烦,欧阳戎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虽然眼下看,被肢解的柳家已经对龙城县照成不了太大威胁。 待到这次梅雨季彻底结束,狄公闸与折翼渠抵住了这次涨水,那么龙城县的治水之事,这两年便也不用操心了。 如此一来,欧阳戎下山来龙城要办的事情,也算是几乎完成了,可以目光投向净土地宫,考虑回家之事了…… 不过这两日欧阳戎却发现,也不知道玉卮女仙和柳家是不是狠狠得罪过小师妹 小师妹对于这个案子十分的固执认真,成天往吏舍那边跑,寻找玉卮女仙苏醒的法子,想要撬开玉卮女仙的嘴,将狄公闸炸闸与剪彩礼刺杀案了结。 虽然真实答案,众人心里隐隐有些清楚。 对此,把精力重新转投到治水上的欧阳戎当然也不会阻止,他颇为鼓励…… 这一日。 夜幕降临。 柳家大宅。 一间白绫飘飘、白烛晃动的灵堂上,哭声一片。 徐氏等柳家家眷身穿孝服,灵堂哭泣。 只不过眼下,柳家正在风头浪尖上,是全县人人喊打、人人都跳出来咬一块肉的处境。 灵堂从黄昏开到深夜,没几个人过来上香悼念。 连其它几房正在分家的柳氏族兄们,都不见人影。 灵堂上,灵柩旁守着柳子安、柳子麟、徐氏还有老仆柳福等人的寥寥身影。 妇孺的哭声愈发显得灵堂空荡荡的。 “大嫂,节哀。” 柳子安面色哀伤,软声劝道。 “大嫂,听二哥的,先回去休息吧。” 脸色憔悴的柳子麟也膝盖跪着往前挪步,劝了一句。 徐氏眼睛哭红一圈,悲悸摇头。 众人又伏地哀哭了一阵。 柳子安跪起身,面色坚定了些,主动安慰了一番众人,又带领柳子麟等人,陪着徐氏一起守灵。 及至深夜,众人准备暂时退下。 “二哥,你回去休息一下吧,千万别心伤过度,拖垮了身子,等后半夜再来吧。” 柳子麟看着前方,不禁道: “现在大哥走了,你就是家中的顶梁柱,万万不得有失,否则谁来给大哥报仇啊……” 柳子安固执摇头,背对柳子麟,凝视前方柳子文的灵柩。 “伱们先去休息,我多陪陪大哥。” 他深呼吸一口气。 柳子麟与其它家仆们见劝说无果,不多时,陆续退下了。 当夜,便只剩下柳子安与徐氏等人一起尽心尽力守夜,待到天明,徐氏实在太累,便被下人们带去后堂休息,独剩下柳子安一个。 灵堂外,休息了一夜,早晨赶来的柳子麟等人看见灵堂里灵柩前柳子安挺拔沉默的身影,纷纷对视一眼。 不少人眼底的怀疑之色尽散,纷纷露出些许敬佩感动神色。 这几日因为柳子文死前言语而人心惶惶的柳家,不知不觉间,人心稍微安定了些。 即使早上灵堂有人接班,柳子安依旧沉默不语,一夜一天不进一粒米,与陆续重新回来的徐氏、柳子麟等人继续守灵。 身影跪在灵柩最前方,风雨如旧。 及至接近傍晚,灵堂守灵结束,柳子安沉默起身,面带疲倦的送走零星悼念的客人。 他揉了揉脸颊,脚步有点虚浮的把三弟柳子麟与长嫂徐氏送走,告别时噙泪哽咽劝导了一番。 若不是摇摇欲坠的身形,被柳子麟和徐氏劝阻,估计还要继续尽职尽责的把他们送回院子。 灵堂散去,众人回院 柳子安轻轻一叹,揉了揉疲倦脸庞,转头遣退下人。 他转过身,沿着熟悉的曲折回廊,返回自己的院子。 院子朴素,甚至显得有些空旷。 盖因为院子主人多年来如一日的生活简朴。 柳子安默默推开房门。 里屋床被迭的方正。 桌子柜子上的物件摆放的齐齐整整。 无不显示出屋主人的自律洁癖。 柳子安进屋后,关上房门,没有点灯。 他径直走去,在一张圆桌旁沉默坐下。 窗外,透进来的黄昏夕阳缓缓斜移,乃至消逝。 黑暗开始占领这间空旷寂静的屋子。 柳子安身穿洁白孝服,宁静端坐了会儿,伸手,探向茶壶。 手伸到一半顿了顿,他满面狰狞: “柳子文,你终于死了!死的好,死的好啊!” 今天发生些事,情绪有些低落,这章有点赶,抱歉兄弟们 第157章 搜查剑铺 第157章 搜查剑铺 “为什么不早点死?嗯?为什么不早点死?” 桌前,黑暗中有男子声音传荡。 “从小到大,家里什么东西都是你的,什么好事都在你身上,从小时候的木马秋千,到长大后的家财女人,全都是你的! “爹娘最宠爱伱,还有那个酒囊饭袋的废物,就是看不顺眼老子这个病秧子了。 “家业全都给你继承,贤妻良母也给你早早配好,为什么,为什么啊,啊?就因为你比我早出来?就因为你是长子?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去死啊,啊?你早点死不就好了吗,早点死就不会有这么多事情了! “最该死的,最该死的是你偏要带着咱们给卫氏老老实实当狗,辛辛苦苦十几年,到头来还是要给他人做嫁衣裳。 “老子回来跟了你十几年,你自己废物一个没法练气,情愿把鼎剑交给外人,也不愿意交给手足兄弟,我这个弟弟在你眼里算什么,算什么?啊? “你是不是怕老子获得了鼎剑,骑在你的头上,还不如便宜了别人? “柳子文,你是不是什么东西都不想给老子啊,从小到大,什么东西你都要拿走,美其名曰,家族和睦,兄友弟恭,合不分家…… “哈哈哈,分!为什么不分,想要的全部拿走,我也拿我的。” 屋内黑暗中的这道男子声音戛然而止。 寂静了会儿。 屋内灯盏忽然相续亮起,灯火通明。 柳子安端坐在桌前,手里摆弄壶具,斟茶倒水。 他动作慢条斯理,脸色平静说: “大哥,你别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输了,输给了欧阳良翰。 “你若不死,欧阳良翰会把这把火烧到柳家身上,到时候,你才是柳家列祖列宗眼里的罪人。” 柳子安端起茶杯,抿了口茶,看着门外的柳家大宅与远处的古越剑铺,轻声开口: “现在这些,都是我的了。” …… 翌日一早。 柳子安又是一身洁白孝服打扮,走出院门。 不远处有几位柳氏仆人经过,他低了下头,旋即抬头,脸色疲倦,眼神悲悸。 “二老爷晨安。”仆人们行礼。 柳子安倦色脸上挤出些笑容,点头示意,转身离开。 仆人们转头,看着这位柳氏二当家的落魄背影,不禁凑头感慨一句: “二老爷与老爷真的手足情深。” “幸亏有二老爷在,不然老爷走后,徒留下夫人和小少爷孤儿寡母的,无依无靠,家里怎么办啊,三老爷又是那泼皮性子……” 身后方断断续续传来仆人们窃窃私语的声音。 柳子安面色不变,瞥了眼日头,脚步一转,准备去往长嫂徐氏所在的后宅,关心一下。 就在这时。 “二哥!” “二老爷!大事不好了!” 柳子麟带着柳福等人步履匆匆的赶来,前者脸色慌张,手指山下忙道。 “欧阳良翰的人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大清早就带着县衙捕快们强闯剑铺,搜查剑炉。 “说是接到民众报案,在西岸剑铺走失了一个女穗工,要进来搜人。” 柳子安脸色一变,朝山下剑铺冲去。 …… 古越剑铺。 今日闯进来一群不速之客。 然而剑铺内的工匠们却并没有多少人敢站出来阻拦。 一众工匠们眼神敬畏,望着面前这一群在某个蓝衣捕头的带领下挨个搜查剑炉的捕快们。 “劳烦配合一下,出门在墙边排好队。” 燕六郎雷厉风行道。 被从剑炉中暂时驱赶出来的一位位工匠们面面相觑。 前几日公审声势浩大,偌大一座柳家,产业拆的拆,赔的赔,分的分。 柳子文死后,还留在柳子安、柳子麟手里的,就仅剩下这一座古越剑铺。 本以为县太爷是手下留情。 前两日,柳子安也特地前来剑铺,召集众人演讲,安抚人心。 可眼下看这番阵势……难道柳家剑铺也要变天了? 就在燕六郎带手下捕快们搜查河边一座座燃火剑炉,众工匠们人心惶惶之际。 不远处江畔,正有三道身影在后方缓缓走来,跟了上去。 “良翰这是何意?一大清早的,带本官跑来这里,观看捕快们搜查柳家的剑铺。” 沈希声转头好奇问道。 丝毫没有因为大清早被打扰清梦而恼火。 这位御史出身的江南道监察使,一身清贵的绯红色官服。 与穿着七品县令水绿官服的欧阳戎站在一起,在颜色单调的西岸剑铺街道上,显得十分亮眼,也是周围工匠们敬畏目光的焦点。 欧阳戎左腰佩一柄白檀玉靶刀,前日意外得来的新长剑,被扔到了身后小师妹手上。 谢令姜冷脸抱剑,默默跟着欧阳戎与沈希声身后。 欧阳戎笑了下,耐心解释道: “打扰沈大人了,其实刚刚也说了,就是龙城县衙这两日街道一户姓张的人家报案,说到她家的小女儿在古越剑铺的剑穗工坊做穗工,不久前走失不见,托咱们县衙找找,所以咱们就来了。” “哦,当真这么简单?把本官叫来……”沈希声瞧了眼微笑的欧阳戎,“难道是有什么惊喜要给本官看?” 欧阳戎想了想,转头笑道: “这不是看沈大人这两日在龙城落脚歇息,正好没事吗,就想着正好请沈大人出来观摩观摩,也算是考察一下下官的工作。 “至于惊喜……下官也不清楚,再看吧,万一查着查着就有了呢?” 欧阳戎嘴里随口说着,眼睛不忘左右四望这座西岸的剑铺。 往日他都只是在对岸彭郎渡那边,隔着蝴蝶溪打量这里。 眼下也算是欧阳戎第一次来。 此前他其实并没有太注意这座柳家旗下的剑铺。 但就像前两日欧阳戎对谢令姜说的,龙城县没有一处地方是法外之地。 虽然眼下,龙城柳家几代人积累的家业,已经被他拆的七七八八,首恶家主柳子文也枭首,柳子安、柳子麟等人瞧着温温顺顺,每日还跑去龙城县衙配合他这个县令下达的各项指令。 但是当初接回阿青的事件,还有最近偶然获得的这柄奇异长剑,似乎都隐隐指向这座他从未来过的西岸剑铺。 他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 所以今日,欧阳戎召集人手,请来沈希声,决定亲自过来一趟,探清些虚实。 因为待这次梅雨季末期的雨水彻底停下,折翼渠第二期恢复正轨,他着手准备要走了。 走之前,欧阳戎不想留下任何有可能的隐患。 而且正好,剪彩礼前布局的女穗工张倩失踪一案,给了他过来讨公道的抓手,也算是师出有名。 那就带人进来查查。 万一查到了什么呢? 整理了下思绪,欧阳戎轻轻颔首。 年轻县令身旁,瘦骨嶙峋、腰杆笔直的沈希声似是听出了某些弦外之音。 “真有这么简单,那为何独独挑这么早的时间过来搜查。” 欧阳戎笑而不语。 沈希声捻了捻胡须转头,有些意味深长的看了眼身边的欧阳戎。 在龙城县的这两日,虽然是在默默处理好友交代之事,但是他也不仅仅是在住处闭门歇脚,而是亲眼旁观了这位好友高徒的手段。 毫不夸张的说,欧阳戎这番拆分柳家的巧妙操作,令其大开眼界。 不过最让沈希声欣赏的是,欧阳戎对于职责以内公权力的克制性使用。 别看它眼下微不足道。 放在一个七品县令身上似乎是多余了,又不是什么手握巨大权柄需要事事谨慎的当朝相公。 然而当初的狄夫子不也是从这样的芝麻官一路走上去的吗? 所以,光是这一点,沈希声就觉得已经超出他在洛京御史台见过的大多数年轻俊杰了。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 细节之处,见端倪。 沈希声抚摸长须,轻轻点头,不过似乎是想到了那位老友,他嘴里略酸。 欧阳戎并不知道沈希声在想什么。 眼下早晨,古越剑铺的工匠私奴们陆续赶来上工,被眼下蓝衣捕快们搜查剑铺的声势吓到,纷纷驻足围聚。 每搜查完一片剑炉,燕六郎都返回禀告,眼下搜查完大半,暂无异常。 欧阳戎倾听了会儿,又亲自上前布置,调度吩咐。 古越剑铺核心的剑炉都靠近河边,河边风大,吹在身上颇冷。 欧阳戎笼紧了些袖子。 欧阳戎忙碌之际,沈希声转过头与谢令姜这位老友之女言语了几句,后者礼貌回复,眼睛不时瞧一眼前方大师兄的背影。 “贤侄女……额。” 某刻,沈希声又唤了一声,却不见谢令姜回应,转头一瞧,发现身后谢令姜的身影消失不见,他脸色一怔。 谢令姜只是消失了一小会儿,便又折返。 只不过她袍袖子里却多出了一样东西。 “喏。” 谢令姜袍袖鼓鼓,走上前去,探手取出一块用袍袖裹着的糖油饼,默默递到欧阳戎身前。 正在探目远望的欧阳戎一愣,低头看了下。 “这是……” 谢令姜白生生小手上抓着的热饼又往前挤了挤,示意。 欧阳戎抬手接过,“谢谢师妹。” 他咬了口热乎乎的糖油饼,下意识问了嘴:“对了,你不吃?” 谢令姜摇摇头,继续抱剑冷着脸,四望周围。 就在这时,她似乎是感受到某道目光,转头一看。 是沈希声颇为幽怨的目光。 谢令姜:“……” “咳咳。” 默默看了好一会儿的沈希声,实在忍不住了,捂嘴咳嗽了一下,多瞧了两眼身前这对俊男靓女的年轻人搭配。 谢令姜眼睛微微躲开,嘴里小声问:“沈叔早上也没吃?” 说着,就准备转身,再去不远处刚刚经过的那处剑铺内的早集再买饼。 欧阳戎反应过来,放下热饼,把自己吃的部分掰下一小块,剩下一大块递给沈希声,“沈大人填下肚子。” 沈希声挥挥手婉拒,也喊住了谢令姜:“没事没事,老夫一点也不饿。” 确实是被喂饱了。 沈希声又瞧了眼贤侄女。这丫头倒是心细,对你大师兄早上有没有吃饭记得这么清楚。 就在三人尴尬气氛稍微缓和下来一些之际。 剑铺大门方向的街道上出现一伙急匆匆的身影,当先一人便是柳子安。 “沈大人,县令大人,二位大人大驾光临,怎么不知会柳某一声,哈哈哈。” 柳子安尬笑之间走近,转身摊手示意柳家大宅方向: “来来来,寒舍已备好茶水,有请二位大人移驾,二位大人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欧阳戎垂目,一点不剩的将热饼啃完,脚步不动,丝毫没有带沈希声、谢令姜等人移步的意思,随后轻描淡写说出的话语也让柳子安笑容僵了片刻。 “不麻烦柳二少招待了,就是过来找个走失之人,咱们龙城县最近的治安不太好啊。也不知柳二少见没见过此女……” 欧阳戎转头将张家报案,他带人来搜查女穗工张倩一事淡淡道了一遍。 柳子安勉强笑了下,摇头道: “县令大人,此女走失一事,草民略有耳闻,不过确实没有见过,前段日子也一直有让剑铺的管事们去找,但是都没音讯…… “县令大人,剑铺这儿肯定是没有的,我们也排查过好多遍了,要不让诸位捕爷换个地方找找。” 欧阳戎笑了下,亦认真摇头:“还是多搜一搜为好,说不定就搜出来人了呢?柳二少不让,难道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或说,这古越剑铺有什么不方便大伙看见的东西?” “哈哈当然没有,当然没有,有什么不能查的,这河边的剑炉县令大人尽管查。” 柳子安连忙摆手,笑说。 欧阳戎看了眼他,转头吩咐燕六郎等人,继续搜查剩下的江畔剑炉。 身后方,插不进嘴的柳子安带着剑铺管事们束手等待,期间不时无奈对视。 少顷,搜查完毕,燕六郎等捕快们返回。 前者看了一眼欧阳戎后方沉默的柳子安,拱手道: “禀告明府,沈大人,并没有发现女工张倩的身影。” 后方的柳子安闻言,心里顿时松了一大口气,默不作声的侧目打量了下欧阳戎表情。 年轻县令轻轻点头,忽然转身,欲要离开。 柳子安露出笑容,跟了上去: “县令大人,没找到人很正常,草民之前也派人找过几次,欸,也不知道人去哪了……二位大人要不先去寒舍喝杯热茶……” 欧阳戎脚步不停,带头朝剑铺内某处走去。 “大人你这是……” 柳子安见状一愣,然而下一秒,待他看清楚欧阳戎去往的方向,他脸色先是迷茫了下,旋即又霎那间白了白。 欧阳戎遵循着记忆中听过的某事,默默走进不远处谢令姜刚刚买过糖油饼的一处早集。 眼下,似是因为县衙过来的差人,原本应该这个点很热闹的早集,眼下冷清不少,然而依旧还有三三两两的食客,纷纷抬头起身,望向欧阳。 欧阳戎朝一旁伸出手掌,燕六郎默默递上一壶早就备好的黄酒。 欧阳戎独步上前,走到一家早餐铺子内靠里的一张餐桌前。 轻“砰”一声。 有一坛酒壶落在了一位低头默吃着面食的老匠作面前的桌面上。 老匠作低头安静又扒吃了会儿,才缓缓抬起头,与平静注视着他的欧阳戎对视了一眼,转头又看了一眼桌上的一壶黄酒。 特地今日赶了个早集的欧阳戎笑说: “我听阿青提过您,她又托我来给您带一壶黄酒,还望笑纳。” 老匠作默然点头。 第158章 请君观剑 第15八章 请君观剑 大清早,这处剑铺内自发形成的早集本该热闹非凡。 今日却是气氛奇怪的冷清。 然而到来的人却不少,还很多剑铺内的生面孔。 谢令姜、沈希声、燕六郎等不速之客。 柳子安、柳子麟等柳家来人。 皆站在一家普普通通的早餐铺子前。 前者们,面色好奇旁观前方一张油腻腻的餐桌边的一老一少。 后者们站在后方,柳子安脸色沉默,柳子麟眼神凝重。 餐桌前,年轻县令与老匠作面对面端坐,年轻县令朝后厨方向轻笑招呼了几句。 少顷,笑脸有些小心翼翼的厨娘两手垫着抹布,捧一碗散发热气的面片汤上桌。 “大人,请慢用。” 年轻县令伸手抽筷子,转头不忘笑道: “请问是程大姐吗,阿青和我提过你,说这两年在早餐铺子做事,多亏了你照顾,前段日子她家中有事,不辞而别,很是歉意。” “没事没事,阿青妹子没有事就好,前些天不见人影,姐妹们都有些担心她,在外面过的好就行。” 程大姐笑容盛了些,两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瞧了眼匆忙端上来的面片汤,问道:“大人要不要来点葱花?” 倒是个热心肠,也不见外。 而大清早赶来柳家送温暖的某人比她更热心肠。 “葱花?这必须安排。”欧阳戎言笑晏晏。 程大姐赶忙跑去后厨,舀了勺葱花返回,抖撒碗中。 欧阳戎熟练拌了拌葱花面片汤,笑了笑,他从程大姐开心离去的背影上收回目光,径自朝对面沉默不语的老匠作道: “先生姓吴?可有大名。” 老铸剑师摇摇头。 也不知道是回答,还是不理,低头继续扒面吃。 欧阳戎打量了几眼老人乱糟糟的胡须,和宛若焦黄枯木般的手指。 与刚刚他带人进入剑铺一路走来见过的老工匠们打扮相似。 欧阳戎哂然一笑,手掌抬起,朝肩后方勾了勾,他低下头,喝汤扒面。 咚——! 伴随一声轻响。 桌上那壶黄酒的旁边多出一样事物。 是谢令姜走上前,将一柄剑鞘古朴的长剑,横置搁放在餐桌上。 老铸剑师抬了抬树皮般的眼睑。 欧阳戎头不抬问: “请问这是吴老铸的吗?我听小师妹说,这是一把好剑,练气士都会垂涎的好剑。” 老铸剑师低头吃面,久不言语。 仍旧身穿孝服的柳子安、柳子麟两兄弟,瞧见桌上那柄似乎叫“月娘”的熟悉长剑,脸色都不同程度的微微变了变。 谢令姜冷眼瞧了瞧二人。 桌边,老铸剑师仰头喝光葱花面汤,放碗起身前,他忽然开口。 “那朵纸折的蓝蝴蝶花,是你送她的?” 老人嗓音有些沙哑,像是长久未曾说话,有些生疏。 欧阳戎似未想到他会突然提此问题,点点头说:“是送她的生辰礼物。” 老铸剑师转头,与往常一样,在桌上丢下几枚铜板,起身走人。 桌上酒坛未拿,长剑也未取。 燕六郎等人扶刀,默默上前了一步。 桌前仍旧低头慢慢喝汤的年轻县令抬起手,朝身后微微摆了摆。 燕六郎等捕快们侧身让开路来,老铸剑师背着手,从人群中间旁若无人的经过,离开早集。 谢令姜等一众人目送老人背影远去,又回头好奇望向桌前继续吃面的欧阳戎背影。 欧阳戎仰头喝光面汤,轻“砰”一声,在安静的早餐铺子里,声音显得很大, 他也放下了碗,在桌上摆了几枚铜板。 又默默起身,拎起酒壶,手提长剑。 年轻县令同样是从围拢在早餐铺子前的众人面前经过,跟上老铸剑师离去的方向。 一老一少二人全程都没有言语。 全场都静的出奇。 旋即,不管是谢令姜、沈希声、燕六郎等一起来的同伴,还有柳子安、柳子麟等柳家人,都下意识跟在了欧阳戎身后。 柳子安看了眼欧阳戎背影,还有远处小孤山上的某处。 他面色复杂,欲上前一步靠近欧阳戎,然而却被谢令姜拦了下来。 谢令姜眼神冷冷。 柳子安顿步讪笑,柳子麟额头冒汗。 欧阳戎似是没有在意身后动静,继续向前,跟着老铸剑师。 而老铸剑师也丝毫没阻止身后来客。 于是乎,从早集到小孤山半山腰的道路上,出现了这样古怪的一幕。 老铸剑师走在最前面。 欧阳戎跟着后面。 而更后方是其他众人。 出奇安静的一行人就这么浩浩荡荡的来到了小孤山半山腰一座老剑炉前。 老铸剑师进入剑炉。 欧阳戎等人抬头好奇打量了下这座似乎已经遗弃的剑炉,旋即跟了进去。 剑炉内。 燕六郎左右瞧了瞧,与他之前带人搜索的其它剑炉似乎没有两样。 只不过显得更杂乱些,更陈旧一些。 曾经的黑烟将剑炉里天花板上的砖瓦给熏的漆黑一片。 除此之外。 仅一人与一炉。 老铸剑师躺坐在一张摇椅上,身后方是一座似乎未点火的铸剑炉。 老铸剑师从手边柜子里取出一张蓝色折纸,向前递还给正在四望打量屋内的欧阳戎。 “这是何物?” 欧阳戎接过蓝色折纸,低头一看,嘴里不禁问了句。 他当然认识自己之前手折的蓝色蝴蝶花,对于老铸剑师在默认间带他过来拿回蓝色蝴蝶花这件事也不意外。 唯一意外的是,蓝色折纸上的图形变了。 不再是他之前用蓝色勾股状纸块拼成的蝴蝶花,这些蓝色勾股状纸片似乎被人取下来后,重新拼凑成了一个新的图形。 弧。 或说弧面。 蓝色折纸上。 是一道奇怪的弧面。 无法描述的弧面。 就在欧阳戎微微凝眉细瞧之时,老铸剑师眼睛盯了他会儿,忽问: “这纸艺是叫鸢尾折迭?” 欧阳戎一怔,看了眼他,点头: “阿青和伱说的?没错,是鸢尾折迭,现在这个……是老先生你重新折的?嗯,挺会举一反三的……” 老铸剑师没有回话,看了看他这些日子重新拼凑出的蓝色弧面。 欧阳戎的眼睛也继续被新的折纸图案所吸引。 鸢尾折迭其实并不是什么高深的纸艺。 而更像是一个简单的数学几何题。 无非就是利用基础的几何图形,例如这方世界称之为勾股形、其实就是三角形的小纸片们,来实现弧线或者弧面。 此前,欧阳戎用这个纸艺,来拼接蓝色蝴蝶花的花瓣弧度。 而眼下,面前的这个老人则是将他原来蓝色蝴蝶花拆解后。 单纯的使用模仿他学来的鸢尾折迭,把勾股状小纸片全部用来拼接成了一道弧面。 若说他之前用小纸片拼的是一整朵蝴蝶花。 而现在,老人用小纸片拼的是蝴蝶花上面的独独一片“花瓣”。 这片“蝴蝶花花瓣”的弧面,十分之纯粹。 与天地间自然而生的任何弧线都不同。 不同于天上的明月、地上的树叶、水里轻盈的游鱼,或床上玉体横陈的女子等等身上的弧面。 它是完全由基础的三角形来实现的。 欧阳戎觉得有些好看,一种纯粹的数学几何的美。 只不过估计这方世界,也只有他这个“外乡人”才懂得欣赏它的美等等,也不对,这好像就是面前这个老匠作折出来的。 欧阳戎忍不住看了眼老铸剑师平静的脸色,点头道: “真漂亮。” 闻言,一直波澜不惊的老铸剑师嘴角露出了一丝弧度,应该是笑意。 就像铁树开花般。 人群最后方,被燕六郎等人的站位隐隐围控起来的柳子安与柳子麟面面相觑。 两兄弟似乎是从认识老铸剑师起,就没有见过他的笑容,今日算是白日见了鬼? 欧阳戎继续低头打量了会儿,指肚摸了摸,又放下手中的蓝色折纸,问道: “老前辈是想托我还给阿青。” 老铸剑师收敛表情,轻轻点头。 欧阳戎摇摇头: “不用了,我上次给阿青重新折了一个,阿青说这个送给老先生了,不用还他。” 说着,他将蓝色折纸递还给老铸剑师,后者没拒绝,接回。 欧阳戎忽然站起身。 终于。 已经默默打量了这座剑炉好一会儿的他,手指向老铸剑师身后的那一座铁门紧闭的铸剑炉。 欧阳戎开口问: “老先生,这里面是什么。” 全场顿时静了静。 沈希声、谢令姜、燕六郎等人的目光全部落在了那座静悄悄的铸剑炉上。 柳子安不禁劝道: “县令大人,这座剑炉都没烧火,已经停运很久了,吴老先生是剑铺的老人,年轻时,这座炉子还没停工,有很深感情,所以只是在这里守着炉子……” “打开一下。” 欧阳戎没有理他,目不斜视,轻声道。 柳子安呼吸顿时变粗了一些,压抑脸色,强笑道: “县令大人不是来找失踪女工的吗,总不可能走失到炉子里去了……” “万一杀人烧尸呢。” 燕六郎冷冷补了句,把柳子安顿时呛住,然而下一秒,前方的一幕,让这位柳氏二家主瞳孔猛缩。 只见在欧阳戎平静眸光的注视下。 老铸剑师平静转身,走去铸剑炉旁,伸手打开铸剑炉的圆形铁门…… 铸剑炉中, 空空如也。 众人齐怔。 忍住牙疼码的,这章有点短,立个fg,傍晚六点左右会加一更! 第159章 炉中有剑,曲直不分 第159章 炉中有剑,曲直不分 被某种阴云笼罩了一早的古越剑铺,人心惶惶的气氛终于缓和下来。 古越剑铺大门口,剑铺工匠们瞧见年轻县令等县衙来人的身影远去,皆不禁松了一大口气。 小孤山半山腰的的一座陈旧剑炉内外,原本的紧张气氛散去,一众人影消失,又恢复了过往的宁静。 剑炉房内。 只剩下老铸剑师孤独的身影,与一座没有燃火、空空如也的铸剑炉。 除此之外。 桌上还余留下了一张蓝色折纸。 纸上有一道由纯粹勾股形拼成的弧。 这条“弧”似圆非圆,似刃非刃。 空荡荡的剑炉房内。 老铸剑师坐在桌前。 脸色缄默。 十根焦黄的枯指将这张蓝色折纸上的“弧”一点点拆开。 再重新拼凑。 老铸剑师动作熟练。 宛若是如此这般已经进行过千百次一样。 丝毫不逊色于那些在早餐铺子里编织剑穗的女穗工们的心灵手巧。 “徒儿,最顶尖的铸剑师一定是有着最顶尖的审美。” 他记得师傅曾这么说过。 老铸剑师认同这句话。 但不认同师傅的审美。 他的师门前辈们,曾对直线有着一种近乎病态的偏执。 直线也是天下剑器运用最多的元素。 但是在老铸剑师眼里,直线是刚硬粗鲁的,是古板僵直的。 在他的脑海中,直线所产生的感观,就像是在观摩一只轻盈归巢的燕子撞死在青黑色调的屋檐上。 血肉模糊,羽毛四溅,四周整座天地都开始变得糟糕起来。 老铸剑师厌恶直线。 而曲线与直线截然相反,它是阴柔的,是变化无常的。 就像被他倒进喉咙里的黄酒,形状千变万化,温暖饮者的胃袋。 然而在师傅他们眼里,这世间最美的曲线除了头顶的一双日月外,无非就是女子的胸脯与屁股。 此乃小道,难登大雅之堂。 审美与铸剑理念的差异,也是老铸剑师当初从师门出走的原因。 所以后来师傅的惨死,他也并没有感到多么惋惜。 不过是夜深人静之时手边多添了两坛酒罢了。 后来,老铸剑师也后知后觉的发现。 这世间万般事,并非一定都是曲直明辨,黑白分明的。 例如,他现在不就正在给杀死师傅的仇家铸剑吗? 古旧桌前,老铸剑师低头呢喃: “老家伙说的没错,曲线过柔,难藏剑器之精神气。 “但是直线又过刚,过刚者易折,过柔者则靡。 “所以老夫要寻一道‘弧’,一道‘弧’…… “介于曲与直之间……” 弧者,宛若一根铁条,两端稍稍用力,中间就会出现一个弧度。 但是它又竭力地抵抗着,随时准备回归成一条直线。 它是有张力的。 “呵,有儒家圣贤说要明辨曲直,老夫偏不。” 老铸剑师忽笑。 “且让后来人,拿这口曲直难分的剑,去断曲直难分的事吧。” 屋内安静折纸的老铸剑师,十指之间,有一条“弧”正在逐渐成型。 某刻,他似是又想到了不久前那位年轻人的话语,老人目露欣赏之色,同样感慨一叹: “真漂亮啊……” 可就在这时。 剑炉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是柳子安。 他好不容易恭送走年轻县令等不速来客,正匆匆赶回半山腰。 “吱呀”一声,剑炉房的大门被推开,柳子安脸色阴沉难看的走了进来,手指着铸剑炉,眉头大皱的质问道: “怎么回事,剑呢!你这些年不是都在铸剑吗?!剑呢?” 刚刚老铸剑师当众打开铸剑炉,不禁众人怔住,连柳子安也是陡然一惊,满心疑窦。 小心翼翼送走欧阳戎、又匆忙打发掉柳子麟等跟屁虫,他赶忙单独返回剑炉,讨要说法。 老铸剑师面无表情,佯佯不睬。 手里的蓝色折纸上。 “弧”再一次成形。 当着眉头大皱的柳子安的面。 老铸剑师抓起“弧”,佝偻的身子站起,扭头走到后方空空如也的铸剑炉前。 他将它丢了进去。 炉中并没有炉火。 但是这条纸折的“弧”刚刚入内。 便烟消云散。 “哐铛”一声。 铸剑炉的圆形铁门再次紧紧关上。 炉前,老铸剑师默然回头,眼睑低垂,宛若暮年之虎,尚有余威。 “你质疑老夫?” 刚刚那“灰飞烟灭”的诡异一幕,柳子安看的表情愣愣,旋即,他讪笑摆手: “怎么可能敢质疑老先生,只是一大早剑铺被外人强闯,又叨扰了老先生铸剑……在下情绪有些冲动。 “不过,还是老先生厉害,这铸剑之术巧夺天工,欧阳良翰和谢令姜都没看出端倪,哈哈连在下也被迷惑过去。” 柳子安快速说了一大通,老铸剑师没有说话,气氛还是有点尴尬。 柳子安试探道: “所以,老先生,这口剑现在还是在铸剑炉里淬炼着的?是有什么高深的障眼法?” 老铸剑师脸色平静,看了他一眼,语气似是好奇: “谁说剑一定要用炉子炼?” “那在哪里淬炼?” 老铸剑师转头看着门外山下那条奔流不息的蝴蝶溪,像是没由来的讲了一句废话: “何处能炼剑,它就出现在何处,谁说炼剑一定要用剑炉。” 柳子安顿时噎住无语。 老铸剑师转头忽问:“柳子文死透了?” 柳子安沉默了会儿,点点头。 老铸剑师像是早就知道某事,脸色毫不意外。 对于那个认识打交道了十几年的柳氏少家主之死,也毫无惋惜的神色。 老人的眼底反而隐隐闪过一丝讥讽嘲弄之色,又很快消逝不见。 柳子安有些站立不安的问道:“若是让卫氏知道了怎么办?” 老铸剑师嘲笑道:“都已经做了,现在才知道害怕卫氏知道?” 柳子安皱眉看了老人一眼: “别忘了,这不光是在下的事,也是老先生你的事,咱们还是想想,怎么处理卫氏派来取剑的人吧,以卫氏的实力,说不得会有品秩极高的练气士前来……” 老铸剑师没有回答,面色如常。 于是气氛安静了会儿。 在房内来回徘徊沉思的柳子安,突然抬起头,率先开口问道: “这口剑到底什么时候能好?” 老铸剑师冷声回应: “老夫倒要问伱,这两日蝴蝶溪的水位波动是什么原因?说好的保持不变呢? “自从新县令来后,你们柳家就没有一件事做的让老夫满意。” 柳子安张了张嘴,最后没辩解,嘴巴有点苦涩道: “剪彩礼那天,欧阳良翰让人打通了折翼渠,河水倒灌,对蝴蝶溪水位产生了有些影响。 “另外,梅雨季末期最后一次的云梦泽涨水开始了,对蝴蝶溪水位也有影响,不过狄公闸应该能顶住,问题倒不太大。 “老先生,现在该怎么办……” 柳子安说到一半,察觉到对面老人投来的冷冷目光。 他话语顿了顿,转而深呼吸一口气,点点头: “在下明白了,柳家会再拿出一笔银子资助县衙尽快处理好折翼渠,看能不能堵住豁口,重新开工折翼渠第二期……不会再拖拉了。” 柳子安的脸色有些肉疼,在折翼渠这个营生上,柳家已经或被迫或主动的投入太多资源了。 最离谱的是,折翼渠做成后,这还是敌人欧阳良翰的政绩。 柳子安揉揉脸庞,长吐了一口气,不再计较短暂得失。 他继续道:“至于云梦泽上游的这次涨水……欧阳良翰应该能顶过去。” 老铸剑师冷笑:“呵,又是指望别人顶过去?你们柳家还真该好好感谢下人家。” 柳子安嘴角抽搐了一下,良久挤出一句: “相互成全罢了。” 尔后,二人又浅聊了一会儿,老铸剑师回转过身,做出赶客姿态: “好了,你走吧,老夫这边已经大功告成,延误剑成的是你们柳家,在拖后腿。 “去吧,去把折翼渠堵好,待到蝴蝶溪水位恢复之时,这口剑就能诞出了。” 柳子安脸色郑重的点了点头。 这位终于掌权的柳氏二家主忧心仲仲的离开。 剑炉房内,独剩下老铸剑师,缄默的站在炉前。 房内气氛静悄悄的。 直到垂目思索的老铸剑师独拎起桌上某位年轻县令临走前留下来的一坛黄酒。 开盖,仰头,抿了口。 他忽转头,朝炉门紧闭的铸剑炉问了一句: “你很喜欢他身上的气?” 空房内,老人盯着前方空气,目不转睛,似是能看见某些常人肉眼看不见的东西。 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小家伙别再偷吸了,刚刚若是再多吸一口,就要被那位谢氏女发现了。 “这女娃也在时刻守着她师兄身上的气呢,呵,可别被发现了你在和她抢食。” 老铸剑师枯槁脸庞,难得的挤出皱纹,笑了下。 老人朝前方温柔的挥了挥手,像是招呼小孩子一样。 “去吧,小家伙,去蝴蝶溪上。 “哎,真贪嘴啊,上游偌大一座云梦泽十几年来漏下来的水文气运,都不够你吃的。 “小心点,可别被女君殿的吴越女修们给捉到了。 “虽然,老夫的师门和东林寺,好像还欠她们一口鼎剑。 “话说,这笔旧帐,该怎么还呢……” 第160章 收尾清点 第160章 收尾清点 离开古越剑铺。 欧阳戎一行人浩浩荡荡返回了鹿鸣街。 可能是今日心情不错,也可能是缓解不久前给大师兄买饼忽略了沈希声的尴尬,亦或是帮大师兄发发福利。 谢令姜自掏腰包,请大伙吃早点。 这次大清早突袭古越剑铺的行动,大伙天还未亮就在欧阳戎的带头下集合,几乎都是饿着肚子来的。 在大周朝,除家境富裕外,大多数人一日只吃两餐,早餐便显得尤为重要。 欧阳戎刚刚在剑铺的早集,陪某个老匠作吃过一碗葱花面片汤了,倒是不饿。 但是听见小师妹一提,他看向燕六郎等人,脸上顿时也有点不好意思。 所以待听见小师妹提议,众人的车队在距离鹿鸣街不远的热闹东市内一家生意不错的早铺前停了下来。 不过沈希声似乎还有些事,便笑着谢绝了“贤侄女”的请客,先回了鹿鸣街。 走前,还不忘挪揄一句:“贤侄女的糖油饼,沈叔看来是无福吃到了。” 谢令姜脸蛋微红。 而另一边,对于谢令姜的慷慨解囊,燕六郎等人倒是没啥客气的。 反正县衙里明白人都知道,对于面前这位女扮男装的谢师爷而言,这些都只不过是些小钱罢了,还能吃穷了陈郡谢氏不成? 于是燕六郎等人明里暗里朝欧阳戎挤眉弄眼了一番,便转头大吃特吃去了。 只留下欧阳戎与谢令姜两人在原地独处。 欧阳戎忍不住多看了眼小师妹,总觉得自从剪彩礼那天过后,小师妹似乎变了些,比如……细心懂事了些,会来事了些。 开始给他这个大师兄查漏补缺。 “小师妹不去吃一点?” 谢令姜摇摇头。 欧阳戎笼袖站在车旁,转头解释了句: “不知为何,沈大人这几日推脱了行程没走,还在龙城驻足,所以早上就请他一块来了。” 谢令姜点了点头,瞧了眼大师兄。 后者也看着她,好奇问道: “我上次回梅鹿苑,瞧见沈大人手下的人进出苏府。沈大人与老师一样,和苏家老爷也是故交,以前一起在长安同窗读书过?” 顿了顿,他失笑: “苏伯父该不会是什么退隐的大儒吧,我倒是孤陋寡闻了。” 谢令姜端详了下大师兄表情,不动声色道: “师兄为何不直接去问问沈叔,或者直接问下苏伯父也行。” 欧阳戎笑了笑,没再接茬。 谢令姜咬唇问: “这次突袭搜查,算是无功而返,师兄没有一点失望?” “早有心理准备。但这世事本就难料,谁能说自己一定算无遗策。” 欧阳戎轻轻摇头,面色如常,像是陈述一件寻常之事: “况且,柳家已被去势,掀不起太大风浪了,我已经带头示范过,接下来龙城县的百姓士绅们决不会再让柳家重新骑回他们头上,作威作福。 “除非是天降外援,但这就又不在常规讨论范围之内了。” 谢令姜奇道:“去势?” 欧阳戎点点头: “柳子文柳家在龙城县积累的十几年的余威余势,已经被全县公审摧毁干净,全县百姓都看到了,所谓的柳家与柳老爷并非无所不能、不可战胜的神话。 “柳子文也是凡人,也会被县衙审判,也会被其它凡人捅死,此前种种,不过都是恐惧铸成的高墙罢了,一推就倒。 “斗争的手段,我已经手把手教给了大伙。” 说到这,欧阳戎叹息一声,转头认真道: “小师妹,这两天你看见的柳家被人人喊打,分家分地的处境,皆是去势后的瓜熟蒂落罢了,全县百姓对柳家已经没有恐惧了,这才是柳家倾倒的原因。” 谢令姜盯着他眼睛,接了一句:“这也是大师兄想要的结果。” 欧阳戎笑了笑。 “不过除恶还是需要务尽,玉卮女仙的案子必须要查清,不能让柳家这个很大可能的幕后主使逍遥法外。” 欧阳戎颔首,“这是当然。”又补充了句:“但眼下我与龙城县衙的重心得放在治水上。” 谢令姜抿唇,倒影对面男子的眸光不移: “原来师兄一直都很清楚自己在做何事。” 旋即,她语气坚定:“那这种收尾小事,我来。” 欧阳戎似是想起了什么,恍惚道:“对了,跟我回趟梅鹿苑,有件罪证交给你了” “罪证?”谢令姜一愣。 和燕六郎等人打了声招呼,少顷,欧阳戎带着谢令姜返回了梅鹿苑,在梅林小院的书房,取出一物,递给了谢令姜。 谢令姜低头看了看手里这只青布小瓷瓶,与当初公审时从柳子文身上搜出的“香瓶”有些相似。 不禁问:“这是……” 欧阳戎想了想,将那日剪彩礼上的事情仔细讲了一遍。 “此物应当是某种毒物,算是罪证,小师妹拿去研究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有益破案的证据。” 谢令姜面色若有所思,点点头,翻手收起瓷瓶。 二人又聊了一会儿,谢令姜走梅林小路,先行返回漪兰轩。 欧阳戎目送她离去,转身关上房门。 来到书桌前。 他从腰间与怀中相续取下几样东西,一件又一件。 少顷。 桌上静静躺着一把白檀玉靶刀。 一把柳子文死后爆出的月光长剑。 一枚似石非石、似玉非玉的圆润珠子。 欧阳戎转头看向龙城县衙方向,县衙大堂里还静静躺着一方官印。 这些应该就是他在这方世界,身上的全部重要之物了。 欧阳戎垂目盯了一会儿。 伸出手。 于是书桌前发生了颇为奇怪的一幕。 他一会儿将白檀玉靶刀挪进怀里,一会儿将月光长剑移到一边,一会儿又将夜明珠斜向前推开…… 欧阳戎面露沉思之色。 似是在考虑它们的某种分配与归属…… 良久,他抬头,四望空荡荡的书房,空荡荡的梅鹿苑。 欧阳戎怔怔出神。 有呢喃嗓音游荡在桌边: “下山至今,终于快结束了……等撑过这次梅雨季最后的涨水,就可以准备回家了……” 桌前男子,脸色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喜是忧。 更像怅然之色。 不多时,欧阳戎闭目,径直进入良久未去的功德塔。 古朴小塔屹立在心海云端,塔顶在万丈光辉之下,耀耀生辉。 欧阳戎走进塔里。 扫了眼沉寂许久的一钟一木鱼。 旋即转目投向某个最关心之处。 功德:一万四千二百八十八 欧阳戎记得原本的功德值是“一万两千零八十一”。 这一波全县公审、肢解柳家、助攻柳子文之死,等等操作下来,涨了将近两千两百点的功德值。 这么看来,功德值还是相对挺难涨的,毕竟偶尔遇到一个未知福报,都得浪费个大几千…… 看来柳家也算不了什么反派,不太够他刷啊……欧阳戎失笑。 不过眼下狄公闸才刚刚建成,折翼渠也没完全投入运营,因此他这些日子忙活的事情,还没完全应验为功德值,还需静静等待一段时间发酵。 欧阳戎收回目光。 没太在意。 其实,自从大于一万功德值后,功德值对他来说,就像是一串数字了。 他眼下只是稍微好奇,在回去之前,能否突破两万功德值,凑一个整…… 欧阳戎自嘲一笑。 转身离开功德塔。 睁开眼,书房。 准备起身出门的欧阳戎捂嘴打了个哈欠。 不知为何,这几日晚上他的睡眠有些沉…… (ps:下一章在晚上十二点,确信!写一点兄弟们可能想看的!) 对了趁着导读,推荐一本好兄弟的仙侠仙苗《世间白蛇仙》,作者人帅书好,最关键的是还天天持久爆更,是个日万如喝水的选手,可恶,小戎嫉妒到质壁分离! 第161章 裹儿之邀,薇睐归来 第161章 裹儿之邀,薇睐归来 夜。 七分圆的月下。 屋顶。 漪兰轩的陪房丫鬟们,正沉浸在香甜的睡梦之中。 主房内的一座雕花香帐的美人床榻上,朱红色的被褥被掀开。 床上空空,床下鞋柜也是空空。 而原本该她们看护的谢小娘子,倩影出现在了漪兰轩的屋顶。 又是老地方。 只是这次谢令姜手里没有小酒壶,取而代之的是一根包在解签纸里的竹签。 谢令姜两手抱膝,一会抬头望月,一会儿看一眼不远处苏府隔壁的梅林小院。 一会儿又轻轻埋脸双膝间。 右手中竹签,在五指间默默翻转。 包裹姻缘签的折迭红纸,都生出皱褶了,她已翻看了千百遍。 就和谢令姜以前读书时趁着阿父不注意在竹简遮掩下摸鱼转笔一样。 女儿家难以琢磨的心思也在这指间翻转。 只不过,她儿时苦恼的是望不到头的学海。 但也毕竟是出生清贵士族、书香门第,手里拿的是咏絮才女的剧本。 学生时代的学业功课、诗词经义终究是难不住聪慧骄傲的她。 可谢令姜现在苦恼的是,另一种望不到头的景象。 “这道题,该怎么解好呢……” 屋顶的夜风捎走了女子的呢喃声。 “是什么题不好解?” 忽然一道清冽的女声打破了屋顶上夜风单调呼啸的氛围。 一道灵敏的身姿,轻盈跃过了漪兰轩与梅影斋屋顶之间不小的间隙。 动作毫不犹豫,也不怕失足掉下。 又是某梅花妆女郎。 她趿着脚后跟未穿好的绣花鞋,臂弯裹了一条丝绸毯,来到谢令姜身旁毫不客气的坐下。 “你能不能小心些,屋顶上跳来跳去很危险。” “有谢姐姐在,我掉不下去。” “你倒是真不客气。” “和谢姐姐不需要客气。” 苏裹儿脱口而出。 谢令姜转头瞧了瞧她冷淡的俏美脸蛋,她那精致小巧的下巴习惯性的昂翘。 苏裹儿转头与谢令姜: “谢姐姐又是在烦心什么,可以说来听听。” 谢令姜手中转动的裹红纸竹签一停,忽说: “你为何对什么事都这么自信与霸道。” 苏裹儿反唇相讥:“谢姐姐不也是恃才傲物吗?这世间很多男子见到谢姐姐,也会觉得谢姐姐宛若冰山女仙,高不可攀。” 谢令姜摇摇头,“不一样。伱是……好像对任何事都这样。” 苏裹儿眼皮都不抬一下,“我懒得装成小白兔的模样,温声细语,含羞撒娇,我做不来。” 谢令姜低头问:“那以后你万一遇到了心上人呢?你也是这么刚烈自信吗?” 苏裹儿黛眉儿微蹙,似是在思索此问,可旋即她转过头,瞧了瞧谢令姜问道: “突然问这个,该不会是谢姐姐你遇到了吧?听说你前几日一早和你大师兄一起去了东林寺的庙会,咦,这是什么,是你求的姻缘签吗?” 谢令姜没有回答,也不等苏裹儿继续好奇追问,抬头望月,打断道: “我帮你问了下善导大师,还是没有那篇词赋的下落…… “哦对了,我还帮你求了一支姻缘签。” 说着,趁苏裹儿脸色失落,并且还抬起了头不注意之际。 她素手一翻,右手五指间原来的竹签被罗袖之中另一只新竹签对换。 谢令姜目视前方,头不回的伸手递签。 苏裹儿微微扬眉,好奇看了眼被红纸包裹的崭新姻缘签: “我的?” “嗯。” “你替我求这个做什么,我不需要。”她板着脸,“况且,正经女郎谁信姻缘签啊。” “顺路求的。” “你的呢?” “我没有。” 苏裹儿眼神狐疑,“你没给自己求?那你去东林寺庙会做什么。” 谢令姜摇摇头,脸不红心不跳的说,“我是受邀与大师兄一起去悲田济养院。” 苏裹儿无语摇头,随手接下裹红纸的竹签,丢进了袖子里。 她脸色淡淡,小拇指撩了撩耳边被风打乱的青丝。 似是丝毫没有拆开查看的兴致。 谢令姜也没有催促叮嘱什么的。 她也只是看了她自己的姻缘签和解签词。 为苏裹儿求的这一根姻缘签,谢令姜没有打开看。 二人并肩坐了一会儿。 苏裹儿又问了下谢令姜打探归去来兮辞的情况,只不过得到的答案,让她脸色愈发失望。 苏裹儿聊的兴致缺缺,谢令姜也在全程走神,话也少。 似是觉得有些无聊了,苏裹儿紧了紧身上毯子,起身扭头。 “走了。” 屋顶上,前日的积雨依旧让砖瓦有些潮湿,梅花状女郎的脚步有些慢,离开之前,顿了下,她像是想起了什么: “对了,我降诞礼那天,你可以去把你那大师兄一起带过来。” 苏裹儿语气随意,临时兴起一般。 谢令姜一怔,俏脸露出些犹豫的神色: “带大师兄来做什么,他生活朴素,没什么贵重东西送你?” “谢姐姐觉得妹妹我会稀罕他那些礼物?” 苏裹儿撇了撇嘴,随口丢下一句: “你大师兄虽是出身庶族,但也算是人中龙凤,上回全县公审倒是挺有意思……你可以把他带来,多认识认识人。” 谢令姜闻言,忍不住多瞧了一眼苏裹儿离去的背影。 这苏家妹妹说话,还是这么讨人厌。 对万事都是这般吗? 也不知以后有没有人能治她。 就在谢令姜出神默念之际。 几百米外。 一座静悄悄的梅林小院。 院内屋舍正被一阵如同墨水的阴影黑暗所笼罩。 就像留白的山水画泼上了一大团浓墨一样。 而远处屋顶上的谢令姜所不知道的是,她时常瞭望的某间黑灯瞎火的屋子内,正有一阵好闻的淡淡檀香弥漫屋中。 欧阳戎觉得他这几日晚上睡得很沉,眼睛一闭一睁就天亮了,甚至白天都有点打哈欠犯困。 眼下,深夜的屋中,在这淡淡檀香气氛下。 欧阳戎的呼吸声十分的规律悠长。 然而床榻方向,伴随着从木窗间隙落在床榻前的月光,某一刻因为拨云见月而突然明亮并前移。 床榻下的月光,渐渐照到一双女子绣花鞋的一角。 地上鞋两双。 而隔着床榻珠帘。 也隐隐能看见榻上有人影交迭…… 梅林小院内有虫鸣响彻,愈发衬的夜静。 这如墨的夜色也不知笼罩了多少秘密与有情人牵绕百转的心思。 就在这有女子月下守望、有人床榻陪伴的夜深之时。 还有少女,正在笨拙翻墙。 叶薇睐其实挺怕黑。 但是她更怕没有主人的时光。 自从在洪州转船后,她历经数日辗转,终于坐船连夜赶回了彭郎渡。 甄氏并没有让叶薇睐一个人独自返回,还派有两位家仆随从跟着她一起。 只不过眼下,两位欧阳家的随从都还在,彭郎渡旁边的客舍休息。 大周朝大多数州县都在实行宵禁。 像叶薇睐等人这样,深夜停驻码头,从船上下来的船客,按理不该乱跑,私自离开彭郎渡码头那几条街。 但是叶薇睐在客舍辗转反侧许久,还是掀开被子,笨拙翻墙,离开了客舍。 也不知道是种族天赋还是什么,银发少女身手倒也轻盈矫健。 至于大半夜的会不会遇到危险和坏人,叶薇睐觉得应该是别人怕她才对。 只要把脑后及腰的银色长发一解开,坏人都得暗道晦气,退避三舍。 这一去一回的一路上,叶薇睐见过太多这样的目光了。 偶尔有更夫打锣的街道上,叶薇睐努力克服了对黑暗的恐惧,那双灰蓝色的眼睛瞪大,盯着前方。 她纤细的身影穿过了县城内一条条颇为熟悉的大街,也避过了不少巡逻的宵禁衙役。 终于,叶薇睐来到了鹿鸣街的梅鹿苑大门前。 她小心翼翼的走上前,轻敲房门。 不多时,有守夜的仆人开门。 “你……” “嘘。” 在门房惊讶的目光下,缩头缩脑的银发少女快步挤进门缝。 进门后,她还不忘转头,板脸叮嘱: “小声些,别打扰主人睡觉。” “……” 努力恢复两更……另外趁着导读,给新来的好兄弟们推荐下小戎的老书《我有一个剑仙娘子》,水多管饱! 第162章 有女则安,陌生长发 第162章 有女则安,陌生长发 深夜的归客, 并没有惊扰到多少梅鹿苑的寂静夜色。 连开门的门房也只是略微惊讶了下,便回去瞌睡。 没有多少睡梦被惊动。 廊间红笼被晚风拂动,透出的光晕摇摇晃晃撒在快步行进的某个银发女孩身上。 越是靠近梅鹿苑深处,欧阳戎居住的梅林小院。 叶薇睐就越是心安。 可她原本迫不及待的急促脚步,却是越走越慢。 咚咚,咚咚——! 与之相对的,是少女略有规模的胸脯下快速跳动的心脏。 在宁静的回廊上,宛若被百倍放大了一般,响彻她耳畔。 待叶薇睐终于来到梅林小院前,心儿似是快要跳出胸脯。 她脸上露出怯怯弱弱的神情,有些像是近乡情更怯一般。 主人会不会生气? 丫鬟不听话的擅自归来? 叶薇睐本就宛若龟爬的步履彻底顿住。 俏立身影停立在院门外的一片树影里。 这么晚了,主人应该已经睡了吧。 吵醒了他,会不会生气。 叶薇睐开始在斑驳树影内来回徘徊,不时忍不住转头瞧一眼面前黑灯瞎火的院子。 漆黑院子平静,深沉。 叶薇睐觉得就像主人在书桌前垂目不说话的时候一样。 此刻,前方像是有一道空气似的高墙,挡在了少女面前。 她两脚似是灌了铅似的抬不起来。 叶薇睐忽从领口取出一只挂颈脖的红锦袋,五指握了握,清晰无比的感受到了袋中两枚铜板的坚硬轮廓。 忽有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了少女的心头。 她鼻头一酸,突然奋不顾身前奔。 “晃铛”一声,院门推开。 银发女孩乳燕投林似的冲去主屋。 她真的真的很想留在主人身边。 外面是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 整个世界都把她当作避之不及的怪胎。 然而这些从来都不是真正伤害她的快刀。 因为从小到大,叶薇睐早就受尽了白眼冷目。 真正令叶薇睐害怕的,是失去主人的那万分之一的可能。 此去南陇,山高水长,路途漫漫。 路上随时可能发生意外。 人生无常,生老病死。 不管是她,还是留在龙城县的主人,都有可能遭逢意外。 导致相聚无望。 分别之时,说是几个月后就能重聚。 然而这世上,有多少分别前留下的相聚诺言能够圆满完成? 这些天在路上,她心头总是被一股,似乎要与主人永别的怅然情绪所关顾。 哪怕理性告诉叶薇睐,以主人的智谋,还有谢姑娘等人的保护,这种可能性显得很小很小。 甚至只有万分之一。 然而对所爱之人的心慌担忧从来都不需要理性。 因为她承受不了那万分之一可能发生后的结果。 叶薇睐来到主屋前。 原本急促的脚步,忽然缓了下来。 她的动作也是,放轻了些 似是意识到,主人可能正在梦乡。 门前,叶薇睐深呼吸一口气。 吱呀—— 轻微一声,主屋房门推开。 叶薇睐蹑手蹑脚的进屋,翻身轻轻关上门。 她的眼睛早已适应黑暗,对于房屋更是熟悉无比。 可或许是有一些紧张,少女呼吸声显得有些急促。 还有心跳声。 叶薇睐在门前的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里屋方向。 她捂胸平缓了些心情,旋即脚步小心翼翼的朝床榻那边走去。 咦,这是什么味道? 呼吸渐渐平稳下来的她,不禁后知后觉的耸了耸琼鼻。 屋内好像弥漫着一种颇浓的檀香。 叶薇睐微微皱眉。 特别是她刚刚还身处屋外,贸然进屋,自然对空气中的气味格外的敏感。 可这时。 “砰——” 里屋,突然传来一道轻微声响。 似是有人碰到了什么东西。 “主人?” 叶薇睐顿时一怔,脱口而出。 “你醒了?”试探问了声。 旋即她也不等里屋之人回答,泪水便夺眶而出。 宛若一只迷路很久终于找到家的小兽般,这银发少女冲进里屋,不管不顾的扑进床榻上那团黑影的怀里。 “主人!是奴儿不听话,没有跟大娘子回乡,擅自跑回来,奴儿甘愿受罚,你……你打奴儿的臀儿好不好,主人……” 叶薇睐蕴含伤心、委屈、撒娇等情绪的话语宛若竹筒倒豆子般抖落出来。 紧紧搂抱着床榻上青年温暖熟悉的胸膛。 可很快。 叶薇睐吸鼻子的小脸愣了一下。 欧阳戎的呼吸声依旧规律,且有节奏。 “主……主人?” 似乎没醒。 叶薇睐反应过来,愣愣松开怀抱,左右四望。 那刚刚是什么声响。 叶薇睐忽伸手摸了摸她身下这处靠近床榻外边沿的床单。 一股不属于她的陌生暖流,从床单涌入其手心。 主人不是只睡在床榻里面吗,这一处怎么也是暖的? 难道是主人刚刚梦游翻身睡过此处? 黑暗中,银发少女不禁皱眉,松手翻身,欲下床去点灯。 这时。 “薇……薇睐……” 身旁,正被她抱着的裹被青年嘟囔了一句。 叶薇睐身子一顿,回头欲解释,“主人伱醒了?奴儿……” 可下一秒,她的嘴巴被堵住。 睡眼惺忪的欧阳戎揉了揉眼,温柔懒惰的将叶薇睐拥抱进怀里,二人一起缩进了温暖被窝之中。 欧阳戎迷糊梦呓:“别……别踢被子……别哭……” 叶薇睐:“……” 欧阳戎好像并没有醒,依旧睡意沉沉,甚至意识模糊。 竟然连叶薇睐返回了都没反应来。 似是……当作一场梦? 叶薇睐此刻被主人浓烈温暖的男子气息所包裹,不禁啊了啊嘴,有些无言。 欧阳戎霸道搂住她臀腰部位的结实手臂,让其一时间也没心思去计较刚刚有些奇怪的声响。 不过旋即,叶薇睐泛起红晕小脸又怔了下。 她有些滚烫的脸蛋主动磨蹭了下欧阳戎的胸膛某处。 咦,主人胸口这处的里衫衣料怎么潮巴巴的?这是主人睡觉流口水了,可流口水不是应该流在枕头上吗,怎么会流到胸口?这是什么睡姿? 还是说,是她适才冲进来抱住主人时,不经意抹上去的眼泪,不过她刚刚的眼泪有这么多吗…… 叶薇睐努力回忆,尝试思索。 可是渐渐的,被欧阳戎搂在怀抱里的她感觉眼皮子有些沉重,眼睑一会儿开一会儿合,有些打架。 意识就像是缓缓陷入了一团棉花糖般的云彩里。 在屋内的淡淡檀香与欧阳戎身上的男子气息中。 叶薇睐迷糊闭眼。 似乎被勾出了最深沉的睡梦。 少女的最后的一点意识是…… 唔,乌漆麻黑的,主人怎知道她哭了? 主屋内,又恢复了之前的寂静。 只不过这一会儿,多出了两道规律沉睡的呼吸声。 某刻。 “欸……” 漆黑里屋的床榻边,也不知道是哪一处,隐隐传来一声陌生女子的幽叹。 而月光照耀的床榻下,正隐隐有三双鞋子。 除了欧阳戎与叶薇睐的鞋子外,还有一双多余的绣花鞋。 不多时,其中绣花鞋消失不见。 夜依旧静悄悄的。 只是伴随着天色将明,屋内的檀香渐渐淡去了。 …… 清晨。 院子里有虫鸣声、鸟叫声此起彼伏。 欧阳戎还没睁开眼,就发现有些不对劲。 怀里这是什么玩意儿? 下意识的,他两手上上下下的仔细抚摸了下。 然后猛睁开眼,顿时清醒了过来。 欧阳戎掀开被子,眼睛瞪着怀里赫然出现的小脸睡容安详的少女。 不过待瞧清少女的银发与熟悉模样后,他顿时松了一大口气。 幸好不是阿青等其它女子。 不过欧阳戎的语气依旧有些匪夷所思: “薇睐?你……你怎么在这里?” 似是雪白的皮肤暴露在空气来有点儿凉,叶薇睐睡眼朦胧的伸手身后,欲扯一下被褥接着睡,不过却失败了。 被施行掀被窝酷刑的银发少女顿时睡眼睁大了不少,她抬头四望了下,像是迷糊从洞中探头的土拨鼠,揉着睡眼嘀咕了声: “主人……你醒啦,什……什么时辰了。” 欧阳戎好一阵无语,眉头也逐渐严肃皱起。 面前的叶薇睐衣衫凌乱,腰腿粉臀处露出不少白皙耀目的肌肤,老肩巨滑,粉脸烫红,星眸朦胧…… 瞧见自家这白毛丫鬟刚睡醒可怜巴巴的笨拙模样,他无奈伸手,揪来被子,给她盖了下。 眼下叶薇睐的突然归来,也让欧阳戎没了做早操锻炼身体的兴致。 其实对于面前这一幕 他心里也隐隐猜到了些什么。 欧阳戎将白毛丫鬟裹着被子整个抱坐起来。 二人面对面,欧阳戎坐靠在床上,叶薇睐懒洋洋的跪坐在他身上。 青白色的被褥包裹叶薇睐的娇躯,只露出一颗青丝散乱的惹人怜小脑袋。 不过被吵醒的叶薇睐,小脸也逐渐回过了神,脸色正经了些,眼睛悄悄上翻,瞄了眼主人逐渐严肃的脸色。 “说吧,怎么回事?”欧阳戎板着脸问。 叶薇睐缩了缩头。 昨晚夜归时鼓起的那股豁出去的勇气,像是在与她做迷藏,眼下她是怎么也找不到了。 “主人,奴儿错啦……” “不准卖乖,直接说,我在听。” 欧阳戎按住了叶薇睐蛇儿似伸去他身下的光滑小手,塞进被窝里,又把她眼神可怜巴巴的小脑袋板正,他十分正人君子的说道。 “……” 叶薇睐毫不怀疑,她要是讲出来的理由不过关,主人能立马把连她带被褥扛走,直接丢到外面大街上。 眼见欧阳戎脸色渐沉,叶薇睐连忙将她这一路的事情全部交代了出来。 在他面前,银发少女丝毫不敢有所隐瞒。 末了,她仰着小脸,看着欧阳戎,有几缕银白柔发粘在两瓣轻启的粉唇间,不忘补充一句: “主人,奴儿做了一个梦,梦到奴儿与大娘子南陇祭祖再回来时,你就消失不见了,我们怎么也找不到你……” 少女嗓音颤颤弱弱。 就像一只被父母丢到洞窝外的小兽在可怜哀鸣。 欧阳戎默默听完,似是避开她的眸光,转头看了看床榻外的空旷屋内。 原本想要苛责的话静静咽了下去。 一时间没有出声。 不知为何。 他原本起床后一肚子的气,全被叶薇睐这一双隐隐噙泪凝视的灰蓝色眼眸浇灭了大半。 叶薇睐小手又从被窝里伸了出来,怯怯抓住欧阳戎衣角,嗓音软糯轻嗯:“主人……” “回头收拾你,先起床!” 欧阳戎瞪了她一眼,摇摇头。 “好耶!” 叶薇睐赶忙掀开被子下床,在床前整了整纤细娇躯上的裙裳。 她动作熟练的取来欧阳戎长衫文袍,喜滋滋的伺候欧阳戎穿衣。 瞅见这白毛丫鬟欢喜脸色,欧阳戎无语摇头,也翻身下床。 叶薇睐站在欧阳戎身前,贴的极近,给他披上长衫后,她又两手环腰,给其系好腰带。 叶薇睐忽然抱搂欧阳戎,努力踮起脚尖,粉唇在他嘴上一连轻啄了好几下。 “你干嘛?我没刷牙。”被偷袭的欧阳戎无语的往后仰了下。 叶薇睐摇头,小脸固执: “阿娘说,对于钟意的人,要大胆的抱他亲他……主人的味道,奴儿都钟意,好钟意,好钟意……” 欧阳戎:“……” 果然,温柔乡是英雄冢。 感受到怀中这活生生的人所传递的温度,欧阳戎脸色闪过片刻的犹豫迟疑神色。 被叶薇睐幸福搂着的欧阳戎默默转头,望向窗外苏府漪兰轩的方向。 他又想起了小师妹的事情…… 或许是阔别了数日,白毛丫鬟格外黏人,像个牛皮糖似的。 清晨的二人又温存了一会儿,才施施然分开。 最近忙完了柳氏的事,今日欧阳戎倒是不急着太早去龙城县衙上值。 在洗漱穿衣后,他转身去了书桌旁。 叶薇睐则是熟络的收拾起了房间。 在路过书桌时,她瞥见欧阳戎正伏桌写字,面色出神,像是在练习书法什么的。 可是他笔下却始终在写相同的一个字。 “主人,你一直写个‘安’字做什么?” 欧阳戎头不抬,淡淡道:“你难道没有发现这个‘安’字,很有意思吗?” “唔,有什么意思?” “你把‘安’分开看,上面是个房子,下面是个女子。” 欧阳戎停下笔,怅然一叹,语气意味深长:“房子里有女子,男人才安啊。” “咦,好像是耶。” 叶薇睐食手轻点下巴,小脸蛋上露出些思索之色,又问: “那,那‘家’字呢?” “房子里养了豚彘,所以是吃喝安乐的家。都说了,先贤造字,并不是空穴来风。” 根本难不倒他。 “还真是……”叶薇睐点点头,又小脸好奇问:“那‘宴’字呢?” 欧阳戎张嘴就来:“在房子里日……” 话语卡住。 叶薇睐眼睛又是一亮:“唔,还有‘晏’字也是,主人何解?先贤怎么造的?” “……” 欧阳戎板脸挥手:“去去去,做你事去,管这么多干嘛。” 叶薇睐吐了吐小舌头,转头去床榻上铺床迭被;某人也放下笔,顿时也没写字的兴致了。 某一刻,床榻上翘着臀儿的银发少女背影动作忽然停顿。 她两指从枕头上捻出一根乌黑靓丽的长发。 比主人的头发还要长。 “主人,奴儿不在,都是谁在收拾房间啊。”叶薇睐忽问。 “阿青。”欧阳戎随口道。 “哦……主人,你现在和谢小娘子的关系怎么样了,之前是不是有带她来过咱们床上?” “???” 欧阳戎无语道:“你这是问的什么问题。说了多少遍,我们是正常师兄妹关系。” “知道了。” 叶薇睐微微皱眉: “阿青有这么长的头发吗……这是谁的?” 她心中呢喃,旋即,似是忆起了昨夜的某些事情,眼睑微微低垂。 欧阳戎好奇望来:“你怎么了?” “没……没事。” 一只白嫩小手悄悄将某根乌黑亮丽的长发收进袖中…… 第163章 对朝廷社稷有用的人 第163章 对朝廷社稷有用的人 前几日,龙城县细雨霏霏。 今日阳光明媚。 难得天空放晴一次。 鹿鸣街的苏府似是随了苏家老爷苏闲的名字,在修建之初,便造了不少座奇趣精巧的江南园林。 有的是满园花木,庭台楼阁,奇石峥嵘,假山错落。 有的是粉墙青瓦,数竿翠竹,窗牖画卷,琳琅满目。 也有的是泉池流水,矮墙漏窗,奇花异草,曲折回廊。 各式各样,风格迥异。 无不显得林园主人与世无争、闲情富翁的雅趣与心意。 欧阳戎第一次来时,差点迷路,幸好有苏府丫鬟带路。 不过因为偶尔要来找小师妹或苏大郎,他来多了几次后,倒也逐渐熟悉了些路。 今日亦是如此。 上午,苏府东南侧。 一个位置稍微偏僻名为聚贤园的园林外,一座供人歇脚的高台大榭内,正有几道身影在喝茶等待。 只不过茶都快要凉了。 “明府,苏大郎人呢?不是今日喊咱们去云水阁养生一下吗,说好在这里集合的,怎么现在还不见个人影?茶都凉了。” 兴致冲冲赶来等候的燕六郎有点小抱怨道: “欸,好不容易等到一个休沐日,能出来耍耍,结果大郎这厮,净放咱们鸽子,不行,等会儿,得他请客!” 燕六郎脸色“咬牙切齿”道。 他今日没穿蓝色捕快服,只是一身黑色的圆领皂袍,颇为利落飒爽。 这处高台大榭位于池塘中央的位置,通过一条宽窄的亲水步道,与岸上连接。 周围是一座幽碧水色的池塘,里面有几尾金色游鲤出没。 梅鹿苑就在隔壁,欧阳戎比燕六郎来的更早些,等的更久。 不过他此刻在水榭内,却是饶有兴致的倚靠栏杆,左手里抓着一盒鱼饵,捻指轻轻撒入池塘。 金色游鲤轻轻摆尾。 “可能是在沐浴换衣什么的吧。” 欧阳戎慢条斯理的喂鱼,背对不远处苏家大郎居住的聚贤园,轻声道: “刚刚你还没到的时候,他出来了一下,瞧着兴高采烈的,说是刚结束了今日的早课,等会儿把老师送出门,接下来应该就可以休息半天了…… “欸,怎么整的和放假放学一样,不过苏兄的学业好像确实挺紧的,每个月就这半天假。” 欧阳戎叹息一声。 燕六郎倒吸一口长气: “嘶,才半天?现在读书都这么拼了? “不是要寻花问柳、吟诗作对、红袖添香什么的吗,我以前还以为做个士人读书,比咱们这些粗人在县衙里打锣要轻松呢。” “半天还不知足?” 欧阳戎板脸: “只有对朝廷社稷没有用的人才会放长假,像大郎这样的栋梁之材,士林之星,放个半天已经是他对自我要求的最高容忍了。” “……”燕六郎。 “明府,那你呢?” “我?我这不是陪你们吗。” 欧阳戎叹气摇头,放下手中鱼饵圆盒,伸手接过柳阿山递来的手帕,擦了擦手。 他转头一本正经道: “前些日子处置柳家的事情,大伙配合的漂亮,带伱们出来玩玩,犒劳下你们,这叫团建懂不懂。” 燕六郎与柳阿山面面相觑,并不懂“团建”是什么玩意儿,不过倒也并不妨碍理解大意。 而且面前这位年轻县令嘴里经常冒出些稀奇古怪的词,没怎么读过书的二人只当是读书人的学富五车,和“之乎者也”类似,都是古籍上的圣贤言语。 至于为什么有时候饱读圣贤书的谢师爷也与他们一起懵逼对视……那还用说,当然是因为师兄所掌握的知识比师妹更博大精深一些。 “还有,今日咱们不去什么云水阁养生,六郎别成天想着这些。等会儿大郎出来,我会和他说。” 欧阳戎耸耸肩: “咱们多出去转转吧,干些别的有益身心的事情,别老惦记着什么养生。” 燕六郎小声嘀咕:“可是我觉得养生茶道也挺有益身心的啊……” “阿山家快要给他订亲事了,你们别带坏阿山。”欧阳戎撇了下嘴,“况且现在想去也去不了了。” 燕六郎好奇:“啊,这是为何?” “上次回来,我让衙门里的市令司发去了一纸公文,让云水阁责令整改。” “……”燕六郎。 他眼神有点小幽怨,“明府,听阿山兄弟说,最近薇睐姑娘回来了,明府你倒是不愁了……” “和薇睐没关系。” 欧阳戎摇摇头,又点点头道: “开青楼得有朝廷教坊司的营业许可,他们好好一个吃饭看戏的酒楼,既违规又搞擦边,这可不行。” 燕六郎啊了一会儿嘴,小声嘟囔:“明府管的真严。” 欧阳戎脸色严肃了些: “不严不行,其它地方我不知道,但是在龙城县就得这样,青楼不是不能有,但必须合规,里面的风尘女子的来源也得合法。” 他摇摇头:“否则放任野生娼坊发展,容易世风下滑,最后出现些逼良为娼的现象也不为怪,这不好,很不好。” 燕六郎闭上了嘴,收起刚刚玩世不恭的表情,点了点头: “还是明府考虑的周到。” 欧阳戎摇摇头。 就在这时。 不远处的聚贤园通往这处池塘的小径上,出现了一道慌忙跑来的高大身影。 “良翰,六郎,糟了糟了。” 愁眉苦脸的苏大郎从狭窄小道上一路小跑,闯进水榭,朝脸色愣然的欧阳戎等人叹气道: “我好像去不了了,本来要把袁老先生送走的,结果也不知道为什么,老先生今日来了兴致,说要给我多几节课,教我怎么写骈文。 “良翰,六郎,我得留下来陪老先生了,你们去玩吧。” 苏大郎像只斗败的公鸡,唉声叹气的,与早上的模样判若两人。 欧阳戎不禁多瞧了眼他,“你这一月一次的休沐日……连半天假都没了?” 苏大郎苦逼点头。 燕六郎不禁拍拍他肩膀,安慰道: “没事的没事的,大郎,用明府的话说,大郎你这是叫对朝廷对社稷有大用的人,是好事啊。” 苏大郎一愣,“什么叫对朝廷社稷有大用的人?” 欧阳戎瞪了燕六郎一眼。 后者缩了缩头,然后似想起了什么,又转而脸色正经道: “对了大郎啊,要不你把银子给咱们吧,不是说请客吗,咱们帮你去花。” “……” 苏大郎良久无语,不过还是默默伸手入怀,掏出银豆子。 他面色认真道: “确实合该我请,让良翰,六郎,还有阿山兄弟你们等久了,你们是要去云水阁吗,欸,那我出……” “开玩笑的,你别当真,别听六郎瞎说。” 欧阳戎连忙把苏大郎的手按住,摇摇头。 他面色思索了下,微皱眉头问道: “大郎,这个袁老先生就是你之前经常提的你阿父给你找的明师?” 苏大郎面色肃穆了些,颔首道: “老先生姓袁,字象山,以前是朝廷出名的礼官,后来退下来了……袁老先生德高望重,学问渊博,阿父叫我好好跟随学习。” 欧阳戎瞧见苏大郎脸庞,虽然表情严肃,但眼神却似乎仍旧有些失落之色。 他尝试道:“要不我去替你说说情,看能不能宽限你半天假,你也怪累的。” “还是算了吧。”苏大郎犹豫道,“袁老先生人挺好,就是脾气有些怪。” 他摇摇头,偏开了话题,准备告辞: “良翰,六郎,你们去吧,我得回去了,这次真没法陪你们去云水阁喝养生茶了,欸。” 欧阳戎刚想开口。 水榭不远处的岸边突然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喝什么养生茶呢?大郎,这就是你之前说的在等的好友?” 欧阳戎,燕六郎,柳阿山纷纷好奇转头。 只见,一个身穿紫色儒衫的老文士,在四位书童的前呼后拥下,穿过池塘上的狭窄步道,走进了水中央的高台水榭。 老文士约莫古稀之年,发须花白,脸上老人斑不少,手里拄着拐杖。 身后的几个书童恭敬捧书提盒。 甚至欧阳戎还看见有一个端来茶杯的。 架子倒是不小。 “老师,您怎么来了。” 苏大郎立马迎了上去,毕恭毕敬的搀扶住老文士。 袁象山点头道:“为师来看看你交的朋友。” 苏大郎:“老师,良翰兄与燕兄他们准备回去了,徒儿现在就回去上课……” 袁象山摇摇头没说话。 他驻着拐杖,带领书童径直坐在了水榭内靠近湖心的主位上,抬起眼皮,一一打量了下欧阳戎等人。 “老朽身子不太行,冒昧坐下了,诸位也坐吧。” 袁象山坐下后,接过书童递来的茶,喝了一口,才慢吞吞道。 苏大郎投来无奈目光。 欧阳戎等人见状,对视了眼,倒也没有坐下,还是站着。 袁象山也没再客气,朝苏大郎问了问欧阳戎等人的称呼后,他清了清嗓子道: “什么云水阁的养生茶,诸位是要带大郎去哪里啊?” 燕六郎咳嗽一声,“没去哪里,就是准备出去踏春郊游什么的,老人家……” “咚咚——” 袁象山忽然用拐杖瞧地,打断了燕六郎的解释: “哼别以为老朽不知道,老朽可不是什么腐儒,也是从你们这个年龄过来的,还不知道你们这些年轻人间的弯弯绕绕? “什么喝养生茶,年纪轻轻的喝什么养生茶,这不就是个暗号,指不定是要去哪个青楼歌坊寻花问柳。 “别哄老朽了。” 水榭内的众人顿时哑然。 袁象山又低头悠哉抿了口茶,点头道: “呵,是不是老朽猜对了?你们啊你们,什么茶都喝只会害了你们……” “……”欧阳戎、苏大郎等人。 袁象山转头朝苏大郎皱眉道: “老朽早上看见你那副急样,就猜到你要不学好,果然没错。 “哎,这假就不该放,稍微松懈一点,你人就野了,现在连养生茶都喝上了,你以后准备干嘛,想喝什么茶?” 苏大郎张了张嘴:“老师,学生我……” 袁象山轻敲拐杖打断,垂着眼皮道: “你阿父阿母对你寄予厚望,把你托付给老朽,让你好好读书,你看看你,对得起亲人的殷切期望吗? “你什么你,你过来站着,回去再说你。” 苏大郎脸色丧丧点头,老实站在柱杖端坐的严厉老文士身后,给其师长端着茶杯。。 一旁的燕六郎见状,忍不住解释了嘴: “老先生,您真的误会了,咱们这回真不是去喝茶……” “那就是说以前去过?” “……” 袁象山失望摇了摇头,朝苏大郎瞪眼道: “上次是不是去过了,说实话?大郎你啊你,叫为师怎么放心给你放假,稍不注意,就被带坏了……” 苏大郎满脸涨红,嘴里小声急道:“老师,学生错了,你别说了,良翰他们还在呢……” 自家老师当着他好友的面直接毫不客气的说出这些话。 不仅仅是不给他面子的问题。 苏大郎的脸很烫,他不禁朝欧阳戎、燕六郎等人投去歉意的目光。 欧阳戎微微摇头。 不过他还是忍不住侧目瞧了眼苏大郎那位“爹味”十足的明师。 后者依旧在滔滔不绝的劝诫着。 欧阳戎脑海里又闪过了上回在苏大郎书房看见过的景象。 对某些事倒也有些理解了,只是重新看向苏大郎的眼神不禁有些叹息。 “大郎,为师理解你已经成年及冠了,是个大人,可是你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你是什么处境?” 袁象山两手迭掌,柱着拐杖,咚咚敲地板训诫道,他似是没有注意到话语是否会让苏大郎与欧阳戎等人难堪,或者说,老人并不关心。 “不说你给父母分忧,但至少不要让他们操心,现在本就是以学业为重的时候,《尔雅》读完了吗,《周礼》呢?男女情爱之事你且先放一放,还有贪玩也是,这些都放一放,先好好读书…… “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也不说让你劳筋骨,饿体肤,你稍微苦下心志怎么样? “你呀你,真是要气死为师。” 咚咚咚——! 拐杖敲地声在水榭内响彻,老文士蹬鼻子瞪眼,语气严厉。 “是是是学生不敢了,老师息怒,老师息怒……” 苏大郎赶忙递茶,脸色严肃,哄道。 欧阳戎侧目瞧了眼师徒二人,没有出声。 也不太适合出声。 然而,某人不说话,但是袁象山却似是察觉到了某人的平静眸光。 满是抬头纹的老文士眉头微不可见的皱了下,又抚平。 他把茶杯还给苏大郎,忽转头朝一直笼袖静立不语的欧阳戎道: “你叫欧阳良翰,就是龙城县衙那个新来的县令?” 众人纷纷屏息,看向欧阳戎。 只见欧阳戎点点头,拱手就是客气三连: “袁老先生,久仰大名,失敬失敬。” 第164章 师说 第164章 师说 “……失敬失敬。” 面对身前这个气宇轩昂年轻县令的礼貌客气,袁象山抚须点了点头,脸色稍缓了些。 他同样颇为礼貌的回道: “老朽听说过你,苏老爷苏夫人都在老朽面前赞扬过你,大郎前几日也还夸你来着,说是结识了一位良师益友……不过嘛。” 袁象山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表现的十分明显的朝欧阳戎投去了一眼。 似是给晚辈面子,有些话没说出来,让其回去自己悟。 欧阳戎像是没发现似的,他脸不红心不跳的点点头: “不敢当,不敢当,是大郎他们缪赞了,老先生不必完全当真。” “……” 哪只眼睛看老夫当真了? 袁象山忍不住多瞧了一眼欧阳戎,直接开口道: “有些话,老朽作为老前辈,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欧阳戎听到这句起手式,转头看了眼端坐的袁象山身边尊师重道弯腰奉茶的苏大郎。 后者朝他摇了摇头,眼神歉意。 二人交换眼神间,袁象山抿了口茶,润了下嗓子,继续板脸道: “讲了吧,又容易被伱们这些年轻人说是倚老卖老,可不讲吧,又是害了你们,我们这些老前辈心里也不畅快,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这些晚辈走弯路吧?” 欧阳戎正过头来,朝准备开始吟唱的袁象山诚恳摇头说: “不当讲,老先生还是多喝点茶吧,把话多留给课堂的教书育人上。” 袁象山白眉一皱,老手一挥: “没事,现在大郎正好也在,好好讲一讲,也算是一次课外的教书育人。” 老人叹息一声: “其实若是一般外人,老朽都不愿讲的,但既然大郎把你当好友,老朽自然得稍尽一些长辈之责。” 欧阳戎忍不住插了句话:“其实老先生把我当个外人也没事,挺好的。” 苏大郎劝道:“老师,咱们回去吧……” 可惜也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为什么,这些话丝毫没打断袁象山苦口婆心的吟唱: “你的事迹,老朽有所耳闻,在神都朝堂,犯颜直谏,触怒圣上,铮铮铁骨,南北士林都对你赞不绝口,称之为良翰真君子。 “这一点老朽颇为欣赏,虽然可能也有些年轻人意气行事的冲动在里面,但是这直言谏诤之臣的做派,没丢你御史台那些前辈言官们的脸。 “欸,老朽又想起了当初还在朝堂礼部时,敢言直谏的往事……你还是有些老朽当年的风范的。” 袁象山轻轻点头,话锋一转,面色严肃道: “可现在呢,是离京贬官心灰意冷还是什么,是否是有些松懈了,这带坏大郎的事暂且不提,且说说你的本职工作。 “你在龙城县做的事情,那些规模不小的水利工程,老朽在府内都有听人说过,当时觉得你赈灾治水干的还挺好,是在为百姓踏踏实实做事。 “可是前两日,老朽出门去书肆购书,你猜如何,老夫一路亲眼看见有乞丐百姓沿街乞讨,尔等就是这么赈灾的? “本县子民的粮食温饱问题还未处置好,就转头治水,急冲冲调集人力物力去修建水利营造,这样是否有些本末倒置了,欸,你身为一县父母官,怎能如此疏忽?” 只见“咚咚”两声,袁象山拐杖敲地,布满老人斑的面上是扼腕叹息之色,他严厉警醒了一番。 水榭偏后方,无聊旁听的燕六郎本以为只是苏大郎倒霉摊上了一个倚老卖老的了“明师”,这八旬老爷子也只是在好为人师的瞎唠叨,可没想这个袁老先生却是口出此言。 不怕你胡说八道,就怕多管闲事,指手画脚。 燕六郎心里无语,连忙看向身前的年轻县令。 瞧见自家明府此刻背影沉默,笼袖静立,一言不发。 燕六郎心中暗道不妙。 另一边,苏大郎瞧见好友的面色,也赶忙转头劝道: “老师别说了,咱们毕竟是外行,良翰他……” 袁象山摇头打断: “可能说的不中听,但就是实话实说,也是为了他好。” 老人抬手抚摸长须,望向水榭外的池塘景色,脸色怅然,叹息一声: “而且前两日看见那百姓乞讨的景象,老朽大有感触,书肆不愿再去了,半路返回,有感而发作了一篇《哀灾民序》的骈文。 “本来想着用它来教导大郎,让他研读,真巧,今日你这个龙城县令也在,也算是正主了,老朽没有冒犯父母官的意思,不过是一点陋建而已,你可以参考一下。” 袁象山抚须说完,转头吩咐道: “大郎,去把为师那篇《哀灾民序》取出来,给县令一观,斧正一二。” 苏大郎面色为难,没有动弹。 一旁的书童收到袁象山的眼神,转头去取来了一副卷轴。 这处聚贤园外的水榭似乎时常作为苏大郎的讲课读书之地,石桌上摆有笔墨纸砚等墨宝,几位书童手脚勤快的收拾了下,腾开位置,将卷轴平铺在水榭中央的石桌上。 骈文,全篇以双句为主,讲究对仗工整与声律铿锵,修辞上注重藻饰和用典。 是时下文坛十分流行的一种文体,其实在卫周与离乾之前南北朝就开始盛行至今,甚至欧阳戎当初参加的科举考试,都需要写相应的赋文,用于取士。 水榭内,看见一旁徒儿苏大郎涨的通红的脸色,袁象山挥袖,一脸正气的补了一句: “老朽就是个直肠子,有些话不吐不快,但都是为了百姓为了县衙好,还望县令大人勿要见怪。” “当然不会见怪。” 从刚刚袁象山提意见起就缄默不语的欧阳戎忽然开口说。 袁象山表情颇为满意的点点头,看了一眼旁边愣然的苏大郎,张嘴欲语几句。 欧阳戎却又毫不停歇道: “但在下也是个直肠子,有些话同样不吐不快,但都是为了老前辈好,简单讲两句,还望老前辈勿要见怪。” 众人一愣,袁象山也皱眉,“你想说什么……” 欧阳戎好奇问: “老前辈是多少岁娶妻的?” “问这个作何?” “老前辈只管回答。” “老朽当年十四,家父决定的婚事。” “那老前辈二十三四岁时在做什么?” 袁象山语气颇为自傲:“哼,老朽已经高中进士,在等待选官,两年后进入了礼部为官。” “等待吏部选官,那二十三四岁时,就是在洛阳士林混呗,偶尔呼朋唤友,知己请客,还能去青楼酒肆寻欢买醉,挥洒笔墨…… “在下之前在洛阳备考时,看见的进士前辈们都是如此,老前辈也是这样吗。” “不全一样,没你们现在年轻人这么花天酒地……不是,你问这个做什么?” 欧阳戎淡然问道: “那你可知大郎现在多少岁了?” “虚岁二十四……” 袁象山话语顿了下,然而欧阳戎不等他反应,径直伸手指了指苏大郎,又指了指他身后的聚贤园书房方向朗声: “烦请老前辈仔细看一看二十四岁早已及冠的大郎现在是什么生活? “且不提这次我们出去游玩是否喝什么养生茶。老前辈口口声声说为大郎好,却从来不顾及大郎的境遇。 “你十四岁就早已婚嫁成家,不愁旺盛精力,二十三四岁时就进士及第,纵享神都芳华,可是大郎呢,正是精力旺盛之际,成日被关在这深宅大院,身前是书山书海,夜里挑灯苦读,白日功课排满,年轻黑发面对的却尽是白首老儒。 “一个月连半日假期都要被师长强占,老前辈究竟有没有考虑过大郎的感受?” 楼台水榭内,青年的话语铿锵有力,一旁的苏家大郎呆立怔怔,而柱着拐杖的白发老翁脸色愣然,被呛的有些无言以对,赶忙辩解: “老朽是为他好……” “不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欧阳戎前迈一步,打断道: “也不求老前辈能感同身受,可直接用师长威严压制大郎本性,打着大郎的父母期盼的名义,行那温室养花之事,是否太过自私了些?!” “你……你……老朽没有……” “我什么我,老前辈此前所做所为,哪一点不是这样,所谓的替在下好替龙城百姓好,也是如此。” 欧阳戎眼皮都不抬一下: “老前辈刚刚说,此前因为其他人对在下的风评,而对在下心生好感,后来又因为所谓的当街亲眼目睹乞丐寻讨而对在下失望,甚至还半路回家有感而发写一篇大作批判…… “呵,那老前辈当时可有去问过街上乞丐的来历原由? “很显然,老前辈没有,老前辈也并不知道这些乞丐其实皆是来自其它的受灾县城! “恰恰正是因为同是受灾县的龙城县百姓过的好,声名远扬,才吸引周围数县的灾民们络绎不绝的赶来。 “老前辈也不知道这些每日皆有赶来的灾民们,在日落前都会被送去城郊赈灾营收容。 “甚至老前辈连城外究竟有多少座赈灾营,这些赈灾营每日光是免费派米就消耗了多少粮食,这些统统都不知道,或者说不在意,不关心。 “老前辈只关心在外面看了一眼就有感而发,回家写的文章大作是否句式对仗、声韵和谐。 “嗯,说什么眼见为实,难道只看见了表象,就该视作现实吗,那这又与盲人摸象何异,不过是有眼无珠罢了,甚至还不如盲人摸象呢,至少后者还知道亲力亲为,只不过以偏概全罢了,而老前辈连偏都偏不到点子。 “老前辈就是这样做大郎明师的吗?” 欧阳戎轻笑一声,不知何时起,他已经走到石桌前,边说边垂目看完了桌上那篇所谓的《哀灾民序》。 “尔等小辈你……”袁象山柱着拐杖,摇摇晃晃站起,嘴皮子打着颤。 年轻县令摇摇头道: “老前辈习惯了有眼无珠,站在高高在上的角度,罔顾事实,侃侃而谈,发表长篇大论,在下可不习惯这样,得反复确认了后,有些话才会讲。 “刚刚不太愿说话想认真辨清某人成色时是如此,现在欣赏老前辈这篇‘有感而发’的大作也是如此。” 说着,欧阳戎食指朝下,指了指桌上这篇骈文,一脸诚恳,学着某人刚刚的话语道: “可能说的不中听,但就是实话实说,也是为了老前辈好,老前辈这篇文章写的……不太行,有点失望。” 他淡淡道:“过于崇尚骈俪,藻绘相饰,文格卑靡,无病呻吟罢了。” 欧阳戎没有说错,仔细看了几遍后,确实是实事求是的讲话。 这方世界目前还并没有什么八大家与古文运动,大周文坛流行的这种骈文之风是自南北朝留传下来的。 此文体,讲求对偶和声律,由于要迁就句式,容易演变为堆砌辞藻,意少词多,十分影响内容表达,也就是徒秀文笔,内容空洞…… 此刻水榭内,袁象山被说的百口莫辩,似是有些急了,脸色涨红的咳嗽。 “老师息怒……”苏大郎赶忙上前轻拍老师佝偻的背。 看着面前这对师徒,又想起今日遇到的事情,欧阳戎脑海中忽然闪过某篇记忆颇深的古文。 欧阳戎摇摇头道: “老前辈就是用这种文章教导大郎的吗,那在下不才,也赠大郎一篇文章,就不写骈文了,写些言之有物的话,这是曾经某位偶遇的前辈赠我的,改了点,献丑了。” 欧阳戎站在桌边,铺纸研墨,卷起袖子。 他随意捏笔落墨,转而一篇洋洋洒洒的文章,一挥而就。 “寥赠大郎。六郎,阿山,走吧,咱们别再在这里碍某位名师眼睛了。” 放下笔后,也不等墨水晾干,欧阳戎转身走出水榭。 燕六郎、柳阿山等人连忙跟上。 袁象山见状,推开搀扶的苏大郎与书童,跳起身来,此刻也不知为何,竟然身手都显得有些矫健了,老人追出水榭,用拐杖猛戳欧阳戎的背影方向: “竖子别走,气煞老朽,你到底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欧阳戎头不回道: “还没懂?意思很简单,学生是好学生,但老师可不一定是好老师。 “大郎太尊师重道,老前辈欺负他惯了,但别想欺负到在下头上,龙城县的情况说了你也不懂,就不劳烦您指手画脚了。” 就在袁老先生气的直跺脚之际,离水榭不远处的长廊上,正有一道倩影已经静立倾听了许久。 “小姐,这要不要去劝……”倩影身后,一个包子脸小侍女不禁问道。 “嘘。”苏裹儿眯眼瞧着那道挺拔的背影。 而水榭内,慢了一步的苏大郎路过石桌时不禁缓缓停步,低头看着桌上笔墨未干的文章,怔怔呢喃:“余嘉其能行古道……作师说以贻之……” 苏大郎不禁抬头,此刻与长廊上的妹妹一样,默默望向那位年轻县令大步离去的背影。 第165章 不对劲的苏家 第165章 不对劲的苏家 一番直言不讳的反击虽然挺爽。 但刚从水榭与岸边相连的曲折亲水步道上走下来。 被园内凉风一吹,欧阳戎心里略微升起些歉意。 他倒是爽了,可这样会不会让大郎难做? 至于身后似乎追出水榭的袁象山,欧阳戎倒是丝毫不在意。 这时。 噗通——! 欧阳戎身后方,一声似是落水的声响传来。 “来人啊,救命啊,先生绊倒落水了……” 旋即后方又传来书童们在呼喊。 欧阳戎、燕六郎等人一愣。 停步,回头一瞧。 只见栏杆低矮的亲水步道在中段位置,正有一群书童围趴栏杆边,朝下方水里一团正在挣扎的“浪花”徒劳伸手,抬头左右四望,焦急呼喊。 似乎这样就能把人救上来似的。 欧阳戎无语,还没等他抬脚,便又看见水榭那边,原本正在桌边低头沉思的苏大郎的身影第一时间冲出水榭。 “老师!” 噗通——! 一声大喝声后面紧跟着一道落水声。 苏大郎二话不说跳进了池塘里。 金色鲤鱼惊散四奔。 刚准备啊嘴说些什么的欧阳戎嘴角抽搐了一下、 因为眼下,池塘里出现了两团正在挣扎的“浪花”。 白白徒添了一道。 欧阳戎等人:“……” 书童们:“……” 不远处长廊上的倩影:“……” “救命啊……咕噜咕噜……救……救老师……咕噜” 水里传来苏大郎断断续续的声音。 你他娘的,不会游泳跳个锤子。 心里吐槽间,欧阳戎已经返身冲回亲水步道处,将脱下的外袍丢给愣住的燕六郎。 他与光膀一身彪子肉的柳阿山一起跃入水中。 “我捞大郎,你救老先生。” …… 聚贤园外水榭边的闹剧,以欧阳戎、柳阿山等人捞上来苏大郎与袁象山等人收场。 后续此事似乎还惊扰了苏家老爷与夫人。 不过救完人,被苏老爷他们感谢了一番后,欧阳戎并没有再待多久。 在确认了苏大郎与袁象山都性命无虞后,当日便离开了。 苏大郎身子骨倒是年轻硬朗,休息了一上午便恢复了活蹦乱跳。 不过袁象山倒是稍微严重些,溺水昏迷到了傍晚,还有点低烧。 后续,听从龙城医馆请来的医师说,这位袁老先生是寒气侵体,好生温养多日即可,倒也不算大碍。 落水救人的隔天,欧阳戎下值后,捎了点薇睐贴心准备的水果前去看望了一眼。 他在古色古香缭绕有香炉青烟的病房内,瞧见了某道侍汤奉药、跪守榻前的高大青年身影。 欧阳戎本还想搜肠刮肚安慰几句来着,结果苏大郎反过来面带歉意的安慰了他一番。 并诚恳替其老师之前的傲慢冒犯之事道歉。 瞧见欧阳戎哑然不语,苏大郎咳嗽两声,露出之前好友相处时的逗趣神色挤眉弄眼,逗他安心。 这样反而弄的欧阳戎有点不好意思了。 随后几日,欧阳戎每次傍晚下值,都过来看望,皆能看见苏大郎在病榻前忙前忙后的身影。 听其他书童们话语里透露的意思,苏大郎深夜也恪守病榻,毫不松懈。 对于这些,欧阳戎尽收眼底,默不作声。 这一天傍晚,他又过来逛了一圈。 欧阳戎忍不住叮嘱一句:“大郎,你这……注意身体啊,照顾人归照顾人,身体健康才是第一位,可别把自己也病倒了。” “多谢良翰关心。” 屋内前厅桌前,苏大郎用抹布擦了擦沾了些药汤汁水的手,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疲倦眼睛,苦笑摇头: “没事的,刚刚在床边守着,我顺便看了点书,看到一半瞌睡了会儿……最近几天稍微是有点忙,老师旧疾有点复发,这两日夜里得盯着。” 欧阳戎瞧了眼身前好友有点乱糟糟的歪冠发鬓,还有脸上的胡子拉碴,他脸色犹豫了下,提醒道: “尊师重道、呵护师长放在哪都没错,但不能累垮了自身,实在撑不住,偶尔也可以让书童或下人代劳一下,并不算懈怠不孝。” “明白了良翰。” 苏大郎点点头,然后又忍不住多看了眼欧阳带来的一些水果点心。 欧阳戎笑问:“怎么了?” 苏大郎注视他脸色,侧让了下身位示意道:“良翰不进去看一看老师吗?” “不了,道不同不相为谋。”欧阳淡淡摇头道。 欧阳戎这几日说是过来看望,但他更像是来看望苏大郎,都是停步在前厅,没有进入帘帐重重的里屋看望袁象山。 苏大郎不禁前迈一步,抓住好友的袖子吐露: “良翰,其实老师他严厉归严厉,偶尔言语也不太好听,但是对我真挺好的,对我家也是,当初老师被罢去礼部官职,也是因为我们……” 咯噔—— 里屋突然传来一声轻微声响,似是有人将凳脚被轻轻磕碰到。 背对里屋的苏大郎话语一顿。 “什么声音?” 欧阳戎脸色好奇张望苏大郎身后。 “没事,可能是老师醒了。” 苏大郎摇摇头。 “哦……” 对于那位袁老前辈的事情欧阳戎并不关心,话题转回,语气疑惑: “大郎刚刚说什么因为伱们?还有,袁老好端端的怎么会被罢去官职?难道这意思是……” “不是不是。” 苏大郎赶忙摆手,顿了顿,解释道: “其实也不算被罢官,是老师自己辞去的,当年洛阳朝堂上有一些风波,老师性格执拗,政见不同,辞官归隐,正好我们家也离开了洛阳,家父又与老师熟识,便为我聘师,在聚贤园教我读书。” 他停顿了下,又道: “良翰,或许是与你的遭遇有些类似,那天在水榭,老师便有些显得指手画脚,良翰莫气。” 欧阳戎看了他眼,点点头,没说什么。 不过对于苏大郎提到的洛阳朝堂的风波,倒是深有体会。 从当年的二圣临朝,到后来的废立新帝,再到后来的临朝称制,最后是改乾为周……洛阳朝堂这些年确实风波不断,换了一批又一批人。 这位袁老先生的经历倒也不算奇怪。 苏大郎忽提起:“良翰,那日在水榭,走之前你留下的那篇奇文……” 欧阳戎站起身,笑道: “都说了,是以前求学时一位前辈勉励赠与的,上次瞧见大郎有尊师重道的古风,一时感慨,转赠大郎。” 欧阳戎轻轻摇头,没太在意,告辞离去。 苏大郎连忙起身,送欧阳戎出门。 眼见欧阳戎的背影消失在远处,这位苏家大郎松了一大口气,掉头回屋,脚步有点匆忙…… 送出了水果,欧阳戎两手空空的走在长廊上,待距离那处院子远了些后,他忽然在一处挂有风铃的廊下停步。 “不太对劲……” 叮当当——漆黑的风吹起了铃铛,清脆声隐约遮盖了廊下面孔忽明忽暗的男子的呢喃声。 “能把一位辞官的朝廷京官长期聘为私塾老师,这不是一般富贵人家能办到的……” 凝视廊外天空降临的夜色,欧阳戎轻轻摇头: “这苏老爷又与恩师是世交,听小师妹说,还一起读过书……难不成也是出身五姓七望的高门子弟?可是为何姓苏? “不说五姓七望,关中两京的大族里面好像也没有这个姓…… “苏……苏……” …… 袁老先生养病的幽静院子的屋内。 送走欧阳戎后,苏大郎揉着疲倦的右脸庞,头也不抬的走进里屋。 重重帘帐一掀开,便露出了里面的数道身影。 “阿父,阿母,阿妹……” 苏大郎熟络的唤了几声。 只见这苏家四口人,竟全在里屋,或站或坐。 而刚刚欧阳戎与苏大郎在前厅的谈话,自然也是一字不落的落在几人耳中。 苏家大老爷苏闲,一身富家翁打扮,朝返回的苏大郎和蔼点头。 苏裹儿眉头有鲜红的梅花妆,此时正淑女一般的端坐在靠窗的绣凳上,手里捧着一篇字迹洋洒的文章,垂眸端详。 面对阿兄的问候也只是轻轻颔首。 苏大郎忍不住瞧了眼淑女打扮的阿妹,与她对面的那一只空凳子。 阿妹明明一身蓝白交加的齐胸襦裙,一副窈窕淑女般的姿势端坐,研读良翰兄的奇文,可是她宽大的长裙下,却有一只穿粉色绣花鞋的小脚轻轻挑起裙摆,玉足的半只脚掌勾住对面暂无人坐的绣凳木腿。 看起来是淑女中带着些俏皮。 但其实阿妹一点也不淑女……饱受阿妹欺凌的苏大郎心中叹道。 刚刚他与欧阳戎在外面谈话,应该就是阿妹用脚挑起绣凳,打断了他要说的话语。 不过苏大郎也没生气。 现在他一想,之前确实不太妥当,毕竟阿妹是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不适合与外面的陌生男子见面,哪怕阿兄的好友,也要稍微避嫌。 除了苏裹儿外,屋内还有一位中年妇人,半老徐娘模样。 她画两条细长眉,脸圆唇薄,个头明明不高,比不上身材都颇为修长、有儒雅气质的苏老爷与苏大郎。然而这妇人光是站在屋中,哪怕背对众人,也无人忽视的了她。 微微抿唇时,配合上一双爱斜瞅人的眼睛,气质十分凌厉。 韦眉没有回应长子的招呼,也没有坐在苏裹儿对面的空绣凳上,她站在窗前,食指微微挑开窗帘,似是在仔细打量长廊上那道远去的背影,表情饶有趣味。 苏裹儿头不抬问:“阿母看什么呢?” 韦眉想也没想,立马回了一嘴:“看女婿。” “……” 苏裹儿不理,轻“哦”一声,反应平淡。 韦眉都不用回头看,就知道这丫头是何反应,轻笑了下,点点头问。 “怎么,不想嫁人?家里都快养不起你了都,要不还是嫁出去吧,找个冤大头接盘。” “阿母和阿父要是找到了,烦请通知一声,女儿在家里多取点东西带走,好让这冤大头少亏一点。” “好呀,你个吃里扒外的丫头,以后指定让你净身出嫁。” 韦眉笑骂,伸一根食指戳了戳苏裹儿光洁的额头。 刚刚所谓女婿自然只是戏言。 苏闲苦笑与苏大郎对视一眼,这母女二人的亲密拌嘴与相处方式,他们自然熟悉。 至于家中地位……看他们老老实实插不上嘴的表情就知道了。 就在这时,苏大郎转头看向袁象山的病榻方向,不禁道: “老师,您醒了!” 苏闲与苏大郎一起走上前去。 床榻上,昏睡许久的袁老先生看见屋中来人,脸色有些受宠若惊。 老人连忙颤颤巍巍支起身,似是准备病身行礼,不过却被苏闲抓住枯手扶住。 苏闲与苏大郎一起宽声安慰了一番,袁老先生老泪纵横。 病榻边一片和睦气氛。 只不过相比苏家父子的和蔼可亲,韦眉与苏裹儿却是没有太多反应。 苏裹儿依旧低头凝眉欣赏这篇名叫《师说》的文章。 韦眉在窗边看了一会儿,才悠悠收回目光。 “这孩子确实俊朗,又风姿不俗,有他恩师谢旬当年在洛京的风范,不过又有些不同,他行事风格更加果断坚毅些,是个可以干大事的胚子。 韦眉点了点头: “难怪能赤手空拳在短短两个月内扳倒龙城柳家,那个柳子文,妾身之前见过,是个不简单角色,但没想到却是在欧阳良翰手里死的干净利落。” 苏裹儿轻轻将手里卷轴合拢,这篇欧阳戎赠苏大郎的文章已被她这两日翻来覆去看了不知多少遍的。 梅花妆女郎抬头补充一句: “也是个好老师。于阿兄有益,可以尝试拉拢招揽。” 韦眉不禁看了一眼喜欢冷漠点评人物的幼女。 不多时,在苏家父子的安慰下,袁老先生被哄睡休息。 苏闲,苏大郎,还有韦眉、苏裹儿,四人一齐离开里屋,回到了苏府内宅一处相对私密的花厅,遣退下人,一家人各自落座。 “喏。” 苏裹儿伸手,将手中的文章卷轴递给苏闲、韦眉。 夫妇二人陆续接过文章,低头研读完后,皆不禁抬头,对视了一眼。 他们沉默良久。 苏闲与韦眉并不是没有见识之辈,即使没有八斗之才,但最基本的鉴赏能力还是具备并精通的。 另一边,苏裹儿转头朝苏大郎清脆道: “过几日生辰礼是个机会,阿兄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苏大郎愣了下。 被迫在外码字,明天回家。陌生键盘、电脑、输入法用的不太顺手,可能有错别字,好兄弟们若是看到可标注一哈~ 第166章 寥赠一篇赋 第166章 寥赠一篇赋 隐藏在园林间的私密花厅内。 正有气氛不对劲的一家人聚首。 “阿兄为何不说话?” 苏裹儿看着名为苏扶的苏家大郎,直接问道。 苏扶沉默了会儿,只是摇摇头。 坐主座的苏闲,才刚放下手里卷轴,就又拿起打开,低头看看。 这位苏家老爷有些爱不释手,朝妻女长子感慨道: “欧阳良翰此文,文从字顺,平易畅达,但又不显平淡,反而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夺人气势,与眼下士林大行其道的骈文的文表华艳,截然不同,鹤立鸡群。” 他抚须:“每读之,如夏饮凉冰,冬煮黄酒,畅快淋漓,全身通透。” 苏裹儿回过头,点评道: “当然气势夺人,整篇下来,逻辑严密,有理有据,势如奔马,一气呵成,作此文者,必是一位对自己学问主张极度自信之人,不然倾注不了这种气势。” 苏闲沉吟点头:“善,观文如观人,虽然此前不是没见过他,但今日才始知真良翰。” 韦眉从那翰墨如龙的字迹上收回目光,颔首道: “是故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妾身喜欢这句。” 顿了顿,她转头朝苏闲道: “若是能聘为聚贤园的老师,做大郎的入幕之宾,出谋划策,自然是极好的,良师益友,又正好是同龄之人,朝气蓬勃。 “总比让大郎成天面对八旬老儒,气氛暮气沉沉的要好得多,妾身之前就和你提过,偏拖到现在……” “阿母……”听到阿母如此评价还在病榻的师长,苏大郎不禁唤了声。 韦眉不理,只是斜瞅苏闲。 后者讪笑。 见父母与阿妹话语停顿,苏扶脸色犹豫,插了一嘴道: “可是良翰说,这是以前读书时某位前辈赠予的,他说他只是略微润色了一下,赠给了我……” 苏扶说到一半,话语便姗姗顿住,只见前方的苏裹儿、苏闲、韦眉皆眼神古怪,朝似是天真的他投来了似笑非笑的目光。 “好吧……” 苏扶闭嘴了,也觉得应该是良翰兄的谦虚之言,这一点好像傻子都看得出来。 这时。 苏裹儿忽然问道: “阿兄不想让欧阳良翰知道我们的事情,不想让他做你幕僚?” 气氛顿时安静。 苏扶欲言又止。 苏闲和蔼问道: “大郎是觉得欧阳良翰不合适?还是说……有其他不一样的看法,可以与我们说说。” 苏扶低头道: “良翰兄是很好的朋友……我不想害了他。 “就算不赌,以他的能力,也有灿烂光明的前程,何必上咱们这艘随时可能翻掉的小船,朝不保夕的…… “对于老师,我都已经很愧疚了……若再让良翰兄……” 苏扶话语停顿,独自摇头。 “大郎!”韦眉皱眉喝了声,“好好想一想,你说这种丧气之言,对不对得起列祖列宗。” 苏闲面色戚戚,轻轻一叹,没有批评。 苏裹儿垂目不语,蓝色裙摆下,一只穿粉色绣花鞋的脚掌弓起,默默勾住空绣凳的凳脚,她轻轻摇晃绣凳,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苏扶鼓起勇气道: “阿母,阿妹,伱们想想,为何谢姑娘与良翰兄关系如此亲密,都没有向其挑明我们家的事情,也没拉良翰兄进来? “我觉得这已经能说明很多事了……谢姑娘也觉得这么做,对良翰兄未必是好事。” 苏闲、韦眉还有苏裹儿忍不住看了看面前宽厚仁慈的青年,默默听完后。 一时间没有表示。 气氛并没有沉默太久。 苏裹儿朝苏扶轻轻点头,自无不可,语气没太在意道: “那行吧。” 其实她也觉得这不过是锦上添花,多此一举罢了。 眼下,苏裹儿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东林寺的事情上。 花厅内,俊俏脸蛋上神色颇为淡漠的梅花妆女郎收回小腿,放稳绣凳,站起身来。 在转头离开前,丢下一句: “既然阿兄已有决断,那就听阿兄的,挺好的,阿兄现在也有自己的主见了。” 眼见最关键的妹妹也表态了,苏扶松了一大口气。 有时候在这个家里,阿妹说话比阿父阿母还要管用。 苏扶想了想,朝苏裹儿离开的背影道了句: “不过我会试着邀请下良翰兄,来府里参加阿妹你的生辰宴,阿妹的降诞日,热闹点也好。” “随便你。” 苏裹儿摆摆手,语气有些无所谓,身影消失在花厅门口。 …… 隔日,傍晚。 下了一天的磅礴大雨像是进入了尾声,夜幕中只有霏霏雨丝。 欧阳戎在院子外放下油纸伞,伞尖顶墙,朝左右抖了抖,伞靠墙,抬步进门。 他又拎了一点水果,前来“看望”袁老先生,不过还是没有进里屋,在前厅停步。 “良翰兄,你来了!” 喂完药的苏扶赶忙来到前厅迎接,两手在衣摆上擦了擦。 “喏。” 欧阳戎坐在桌边,眼睛注视门外的小雨,鼓着腮帮咀嚼着什么,随手将篮子递给苏扶,后者接过瞧了眼: “这是……” 欧阳戎吐出葡萄皮,舀手接住,轻轻点点头: “梅鹿苑种的水果都被我和薇睐薅光了,就剩些葡萄了,现在也没了,全在篮子里呢,你给你老师拿一些,剩下的我等会儿给师妹送去,她也挺喜欢吃葡萄的……” 欧阳戎似是聊家常一般,嘀嘀咕咕。 苏大郎接过篮子,不禁多瞧了一眼正在望门外雨景的欧阳戎侧脸庞。 他抿了抿嘴,说道: “老师其实已经快无碍了,不过……良翰兄真不进去看一眼?你每天都来的。” 欧阳戎摇摇头: “不了,我怕又把他气晕倒,最近回去想了想,上回其实没啥好吵的……”顿了顿,他又不禁嘀咕了句:“可能是故态萌发,都怪以前吵架敲多了键盘……” 后面一句话说到最后几个字,欧阳戎嗓音越来越小,苏扶一时间没有听清楚: “啊,良翰兄说什么?什么敲多了?” “没事。”欧阳戎左胳膊肘撑着桌子,右手接葡萄皮,转头展颜一笑。 而里屋,某个紧闭眼睛却竖起耳朵听的卧榻老人听闻前面隐约传来的言语,不禁老脸红了下,鼻子似是轻“哼”一声。 前厅,苏大郎陪着欧阳戎坐下,转头问道: “良翰兄最近在忙什么?还是在盯着柳家?” 欧阳戎闻言,脸色稍微严肃了一些,摇摇头道: “柳子文遗留下的案子,小师妹在盯着,柳家也是。我这几日在追踪上游云梦泽的水位,记录到的情形有些不妙。” “哦?什么意思?” 欧阳戎揉了把脸,手指着蝴蝶溪上游方向,语气略微疲倦道: “这梅雨季最后一波水,比预想中的水量还要大,还要严重,从狄公闸沿途修建的水则碑,水位都到了危险线附近。 “除了上回休沐日那天放晴外,这雨就没停过,大的小的连绵不断……这不是个好苗头。” 欧阳戎叹息一声。 “明日我得再去狄公闸那边走走看看。” 他忍不住揉脸嘀咕: “就这最后一道槛了,总不会给我来个大的‘惊喜’吧,若是这样,也未免太过狗血的了。” 苏扶瞧着面前又嘀咕些他听不清话语的年轻县令,有些失笑。 这位苏家大郎鼓励道: “没事的,良翰兄,你已经尽全力了,事在人为,若我是老天,看见良翰兄为治水如此努力,龙城百姓在良翰兄带领下又如此团结,怎么也不会忍心再毁掉。” 欧阳戎点点头,看了挺会安慰人的苏扶一眼。 不过他还是回头盯着外面的稀疏雨幕,嘟囔了声: “涨水……涨水……还在涨水吗……那除了狄公闸和折翼渠两个水利工程外,确实得征集些额外的大船了,实在不行就去江州城那边借。 “对了,还得通知全县百姓预警,此前阿山提过的那个建议倒是不错,得找个地势高的地方提前建立避难所,地势高的话,比如大孤山东林寺那边就不错……” 眼见欧阳戎脸色出神,又在呢喃一些他听不懂的话,苏扶并没有打扰与追问。 不多时,苏扶似是看见身旁好友长吁一口气,应该是回神了。 他笑了下,开口道: “对了,有件事忘了和良翰兄讲,过几日是舍妹生辰,良翰兄可有时间,来府里吃个饭,大家凑一起,热闹一下?” “额……”欧阳戎微微啊嘴,瞧了眼苏扶,又瞧了眼门外。 “良翰这是怎么了?可有什么不妥?”苏扶瞧着欧阳戎有点古怪的表情问道。 “没事。” 欧阳戎摇摇头。 其实小师妹前两日也和他提了这件事,这几日他经常来苏府串门,自然能看见那些正在张灯结彩的苏府丫鬟们。 只不过之前小师妹邀请他的时候,欧阳戎没有太多表示,毕竟只是小师妹的闺蜜好友生日,和他隔的有些远,没必要过去凑热闹,不知道的看见了,还误会他有什么心思呢跑过去。 可是眼下,却是苏大郎亲自邀请,这是兄长的身份,自然分量也不一样。 眼见欧阳戎面露犹豫之色。 苏扶挥手,不在意的摇摇头: “没事的,没时间就算了,我只是问问,县衙的正事更要紧,良翰兄去不了也无需自责。” “也不全是……”欧阳戎摇摇头,小声问道:“那个,可以问问,你妹妹的生辰宴人多吗?” 苏扶想了想,点头:“到时候……可能挺多的。” 欧阳戎点点头,脸色毫不意外。 毕竟从小师妹那里他也听闻过,这位苏家小妹在苏家的地位不一般,那位苏老爷宠女儿排场大倒也正常。 欧阳戎顿时完全没了前去凑热闹的兴趣。 一是欧阳戎不太喜欢吃这种席,万一去了坐不了小孩那一桌,岂不是全程要推杯换盏,酒水敬来敬去? 二是,上回有一次走梅林小路结果误入苏家小妹闺房楼下的事情,现在想起来似乎还有点小尴尬。 三是,他毕竟是一县父母官,除了个人私交外,得对所有龙城子民一视同仁,苏府这边哪怕因为大郎与小师妹的原因,交情再好,好感再多,也得避嫌。 欧阳戎摇摇头。 除此之外,其实还有一个小小的因素。 昨日在送完水果告别苏大郎后,他隐约察觉到这座苏府有些不对劲,来历似乎不太简单…… 他是要归乡之人,少掺和才是明智之举。 这也是欧阳戎这些日子早出晚归,梅鹿苑、县衙、狄公闸三点一线生活规律的原因。 现在他就怕万一出个什么意外,被迫卷入了其它事情,导致与这方世界的羁绊再度加深。 对此,欧阳戎甚至连前些日子“打土豪”肢解柳家后,借机重新“分田地”整顿龙城县均田制的冲动,都克制住了,没去多管闲事。 当下,欧阳戎的眼睛仅盯着治水,只想处理好有可能的水灾。 兑换净土地宫大福报的一万功德,他早已全部凑齐,甚至犹有剩余。 所以现在他只剩下当初下山上任县令时的赈灾治水执念。 对于羁绊,眼下已有的羁绊,能处理一点是一点。 至于新的羁绊,还是别来了。 苏扶转头问:“所以,良翰还是不想来吗?” 宛若贤者时间、被榨干了心力的欧阳戎语气略微犹豫了下: “没有不想来……” 其实就是不想来。 他委婉建议道: “这样吧,到时候看情况,若有时间,一定赴宴,但若县衙公事繁重,或有其它突发之事,实在抽不开身,那还请大郎与令妹恕罪,如何?” 苏扶听完欧阳戎的一长串诚恳话语,看着面前好友的真诚面色,他一时有些哑然。 苏大郎其实很想说,良翰兄不用这么温柔拐弯子的,就算良翰你来不了,阿妹她也不会在意。 阿妹成天心思重重,究竟在想些什么,有时候连他们这些家人也猜不着,估计连外人眼里来客分量都极重的生辰宴,在她眼中都仅是轻若毫羽。 不过这些大实话自然是不方便讲给好友听。 对于欧阳戎的提议,苏扶自无不可,直接点头:“没问题。” 旋即,二人又聊了一会儿,年轻县令拎着葡萄,起身告辞。 在迈出大门前,欧阳戎忽然脚步顿住,撑雨伞的手暂放下来,回首一笑: “就算来不了,心意也不能少,不过大郎你是知道我的,屋里穷的就剩一个白毛丫鬟了,还十分会吃……这样吧,家中无所有,寥赠一篇赋,如何?” 苏扶一怔,旋即打趣:“让为兄猜猜……嗯,此赋也是你读书时,一位前辈赠予你的?只是转赠一下?” “大郎都会抢答了……” 欧阳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老早之前,我偶尔听人提过令妹的一些爱好,这篇赋,令妹可能喜欢……” 苏扶没太在意,失笑点头: “那行,我代舍妹接下,劳烦良翰兄费心了。” 第167章 一份古怪的新福报(五一快乐!) 第167章 一份古怪的新福报(五一快乐!) 雨水从青瓦屋檐滴落。 典雅房屋的四周像是挂上了一层雨做的帷幕。 给屋内望外望去,整个天地就像笼罩雾气朦胧。 有一把重新合上的雨伞靠在门口旁的墙壁上。 而敞开的大门内,正有两个气质各异的青年围在桌边。 一人在写,一人在研墨递笔。 “良翰兄是听谢姑娘说的吗,其实我阿妹她可能不太……算了,不过良翰兄的生辰礼确实高雅,也算是一份心意……” 苏扶瞧着低头默默书写的欧阳戎,犹豫了下,把话语咽了下去,他夸赞了声后,又好奇问: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归去来兮辞?这是它的名字吗,倒是有趣,赋词有一种隐君子之风……” 欧阳戎脸色洽淡的垂目,没有回话。 不过他嘴里微微启合,似是默读着什么。 右手五指如勾般捏笔,另一手托着写字的右手宽袖,挡着沾染纸上未干的墨水。 欧阳戎正按照脑海中有些久远模糊的记忆,默默还原这篇《归去来兮辞》。 幸亏死去的语文和死去的高数不一样。 前者是顺口溜,循着记忆,脱口而出,倒也轻松。 而后者是催命符,就光记得一个名字了,比如夹逼定理什么的,笑死,肯定不是字面意思,但到底用来干嘛的,不知道。 以前学的全给丢到天涯海角去了,一想就脑瓜疼。 不过话说回来,欧阳戎来这方世界这么久,很深刻的发现,这方世界所处的朝代人物与文化风物,确实是与前世历史上的盛唐似是而非。 有些名人事件与历史进程,两方世界都有。 例如青史上的南北朝、五姓七望、关陇贵族等。 又例如东晋名士陶渊明在做了八十一天县令,不为五斗米折腰的辞官后,确实也写过一篇名叫《归去来兮辞》的文赋。 但是有一些又不一样。 例如千年前的始皇帝政哥,晚年也确实求过长生。 然而他某次听小师妹漏过一嘴,始皇帝最后似乎确实求到了“长生药”,只不过它并不是什么仙丹灵芝,而是一口刺杀他的剑的名字。 稍微有点地狱笑话。 不过倒是可以看出,这方世界与前世的偏差,根源似乎是来自于先秦练气士这种超凡力量 在一些关键的历史走向上,常有横插与干涉。 这些超凡力量的能耐,欧阳戎这些日子,倒是略有领教。 除了小师妹的离谱身手外,还有玉卮女仙那副李代桃僵的青铜假面。 不过眼下玉卮女仙仍旧生死未卜,后者被保管在小师妹那里,上回问她时,小师妹说要好好研究一下…… 所以,前世与这方世界的陶渊明写的《归去来兮辞》是不是同一篇,欧阳戎并不太清楚。 不过之前他不是听善导大师说,东林寺已经找不到遗留的孤篇了吗。 那么作为阴差阳错背过原文又误入这方世界之人,欧阳戎写出了什么,那就是什么了。 最终解释权归他所有,估计就算默写错了字什么的,也没人给他纠正打叉。 欧阳戎思索间,手中辞赋已经隐约书写了大半,可这时,停笔沾墨的他脸色忽愣,手掌停在了墨砚上方。 “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唔,良翰兄,你怎么了?” 苏扶正在脸色好奇低头默读着,此刻余光察觉到身旁好友表情变了下,他转头奇问。 “没……没事。” 欧阳戎摇摇头,默默看了看左右的大厅,又瞧了眼里屋方向,最后又皱眉看了看笔下即将完成的辞赋。 旋即,他收敛脸色,解释了一句: “想起一件急事……就不久坐了,要告辞了。” 欧阳戎暂时压制住脑海中那座云端古塔内,隐约又一次躁动难安起来的颤栗古钟。 他快速默写完《归去来兮辞》,也没检查,低头吹了吹纸上墨汁,随手递送给苏扶。 “算是随礼了,大郎帮忙转交一下……” 苏扶动作轻柔的收好宣纸,点点头: “行,虽然看起来有点寒碜,不过我帮你框一下,再配一副山水画如何,这样显得更高雅有格调一些,其实也有其它客人送墨宝的,良翰兄不必……” 抬头的苏扶话语顿住,身前已经没了人影。 只见门外,欧阳戎已经头也不回的拎雨伞走人,背影抬手挥了挥。 “有事,先走一步了。” 苏扶一愣,转头看了看桌上装葡萄的果篮,他拿起后追到门外,可远处欧阳戎已经消失了身影。 “奇怪,良翰兄不是说要去给谢姑娘送葡萄吗,怎么东西都落下了……” 苏扶无语嘀咕。 又张望了会儿,摇摇头,转身回到里屋,照顾师长。 苏扶拎着一篮葡萄,来到有药味缭绕的床头,朝袁象山笑道: “老师,这是良翰的一点心意。” 袁象山没有睁眼,微微点头。 苏扶略微松了口气。 不多时,喝完药的袁象山似乎有些乏了,苏扶揉着疲倦僵硬的脸庞,暂时离开屋子,回去休息。 苏家大郎走后,袁象山又默默躺了会儿,某刻睁眼,朝一旁候着的圆脸书童颤颤巍巍伸出手,挥了一下。 圆脸书童凑上前,“先生何事?” 袁象山有点失血色的唇抿了抿,搁在枕头上的白发脑袋朝床内侧偏了下,避开了书童目光,小声道: “去大郎桌上,把那篇叫《师说》的文章拿给老夫看看。” “是,先生。” 书童一愣,转身离开床头。 袁象山睁开眼,眼睛注视上方床帘,某刻,幽幽一叹。 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 欧阳戎改变计划,先没去小师妹那儿,而是打伞转身返回了梅鹿苑。 刚进家门,就在院子里直面撞到了叶薇睐。 后者原本看见他后,第一时间准备背过身,不过身子转到一半,又回正过来。 “老爷,你这是干嘛,走这么快做什么?” 叶薇睐两只小手笼在袖里,好奇追上来,率先发问。 “没什么,回书房呢……等等。” 欧阳戎反应过来,板脸道: “我刚刚走的时候不是让伱在书房临摹字贴吗,你现在在干嘛?以为我暂时回不来,就在这里瞎逛,罚你写的字,全写好了?” “快了,快了,真的快了。” 叶薇睐灰蓝色的眼睛有点小闪避,紧了紧两手笼起的袖子,低下头看着绣花鞋的鞋尖在地板上画圈圈: “奴儿就是写的脑阔儿疼,就出来散散步,等会儿就回去继续写。” 这是上次叶薇睐擅自违背欧阳戎安排,半路调头返回梅鹿苑一事的后续。 除了主人教训不听话小丫鬟的某种惩罚外。 叶薇睐还被迫签订了不少“不平等条约”。 罚抄字体,练习书法就是其中一项。 叶薇睐原本连大周雅言都说的磕磕巴巴,更别提识字了。 不过说实话,其实她也并不需要读书识字,作为一个贴身丫鬟,貌美如花、软玉含香就行了。 但谁叫她摊上了欧阳戎这样一个特殊的主人,对个丫鬟要求也是格外的高。 教给叶薇睐这些,欧阳戎自然是有他的打算。 但叶薇睐也确实聪明,脑子灵光,学的极快,并不亚于一些书院里的读书种子,对此,欧阳戎更觉得惋惜了。 欧阳戎一直觉得,不管是前世今生,遇到的读书种子,也就是学习好的人,无非就是出自两类人。 一类是学习认真、自律习惯的人。 一类是聪明的天赋选手。 而像叶薇睐这样的小脑袋瓜子灵活,一点就透的,自然是隶属后者。 也因此,眼下欧阳戎瞧见叶薇睐似是贪玩偷溜出书房,不禁眉头微皱。 叶薇睐似是眼神极好,瞧见欧阳戎的脸色,她连忙拉住欧阳戎袖子道: “老爷,奴儿这就回去写,上次早上问的那个宴字与晏字,奴儿这两天罚写之余,研究了下说文解字,终于知道何解了,奴儿这就回屋,细细讲给主人听,主人看下对不对,好不好?” 欧阳戎看见白毛丫鬟小脸上的讨好神色与软柔语气,顿时心里也没太多气了,叹了下,摸了摸她乖巧贴来的小脑袋瓜子。 他点点头:“不用了,读书读的脑瓜子疼,那就在园子里多逛逛,散散心……我先回书房了,别让其它人进来打扰我。” “是,主人。” 叶薇睐乖乖点头,笼袖俏立,目送欧阳戎的背影消失在画廊矮墙后。 她长吐一口气,两手默默从袖子中抽出。 只见右手食指上正缠绕着一根细长的青丝。 叶薇睐两指轻捻,将青丝拉直,借着廊上灯笼的晕黄光线,放在眼前细瞧。 这根长发乌黑之中,带着一点淡淡褐色。 “才没有偷懒……可是这到底是谁的呢……是谁偷偷和主人贴近了,主人知道吗……还是不想和奴儿说……” 叶薇睐小声嘟囔。 她并不是偷懒出来瞎逛,而是在寻找这根陌生长发的主人。 这两天叶薇睐皆是如此,在梅鹿苑的丫鬟们中找了个遍,可以依旧一无所获,眼下阿青她们已经被排除掉了,调查似乎是陷入了死胡同…… 而且仅凭一根长发就找到原主,确实太过困难了。 其实叶薇睐也不太清楚她为什么这么在意这根长发,明明对于谢姑娘等女子与主人的贴近并无争强好胜之醋心。 又有可能,这根陌生长发只是主人从外面不小心附带到身上的,没那么复杂的故事。 但是叶薇睐就是放不下心来。 这两日也不知将这根陌生青丝在袖子里的食指上默默缠绕了多少遍…… 或许是女人的第六感吧,类似于雌狮发现专属的领地可能被侵犯后的下意识警惕。 叶薇睐总觉得这根长发的来历不简单。 背后所发生的一些缘故……可能也不简单。 …… 欧阳戎并不知道自家丫鬟灵敏的第六感与胡思乱想。 他一回到书房,就背身锁上房门。 欧阳戎扫了眼书桌上叶薇睐颇为幼嫩却初显锋锐的字迹,仰坐太师椅上。 深呼吸一口气,他闭目开始陷入沉浸,很快,他感受到自己的意识宛若是一只腿陷入流沙中的沙漠旅人,缓缓陷进心湖之中。 欧阳戎又飞到了光芒四射的云端,迈入了自动敞开大门的古朴小塔中。 依旧老三样。 圆润光滑的小木鱼。 一排青金色的字体:功德:一万四千二百八十八 还有一口青铜古钟。 只不过此刻,悬挂在空旷白雾空间中央的福报钟,正久违的钟身大颤。 往外源源不断的翻涌出浓郁的雾气。 这一回,欧阳戎飞身前往福报钟面前,伸出右手,指尖刚刚触摸到钟身,立即有一股奇异讯息宛如泥鳅般钻入心头。 “又是三千功德值吗……这份新福报,难道还是救命的不成?” 欧阳戎微微皱眉,不禁呢喃。 上一次在云水阁三千功德值兑换的福报,他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完全确定着落,只是结合上几次的经验,隐隐猜测它是在他不知详情的情况下发生的。 而且很大可能是与剪彩礼当日,柳家埋伏在东林寺悲田济养院里的那个没有动手的剑客有关……福报似乎是救了他一命。 “也不知那刺客最后为何没有动手。” 欧阳戎轻轻摇头,目光重新回到了面前震颤不已的青铜古钟上。 眼下,又有一份价值三千功德值的福报。 “这回是什么……咦,这是什么东西?” 这一回凑近之后,欧阳戎忽瞧见福报钟上涌出的紫色雾气洪流内,隐隐还掺杂着一些其它的东西,或说颜色。 涌出的庞大紫雾,隐隐有一些淡淡桃红色彩的雾气夹杂其中。 欧阳戎瞧见后,伸手轻轻分开紫雾洪流。 这奇怪的一幕更加明显了: 就宛若空中倒挂的紫色瀑布上,有朵朵桃瓣随着水流顺流而下。 似是发现了一些与以往不一样的东西。 欧阳戎面色新奇,歪头打量。 “这是新出现的,还是说,以前其实也有这类似的东西,只是色调相近而被汹涌紫气覆盖了?” 欧阳戎颔首,这紫色与淡淡桃红之色放在一起,确实是显得格外分明。 “不过,这玩意儿又何用,难道是预示着区别吗,是属于不同类型的福报?” 欧阳戎低头撑手,虎口蹭摸下巴,嘀咕了许久。 只可惜,前几次并没有发现这类蹊跷,所以也没有总结的经验,参考判断。 不多时,欧阳戎作罢,长吐了一口气。 至于要不要兑换…… 他转头看了一眼空中那行青金色字体。 旋即闭目。 心弦似是调动。 “还是小命要紧……三千功德值,也还行吧,没跌破一万的线。” 欧阳戎呢喃间,小木鱼上方一行青金色的字体顿时化为一尾光晕朦胧的游鲤,径直撞向正隐隐涌现双色雾气的躁动古钟。 铛——! 伴随一道熟悉的洪钟大吕之声。 夹杂淡淡桃红色的紫雾四溅飞散,有那么一刹那,将整个古塔内的空间占满。 欧阳戎眼睛一闭,又一睁后,前一秒的所有异象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青铜古钟纹丝不动。 青金色光团弹回原处,复归原样: 功德:一万一千二百八十八 欧阳戎转眸,轻扫了一眼。 他站在重归寂静的塔内,少顷,转身离塔,走之前,脸庞上露出思索之状: “还有,这新福报是怎么触发的来着……” 五一快乐!咳咳,好像现在月初也是双倍月票(低语) 第168章 薇睐绣娘,寝取檀郎 第16八章 薇睐绣娘,寝取檀郎 这两日,对于梅鹿苑的丫鬟仆人们而言,压力颇大。 不是因为年轻的县令老爷难伺候。 正相反,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其实这个比喻也不恰当,县令老爷不是阎王,身边的贴身丫鬟也不是小鬼,但是意思是这么个意思。 老爷身边的那位贴身丫鬟叶薇睐,这几天经常跑到院子里的丫鬟仆人们之间闲逛转悠。 眼神不时的瞅着她们,飘来飘去。 若是正大光明的端详审视,那也就罢了,令梅鹿苑的丫鬟们有点小害怕的是,她们干活时偶尔转头随意看去,结果发现老爷身边的这位大红人,正悄悄瞥着她们。 这就像上值时摸鱼,回过头去,瞬间与悄摸站在身后的老板目光撞到一块一样。 要多吓人有多吓人。 特别是叶薇睐还是蛮族夷人的奇异长相,一头银发,灰蓝色眼睛。 和志怪小说里的狐女鬼魅似的。 反正被这样的银发少女偷偷瞄着。 一众丫鬟们心底难免有点瘆得慌。 心里不禁怀疑,是不是她们本职工作没有做好,或者是做错了什么……又或者是被看出了私底下说她酸话坏话的事。 其实也不怪叶薇睐给梅鹿苑的丫鬟下人们的压力这么大。 谁不知道,甄大娘子她们走后,现在梅鹿苑内宅主事的,就是老爷身边的这位贴身丫鬟。 因为梅鹿苑的全体丫鬟下人本就是围绕着欧阳戎转悠的,负责衣食起居什么的,那么眼下,距离欧阳戎最近,又最被他熟悉信赖的叶薇睐,自然就成为了管理后宅的主事女子。 纵谁见了不都得毕恭毕敬弯腰行礼喊一声“叶小娘子”或“叶姐姐”。 而几个月前,脏兮兮的白毛丫鬟被欧阳戎带回来时的落魄模样与人嫌狗厌的处境,除了新来的丫鬟外,不少犹在梅鹿苑的旧人们都还历历在目。 短短几个月,从衣不蔽体,到绫罗绸缎,从食不裹腹,到光鲜亮丽…… 梅鹿苑的旧人丫鬟之中,倒是不乏有女私下朝叶薇睐白发及腰的背影,暗啐一口“狐媚子”。 至于为何叶薇睐这样一个不太符合大周男儿主观审美的丫鬟都能当狐媚子了。 对于这个似乎有些自相矛盾的问题,嘴里普遍泛酸的丫鬟们要不是自动忽略了,要不是潜意识里自发的匹配出言之凿凿的理由: 这还用说吗,这狐媚子肯定是有什么她们所不知道的外邦媚术,将年轻不懂事的老爷给伺候迷惑的晕晕乎乎,才会如此受到宠爱,而且听说这狐媚子经常私下喊老爷为主人,哼,真是不害臊。 至于被狐媚子蛊惑的老爷欧阳戎,是不是色令智昏的好色之徒? 若是有人问她们这个问题。 那这些丫鬟们下意识的回答百分百是否定: 当然不是了,老爷可是天下闻名的正人君子、读书种子,又是赈灾治水才华横溢的一县之令……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对于男女之事才单纯醇厚,容易被狐媚子蛊惑。 其实也不完全怪这丫鬟们双标,否则她们心底就没法去解释,为何色中恶鬼的老爷没有对她们伸出“魔爪”了…… 也因此,越是心里替年轻县令洗白解释,她们愈是能心安理得、理直气壮的酸啐白毛丫鬟。 所以呀,只能说,能讨主子宠幸欢心,这才是丫鬟下人们的通天之梯、青云之道。 光老实巴交的做事,屁用没有,不然你瞧后厨那位名叫绣娘的新来的哑巴厨娘,除了请假稍微频繁点,平日她做事勤勤恳恳,连年轻老爷都经常夸她手艺。 最关键的是,长得也很标志,是那种清新秀气,惹人怜爱的小家碧玉类型,又哑巴又断指,连她们这些丫鬟们瞧见了,心里都不禁生出怜爱亲近之意,讨厌不起来。 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贵人多忘事,更何况是公务繁忙的老爷,放下筷子抹了嘴就把厨娘抛之脑后了,从来也没见老爷召见过她…… 嗯,八成又是某个白毛蓝眸的狐媚子从中作梗,对绣娘心生嫉妒,怕被分走宠爱。 记得之前还瞧见这狐媚子跑去后厨找绣娘,假兮兮的谦虚模样学习她做点心的手艺呢,现在看来是想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不过这两日,似乎是家中又有些事,叫绣娘的厨娘又是请假不在。 不过她倒也是运气好,避开掉了这两日那位“叶小娘子”抽风似的乱逛乱瞄。 梅鹿苑的一些丫鬟们,心中暗道。 似是发现了自己的行为有些古怪,叶薇睐笼着袖子、胡逛偷瞄梅鹿苑丫鬟们头发的这种异状,仅仅持续了两日,便又一切恢复如常。 似是这些事情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梅鹿苑的丫鬟们倒是松了口气,并且此事之后,对于叶薇睐的怨言酸语倒是也少了些……只不过,在看见似是家事处理完了重新返回后厨的绣娘时,难免又要替这老实巴交的哑巴厨娘打抱不平一番。 而重新恢复如初、似是将陌生长发抛之脑后的叶薇睐,并不知道梅鹿苑的一些丫鬟背后对她的冷嘲热讽、酸言酸语。 也不知道,经常在用膳的欧阳戎面前夸赞绣娘手艺的她会被人倒打一耙。 可就算是知道了,她估计也会抿嘴不语。 叶薇睐不太在意梅鹿苑院里这些丫鬟们口服后是否心服,嗯,只要平日里能维持面上的熟络客气就行。 换句话说,她要她们的心干嘛?身子对她老实听话就行了。 叶薇睐的眼里,从始至终都只在意某一人的心。 只愿得一人心。 至于其他的,管它洪水滔天,别碍着主人与她就行…… 所以此时此刻,叶薇睐正乖巧文静的跪在床榻上,翘起小屁股,背对书桌那边夜读的主人,两手忙碌的整理床单、铺张床被。 窗外是如墨汁般的夜色。 不多时,欧阳戎放下书,熄灭书桌灯盏,走向里屋床榻。 “主人要睡了?” “嗯。” 欧阳戎抬手解衣,点点头。 “主人等下,快铺好了。” 叶薇睐跪趴床榻,依旧背身忙碌着,不过手里似乎加快了些速度。 打哈欠的欧阳戎忍不住瞧了瞧铺床少女朝床外方向微微撅起的粉臀。 叶薇睐今日穿着一件月白色的睡裙,不过也不知道是少女身体发育的太快,还是裙子臀围的布料太紧凑,裁缝师傅偷工减料。 背身铺床时,她的粉臀被紧质有弹性的布料勾勒出一道浑圆的倒心形弧度。 虽不算大,但臀型极好。 且挺翘。 而且最关键的是裙下,那紧密且富有弹性的青春活力。 这才是最吸引男子的。 也只有体会过了才知道。 欧阳戎瞧了眼,总感觉这丫头是故意的。 又皮痒讨打。 欧阳戎摇了摇头,晃去了脑海里刚刚不禁浮现的某个执行家法后的回忆景象。 那是两瓣雪白之物,但似是被蹂躏过一样,这雪白上泛满了淡淡的粉红光晕。 欧阳戎挪开了眼睛。 整理好床被,叶薇睐埋头被褥似是嗅了一口,回首笑道: “被褥是今日新晒的,还有点阳光的味道哩。” 欧阳戎想了想,回头道,“这可能是被晒死的螨虫的味道。” “……”叶薇睐。 虽然不太清楚螨虫是什么虫,但是主人的直男扫兴,她接住了。 不愧是主人啊。 “主人。”叶薇睐忽道。 “嗯?” 叶薇睐看了他会儿,一笑,率先钻进了被窝里:“该睡觉啦。” 欧阳戎无语,关窗上床,只不过他刚越过睡在床榻外侧的叶薇睐的娇小身子,进入靠近里榻的被窝中,他胳膊突然捧到某个硬凉之物。 欧阳戎进被窝后好奇问道: “这是什么?” 叶薇睐二话不说,从她旁边暖洋洋的鼓鼓被窝里掏出了一柄白檀玉靶刀。 放在欧阳戎面前。 “……”欧阳戎身子下意识往后仰了仰。 他满头黑线:“你带这玩意儿上床干嘛?要捅我?” 叶薇睐摇摇头,眨巴眼道:“不是奴儿来,是主人来。” 欧阳戎没好气,立马道:“那我捅你?” 叶薇睐似是想到了什么,小脸一红,虽然知道主人的话不经心。 叶薇睐小声提醒:“当然是护身了,主人难道忘记之前谢姑娘说的了?” 欧阳戎皱眉: “早知道就不和伱说裙刀的事了,你又乱碰,小师妹要是知道你乱动她刀子,会生吃了你。” 叶薇睐摇摇头,把裙刀塞进欧阳戎怀里: “没事的,奴儿碰裙刀,谢姑娘又感应不到,奴儿是帮主人拿上来,谢姑娘之前不是说,要主人带着裙刀,形影不离吗,所以睡觉也不能松懈。” 欧阳戎被整无语了,抓着刀,支撑起身子,看了眼外面熄火漆黑的屋内。 “好啦好啦,主人快睡觉。” 白毛丫鬟胸脯紧压他粗长胳膊,摇了摇,歪头卖萌。 欧阳戎摇了摇头,也没冒着冷风跑下床去放刀。 而是转将这柄白檀玉靶刀放在他与叶薇睐之间的床单上,躺下来,老实睡觉了。 倒是没看见旁边被窝下白毛丫鬟的笑容收敛了下。 她小手摸了摸旁边某处鼓鼓的被褥,又摸了摸她与主人身体之间的裙刀。 然后与欧阳戎一样,叶薇睐也闭上眼睛。 屋内逐渐沉寂下来。 落针可闻。 只有属于一青年一少女的两道规律呼吸声。 前者有点略微打呼。 夜逐渐深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 梅林小院的院门前,也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纤细的黑影。 这道黑影极静,宛若与这片黑暗融为了一体一般。 若不是凑近细瞧,光从远处看来,丝毫发现不了端倪。 绣娘默默注视着面前紧闭的院门。 一只手伸出,四指轻轻贴在木门上。 没有按推木门。 她似是在感受木板传来的粗糙触感。 某刻,绣娘又抬手,轻撩了下耳畔滑落的鬓发。 转头默默眺望了一眼东南方向。 那是苏府。 名叫绣娘的哑女,清澈如涧溪之水的眸光,似是能透过重重树影与漆黑夜风,看见苏府某处女子闺楼的屋顶上正在守望的倩影。 那处月下,正有一位七品的儒门女君子正在撑着下巴发呆,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她的视线时常投向檀郎的这处院子。 没错,绣娘一直都知道。 那位檀郎的小师妹在关心并保护他。 可这位谢姑娘,从未发现过她的存在。 绣娘小脸平静,并没有多么责怪这位谢姑娘,因为她知道自身有多特殊。 自从被带入那座宗门开始,不管是师长还是师姐们就一直唠唠叨叨的告诉她,她很特殊。 绣娘极静。 静若处子。 所以她的剑也是。 以静制动。 当然是“静”胜。 而除了顽石死物,这天下难道还有比处子更静的生灵? 所以只要绣娘不剧烈调动灵气修为,在这种情况下能够“发现”她的人极少,除非炼气术特殊,或者修为臻至化境。 上一回在悲田济养院,她无声无息坐在那位颇眼熟的断臂剑客身后是如此。 此前除了“请假”,经常一整天跟在檀郎与谢姑娘身后,也是如此。 从未被那位谢姑娘察觉过。 院门前,绣娘默默收回目光。 她脚下那双经常深夜出现在欧阳戎床榻前的绣花鞋,莲步轻移。 纤细身影消失门前。 院子内,伴随着一道轻微到可以忽略的轻响出现,院内主屋的屋门,无风自开,又无风自关。 而屋中,似乎是多了一些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屋内某处帘幕的阴影中,有一道火星似的光电,陡然亮起,似是有什么东西被燃着。 屋内的空气似乎朦胧模糊了一些,开始有一股淡淡的檀香渐渐弥漫。 哑女点漆似的眼眸呆呆望着里屋的床榻方向, 她不该来。 但忍不住。 少顷,屋内似被檀香溢满。 耳畔,那两道熟悉的呼吸声似乎更沉了一些。 绣娘依旧没有动,静立原地,似是倾听,又似是发呆出神。 其实这檀香并不是什么迷药,而是一种好东西,对他有益,只不过……稍微让人有点嗜睡。 旋即,绣娘似是回过神来,轻吐一口气,脚步控制不住般的走向他沉睡的床榻。 而此刻某个被窝中,有白毛丫鬟睡容十分安详。 小手握刀。 可恶,为什么我写这类剧情,浑身的劲?我不对劲…… 第169章 两个女人一台戏 第169章 两个女人一台戏 今夜月光挺少。 檀香弥漫屋中。 有哑女自前厅帘幕的阴影中缓缓走出。 她转头看了一眼欧阳戎床榻旁的木架。 木架在床榻边触手可及的位置,上面正挂有一柄长剑。 颇为熟悉,好像是当日那个来自长安的独臂剑客的佩剑。 绣娘默默回正目光,投向里屋漆黑一片的床榻。 她身侧的两手悄悄捏起手边的衣摆,正在做出擦拭的动作。 前些天甄大娘子还没走那会儿,她听来到后厨学手艺的叶薇睐提及,说檀郎那几日似是有些上火,早起时嘴上脸上甚至有茱萸味。 绣娘这才知道是自己疏忽。 因为常泡在厨房里用茱萸制作辣菜,她手上身上茱萸味重,却浑然不觉。 结果那几日的夜里经常悄然跑来梅林小院看望檀郎,手掌情不自禁的轻抚他睡容时,将些茱萸的辣味留在了他脸庞上。 窗缝中漏出的月光,恰好照在绣娘清秀的侧脸上,也照到了她侧颜上的那一抹歉意之色。 她低头,抬起手,轻嗅了嗅右手葱指,似是确认了下什么,才继续向前走去,来到欧阳戎的床头。 床榻内,欧阳戎正仰躺着,两手抬起,手掌交迭,枕在脑后。 叶薇睐也似乎仰躺着,全身缩进被窝里,连绣枕上的小脑袋也有大半被绣褥盖住,仅露出一双紧闭的眼睛,呼吸吐气皆从被窝缝隙中露出。 看着檀郎身边的这位银发蓝眸的贴身丫鬟。 绣娘的眼底流露出一种复杂难解的色彩。 有慰藉,有艳羡,有酸楚,也有哀然。 抛开有些事不谈,绣娘其实对叶薇睐挺有好感。 在梅鹿苑嘴碎的丫鬟仆人之间,最近流传的一些关于叶薇睐的风评,绣娘自然有所耳闻。 然而她并不在意这些。 她只看叶薇睐究竟做了什么,是否是对檀郎全心全意的好,是否会给檀郎添麻烦…… 这些就足够了。 话语只是虚妄。 行为才是告白。 绣娘便是如此。 这也是她很早很早就悟到的道理。 因为她说不了话。 只能默默行动。 可越是赤子,便越是纯粹。 剑道如此,情道亦是如此。 绣娘是哑巴,但不是木头。 孰能无情? 有时候也会有某种东西堵在她心底,张嘴轻“啊”,无从宣泄。 绣娘便告诉自己,她要做些什么,要做些什么,不管是什么,至少不能什么也不做。 所以绣娘来了,哪怕根本不能与他相认。 就像有一位师姐曾对她说过的: “……小师妹,与其在悬崖上屹立千年,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 绣娘有很多师姐。 有的严厉,有的冰冷,有的温暖。 但都待她如家人一般。 然而有时候,家人二字,也意味着责任束缚。 绣娘不怨命运。 已然知足。 特别是,还能有机会见一见他…… 绣娘垂下的眸光,从叶薇睐脸上挪开,看向欧阳戎的睡容。 前些日子,叶薇睐跟着甄大娘子走,还没半路回来的时候,对她而言,是一段很快乐的时光。 除了剪彩礼那日的情绪跌宕,后来几日,檀郎都是早出早归,规律的吃着她做的饭菜,早早睡下,夜里她点起嗜睡的檀香,又能上床,卷曲身子,埋首在他怀里,香沉入眠。 虽然偶尔临近黎明时醒来,会有不知为何睡梦中落下的眼泪,打湿他的胸襟布料。 但是这种宛若二人世界一般的平淡生活,让绣娘有些沉迷上瘾。 就像真正的夫妻一般。 只可惜,檀郎的这位贴身丫鬟又回来了,而檀郎似乎也挺喜欢她。 而且,绣娘刚刚进屋时还看到,檀郎书桌边的那个女子坐的绣凳,还有桌上一些临摹书法的青涩字迹。 檀郎似乎也在教她写字。 床榻前,正默默掀起帷帐、凝视榻内的哑女眼神顿时黯了黯。 “啊……” 有一道无比轻微的女子嗓音,响起在里屋床榻前的黑暗中。 只可惜,她懦弱低微的连一只夜莺都惊扰不起。 绣娘默然。 有四根手指的指肚在缓缓抚摸欧阳戎沉睡的面容。 宛若清风般,拂过他菱角分明的脸庞弧线,又拂过他的眼睛、鼻子、嘴唇与下巴。 明明,现在的她不该有这种情绪的。 她也没有资格没有身份能去生起这种情绪。 就像那日剪彩礼一路跟到东林寺,见到檀郎与那位谢氏贵女一起走进求姻缘的大殿时一样。 可为何偏偏心里就是宛若倒映流云的湖水一样,忽明忽暗,一会儿低落难受,一会儿欢欣雀跃呢? 绣娘床前静立,悄悄抚摸一会儿欧阳戎的脸庞。 手指清楚无误的感受到了他皮肤上传达的温度。 似是心安不少。 某刻,绣娘缄默转头,望向呼吸同样规律、睡容也同样安详的叶薇睐。 黑暗中她那双清澈如溪水的眼眸不禁流露出一些艳羡之色。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又在床榻前静立守候了片刻。 绣娘弯腰,越过床榻外侧的叶薇睐,给欧阳戎牵理了一下被褥角。 她转身离开床榻,走向门口。 屋内依旧静悄悄的。 哑女的脚步也轻若鸿毛,悄无声息。 可绣娘走到一半,背影忽然顿住。 她背对安静的床榻,一动不动。 耳畔,两道沉睡的呼吸声依旧十分规律。 绣娘突然转身,重新走向黑暗中的床榻。 她的眼睛没有看檀郎。 而是目不转睛,眸光落在了睡在床榻外侧的白毛少女身上。 绣娘秀气的眉儿微微皱起。 记得以往每回半夜过来的时候,白毛丫鬟都是紧搂着檀郎的胳膊侧卧沉睡的,还喜欢流口水擦在檀郎胳膊处的衣服上。 绣娘走到床边,注视了仰卧闭目的叶薇睐一会儿。 叶薇睐的口鼻被被褥遮盖,只能看见她闭合的眼睛,与额前的白发刘海。 绣娘端详了一会儿。 “主……主人……别走……别丢下奴儿……” 不多时,白毛丫鬟唇缝间呢喃一声,睫毛微微颤动,眼珠子也在眼皮下转动,似是在做什么奇怪的梦境。 白毛丫鬟微微侧身,背对绣娘,抱住了欧阳戎的胳膊。 又是标准的擦口水姿势。 又默默看了一会儿床榻上的这对主仆,绣娘收回目光,转身离开床榻。 不多时,房门方向,“咯哒”传来一道轻微的打开声,旋即又“吱呀”一声,似是重新关上。 屋内重新恢复寂静。 仅有淡淡的檀香萦绕床榻边。 又过了不知多久。 屋内空气依旧静悄悄的。 像是从未有人来过一样。 仅有床榻内,一青年一少女的两道规律呼吸声。 直到…… “呼~好险……好险。” 有一道努力压抑住的松气之声在床榻边微不可察的响起。 只见,正侧身抱着欧阳戎胳膊、背对房门方向的叶薇睐,也不知是从何时起竟已睁开了眼睛。 叶薇睐的口鼻从被褥下探了出来。 就像刚从深海之中返回,在海面上探出头来的蓝鲸一样,大口换气。 不过她换气的同时,又还在努力压制着频率,似是害怕将某个已经远离的存在给惊扰回来一样。 而若是此刻凑近去看,便可清楚的瞧见少女的粉唇、琼鼻等处有水迹的光泽,有些湿漉。 视野再往下移。 只见被褥下方,正有一只小手抓着一迭皱巴巴的湿毛巾。 果然如此! 叶薇睐眉头大皱,琼鼻微动,浅嗅了几口空气中的檀香,待缓过气来,她赶忙又用湿毛巾捂住自己口鼻。 直觉没有错! 黑暗中,叶薇睐湿毛巾捂嘴,坐起身子,睁大蓝眸,她不禁转头看向已经走人房门方向,心中呐喊。 其实叶薇睐早就发现了不对劲,每日她与主人睡觉,起床后总是发现一些小蹊跷,以往一次两次还不觉得什么。 可是自从那次她从外地回返,半夜突袭归来,便十分明显的发现了有外人来过的迹象。 应该就是那根陌生长发的主人。 还有之前嗅到的空气中隐隐残余的檀香也是。 这几日,叶薇睐越想越觉得这极有可能是一种迷香,令人昏睡。 于是今夜她特意准备了湿毛巾等物,放在被褥下,用来遮住口鼻,又特意熬到了深夜。 结果,就在叶薇睐眼皮子快要打架的时候,终于等来了那古怪的檀香与陌生来人的动静。 此刻,望了一眼外面静悄悄的紧闭房门,叶薇睐长松了一口气,小手的手背抹了一把洁白额头上的汗珠。 刚刚床前那道黑影的眸光久久凝视,几乎就要将她看透。 那会儿,叶薇睐觉得心脏都要跳出了嗓子眼,差点坚持不住露馅,睁开眼来。 所幸,当时她灵机一动,死马当做活马医,最后给混了过去…… 黑暗中的床榻上,白毛丫鬟揉皱的睡裙下剧烈起伏、乍露春光的小胸脯正渐渐平息下来。 她被褥下的小手,往身侧的床单伸去,摸到了一个冰凉之物。 那位谢小娘子的裙刀。 叶薇睐安心了一些,转过头,看向身旁边被窝里犹在沉睡的青年。 少女的小脸上浮现出一些犹豫神色。 似在思索怎么处理接下来的事。 她之所以之前有了怀疑后,选择自己先独自验证,没有立马去和主人说。 是因为叶薇睐也没有想到,真相竟然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离谱一些。 说实话,叶薇睐本还以为……这可能是主人深夜在与特殊女子幽会什么的呢,女子身份特殊,不方便让她知道,或者说,主人他们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与情趣,迷香是对她用的。 所以,万一真是主人的秘密,她这个贴身丫鬟能怎么办? 自然是不方便主动撞破,装傻即可,只不过是有点主人不带她玩的失落,与忍不住猫儿似的好奇心罢了。 可是眼下看来,她想错了,主人也蒙在鼓里。 只是这个深夜来客到底是干嘛的。 主人的敌人派来的? 可是柳家都已经快倒闭了,那位柳老爷都死了,哪来的对手? 况且,看这样子,这深夜的来客也不太像是要伤害他们。 否则之前有那么多次机会,为什么不下手? 到底是何人,早知道刚刚悄咪咪看一眼就好了…… 湿毛巾捂住口鼻的叶薇睐又深呼吸了一口气,额前的刘海低垂,她思索了一会儿,脸色犹豫之色逐渐消失。 叶薇睐探出手,朝正在沉睡的欧阳戎伸去,这时,似是心有灵犀,她蓦然回头,立马与一道复杂的眸光撞到了一起。 叶薇睐的表情宛若遭受晴天霹雳一般。 “呀!” 她瞪大眼睛,只见床榻前方,仅三米处,有女子静静伫立,眼眸正注视着她。 竟是去而复返。 叶薇睐瞪大眼,跳起身来,第一时间抓住了身旁沉睡的青年的左手,将裙刀的刀柄塞进他温暖的手掌里。 紧接着,伸手从床榻前的木架上,抽出一柄银辉澄澄的长剑。 “铮”的一声剑颤。 “尔等何人,不准伤害我家主人!” 床榻上,叶薇睐半跪起身,两只小手合握剑柄。 她娇小的身板挡在欧阳戎面前,寸步不让,手中的月光长剑直指前方的一道纤细黑影。 床榻内外的气氛似乎剑拔弩张。 “啊……” 那道纤细的黑影似是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只发出了一道单音节。 怎么有一点耳熟。 竖眉握剑的叶薇睐眉头更皱,但与此同时她一刻也没耽搁,悄悄抽出的一只手已经探去,抓住被窝中欧阳戎的胳膊摇晃了起来。 可是这时,只见前方那道纤细黑影竟主动往后退了一步。 “啊呜……呜……” 白毛少女瞧见,前方的纤细黑影正朝她用力摆着双手,与其说是在阻止她,不如说是在哀求。 叶薇睐脸色微怔,而这时,她的眼睛也彻底适应了黑暗,再加上这道纤细黑影退至的位置,正处于窗缝漏进来的月光中。 有斑驳的月光打在她身上。 叶薇睐顿时看清楚了这位深夜来客神色哀求的脸蛋。 她小脸一愣,手上也停下了对欧阳戎手臂的摇晃。 “绣……绣娘?” 漆黑屋内,气氛沉寂。 沐浴月光的哑女与握剑对峙的白毛丫鬟皆一动不动,无声对视。 床榻上,不久前被摇胳膊的某青年嘴里似是嘟囔了声,翻了个身,继续睡大觉。 …… 好兄弟们,君子的全订裙建了,下方有链接可跳转~ 第170章 谢令姜:师兄未免玩的有些变态了 第170章 谢令姜:师兄未免玩的有些变态了 梅林小院里屋的床榻前,空气有些陷入莫名的凝固。 二人之间,撒落的月光显得气氛格外的冷清。 气氛开始变得有些沉默。 这时,场上的月光有两处来源。 一处是来自于旁边紧闭的窗户缝隙。 月辉从中被切割的斑驳零落。 里屋的景象宛若一块漆黑的幕布,月辉就像是一道斜斜的笔画,从幕布中间画出一条斜竖。 这条“斜竖”依次经过:朱红漆的衣柜、穿青裙的哑巴厨娘的清丽侧颜、毛茸茸的褐绒地毯。 还有一处月光。 来自另一边床榻上正挡在沉睡青年生身前的白毛少女手里。 她两手紧握一柄纤长的宝剑,剑身上正有月光如流水般缓缓淌过,就像是在观看一副滔滔江水的图画,只不过其中的江水换成了能散发月光的异水。 不似人间产物,更像来自天上月宫。 就算有人说铸剑时有一轮明月被熔铸了进去,估计也会有人相信。 这处月光此刻正微微颤颤,跟随着叶薇睐紧握剑柄的小手一起颤栗。 朦朦胧胧的月光颤巍落在一张犹有怔然的小脸上。 她银牙如贝,死咬粉唇,睫毛颤颤的凝视前方摇头摆手的绣娘: “怎么是你……你……你偷偷接近檀郎做什么?” 不知为何,或许是某种默契,叶薇睐压着嗓音问,她不禁转头,侧视了一眼迷糊翻身继续睡的主人,灰蓝眼眸中闪过一些迟疑之色。 “咿呀……” 用力摆手的绣娘,似是见叶薇睐没有再固执摇人了,她朝前方空空的伸手,似是想抓住什么。 “伱……”叶薇睐看见这位厨娘的目光有些痴傻的落在欧阳戎的身上,她微微皱眉。 “你和主人什么关系?” 似是察觉到有些不对劲,白毛丫鬟忍不住问道。 月光下,绣娘低下脑袋。 两手自然垂下,揪着身侧的青裙衣摆。 显得有点手足无措。 这哑女绣娘明明比豆蔻少女的叶薇睐芳龄大上不少,甚至掌握一套对大多数世人都生杀予夺的顶级练气术。 可是却在叶薇睐漏洞百出的两手握剑直指姿势,与一双蓝眸的轻眯审视下,显得有点怯弱可欺,柔顺如羊。 或许是面前的这白毛少女是檀郎亲密的贴身丫鬟,狐假虎威。 也或许是深夜自来的理亏心虚。 又或许是……某种更深层次的自卑吧。 “忘了,你不会说话……”叶薇睐见状低语一声。 手中指人的长剑,被微微放下来一点,快要垂到地面。 叶薇睐认识绣娘,之前甄氏还在梅鹿苑时,她去后厨学习绿豆糕的手艺,与绣娘打过交道。 只不过并没有深交,但是眼下她的反应倒也很明显,是此前对于这位哑巴厨娘的印象不错。 这或许是此刻警惕稍减的原因吧。 “你不像是要害人,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低头嘀咕的叶薇睐,蓝眸上翻,眺望着面前手脚似是无处安放的绣娘。 自小就受尽世态炎凉与恶意冷眼的她,对于他人的善恶心念,似是有一种天然的敏感。 绣娘闻言,林间小鹿似的轻盈抬首,忙不迭的点着脑袋,啊嘴无声,小脸面色却是有些松气欢喜。 哑女厨娘也不怕叶薇睐手中的月光长剑,前迈一步,看着檀郎背影,她左手竖起食指立在唇前,右手指向摆放有纸墨笔砚的书桌方向,似是朝叶薇睐示意。 “呛”一声,叶薇睐干脆收剑入鞘,剑归木架。 她看着一脸真诚的绣娘,小声嘀咕:“是去书桌边聊吗……” 犹豫了下,叶薇睐睡裙下的白皙小腿曲起,粉臀往前拱挪,似欲下床,弓足探鞋。 可这时。 绣娘突然偏头东望,注视紧闭的木窗,木窗后,是空荡虫鸣的庭院与……苏府方向。 忽然的变故,令叶薇睐小身板往后缩了缩,不过她眼尖的瞅到了绣娘正聚拢在一起的秀眉,小声问: “怎么了?” 刚问出口,她小脸怔了下,像是反应过来什么,赶忙转头,看向身后方。 睡容香甜的欧阳戎左手,默默握在一柄白檀玉靶刀的玉质刀柄上。 是不久前,叶薇睐面对去而复返的深夜来客,慌忙之间放置的。 刚刚注意力全在聊天上,竟是疏忽忘记了。 “是不是有人来了?糟了,应该是谢姑娘感应到主人深夜握刀柄,担忧出事,赶过来了。” 绣娘不禁目光投向檀郎手中握着的那柄刀。 面对绣娘上移的目光,叶薇睐小脸露出些不好意思的神色。 “唔,刚刚是我被吓到了,病急乱投医。” “啊……”绣娘小脸上露出些紧张拘谨之色,左右四望。 虽然她有特殊的吐息之术,能藏匿气息,不易被发现。 可是那位谢姑娘不是瞎子,眼下正直冲梅林小院而来,眼睛也盯着这儿。 在绣娘的感知中,此女距离已经不足百米,现在跑出去,被发现的概率不小。 叶薇睐赶忙下床穿鞋,四望屋内,她小鼻子皱起,语气有点小懊悔: “糟了糟了,谢姑娘进来看见你,肯定会叫醒主人……等等,要不你钻床底躲躲?” “……”绣娘。 …… 谢令姜本来要回屋休息了的。 今夜倒是没有某梅花妆女郎跑上屋顶陪聊。 她与往日一样,坐在屋顶发呆。 其实也不光是在发呆相思,同时也是在打坐运气。 至于睡眠,对于练气士而言,运气修炼、沉浸内视就是最好的休息养神。 不过今夜风冷,谢令姜刚准备回屋,突然转头望向梅林小院方向。 那一处她早就望眼欲穿的地方,此刻依旧黑灯瞎火,寂静无比。 谢令姜黛眉浅皱,嘀咕:“这么晚,大师兄不睡觉握刀做什么?” 下一秒,一阵袭来的晚风,拂过空荡荡的屋顶,女子倩影消失。 谢令姜的身影出现在梅林小院外。 她皱眉看了看漆黑的门窗。 旋即,心里隐隐升起些不好的预感。 “大师兄!” 谢令姜不禁脱口而出,霎那间,闪身来到正屋门前,伸手就要竖掌推门。 可旋即,屋内传来一声略带倦意的少女嗓音: “谁呀?” 紧接着是少女穿鞋下床,走来开门的脚步声。 谢令姜动作微微顿住。 此刻,练气士的灵敏听觉告诉他,屋子依旧是两道熟悉的呼吸声。 她眉头依旧微微皱起: “是我……你们还没睡?” “唔谢姑娘怎么来了?” 伴随少女的疑惑声,“吱呀”一声,房门被从内推开。 “大师兄他……” 谢令姜欲语,看见从屋内走出的娇小身影,她话语卡住,柳目睁大了些。 谢令姜看见开门走出的白毛丫鬟,银发如雪瀑般及腰,小身板上没穿睡裙,身上裸露出大片白皙细腻如牛奶的肌肤。 她赤着白足,下半身仅穿一件粉白短亵裤,仅仅遮盖到膝盖与大腿根中间偏上的部位,露出浑圆匀称的细腿。 叶薇睐的身子仅在同龄人中显高,与谢令姜比并不算太高,但是腿型极好,纤瘦款的,多之一毫则嫌余,少之一毫则嫌欠。 连谢令姜都不禁多看了一眼。 不过让谢令姜愈发侧目与无语的是。 这白毛丫鬟上半身的粉白绣荷花的肚兜都没有穿好,颈后的细绳没系,细绳从两臂旁悠悠垂落,她仅仅将就的两手抱着绣荷花的小块菱形布料遮着鼓囊胸脯,似是忙着过来给她开门,没来得及穿好胸衣。 静立门前的谢令姜微微侧身,从叶薇睐身上偏开了目光。 所幸谢令姜站在门外,背对后方明月,站在叶薇睐的角度应该看不见黑暗中她微微泛红的脸颊。 谢令姜努力保持如常面色。 只是心里不禁犯嘀咕: 贴身丫鬟弄成这副模样……大师兄每晚都在干些什么呢,白天不是说好了晚上好好睡觉吗,净整些浪费精力的,白天还治不治水了…… 晚上也治水是吧? 偏目盯着一旁青石板的谢令姜,眼底涌出一点小哀怨与懊恼。 她出身陈郡谢氏,家族中那些谢氏儿郎几乎都有陪房丫鬟什么的,有的甚至十四五岁就婚娶了,小妾都不止一房,早就见怪不怪了。 所以对于男子身边这种暖床的贴身丫鬟,倒是没什么心理芥蒂,男子只要遵守伦纲,正妻大妇只有一个,且不沉迷女色,厌弃正妻即可。 这是大家闺秀、高门贵女的家教修养。 况且大师兄平日不近女色,好不容易在甄氏的压迫下收了一个贴身丫鬟,大师兄又是到了血气方刚的年龄,倒是可以理解,也无从指责,人之常情。 谢令姜此刻羞恼哀怨的真正所在。 是心疼某师兄,白天忙也就罢了,结果晚上似乎更忙…… 谢令姜女儿家的细微心思,叶薇睐猜不到,不过若是换个女子,例如绣娘这样的,她或许可以。 但对于面前这位身份尊贵、出身五姓七望的谢氏贵女,蛮族出身的叶薇睐下意识的有点害怕,每回站在谢令姜身边,她都会感到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叶薇睐隐隐清楚,或许是一种叫做自卑的东西在作祟。 “唔,谢姑娘,怎么了,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此刻,叶薇睐两手抱胸,手指揉眼,仰着小脸,粉唇嘟囔。 谢令姜回头,正视她问:“大师兄睡下了?” “嗯。”叶薇睐点点头,鼻音慵懒。 她眼下站位有些微妙,开门后略微侧开了身子,似是放人进屋之状,可她的小身板又有一小半挡住了道,令腰间挎剑的谢令姜没法笔直走进。 谢令姜的目光,像是提醒了叶薇睐,小丫头低头看了看自己凌乱着装,小声补充了句: “床上有些乱……主人也是……” 谢令姜抬起的右脚,默默收回到门槛外。 站房门外的她,看了看面前这位睡眼惺忪、小脸疲倦的白毛丫鬟,又转目探望了一眼白毛丫鬟身后的屋内,她皱眉道: “大师兄大半夜的,摸我裙刀做什么?” 门前肚兜少女似是脸蛋微微一红,小声说:“主人他不小心的。” 谢令姜一下子就听出了这白毛丫鬟的心虚。 她转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叶薇睐,身子微微前倾,宛若大妇压迫一般,令后者不禁微微后仰,退了一步,紧张道: “谢姑娘,奴儿……” 谢令姜忽然语气加重,打断道:“你大半夜耽搁大师兄休息也就算了,还在我面前说谎?” “不是不是……”叶薇睐胸脯前的两只小手用力摇摆,捂胸的肚兜都差点滑落下来。 “快说,实话!”谢令姜右手扶剑,凝眸盯她。 其实从刚刚起,谢令姜就一直竖起耳朵,倾听屋内声响,里屋的那一道呼吸声,确实保持着正常人睡觉一般的舒缓平常。 谢令姜发现叶薇睐小脸涨的通红,语气也结结巴巴。 “奴儿说,奴儿说,谢姑娘别生气……其实是……其实是贴一起睡觉……睡到一半,主人忽然命令我整齐穿衣佩戴裙刀,然后……然后看他样子他好像是更喜欢了,后来一时兴起……兴起间,抓衣辫都还不够,手又抓住了裙刀的刀柄……” 白毛丫鬟后面几句话声音越来越小。 谢令姜歪头,满脸困惑:“什么意思?什么贴一起睡觉,让你佩戴我裙刀做什么,又什么更喜欢了,一时兴起?” 叶薇睐小脑袋紧埋胸里,身子扭捏,小声说: “就是……就是主人和奴儿睡觉时,嘴里喜欢念叨谢姑娘的名字,好像是……是把奴儿当成谢姑娘了,主人更开心了……” “……???” 沉默。 门内外的气氛只有沉默,空气都快要凝固成钢铁了。 这一回,轮到谢令姜满脸通红。 “你……你们……不知羞……胡闹……荒唐!” 谢令姜羞的直跺脚,扭头就要走人。 叶薇睐胸口起伏了一阵,似是松了口气,旋即微微吐了下粉舌尖,谢姑娘刚刚的俏脸,红的她在黑暗中都清晰可见,像猴子屁股。 院门前,谢令姜忽然停步,“等下,屋里什么气味?” “啊,是……是东林寺大师给的助眠檀香。” 谢令姜背身站了会儿,叶薇睐小脸变了下,谢令姜突然回头,朝屋内喊道:“大师兄?” 屋内寂静。 “大师…兄?” 谢令姜又轻唤了一声,可是却运用了灵气修为。 叶薇睐都不禁瞪眼,感觉耳边声音宛若洪钟大吕。 屋内依旧安静。 谢令姜回身,大步朝屋内走去。 “谢姑娘,主人他没穿衣裳……” 叶薇睐浑身紧绷,说到一半,却被抿嘴的谢令姜挥袖拂开。 谢令姜脚步不停,扶剑的手紧了紧,脚迈入房门,弥漫檀香的里屋突然响起欧阳戎的迷糊呢喃: “小师妹?你……你这是干嘛……别抱我……快松手……你我师兄妹一场……” 谢令姜脚步在漆黑里屋前顿住,如钉子一般扎地,同时感应到了他又在摸她的裙刀……谢令姜猛地调头,甩袖离屋: “大师兄你……你们……荒唐……荒唐!” 谢令姜愤恼丢下一语,脚步匆匆离开。 叶薇睐小脸微愣,瞧着这位谢氏闺女逃跑似的背影,她嘴里嘟囔了句什么,好奇回首,望了眼屋内。 …… 第171章 动若白猿,静若处子 第171章 动若白猿,静若处子 叶薇睐脸上表情有点古怪。 目送谢令姜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她脚步在门口躇踌了会儿,没有立马回屋。 知道身后屋内传来一声似是提醒的熟悉轻“啊”声,叶薇睐才松了口气。 “咯噔”一声紧闭关上院门房门,返身进屋。 叶薇睐好奇的目光投去。 只见榻上,绣娘曲腿靠坐床头,欧阳戎脑袋枕着她的大腿,绣娘将其温柔揽进怀中,两手纤指的指肚在他脑袋两侧太阳穴周围微微按摩揉捏。 她偶尔手指停顿,微微闭眸,似是在感应并渡送着些什么。 不知为何,总给叶薇睐一种医馆大夫替病患把脉的既视感。 另外,绣娘衣衫有些凌乱,腿下的被单也有些皱褶,似是刚刚翻滚折腾过一般。 叶薇睐见状,小脸露出些恍惚了然之色。 刚刚谢姑娘进屋,主人的梦话应该不是空穴来风,可能确实是被谢姑娘的那两声“大师兄”模糊唤醒,只不过迷迷糊糊间,应该是把不知为何抱住他的绣娘的身体当成了小师妹的。 只是不知为何,主人在这檀香中这么嗜睡,刚刚那一番折腾,还是没完全醒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刚刚不在屋内时,绣娘对主人又使用了什么特殊的手法…… 心中疑惑稍解。 叶薇睐微微抿唇。 她现在倒是隐隐清楚了某事,这个叫绣娘的哑女,应该是与谢姑娘一样,都是传说中的练气士。 否则刚刚谢姑娘应该会发现绣娘才对,没有发现,那就有一种可能,面前的绣娘可能比谢姑娘还要厉害一些…… 不过谢姑娘是名扬天下的五姓七望的子弟,阿父谢旬又是书院大儒,师传与资源不缺,自幼学习炼气术倒也正常。 可这绣娘又是怎么回事,与主人或南陇欧阳氏又是什么渊源,主人好像也从未提过…… 黑暗中,靠近床榻的叶薇睐皱起的眉儿暂时松开,进里屋后,她转脸先去点燃了一盏烛火。 里屋中央亮起一片旧黄的光晕。 是暖色调。 床榻边的黑暗被驱散。 照亮里屋三人的身影轮廓。 叶薇睐两手抬至颈后,微微低头,重新系上粉白绣荷花的肚兜。 可待她走到床榻边时,脚步一顿: “你做什么?” 绣娘低头闭目,并拢两指轻轻抵着怀中檀郎的神庭穴,似是感应探查了一番,默默收回安神渡气的两指,翻手取出一粒金灿灿的丹丸,躺在手心中。 她扶起欧阳戎身子,小心翼翼送进他嘴中。 看这一套流程与模样,倒是颇为熟练。 叶薇睐愣了下,焦急出声上前:“你……” 绣娘把欧阳戎脑袋放回枕头上,平躺睡姿,她转脸,朝满脸担忧的叶薇睐摇晃了下头,摇摇手掌。 “怎能给主人乱喂东西……” 叶薇睐跺脚嗔恼,可是瞧见床榻上叫绣娘的哑女望向主人睡容时,眼中流露出的满满柔情神色,嘴里话语又卡顿住,只好无奈问道: “你之前是不是趁我们睡觉,经常对主人这样?” 绣娘看了眼她,毫无隐瞒的点点头,似是丝毫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叶薇睐欲言又止。 绣娘似是看出白毛丫鬟的困顿纠结,指了指床上的欧阳戎,她向叶薇睐轻轻竖起了一个食指在唇前: “嘘。” 哑女身姿轻盈,穿鞋下床,带着穿白荷肚兜、银发及腰的少女去往书桌前,独留下在枕头上睡梦香甜的闭目青年,不去打扰。 叶薇睐取下屋内仅有的那一盏油灯,跟上哑女。 里屋重新被黑暗侵入。 橘黄的“光晕”跟随着二女来到了书桌旁,笼罩案牍堆积却井然有序的案几。 绣娘伸手,似欲铺纸研墨,被叶薇睐忽然拦住。 “等等,奴家来吧,主人聪明,又有他经常自称的强迫症,东西摆放自有规律,很容易发现外人翻他东西……奴家熟悉一些。” 油灯被放在桌上,叶薇睐上前接替绣娘铺纸研墨。 绣娘默默退后一步,让开位置。 不过她却偏脸盯着嘴里唠唠叨叨、手上熟络无比的叶薇睐。 檀郎聪慧,身边这白毛丫鬟又何尝不聪慧。 绣娘的眼眸,有些亮,又有些黯。 不知是喜是忧。 “好了。” 叶薇睐收拾了下桌面上的细节,转身让开位置。 绣娘回过神,走到桌前。 桌面,摆有纸墨笔砚。 绣娘挽袖提笔。 叶薇睐注意到,绣娘虽然右手缺了小指,但却不是左撇子,依旧右手写字。 只不过用除小指外的四指捏笔写字,明显更难,付出的汗水更多。 然而,伴随着面前哑女的落笔,叶薇睐眼里闪过一抹惊讶。 绣娘的字很好看。 字如其人,娟丽婉约,清新四逸。 就像一杯清晨缭雾的花茶,只一眼,便沁人心扉。 最近受到欧阳戎的惩罚,苦练书法字帖的叶薇睐不禁贴近多瞧了几眼。 这一双沾染过阳春水、厨艺极佳的素手,很难想到能写出这种好字来,还仅仅是四根指头。 叶薇睐的眼底愈发好奇。 “伱问。” 纸上,绣娘执笔写道。 或许是不会说话,连写字都言简意赅。 只答。 叶薇睐脱口而出:“你钟意檀郎?” 明明之前少女心中怀揣有很多问题,可是临头,却当先问了这个。 绣娘看了她一眼,桌前低头,小拇指轻撩了下耳边鬓发,默默书写: “一日不见,思之如狂。” 叶薇睐不禁问:“这种感情吗……那你与檀郎是如何相识的?” 绣娘纤指捏着的毛笔顿了顿。 落下: “他从来不知道我在,以前也……从来没和我说过什么话。” “那你们怎么联系到一块的?”叶薇睐的语气百思不得其解,补充道:“你也说不了话。” “做梦。” “什么?” “梦,我天天晚上都能梦见他。 “认识檀郎很久很久了。 “是在梦里和他说话的。 “昨晚我还梦到他了。” 叶薇睐沉默了,眼睛看着桌前哑女似是浅笑弯起的嘴角,轻声道: “可他不喜欢你,或者说……不知道有你。” “我知道。” 绣娘头不抬: “但他是我夫君,我答应照顾檀郎一辈子。” 叶薇睐小脸一愣,低头先是反复看了看纸上这一行墨水未干的娟秀字迹,抬头忍不住又瞧了眼绣娘的侧颜。 “啊?” 深夜桌前仅穿肚兜亵裤的白毛丫鬟啊大嘴巴,似是也成哑巴,只能发出一道单音节。 “等等。” 叶薇睐转脸看了眼沉睡的欧阳戎方向,快嘴问道: “檀郎好像没有婚娶过,甄大娘子和谢姑娘前些日子还操心他的婚事呢,是不是弄错了什么,还是说,檀郎休过妻?” 绣娘摇摇头,又点点头。 她转头目视里屋某人沉睡的方向,凝视了一会儿,低下头,再度沾墨书写。 旋即,纸上有几字落入叶薇睐眼中,令后者呼吸都窒住了片刻。 “妾身乃童养媳,曾照顾檀郎,失德犯错……被婆婆、甄婶卖了。” “这……” 叶薇睐小脸愕然神色。 “还有这事吗……咦……” 不过她努力凝眉思索了下,似是隐隐记得听过甄大娘子提过一点。 好像是前些日子,在返回南陇老家的客船上,甄大娘子拉着她在船头甲板上闲聊时,隐隐提过一嘴来着。 只不过当时叶薇睐心不在焉,一心只想着返回龙城县,但是没太在意,也没多问。 烛火点亮的书桌前,气氛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绣娘手中的笔无力垂落宣纸上,笔尖的墨水无端染黑了一大片白纸,渲染开来,形成一处墨圈。 叶薇睐挠挠白毛小脑袋,沉吟点头: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所以说,你是大夫人娘家那边的人?当初被大夫人领养,然后作为檀郎的童养媳?” 绣娘点头,重新提笔,叶薇睐体贴的替她换了一张洁净宣纸。 “檀郎幼时体弱多病,需有人病榻照顾,日夜陪伴。” 顿了顿,纸上又出现一行娟秀楷书: “檀郎病中时常陷入昏迷,对我可能已无印象,只记得针刺的疼痛……叶小娘子,檀郎可与你提起过我?” 叶薇睐一时哑然,迎着绣娘酿有期待光彩的眼眸,她犹豫片刻,轻轻点头,善意的欺骗: “提过一点……不过檀郎确实印象不深了,主要是茶余饭后,听甄大娘子提及的。” 桌边站立的哑女抬起左手轻撩耳边秀发,瞄了一眼里屋他的睡榻,她垂目低头,耳畔露出的晶莹耳珠正红彤彤的,似是羞涩的花心。 叶薇睐话语顿住,眼神有些古怪的注视着似是仅仅因为主人还记得她便蓦然欢喜的绣娘,她小声提醒: “只是大夫人走的早,这些事我们也只能听甄大娘子一人说,甄大娘子说的好像不算是什么好话……当然,现在看来,确实有些不对,绣娘勿怪,甄大娘子的性格可能有些泼辣……” 绣娘闻言,两手在空中用力摇摆,甚至伸手欲去遮住叶薇睐的嘴。 叶薇睐有些没想到,她只见面前哑女的小脸上满是惧怕惶恐之色。 绣娘赶忙抓起笔写道: “不怪甄婶,不怪婆婆,是绣娘没用,照顾不好檀郎,有违妇德妻纲。” 叶薇睐一愣,哑女这副反应,令一向对外人冷漠的她都有点心疼不忍,叶薇睐牵住她的四指,认真道: “你是大夫人家那边的女孩,应该也是出身南陇吧,听说南陇那边的宗族乡风好像十分严肃,对女子三从四德要求很高,重视贞洁……甄大娘子前些日子在船上也是这么告诫奴家的,让奴家回乡祭祖时老老实实…… “所以绣娘你当初是做错了什么事吗,还是犯了什么禁忌,甄大娘子没说的太清楚,好像是说你对檀郎不好,有用绣针偷偷刺他……然后才被她和大夫人无奈卖人的,甄大娘子还说,你是养不熟的什么狼……” “啊。”绣娘似是连提笔的力气都没有了,无力张嘴。 昏黄烛光落在一张正有两行清泪留下的秀气鹅蛋小脸上。 叶薇睐看着面前的泪眼婆娑、惹人怜爱的哑女,用力摇了摇头: “奴家觉得你一点也不像她说的,难道是有何误会……也是,绣娘,你是哑巴,若是有误会你也口不能言,幼时那会儿应该还不会写字吧,被大夫人和甄大娘子误会,倒也不是说不通。” 绣娘吸了吸鼻子,执笔书写,只是手背颤颤抖抖,笔杆都捏错了两回,调整好后: “怎会如此,怎敢如此。” 娟秀小字的主人似是有些激动,字都歪了不少: “妾身怎敢伤害檀郎,那年我在榻边守护檀郎,做刺绣女工,窗外溜入一只背剑白猿,十分顽劣,不仅惹我清静,又抢绣针刺檀郎臂膀。 “白猿灵敏异常,妾身阻止不了,寻来婆婆与甄婶,可它又消失不见,落得一阵误会。 “如此这般,白猿日日潜入,日日刺伤檀郎,妾身日日驱赶不及,婆婆婶婶日渐生疑。 “后来一日,我终于能手捏绣针胜它,刺的它哇哇直叫,不敢再伤檀郎,可那日,婆婆与甄婶依旧将我带到宗庙,族老作证,革籍卖出……” 叶薇睐啊大嘴巴,无言以对,良久才咽口水道: “这有这等奇事?这世上还真有通灵白猿?绣娘未免也太冤了……” 叶薇睐声音越来越小,因为突然发现现在的甄大娘子对她还是太仁慈了,要搁在以前,指不定她也要去跪祖宗牌坊…… 绣娘低头。 她静若处子。 幼时却引来一只好动白猿,引来这般祸事。 造化弄人。 而且后来,绣娘隐隐听师傅与师姐说,宗门能够找到她,似乎也是因为这只背剑白猿…… 这些师门之事,叶薇睐没问,绣娘自然也不会去讲。 气氛沉默,过了良久,叶薇睐关心安慰了几句,绣娘勉强浅笑。 “所以绣娘,你会炼气术?”叶薇睐忽问。 或许是刚刚的交心,让二女关系近了些。 绣娘轻轻颔首。 叶薇睐欲再问,可绣娘避开了目光,转而在纸上写道: “诸事已过,再说枉然,叶小娘子能否不要告诉檀郎,妾身怕他知道,徒增烦恼,檀郎有大事要做,妾身又岂能给他添忧,况且……妾身处境特殊,难以启齿。” 叶薇睐沉默了一会儿,垂目道: “绣娘姐姐告诉奴家,自然是信任奴家……但主为奴纲,不影响主人,奴家可以不讲,但若遇必要之事,必须要讲,奴家一定会讲,但也会提前与你说来。” “感激不尽。”绣娘蓦笑。 旋即,二女又言语了几句,窗外天色渐明,屋内檀香散去不少。 里屋床榻方向,隐隐传来男子辗转翻身的声响。 “绣娘姐姐且先回,其他事情,奴家来处理。” 叶薇睐柔声宽慰。 绣娘回首蓦望了一眼里屋方向,悄声离去。 第172章 解药竟在我身上 第172章 解药竟在我身上 “薇睐,昨晚我有没有说什么梦话?” 梅鹿苑早膳大厅,一张碗筷颇为杂乱的八仙桌前,用完膳的欧阳戎站起身张开双手,任由叶薇睐等丫鬟替他披穿水绿色官服。 期间,他忽然回头问道。 叶薇睐手里动作不停,替他系好腰带,不动声色道: “好像,说了点。” 欧阳戎板脸道:“不准说出去。特别是……小师妹面前。” “是,主人。” 叶薇睐赶忙点着小脑袋。 穿戴整齐,接过白檀玉靶刀配好,欧阳戎拍了拍袖子,朗笑朝丫鬟们道了声谢,迈步出门,开始新一天的摸鱼,不是,是秉公执法,恪尽职守。 不过年轻县令的背影在门前顿了顿,他转脸,似是想到了什么,手扶裙刀一本正经道: “薇睐,下次睡觉还是别把裙刀带上床了,感觉怪怪的,睡觉都不踏实……” 叶薇睐站在一众丫鬟最前方,闻言一愣,略微偏开目光,小心虚的点点头: “听檀郎的……檀郎出行平安。” “嗯。” 叶薇睐手扶门槛,默望着摆手离去的檀郎背影消失在门外。 某刻,她余光瞥到不远处长廊上有一袭熟悉的青衣身影一闪而逝。 是纤瘦哑女。 似是也在默默守望檀郎早出晚归。 只是……檀郎却不知道家中还有这样一个女子在等他。 叶薇睐咬唇。 她突然有些理解绣娘有时望向她的目光里,那一抹复杂神色了…… 在门口告别贴身丫鬟,欧阳戎与老实本分的柳阿山汇合,前往同一条街的龙城公署。 路上,欧阳戎揉了把脸,眼神思索了下,手从裙刀的玉质刀柄上放了下来。 这刀柄摸多了,小师妹好像会有感应……唔,他得改掉手掌下意识扶住腰间裙刀的坏习惯,否则连晚上在床上睡觉都情不自禁的摸这圆润玉柄。 昨晚他就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关于小师妹的,似乎自己还说了些梦话什么的。 欧阳戎有点怪不好意思的。 具体的梦境,他不敢再去回想了。 只不过一想到小师妹可能大半夜感应到他摸裙刀……欧阳戎脸色有点小尴尬。 也不知道万一问起,该怎么解释好呢…… 大清早的,马车内,某位年轻县令就叹了口气,惹得前方正在驾驶马车的木讷汉子不禁回头看了眼。 不过柳阿山只道自家老爷是在思索什么为国为民的大难题。 却不知某人心里正泛着嘀咕: “这几夜睡的有点沉,可能是最近放松下来了吧,不过倒也是好事,这样感觉白日越来越精力充沛了,身上好像有一股使不完的力…… “刚刚早起又插枪走火了,那小丫头真是越来越放肆了,什么刀柄都敢去摸,什么水都让我治……真不把我当外人。” 马车内正经危坐的某人满脸忏悔,眉间正色:“正气侧漏,再记大过一次。” “不过也可能是柳子文和柳家倒了,下意识觉得没太多挑战性了吧,不过,要居安思危啊欧阳良翰,治水还差最后一步呢……” 欧阳戎轻轻摇头,嘴里嘀咕的自我刨析了一番。 这叫每日三省吾身。 他的常规操作。 什么叫正人君子的自我修养啊,叉腰。 欧阳戎老君子了。 …… “师兄,刚刚是柳家的人?他们过来干嘛?” 龙城县衙大堂,进门的谢令姜转头看着刚刚经过她身边时恭敬行礼的瘸腿仆人等人背影,待他们离开,谢令姜微微皱眉道。 “柳福,你认识的,柳子安派来的。” 欧阳戎淡然颔首,起身离开公案桌,垂目替小师妹倒茶。 谢令姜好奇问:“柳子安要干嘛?” 欧阳戎点头道: “柳家被分家后,现在挺老实了,换了个柳子安当家主,倒还挺听话,比他哥懂事多了,不仅主动来配合县衙公务,什么事都向我这个父母官汇报。 “还主动提出,由柳家带头出资,帮助修建折翼渠第二期,出人出力…… “这整的比龙城县的模范良民还要模范一些,让本官怪不好意思的。” 欧阳戎嘴里夸赞了句,可是他脸上却不并见什么笑意。 谢令姜听完这平静叙述,不禁侧目追问: “那大师兄心软了,对柳家改观,想手下留情,不追究剪彩礼伪冒师兄刺杀朝廷命官的事情了?” “对。” 欧阳戎面色如常的点点头,又在小师妹瞪眼之前,笑语了句: “才怪。” “大师兄你……哼。” “喝茶。” 欧阳戎手艺娴熟,煮茶烹茗,将一杯冒热雾的茶杯递上前去,悠然道: “对错分明,无法抵消,若是道歉有用,那这世间还要官府做什么。 “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柳子安表现的这么老实,一副知错就改的诚恳模样,我作为父母官,自然也得表表态。 “他虽非马骨,但我也不费千金。 “而剪彩礼与玉卮女仙的事情自然没有完,小师妹继续查,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提出。 “之所以没收拾柳子安,彻底除根柳家,是因为上面有人在保着他们……那位新来的江州刺史王大人,真是舍得下脸面担保,也不知这柳家到底是给他输送了多少土特产,就不怕被被拖下泥潭,惹上一身脏吗。” 欧阳戎望着大堂外,冷笑了一声,他回头,叹了口气道: “不过柳子安和柳家现在仅剩一座剑铺和一座祖宅了,没有实力再干扰龙城县衙的事务了,倒也不急着收拾他们,暂留着也不是不行。” “师兄有思量就好。” 谢令姜脸上露出一些惭愧之色: “不过也怪师妹我,我这边案情迟迟没有动静,没法迅速破案给柳家钉上最后的棺材板,给大师兄分忧,否则就算王冷然想要插手,献上一州刺史的乌纱帽,都保不住柳家,” 欧阳戎摇摇头,安慰了声: “不急,慢慢来,你也是第一次带队做事,表现的已经强过很多人了,成熟了不少。” 话语顿了顿,欧阳戎不禁多瞧了几眼谢令姜的脸色。 只见她俏脸上那一双细长柳目下,有较为明显的淡青紫眼袋。 也不知是不是昨夜失眠,没有睡好的缘故。 不过这种事出现在小师妹的身上,倒是十分少见,以往欧阳戎每日见到小师妹,她都是活力满满,对于练气士的体质而言,很难出现类似失眠、休息不足的事情。 “小师妹,伱脸色是怎么了,是不是昨夜没睡好……” “没有。” 谢令姜矢口否定。 昨晚回去,她才没有辗转反侧翻来覆去的失眠呢…… 看着低头默默抿茶的小师妹,欧阳戎眼神担忧,欲言又止。 谢令姜眼睛上翻,瞄了一眼大师兄的脸色。 “师兄勿忧。” 她小脸紧绷道: “就是最近炼气出了一点岔子,不碍紧。” “要不要去看看大夫?”欧阳戎建议。 “这岔子……大夫治不好。”谢令姜摇摇头。 “那谁治得好?”欧阳戎脱口而出。 谢令姜没有回答,手捧着热乎乎的茶杯,黑珍珠似的点漆眸子默默下瞥了眼欧阳戎腰间的白檀玉靶刀, 欧阳戎一怔,察觉到小师妹的视线,目光循着她视线的防线下移,落在了自家腰间的裙刀上。 谢令姜忽然道:“大师兄晚上老实睡觉就行了。” 欧阳戎面色变了变。 “咳咳。”他咳嗽两声,似是嗓子也干渴了,连忙做出低头饮茶状。 欧阳戎觉得自己老脸比手中的茶杯瓷壁还要滚烫。 他又想起了昨晚的事情。 只道是自己半夜做不对劲的春梦,手摸上了裙刀的刀柄,结果令不远处苏府漪兰轩的小师妹也受影响,彻夜失眠…… “哼。” 谢令姜瞥了一眼似是内疚不好意思的大师兄,鼻音轻哼。 不过师兄如此这般反应,她心中原本的嗔恼,眼下倒也散去了大半。 又经过一夜时间的消磨,倒也没有昨日那般哀羞了。 只不过那一股子女儿家的哀愁倒似像踏石留痕、雁过留影,淡淡萦绕在芳心深处,宛若此刻她手中这杯茶茗一般,抿后留甘,滋味自品。 似是一切都在不言中。 师兄妹间的气氛,一时有点尴尬。 谁也没先开口。 谢令姜又瞟了一眼动作僵硬、不怕烫似的屡饮热茶的大师兄。 其实还有一个小小恼人的疑惑,缠绕在她微颤的心头。 昨夜大师兄那个贴身丫鬟不是说,大师兄在私人床榻间喜欢丫鬟假扮师妹,玩那……那角色扮演之事。 后来她准备进屋时也亲耳听见大师兄梦呓间喊她名字,似是某些羞人春梦。 那岂不是说,大师兄对她这个小师妹,也不是毫无感觉……确实是有一些男子皆有、人之常情的“坏念头”的。 不是完全的不近女色。 以前相处时,他眼神的偶尔不对劲乱飘她胸脯,也说明了这点。 可是那一日在东林寺大殿,大师兄又为何狠心婉拒呢。 明明只要稍微哄骗一下女子,就能唾手可得,吃干抹净,可是大师兄他却还是…… 这就是小事不正经、大事很正经的大丈夫吗,决定了一心向道、终生不娶,便坚定不移,哪怕是人之大欲困恼心头,也毫不触线。 谢令姜思来想去,只能得出这个相对合理的唯一结论。 大师兄果然君子也,有古之君子遗风。 某女子手捧热茶,手指烫缩间,芳心默念。 只不过,大师兄应该是有些喜欢她的吧……否则为何独独喜欢床榻间师兄妹的角色扮演呢,又为何梦中呼唤她的名字呢?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无外乎此。 低头嘴抿杯沿的谢令姜翘长的睫毛颤了一下,似是被茶杯中升腾的热气吹动。 只是面对这样一个正人君子的大师兄,她也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恼是好。 谢令姜突然放下茶杯,置于一旁,展颜一笑:“说说正事吧,大师兄。” “对对对,正事。” 欧阳戎点头,十分欢迎,笑问: “师妹这是从吏舍那边过来的?玉卮女仙怎么样了?” “大师兄是嗅到了我身上的药味?” 谢令姜点点头,叹息一声道: “情况不容乐观,我寻遍了江州名医,不管是黑道还是白道上的,都有试过,还是解不开此毒。 “只能封闭玉卮女仙的经脉,防止毒素攻心,但这仅是权宜之计。” 欧阳戎点头,脸色也严肃了些: “得想想别的办法救醒她,现在看来,这应该是唯一能指认柳家全部阴谋的人证,其它证人,要不是像剑铺工匠们那样参与的不多,只算无知从犯,要不是像袁长吏那样被杀人灭口。 “柳子文啊柳子文,下手一点也不文,不过最后还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成了他人的弃子。” 谢令姜忍不住道:“大师兄觉得指使死士杀柳子文的是谁?” 欧阳戎看了眼她,微微摇头不语。 谢令姜没再多问,直接道: “不过这些日子,师妹我倒也不是一无所获,虽然暂时解不开玉卮女仙身上的怪毒,但是却找到了这怪毒的线索,它可能是一种江湖流传已久的奇毒。” “哦?”欧阳戎侧耳。 谢令姜手掌垫着手帕,从袖中取出两只令欧阳戎眼熟的小瓷瓶,一只裹着青布,一只裹着赤布。 她示意掌心两瓶道: “我在江州城内找到了一位善毒的道医,研究了下此物,发现竟是罕见的一阴一阳二毒,这种奇异毒物,在江湖上决不会籍籍无名。 “结合毒理,我托人打听了一番,不出意外,此毒应该名为比翼鸟。” “比翼鸟?” 欧阳戎脸色好奇,伸手欲取一只瓷瓶查看,可是却被谢令姜阻止。 “师兄小心,这阴阳二毒,不能同时沾染……” 谢令姜耐心解释了一番,将打听到的比翼鸟的下毒之法,也一一道来。 语落。 欧阳戎脸色有些沉凝,点头: “这就全部对上了,难怪那日柳子文在公堂之上有恃无恐,原来是早就给玉卮女仙不知不觉间下了阴毒,待到要灭口之时,只要动用这人畜无害的阳瓶即可。” 谢令姜颔首,补充道: “不仅如此,上回师兄不是说,剪彩礼上柳子文误把你当作了玉卮女仙,所以才给的你阴瓶之毒吗…… “这是想让玉卮女仙在午宴上给我下毒,这样一来,在内闸剪彩时,就能启用阳瓶散香,对付我,让伪装成你的玉卮女仙,能顺利下手,刺杀沈大人。 “这条计谋够毒,幸亏被师兄识破……” 谢令姜心有余悸,主要是这阴毒无色无味,单独使用,是察觉不到毒性的,比玉卮女仙当时所下的软骨散不知危险多少倍 因为剪彩礼前的午宴上,她虽然怀疑玉卮女仙,但为了博取信任,她很可能一不小心就真中了这看似无害的阴毒,那么后果,就真的不堪设想的,说不得,会和此时昏死的玉卮女仙一个下场…… “柳子文罪大恶极,柳家兄弟全杀了,也没一个无辜的!” 谢令姜银牙咬碎,即使她暂不计较袖中那枚青铜假面的事,可光是这下毒的恶意,都够她把柳氏抄家一百遍的了。 欧阳戎忽道:“等等,对不上。” “什么对不上?”谢令姜一愣,松牙问道。 欧阳戎看着她的眼睛,冷静说道: “既然玉卮女仙提前被柳子文下过阴毒,随时准备灭口,那么剪彩礼上,万一的万一柳子文阴谋得逞了、真给你下了阴毒,那内闸剪彩时一旦他动用阳毒之瓶散香,岂不是要连玉卮女仙也一起毒倒? “毕竟你与她都在场,那最后谁来刺杀沈大人?这么做岂不愚蠢?” “咦,好像确实如此那大师兄的意思是……” 欧阳戎平静点头: “剪彩礼午宴上,柳子文不仅把含有阴毒的青瓶给了假扮玉卮女仙的我,还在我吃饭时,神不知鬼不觉喂了我解药,所以这比翼鸟的解药……应当在我的体内。” 谢令姜登时一静。 第173章 正气侧漏欧阳良翰 第173章 正气侧漏欧阳良翰 “这应该是唯一能解释的通的可能。” 欧阳戎垂目整理袖子,嘴中说道。 他眼前快速闪过那日剪彩礼午宴上他之走前柳子文递敬过的一杯酒水。 有些事情,只有回首复盘才能发现一些细节处的蹊跷玄妙。 谢令姜怔怔看了欧阳戎一会儿。 她深呼吸一口气。 站起身,红衣倩影在大堂内徘徊踱步。 “比翼鸟是一种分为雌雄的海外奇禽,在东海一些海岛出没,此毒乃是它们尾部的鲜艳羽翼磨制而成,雄禽尾羽赤色,雌禽尾羽青色,对应着一阳一阴两瓶毒物……” 这些日子到处寄信,托儒门前辈、五姓七望同辈好友们打听比翼鸟情况的谢令姜微微凝眉,沉吟道: “解药听说是由此鸟的内丹制成,倒也十分符合解药与毒物相附伴生之药理。 “而不管肉身凡人还是异类妖物,体内自生的内丹一物,是存储灵气之枢纽,本就有极难代谢之特性……” 欧阳戎打断道: “内丹?异类妖物?这世上还真有修炼的妖怪不成?” 谢令姜随口道: “《大戴礼记》云,周天之内有五虫,蠃鳞毛羽昆,凡人只是蠃虫之长,其它异类自然存在。 “况且神话道脉的炼气术,也不光是人族练气士的专属,世间亦有一些神话生物,虽然先秦之后,此类生灵早已十分罕见,世内几无踪迹,寻常凡人难见,现在应当也就是残留海外的多一些,相比神州陆地而言。 “另外,异类妖物也不是市井话本小说里的那种可怖大妖,能动搁屠城,遮天蔽日,没这么离奇邪乎……所以不该是我们害怕它们,其实是它们害怕我们才对。” 欧阳戎好奇插问: “就像师妹之前说的,上古先秦时,南方吴越之地多蛟龙,结果被那个什么初代越处子给执剑杀光了,对吗?” 谢令姜颔首:“越女斩龙,是脚下这片吴越之地流传很深很古老的神话故事了,与练气士典籍里的这段先秦史实呼应。” 欧阳戎听得津津有味,谢令姜话语顿住,忽回头道: “解药既然是比翼鸟的内丹制成,那很可能现在还遗留在大师兄体内,没有殆尽,只是……” 她看着欧阳戎,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欧阳戎问了句,又脸色沉思了下,点头道:“若是解药还在我体内,那代表我依旧免疫此毒,试试不就知道了?” 说着,他泰然自若的伸手去抓桌上茶杯边的两个小瓷瓶。 “师兄不要!” 谢令姜小脸一急,杏目圆瞪,闪至欧阳戎身边,两只玉手紧紧抓住他伸出的右手手腕。 “太危险了,你……你不准做傻事!” “额,就是开个玩笑而已。”欧阳戎脸色讪讪,没想到小师妹反应这么大,心道罪过。 “玩笑也不准开。” 谢令姜默默松开欧阳戎的手,后退一步,她俏脸上的神色似是小小松了口气,然后盯着身前大师兄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这种玩笑也不准开,以后。” 欧阳戎无奈,在小师妹的死亡视线的凝视监督下,老实点头,做出保证。 谢令姜微微皱了下琼鼻,不厌其烦的告诫: “你不是练气士,万一解药无效,当场中毒,说不得比玉卮女仙还要严重。” “咳知道了。” 等等,不是他才是师兄吗,小师妹是否管的太宽了……欧阳戎心里嘀咕。 “其实说起来,还是大师兄不会练气,若是师兄是练气士,能有一百种验证是否比翼鸟的内丹解药还在师兄体内……” 谢令姜露出思索的脸色,又沉思了一阵,叹气道。 欧阳戎闻言,抹了抹下巴道: “研习练气术是要趁早吗?过了相应年龄便晚了?我是这样?” 其实这个问题他早就该问了,只是之前忙着赈灾治水攒功德,倒没太在意灵气修为的事情。 之前只当作武侠小说里那种需要吃苦耐劳的习武之道、横练功夫,不是一朝一夕就能速达的,不禁自家时间不够,他也自觉吃不了这种苦。 眼下倒是生出些兴趣。 谢令姜摇摇头: “也不全是,古今练气士中,入道晚的厚积薄发、大器晚成之辈倒也不是没有。 “主要还是看先天体质,这一点就与天赋一样,是不看高低贵贱、出身血脉的,纯靠老天爷赏饭吃,虽然大师兄聪慧多智,好学擅读,可体质方面……” 谢令姜与欧阳戎对视间,嘴里话语顿了顿,转而委婉道: “其实大师兄的体质属于正常范畴,和这世间的大多数人都一样,实属正常。” 嗯,是和全天下的大多数人一样,都不适合练气罢了。 谢令姜心里嘀咕。 欧阳戎嘴角抽搐了下,卷起袖子,摆摆修长白皙的右手: “师妹不用安慰师兄了,我还不知道我吗,听甄姨说,从小就是个卧床的药罐子,体弱多病的……也就长大了才好些,在白鹿洞书院时,倒是在伱阿父的建议下,经常晨练健体来着。” 他摇头苦笑。 谢令姜眼神有点不忍,素手下意识前伸,似是想抓住身前某人的袖子,只半路又默默收回。 她小声劝道:“师兄不要妄自菲薄,你还有我……”顿了顿,“我们呢。” 欧阳戎只当安慰,上午安静无人打扰的大堂内,她嘀咕感慨了一阵,转头奇问: “不过之前不是听师妹说,师兄我身上有什么气吗,能让你望到……这种气与你们练气士修炼的气有什么区别,能否有什么功法,将之转化为灵气修为?” 欧阳戎话语停顿了下,似是也觉得这类设想有点异想天开,摇了摇头说: “是不是问的有点太外行天真了?” “没有,大师兄有此疑惑很正常。” 谢令姜同样轻轻摇头: “大师兄确实‘气’盛,乃至是我所见过的书院年轻一代中最盛‘气’凌人之人,只可惜光有无形之气是不够的,得有合适的容器装盛,在人身小天地内炼化为有形的修为,这也是正统的内丹之道。 “人身小天地就是这个容器,只可惜这世间大部分人的容器,都是四面漏风的,就算先天有再盛的气,也装盛不了,更枉论练气了……” 谢令姜的声音越来越小。 欧阳戎却是秒懂她的意思,说的便是他呗,或者说这世间大部分人都是这样: 体内没有一个无漏的容器,四处漏风,进入多少,就流失多少,入不敷出,如何装得住“灵气修为”? “这么看来,正气侧漏好像还真没说错,让你成天嘀咕,现在好了吧,乌鸦嘴,真在侧漏了,白白糟蹋了这一身正气……” 欧阳戎似是想到了什么,不禁嘴里泛着嘀咕。 “师兄在说什么侧漏?”谢令姜好奇。 “没,没什么。” 欧阳戎回过神,摇摇头,然后不禁小声问道: “小师妹,这是否漏气是否与童子之身有关联?” 谢令姜一愣,摇头,“没有,不影响。” 语落,谢令姜抿唇,站起身,又在屋内转悠起来。 眼见她这么徘徊了一会儿,欧阳戎隐隐听到低头踱步的女子有自语般的细声传来: “其实也不是完全是堵死了路,漏气体质,倒是可以后天修复为琉璃无漏之体,只不过这种层次的逆道神药,都只存在于传说之中。 “而哪怕是修补一点漏气体质的灵药异丹,那也是神仙难求之物,仅仅掌握在那些叫得上名字的隐世上宗或者道脉世家的秘库里……” 谢令姜嘴里嘀咕,声音很小,还不时朝门外北望一眼。 欧阳戎听到些字眼,他一脸认真的叮嘱: “我只是好奇问问,小师妹别乱费心思了。说回正事吧,这比翼鸟之毒,你可有主意了?” 谢令姜从屋檐上的流云上收回目光,看了一眼身旁担忧嘱咐的欧阳戎,默不回话。 欧阳戎还准备再问,谢令姜突然道: “师兄,我准备外出一趟,去阁皂山,寻讨解药。” “阁皂山?玉清宗?” 欧阳戎眉头皱起,对于天下道门,他倒是有些了解,毕竟道教也算是国教了,对大周与前身大乾的影响极大,而且之前也听小师妹提过几嘴。 天下道派分南北,北楼观,南三清。 楼观道派势力最大,祖庭宗圣宫位于终南山,终南山又横亘关中。 当初大乾立国之时,楼观道派道士扶龙有功,与离乾皇室联系十分紧密,这也促成了道教被立为大乾国教。 虽然当今的大周国主卫氏女帝推崇佛门,借佛抑道,可楼观道派依旧算是天下道门之首,力压南方道派。 南方的三清道派,相对低调势弱一些,只不过这也只是针对北方楼观道派而言的。 三清道派分别是,位于龙虎山的太清宗,位于茅山的上清宗,与位于阁皂山的玉清宗。 虽被一分为三,可却统称为三山符箓,或说符箓三宗。 因为与北楼观的重道轻术不同,南三清是重术轻道,皆擅用符箓。 谢令姜轻声道: “没错,我得去一趟阁皂山,阿父与一位玉清老道士有些交情,我去看看能不能求来灵丹解毒。” 欧阳戎立马问道:“为何不是去近一些的龙虎山太清宗,这阁皂山好像离得更远,可是有何特殊之处?” 谢令姜点头解释: “太清,上清,玉清,这符箓三宗虽同属三山滴血字辈,但却各有特长。” “三山滴血字辈?” “三山滴血……大师兄可以理解成这三个道门山头在一起的歃血为盟,意思就是,三清的授箓弟子取道名时,都是沿用共同字辈,算是道统上的互为一体了,同出一脉。 “三清以龙虎山太清宗为首。 “太清宗,底蕴最为深厚,练气士最多,更擅长内丹术修行,也更为隐世,是与云梦剑泽一样的隐世上宗之一。 “上清宗,道士最少,大多一脉单传,不收异类弟子,半入世半出世,在山下行走的入世弟子任侠意气,擅长扶乩请神。 “而玉清宗则相反,是三清之中道士最多的一脉,广收弟子,练气士自然较少,但入世最深,也最为富裕。 “因为擅长岐黄医术与外丹之道,阁皂山香火旺盛,宫殿繁多,仪轨浩大,十分受江南道的官商富人家们追捧,非龙城大孤山的净土宗东林寺能比,连关中大族、两京权贵都时有派人南下烧香求丹。” “阁皂山求丹吗,那小师妹何时回返?” “大师兄是……不习惯师妹离开?” 谢令姜眼睑低垂,没去看某人,目不转睛瞅着手边小茶几上那半杯回甘绵长的茶水,状若随意般问道。 欧阳戎噎了一下,但他低头想了想,认真点头说: “路远,担心。” “哦。” 谢令姜应声的语气平淡,可却是快速拿起茶杯,遮住那压不住朝上的嘴角,抿了好几口茶,才用满是甘甜滋味唇齿吐出淡然话语道: “阁皂山属江南道的袁州,倒是不算太远,日夜兼程的话……快则半旬,慢则一旬,待寻到解药,即刻回返。” “半旬,一旬吗……” 欧阳戎微微垂目,呢喃了会儿,旋即抬眸,脸上露出典雅的笑容: “那行,师妹一路顺风。” “师兄请放心。”谢令姜颔首。 “何时走?”他又问。 “现在,早去早归。” 欧阳戎叹了口气,点点头。 谢令姜起身,同时朝他伸手,毫不客气道:“去求药,还得暂借大师兄一物?” “何物?”欧阳戎一愣。 “借师兄殷血一用……” 半个时辰后,县衙大堂外,送东西的柳阿山与燕六郎身影陆续退下消失。 而大堂内的桌旁,谢令姜正将一只装满某种红稠液体的小瓷瓶收入木盒中,木盒内铺满了冰袋,包裹住了小瓷瓶。 谢令姜收起储血木盒,转脸看了一眼旁边手指裹着白布静立的大师兄。 “师兄可还有嘱托?”她视线移开,侧身对着他问。 欧阳戎摇摇头。 “那走了。”谢令姜点点头,扭身朝门口走去。 欧阳戎忽道:“等等。” 谢令姜几乎瞬间停步。 “和阿父一样,真唠叨。” 她背对欧阳戎,语气似是有点小不满。 欧阳戎低头,从腰间解下一柄长剑,走上前去,给谢令姜系上。 “这是……”谢令姜低头。 是那柄月光长剑。 “其实我不是剑修,可能用不上。” “你拿着。” 谢令姜略微好奇的看了眼大师兄,见其脸色固执,便只好收下。 “真走了。” 女郎佩剑,背身走远,似是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嗯。” 欧阳戎轻轻点头,目视小师妹离去的背影,也不知在想什么。 女子的身影早已消失远去,也不知是在门前站立空对了多久,有大师兄微微叹气,道出了刚刚没有说出口的话: “晚回也行的,等你归来,我也远行了……” 第174章 礼折上的熟悉名字(感谢“最爱东山 第174章 礼折上的熟悉名字(感谢“最爱东山晴”好兄弟的萌主!) 雨。 雨滴砸伞。 砸墙。 砸青石板。 砸黛色的屋檐。 也砸枝头粉白的梅花。 水滴砸在上面,跳跃四溅。 四溅成一处处水雾,水雾连成一片。 从高处往下看。 这座粉墙黛瓦的庭院,烟雨朦胧。 朦胧水雾之中,有一把撑开的圆伞。 圆伞如烈焰般鲜红,在雨中缓缓移动。 就像是一座下雨的池塘里,一片火红别样的荷叶漂流上岸。 红伞缓缓移动到庭院中央的一处屋檐下方。 屋顶的雨水被中式的屋檐汇聚流下。 檐瓦与下方的台阶中间,宛若悬挂了一张水帘。 水帘后方,有一位穿桃红色齐胸交领襦裙的小女郎,跪姿典雅文静的跪坐在茶案后方,垂目翻书。 小女郎及笄芳龄,梅花点额,桃红的襦裙匀称贴身,衬出初显窈窕的腰臀弧线。 上衣短襦外,还套有一件刺有绣文的墨黑缦衫,映衬出内里的那一点桃红。 层次感的穿搭令人眼前一亮。 视线上移,乌黑柔顺的秀发扎成垂鬟分肖髻,圆润的鹅蛋小脸,典雅淡妆修饰,配上眉心那一点梅红之纹,又显得贵气十足。 江南古镇,从不乏朦胧烟雨。 梅林深闺,也不乏轻盈之媛。 包子脸小侍女一手撑伞,一手搂着怀中满满一迭礼折子,一步跨两级的迈过台阶,进入屋檐下。 她侧身收起红伞,抖落成串水滴。 红伞斜倚在木门旁。 一迭礼折子被放在廊上的小茶案上。 门前,彩绶浅浅弯腰,两手拧紧湿漉漉的鹅黄裙摆,麻花似的扭出一手心的凉溲雨水。 她回望屋外雨幕,小嘴嘀咕几声,转脸朝一旁听雨读书的女郎不好意思道: “抱歉小姐,刚刚在夫人宅子里瞌睡了下,小姐走的时候怎么不叫下奴婢呀,还以为小姐要与夫人说很多话哩,唔那会儿刚吃完午饭,容易瞌睡……” 彩绶懊恼挠头,脑海里现在还是不久前瞌睡醒来时,睁眼发现夫人与夫人宅子里的姐姐们似笑非笑看着她的情景。 脸上婴儿肥的包子脸小侍女沮丧问: “小姐,彩绶是不是很笨,只会吃和睡觉,就和猪一样。” 茶几后,苏裹儿手肘倚桌,低头翻书。 她摇摇头,轻声宽慰: “不要因为睡懒觉而感到自责,因为醒着也创造不了什么价值,若能从抛掷光阴中获得乐趣,就不是抛掷光阴。 “你,已经活得很充足了。”她点点头说。 “……”彩绶。 聊天时,就怕空气突然安静。 而彩绶是脑袋转了两下,才嚼完小姐的话,发现小姐又把天聊死了。 彩绶鼓了鼓嘴,决定一百个呼吸内都不理小姐了,哼。 虽然按照以往的经验,她不理小姐,小姐也不会理她,小姐从来都是不主动找话,都是她嘀嘀咕咕去问些笨笨的问题…… 反应过来这些,包子脸小侍女愈发心情沮丧了。 “哎。” 生活不易,彩绶叹气。 她弯腰拧干了湿漉裙摆,擦了擦手,小姐不说话,彩绶便只好在屋子里空转悠了两圈,也不知道干嘛。 终于,她忍不住转过头,悄悄观察起了同一屋檐下的小姐。 女郎妆靓,颦眉掩卷,独坐檐下。 檐外,是绵绵雨幕。 彩绶总觉得小姐侧身听雨的剪影,饱含美人韵味。 对于美人之韵,光是人美,还是不够的。 因为这世间美丽的女子并不少,平民家也有,苏府的丫鬟中就有不少漂亮的。 但谁能比得上自家小姐? 抛开天生自带的贵气不谈,这种美人之韵,是与才气伴生的,而才气来源于书,来源于闺中学识。 这个时代,女子识字本就自带一种儒风。 更遑论,弹琴、吟诗、围棋、写画。临池、摹帖、刺绣、织锦……彩绶印象里,自家小姐就没有不会,样样精通。 小姐清雅,每日懒起,所做之事,皆有文韵。 春煎新茶、夏晓看花、秋日咏絮、冬护兰荪。 晴日焚香沐浴,雨时阅书描画。 偶尔午憩懒起,扑蝶逗猫,或染红指甲,教鹦鹉念新诗。 只是有时,小姐也会像眼下这样。 忽而掩卷,娥眉微蹙,手握书卷,抵埋胸前,凝眸远望檐外烟雨。 眉目间,韵着一股徘徊难散的忧郁。 也不知凝眸处是又添一股新愁,还是常续一段旧忧。 每当见到这一幕,彩绶便觉得小姐的身影有些陌生。 从前与她一起长大的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姐,身影似乎渐行渐远了。 取而代之的,是小姐现在让她有些琢磨不透的平静眸子,熟悉又陌生。 只是,彩绶也不知道小姐到底成天在想些什么心事。 真的值得一个待字闺中的小女郎,如此愁上眉头吗。 这江南古镇、深闺大院的闺中生活,慢哉悠闲。 老爷夫人还有大少爷对其都倾尽偏爱,家宅和睦。 以后再随心意,择一如意郎君,能疼人爱人,婚后幸福,悠哉销日,岂不圆满。 外面多少女子求之不得。 彩绶锁眉不解,小脑袋瓜子似是想不过来,又手指挠了挠歪斜的双丫鬓。 循着此刻苏裹儿的眸光,朝檐外雨雾望去,似是洛阳方向。 唔,难道小姐是憧憬神都洛阳那万国来朝、繁花似锦的盛世气象? 倒也稍微能说的通。 彩绶依稀记得,老爷夫人他们好像本就是关中人氏,只是当年似是家道中落,从神都洛阳匆匆迁来这偏居一隅的江南道,只是那时,小姐才刚刚出生…… “这两日怎不见谢姐姐人影?” 苏裹儿头不回的忽问。 没去看似是在偷瞄她的包子脸小侍女。 彩绶回过神来。 咦,是小姐主动找她说话的! 她歪头想了下,好像已经过了“不理小姐的一百息”,算术不太好的小丫头立马坐回小茶几边,迅速脆声答话: “小姐,谢小娘子出远门了,奴婢听漪兰轩的丫鬟秀春说的,昨天上午,奴婢也瞧见谢小娘子匆匆回来,收拾东西匆匆出门来着。” “是吗,出远门……” 苏裹儿望了一眼屋檐外面,远方是在烟雾中若隐若现的青山轮廓。 她忽然有一点羡慕谢令姜。 可以随时随地,说走就走。 而同是及笄之龄,有的人却宛若金丝雀一般困在笼中。 哪怕稍微离开一点笼子,都会引来无数道目光注视,甚至可能触怒某个设立笼子的女主人。 而金丝雀也正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做事时都会多一层格外的思量与小心翼翼。 因为她不是为她一人而活。 金丝雀生活在无数或明或暗的笼外目光下。 需要瞻前顾后,时刻注意言行举止。 所以苏裹儿有时候其实挺羡慕来去自由的谢令姜,她有一个开明的大儒阿父,也无来自家族的负担压力…… 当然,这些话,苏裹儿自然从不会对谢令姜或者其他人讲,哪怕是贴身丫鬟彩绶。 可世间就是有很多事,像这一样的脉络: 你清楚的知道自己永远做不到这样的事,也成为不了这样的人,但是遇到这样的人后,便会隐隐吸引你去靠近谈话,渐渐成为闺蜜好友。 再通过倾听闲聊,或为闺蜜排忧解难、出谋划策的方式,去隐隐窥探……或说是参与她的生活,这样下来,或许也算是伱自己也经历了一趟。 而如若对方对你也是如此心理历程,那自然一结识,便会如同磁铁一般,快速成为无话不谈的闺蜜挚友。 可苏裹儿与谢令姜并没有完全照这个剧本走。 二女的关系,不冷不热,不远不近。 算是好友,但算不上无话不谈的闺蜜。 苏裹儿清楚,这位谢姐姐另有志向,也并不羡慕她,甚至相比于她,那位担任县令的大师兄更加吸引谢姐姐。 而苏裹儿,性格缘故,哪怕日常向彩绶询问谢令姜的事。 但若是无事,她也不会无缘无故的跑去找谢令姜,就像个烂漫天真的小姑娘一样成天闺蜜闲聚叽叽喳喳,行这幼稚之事。 正因为对这种关系脉络洞察的太过清楚了,苏裹儿反而懒得去做。 或许这也是她从小到大没什么闺中好友的缘故吧。 绵羊才成群结队,离群索居者不是野兽,便是神灵。 彩绶身子前倾,把桌上那一迭礼折子推上前,笑露酒窝道: “小姐,好多好多礼物哩,你看,全提前送来府上了,好像都是老爷夫人的亲朋好友送的,还有不少是来自洛阳那边的。 “小姐你快看,这个是夜光常满杯,这个叫三彩凤首壶……这是八瓣团花蓝琉璃盘……鎏金银棒菩萨像……唔,这是啥,小姐,这几个字奴婢不会读……” “哦。”。 苏裹儿浅点下巴,葱指翻书,似是出神,在座位上一动不动。 后面彩绶的话,她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彩绶不禁声音渐小,合上了手中的礼折子,叹了口气。 从前些年起,每到小姐的降诞日,外面送来的生辰礼越来越多,这事若是发生在她身上,彩绶做梦都要笑醒。 但小姐对此却好像越来越不感兴趣了,去年好歹还会挑个晴天,把礼物拆取出来晒一晒,照着礼折子嘴里数一数,似是记一些送礼人的名字。 可今年小姐却是连眼皮子都不愿抬下,提前吩咐她代为处理,誊抄一份礼折子,至于生辰礼,全部收起,束之高阁,看都懒看。 包子脸小侍女重新又鼓起劲来,小手抓着礼折子,在淡雅如兰的翻书小姐耳边叽叽喳喳热闹了一阵 屋檐上雨水成串滴落的频率渐小。 由雨水连绵成线的水幕,变为一颗一颗雨珠串联成的珠帘。 雨渐停。 “小姐,礼折子都在这了,那奴婢现在去唤下人们把礼物都搬过来,收进阁里。小姐可以瞧一瞧的,看有没有喜欢的礼物,取出来看看……” 苏裹儿轻轻点头,却是一动不动,垂目默读某本陶渊明的诗集,没去碰手边的礼折子。 彩绶也没强求,转身离开屋檐下,拎着红伞,顶着小雨,再度出门了一趟。 不多时,这位包子脸小侍女撑着红伞,重新返回梅影斋,身后是一群苏府丫鬟的拥挤身影。 后者们或抱或捧或搬着一件件礼盒瓶盘,在彩绶的指挥下,轻手轻脚的将一件件提前送到的生辰礼搬进屋中。 众人小心翼翼,尽量不惊扰到不远处屋檐下安静翻书的苏裹儿。 她手撑下巴,似是走神。 少顷,生辰礼搬运的差不多了,一众丫鬟鱼贯离开。 庭院中,彩绶撑一柄红伞,站在最后面,目送她们出门。 院中再次仅剩她与苏裹儿。 苏裹儿忽而问道:“这伞怎么还没去还回去?” 彩绶脖子缩了缩。 苏裹儿闭目抬手,修长中指的指肚揉了揉太阳穴。 “上回不是叫你找个机会还给欧阳良翰吗?” 彩绶悄悄吐了下舌,眼珠子滴溜转了下。 小丫头回过头,小脸一本正经道: “小姐,你不是教奴婢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吗,奴婢这不是想郑重一点。 “找个风和日丽的天气,沐浴熏香,再穿一身好看点的衣裳,打扮的庄重优雅一些,可不能给小姐你丢脸。 “那就再挑一个杨柳依依的湖畔画廊,符合话本书上才子佳人故事里相遇的场景,奴婢再与欧公子偶遇,再把伞还他。 “怎么样,这一套下来是不是丝毫没坠咱们苏府丫鬟的气势!” 苏裹儿俏脸绷着,点了点头: “风和日丽,沐浴熏香,端庄优雅,杨柳依依,画廊偶遇……要素过多,让你还个伞可真难,嗯,你这到底是还伞呢还是相亲呢?” 彩绶满脸严肃,叹了口气: “没办法,谁叫小姐把这个重任交给了我,自然得认真以对,拿出十二分精神!” 苏裹儿不禁问:“那怎么不见其他事你认真?精力全放在这种事上面了对吧?” “小姐!” 小丫头两手叉腰重呼一声,小脸十分固执,认真肯定道: “精神是有限滴,这里拿出了十二分精神,那里就少了两分,其它事就只能有八分精神哩!” 总不能吃一碗饭,干两碗饭的活吧? 这不是月钱一百八十文的丫鬟该考虑的事! 苏裹儿:“……” 她摇摇头,嘴里有点无味道: “行吧,那赶紧把伞还给人家,别拖了。” 彩绶眨巴眼睛: “知道啦,知道啦,小姐是不是不希望别人多想?珍惜闺中清誉?欸,小姐未免也太见外了,要是换做奴婢我,对方是欧阳公子的话,奴婢稍微损失点清誉也不是不行。 “欧阳公子人挺好的呀,热心又俊朗,还与大郎关系很好……” “瞧瞧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是女儿家该说的吗。”苏裹儿叹气。 彩绶鼓着婴儿肥的包子脸,有点理直气壮:“可他麻雀吃蟋蟀,确实帅呀。” 苏裹儿低头继续看书,轻轻摇头:“算了,不管你了,记得还就行。” “好。”彩绶点点头,小胸膛拍的砰砰响:“放心吧小姐,奴婢已经找到机会了,这几日欧阳公子好像经常来找大郎,奴婢准备择日埋伏在聚贤园那边……” 苏裹儿置若罔闻。 彩绶见小姐不理自己,也悄悄收住声,心中轻叹了下。 其实她说的大都是些逗趣话,半开玩笑,主要还是想哄小姐放松些,别成天愁眉不展惦记心事,否则即使坐着不动,也是一种心神消耗。 这叫慧极必伤。 也算是大夫人对她们的日常嘱托吧,让她们这些丫鬟们多陪陪小姐说说话,让其心情开心一些…… 彩绶看了眼小姐安静读书的背影,转头又看了看屋子里摆放的满满当当的礼盒瓶盘。 全是送来的生辰礼。 只是小姐好像没兴趣翻。 百无聊赖的包子脸小侍女拿起桌上的一迭礼折子,走进屋中。 她低头翻看折子,嘴里泛起些嘀咕,绕着礼物堆转了两圈。 低头阅览的彩绶目光忽停在了礼折子上靠后的某页某排。 是一行熟悉的名字。 某个小脑袋歪了歪。 来了!感谢"最爱东山晴"好兄弟的盟主打赏,呜呜呜,昨晚没看见打赏,结果十二点又更新推迟,求东山好兄弟的心理阴影面积……没事,小戎撅起,来击剑! 第175章 蓦然回首 第175章 蓦然回首 “小姐,你确定真不过来看一看?” “你说什么?” “看下这些礼物呀,奴婢家乡有个传统,生辰礼最好还是寿星自己亲手拆开才好,可以保佑寿星新的一年心想事成,顺风顺水。”彩绶建议道。 “改天吧。”苏裹儿眼不离书,随口答复。 彩绶歪着小脑袋,手里抓着一迭礼折子,绕着屋子中央堆满了一副桌凳的礼盒瓶盘等礼物又转悠了两圈。 她突然停步转身,两手背在身后,朝门外廊间那座小茶几旁小姐的背影,小脸满是认真神色道: “不过寿星若是不便,让贴身大丫鬟之类的亲密信任之人代劳一下,也是可以通融的,还是能保佑寿星心想事成顺风顺水……” “……”苏裹儿。 空气静了静。 “你们家乡传统倒是蛮多。”她轻笑一声。 “唔,是不少。”彩绶点点头,小脸严肃,小大人似的告诫道:“小姐,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伱个小丫头,现在和主子说话都拐弯抹角的,这小算盘打的劈里啪啦响,我在门口都听到了,跟谁学的?” 苏裹儿撇嘴,摇了摇头,葱指又翻过一页书卷,她头不抬道: “那就遵循某人家乡传统,麻烦我的贴身大丫鬟代劳一下,帮忙拆拆吧。” 失笑言语停顿了一下,继续道,语气有些不在意: “挑两件喜欢的走,送你了。” “啊,小姐,这……这怎么好意思……” 背手身后、原地扭捏的彩绶眼睛睁大,脸色有点不好意思的说道,可是下一秒,瞧见门外那道倩影微微皱眉放下书卷似是要回头的动作,她秒转身,一溜烟的扑向礼物: “小姐最好了,就这么说定了!奴婢顺便帮小姐整理一下,拆开瞧瞧,再分门别类,有用的放进小姐书房,用不上的就收进阁楼……” 包子脸小侍女小脸有点喜滋滋的。 嘴里唠唠叨叨间,满桌的生辰礼已被她一件一件抱起,不辞辛苦的搬上楼去。 在主观能动性这一块,算是拉满了。 好久都没这么勤快过了。 苏裹儿摇摇头,懒得理这笨丫头。 少了包子脸小侍女的蹦跳闹腾,一楼安静下来。 某刻,苏裹儿脸色略微走神,唇间呢喃: “心想事成,顺风顺水吗……但愿吧……那个上清老相士扶乩占卜后也是这么说的,可是都多久了……那道箴言真能成真吗,还是说,聊以慰藉……” 新雨迟停,午后时光,似是稍微瞌睡,就会匆匆溜过。 就在楼下某位梅花妆女郎独对空庭叹息之时。 梅影斋三楼,一间装扮的典雅清淡的书房中,彩绶埋首生辰礼的礼堆,一只白生生的小手正从某个狭长木盒中抽出一卷桑皮纸。 彩绶抹了一把额汗,站起身来,走向自家小姐的书桌。 她边走边低头打量手里这卷似是书写文稿的桑皮纸,小脸好奇嘟囔: “唔,终于翻到了,这就是欧阳公子送的辞赋墨宝? “可怎么用的是聚贤园那边的纸张盒子,这桑皮纸不是大郎练书法用的吗,从洪州那边采购了几十刀都没用完,龙城这边可没得卖。 “欸,欧阳公子,你这礼物送的也太不郑重了,真就简单随礼? “看样子,这应该还是大郎帮你包装了一下,转送过来的。” 彩绶走到桌边,叹气摇头: “难怪小姐每回都对你爱答不理,不感兴趣,我怎么提都没有用,好吧,小姐好像对所有男子都不感兴趣。 “不过,你看一看别人送的生辰礼,盒子都那么精美,让人不舍得拆开。 “看来这位欧阳公子应该不太会哄女子,哼哼白长的那么俊了,要是换做是我,不得骗好多好多小娘子的芳心……” 晚上被窝里戏本书、连环画偷看多了的的彩绶摇头晃脑的把这一卷桑皮纸放在桌上。 她随手取来那份礼折子,在那一行熟悉名字后面扫了一眼,嘀咕道: “归去来兮辞?讲什么东西……” 桑皮纸被她小手铺摊开来。 纸张广九寸五分,长一尺八分。 入目处,纸上是密密麻麻的清逸楷书。 然而这在识字不多的彩绶眼里,却是宛若小蝌蚪急在湖里游泳,看久了都会晃晕了头。 “没有图画吗,唔那算了。”语气有点小失望。 彩绶睁大眼坚持了三秒,便缩了缩脑袋,不再难为自己,随手将这张桑皮纸重新卷起,收好。 不过她却没有将其丢到一边,而是重新收进木盒,放置手边,似是准备带走。 “改日还伞,可以多讲些话……公子,您文章写的真好,令小女子醍醐灌顶豁然开朗……话说男子应该都喜欢被女子夸赞吧,唔大郎就是这样,我可会夸人了……” 碎碎念间,彩绶又埋头在礼盒堆里,最终,在一只精美礼盒中挑出了一把纨扇。 扇面由缂丝织就,上有墨线勾勒出一幅绢本扇面画,画中是妆靓窈窕的宫廷仕女,衣着清凉的让彩绶都小脸微红,自欺欺人的偏开目光。 “太不正经了,还是替小姐保管下吧。” 包子脸小侍女批判的点点头,将它收起。 小姐说了,她可以挑两件走。 彩绶旋即收拾起了书房,将生辰礼分门别类的收纳好。 一些小姐或许喜爱或感兴趣的名人字画或孤本墨宝都摆放在书架或书桌边。 至于其它的昂贵瓶盘、金银珠宝一股脑的收进顶层的阁楼。 下午的时间一下就过去,彩绶终于收拾完毕。 不过她在刚刚整理书架时,却是意外发现一件颇为古怪之物。 “小姐什么时候求得签?这颜色,难不成还是姻缘签?” 彩绶好奇打量着手中裹红纸的竹签,是她刚收拾书架时,从一本落地打翻的厚书的书页间发现的。 这厚书里还夹有不少枫叶书签与随笔纸条,似是书房主人的随手塞置闲物的专用书。 这支裹红纸的竹签瞧着颇为崭新,应当是近期被塞进去的,且看折痕,似是从未打开过。 “小姐的姻缘签?什么时候求的,小姐竟然还关心婚姻之事?平常怎么看不出来,难道^” 彩绶站在书架边,小声嘀咕,旋即小脸露出点小兴奋,“嘿,让我瞧瞧。” 可这时。 “你在干嘛?”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冷清嗓音。 吓得彩绶小肩膀一颤,厚书掉到脚边,她赶忙弯腰把书捡起,竹签书签什么的一股脑往里面塞回去,只不过刚做到一半,就被苏裹儿劈手抢去。 “小姐,你怎么上来了,小姐走路怎么没声音呀。” 彩绶小声道。 “再不来,你是不是要把我书房翻个底朝天?” 苏裹儿怀里抱书,撇了下嘴。 彩绶讪笑了下,话语声止住,她低头瞧见自家小姐正光着一双白皙嫩足,踩在屋内柔软的波斯地毯上。 对于自家小姐在闺房中的随意赤脚,彩绶倒是也见怪不怪。 “小姐,礼物都整理完了,礼折子在桌上。对了,好像下午还有件事没做,奴婢……奴婢先下去了。” 彩绶东张西望下,随口找了个借口,带着木盒与纨扇小步离开书房,溜之大吉。 苏裹儿背对门口,没有回头,站在书架边轻轻摇头,懒得教训这个笨丫头。 她低头瞧了一眼。 旋即,厚书被重新塞进书架。 裹红纸的竹签也被随手丢进书桌旁的纸篓里。 清理完后,苏裹儿把怀里的陶谦诗集塞回书架原位,手指又从书架某处抽出一本新诗集,转过身,光着赤脚,走回书桌边坐下,垂目翻看。 刚刚那是谢令姜为她莫名其妙求的姻缘红签,那夜在屋顶聊天时交给她的,苏裹儿对这些并不太感兴趣,之前便随手塞进了厚书里。 结果差点被彩绶这丫头瞧见,到时候肯定又要到处乱说,羞人倒是其次,主要是解释起来麻烦,特别是让阿父阿母她们误会了…… 而对于多管闲事为其求签的谢姐姐,苏裹儿颇有点恼。 书桌后面,苏裹儿指肚揉了揉眉心,清空杂绪。 她捻指翻书,余光偶尔瞥见旁边有一本摊开的礼折子,摆在桌面上,似是某个包子脸小侍女翻开后忘记收起。 她眸光扫过,素手伸出,准备合上。 然而下一秒。 书桌前的女子,似是被人按下了一个暂停键。 一只素手停顿在礼折子上方。 悬停不动。 若不是有傍晚的风吹开双扉窗,书桌上的宣纸与礼折子的纸页拂起翻页,那么差点就让人误以为书桌前是静止凝固的画面。 直到“砰”的一声,传出肉掌拍桌的重响。 由静转动般,苏裹儿急切落掌,阻止了礼折子的翻页,将其固定在原本一页。 两根打颤的纤指死死按在了纸页上某一行楷书小字上面。 梅花妆女郎额头略微散落的乌发垂落到桌面,因为前倾身子的她眼睛几乎贴在了这行字上,极近极近。 苏裹儿低头,垂落的青丝暂时遮盖住花容神情,只有她的怔怔呢喃声: “归去……来兮辞?欧阳…良翰!” …… 第176章 归去来兮辞! 第176章 归去来兮辞! 雨转晴天。 庭院内,地上一处处雨水堆积的小水洼,倒映有天际的橘红火烧云。 从高处往下看去。 这一处处水洼组成的空地,就像一片天空,宛若镜子一般支离破碎。 有一种寂静的美感。 这一幕很快被打破。 一处倒映天际火烧云的水洼,水花四溅,另一处亦是如此。 院子空地上的水洼,接二连三的破碎四溅。 节奏极快。 定睛一看,它们原来正在被两只纤细白皙的裸足踏碎。 混着沙石的泥水也无可避免的溅射到,这一双裸足上方正被两只素手捻指牵起的裙子下摆。 有一抹桃红色的倩影在水洼极多的院内飞奔。 打破了宁静。 “小姐你这是…干嘛,怎么赤着脚下来了?小心不要着凉……” 正在院子里与其它丫鬟八卦聊天的彩绶愣愣回头。 她小脸满是诧异的看着面前这个正气喘吁吁弯腰喘气的桃红襦裙俏美小女郎。 然而回答彩绶的,是一只急切弹出的手掌,小臂颤抖的伸在她眼前。 “快拿来!”语气说不出来意味的带有一点颤音。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从楼上一路飞奔下楼,又牵住裙摆赤脚跑进院子里有些激烈费力。 彩绶与身后的梅影斋丫鬟诧异的看见自家一向高冷清雅的小姐白皙的俏脸有些泛起血色涨红,与湿漉的桃红裙摆布料相似的颜色,这加上几缕散落翘鼻旁的乌发,更平添几分楚楚动人的美人韵味。 好久没见到自家小姐这么急了。 话说,这真是刚刚还在檐下优雅淡泊看书的小姐吗?该不会被掉包了吧? 彩绶与身后的梅影斋丫鬟面面相觑,还有的丫鬟不禁手指揉了揉眼,误以为是看花了眼。 “什…什么拿来?”彩绶小脸疑惑。 苏裹儿没有去管周围丫鬟们的频繁侧视,她美丽细眉下那一双炯炯星眸一眨不眨的盯着包子脸小侍女。 “礼物,他的礼物,是不是被你挑走了,我翻找许久,都没寻到,你到底放到哪里去了?礼折子上明明写着的!” 开口就是劈里啪啦一大堆话,她快语询问,彩绶与身后丫鬟们听的一愣一愣的。 彩绶突然缩了缩脑袋,似是反应过来什么。 她悄悄看了看左右同伴们,欲言又止,“小姐,人多……” “拿来!”伸在彩绶面前的手掌丝毫没收回,置若罔闻。 彩绶瞄了下小姐的认真脸色,背在身后的小手扭捏的掏出一把圆型纨扇,心虚怯怯的塞到苏裹儿的手上。 只见,这纨扇上绘有一幅清凉无比的宫廷仕女春光图。 梅影斋一众丫鬟们原本困惑的小眼神登时转化为古怪目光。 “还伱,小姐,奴婢下次知道了,不拿你的了……”彩绶小声。 “……”苏裹儿。 她深呼吸一口气,把似是春宫图的纨扇塞回彩绶手心,绕开小丫头罚站似的身子,探手从其背在身后的小手上,夺过一只狭长木盒。 苏裹儿当众打开木盒,垂目瞧了一眼,她手掌停顿了片刻,旋即径直抽出一卷桑皮纸,递还回木盒,苏裹儿头也不回,赤足匆忙回屋。 白皙脚踝沾了些泥水,也丝毫没在意。 桃红色倩影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彩绶小脸愣愣,在原地站了会儿,转脸打发走丫鬟们,她有点呆呆的手捏纨扇与空木盒追了上去。 “小姐,小心着凉……” 彩绶一路跟着小姐的背影,回到了梅影斋三楼的书房。 一路上眼神困惑,跟着小姐最久的她,也从未见过自家小姐如此失态过。 这种情况按道理只会出现在梦里。 彩绶一进书房,只见不少孤本书籍都摔落在书架脚下,还有不少小姐此前颇为喜欢的名贵墨宝与金玉书签静静躺在柔软的地毯上…… 不久前被她整理的整整齐齐的书架与阁屋,全被翻弄的乱糟糟的,像是闹贼了一样。 然而此刻乱糟糟的屋内,却仅有一道桃红色倩影静立,对于周围地上这些狼藉杂乱的景象,倩影似是无动于衷,视而不见。 “小姐,这是……” 彩绶啊嘴,朝自家小姐轻唤一声。 苏裹儿站在书房中央,没有理会。 整座书房全是琳琅满目价值连城的金石孤本、清贵墨宝,可她的目光此时此刻只被一物死死吸引。 一张平平无奇的桑皮纸。 摊开的纸上是某个年轻县令清逸洒脱的字迹。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 “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屋中央的空地,苏裹儿孤身只影,窗外黄昏的余晖斜照进屋里,将她双手摊开纸张的低头影子拉的很长很长。 似是有风,影子微微摇晃,有轻微的呢喃声飘荡: “这是归去来兮辞……是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辞……不是遗失百年了吗,他怎么会有……还送给了我…当做生辰礼……等等,那道箴言!” 苏裹儿低头自语,身子忽而僵住。 “潜龙在渊……衔明月而出……在此县为官又辞官……写辞官隐退之赋……辞赋明月皆将赠于吾…… “写辞官隐退之赋?写辞官隐退之赋!对了,是写!不一定要是他亲手所作,也可以是将陶渊明的辞官之赋写出来,再代为转赠!” 苏裹儿原本僵硬的身子,突然在原地轻盈猛旋一圈半,这一瞬间的骤停骤转,颇让旁人担忧会不会闪到腰。 只不过这位梅花妆小女郎很明显是学过舞蹈,甚至十分精通,盈盈一握的腰肢柔韧性极好。 屋内,苏裹儿桃红裙摆肆意飞扬,她旋停后的位置正好正对门口的彩绶。 “对上了,全都对上了。” 苏裹儿杏眸圆睁,似是在盯着彩绶,恍然大悟般,粉唇喃喃: “现在只剩……只剩下明月没有赠吾,还有,他以后也会辞官,不过,为何辞官? “欧阳良翰,你,你就是我命中注定遇到的贵人,要共患难和……共富贵的人。” 苏裹儿咬唇注视纸上辞赋,抬手揉捏了下她有些滚烫晕红的右脸颊。 日思夜想,久久寻觅。 这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般的恍然大悟,令一向冷静的苏裹儿到现在思绪都还有点晕乎乎的。 这并不怪她不够沉着冷静,这种宛若命运降临、命中注定一般的体验临头,任谁都极难克制冲动情绪。 更遑论,聪慧归聪慧,苏裹儿终归也只是十六七岁的及笄少女…… “共患难共富贵吗,怎样才算是患难富贵与共呢…… “等等,还有明月呢……明月……这又该做何解释?欧阳良翰,总不能你真空手摘一轮天上明月赠我吧……” 苏裹儿在原地徘徊起来,落有欧阳戎笔迹的桑皮纸被这位俏美小女郎下意识的按压在胸脯前,未衰减多少潮红的鹅蛋粉脸上,黛眉微蹙,似是又喜又忧。 “小姐,什么对上了,什么贵人?” 彩绶进屋,一边捡起地上孤本书籍,一边好奇问道。 刚刚自家小姐神经质般踱步呢喃了好一会儿。 除了刚开始的几句话,竖起耳朵的她稍微听清楚了些外,后面的低喃声,彩绶只断断续续听到一些只言片语。 愈发勾起了少女猫儿似的好奇心。 苏裹儿瞪了包子脸小侍女一眼。 “没什么……你这丫头刚刚差点坏了我的大事,胡乱拿什么东西?” 彩绶缩了缩肩,不过还是小嘴撅嘴,辩了句: “不是小姐让我拿两件的吗……唔,小姐,你的意思是,欧阳公子送你的这件生辰礼,对你很重要?” 苏裹儿没功夫理她,抿唇不语。 “明月呢……” 她停止徘徊自语,走上前去,低头将那份礼折子又仔仔细细翻看了两遍,旋即转身在生辰礼的礼物堆里重新翻找起来。 不多时,苏裹儿在几只精美奢侈的礼盒中翻找出了几枚硕大的珍珠宝石,还找到了一副画有海上明月的盖章极多的名家书画。 然而旋即,便被她随手丢掷地毯上。 不是他送的。 苏裹儿只觉索然无味。 “只赠了我一篇《归去来兮辞》,没有送其它东西吗,难道是要分开赠我?” 杂乱书房内,有女郎犹不放弃的埋头找寻。 “唔,小姐别乱丢了,你在找什么呢?” 彩绶跟在苏裹儿屁股后面,后者丢一样东西,她捡起来擦一擦、收拾起一样东西,老冤种丫鬟了。 苏裹儿不答,裸足踩在柔软地毯上,有些湿漉潮巴的裙摆拖地而行。 似是发呆,她心下又在自语:“共患难同富贵之人……怎样才算是患难富贵与共呢……礼贤下士,许他高官厚禄,赐其荣华富贵?” 就在这时,苏裹儿经过了书架边一处不起眼的纸篓。 “哐当”一声,曳地裙摆带倒纸篓。 苏裹儿随意侧头,余光突然扫到倒地的纸篓中有一抹惹目的红色。 一支被红纸包裹的竹签。 是姻缘签。 苏裹儿缓缓顿步,停立原地,她原本褪去些激动潮红的白嫩脸颊霎那间浮起晕红一片。 这一回……似是红的有些不同。 第177章 小姐你变了 第177章 小姐你变了 “小姐你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奇怪,是不是赤脚寒气入体了?” 梅影斋三楼,一间狼藉杂乱的书房内,包子脸小侍女担忧道。 “我,我没事……”苏裹儿的声音传来。 彩绶不禁多看了两眼默站在倒地纸篓边的小姐。 今天刚开始还是好好,可是下午突然不知是触发了什么奇怪被动,小姐突然变得与往常不一样起来。 自家小姐的变化,让她觉得有些陌生,又熟悉。 没错。 是陌生又熟悉。 陌生,是与往常的淡泊宁静相比。 而熟悉…… 是小姐不顾一切赤脚跑下楼踩着庭院雨水的模样,有点像是梦回小时候。 曾经的那个喜欢飞来飞去与顽皮男孩子一般爱上房揭瓦、爬墙登屋顶的腹黑小萝莉身影,似是又重新回来了。 虽然可能仅是昙花一现。 不过彩绶始终觉得,长大后便开始逐渐文静淡漠、斯文守礼的小姐,心里还是藏有一道顽皮好动的烂漫少女身影。 只是不常显现了而已。 由动转静。 只是不知为何,今日某物像是被放出了笼子。 彩绶忍不住看了看此刻小姐柔软胸脯前把布料压变形的那张桑皮纸。 上面布满了某人的字迹。 唔好像是由欧阳公子送的这篇辞赋引起的…… “彩绶,你,你先出去。”苏裹儿忽道。 她往前默默迈了一步,裙摆挡住了旁边倒地的纸篓与纸屑中的裹红纸竹签。 彩绶注意力被转移,愣道:“好的。” “等等。” “怎么了,小姐,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不舒服,只是突然发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伱无需管,做好你的事情即可,另外……” 苏裹儿顿了顿,脸颊微红,偏开目光道: “另外今日的事情你不许对任何人讲,就算是老爷与夫人也不行,知道了吗?” “哦。”彩绶低头,绣花鞋的脚尖踮起做钻地动作,“奴婢知道了。” “行了,你先下去吧,也叮嘱下院子里的其它丫鬟,不许碎嘴。” “是。” 望着彩绶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房门被其从外面关上,苏裹儿站在纸篓旁不动,待听见下楼的声音走远,她动若脱兔般,赤脚来到房门前,将门从内锁起。 旋即快步走到倒地的纸篓边。 苏裹儿身影顿住,影子摇。 似是犹豫了下。 她捻纸牵起两侧裙摆,有些不顾形象的蹲下。 穿桃红襦裙的裸足女郎两手抱膝埋脸,露出一双细眸轻眯,注视着地上裹红纸的竹签。 竹签静静躺在纸屑之间,似是老实等待着某人的捡起。 她抱膝的手微微握紧了一下拳。 “是巧合还是……” 呢喃声欲言又止。 苏裹儿眸底浮现一些复杂之色。 有狐疑,也有羞恼,还有其它。 此前,她从未想过这方面的事情。 对这一支意外得来的姻缘签也毫不在意。 然而,苏裹儿刚刚经历了一言成箴之事,正处于一种……千百度后,蓦然回首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的恍然愕然之中,隐隐有一股被宿命包裹般的奇妙体验。 还有一种……世间万物似是都具备某道命中注定般的轨迹,只看能否窥破几丝天机的玄妙感受。 在这特殊事件发生后的余波影响下,思绪不自觉的往某类宿命论上拐。 对周遭发生的蛛丝马迹都格外敏感。 于是眼下,苏裹儿再次面对这只姻缘签。 哪怕理智万般不轻信,但一颗芳心也难免生出一丝“难道冥冥之中自有天命”的羞恼想法。 其实这也不怪苏裹儿胡思乱想,纵是任谁在这此情况下,都难以完全冷漠理性。 更何况,面对这支姻缘签的还是一个城府颇深也颇为多疑的十六七岁少女,本就是敏感多愁的年龄。 纸篓前,苏裹儿迟迟没有伸手。 蹲下的窈窕背影安静。 她以前其实并不太信命。 可自从得知出生在凡尘的自己身上流的是什么血,得知自家阿父阿母经历过多么跌宕起伏的离奇起落,又得知那位素未蒙面的“慈祥”祖母的所作所为。 由不得她完全不信。 另外,还有那位曾给苏裹儿算命、口吐箴言的老相士。 不久前,苏裹儿刚得到消息,这位茅山上清宗辈分极高的袁姓老相士已经羽化登仙,也就是死了。 她还隐隐听说,老相士可能是因为泄露了太多天机导致寿元缺损,命硬也难抵…… 可能这也是上清宗道士大多一脉单传,且难以长命难以寿终正寝的原因吧。 处于入世与出世之间,于红尘和隐世间摇摆不定。 又成天或扶乩请神,或降妖除魔的……主打一个爱管闲事。 即使所收取的弟子大多挑选命格很硬之辈,但也都命不长久。 同是三山滴血字辈,看看人家龙虎山太清宗与阁皂山玉清宗的道士同行。 前者,府门紧闭,黄紫天师少有出山,十分爱惜羽毛。 后者,观门大开,救死扶伤炼丹作法,与王公贵族,庶民百姓打成一片,人间烟火味十足。 得此消息,苏裹儿怅然之际,还有些沉默。 此刻,书房安静良久。 倒倾的纸篓上方,一只素手忽而伸出。 手掌在空中停住。 又收了回去。 “箴言是箴言,可没提这什么红签,瞎想什么呢……” 苏裹儿微微摇头,垂目低语: “共富贵共患难吗……也就是成为同一阵营之人,可以有很多合理的交好方式呢,或像阿兄那样,或像谢姐姐那样,反正肯定不是像花痴彩绶一样。” 似是自语开导,低语间,苏裹儿站起了身,摇手走开。 朝书桌走去。 走到一半。 苏裹儿停步,霎那折返回纸篓前,蹲下捡起裹红纸的竹签。 径直走到书架旁,踮脚挑了一本书架最上层的大部头厚书。 苏裹儿将崭新姻缘签随手塞进书中,再踮脚,厚书归位。 她眼睑低垂,背身离开。 姻缘签没有丢掉。 但,也没有打开。 适时黄昏,窗外远山后的最后一抹余晖缩回到山的漆黑轮廓后方。 书房内没有点灯,苏裹儿将那张桑皮纸小心翼翼的收起,又在屋内安静待了一会儿,不多时,她走出书房,来到庭院,找到正在带着丫鬟们准备晚膳的彩绶。 苏裹儿支开其它丫鬟,把彩绶唤至身前。 “小姐,你脸色现在好多了。” “我说了没事,瞎猜什么,眼睛怎么这么爱乱瞅。” “唔好吧……小姐,奴婢去给你收拾书房。” “等等。” “小姐有何吩咐?” “你……你的伞呢?” “伞?什么伞,小姐要出门吗,没下雨呀现在。” “我说的是……那把红伞,你,你中午撑的那柄。” 苏裹儿默默偏开视线,眼睛望向一旁的地上水洼,水洼正倒映出身旁包子脸小侍女疑惑转愣的表情。 “小姐说的是欧阳公子的红伞?”她直接问。 苏裹儿鼻音“嗯”了一声。 “小姐别催了,奴婢明天就送回去,奴婢来道谢,不提小姐,保证不会让欧阳公子和其它误会。”彩绶拍拍小胸脯保证道。 “不……不用了,我想了想,还是我去还吧,要礼貌一点,让你一个丫鬟过去不太合适,我去的话,郑重一些。” 苏裹儿正过脸,朝彩绶一本正经道,她轻叹一声: “不管怎么说,也是邻居不是?” “……”彩绶。 小丫头低头看了看自家小姐毫不客气朝她摊开讨要的手掌。 “小姐……你中午可不是这么说的。” 苏裹儿微微皱眉,似是有些不快: “什么这么说不这么说的。我不是教过你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就忘了?你这皮丫头,快去取伞来。” 她顿了顿,似是思索了下,微微抬头看了一眼繁星出没的夜空,小声自语: “这两日应该风和日丽吧,正好沐浴熏香一番,话说穿什么衣裳合适呢,那种场合下,倒是没有经验,若是谢姐姐在就好了,可以去问一下……” “……???”彩绶。 这台词怎么听起来这么的耳熟? 彩绶板起小脸: “小姐,你变了!风和日丽,沐浴熏香,端庄优雅……小姐,这到底是还伞呢还是相亲呢?” 没理会酸气抗议的小丫头,苏裹儿垂目自语间,转身回屋,她背手身后,挥挥手背吩咐道: “等会儿伞送到书房。” “……” …… 欧阳戎最近白天很忙。 脚步不沾地的那种。 这两日好不容易送走了沈希声与王冷然二人,他转头投身进蝴蝶溪上游最后的防洪预备之中。 其实他也不知道这两位上官大人这些日子一直拖延时间,待在龙城磨蹭什么。 除了王冷然保护意味十分明显的半死不活的柳家,欧阳戎实在想不通还有什么理由,让他们拖到最近才走,距离剪彩礼都结束挺久的了。 请神容易送神难对吧? 还是说在公务旅游? 可是这龙城县除了有美男外,没什么美景可看啊,都被上次大水冲毁的差不多了,不少名人古迹优先级不够,没有修缮,现今布满杂草。 所以,话说你们两位大人在江州城难道没有公务处理吗。 欧阳戎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能厚脸皮的想,可能是他治理下井然有序、饱衣足食的龙城风貌,令两位上官流连忘返吧。 不过欧阳戎倒也没瞧见这两位江州上官有往云水阁三楼跑的迹象……倒是看出了两位上官隐隐不对付的气氛。 当然,经历了限粮令与剪彩礼的事,又有恩师谢旬的那一层关系在,欧阳戎自然是偏向于沈希声的。 可偏向归偏向,大庭广众之下完全站队,与王冷然撕破脸,倒也不至于。 官场上还是讲究一个体面的。 况且不管立场如何,清浊与否,做任何事都得打着为朝廷为百姓的旗帜,大伙在面上的和谐还是要有的。 这是游戏规则,欧阳戎暂时无力改变。 且欧阳戎也有自知之明,他就一个刚入官场的七品知县,在与沈希声一派捆绑还不太紧密的情况下,强行站队出头,很容易沦为炮灰棋子。 同流合污容易。 但选边站队难 独善其身更难。 而若是想投身进去,踏踏实实做一些实事,那就是难上加难了。 欧阳戎前世读书时,对此感触不深,还是落洞苏醒后穿上这身官服,投身此方官场努力干事,才逐渐明白这个道理。 并且,有时候官大一级真的会压死人的。 特别还是,现官不如现管。 欧阳戎很清醒,江州刺史王冷然才是他这个龙城县令的顶头上司。 江州刺史府才是龙城县衙的上级官府。 沈希声虽然比王冷然高上半级,但是作为朝廷钦差,他的职责仅有调查米案与巡视赈灾治水两项而已。 况且,王冷然能与沈希声暗中角力,肯定是有他的底气在的。 双方背后明显是有更深层次的政治站队。 大概率涉及到远在神都洛阳的周廷官场。 这背后的弯绕与讲究,欧阳戎眼明心亮。 他光是踮脚瞧一眼,都有点扶额头疼。 总不能为了一坛醋,再包一顿饺子吧? 更遑论,有时在牌桌之下,哪怕是对手敌人,也会有一些利益的交换,偶尔相互妥协,互换筹码。 例如公审后被肢解的苟延残喘的柳家之事。 所以在玉卮女仙这个唯一人证处于昏死状态、小师妹还没有收集到关键罪证的情况下,程序正义又无法启用。 欧阳戎选择暂时收鼓鸣兵,来换取态度明显死保柳家余人的王冷然对龙城县治水举措的态度支持。 一老一少,两聪明人,隐隐达成一股默契。 当然,一旁的沈希声对此应当也是洞若观火,可倒是也没说什么,反而还有些配合欧阳戎,拉开点距离,没有强行拉拢他、要求他的意思。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恩师谢旬与小师妹的那一层关系在,这般宽容晚辈。 整的欧阳戎都略微有些不好意思。 但也令欧阳戎对这位沈大人愈发好感。 所以昨日送别时,不仅送了这位沈大人好几大坛腌萝卜,还特地拉着他多敬了好几碗酒,期间耗了欧阳戎不少顺口溜。 这还是跟着隔壁那位爱酒的田县令学的,上回欧阳戎也是被他满嘴顺口溜的劝的醉熏而归。 只不过还有一件让欧阳戎时感奇怪的事情,便是沈希声望向他的眼神,经常令人感觉有些古怪。 欧阳戎略微迷糊,难道这是误会了他与小师妹的关系? 年轻县令失笑,只当是前辈的恶趣味,没太在意。 其实,你要说欧阳戎傲娇硬气,强行硬顶王冷然行吗,那自然也是可以的。 反正欧阳戎自信没有什么贪污把柄落在王冷然手里,两袖清风,在龙城县与周围数县声誉不错,没什么口实,萝卜县令不是白叫的。 况且他还有闻名天下守正君子的金身在。 最后还有某个地宫福报,似乎随时都能跑路。 个人防御这块拉满了,属实是。 在硬顶顶头上司后,不落破绽的摆烂就完事了。 但欧阳戎还想在龙城做一点实事。 王冷然或许提供不了他什么帮助,但给他使绊子,让他短时间内做不成事,亦或是让其做事阻力重重,这位江州新刺史还是能够办到的。 这也是世间很多事情糟糕的地方。 不管如何,这些时日王冷然与沈希声等人逗留龙城,确实让欧阳戎分了不少心,又是占据公堂,又是官场的尊卑客套,确实碍事。 眼下两尊菩萨全都送走,欧阳戎抽出来的精力,投进最后的治水之中。 这日傍晚,利用某位王刺史的默契妥协,龙城县衙发出了去江州城调集防洪船只的一纸公文。 公案桌后,某年轻县令拍拍袖子起身,难得踩点下值,回家吃饭。 第178章 偶遇佳人,以诗会友 第17八章 偶遇佳人,以诗会友 今日县衙下值早。 傍晚时分倒是悠哉,天还未暗。 欧阳戎大步走出县衙大门,本要直接返回梅鹿苑,却在门口撞到一个青衣仆从。 “什么?请我过去吃饭?”欧阳戎脚步一顿。 “是的,大人,我家大郎新得来几壶好酒,今夜备好酒菜,虚席以待,恭迎大人。” “大郎的老师病好了,他不忙着照顾了?行,我知道了。” 欧阳戎失笑,打发走了苏府仆从。 “美酒?好端端的喝什么酒。” 欧阳戎犯嘀咕,接触这么久,他与苏大郎都不是什么贪酒之人,喝酒也不过为了交际罢了。 不过,这倒是不妨碍欧阳戎跑过去蹭下晚饭。 上回苏扶请欧阳戎参加他亲妹的生辰礼,欧阳戎事后想了想,昨天派人送去口信,直接推拒了,只道是日期排满,过两日生辰礼恐是去不了。 苏大郎不仅不怪,反而还让人回信安慰了他。 欧阳戎倒是挺不好意思的,眼下邀请,倒是不便再推了。 他记得身边的柳阿山不喝酒,但燕六郎倒是个爱酒之人。 欧阳戎转头,重回县衙,去捕班皂房那边,把正朝捕快弟兄们吹牛打屁的燕六郎一起叫了出来。 二人一齐前往苏府。 只是刚到聚贤园外,便被苏府丫鬟告知,来的太早,苏大郎还在园内上课,要稍等一会儿。 欧阳戎朝圆脸丫鬟问了嘴,得知这回倒不是那位袁老先生,而是另一位老儒。 幸好不是,不然等会儿下课见面,肯定尴尬。 “可恶,大郎这厮,又放咱们鸽子!”燕六郎愤愤不平。 欧阳戎摇摇头。 “欧阳公子,燕公子请跟奴婢来,到前方那处水榭歇下脚。” 欧阳戎与燕六郎也不见怪,跟随而去。 然而刚靠近那处水榭,欧阳戎耳朵微动。 傍晚园林掺着花香的空气中。 一阵琴声悠悠飘荡。 自水榭方向传来。 欧阳戎与燕六郎拐过一处丛林。 入目处,远远瞧见水榭亭中,有一位美人白衣素服,低眉抚琴。 叮——叮——咚——咚—— 万籁俱静,惟淙淙琴音。 这琴声,似高山,似流水。 余音绕梁之感于耳不绝。 欧阳戎与燕六郎对视一眼,眼神皆讶然疑惑。 “这是……有人了,要咱们不换个地方吧……” 欧阳戎转过头去,旋即脸色一愣,只见原本身后一直碎步跟着的圆脸丫鬟,身影消失无踪。 二人似被丢在原地。 欧阳戎忍不住又瞧了眼不远处水榭亭子内的身影。 虽然傍晚的光线有些暗,但是苏府倒是财大气粗,水榭亭子四面檐上挂满了明亮灯笼。 他瞧得分明。 亭中,这位额间似点缀梅花妆容的白衣小美人,略微眼熟。 “明府认识她?是不是和大郎有关系?” 燕六郎打量欧阳戎脸色,不禁小声问道。 欧阳戎没说话,站在原地树荫下,瞧着也没有动身去往水榭的意思。 年轻县令望了望四周左右,微微皱眉。 燕六郎安静下来,老实跟着他后面。 水榭亭内,美人继续垂目弹琴,似是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欧阳戎与燕六郎两个陌生人。 琴声继续。 就像池塘边被晚风吹拂的树叶林木一般。 时而急,时而缓。 有时琴声宛若山涧泉水,清澈通透,格调逐渐优美明快。 有时又宛若高山独峰,孤寂落寞,节拍舒缓,像是藏着一股愁绪,无人排解倾述。 欧阳戎与燕六郎在这琴声中,在这树荫下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圆脸丫鬟或苏大郎等人前来打扰。 二人不禁面面相觑。 终于。 一曲终了。 亭内,梅花妆小美人登时起身,一袭白衣,走出水榭,抱琴远去。 全程似是都没有发现欧阳戎与燕六郎二人。 “明府,这首曲子叫什么? “虽然我是粗人,没有听懂,但音律倒是挺好听的,比我常去的茶馆勾栏里的曲子不知好上多少倍。 “嗯,这位俊俏小娘子手里的琴,估计也是一把昂贵好琴,寻常琴哪里有这种音色啊。” 燕六郎点点头,朝前方某个凝眉抿唇、默默静立的年轻县令背影好奇问道。 欧阳戎脸色严肃,但摇了摇头:“听不懂,但好像很厉害。” “……” 燕六郎无语道:“那明府还听的这么入神,刚刚我看明府的样子,还以为已经了然于胸了,在默默欣赏呢,都不敢出声唠叨您……” 欧阳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抱琴佳人离开后,水榭空了下来,仍不见苏大郎下课,二人一起朝灯火通亮的水榭走去。 亲水步道上,走前在前面的年轻县令摸着下巴,脸色似是思索了下,回头认真道: “这曲子……可能是高山流水。” “高山流水?还是明府厉害。” “本官猜的,你信不?”欧阳戎点点头。 笑死,这个最有名,他只听过这个。 燕六郎自然是摇头不信。 二人步入亭中,本想落座,忽然视线被亭内某处位置吸引。 “咦,明府,这是什么?” 燕六郎手指着正前方的一根红漆亭柱问道。 “我猜是诗。”欧阳戎又点点头。 “……”燕六郎无言以对,“明府,我有眼睛,稍微识一点字,当然知道这是一句诗,但怎么会被人写在亭柱上?” 顿了顿,洞察力敏锐的蓝衣捕快疑惑问道: “袁老先生落水那天,咱们过来,这亭柱上还没有字的啊,而且这字看着怎么像是墨水未干,不久前新写的?” 此疑问话语一出,二人不约而同的望向水榭中央刚刚某个梅花妆小女郎坐过的石桌。 桌上正有一副笔墨纸砚。 游鱼形状墨砚中,正有一片在灯笼下耀光刺眼的漆黑墨水。 欧阳戎与燕六郎不禁一齐回望刚刚那个抱琴佳人离去的方向。 二人对视了一眼。 “明府,这是写给咱……您的?”燕六郎改口问道。 “不知道,或许吧。” 欧阳戎摇摇头,转脸看向亭柱上的一行字迹秀娟的墨字。 识字不多的燕六郎细瞧了会儿,倒是凑巧词汇量刚好的念了出来: “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 燕六郎捏着下巴,在柱子前,思索琢磨了一下,摇头耸肩,回头问:“明府,这是啥意思?” “厉害……走吧,人来了。” 欧阳戎夸了句,转身就要走人。 他余光远远瞧见了不远处聚贤园方向苏大郎的身影。 “明府,我看这旁边柱子上好像特意空出了位置,万一真是佳人特意写给您的,您是不是也得留一点回复什么的?我看茶馆戏剧里都是这么演的,以文会友什么的,老有文采了。” 欧阳戎点点头:“有道理,还是六郎聪明,总不忘记提醒我。” 燕六郎摸摸后脑勺,总感觉自家明府语气有点怪。 又在水榭内蹉跎了片刻,不多时,二人离开亭子,与苏大郎汇合,一起去往聚贤园喝酒。 晚宴结束,众人尽兴而归。 夜色渐深。 灯火通明的水榭亭内。 “小姐小姐,这字是什么意思?” 彩绶满脸困惑,小手指向前方亭柱上那个仅有的墨字,朝身后方的苏裹儿问道。 “唔,回诗还能这样回吗?怎么才一个字。” 自家小姐特意在亭内的红漆木柱上写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诗,而在这根写诗句的亭柱旁边,特意被她们空出来的另一根亭柱上,此刻却仅有一字回复。 这粒墨字高高挂起,有些形单影只。 与旁边写有一大行墨子的亭柱形成鲜明对比,颇有些高处不胜寒之韵味。 “六?” 苏裹儿启唇读道,纵是满腹经纶、闺中学识不输某些名儒的她此刻也是一脸疑惑: “此字何解?” 苏裹儿不禁多看了几眼上面欧阳良翰的熟悉字迹。 她随手留下了一句残诗,以诗会友,颇为含蓄,但十分高雅……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只能说,懂得都懂。 难道欧阳良翰没有看懂? 不对。 苏裹儿微微摇头,这个念头,她自己都觉得荒缪不可信。 欧阳良翰,可是进士出身,当初白鹿洞书院有名的读书种子,师从名儒谢旬。 且前不久那篇《师说》更是令人眼前一亮,文采斐然,才气压都压不住。 这种人怎么可能会不懂诗词? 旁边的彩绶似是也想到了一块去,同样是百思不得其解,皱眉嘀咕: “欧阳公子这一个六字……难道是蕴含有什么高深含义?唔,不愧是进士探花郎,惜字如金,回句诗都让人琢磨不透。” 彩绶叹息敬仰。 苏裹儿仰首,黛眉微蹙,嘴里呢喃: “六……指日期,还是指时辰,总不会是琴艺音阶吧,我傍晚那首曲子难道是不小心弹错了一个调,被他敏锐发现了?” …… 距离上次受邀去苏府会宴,已经过去了两日。 欧阳戎白日依旧在忙治水事宜,至于每日夜晚,都睡的很沉,可一到第二天早上,都是精龙活虎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放松后的心理作用。 另外,欧阳戎还发现,叶薇睐这丫头,这几日有一点奇怪,每日清晨似乎都醒的比他早,白天偶尔能看到她“点头”打瞌睡。 也不知道是不是晚上没有睡好。 欧阳戎不禁摇摇头。 这一日傍晚,同样踩点下值,县衙门口,欧阳戎又被人堵住去路。 这一回来的却不是青衣仆从,而是苏大郎本人。 “大郎怎么放堂这么早?老师不上课了?”欧阳戎诧异。 “今日不提上课的事!走走走,良翰跟为兄来。” 苏大郎倒是不客气,扯着好友的袖子往前走,又带欧阳戎去苏府吃饭。 一问才知,是苏伯父最近夜钓,钓一条大鱼,特意做了鲫鱼羹,让苏大郎以朋友的身份请欧阳戎前去赴宴。 欧阳戎无奈,只好又去拉上燕六郎一起。 后者老蹭吃蹭喝白嫖怪了,当然,燕六郎嘴里这叫豪气干云。 一行人来到苏府。 这一次却是没有发生被古怪丫鬟带到某处水榭误撞琴声这种事情,欧阳戎与燕六郎直接被热心的苏老爷苏闲热情接待。 夜渐深。 苏府,一处灯火明亮的主厅。 有晚风吹拂远处长廊上的灯笼,灯火摇晃。 欧阳戎与燕六郎一起从主厅走出,来到廊上,左右瞧瞧,喊住了一个经过门口的鹅黄裙丫鬟。 燕六郎握拳捂嘴,咳嗽道:“烦问,最近的茅房怎么走?” 鹅黄裙小丫鬟随手指了指东边长廊。 二人道谢,沿着长廊走去。 宴会才进行到一半,燕六郎就酒水喝多了,拉着旁边座位的欧阳戎一起去茅房,顺便出来吹吹风醒酒。 至于为何男人上茅厕也要跟着一起,只能说,与女人结伴如厕一样,有异曲同工之妙。 “确定是这条路吗?怎么还没走到底?” 这苏府倒是挺大,欧阳戎与燕六郎沿着刚刚那个有婴儿肥的包子脸小丫鬟手指的路,走了好一会儿,脸色逐渐疑惑。 就在二人四望间,忽瞧见前方不远处的长廊右侧,正连接有一座凉亭,亭匾“醉翁”二字。 醉翁亭内,正坐着一道颇为眼熟的倩影。 绝色小女郎眉心缀有梅花妆,只不过由上一次的白衣胜雪,换为了一袭朱色道服,束有碧罗芙蓉冠。 一身素洁清雅的坤道打扮,独坐亭内。 长廊上,二人不禁顿了下脚步。 欧阳戎多瞧了两眼,发现这一回,亭内应该是苏小妹的小女郎,并没有抚琴弹唱。 她独一张棋桌,一只手背撑着下巴,弯举的两指浅捻一粒白子,垂目对弈。 只是苏小妹对面的座位,空无一人。 左右手互博? 长廊上,欧阳戎与燕六郎脚步没停,后者正内急呢。 二人经过亭子,默默走远。 而亭中弈棋的小女郎,似是从始至终都没有发现他们一样,垂眸落子。 半炷香后,欧阳戎与燕六郎如厕回返。 凉亭内,已然无人。 二人对视一眼,脚步默契顿住,一拐,走进凉亭。 亭内,除了一张黑白参杂的棋盘外,东侧亭柱上,有一行墨迹未干的清雅秀字。 “同为懒慢园林客……共对萧条…雨雪天?” 燕六郎仰头,嘴里念读残诗。 某年轻县令瞧了两眼,点点头:“六啊。” “啊?”燕六郎张嘴转头,脸色疑惑:“明府喊我作甚?” “……” 欧阳戎忍不住瞧了眼燕六郎。 顿了顿,他摇了摇头,“没事。” 没有朝对号入座的六郎解释“六”这个字的丰富内涵。 二人转头,再度望向柱上残诗…… py推荐一本书《杀穿美恐从致命弯道开始》!作者奶爸,写书赚点奶粉钱,羡慕结婚有娃的老哥呜呜呜…… 第179章 苏裹儿:此子才高气傲,好生讨厌 第179章 苏裹儿:此子才高气傲,好生讨厌 “同为懒慢园林客,共对萧条雨雪天……” 苏府园林,一座凉亭内。 二人站在一根题字的亭柱前,默默观望了会儿。 年轻县令耸拉眼皮,醉意微熏。 蓝衣捕快转头,朝前者严肃道: “明府,这明显是冲你来的,你可想好了,该怎么回?该不会又和昨日一样吧。”他嘴里嘀咕:“话说,明府把卑职写上去干嘛……” 欧阳戎摇摇头,“什么冲我来,说不定是冲六郎来的呢,六郎条件不错,哪家姑娘会不喜欢?” 燕六郎一愣,摸了摸脸,“卑职哪里条件不错了?” 欧阳戎打了个酒嗝,点点头道:“六郎有胳膊有腿的,下雨了会找地方躲,不捡地上的东西吃……” “……” 燕六郎苦笑,嘴巴有点酸涩: “明府别说笑,我自己我还不知道吗,就一粗人武夫,能识几个大字写个名字,都是爹娘姐姐们用棍棒抽出来的…… “明府才是真正的才貌双全,斯文君子,在大周朝,谁家闺女,不喜欢这样的读书种子啊。 “这位留诗的小娘子,应当是心慕明府已久,有结识之心,才飘然露面,惊鸿一瞥。” 他摸着下巴,点了点头,分析的头头是道: “依卑职看,这八成是一位苏府内眷,瞧着这么有文化,又是弹琴又是弈棋的,还如此绝色,卑职在龙城这么多年,这么漂亮有气质的小娘子还是头一回见呢。 “也不知她是苏大郎的妹妹还是姐姐,应该不是什么妾室了,就苏伯父那惧内的性格,给他一百个胆也不敢养小,大郎也是。 “八成是位闺中女郎,倒也是,苏伯父与大郎长相本就不赖,这么看,这一家人都挺贵气的。” 欧阳戎闻言,不禁侧目瞧了他一眼,他颔首肯定道: “六郎要是把这种劲头放一半在断案追凶上,小师妹也不至于东奔西跑出去找药。” “……” 燕六郎转脸,一本正经:“明府,今晚喝酒不提公务。还是想想,怎么回复人家小娘子吧,可不能怠慢了佳人。” 欧阳戎叹气:“本官有原则,对朋友兄弟的姐妹妻女礼敬远之。” 燕六郎闻言,叹气道:“是吗,本来还想改天介绍几位阿姐,给明府认识一下的,明府这么介意的话……” 欧阳戎当即正色打断:“若是汝姐的话,倒也不是不行,原则可以灵活商量下,别太死板。” “?” 燕六郎瞧了瞧欧阳戎的醉熏模样,倒也听出了他话语中的玩笑语气,无奈摇摇头: “明府又在挪笑卑职。” 欧阳戎手掌拍拍右脸庞,甩下袖子,扭头就走: “回去吧,酒气散的差不多了,苏伯父和大郎还在等咱们呢。” 燕六郎不禁道: “这就走了,那这位苏府女眷的留诗怎么办,明府不回赠一下?人家笔墨都在桌上摆好了。” “六郎帮忙回下,随便说点什么都行,实在想不出来,那就继续‘六’吧。” “‘六’的话,一个字,是不是太少了?” “那就三个‘六’。”欧阳戎摆摆手。 “三个六?这是何解?” 燕六郎挠挠头,又凝眉疑惑嘀咕: “还有,明府,你说这位小娘子,写这句诗,还有前两日那句,到底都是些什么意思,卑职大概能猜到她可能是想认识认识明府,可这诗句又做何解? “同为懒慢园林客,共对萧条雨雪天……是想约明府这个同道中人一起赏雨赏雪吗,欸,现在的才子佳人说话,都是这么含蓄高雅吗?这样说话,未免也太累了点。” 欧阳戎点点头,十分认可,“不知道,要不伱就问问她,回一句‘能不能好好说话’上去,让她别打谜语了。” 燕六郎犹豫道:“那这岂不是唐突了佳人,还显得明府很笨,没她一个姑娘家有文采,这怎么行,要不明府稍微对应一下她的诗……” 欧阳戎停步转脸,张口就来: “关于回诗这种事,其实很简单的,六郎是真的笨啊。 “来来来,我小小教你一手,记住,既然她写的让你迷惑,那你也写个让她迷惑的呗。” “让她迷惑?” 燕六郎一愣,转头看着从他身前风一般经过的年轻县令,只见后者刚卷起袖子,就抄起毛笔,走到旁边另一根空荡荡的亭柱前。 年轻县令抬起手,回头笑道: “这样吧,六郎,咱俩一人回一句,我写一句,你也写一句。” “可卑职不会拽诗。” “没事,我教,你写,挑一句写……” 亭柱前,二人交头接耳了好一番。 少顷,事毕,在燕六郎略微古怪的脸色中,二人一身轻松的离开了名为“醉翁”的凉亭,返回主厅,苏府的酒宴继续。 推杯换盏,笑语告别间,似是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月上枝头。 送走贵客的苏府重又安静下来。 还未到夏季,园林内的虫鸣就提前赶来。 不过草丛中的阵阵虫鸣却是让园子显得更空旷寂静了些。 “小姐,你说,他就算再榆木脑袋,也总该开窍了吧?” 穿一袭朱色道袍的束冠女郎走在前方,带着一位脸有婴儿肥的包子脸小侍女,朝前方醉翁亭走去。 后者叽叽喳喳个不停。 似是还对某人回诗颇为期待,林间的青石板小道上,彩绶越过低头细思的苏裹儿,小跑至前方带路。 小丫鬟回头,背手倒退姿势,面朝苏裹儿,嘴里夸赞道: “还是小姐聪明高明,没有直接贴近,上门还伞,另辟蹊径,先来了个以文会友,矜持高雅一点,这样就不俗气了,和才子佳人书上写的一样哩。 “说不得,欧阳公子现在都还念念不忘小姐风姿与文采,明日就主动找上门来哩,来找小姐讨论诗词,到时候咱们再顺便还伞,这一来二去不就熟了吗,嘻嘻,小姐高啊。” 苏裹儿抬头看了嬉皮笑脸的小丫鬟一眼,忽自语: “‘六’到底是何意思?为何他不入亭与我对弈?我都已经摆出六合棋定式了,也是挑在了月光盛极之处。” 彩绶一愣,“小姐怎么还在纠结这个。” 苏裹儿摇摇头,没有理会她。 她点缀有鲜红梅花图案的颦眉蹙起,咬唇空望夜空。 这两日,她对欧阳良翰的那个“六”字苦思冥想了许久,大致揣摩出些可能的含义。 难道是在暗指时辰,暗示她明日六更天去往原地方,在聚贤园外的水榭里幽会? 毕竟当初她写在亭柱上的那句诗里,就有一句“明朝有意抱琴来”,大致也有些知己雅士再次聚会的含义。 难道欧阳良翰是要携琴,在六更天,也就是大清早卯时日出的时候,在水榭里等她,一起以琴会友? 于是苏裹儿说干就干,连续两天,大清早的不睡觉,抱琴去往水榭亭子。 可她每回都从天蒙蒙亮,等到日晒三竿,都不见人来。 反而被经过水榭的打哈气的苏府丫鬟频频侧目打量,特别是聚贤园里早起晨读的阿兄,在撞到苏裹儿后,看她这位阿妹的眼神都有点怪了…… 苏裹儿着实恼火。 不过她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执着性子。 在梅影斋内,一边努力复盘苦练那日在水榭内弹奏过的高山流水曲子,回忆六声音阶是否有误。 一边又继续埋首专研。 她茶不思,饭不想,夜不能寐。 昨夜某次翻身时,突然灵光一闪! 欧阳良翰这个‘六’指的难道是易经八卦中的六爻? “爻”,皎也,何物最皎,月光也,尤其满月之夜。 等等,还是说,这个‘六’是指围棋中的六合棋定式?! 所以也就是说,欧阳良翰的意思是下一次“抱琴来”的相聚,要挑在月光皎洁之处二人弈棋? 这意境倒是很高雅,若真是如此,只能说,这个欧阳良翰的意思藏的也太深太玄妙了,还好是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才勉强勘破! 苏裹儿有些恍然大悟,不禁侧目望向梅鹿苑方向,眼底浮现有一点敬佩。 这是棋逢对手,解开对方哑谜后的惺惺相惜。 不过旋即,她还是有些愁眉不展,在闺中徘徊,拍拦空望。 总担心对于欧阳良翰这个玄之又玄的‘六’字,没有完全理解全意,或者理解歪了。 这可就出丑了。 从小到大心高气傲、争强好胜的苏裹儿丢不起这个人。 可不能在某男子心中被看扁了。 谁都不行,特别还是准备结交的‘共患难共富贵’盟友。 苏裹儿本身就讨厌猪队友,怎么可能小丑就是她自己? 她又不是没心没肺的彩绶。 于是,苏裹儿苦思冥想了两天,欧阳良翰又没找上门来。 她自觉不能再拖下去了,否则万一被欧阳良翰笑话自己看不懂回诗,让她脸往哪搁? 于是苏裹儿立马行动,悉心安排了一番,确保各个环节无误,最后挑了这个皎洁月夜,让彩绶装作路过丫鬟指路。 她特意一袭道服,高雅女道士打扮,是颇合易经玄学的道家风资,在前面这处名叫醉翁的亭内,设立棋盘,月下孤坐,摆出六合棋定式,虚席以待。 苏裹儿自觉,对于欧阳良翰的这个“六”字,她能想到的,都全做到了。 而坐在亭内颇为忐忑不安的等待时,苏裹儿发现自己还是头一次这么紧绷身子,石凳上的粉臀坐姿有点僵硬,且以前名儒明师教课她岁末大考手心都没这么多汗,一分一秒过去,独坐醉翁亭里的感觉,就像是在等待一位尊敬的严师过来检查功课一样,心跳略快,即期待又紧张…… 不过后来,终于也是迎来了欧阳良翰与他跟班的到来。 可最后的结果,令她眉头大皱,芳心失望。 欧阳良翰竟是置若罔闻,没有入亭,坐下对弈。 难道没瞧见她? 怎么可能,又不是瞎子,他旁边那个一瞧就四肢发达的跟班,都侧目往了亭子好几眼,难道是学渣视力好,学霸睁眼瞎?不对,也没这么瞎的。 那就是视而不见了。 苏裹儿嗔恼之余,又渐渐平静下来,开始锁眉反思。 “难道是又猜错了……‘六’字还有其它含义,我没对上吗,可你就留一个‘六’字,还能怎么解……这个欧阳良翰,好生讨厌,仗着学识如此傲气戏弄人。” 月光下,青石板小道上,主仆二人各有所思间,临近醉翁亭。 “小姐。” “嗯?”苏裹儿抬头。 彩绶食指点着下唇,问道: “你说有没有可能欧阳公子是真的内急,喝多了酒,想找茅厕,所以脚步匆匆的路过,没第一时间进亭子,然后再回来时,你就已经拉不下脸,提前跑了,他想下棋也没机会下啊。” “你还小,不懂。” 苏裹儿轻轻摇头,没去瞧面前这笨丫鬟。 这是聪明人间的较量,哪里有这么简单。 苏裹儿低头思索间,彩绶率先小跑进醉翁亭里,似是发觉了什么,她眼睛一亮。 “小姐小姐,你快看,这回不是一个字了,欧阳公子好像回了不少字,咦,这诗……” 彩绶小手指着另一根题字的柱子,回过头,朝苏裹儿蹦跳出声。 “真的?” 苏裹儿松了一口气。 幸好欧阳良翰不是不回诗,或者又回一个字。 否则这真就是伤害性不强,侮辱性极大了。 苏裹儿刚进亭子,目光就被前方亭柱上的一行字迹吸引。 诗有两句。 她不禁凝眉轻念: “汉皇重色思倾国,曾因酒醉鞭…名马?” 苏裹儿话语卡壳。 亭内的气氛一时间,有点死寂。 彩绶歪头,小脸满是迷惑道:“小姐,这什么意思啊,难道是奴婢眼花看错了?”小丫头揉了揉眼。 苏裹儿啊了啊嘴。 其实很想说,读了几遍,她也没读明白,但是这话又不方便说出口,特别是在自家这个笨蛋贴身丫鬟面前。 可面前亭柱上的这一行诗,确实回的莫名其妙,前后不搭,连平仄韵律都出大问题。 不过旋即,苏裹儿轻“咦”一声。 柱上的两句诗,字迹不同。 前半句,是她所熟悉的欧阳良翰的字迹,而后半句,是另一个陌生男子的字迹,写的笔画有点歪歪扭扭,没有前者清逸好看,一看就是外行。 所以说,并不是不搭,而是这分明就是两个人分别写的,自然不怎么搭。 苏裹儿稍松口气,旋即,径直忽视了下面那句“曾因酒醉鞭名马”。 什么乱七八糟?好像此人写的时候还笔误了,模糊能辨认出,在其第一遍写时,此句最下方是“美人”二字,后被墨团划掉,旁边纠正为“名马”二字。 曾因酒醉鞭美人对吧?什么歪诗?那捕快跟班写的?真是不学无术。 她摇头漠视,额上的火红梅花图案随着眉心一起聚拢,像是一朵灿烂寒梅收拢花瓣含苞待放。 苏裹儿凝视亭柱最上方,字迹令她很是熟悉的那一排字:“汉皇重色思倾国……” 彩绶左瞧瞧,右瞧瞧,脸色不爽甩回小脑袋:“小姐,这两句诗哪跟哪啊,什么乱七八糟的,连奴婢都看出来不通顺……” 苏裹儿没说话,保持抬头姿势,张望了一会儿,良久,她脸色转为肃穆,点点头: “欧阳良翰这句……有点深奥,你不懂很正常。” “……”彩绶。 第180章 始信此为倾国色 第1八0章 始信此为倾国色 “不能再去大郎那喝酒了。” 这日傍晚,县衙门口,欧阳戎朝身后兴致冲冲追上来的燕六郎道。 后者一愣,“明府要戒酒?” 欧阳戎摇摇头,一本正经道: “不是,六郎,你想想,天天跑人家府上去吃喝,成何体统,官民鱼水情,也不是这么鱼水的。” 燕六郎摸摸下巴: “可是明府,这是咱们与大郎的私交,要什么紧?大郎义气,咱们也不能小家子气不是,不去就是不给面子啊,大郎肯定也不开心。” 欧阳戎嘴角抽搐了下,当即朝比他还不要脸爱白嫖的燕六郎,义正言辞道: “那也没有天天过去的道理,过于频繁,让外人看见了,影响不好。” 燕六郎还是心疼饭票酒票,脸色挣扎道:“明府所言,是有道理,但是苏伯父他们也没求咱们办事吧,私交而已,公私分明,咱们问心无愧啊。” “你问心无愧,但本官良心会疼。” 欧阳戎挥挥手赶人,他转身就走,丢下一句: “好了,回去吧,今日的邀请我已推拒,最近咱们就别去了。欸,也不知大郎府上怎么这么多宴会,还不带重样,每天换着花样开…… “真是铺张浪费,话说大郎家的银子到底哪里来的,也没见这苏伯父做什么营生,难道坐吃祖产?那倒没话说,不过万一……回头得查查。” 燕六郎怔怔看着某年轻县令正气侧漏的离去背影,隐隐传来的正气凛然的呢喃声,让他眼角不禁抽了抽。 欧阳戎回到了梅鹿苑。 其实苏闲苏扶父子过于热情频繁的邀请,让他不好意思之余,确实也生出些疑窦。 回到梅林小院。 推开院门,欧阳戎余光瞥见,葡萄架下,有一道银发及腰的身影手持树枝,舞来舞去,左戳右刺。 “薇睐?你在干嘛?” 欧阳戎好奇道。 叶薇睐手中小树枝迅速丢到一边地上,两手背在身后,站得笔直,点头老实道: “主银,奴儿在练习武功绝学,以后保护伱。” 她一脸认真。 欧阳戎轻笑,瞧了眼地上光秃细长的小树枝,他点点头,给出一个肯定与鼓励的表情: “好好练,以后主人就靠你了。” 说到这,欧阳戎又笑了一下,走去,给了一记摸头杀。 “唔,好!”叶薇睐用力点脑袋,又左右瞧了瞧,“主人处理一天公务累了吧,先擦擦脸,休息下,奴儿去后厨催催绣娘,晚饭快些送来。” 白毛丫鬟顶着被某人揉的颇为杂乱的双丫鬓,积极小跑进屋子,两手捧着一条刚出盆的热毛巾,递给欧阳戎,转脸朝院外走去。 欧阳戎看着叶薇睐出门的背影,失笑摇头。 他蹲下身,捡起地上那根长树枝,放在了旁边秋千上。 说起来,薇睐确实年龄不大,这个年龄的少女本就是该撒欢玩耍的花季,不过在这个时代,却要作为丫鬟伺候人。 只不过最近这小丫头怎么与男孩子一样,喜欢玩耍棍子? 欧阳戎倒也没太在意。 就在这时,有一阵琴音从后方悠悠传来。 站在院中的欧阳戎,与走出院门没几步的叶薇睐都是一愣,回头看去。 “主人,这是?” 琴声似是来自院子后方,临近的那一片梅林深处。 好像距离并不太远。 “那里怎么有人弹琴,谁会跑那里去?” 叶薇睐停步,小脸神色略微迷惑。 这片梅林位于院子后面,梅鹿苑的丫鬟下人,除非是经过这处院子,否则怎么进入这片梅林。 难道说,这琴声是从后方毗邻的苏府传来的…… 叶薇睐皱眉,欲回返,欧阳戎转头道:“你去后厨备饭。” 叶薇睐看了看自家主人低头默默擦脸的平静模样,只好点点头,转身离开。 白毛丫鬟走后,欧阳戎把热毛巾挂在架子上,转身,朝院子后方的梅林方向走去。 他来到一扇许久未开的后门前,打开锁,推开木门,进入这片梅林。 自从上回小师妹病好后,他已经很久没走这条梅林小路,去苏府了。 主要是这条梅林小路走到尽头,要经过那位苏小妹的闺院。 记得好像是已经被人锁住了,似是不许外人通行。 可眼下这一阵熟悉的琴声…… 梅林间的小路,若有所思的欧阳戎刚走到一半,缓缓停步,站在原地。 只见,前方路边那座原本废弃许久的雅亭内,正有一张石雕影壁,琴声正来自影壁后方,似有人在抚琴弹奏。 影壁将弹琴之人身影遮挡,不过却有一位丫鬟侍立一旁,能够瞧见身影。 此丫鬟怀中似是抱伞,隐隐穿着欧阳戎所熟悉的苏府丫鬟服饰。 欧阳戎默默瞧了眼大概。 没有立马走上前。 这琴声,他几天前耳闻过一次。 最后还令其留下了一个“六”字。 欧阳戎转头看了眼他来时的路,似是犹豫。 可他刚回过头,便瞧见,亭内走出一位包子脸小丫鬟,似是发现了欧阳戎的身影,这回径直他走来。 包子脸小丫鬟瞧着颇为灵气可爱,怀中抱着一把红色油纸伞,来到欧阳戎身前。 “郎君这厢有礼了。”她施施然行礼。 欧阳戎似是想起了什么,打量了下这丫鬟脸上颇为眼熟的婴儿肥。 他点点头,“打扰了。” 欲走。 “欸!” 彩绶上前一步,喊住欧阳戎,她微微红脸,脆声道:“郎君可还记得这把油纸伞?” 欧阳戎微讶,瞧了一眼她递来的伞,接过摸了下,始有忆起。 “是前月在大孤山东林寺吗,好像有些印象。” 彩绶闻言,笑露酒窝,可却又微微撅嘴:“郎君真是贵人多忘事,可我家小姐却是记忆犹新,念念不忘……” 彩绶说到这里,身后亭中一直传来的高山流水琴声突然断了一下,旋即又续上,只是琴音却有些偏差,似是拨动琴弦的手指有些不稳。 欧阳戎一愣望去。 彩绶悄悄吐了吐舌尖,不再瞎唠叨,径直道明来意: “今日偶遇公子,小姐令奴婢还伞,多谢小郎君那日赠伞之恩。” 欧阳戎摇摇头:“举手之劳,无需多礼。” 彩绶又道: “那郎君可否也别客气,我家小姐有请,公子入亭一叙,这黄昏时分,梅林赏琴,也不失为一桩雅事。 “我家小姐是闲云野鹤一般的淡雅小娘,郎君您也是出身书院的文雅儒士,今日梅林偶遇,琴声引客,倒是缘分。 “所以也无需多礼,不必在乎太多繁文缛节,郎君可好?” 欧阳戎看了看身前包子脸小侍女亮晶晶的眼神,他想了想,轻轻点头。 “盛情难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眼下确实倒也无事,倒要看看,这是什么燕国地图……欧阳戎没客气的径直走进雅亭,绕过影壁。 入目处。 美人一袭玄黑道袍,更衬肌肤白雪。 三千青丝用一支雕工细致的梅簪绾起,束成碧罗芙蓉冠。 长条琴台。 熏香铜炉。 美人对面,摆有一张茶几。 有茶杯两只。 已盛七分满茶水。 欧阳戎在茶几后方落座,端起手边一只茶杯,抿上一口,他抬头平静道: “好茶,好香,好琴,只可惜在下不太懂高深琴艺,只会些下里巴人。” 琴声忽停,苏裹儿十指悬空,微微压在琴弦上,端坐琴台原位,她仅脸色澹然的点点头,代替世俗行礼,淡淡道: “妙文,妙诗,妙人,公子亲临,蓬荜生辉,已是阳春白雪。” 欧阳戎失笑,举杯抿茶,也似乎不客气,眼睛笔直盯着面前这位女扮男装的苏小妹看。 似是打量。 毕竟美人谁不爱看,况且这还是欧阳戎在这方世界见过的最漂亮的脸蛋之一,欧阳戎不吝目光,不掩心思。 苏裹儿同样也不害羞,挺腰昂首,下巴尖尖,朱唇轻抿,眸子漆黑,与面前男子对视。 大大方方。 “姑娘才是妙人。”欧阳戎感叹,话锋忽转,“你是苏大郎的小妹?” “原来公子已经知道了。” “小师妹提过一点。”欧阳戎话语顿了顿,“大郎倒是没怎么说过姑娘你。” 苏裹儿丝毫不惊讶,点点头问:“谢姐姐这是去哪了,怎么突然出远门,也不留个音信。” 欧阳戎低头喝茶:“外出办事,与县衙一桩案子有关,应该快回来了,苏姑娘不必担忧。” 苏裹儿看了看他。 二人之间,气氛静了些,各自喝茶。 偶尔目光对上。 不知为何,虽然频繁对望,苏裹儿觉得面前这欧阳良翰打量其的目光,并不让她讨厌。 因为对方是俊男的缘故吗?苏裹儿觉得倒也不是,俊男靓女她见多了,苏府全家都是标致人物,她倒是真不吃颜。 因为此人的眼睛清澈有神,盯着她看时,眸子纹丝不动,瞳孔集中。 丝毫没有那种明明想看却又害怕看多了担忧在美人心里的形象、顾及某些可怜的男子自尊,从而流露出的畏畏缩缩之色。 这一种表面自尊内里自卑的男子,苏裹儿见多了,当然,装作无所谓的,她也见多了。 可面前这个欧阳良翰大方投来的眸光,是一种欣赏美的眸色。 就像你在山顶上看见一朵美丽的鲜花,仅仅只会遥遥欣赏,感叹造物主的鬼斧神工。 而不是心生占有之欲,伸手摘下它。 因为人对美的事物,天生就有占有欲保护欲的。 而目光完全的清澈欣赏,是一种反直觉的。 所以这也是世间大多数以自我为中心的男子所少有的。 只能说明,在他心中,真的丝毫不想采摘。 仅是游历美景的淡泊心思,满眼只有欣赏。 那么鲜花呢,她对于这样的独特过客,自然也会目露欣赏,这叫青山见我应如是。 苏裹儿忽然端起茶杯,收回目光,垂目抿了一口。 再次抬眸,她打破沉默: “小女子有一事略微不解,那日你在聚贤苑外水榭内,留下的那一个‘六’字,是作何解?” 欧阳戎淡淡一笑,抿茶,没立马说话。 苏裹儿并不知道某人正在心里泛起嘀咕,她黛眉轻皱,似是又细思了一番,微微摇头,脸色坚持道: “公子不要说,小女子自会思量,是小女子着相了,不该俗气多问。” 她抬眸,轻轻吐出一口气,身子前倾了点: “那咱们就聊聊昨日的吧。公子在醉翁亭中留了一句妙诗,令小女子有些讶然。” 欧阳戎眼底楞了下,放下茶杯,一脸诚恳道:“如果我说我是随手一写的,姑娘信吗?” 亭内登时安静下来。 欧阳戎准备再开口,却忽然发现,面前道冠女郎这一张令黄昏梅林的晚景都黯然失色的鹅蛋脸上,渐渐露出一抹…典雅的微笑。 “信,当然信,公子说的,小女子都信。” 苏裹儿噙笑注视他,螓首轻点。 “真的?”欧阳戎微微挑眉。 “真的。” 苏裹儿下巴习惯性的昂起,又因为这昂首挺腰的优雅淑女坐姿,导致她细颈下那交领的道袍衣襟间隐隐露出一抹雪白肤色。 在光线颇为昏暗的傍晚雅亭内,也是白的十分晃眼。 此景欧阳戎自觉不便多看,低头抿茶,“信就行,咱们别提这个了。” 苏裹儿的幽幽嗓音却又紧接着传至他耳中: “公子写当然是随手一写,但就与一切景语皆情语一样,诗家是无心落笔,可字里行间却有一颗赤心自语。” 苏裹儿嘴角露出典雅笑容,轻声吟颂: “汉皇重色思倾国……好一个重色,好一个思倾国,明明都贵为汉皇了,重色为何却找不到倾国色? “这整座天下都是汉皇的,但身边却没有一个倾国色,这不是寻不到,而是有佞臣当道,就算汉皇求色若渴,也难找到倾国之色。 “看来,有人似是对于朝局有些自己的独特看法,自比香草美人,有倾国之色,与朝上那些搔首弄姿的俗艳女子不同,只可惜被众女嫉妒,也难遇汉皇。” 苏裹儿不自觉的身子前倾,目光灼灼的盯着欧阳戎,眸底欣赏。 此情此景,就像欧阳戎不久前落座后盯着她看一样。 苏裹儿看着他,似是也正在欣赏另一种特殊的倾国之色。 她不吃颜,但吃另一样东西。 欧阳戎的茶杯僵停在嘴边,左眼皮压不住的跳动了两下。 他不禁看了眼面前优雅昂首、智珠在握的苏家小妹。 怀疑是不是耳朵听错了。 苏大郎的这位阿妹是要和我……键政? 欧阳戎转脸,默默看了看周围左右。 日暮西斜,梅枝风摇,旧亭浮香,蒸茶品茗。 置身此情此景,本该是澹泊清谈,可眼前的某位小美人却是朝他露出猫儿似眯眼偷腥的神情,耳边是她刻意压低的悦耳嗓音。 等等,不是说这是个闲云野鹤一般淡泊高雅的小娘吗,但这是什么奇怪的打开方式? 喂咱们能不能不聊这么危险的话题。 第181章 只谈风月,莫谈国事 第1章 只谈风月,莫谈国事 苏裹儿低语过后。 欧阳戎敏锐发觉亭内的气氛都有些不一样了。 别说面前苏家小妹投来夹杂欣赏的复杂眼神。 连后方影壁侍立望风的那个包子脸小侍女都把小脑袋从壁墙后悄悄探出,眼神仰慕崇敬的看着他。 小丫头眼底还有一抹愧疚,似是对不久前对于欧阳公子所留诗句的肤浅理解而深感内疚,眼下在小姐的刨析之下,她恍然大悟,愈发倾慕。 此刻,面对二女的不对劲反应,某人脑门有些冒黑线。 “咚”一声。 他搁下茶杯,正襟危坐,正色道: “苏小娘子请自重。 “在下乃大周士人,陛下特赐七品官身,对于女皇陛下与朝廷诸公的决策坚决拥护,对于朝廷公文也无任何异议。 “未曾参与任何私下讨论,也不理解这类话题含义。 “朝廷支持的在下支持,朝廷反对的在下反对,朝廷不支持不反对的在下不支持不反对,紧紧围绕在……… “除此之外,在下只关注龙城县境内事务,任上一心谋求百姓福祉,治理蝴蝶溪水患。 “其它国事,一概不懂。” 欧阳戎万万没想到都重生了还有人拐着弯来找他键政。 难道他看起来很像同道中人?都找他干嘛。 前世键政把某考研群都给整没了的事,他现在都还历历在目呢。 欧阳戎觉得,人不能在同一个坑里掉两次。 特别还是在这个封建皇权才是最大的政治正确的时代。 还以为在赛博群里呢?线下骨灰都能给你扬喽…… 年轻县令求生欲极强的郑重声明一番。 苏裹儿与彩绶不禁对视了一眼。 苏裹儿略微意外的看了看义正言辞的欧阳戎,又看了看他没喝多少的茶杯。 她嘴角露出典雅的微笑,点点头: “金銮殿上,冒死直谏,公子之名,传扬天下,小女子虽在深闺,却也略有耳闻,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只有亲眼目睹,才方知良翰不单单是君子这么简单。 “高中金榜,杏园赐官,春风得意之际,横遭挫折,如此际遇,大起大落,公子如何谨慎,小女子都理解。” 欧阳戎置若罔闻,目不斜视,手指了一圈四周,语气淡淡: “苏小娘子,良辰配美景,露水煎新茶,此间风月,勿要辜负。” “行,不谈国事,只谈风月,共饮一杯。” 苏裹儿又露出令欧阳戎嘴角微抽的典雅笑容,举杯示意。 欧阳戎垂目抿茶,侧头遥望夕阳。 二人闲聊几句。 大多围绕谢令姜与苏大郎的事情。 毕竟二人共同认识,倒是适合找些话题。 少顷,似是瞧见欧阳戎茶杯见底,回望夜景。 苏裹儿忽而起身,俏脸神色澹澹,主动告辞。 带着彩绶,抱琴而去。 毫不拖泥带水。 欧阳戎瞧着她修长纤柔的玄色道袍身影,轻轻点头,起身背离,提伞而归。 往后几日,欧阳戎早出晚归,偶尔蝴蝶溪上游水位告警,便夜宿越女峡不回。 不过只要傍晚下值归来,听到梅林间有琴声响起,手头又无事,他大都会欣然前往,入林间雅亭小聚。 有时他会手提二三糕盒,有时又携黄酒一壶,于暮色中买醉。 抛开时常露出令欧阳戎哑然无语的典雅微笑,与总爱把话题拐向键政趋势的小毛病不谈。 这位苏家小妹倒也是个妙人儿。 首先,肯定是个才女无疑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若不是欧阳戎前世考研要考的是相应的古汉语专业,同时又融汇这一世的记忆与学问,差点都难接招。 幸好他也是个会聊天的,结合“什么都懂一点”的两世知识储备,倒是什么话题都能给她接住。 若只是这些闺中学识也就算了,大家闺秀、又是名门女郎,成天锦衣玉食的憋在闺房里,学一些琴棋书画等女儿家的技艺倒也正常,包括玄学清谈也是,嗯,哪天枕头下不小心丢出个类似双头龙的玉制物也不奇怪…… 但是欧阳戎偶尔想降维打击小装一下的聊一聊赈灾治水的先进理论。 或是用一些前世的方法论,阐释下这位苏小妹犹不死心提出的治国理政问题——当然了,对于远在洛京的集权中央朝堂的问题,欧阳戎是绕过避免,但是对于地方州县官府的问题倒是能小谈一嘴,毕竟中央与地方的矛盾,本就由来已久,是各个朝代统治者都关心的问题——可他没想到,苏小妹竟然都能大体接住话题。 且还和欧阳戎聊的有来有回。 虽然对于欧阳戎抛出的有些碾压这个时代经验论的治水理论,苏小妹大都只是苦思冥想的引用一些古籍经书上的名人治水例子。 但是犹然彰显出此女阅读面之广。 这已经不是一句简单的大家闺秀打发时间,所以学习并精通些闺中学识,能够解释的了。 不光是烟柳风月,这位苏家小妹肯定爱读青史,也细嚼过天下各地的风物县志。 这是寻常闺中小娘能整出来的活? 难怪敢和他键政,表现的跃跃欲试…… 于是偶尔梅林雅亭聚聊,二人时常聊的茶凉脚冷、月上枝头,才依依不舍的告别,两个方向背对走出亭子,双方都是脸色珊珊而归,似是都不够尽兴。 欧阳戎开始有点理解为何古人有促膝长谈、秉烛夜谈的成语了。 这位苏小妹确实是位妙人。 欧阳戎倒是颇生好感。 只是他有些替苏大郎这个兄长感到羞愧。 看看你同母亲妹,再看看你。 还搁这硬读呢。 若不是欧阳戎明确无误的目测过,苏裹儿是真的女儿家身段,不是什么有喉结的中性“美人”,差点都还以为,这位才是苏府悉心培养的二代。 等等,这当真是同一个府内学塾教出来的? 怎么看着苏小妹一身轻松了无学业到处键政,难道是已经从私塾提前毕业了?就留下苏大郎还在苦逼冲刺? 隐隐摸到了事情真相。 欧阳戎笑不出来了。 眼前浮现苏大郎年纪轻轻就胡子拉渣的憨厚脸庞……欸,大郎其实也怪难的。 另外,苏大郎与苏小妹性格不同。 宽厚仁慈,待人以诚。 欧阳戎倒是觉得,若要挑出其中一个,来当真心好友,肯定是前者。 苏小妹虽然智高,但性格强势,争强好胜。 聊得来归聊得来,当队友也可以,但若是长期相处必不轻松。 因为一旦关于某事发现观念冲突,得有一方迁就,低下高昂头颅,否则八成争得头破血流。 而且,欧阳戎真心觉得,苏小妹虽然容颜绝色,但决不是花瓶,更不能视为寻常女儿家,交友可以,交心极难。 如此,便也少了像小师妹那样反差萌与天然呆。 不够可爱。 还是跟在他后面喊“师兄师兄”的小师妹与苏大郎更适合做知己好友。 这位苏小妹的话……像这样偶尔梅林畅聊,相互装逼,尽兴而归,保持若远若近的距离,倒挺合适。 嗯,就和以前某正人君子考研群的键政群友一样呗。 眼下,欧阳戎心中预想的龙城治水程度,已经接近尾声,对于身边这些交际与人物。 欧阳戎都心有分寸。 且他愈发觉得,隔壁这苏府一家人,很大可能真是出自五姓七望的某一支。 就算不是五姓,那也是同等清望规格的高门大族,只是不知为何,这一脉迁到了这江南道一隅的小县城,难道是犯了事,隐姓埋名? 那这故事不少,水不浅啊。 但无所谓,欧阳戎会出手……装做不知,避开深水。 当然,对于蝴蝶溪治水之外的事情已经开始咸鱼摆烂的欧阳戎并不知道,这几日在梅林雅亭的聊天,也令苏小妹对他愈发惊诧,经常在闺房徘徊,咀嚼他抛出的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观点,徘徊的脚步愈快…… 这些私下之事与态度变化暂且不提。 这日,夜深。 欧阳戎从梅林雅亭乘兴而归,嘴里嘀咕,似是犹在回味。 推门而入,走进梅林小院。 坐在秋千上发呆守候许久的白毛丫鬟跳下秋千,提着灯笼,快步迎上: “主人主人,又与苏家小娘子幽会这么晚呀?肚子饿了没,奴儿下面给伱吃。” “不饿,聊饱了,睡觉去。”欧阳戎摇头,“还有,你瞎说什么呢,什么幽会,这叫君子之交淡如水。” 叶薇睐小脸一皱,嘀咕:“都淡如水了吗……” 欧阳戎脚步一顿,忍不住回头,敲了两下她小脑袋瓜子,“让你瞎想,讨打不是?” “唔。”叶薇睐两手捂住白毛,缩头小声: “奴婢是说关系,怎么淡如水了还要经常聊呀,白开水不应该没味吗。主人忽然打奴儿作何,是奴儿说错什么了吗?” “……”欧阳戎。 “咳咳,没什么,我的错,下次不用这词了。” 说着,欧阳戎转身,前去洗漱沐浴一番。 不多时,屋内灯灭,主仆二人入榻休息。 窗缝中有月光落地。 床榻外侧的被褥内,有一双灰蓝眼眸悄悄睁开,清澈明亮。 叶薇睐转头看了一眼欧阳戎的安详睡容。 门口忽传来一道轻微开门声。 少顷,有淡淡檀香飘荡屋中。 “绣娘姐姐。” 叶薇睐压嗓轻唤,给欧阳戎盖好被子,穿鞋下床,让开位置。 绣娘点点头,熟练的坐到榻上,柔看了会檀郎,低头轻抚。 叶薇睐熟络的取来笔墨纸张,凑着月光,她发现,绣娘今日脸色有点凝重。 只见绣娘低头落笔: “妾身再教下那道剑招,你且复习自练,妾身今夜要出门一趟。” 可恶,上一章描写主角目光,听说有书友昨天章节说留言,你小子给我站出来,鲨了你!好小子,站出来,别逼小戎跪下来求你!完了,小戎脑子被污染了,得换个了…… 第182章 来自绣娘师门的信 第1八2章 来自绣娘师门的信 “绣娘姐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吗?” 叶薇睐小脸好奇,不过转头去取出一根长树枝。 正是前几日被欧阳戎看见的那根。 绣娘低头坐在床沿,断小指的右手反复折迭宣纸一角,似是发呆或紧张时的习惯性动作。 她低眉点头,没有多解释。 “那绣娘姐注意安全。”叶薇睐拍拍她手背。 “嗯。”绣娘浅浅一笑。 朝她摇摇头,似是示意此事并不算危险。 白毛丫鬟稍安。 绣娘替床上熟睡的青年盖好被角,起身带叶薇睐去往前厅,指点她剑法。 “师门祖训,除非同入门下,结为芝兰,否则炼气术无法外传,只能教你几记剑招,妾身以后可能不常在檀郎身边,你且习之,以备不时之需……” 叶薇睐跟在这位清秀厨娘身后,又想起前几日某夜她在纸上的落墨。 也就是从那日起,叶薇睐开始跟着绣娘练习几记奇怪的剑法。 同时得益于谢令姜暂时外出,梅林小院夜里可以稍微点上灯火,不用怕露馅。 叶薇睐晚上在绣娘的监督下,熬夜练习,白日主人外出上值,她也在院子内埋头琢磨,时不时跑去后厨找下绣娘…… 于是乎,眼下半夜三更。 这间屋内出现了奇怪的一幕。 昏黄的灯火下。 一位穿着大红肚兜与亵裤的小丫鬟,肌肤白皙细腻牛奶,雪白长发扎成两束马尾披在肩头。 她站在前厅中央空地,手里舞动一根枯枝,小脸十分认真。 一位眉眼清秀的哑女,姿态宁静,宛若处子,坐在一旁的八仙桌边,凑着桌上油灯散发的淡黄光晕,捻针穿线,低头刺绣女红,手中是一件青色的男子文袍。 哑女不时抬头瞧一眼双马尾的白毛丫鬟练剑,而大多数时候,她都低头眯眼,专注穿针引线,仅竖耳听着树枝挥舞的细微声响,便能及时摇头,指出白毛丫鬟的剑招缪误。 而另一边的床榻内,某个眉目英俊的青年则翻身梦呓,呼呼大睡。 屋内两边的景象,一动一静,若是有外人在此看见这幕,定会疑惑古怪。 只可惜,在淡淡檀香中,欧阳戎眼皮下的眼珠缓缓转动,昏沉的睡梦无人打破。 也不知是梦见了什么…… 绣娘或许不算是一位明师。 但绝对是一位令人舒适的老师,从不责备。 几记剑招,她信手拈来,浑然天成。 叶薇睐明明已经是欧阳戎嘴里的很聪慧很机灵了,但是练起这几记剑招,依旧是磕绊不少。 当然,其中或许也有绣娘只会用但不会教的缘故。 对此,坐在桌前低头女工刺绣的绣娘,十分耐心,毫不苛责,反而对于没有教好,脸上时而露出内疚自责之色。 反倒惹得叶薇睐手忙脚乱的安慰她。 “绣娘姐姐,看我这一剑如何。” 此时,叶薇睐眨巴眼道,她旋身踮脚,弯腰一送来了一记似是羚羊倒角的剑招姿势。 树枝尖头抽出了破空声。 有模有样。 绣娘柔柔一笑,暂放女红,提笔写道: “极好。 “薇睐已经很厉害了。 “只是相对于剑术,薇睐更适合练气,乃无漏之体,又受屋中此香日夜温养。 “可惜妾室炼气术无法传授。 “但不打紧的,其实另外几支道脉的练气术更适合薇睐一些。” 气喘吁吁的叶薇睐香帕抹额汗,小脑袋凑到桌前,细看了会儿绣娘的秀字,不禁好奇问道: “绣娘姐以前练这些剑术,花了多长时间?” 绣娘想了想,写道: “不用练,它们在心里,妾身取出,交予薇睐。” 叶薇睐一愣,“所以这些剑术都是你首创的?” 绣娘点点头,脸色平静。 叶薇睐在她的脸颊与清眸之中,丝毫没有看到炫耀得意之色。 前一秒还在为“剑法大成”而小脸骄傲的白毛丫鬟默默收起树枝,两手老实无比的背在腰后,她咽了咽口水。 叶薇睐并不知道,她面前这个静若处子的清秀少女眼里,这世间并没有什么剑招,这世间也没有什么不是剑招。 剑术心生。 廊然无剑。 绣娘没有在意小丫鬟的震惊,低头继续手中刺绣,为熟睡的檀郎缝补衣裳。 有了叶薇睐这个小内鬼的帮助,她织的这些衣裳,会以前者的名义,被檀郎穿在身上。 哑女灯前眯眼,一针一线的缝补,偶尔望一眼床榻方向。 她右手四根手指仔细抚摸针脚严密的文袍布料。 昏暗灯火下,一张清秀的小脸偶尔浮现出一些呆然与幸福的神色,旋即又默默低头。 默默为他刺绣。 师尊在世时曾对她说过四字。 有缘无份。 这世间,有些人,能够遇见,甚至喜欢,确实很有缘分。 但伱很可能并没有拥有对方的资格。 这是人世间被情蒙蔽、陷入炙热爱河的男男女女最容易忽视的一点。 也是人世间大多数男女之情不幸的缘由。 “痴儿,斩情不是无情。 “恰恰是最有情,可却万分清楚有缘无份,才挥剑斩向自己。 “所以少些遗憾,多些知足罢。” 师尊当年的话语犹在耳边。 “啊。”绣娘张嘴轻啊了声。 捻衣的食指指肚,有一粒血珠浮现,缓缓变大。 她红唇含指,吮吸了一下,少顷,再次捻针刺绣,一套动作早已熟练。 绣娘低头,吸了下鼻子。 能像眼前这样,享受片刻的陪伴他的幸福时光,她已经满眼知足了,怎敢再奢求? 记得当年,她还是青梅,他还是竹马。 绣娘也是像这样,坐在他卧病昏睡的屋内,为他安静织衣。 “绣娘姐,你好好的怎么哭了?” 叶薇睐放下树枝,弯腰低头,眼睛上翻的打量正埋首刺绣的哑女厨娘脸庞,小声问道。 绣娘摇摇头。 “无事。”她纸上写道。 叶薇睐忍不住看了看纸上被清澈液珠打湿的墨汁,欲言又止。 “时候不早,妾身出门了,晚些回来。 “照顾好檀郎,记住教你的剑术,请永远挡在檀郎面前。” 绣娘握了握叶薇睐的小手,又去床榻前,与侧卧闭目的欧阳戎独处了会儿,不多时离开了梅林小院。 送走哑女厨娘,桌前,叶薇睐低头看了眼文袍上的湿痕。 …… 月明星稀。 山风呼啸。 绣娘默默拾阶上山。 蜿蜒而上的山路上,每隔一段距离,有一只亮堂的灯笼悬挂。 或挂孤亭檐下,或挂牌坊门前,或挂路边树梢。 似是特意给上山的香客们照明。 这条山路,或说这座大孤山,僧人与香客墨客们留下的痕迹极多,倒是被经营的十分红火。 绣娘抬头看了眼远处山顶,灯火连片的寺庙建筑群。 那是东林寺。 说来也巧。 这是她两次救檀郎的地方。 其实这条山路,对于早就迈入中品练气士的绣娘而言,转瞬便能跨过,跃上山顶。 但她还是选择一步一步的登山。 与那些沐浴熏香的虔诚香客们一样。 只不过,绣娘更多的,是礼貌尊敬。 宛若拜山门一样。 虽然眼下这座东林寺,时至今日,可能并不知道它自己是某些人眼里的某座山门。 借着半山腰这座檀郎喜欢歇脚的遮目亭内的灯笼光芒,绣娘垂目又浏览了一遍师门传来的信件。 信纸上,那位大师姐的字迹洋洋洒洒,笔走游龙,盛气凌人。 明明只是在简单叮嘱她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可是这张信纸就像一座崖高千仞的山峰,被锐利的笔锋,劈的摇摇欲坠。 满纸的剑气。 若是此刻有一位可望气的练气士在场,看见这张薄如细发的信纸,定会对这字的主人感到匪夷所思。 绣娘揉碎信纸,扬手撒入越过她肩的山风。 继续迈步上山。 平静哑女身后的古朴亭子,在碎屑山风中,“吱呀”摇摆起来。 檐上,有一排屋瓦整齐对半分开,似被刀削,断口整齐。 绣娘对于那位大师姐的“盛气”,早已见怪不怪。 她一路不回头,再次夜访古寺。 绣娘并不是偷偷跑出师门。 几月前,在东林寺的净土地宫内,救醒檀郎后,她将戏唱“福生无量天尊”的鹤氅裘老道重新送回了水牢,果然,被师姐们当场抓获。 本来已被大师姐禁足,再难出门,可后来峰回路转,她在某个师门举办的盛会上表现不错,二师姐为其求情,给免去了禁闭,甚至还领到一个关于龙城县的奇怪差事,得以再次离开师门。 不过因为一来龙城县,就沉迷于给檀郎烧饭做菜、夜夜“寝取”,导致有些耽误了师门吩咐的正事。 眼下大师姐又寄信来催,语气严格。 “啊。”哑女轻轻一叹。 不敢再做拖延。 否则若是引得大师姐亲临,那与檀郎之事就再难收场了…… 夜晚,东林寺并不关山闭门。 因为名播江南道,难免会有些外地香客夜晚抵达,深夜上山,入寺礼佛,倒不鲜见。 若是引用某位年轻县令的戏言,那就是十二时辰营业,一刻也不耽误赚香火。 不过营业这个词并不太好听,用善导大师的原话说,这叫我佛慈悲,无时无刻无处不在度化迷途众生。 东林寺今夜亦是灯火亮堂,一座座联排的大殿清净庄严。 香火广场上,青烟袅袅。 不时有三两僧人,打着哈欠挑灯巡走。 一座庄严肃穆的正殿,此时夜半,也并不冷清。 正有不少身影,围聚在金身大佛前,烧香礼拜。 这群人影最前方,正站有一位白须老僧,他一袭得道高僧专用的黑色僧衣,手捻佛珠。 老僧虽单眼皮,眼睛不大,但是却目露精光,望之不俗,一副仙风道骨模样。 “阿弥陀佛,女施主,你着相了,其实无需如此自责,依老衲多年经验看,久不诞子一事,有可能非你之错,毕竟贵府除了你外,女施主相公的其它妾室,也是久不显怀。 “什么,老讷为何如此笃定?无它,唯手熟尔,老衲人送外号妇科圣手,这些年著有治疗妇病药方三十首,声名远扬,各地香客赞不绝口。 “对于妇病,老衲只需稍微把脉,便可知大概,从不打妄语……嗯,女施主袖子往上卷点,对,就是这个位置,老衲再把把脉…… “错不了了,女施主脉象清晰,身子无恙……对,请这边走,去隔壁大殿的观世音菩萨处,烧香祈福,若是捐点香火钱,求子可以更灵。 “烧完香且先回吧,下次过来,带相公一起来,老衲开导开导他……” 善导大师竖掌合十,脸色肃穆的站在几位不辞辛苦远道而来礼佛的女香客中央,聚精会神的替身后的金身佛祖,度化眼前的迷途众生。 不过此刻,他面前这位固执求子的女施主偏要观摩研究一下他声名远扬的妇病药方三十首。 善导大师白眉低垂,十分无奈囧色,半推半就间,他从袖中抖落一本出来,只好以三十两纹银的香火钱友情价,私人名义赠出一本。 且谁曾想到,黑衣老僧越是表现的不情不愿,周围前来烧香求子的女施主们,便越是求之若渴。 一时间,白花花的银子晃晕了善导大师的眼,整的他嘴里连续念叨好几句“阿弥陀佛”。 只见不一会儿,今日份的药方子册子全卖完了,热情的女施主们四散,满意离开。 善导大师瞧着满载而归、满沐佛光的女施主们背影,悄悄松了口气,嘴里微不可闻的嘀咕: “看来明日得让秀发下山多印刷些,咦,何不开个印书坊呢,倒也方便,这供不应求的,不过朝廷好像规定,民间不可私印书籍,得找县衙报备,要不去找那位县太爷商量下…… “算了算了,县太爷佛心不诚,还是不找他了……” 善导大师摇摇头,似是又想起了某个年轻县令的灿烂笑脸,温暖大殿内,这位远近闻名的得道高僧不禁打了个寒颤,毫不怀疑,万一有利可图,这位年轻县令可以让全天下都知道他妇科圣手的名号,只为畅销热卖。 不过有一说一,善导大师觉得这位年轻县令施政为民方面,确实做的挺好,比前几任都好,唯一的缺点就是不太敬畏佛祖,或者说,太不拿佛祖当外人了。 可有时候佛祖也没余粮啊。 善导大师无奈一叹,驱走这些世俗杂绪,转脸继续接待大殿内剩余的寥寥香客。 “阿弥陀佛,这位男施主,请问是烧香礼佛,还是求签解惑,什么?来解梦?今夜的梦? “……等等,施主,你说你也是来求子的?已经拜了观世音菩萨,今日夜宿本寺,结果梦见了观音菩萨进入施主被褥?所以跑来解梦?你想问这是不是要求子成功的祥瑞征兆?这……这……” 善导大师张嘴,看着面前这位欣喜若狂的不育男香客,无语良久,幽幽开口: “施主,观世音菩萨是女相男身啊。” 男香客:“……” 一炷香后,终于把最后这些做春梦的不靠谱男香客们打发走,善导大师抬手,袖子抹了把额头的汗。 善导大师不动生色的看了看空旷无人的大殿,抓佛珠的手探出,悄悄摇晃了下沉甸甸的香火箱,刚想打开仔细数数,可余光忽瞥见门外一道身影。 老僧立马迎上,肃穆行礼:“阿弥陀佛,这位女施……女菩萨,深夜来访,是烧香礼佛,还是求签解惑呀?” 绣娘点点头,又摇摇头,步入大殿。 第183章 莲塔之盟 第1八3章 莲塔之盟 殿外夜风呼啸。 殿内宝相庄严。 “女菩萨不便说话吗?” 善导大师让开路,好奇问道。 绣娘默默走到解姻缘签的桌前,捏起桌上备好的毛笔,在一张红纸上写道: “大师是不是东林寺主持。” 善导大师一愣,意识到什么,不禁多打量了两眼这位哑女施主,捻珠合十: “正是老衲,女菩萨不便说话的话,可以细细写来……” 还没等善导大师车轱辘话说完,绣娘已经垂目落笔: “大师可还记得莲塔。” “什么莲塔?”善导大师第一反应是脸色一怔反口问道。 绣娘眸光不移,默默观察老僧脸上的困惑神色。 后者皱眉看了看绣娘,又看了看大殿外的漆黑夜空。 “莲塔?寺内现在保存完好的佛塔浮屠,没听过有此名字……” 绣娘视线下,善导大师话语忽然顿住,回过头,一脸恍惚: “女菩萨说的莲塔,是不是本朝之前,大随年间的那一座,当时是有一座佛塔,名为莲塔来者,因为塔高九层,形似莲花……” 善导大师追思沉吟: “可这都是前朝大随年间的事情了,记得此塔好像还是大随未统一南北前,南国皇室资助本寺修建而成,听说当年修建此塔,所耗极多,巍巍壮观,甚至号称江南第一浮屠塔。 “只可惜,大随年间不慎走水,莲塔倒塌,女菩萨说莲塔的可是指此塔,没想到女菩萨年纪轻轻竟然还记得此塔,可是在什么佛经孤本上看见过?可惜现在不在了。” 善导大师白眉皱起,叹息道: “欸,女菩萨问老衲记不记得,老衲那时都还没出生,自然没见过此塔,如何记得,还听师傅说起,才知此事。 “而且后来,老衲的师傅又在莲塔遗址上,修建了一座功德塔,不过还是不慎走水,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不提也罢。 “女菩萨想找莲塔?可是在哪里听说过,想要瞻仰,可惜只剩一片遗址了,就在后山悲田济养院那边,女菩萨现在只能去观摩下剩下的地宫了。” 善导大师贴心建议道。 除了写字,绣娘的目光便从没有离开过这黑衣老僧的脸, 布满老人斑的脸上满是诚恳慈祥之色,说所话语毫无停顿,表情不似作假。 绣娘垂目,素手捏笔: “悲田济养院?地宫?” 善导大师摇头惜道:“女菩萨真是来瞻仰古塔的?若是远道而来,倒是可惜了。” 东林寺香火与佛塔闻名江南道,甚至远传北方,每日都有各式各样的远方香客上山入寺,许愿或理由也是千奇百怪。 所以对于喜欢观摩佛塔的年轻女香客,善导大师倒也不太惊讶。 老僧微笑道: “没错,还剩一座地宫,名叫净土地宫,莲塔虽然走水塌了,但是倒也运气好,地宫掩埋塔下,除了些熏烟污染了壁画外,大火没有烧进地宫,倒是幸免遇难。 “后来上任主持在原址重修功德塔时,也都只是简单小饰,并没做太多改动,再后来功德塔二次走水也是如此,不幸中的万幸。” 善导大师感慨一番,转脸抚须,和蔼道: “天色已晚,女菩萨若是对本寺这个曾经的江南第一塔实在好奇,可在小寺夜宿一晚,明日一早,老衲让徒儿秀发,带您过去观摩一番。 “净土地宫就在本寺后山的悲田济养院那边,也是咱们东林寺一景,不过得借助些绳索下去,女菩萨请放心,到时秀发会安排好的这些。 “另外,若是夜宿,女菩萨只需捐十文香火钱即可,意思意思……” 似是自觉抓住了香客来意,这位东林寺滔滔不绝的一条龙安排着。 不过此刻,他话语顿了顿,只见,面前这位颇为奇怪的哑女香客的面色依旧出奇平静,不过她眼底略微呆然,似是走神。 善导大师不禁多瞧了眼,重新组织话语,侧目旁敲道: “女菩萨可是有什么顾虑或不满?欸,不是老衲添油加醋,我寺这座净土地宫确实不俗,这可是与当年的江南第一佛塔一起修建的,历史悠久,且还是当初的南国皇寺出资出人修成,皇室规格啊,女菩萨只需捐点香火钱,就能……” 绣娘似是回神,目光从善导大师身后的佛像,移到白须老僧脸上,看了一眼,她文静低眸,在红纸落笔: “莲塔塌了,除了地宫,可还留下过何物。” 善导大师话语被打断,微微皱眉: “什么留下何物,都被烧干净了,就剩地宫,还有老衲那位师叔祖的肉身佛了。” 绣娘落笔:“师叔祖,肉身佛?” 善导大师点点头,提起这个,就和欧阳戎前世见过的导游背诵似的流畅: “忘说了,这座净土地宫,也是老衲师叔祖衷马大师的飞升之地,那年,在老衲师傅的主持下,莲塔废墟下的地宫重启开封,本寺失踪多年的衷马大师,正在圆寂地宫中央盘坐圆寂,肉身纤毫毕现,依旧栩栩如生,竟是已经悄然飞升净土了……” 善导大师侃侃而谈,与两个月前在三慧院病榻给欧阳戎讲此秘辛时一样,台词都不带改的,看来没少和香客们说。 而且在说起那位师叔祖的肉身佛时,他嗓音压低,颇为神秘的语气。 绣娘沉默了会儿,握笔的手紧了紧,“大师师叔祖的肉身何在。” 善导大师叹气: “已被老衲师傅火化,这也是佛门传统,最后得舍利子数粒,全置于一盏金色莲灯中,放回净土地宫保管……女菩萨可是想去膜拜一二?” 绣娘轻轻放下毛笔,转头看向大殿内宝相庄严的金身大佛,不说话。 善导大师眼神好奇,捻珠合十,目光循着绣娘的视线,朝身后金身大佛看去,同时嘴里道: “阿弥陀佛,女菩萨还有没有其它……” 转头老僧话语说到一半,他黑色僧袍的衣摆忽然浮动。 是殿内骤起了微风。 旋即,“叮铛”一声。 高处有重物落地。 老僧吓得一大跳,不顾形象的下意识往一旁蹦去。 他心跳加快的看着脚边摔落变形的铜制宝铎,又愣愣抬头望了望头顶。 这座正殿作为东林寺主殿,本就装饰奢华,殿内高处,满是天花垂盖,宝铎珠幡,绮饰纷纶。 其中便有一个叫宝铎的铜制品,人头大小,形似铃铛,分量沉重,原本悬挂在殿内半空中的垂盖珠幡之间。 善导大师发现他刚刚站立的位置,就在一个宝铎的正下方。 眼下也不知是不是被风带动导致宣布挂不稳。 宝铎掉落下来。 差点砸人。 这沉甸之物,若是砸到,一场血光之灾是免不了的。 “好险,好险,奇怪怎会落下,吓死老衲了!” 善导大师拍胸,脸色惊魂未定。 “女菩萨,你没事吧……咦,人呢?” 善导大师脸色狐疑,左右四望空荡荡的大殿。 不过很快,脸色转惊为喜,快步走到桌边,口呼“阿弥陀佛”,弯下腰把桌上静静摆放的新出现的三两纹银汇入袖中,动作利落熟练。 至于之前的疑惑,看眼下白须老僧眼里的笑意,似是早就抛之脑后。 “这位女菩萨有点奇怪,大半夜来去无声的,不过倒是个虔诚礼佛的有缘人,肯定有大福报,欸,早知道刚刚就帮她顺手算算姻缘了……” 善导大师一本正经的点点头自语,转身唤来值班的沙弥,收拾清理大殿。 至于地上正静静躺着的某种铜制宝铎,为何明明是垂直落下,却没有砸到老僧光秃秃的脑袋,似乎只是运气好。 …… 今夜风大,天上乌云缓缓移动,时有遮蔽明月。 三更天,明月又悄悄藏到黑云后方。 东林寺后山,悲田济养院内,一座枯井旁。 光线随着明月遮掩,暗了暗。 旁白竹林传来沙沙声。 不远处的济养院内的主楼,寂静无比。 一阵风过。 明月从云后露出头来。 枯井下,地宫中央的莲花台座旁,不知何时起,多出了一道纤瘦身影。 清秀哑女轻微一叹。 除了此寺主持善导大师那儿,整座寺庙她都大致逛了一圈,甚至还跑去了山风猎猎的山顶,配合使用出某道秘传望气术。 可是最终,她却未见到任何一位练气士。 一个都没有。 那位有些唠叨的东林寺主持也不是,绣娘也测试过了。 在刚刚那种铜铎落下的千钧一发之际,若有灵气修为,就算再怎么隐藏,气机都很难毫无波澜,且逃过她异于寻常练气士的灵识感知。 所以这只能说明……这座临近云梦泽、名播江南道东林寺,确实只是一座普通古寺。 或说,眼下的它是普通古寺。 沐浴于头顶井口落下的月光之中,绣娘歪头,小脸神色有点呆然。 这与师门记载过的曾经东林寺的情况截然不同。 这座从东晋流传下来的莲宗古寺,并不普通,曾有过一脉十分特殊的传承。 与传说中的鼎剑有关。 甚至可能涉及到一条神话绝脉,没错,是绝脉,与九条神话道脉相比,走不通的路,自然是绝脉。 也因此,百年前南北大一统之际,在南国皇室牵头下,绣娘所在的师门,与东林寺,还有世代居住在蝴蝶溪西岸的匠作道脉的那一批工匠们,曾有过一场精诚合作。 绣娘也是从大师姐的信上得知。 原来当年,三方势力曾在那个南国皇室的资助修建的莲塔聚首,立下了一场天南江湖罕有人知的盟约。 被称为莲塔之盟。 并立下大道血誓,三方练气士势力内的传承子弟,应当世代牢记履约,不得违背,否则门破脉绝。 盟约内容具体为何,绣娘并不太清楚,或许眼下代理主持宗门的大师姐知道,但是并没有在信上对她详诉。 不过绣娘却是隐隐想到了一些可能的真相。 这也是她结合目前所知的某件门内秘闻隐隐猜到的。 而且绣娘毫不怀疑,这件秘闻若是传出师门,必然能引起天南江湖的地震,动摇师门的地位。 因为曾被天南江湖视为至宝、且被保管在绣娘所处师门内镇压天南大地气运的某一口鼎,早就遗落。 这件事,仅局限于她与极少几位师姐知道…… 此刻,似是又想到了最近云梦泽反复无常的涨水异常与江湖传言。 仰头沐浴月光的哑女深呼吸一口气。 眼下,大师姐私下令她来龙城县调查东林寺,调查是否还有知道莲塔之盟的东林寺弟子,或许就是与师门遗落的那口鼎有关。 两件事情联系在一起。 绣娘十分怀疑,当年位于南国境内的这三方练气士势力所缔结的莲塔之盟,本该隐世保持中立的她的师门所交付出的东西,很可能就是这口鼎。 因为莲塔之盟,有匠作道脉的练气士势力参与。 而匠作道脉的那一群古怪工匠是干嘛的? 铸鼎剑。 至于莲塔之盟最后的结局如何? 还用说吗。 偏居江南一隅的南国皇室早已覆灭。 蝴蝶溪西岸的匠作道脉工匠们也被曾经那位痴迷铸剑的大随疯帝屠戮一空。 本拥有神话绝脉的东林寺,也在近百年内滑落为一座平平无奇、仅靠忽悠女香客香火为生的凡寺。 仅有绣娘所在的师门还在,一路挺过来也不知付出了多少代价,依旧顽强屹立天南江湖的顶端,仍与其它几座江湖顶端的隐世上宗遥遥相对,不坠锋芒。 可是关于莲塔之盟的约定、疑似已被铸剑的那一口鼎的下落、东林寺凋零的某条神话绝脉传承…… 这些却是伴随着近百年南北政权的风云更迭与大乾帝国的南北大一统,而被掩埋在历史的厚重尘埃里。 绣娘并不知道当年师祖那一代的师门是怎么考虑的,竟然为了一个古怪的莲塔之盟,交出了立宗根基的那口鼎。 虽然那一代师门内,好像确实是有一位出身为南国皇室公主的师叔祖,但师门的决策绝不会被这内门户私利所左右。 绣娘不理解,但是遵从,这也是师门的祖训,入门女子,同心同德,互结芝兰。 绣娘转身,默默四望周围左右,当年江南第一浮屠的莲塔,如今仅剩这座废弃的地宫。 除了不远处打瞌睡的一位疯和尚外,空空如也。 对于夜访东林寺的一无所获,绣娘平常以对,并没有太担心难以回去交差。 因为按她那位大师姐的性子,既然是将此事交予给师妹们,没有亲临,除了此事需要低调,不能声张外,那看来,大师姐似乎也对能否调查出什么,没保太多希望。 绣娘观摩地宫四面的壁画,漫步之间,轻轻颔首。 倒也是,都已经遗落这么多年,该找的地方,师门应该已经全都找遍了,眼下让绣娘故地重游,更像是一种定期检查。 而就像她刚刚询问那位东林寺主持的结果一样,现如今,除了她们师门,还有谁记得当年信誓旦旦的莲塔之盟呢? 绣娘信步地宫,走神之际,不远处有一道庄严声音传来: “阿弥陀佛,女施主,此地是莲花净土,上面乃无间地狱!” 或许是瞧见了绣娘无声无息到来的身影,被欧阳戎尊称“不知大师”的秀真和尚从地上爬起身。 僧人脸色肃穆,一手指地,一手指天。 哑女没有转头,浅笑一下,轻轻点头,轻“啊”一声,打了招呼。 第184章 履盟之人 第1八4章 履盟之人 这座净土地宫,绣娘并不陌生。 当初檀郎溺水,被送来东林寺救治,就是在不远处的三慧院内修养。 绣娘趁其四师姐夜出洗剑,从某座水牢中捞出了那位臭脾气老道士,带来此地治疗欧阳戎。 因为此处地宫安静,不宜被僧人打扰,不过倒也造成了后续秀发等僧人以为县令失踪,急得跳脚的误会。 只是不知为何,那位臭脾气老道士看欧阳戎出奇的不顺眼,还是看在当初绣娘用剑气替他清理毒疮的善意人情上,才答应勉强出手一回。 并且治好欧阳戎后,鹤氅裘老道走之前还指着地宫西侧“快目王舍眼”的佛本生壁画,冷道若是再有下次,就要取绣娘一双秀目做为代价。 也不知这满身毒疮的老道是不是吃不惯天下有情人的狗粮…… 所以绣娘对于地宫内这位当初差点误导欧阳戎的疯癫“不知大师”挺熟悉。 而且那一日,鹤氅裘老道配合不知大师戏弄欧阳戎时,埋头不语绣娘也有点私心,想要欧阳戎在地宫内多逗留一会儿。 当时绣娘只道是再难相遇,所以哪怕只是多看他一眼也好。 不过檀郎终究是檀郎,破除迷障,固执爬出了地宫洞口…… 净土地宫内,绣娘转头看了一眼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被月光笼罩的地宫中央莲花台座……也是曾经欧阳戎地宫苏醒后抛绳子翻出去的地方。 她目中闪过某些画面,默默抬手,自怀中取出一只白帕包裹的东西,拳头大小。 绣娘解开手帕,手向前递出,张嘴轻“啊”。 一份绿豆糕静静躺在她手心。 秀真和尚愣了愣,合十的两手,改为合拢,接过绣娘手中绿豆糕,原地坐下,也不嫌脏,津津有味吃了起来。 绣娘柔柔一笑,转过身,一阵微风浮过,身影消失在原地。 上方被石栏杆包围的枯井边。 今夜一无所获的绣娘背身离开。 这时。 她脚步忽顿。 这处悲田济养院位于靠近山峰的一处较平坦处,从此地,可以眺望西侧山下的龙城县城与呈“几”字形翅膀模样的蝴蝶溪。 绣娘静立,默默转头。 这一双清澈眸子此刻正清晰倒映山下那一片龙城建筑群,甚至能依稀辨别建有龙城县衙的鹿鸣街与蝴蝶溪西岸密麻坐落的红砖堆砌的剑炉。 这一幕,与刚刚来时一样,稀疏星河,被乌云半遮半掩的明月,与灯火零星的漆黑建筑群。 平平无奇的夜景。 且此刻若是换作一个普通凡人在此,肉眼看见的景象也是如此。 然而同样的一幕,落在绣娘眼里。 她瞳孔微微一缩。 此刻,登高处,哑女望气。 视野之中,蝴蝶溪西岸,一座比大孤山略矮的小山被诸多剑炉拱卫。 她遥遥望去,小山半山腰处正有一道纤细红气,扶摇升起,摇摇晃晃。 像一条红线,直上云霄。 将半山腰的一处熄火剑炉,与头顶明星稀疏的夜空连接起来。 从绣娘视角望去。 这一道细长红气从是九重天上的银河,倒倾至人间的一条涓涓细流。 绣娘眸光略微疑惑,旋即目露诧异。 这是……剑气。 “啊。”绣娘轻轻啊嘴。 大师姐提到过,当年在莲塔缔结盟约的三方练气士,各自持有三枚名叫“红莲剑印”的东西。 师门内的那一枚,绣娘曾在大师姐那儿见过一次。 按照当初约定,红莲剑印不仅是履盟时的信物,同时也是某一方召集聚首时,类似烽火台般的信号物品。 方圆百里内的三方练气士弟子,见此信号,理当赴约。 而眼前这直冲云霄的红色剑气,便与大师姐信中描述的红莲剑印相致无二。 有履盟之人。 此刻,远处蝴蝶溪西岸小孤山上,那道练气士眼里颇为显目的纤细红光,只持续了不到二十息,便刹那消失无踪。 仅短暂出现。 夜幕深沉,平淡无奇,似是从未发生过刚刚那一幕一般。 然而,悲田济养院内的枯井旁,某位纤瘦的女子身影已经消失在原地。 …… 柳子安是被安排在甲字号剑炉的亲信属下唤醒的。 这位亲信属下,十二时辰都不间断的负责他与老铸剑师的联络。 老铸剑师找他! 因为折翼渠的事,柳子安这几日的睡眠并不太好,眼下一听到属下脚步,便当即清醒。 他看了眼窗外漆黑的夜色与属下弯腰恭敬的身影。 柳子安皱了皱眉,不过旋即揉了把脸下床,露出温和表情,宽慰了下属下,又穿戴一番,便匆匆离开院子,走后门出门,赶往剑铺。 除了通信属下,他并没有携带其它下属,甚至连三弟柳子麟也没去叫。 由不得柳子安不如此谨慎小心。 那位年轻县令的敏感与多疑,让他心里时常有些发愀。 一想起,欧阳戎标志性的背手身后时的欠扁微笑,柳子安眼角狠狠抽搐了下。 这些日子,每日白天他都不得不装作哈巴狗似的跑去折翼渠施工地,代表投诚痛改的柳家与县衙精诚合作,疏水清淤,重新修缮折翼渠第二期工程。 另外,时不时的还得应付欧阳戎神出鬼没的突击检查。 幸好后者每日都按时下值返回鹿鸣街,只在白日跑来挑柳子安等人毛病,没有什么加班加点的监督工程的行径,否则柳子安真得被折磨死。 “快了,欧阳良翰,等那日到来,柳某要十倍奉还。” 夜路上漆黑山风,遮掩住了某位柳氏新家主阴沉的脸庞,冷冷呢喃声同样被冷风吹散。 不过待柳子安来到小孤山半山腰的那座剑炉前,被屋内油灯的灯火照亮脸庞时,立马又露出了一副儒雅的笑脸。 “老先生半夜唤柳某来,可是有事吩咐?” 老铸剑师没有理会他,背身默默收拾东西,偶尔转头,看一眼外面山下的某个方向的夜色。 柳子安颇为奇怪的看着老铸剑师。 他刚刚来时,就看见老铸剑师正弯腰,把外面草坪地上一个被脏兮兮灰布包裹的坚硬物品收捡起来。 柳子安脸色好奇的瞧了一眼。 这灰布随意包裹的坚物,有棱有角,方方正正,稚童拳头大小,似是一枚金属方块。 也不知做何用处。 而眼下,将此物收入怀中后,老铸剑师脸色澹泊,没有看柳子文,默默走回剑炉。 柳子安只好遣退属下,只身跟上。 屋内的桌上,布满了一迭迭的蓝色纸张,有不少被裁剪成了一个个勾股状的小纸片,小纸片被拼凑成了一个个古怪的弧面…… 柳子安目光滤略过乱糟糟的桌面,对此倒是不陌生。 老铸剑师似乎对欧阳良瀚当初折的那朵蓝色蝴蝶花十分痴迷,最近一直沉迷纸艺,这些稀有的蓝色纸张,还是他托人帮忙找来的,只为满足老铸剑师的需求。 然而眼下,桌上这些蓝色纸张上,有墨水,好像写有不少娟秀字迹。 柳子安眉头一皱,余光又扫见旁边茶几上摆着的两杯茶水。 一杯茶水喝了一大半,茶叶见底,另一杯七分满,似是没有被人喝过。 两杯茶水只剩略微余温。 “有人来过?”柳子安忽然狐疑发问。 老铸剑师打开身旁铸剑炉,抓起桌上那些有娟秀字迹的纸张,随手丢进了空荡荡的剑炉中。 与那一日,老铸剑师将蓝色纸质蝴蝶花丢进剑炉时一样,眼下空荡荡的炉内,蓝色纸张凭空消失,灰飞烟灭。 “来了。”老铸剑师随口道。 柳子安脸色一变,不自禁的急道:“谁来了?!” “傍晚与你商量过的。” “那云梦剑泽的来人呢?”柳子安颇为不安的左右四望,转头看了眼没有关上的房门。 外面夜风呼啸。 老铸剑师平静说道:“很显然,她走了,茶都没喝。” 柳子安依旧脸色惊疑,东张西望。 “呵,别怕。” 老铸剑师轻笑一声,笑中似是含有几分嘲弄。 老人似笑非笑: “那个剑泽的小女娃,已经走远了,赶着回去给女君殿的首座女君送信呢。” 柳子安稍微松口气,可是脸部肌肉依旧紧绷,有些肃穆紧张。 转身走去,“砰”一声,颇重的关上房门。 “老先生怎么不和我商量一下?就把人叫来?” 柳子安回过头,语气不满道。 “老夫昨日和你说过了,你也同意了。” 老铸剑师脸色不变,语气轻松回道。 “可是……”柳子安欲言又止,在屋内徘徊起来,“可是我没想到老先生的动作这么快,今夜就把人喊来了……原本还想着明日与老先生再商量些细节来着。” “商量个屁。” 老铸剑师冷笑: “卫氏的人都快来了,再拖下去,棋差一招,那伱费尽心机想要的剑,可就永远得不到了。” 柳子安忍不住看了一眼老铸剑师脸上的表情,嘴里辩道: “什么费尽心机,我也是在帮助老先生,别忘了,咱们可是同一阵营…… “老先生不也是对大哥不满意吗,若没我帮忙,剑就真的要落到您仇家手里了,为他人做嫁衣裳的滋味,老先生花了大半辈子铸剑,能受得了?” “为他人做嫁衣裳吗……”老铸剑师嘴里咀嚼了下,笑了笑,没再说话。 柳子安停下脚步,转脸不禁问道: “云梦剑泽的女修为何来的如此之快?老先生又是用何物联系的?” 老铸剑师泰然自若的伸出一根枯指,指了指鼓囊囊的胸前怀中。 没有隐瞒。 柳子安目光循去,面露恍惚,原来是刚刚那个被灰布包裹的方正硬物,估计又是老铸剑师背后的师门留下的某些练气士物品。 虽然匠作道脉的工匠们没有杀伤力,但是别忘了,他们依旧隶属九条神话道脉之一,是练气士。 搞清楚眼下状况,但柳子安的眉头依旧未松,频频侧望老铸剑师的表情。 “你怀疑老夫?” 老铸剑师忽然笑问,又点点头,宛若自问自答: “老夫只想铸剑,顺便报仇,后者若是假的,为何要帮你坑杀柳子文?直接和柳子文卫氏他们合作岂不更好?更安稳? “否则,你说老夫凭什么帮你?凭你长得美?呵倒是想得美。” “反正当年那件事的秘辛老夫已经告诉你了,老夫为何要柳子文死,为何不能让卫氏得剑,这一点,咱们述求相同。 “柳子安,你也爽快,竟真替老夫杀了柳子文,这杀人诛心的死法,老夫挺满意。” 老铸剑师笑了笑,提壶仰头,痛饮一口黄酒。 还有什么是比手足兄弟相残,还要让仇家痛快的吗? 特别还是对注重宗族的柳子文。 听到大哥的名字,柳子安默默移开目光,没有接话,他岔开话题,盯着胃口大开的老铸剑师问: “那你召唤云梦女修过来,为何不早点通知我?难道是有什么话瞒着我,要传去云梦剑泽给那位大女君?” 柳子安语气不满,老铸剑师的随性行事,让他隐隐有一种事情脱离掌握的感觉,这样很不好。 “发现那女娃一来,老夫就已经提前派人喊你去了,只可惜你来的太晚……” 老铸剑师撇嘴,不过话语顿了下,他也摇摇头: “不过老夫也没想到,云梦剑泽的女修来的如此之快,仅两柱香功夫,剑气就到了……本来老夫还怕引起其它练气士的注意,准备分几次隔几夜用这玩意儿的。 “但也不知为何,这个越女就在龙城县附近。” 柳子安侧目,皱眉道:“是刚好路过,还是……早有了察觉?” 老铸剑师摇摇头: “若早有察觉,刚刚那位越女就不会这么轻易走了,放心吧,那封信会如期送到那个叫雪中烛的大女君手里,她会…如期来的。” 老人抿了口酒,眯眼嘟囔。 柳子安脸色变换了下,最后复杂表情归于一抹无奈之色。 若不是卫氏的压力太大,他也不至于行此险招,眼下距离约定好的剑匣取剑之日越来越近,而柳子文好死不死,死的太晚,让他来不急布置,没法糊弄到卫氏了,眼下只能引狼驱虎…… “不过,刚刚那个小女娃,倒是有点意思,是个小哑巴,这云梦剑泽,真是什么千奇百怪的女子都有。” 老铸剑师失笑摇头。 “什么意思?小哑巴?” “没什么,刚刚没怎么细聊,也不知这小女娃在云梦剑泽是何身份,瞧着不太像普通越女……” 老铸剑师轻轻摇头。 第185章 红豆最相思,红衣最痴情 第1八5章 红豆最相思,红衣最痴情 “难道是女君殿的一位隐名女君?可年纪如此之小……” 老铸剑师倒饮一口酒,呢喃。 “隐名女君?”柳子安奇道,脸上露出感兴趣之色。 老铸剑师瞥了眼他: “女君殿是云梦剑泽的祖师堂,进入其中的越女,被外人称为女君,全称为隐名女君,因为一旦进入女君殿,就得抛弃凡俗身份与过往一切,包括名字。 “然后在祖师堂内摘下一枚祖师牌,择一称号,顶替原名。 “每一代女君殿成员皆是如此,所以其中有一些特殊的称号,已经在殿内流传近千年,被不少代的隐名女君摘过。 “而能进入女君殿的越女,都不是好惹的,要不是上一代女君嫡传,要不是天资妖孽之辈,要不就是在吴越之地寻到的本代越处子。 “对于最后一种,无条件进入女君殿,继承殿内称号为‘越处子’的祖师牌,地位超然,是云梦剑泽元君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至于其它隐名女君,在女君殿内,都各有各的称号。 “江湖上曾有些无聊好闲之辈,总结过从女君殿内流传出来过的历代女君称号,新旧都有收录,归纳成了一本册子,还记有一些隐名女君的入世事迹,倒是在江湖茶馆颇为畅卖…… “呵,主要是云梦剑泽的越女们本就深居九百里云梦大泽,离群索居,其中的女君殿太过神秘,那些数目寥寥、身份尊贵的云梦女君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此宗又还是公认的天下剑术祖庭,剑道长期被一小撮女修夺魁,江湖之人大多好奇,自然想窥之一二。 “不然你以为,每五年一届的桃谷问剑,真有这么多练气士大老远的跑来这最南端的鸟不拉屎的偏僻世外,磨练剑道,精进剑术? “江湖上练气士本就稀少,剑修更是稀有,哪里会有这么多人?不都是跑来凑热闹,想瞧一瞧这新一代的越处子与隐名女君们。” 老铸剑师嗤笑一声,摇头饮酒。 “这一代女君殿,听说出现了点断层,元君还悬而未决,新女君们都挺年轻,老夫目前只耳闻过一个,叫雪中烛的女君殿大女君,好一个雪中烛,这个称号上一次出现在女君殿,还是三百年前,摘牌的那位隐名女君也是个狠人。” 柳子安微微皱眉,“但愿此女名不虚传。” 老铸剑师忽问: “这一代的越处子可有现身?可有具体情况?” 柳子安凝眉回忆了下: “桃谷问剑出现过,好像俗名叫赵清秀,其它的倒是不知,听说过性情极冷,不与外人言,和外界没多少接触……这种修道种子一贯高傲,倒也正常。” 柳子安摇摇头。 “还没成长起来吗。”老铸剑师若有所思,“引来一个雪中烛应该够了……” 二人又聊了几句,柳子安忽道: “那位栗老板派人带话,卫氏的人已经在路上了。” 老铸剑师面色如常,点点头,“倒是准时。” 二人对视了一眼。 “那么老先生的剑呢?” “自然也准。”老铸剑师顿了顿,“折翼渠那边,不要再出幺蛾子。” 柳子安如释重负。 “放心,欧阳良翰那边我已经稳住。” 似是想起什么,柳子安脸色有点难看,勉强道:“折翼渠已经堵好,第二期已经在修缮了,短时间内,除非姓欧阳的发癫,否则影响不到蝴蝶溪的水位。” “如此最好。” 半盏茶后。 剑炉门前,老铸剑师目送柳子安放轻松的背影远去。 老人看了一眼即将放亮的黎明天际,转身拎起酒壶,晃了晃,仰头将余酒饮吞。 浑浊酒水打湿了他的胡须与匠作麻衣。 空荡无人的剑炉房内,老铸剑师忽放下酒壶,朝紧闭的铸剑炉莫名其妙道: “你也渴了,想要尝尝?” 屋内寂静。 只有老铸剑师自言自语的声音: “差点忘了,你这小家伙饮不了酒,喜欢饮些虚无缥缈之物……行,总不能光是老夫饱了口福,把伱给憋着。” 说完,拎酒老人走到铸剑炉前,随手打开铸剑炉的圆形铁门,朝整座屋子露出空荡荡的内炉。 “小家伙,去吧,既然那么喜欢他身上的气,趁着陈郡谢氏那个小女娃不在,就多吸点……不过记得水别涨得太高,又把县城给淹了……” 老铸剑师打了个酒嗝,丢下几句嘟囔话语。 他拎酒出门,踩着朝阳下的草坪,下山打酒去了。 …… 阁皂山位于江南道袁州。 自古便是道门昌盛之地。 也曾在二十多年前,被大乾高宗皇帝封为“天下第三十三福地”。 当今天下道门格局,是北楼观,南三清。 三清之一的玉清宗祖庭,便位于这阁皂山上。 玉清道士们也因采药炼丹、布道行医,而名播天下。 今日这样的晴日,前来寻医问病、求药求丹之人络绎不绝。 豪掷千金的江南道富贵官宦们,亦是时有大张旗鼓的前来聘请玉清道士作法,主持斋醮。 若从高处往下望去。 从山脚山门到山顶道观前,居士人流宛若流水般源源不断。 接待居士、行走在殿宇宫观之间的玉清弟子们口唱“福生无量天尊”,身穿蓝色道袍,头戴南华巾,不蓄发。 瞧着精气神十足,且身上道袍衣物皆是上等丝绸布料,望之便富贵气十足。 难怪有人说,三山滴血字派中,最富裕入世的便是这阁皂山玉清宗,如此一见,便可知晓一二。 此刻,阳光下的半山腰广场上,布满人流。 虽然阁皂山广开山门,迎接四方来客,玉清弟子们也小笑脸相迎,一副热情好客模样。 可是上山的居士人流,依旧大部分被阻断在玉清观宫殿群的前半段。 越往后靠近山顶,宫殿便越是宏伟,也越是静谧安详。 玉清宗的在籍道士极多,但大多数都是世俗挂名弟子,或者业余弟子。 除非是核心嫡系的玉清弟子,或者与玉清宗长期交好、又豪掷千金的江南大族的贵人们。 否则外人无法进入这玉清观深处的几座寂静宫殿。 其中,特别是位于山顶的玉清宫,飞檐翘角,庄严肃穆。 且玉清宫屋顶上方隐隐缭绕有紫色烟雾。 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十分显眼。 每到今日这样的炼丹吉日,一有居士准备上山,只要站在阁皂山脚下的第一级台阶前,一抬头,就能遥遥望见山顶这座主宫,与上方缓缓缭绕的奇异紫气。 这紫气盛腾的异景,也不知是自然生成,还是下方那座玉清宫内,玉清道士在作何法事。 每当第一次来阁皂山的居士们露出惊异神色之时,旁边山门前引路的知客道士都会一脸骄傲的微笑告诉,这是观内某位辈分极高的老前辈在闭门淬炼仙丹,这上方升腾的紫气,乃丹雾也,无需大惊小怪。 如此这般,居士们脸上的虔诚肃穆之色,还能有少,这阁皂山玉清宗的香火,自然更加旺盛了。 只不过,每日上山求丹的居士,大多数都会被拦在道观前面,无法深入最靠近山顶的几座道宫。 至于有紫色丹气缭绕升腾的顶峰玉清宫,更是无人可以靠近,即使前几天一位长安贵人派来的使者,都只能在前殿束手等候。 不过这些事情,落在途径的玉清道士们眼里都习以为常,目无波澜。 然而此刻,玉清观前殿的众多居士们所不知道的是,此时山顶,靠近玉清宫大殿的一处雅致独特的池塘边,正有一道红衣倩影独坐水畔。 这红衣女郎,及笄年华,女扮男装,鬓绾起,束有一顶儒冠,不施粉黛,素面朝天。 然而即使是穿着一身火红纯色的柔顺衣裳,依旧无法遮掩住某处胸脯对于布料严重可耻的浪费。 只是也不知,是色彩深沉单调的一众殿宇中,这一袭红衣太过显眼了点。 还是风景这边独好,天下男子大多嫌贫爱f。 这处池塘明明位于玉清宫右侧长廊边,而左右两侧也明明都有长廊可以离开玉清宫下山,可是大多数穿着玉清宗嫡系弟子服饰的道士们闯过玉清宫后,脚步都不知觉的拐向了右侧长廊这条道。 路过时,不少青年玉清道士们的眼神,都下意识的飘向了长廊外的某处池塘风景。 而这位新来玉清观不久的红衣女郎置若罔闻,似是并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成为了廊上行人们的风景。 她亦在看风景。 路过的一众玉清道士们的余光视野里。 蓝天,白云,池塘,游鲤。 红衣女郎侧身独坐,雪白皓腕环绕交迭怀抱一只小瓷罐,微微歪头,眸子倒映池中鱼。 天是蓝的,她是红的。 游鲤是动的,她是静的。 远处山是如黛的,她眉眼是如画的。 也不知这位陌生红衣女郎是在此地等待什么,不知不觉,头顶的日头爬上高天,她已是独坐了一上午。 或说在池塘边发呆了一上午。 谢令姜从没转头看过周围长廊上侧目经过的道士们,那副素容似是更美的花颜有些怔怔出神,心儿像是掉入了池中,化为一尾游鲤缓缓搅动澄蓝的天空。 她时而抬头看一眼白云,黛眉微蹙,愁跃眉头。 时而小指撩起耳畔鬓发,悄俏低下脑袋,唇角弯出一道浅浅弧度,将怀中装有玉清宫早膳堂腌萝卜的瓷罐抱的愈发紧了点,那苦寻某位良人投入的宽广大食堂都被压的变形不少。 也不知这大白天的,是想到了什么,偷笑的这么甜。 难道是想到了,马上就能够回去,又能用腌萝卜投喂某位馋嘴的榆木脑袋? 只是嘴角才朝上了一小会儿,谢令姜又突然垮肩,嘴角朝下,怅然埋首胸前。 也不知道又是哪个混蛋小子惹了她……净做一些该扣功德的事,只不过谢令姜哪里舍得会让他扣。 而远在天边的某人,其实也忽略了已经很久没有在小师妹身上扣过功德这件事,哪怕是有时候颠簸马车内二人面对面时忍不住偷瞄几眼,自以为隐藏的极好,耳畔也没沉闷木鱼声…… 然而却不知身为七品练气士的她洞若观火,只是假装转头被窗外路过的风景吸引,其实袖子下的葱指揪攥成了麻花,布满红痕,某颗芳心早就哀羞不已。 谢令姜也不知是该怨路不平,还是恼他不正经,亦或是……外面那个叫柳阿山的汉子,驾马车的技术不行? 同样的,在她这位小师妹身上,某人功德也没涨过什么。 毕竟,和人沾边的事他是一点也不干…… 上午的时间一下子就过去。 到了午膳时间,路过玉清宫外右侧长廊的人更多了,只是不知为何,细看之下,有些行人的身影还有些熟悉,似是都路过好几次了……经过的人影中,也有稍年轻气盛一些的道士脚步微顿,似是犹豫要不要搭话,热心帮助迷路女居士。 可就在这时,玉清宫上方天空,缭绕的紫烟丹气被一阵狂风骤扫而空,重归蓝天白云。 而下方宫殿的朱色大门突然从内推开。 玉清宫附近的道士们齐齐停步,好奇张望。 “有新丹出炉?这回又是成丹几何,宝炉最近是哪位道长在用?” “是冲虚师叔。” “原来是三师叔,难怪这丹香四溢,这一炉新丹起码成了小半,不是颗粒无收……” 有青年道士感叹。 冲虚子是玉清宗老掌门的师弟,在观中的地位仅仅稍低于老掌门,沉迷炼丹,外丹术纵观全宗都是名列前茅,只是不喜与山下权贵富人们打交道,脾气是出的名的臭。 一众玉清嫡系道士们聚在洞开的朱红大门前,翘首以盼。 池塘边,谢令姜也微微侧目。 “恭喜三师叔……” “闪开。” 还没等门口这些身穿锦绣罗衣、典雅富贵的玉清道士们来得及祝贺,殿内大步走出一个南华冠老道长,随手拂开堵在门口的一众道士。 在侧身后退的后者们惊诧目光中,南华冠老道长脚步一拐,朝不远处池塘边的红衣美人走去。 “老前辈,解药如何了?” 谢令姜似是松了口气,俏丽起身,礼貌迎接。 “这回替龙虎山老友炼这炉金丹,正好顺手而为,倒也不难,贤侄女久等了……” 玉清宫前的嫡系道士们脸色惊奇,发现一向脾气烦躁的冲虚师叔竟然对这位山下新来的陌生女郎露出了罕见的微笑。 南华冠老道与红衣女郎边走边聊行远。 只留下一众玉清道士在原地面面相觑。 第186章 六翼夏蝉 第1八6章 六翼夏蝉 “贤侄女,你怎么把早膳堂的菜坛子给抱出来了?”冲虚子好奇问。 “……” “老前辈这儿食堂伙食不错,腌萝卜挺好吃的。”谢令姜点点头,偏开目光,嘴里说:“我带点回去。” “贫道还以为贤侄女会对丹药更感兴趣。”冲虚子摇摇头,“不过喜欢吃那就多带点吧,阁皂山其它没有,吃的倒是挺多,那些小娃娃们锦衣玉食的,都被师兄惯坏了。” 南华冠老道嘀咕了句,想了想,转头道: “还有些其它特产,等会贫道让人打包点,贤侄女一起带回去,之前收到你阿父来信,说你现在在江州龙城那边跟着同门师兄历练,是不是待在那个小地方给憋坏了?好不容易来一趟阁皂山,那就好好游玩一下。 “上回见伱,贤侄女是八岁还是十岁来着?躲在你阿父腿边,文文静静,正经守礼的,逗一逗还板脸生气……不愧是出身书香门第的谢氏淑女。 “转眼过去这么多年,说起来,贫道与谢道友也已经好久没有见面了,都是些书信来往,没想到贤侄女个子都蹿这么高了,真就是亭亭玉立,窈窕淑女了。 “哈哈哈,只是贫道没想到,这性格嘛,古板闷气少了点,贪嘴多了些,挺好的挺好的,早就和谢道友叮嘱过,女儿哪能天天压在书海里,养成了书呆子,适当做些闺中女儿家的事情,灵动调皮点才可爱嘛。” 南华冠老道士朗笑抚掌。 被长辈抖出小时候的糗事,谢令姜不禁脸颊微微一红,扭头辩解道: “我才不贪嘴,是给别人带的,老前辈误会了,我才不吃这玩意儿。” “哦?” 冲虚子挑眉,指捻拂尘,上下瞧了瞧身旁这抱着菜坛子的一袭红衣与其俏脸嗔色,他忽问: “你中意的人喜欢吃这腌萝卜?” 谢令姜脸色变了下,迅速恢复如常,语气如常:“老前辈说什么呢,就不能是带给我阿父?” “你这种青葱年龄的女郎,不把家中阿父忘到天边去就不错啰,出来玩还给他带好吃的回去?这天下哪会有这么懂事的闺女,有,也得成婚后才孝敬……” 冲虚子点点头。 似是很有经验。 “……”谢令姜噎了噎,不禁道:“老前辈这是什么歪理。” “难道贫道有说错?” 冲虚子走在前面,昂着下巴,背手身后,微笑继续道: “原来贤侄女的师兄这么喜欢吃腌萝卜啊,等会儿回去多带一些,替老夫也拎一坛回去,嗯,表扬下他福气可嘉,能得谢氏贵女的青睐。” 谢令姜板起脸,“老前辈在瞎说什么,我听不懂。” 冲虚子置若罔闻,自顾自叹息道: “这两日,贤侄女在山上等丹逗留,夜里,观内时常有一些大胆的年轻人跑来向贫道打听贤侄女,旁敲侧击的,好不爽利,幸亏贫道也没给好脸色,都叉出去了,贤侄女早就心有所属了,还有什么红线好牵的,那些娃娃们真是没眼色。” 老道士点点头,噙笑斜视某位红脸羞恼的红衣女郎: “虽然观内还是有几个不错的年轻俊杰的,但是能让贤侄女芳心暗许的那位师兄,应当更是人中龙凤吧。” 谢令姜脸皮薄,佯装皱眉,抱着瓷坛,挥挥袖子: “老前辈,咱们能不能聊点正经的,你都在说些什么呢,晚辈不太懂……” 冲虚子微笑: “不太懂?贤侄女这几日,又是望天,又是望水,发呆出神,这可瞒不住明眼人,可别告诉老夫,你是在思恋老父亲。 “那些娃娃们还年轻,不太懂女子这种状态,贫道可不是娃娃,没吃过猪肉,可见过猪跑,这不是相思,又是何事?” 他摇摇头,打断了欲言又止的谢令姜,直接关心问: “话说,贫道在玉清宫炼丹的时候,那些娃娃们应该没有不长眼,去打扰唐突到你吧,有的话,尽管说来,看贫道不好好清理清理门户。” 冲虚子轻哼一声,似是早就对门内某些蹦跶的浮躁年轻人不满了。 “没有,也没怎么注意,多谢老前辈关心。”谢令姜摇摇头,没有在意。 顿了顿,她余光瞧见冲虚子又瞥向装有腌萝卜的瓷坛,脸色赶忙转为严肃,回归正题道: “老前辈,之前让您帮忙炼制的比翼鸟解药如何了?” 冲虚子嘴角笑意收敛,抬手抖了抖袖子,一枚青花八卦丹瓶,滑落手中,掷丢出去。 谢令姜接住丹瓶,低头打开,伸手接住。 两粒圆滚滚的血红色小圆丸,静静躺在她白嫩手心。 隐隐散发一股淡淡鱼腥味。 谢令姜吸了吸鼻子,皱眉好奇。 “血丹两枚,一次一粒,合水服下,间隔三日,汝再每日配合运气驱毒,中毒者,回天有术。” 冲虚子淡淡道。 谢令姜蓦然一喜,原地亭立,行礼弯腰:“多谢老前辈。”语气真诚。 冲虚子摇摇头: “无事,顺手而为,最近正好替龙虎山那边练一炉金丹,就借用玉清宫的上品紫金丹炉,帮你练了两粒解毒丹丸。” 停顿了下,他又饶有兴致道: “这比翼鸟之毒,贫道倒是略有耳闻,若是凭空配制解药,请观内目前医术最厉害的那位道兄出马,都挺难办,除非动用《金液神丹经》中的‘九转丹成’练就解毒金丹,不过这又要消耗一枚珍贵的白金符箓,太浪费了……” 南华冠老道士摇摇头,太清、玉清、上清为何被称为符箓三宗,又为何同属三山滴血字派? 便是因为三宗某种程度上同出一脉,三宗的门派绝学,使用起来都需要消耗一类特殊且珍贵的符箓,不管是擅长黄岐外丹的玉清宗,还是擅长请神扶乩的上清宗,还是擅长雷法的太清宗。 “所以贤侄女你是如何弄来服过解药者的殷血的,又是何人中毒寻药?” 谢令姜微微摇头,“说来话长……对了老前辈,刚刚你闭关炼丹时,玉清宫上,丹雾着实浓郁,这是所练何丹,竟有如此声势?” 她岔开话题,随口问道。 冲虚子脸色渐变严肃,轻轻摇头,没有马上开口。 谢令姜眼神愈发好奇,但也没有催促的意思。 冲虚子带着谢令姜往前又走了一段路,绕过几处宫殿,拐进一座相对僻静的花园中,才眯眼小声道来: “与贤侄女讲讲倒也无妨,不要外传就行。龙虎山有几位张姓天师,近日外出偶得奇遇,误入了一处藏在深谭下的古墓,据说可能是某位东晋时期上品练气士的枯坐羽化之地。 “不过若是这些,倒也没什么稀奇的,他们太清宗的底蕴本就是咱们三山滴血字派中最深厚的,自有上等传承,外家炼气术什么的,顶多收藏起来做个参考,灵宝丹药这些也都旧化报废,不过他们却是意外寻到一只活物……” “什么活物?”谢令姜身子前倾,好奇追问一句:“古墓还有活物?” “六翼夏蝉。” 冲虚子轻轻吐出四字,谢令姜脸色一凝。 冲虚子看了眼这位贤侄女的表情,倒也不意外,他低声问道: “贤侄女也听说过?那五大奇虫?” 谢令姜左右看了看无人的花园,轻轻颔首,只是冲虚子没瞧见看见的是,她袖子下的素手默默攥拳。 老道士依旧自顾自的闲聊开口,似是在背诵某篇古籍: “六翼夏蝉,上古五大奇虫之一,孵化之后,幼蝉钻入地下,潜伏三百六十年,逢遇盛夏,掘土而出,羽化诞卵……传闻,古有齐人误食之,浑身宛若蝉蜕,脱胎换骨,先天漏气之躯,缝补圆满,齐人辟谷练气,修为一日千里,御风而行,朝游北海……” 冲虚子回头,朝凝眉的谢令姜道: “古典所述或有夸大吧,不过这上古五大奇虫,各有奇效,倒是公认的,其中的六翼夏蝉,传说可令漏气凡人宛若夏蝉一般蜕凡,脱胎换骨为顶级修道种子,所以说,龙虎山天师府这运气,啧啧。 “不过贫道倒是有点怀疑,根本就不是什么误入古墓,误打误撞捉到三百六十年出土诞卵的六翼夏蝉,那些老家伙的说辞罢了。 “可能是早就有什么龙虎山的前辈标记过此地,天师府后人按图索骥罢了,不过倒也羡慕不来,这就叫门派底蕴啊。 “不像我们这玉清宗,成天就知道结交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权贵,沾满铜臭味,等百年之后,这些权贵早就入土,还能剩几家,又不是谁家都是五姓七望,也不是谁都能像北边的楼观道派那样,扶龙有功,惠及一朝……” 冲虚子嘟囔几声,似是对于玉清宗近年某些路线有些许埋怨。 谢令姜忽然转头打断: “老前辈,这种能替漏气凡人逆天改命的神物,龙虎山天师府怎会放心拿来炼丹?” 冲虚子回过头,颔首道: “六翼夏蝉的成虫只能活一个盛夏,想长久保留蜕凡神效,自然是炼成丹药为妙,且白口生吃,自然没有丹药入体这般物尽其用…… “而且正好龙虎山有位老天师与贫道私交颇好,便托贫道使用门派绝学九转丹成,由他们提供所要消耗的白金符箓,死保成丹概率,最后大成一炉,得丹三粒。” “一只六翼夏蝉,化为三粒金丹?那蜕凡神效如何?” 谢令姜皱眉追问。 冲虚子摇晃三根指甲赤红的手指,盖因经年累月接触丹砂,他笑语: “自然也是一分为三,但也足够令无法练气的凡人,蜕化成适合练气的修道种子了,虽然可能算不得顶尖,但依贫道看,倒也是稳健作法,适合龙虎山天师府。 “本就是张姓传承,祖宗名声已经够响亮了,不求出一个绝世奇才更进一步,但求至少能够正常练气,继承天师府衣钵,守成家业。” 冲虚子似笑非笑的赞扬,也不知是由衷赞叹,还是打趣嘲讽。 谢令姜默默听完,抱着带给大师兄的腌萝卜瓷坛,垂目自语:“三粒蜕凡金丹吗,匀出一粒就行了……” 女子眸光不自觉落在了冲虚子刚刚抖落青花八卦丹瓶的道袍袖子上。 冲虚子一怔,失笑摇头: “贤侄女,净嘀咕些什么呢,刚刚贫道炼丹,那位辈分极高的老天师就在旁边丹室里候着,金丹刚刚滚落出炉,就蜡封入盒,立即交出……人家现在早就凌空飞远了,怎会在贫道身上?” “贤侄女为何这么感兴趣?观你气色,早就迈入七品,除非准备自行散气,服用金丹,重新灵气修炼。” 冲虚子嘀咕道,又摇头否定: “不过这样一来,若只食一粒金丹,对你已有天赋而言,没什么用处,除非是能连服三粒,倒是可以重新练气一试……” 谢令姜抬头看了看冲虚子,浅笑摇头,未语。 冲虚子看了会她,忽道:“贤侄女好像是真感兴趣。” 谢令姜轻轻叹气,没有否定。 冲虚子摇摇头:“别说三粒金丹了,仅仅只讨一粒,龙虎山的太清道士们都不会给,你阿父去了都没用,这种对门派而言的续命之物,就算是陈郡谢氏的面子也不行。” 谢令姜狭长眸子轻眯,缓缓道: “如果是……如果是离氏皇族的面子呢?龙虎山太清宗作为三清道派之首,不是一直都艳羡当年终南山楼观道派辅佐离氏高祖与太宗的从龙事迹吗……” 冲虚子脸色一怔。 似是隐隐想起了些什么,老道士登时沉默了,频频打量平静不语的谢令姜。 少顷,二人又聊了些其它话题,待走到花园尽头,谢令姜看了一眼天色: “多谢老前辈相助,急事在身,晚辈先回,下次再登门礼谢。” “贤侄女客气了,路上注意安全,替贫道向谢道友问个好。” 谢令姜颔首转身。 冲虚子又挥手,随口道:“对了,走前去早膳堂,再多带点腌萝卜给你那位在龙城县的师兄。” 谢令姜背影一僵,回首神色羞恼道:“你…你怎知是他?” “咦还真是?猜的啊,一直套你话呢,贤侄女这是心乱了啊,一打就招。”冲虚子眨眼,抖了抖袖子,含笑道:“贫道再猜猜,这位在龙城县的师兄应当无法练气吧,是漏气凡体,所以贤侄女格外关注那蜕凡金丹。” “……”谢令姜。 看着某袭红衣抱着瓷坛落荒而逃的慌忙背影,南华冠老道士哈哈大笑。 少顷,待人影走远,许久没笑这么的开心的老道士敛容自语: “咦,话说谢道友他知不知道此事,闺女已被拐跑,还是自家徒儿干的,要不寄封信去笑笑他?哈哈哈,倒是有趣。” …… 第187章 暴风雨前的宁静 第1八7章 暴风雨前的宁静 没有任何的征兆。 江南道江州一隅,位于云梦泽下游的龙城县。 这两日迎来了一场雨水降临。 没有雷声。 只有雨。 起初,稀稀疏疏,小雨。 第二天,滴滴答答,大雨。 又过了一天,哗啦哗啦,磅礴大雨。 就在龙城县百姓与县衙上下渐渐忧心忡忡之际,天空突然放晴。 雨停了。 黄昏时分,乌云散去,雨过天晴后的天际,橘黄的火烧云分外亮眼。 配合着落日的景幕。 格外的绚丽华美。 就像是历经磨难后的奖励一般。 站在湿漉滴水屋檐下的县衙官吏衙役们面色一松,对视一眼,流露些喜色。 县城不少地方,大街小巷,人们松气欣喜的这一幕都时有发生。 落日的美景,让不少屋檐下的人都看出了神。 因为除了尚不懂事的孩童外,久经蝴蝶溪喜怒无常水患折磨的龙城本地人,对于梅雨季的任何一场雨水,都抱有天然的谨慎。 按照老人们对二十四节气的经验预计。 这应该是梅雨季的最后一场大雨了,眼下似是终于落幕。 直到此刻,梅雨季以来一直堆压在龙城县官民们心头的压力大山,才终于释放出来。 “下了三天,终于停了,明府,好个晴天,好个晴天啊。” 县衙大堂,刁县丞的脑袋宛若鸭脖子般,探出屋檐,有一连串屋顶的积水打在他眼皮上。 老县丞却脸也不抹,奔向空地上,手舞足蹈,转头朝大堂内严正以待的欧阳戎等人报喜道。 后者们的脸色,依旧残余一些不久前大雨磅礴时的严肃紧张。 此刻,欧阳戎,燕六郎,柳阿山等人没去看院子空地湿漉青石板上滑倒的刁县丞,相互对视一眼,纷纷长吐一口。 “明府,过两日就要换节气了,这梅雨季终于是挺过去了。” 燕六郎转头笑道。 欧阳戎置若罔闻,偏头道:“上游水则碑的最新水位消息,传回来了吗?” 柳阿山组织了下语言,点头道: “老爷,还在路上,半个时辰前才刚传回的讯报,弟兄们快马加鞭的话,下次传来讯报,应该还要一个时辰。” 欧阳戎点点头,环视一圈气氛松懈起来的县衙大堂。 除了他与刁县丞燕六郎等人外,县衙各级官吏也在严阵以待。 因为欧阳戎从下山上任龙城之初,就格外重视,并且提前不厌其烦预警的缘故。 这两日,梅雨季这一场似是最后的大雨,龙城县衙上下都格外紧张。 整装待发,各就各位,做好了又一场洪水到来的心理准备。 所以刚刚一整天,县衙大堂内的气氛都颇为压抑,欧阳戎坐镇中枢,调动指挥。 而上游检测水则碑的小吏们,也全天快马加鞭,源源不断派人传来消息,及时更新欧阳戎划定的水则碑目前的最新水位。 而半个时辰前,大雨还没停时,最新一次水则碑的水位线颇高,是接近危险线的。 眼下,这场大雨终于收尾了,似是也预示着涨水的停止。 “继续监督水位,有消息第一时间通知我,至于其他人……” 欧阳戎环视一圈县衙大堂,从一张张疲倦又放松的面孔上扫过,他顿了顿,点头道: “大伙暂时先回去休息吧,吃个晚饭,都辛苦一天了,不过晚上值班的同僚记得按时到岗,县衙得有人看着……” 欧阳戎唠叨了两句,严肃的嘴角露出一抹笑,挥挥手,放众人下值去了。 又叮嘱安排了下,欧阳戎最后一个离开县衙大堂,在县衙大门遇到抱伞探望的叶薇睐。 后者小脸满是担忧,鬓角湿漉,似是等他已久。 欧阳戎抿嘴,低头揉了揉她的白毛小脑袋瓜子: “我没事,雨也停了,别担心,走,回家吧。” 欧阳戎回望了一眼落日黄昏下的鹿鸣街,他轻吐一口气,扭头带着叶薇睐返回了梅林小院。 书房内,刚用白毛丫鬟递来的热毛巾擦一把脸,欧阳戎耳朵微动,转头看向院子后面的梅林方向。 “唔,主人,苏家小娘子又在唤你哩。” 水盆前背身的叶薇睐脑后双马尾一甩一跳,她回过头挪笑了句。 “多嘴,讨打。” 欧阳戎撇嘴将毛巾丢还给眨巴眼睛的叶薇睐,整顿了下仪容,拎起一副棋盘,转身出门,循着悠悠琴声而去。 叶薇睐擦擦手,轻车熟路的跟在他身后 欧阳戎带着白毛丫鬟,来到梅林间的雅亭,绕过影壁。 果然,一位面色澹淡的梅花妆小女郎正在垂目抚琴。 包子脸小侍女穿鹅黄襦裙,抱膝蹲在亭内一只红泥小火炉前,朝炉内傻乎乎的嘟嘴吹气,生火煮茶。 叶薇睐似是早有所料,掏出一把准备好的小团扇走上前去,蹲在彩绶身边,帮忙扇风点火。 不过很显然,二人中出了个小笨蛋。 欧阳戎与苏裹儿没去在意两个丫头。 二人甚至没去抬头去看对方。 苏裹儿时而皱眉,时而舒展眉眼,葱指勾弦。 欧阳戎自顾自在她对面坐下,摆放好棋盘,抓了把黑色棋子,不时转头看一眼亭外逐渐笼罩的夜景。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只要是欧阳戎无事,下值的早,双方时常在傍晚梅林内小聚。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互为邻居的两对主仆倒是颇为默契。 “前两日,你怎么没来?”苏裹儿瞥了眼他。 “在忙。”欧阳戎头不抬,“嘎哒”一声落下一粒黑子。 男子的举止随意,苏裹儿习以为常,放下宝琴,伸手抓过白子棋盒,准备手谈一局。 她看了眼棋盘,捻子的手顿住。 “怎么又在下这叫什么五子棋的东西?” “手下败将。”欧阳戎不抬头的轻吐四字。 “……”苏裹儿。 她深呼吸一口气。 最近苏裹儿惊讶的发现欧阳戎竟然并不会围棋,便准备教他,只不过教着教着,就被他带偏了,换了一种歪门邪道的玩法。 叫什么五子棋,后者还信誓旦旦说这才是黑白子的正统。 简直魔道中人。 苏裹儿黛眉浅皱: “那日随便教你一些黑白对弈的棋式,伱就能举一反三,明明对弈道有如此天赋,怎么还在执着其它乱七八糟的乡野玩法。” 欧阳戎点点头,又道:“手下败将。” “……??” 苏裹儿板脸,袖中小手用力插进盒中白子堆,白皙的手背将盒中的上等白玉棋子都衬的有些黯黄了。 “嘎哒”一声,坐在欧阳戎面前的某梅花妆小女郎一声不吭,两指捻起白棋,重重落子,力道让欧阳戎差点以为她要戳坏棋盘。 瞧这争强好胜的性子,明知道是随口的激将法,还是不服气…… 欧阳戎失笑,摇摇头,他与对面苏裹儿下起了五子棋。 对待傲娇,欧阳戎一向有一手的,例如以前调教小师妹,虽然苏裹儿的傲娇与小师妹的有很大不同…… 半炷香后。 苏裹儿忽然起身,丢下白子半满棋盒,快步走到亭边檐下,左右四望,绷着小脸,昂起白皙小下巴: “雨停了。” 这无缝转移话题的技术,令旁边的叶薇睐、彩绶两个日常擅长装傻的小丫头都甘拜下风。 “下啊。”欧阳戎催道。 “你想要雨下?” “不是,我说,你快落子啊。”欧阳戎温馨提醒道。 “哦,不下了,没意思。”苏裹儿撇嘴。 欧阳戎轻笑了下,低头收拾起棋盘,没再强求。 这是一个不接受输的小女郎。 从下棋就可以看出大概性格。 不过她也极其聪慧,虽然刚刚还在夸欧阳戎,说他有弈棋天赋,但是苏裹儿在欧阳戎眼里,又何尝不是同样的天赋惊人。 这玩法古怪的五子棋,她只不过是在欧阳戎的激将法下,接触短短几日而已,然而眼下,她一眼就能心算推出,五步之内要输棋,所以立马脸色不耐烦的起身跑路。 对此,两人都心知肚明,不过欧阳戎没有在彩绶和叶薇睐面前说。 苏裹儿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低头仔细收拾棋盘、慢条斯理似是毫不生气的年轻县令。 待他抬起头,苏裹儿的视线又立马挪开,佯装看向亭外: “雨停了。”她重复道。 “嗯。” “蝴蝶溪水位稳定了?” “差不多。” “按你之前的观点,若是这场梅雨季的最后降雨过去了,是不是就代表着今年内,上游云梦泽都不会再有大水了,蝴蝶溪也能安稳到明年的梅雨季?” 苏裹儿关心问道。 欧阳戎手指顿了顿,抬眼看了看外面天色: “没错,我之前绘制的那副蝴蝶溪上下游地图,你也看过了,原因如何,一目了然。 “历年的蝴蝶溪水灾,都是因为上游的云梦古泽地势低洼,在梅雨期积累了四周百里群山汇聚而来的水流,自然涨水,水满则溢。 “而咱们身后的长江就是最好的泄洪口,只可惜,江州地界,特别是龙城县,就位于二者之间,蝴蝶溪太窄太弯,没法第一时间泄洪,不淹我们淹谁。” 苏裹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所以,你接连修了折翼渠与狄公闸,来对付水患?” 她低头想了想,颔首认同道: “确实是这个理,折翼渠泄洪,狄公闸抗洪。 “前者是根治之法,一劳永逸,只不过修建周期漫长。 “后者是权宜之计,可一时抗洪,短期见效,待到前者竣工,再一劳永逸。 “你这水利之理精妙绝伦,若是推广开来,能治理当今天下绝大多数水患……” 苏裹儿眼睛亮晶晶的望过来,欧阳戎发现,这个苏家小妹,虽然久居深闺,但是总爱吐出天下二字。 只可惜苏家小妹,虽然这种胸怀大,但是另一种胸怀不够大,和某小师妹形成鲜明对比。 欧阳戎颔首不语,没再细述,其实都是些老调常谈的话题: 他曾在县衙与县里父老乡亲们面前说过无数遍了,但是真正能像面前的苏裹儿这样,咀嚼通透的,却没有几个。 大多数人依旧是一遍遍的问他,今年是否还会有大水降临,与狄公闸是否能抵御住云梦泽的涨水。 对于蝴蝶溪水患,欧阳戎颇为无奈的发现,龙城县众人眼底流露出的更多的还是敬畏之色。 欧阳戎唯一能做的,是满脸自信的点头,一遍又一遍的肯定答复。 给予他们精神上的心安,凝聚人心,可能也是大多数父母官的最大作用。 “公子在想什么呢?” “无事。” 苏裹儿打量了下欧阳戎的平静脸色,微微张嘴,又闭上,似是毒舌呛人的话又咽了回去。 某位梅花妆小女郎组织了下语言,颔首称赞道: “不管如何,眼下雨停,总算是熬过了梅雨季,公子的努力没有白费,等接下来进入盛夏,上游的水位肯定得降。 “等到下次再涨水,就要到明年的五六月份了,到那时,折翼渠第二期早就完成,狄公闸也无需担忧水灾时的抗洪之任了,自有折翼渠帮忙泄洪。 “如此,便万事可休矣,到时候,欧阳公子可以抽闲整理一份治水疏章,呈上朝廷,说不得,借根治江南水患一事,又能名扬天下。” 一旁帮忙点炉子烧茶的叶薇睐闻言,不禁小脸欢喜的转头,可是却与侧目的苏裹儿一起,看见了某人一副平常反应。 “公子这是不开心?” 欧阳戎朝她们展颜一笑:“没有,挺开心的。” 真的挺开心的。 不过却是那种做个“大周公务员”全年无休终于有一天要放大长假的开心。 而不是业绩出众,即将要得贵人赏识前程似锦的开心。 历经数月,治水之事,终于迎来尾声。 欧阳戎声音细弱蚊蝇喃道:“……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 苏裹儿耳尖,听到归去来兮辞,不禁侧目望向年轻县令,欲语。 可这时,亭外忽传来一阵靴子重重踩踏林间湿叶的声音。 亭内众人一怔,转头。 风尘仆仆的柳阿山等人急冲冲奔至雅亭台阶前,大口喘气道: “明府明府!大事不好了,上游……上游……” 欧阳戎把棋盒缓缓放下,头不转,“别结巴,讲。” 柳阿山苍白嘴皮子颤栗吐字: “雨停了一晚,可上游水则碑的水位仍旧猛涨!已超过您划定的洪水危线,猛涨不止,狄公闸那儿也派人告急水位异常!” 亭内外登时肃静。 不久前傍晚美丽到异常的火烧云忽成众人心下最可怖的事物。 一道道慌乱目光聚向亭内某个背影不动如山的年轻县令身上。 轰隆隆——! 这时,远处天际隐隐传来沉闷雷声。 风满林,亭摇晃。 漆黑天空有几粒水滴斜吹入亭,拍打在一只准备收拾棋盘的白皙手背上。 赫然有人当先站起,一头扎入细雨斜风。 朋友py的一本西幻文,感兴趣的兄弟可以看看:《帝龙》 简介:四大基本力是我掌控的权能,是我永恒的冠冕,是我不朽的王座。 世人敬我为终焉帝龙,帝龙撒加——撒加·加坦杰厄·亚托克斯·迪亚波罗·奈克瑟斯·坦格利安.阿尔宙斯! 第188章 主张弃城者,可斩! 第1八八章 主张弃城者,可斩! “不好,快去通知县令大人,蝴蝶溪上游,彭郎渡至越女峡,十一座水则碑,全部突破立碑以来最高水位线……” “大事不好了,快去找县令大人调度人手,水位太高,第二期折翼渠挡水的厚墙岌岌可危,已有河水漏进倒灌折翼渠……” “完了完了!靠近云梦泽的越女峡那边,已经有两个村庄被泥石流冲垮,属下来时看见,上游的百姓们全都在往下游县城逃……” “县令大人,县令大人!狄公闸那边的水位太高了,留守的人托咱们问您到底是留是撤……已经有值班水闸的人开始逃了……” 南至狄公闸,北至彭郎渡,蝴蝶溪上下游一道道十万火急的讯息正飞速汇聚到龙城县鹿鸣街上的古朴县衙。 就像一道道冲击波,在挑战县衙官吏们如弦紧绷的神经,已经有人率先绷不住了。 待欧阳戎孤身冲进乱糟糟的县衙大堂。 刁县丞、燕六郎、六曹长吏、衙役信使……汇聚在此的县衙众人慌了阵脚。 他们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纷纷朝欧阳戎围去。 欧阳戎伸手扶住身前慌慌跑过要跌倒的书吏,转过头,围来的众人朝他七嘴八舌。 欧阳戎只觉周遭整座天地,被铺天盖地的声浪覆盖,一丝让其喘息的间隙也没有。 “明府!咱们怎么办,下游咱们这边雨停,但是上游云梦泽的大雨还是一刻不停,已经连续下了四天四夜了!咱们该怎么办!” “明府,县里有些富户乡绅听闻风声,已经开始跑路了,彭郎渡那边,挤满了富户们预备的船只,全在拖家带口的上船……其它百姓们也恐慌,县城已经开始乱起来了……” “明府,上回水灾也是这样!上游云梦泽的雨水再这么落下去,水位再继续上涨,一旦冲塌狄公闸,下游直至咱们县城,蝴蝶溪两岸,上百里的良田屋舍又要被淹一次!” “咱们的心血毁了,全毁了……” 似是上一次水患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阴影又一次笼罩众人心头。 刚刚下午时还井然有序的县衙大堂,此刻像是被煮沸的水锅,炙热烫脚。 也只有真正的灾难临头,才能深刻体会到,原来相比于未知天灾,灾难前的恐慌才是击垮一切秩序的可怖浪潮。 似是被大堂内的情绪感染,欧阳戎眼前微晃,再一次闪过当初清晨爬出净土地宫,他自大孤山上向山下南望所看见的水淹龙城的景象。 那是……遍地哀鸿满城血。 就在这时,燕六郎凑过来,脸色担忧,小声提醒: “明府,要不先让梅鹿苑薇睐姑娘她们坐船走,正好彭郎渡那边还有您从江州借来的数十艘大船,抽一条……” 被蓝衣捕快贴耳细语,只见年轻县令身子顿了下。 “什么让梅鹿苑先走?” 一言不发的欧阳戎忽然大声质问。 声音响彻全场,周围杂音纷纷一顿。 “你且再说一遍,本官没听清楚,什么叫做让梅鹿苑的本官家属们坐船先走?!” 欧阳戎再度当着全场的面质问。 大堂彻底寂静下来,有人觉得之前大堂外轰炸耳膜的雨声雷声似乎都小上了不少。 县衙一众官吏侧目。 燕六郎呆在原地,愣愣看着此刻正视前方、没有转头看他的欧阳戎,但是话语似是又是对他一人呵斥的。 只道是不小心触碰了逆鳞,在无数道视线下,蓝衣捕快涨红了脸,啊嘴欲辩解。 然而旋即,欧阳戎斩钉截铁的话语打断了他: “本官在梅鹿苑的家属不坐船走! “彭郎渡码头的数十艘官船也不会动!本官当初说过,可你似乎没听,不过本官再复述一遍也无妨。” 他目不斜视: “这批从江州借来的官船,是用来赈灾和治水的,不是用来给本官或任何人逃跑用的!” 燕六郎怔怔,隐约发觉年轻县令的话语似乎并不是只对他一人讲。 大堂内的一道道目光无声聚集过来,原本慌张乱窜、欲溜回家的官吏们也悄悄顿住脚步。 欧阳戎深呼吸一口气,环视全场,右手竖掌,斜劈空气: “包括本官,公器私用,主张弃城者,可斩!” 全场气氛一凝。 欧阳戎忽而表情一收,脸上不屑嗤笑,猛地挥袖: “而且为什么要跑?不需要跑! “有本官在,有县衙诸位在,有龙城县的全体官民们在,有折翼渠在,有这么多时日所做努力在。 “狄公闸不会塌,大水不会再淹龙城! “慌忙无知的逃跑,置此刻顶在狄公闸最前线的同僚于不顾,把后背交给洪水,把脑袋插进泥里,才是可笑,是滑天下之大稽!是百年之后要被记在龙城县志上供百代乡人所耻笑的懦夫!” 欧阳戎大手抓起公案桌上长久作为摆设的龙城县志,朝众人扬起,摆了摆,狠砸地上。 他一手拂开身前或愣神或低头的人群,大步当先,走出县衙大堂: “走,赴狄公闸!非乡耻懦夫者,随吾往!” 年轻县令带头冲入漆黑雨幕。 身后大堂内,寂静片刻,有人热血前冲,有人愣然跟上,也有人犹豫迟疑,原地彷徨片刻,拖动脚步跟上了外面大部队…… 整座龙城县衙,被迅速聚集起来,围绕着某道雷厉风行的年轻县令身影周围。 天际雷霆阵阵。 如野兽嘶吼,又似神灵震怒。 半个时辰后。 彭郎渡。 人影绰绰。 细雨中,数不清的火把将这处码头照的通明。 比往日白天还要热闹。 不久前,在某年轻县令的快速反应指挥下,县衙捕快们紧急控制住了码头。 此前从江州借来的数十艘官船,还有临时征用的民船,被聚集在一起,在擅长水事的柳阿山等原赈灾营青壮们的调度下,整装待发。 众人按部就班,纷纷上船,令好任务,趁着水浪稍平稳,水位还未太过离谱影响到正常航行的情况下,迅速驶离渡口,被年轻县令调往了龙城县各地,其中去往越女峡狄公闸的船只是其中最多的。 此刻,某艘准备开往狄公闸的大船登船口,被几只火把照的通明。 “明府,卑职帮你。” 燕六郎接过雨伞,积极前迈几步,扶住欧阳戎,搭手登船。 欧阳戎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的登船。 紧接着,燕六郎也身手敏捷的上船,可旋即便被一只大手拦住。 柳阿山把燕六郎拉到船尾僻静处。 与船上忙碌的众人一样,欧阳戎也一身蓑衣, 此时独自背手,站在船尾,头顶细雨等候。 作为背景的天际,银白电蛇爬满夜幕一角。 “明府?” “伱留下来。” 欧阳戎头不回道。 “卑职怎么能不去!” “你和刁县丞都留在县里,狄公闸那边,本官与阿山去就行,若是水闸塌了,也不差你一个……”他低声:“况且,你有其它重要的事情要做。” “水闸塌了?明府不是说……”燕六郎顿住,怔道:“什……什么重要的事。” “本官不在,这两天维持好县里的治安,预防柳家那边…… “另外,不管那些跑掉的富户们,剩下的妇孺老幼,包括县衙每一位同僚的家属们,还在县城的所有百姓……你和手下的捕快班去把他们全部聚集起来,带往大孤山。” “大孤山?” “没错,本官已经派刁县丞过去布置了,把城郊一直没有解散的赈灾营,迁至山上,那儿地势高,适合洪水时,全县百姓避难。 “东林寺那边,本官也打过招呼了,你直接带百姓们上去就行,住不下就住寺里,六千户龙城百姓,一座大孤山装得下,尽量不要遗漏任何一个人。 “我们船只一走,你就立马去动员大伙,这水涨的太快,若按现在这涨水速度,再迟个一天可能就来不及了。 “务必把县里的所有百姓都带到大孤山安置好,就说是县衙的安排,是本官的命令,是朝廷指令! “锅碗瓢盆金银珠宝这些山下财物,带不走就不要强带了,人失地在,人地皆失,人在地失,人地皆在。 “还记得本官那天和你说的,大不了从头再来就是了,大水就算淹了龙城,也总会有退潮的一天,你们以后再建就是了……” 年轻县令事无巨细的叮嘱。 柳阿山默默转头,看着船头处这一道偶尔被天上的雪白电蛇照亮片刻的蓑衣影子。 准备领命的燕六郎听到“你们”这个古怪字眼,眼皮跳了下,越听越像是某种交代。 燕六郎想插嘴,可是欧阳戎并不给他机会,全程唠唠叨叨。 直到船只准备开动,柳阿山轻咳提醒了一声,他才顿住,头不回的朝后方挥挥手: “下船吧。这里,就拜托六郎了。” 燕六郎不禁道: “明府,你刚刚在县衙不是说,狄公闸不会塌吗,咱们能守住的,为何又现在让属下召集大伙上山避难……” 燕六郎话语卡顿。 其实今夜处于下游的龙城县下的雨并不大,稀稀疏疏的斜风细雨,蝴蝶溪上的风浪也不大,颇为平静。 然而场上众人全都知道,上游云梦泽周遭数日不停的大雨才是罪魁祸首,伴随着涨水,某场大洪水,正在这平静酝酿之中,只看当下新修的狄公闸能否挺住。 此刻,这绵绵细雨下的船尾,也陷入了古怪的安静。 一袭蓑衣挡雨的欧阳戎回过头了。 草帽下那张漆黑脸庞上,一双幽明平静的眸子,令燕六郎停住了嘴。 已经懂了。 “喏。” 蓝衣捕快低头,缓缓抱拳。 似是气氛有些凝重,欧阳戎蓦笑: “瞎想什么,有本官在,闸不会塌的,这安排是以防万一,你小子做好自己的事就行,等本官回来,改日晴天,云水阁喝茶走起。” 燕六郎啊了啊嘴,想说云水阁的养生茶业务不是被明府你下令整改了吗,难不成又下令改回来? 不过眼下,他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明府保重。” 燕六郎小声低语一句,最后头不回的下船远去。 送走人后,欧阳戎长吁一口气,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夜幕中熟悉的龙城县城,转身面朝蝴蝶溪上游,挥手下令。 少顷,彭郎渡口,一艘艘官船驶出。 蝴蝶溪上,风浪越来越高。 欧阳戎等人连夜赶去了上游。 一路上,他们不时能看见蝴蝶溪两岸,有抛弃屋舍的村庄百姓们,向龙城县城逃去。 一旦大洪水来临,越靠近上游越女峡的地方越危险,眼下的涨水征兆,自然让靠近越女峡的龙城县下属村庄百姓们担忧,纷纷离开家舍。 去往狄公闸的路上,欧阳戎也没闲着,朝蝴蝶溪两岸派遣县衙官吏,去井然有序的组织流民们去往龙城县。 按照他留下的吩咐,眼下龙城县内,燕六郎他们应该正在极力组织龙城百姓们去往大孤山预设的避难营地。 冷风迎面,一想到后方龙城县的布置,想到远在天边的小师妹,想到应该已经被六郎及时转移上山的叶薇睐等熟悉的丫鬟们,欧阳戎心下稍安,目光坚毅起来。 然而,随着船只离狄公闸越来越近。 不仅是他们意料之中的雨水变多,风浪变大。 欧阳戎等人还发现,河里的水流都变得浑浊起来。 两岸山野间,是逃奔的野生动物。 上游还不时传来一两声迥异于雷声的巨大声响,似是某场倾泻数里的泥石流。 欧阳戎眸子又有片刻的恍惚神色。 他又清晰想起了那日初至净土地宫时,尝试爬上洞口时,地宫外惊雷一般的巨大声响。 应当是当时狄公旧闸被连夜冲塌的声响。 所以,又要来了吗? 所幸这回似是没了柳家作怪炸闸,欧阳戎等人心惊胆颤了小半夜,始终没有那灭世雷霆一般的塌闸声传过来。 最终,赶在三更之前,一座头顶乌云密布的巨大水闸缓缓出现在船上众人视野里。 还没等松一口气,远远望去,狄公闸后方,那九百里辽阔的云梦泽上空,是如墨水般漆黑的厚重乌云。 压在狄公闸头上。 与之相比,狄公闸就像一块窄窄的薄木板,插在一座池塘唯一的泄水口处。 四隙漏水。 摇摇欲碎。 不愧是我,520521都没请假的小戎! 第189章 告龙城父老乡亲书 第1八9章 告龙城父老乡亲书 距离那日傍晚雨停间隙的火烧云美景。 已过一天两夜。 期间,蝴蝶溪上下游降雨不断。 雨亦下了一天两夜。 上游云梦泽与狄公闸周遭,是黑云压城的磅礴大雨。 下游的龙城县城附近,是阴云不断的绵绵细雨。 而对于此刻清晨时分县城通往大孤山的笔直官道上,正拖家带口、埋头匆赶的众多龙城百姓们而言。 前者,上游的大雨,宛若一柄锋芒逼人的利剑,悬在头顶,随时可能伴随着一声水闸冲塌的巨响,人头落地。 后者,头顶的霏雨,则宛如一把软刀子般,细细削磨着本就已是惊弓之鸟的疲倦众人的脆弱意志。 天空霏霏细雨,从高处往下看去,蜿蜒曲折的官道上是一片黑压压的攒动人头。 他们宛若一条黑色水流般缓慢而压抑的,从起点的龙城县城流淌向远处终点的大孤山脚。 车轮吱吱呀呀到不堪重负的马车。 乱七八糟摆放、碰撞作响的箱柜。 被随意丢落路道两旁的锅碗瓢盆。 还有,以每家每户或乡人街坊为单位,相互搀扶抱团闷头前进的龙城县百姓们。 背景是阴灰色的天空雨幕,泥泞潮湿的道路,还有官道两侧漆黑如墨的树林。 “呜哇——!” 官道上被组织迁往大孤山避难的人群中,不时响起一阵婴孩的啼哭,旋即似是被抹泪妇人们拥抱进怀里,清脆婴啼转为沉闷,好一会儿才被安抚下来。 可人群中偶尔出现的三两情绪崩溃的大人,却是不像婴儿那样有母亲安慰,只能给这条官道上的气氛徒增凝重。 乌压压的迁徙避难人流,正默默上演着一幕幕人生百态。 而之所以如此沉闷压抑的队伍不至于崩溃四散,落荒四逃。 仅仅只是气氛凝重,迷茫无措的前进。 盖因官道人流旁,不时奔腾而过的那一匹匹快骑,还有捕快们喊到嗓子沙哑的统一口号: “告龙城父老乡亲书……今逢大雨,为防水灾,设立大孤山避难营,粮褥齐备……兹定于今日酉时前,全体官民如数抵达……龙城县令呈。” 从昨夜起,燕六郎安排捕班人手,一路骑着快马沿着官道,将某位年轻县令匆匆手书的这份言简意赅的告知书,从最远处的县城郊外一路喊到大孤山脚下。 捕快们喊得口干舌燥,马儿都跑废了两批,却无人敢马虎半分,一路上顺便兼整顿人群,引导队伍去往大孤山避难营。 或许是告知书中某位年轻县令的署名,给予了经历过最近两个月赈灾治水诸事的百姓们某种安心慰藉。 也或许是告知书中年轻县令沉稳自信的语气,还有对于官民齐心下狄公闸能够保住不塌的信誓旦旦承诺。 亦或是仅仅只是随波逐流,埋头跟着大部队走。 在燕六郎等人的组织下,县城内除了最开始的一小阵恐慌乱奔外,大部分的百姓群众们都情绪相对稳定下来。 并没有发生预计中最坏的秩序崩溃的景象。 暂时没有出现疯狂收拾全部家财,逃奔码头,争夺船只,人群践踏的拥挤情况。 县城家家户户的大部分百姓们,听从县令大人与官府的安排,忧虑的收拾些必备的行礼包袱出门。 拖家带口的去往大孤山赈灾营,听说那儿一如当初的城郊赈灾营一般,已被县令大人安排妥当。 大孤山脚,一处山坡上,一身灰黑色蓑笠的燕六郎正骑在马背上驻足远眺。 他望着前方官道上排成长蛇般井然有序的人群,不禁长吐一口气。 幸亏在明府的任职掌舵下,这一任的龙城县衙在龙城百姓间的信誉较好。 从当初的赈灾营派粮,到后面的打压粮商击溃粮价,再到后面的剪彩礼公审柳家……几个月来,在百姓们心间积攒了不少信心。 才让此时出城的人流队伍,情绪相对稳定。 县令与县衙的公信力能够暂时压住容易流言四起的灾前恐慌。 否则若是放在上一次水灾前。 别说是像现在这样整顿百姓队伍了,大伙不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冲击渡口码头,疯抢舟船就不错了。 此刻,小山坡上,经历过上一回云梦泽水灾前恐慌景象的燕六郎,与他身后一众风尘仆仆的捕快们相互对视了一眼,都松了一大口气。 到目前为止,撤退还是相对成功的,暂时还没有脱离县令大人走前留下的规划。 背对属下们,最前方骑在马上的燕六郎默默伸手入怀,掏出一份皱巴巴的丝帛手书,在手心展开。 这位蓝衣捕快横掌挡雨,低头瞧了瞧明府沉稳有力的密集字迹。 哪怕已经将欧阳戎此前布下的这些蝴蝶溪下游大后方的安排看了百遍,都熟的滚瓜烂熟,可以倒背了。 可燕六郎这两日每次稍微停歇下来片刻,就忍不住掏出欧阳戎的手书瞧上一眼。 似是要确认无误后,才能安心埋头继续干事。 就像……明府还在他身边一样。 “走,咱们再回一趟城里,协助留守的弟兄,不能让城里有一户人家落下,务必全部劝离。” 稍微歇脚片刻的燕六郎突然收起手书,骑马扬鞭,当先离开小山坡,带领身后汉子们,继续落实欧阳戎留下的布置。 他们这一队捕快,刚刚从大孤山上下来,之前和刁县丞碰了下头,交代了些要紧事宜,眼下继续下山忙碌。 而后者也是忙的焦头烂额。 按照欧阳戎安排,燕六郎等捕快们负责组织山下龙城县的全体民众上山,同时负责陆续接收上游跑下来的流民们。 而刁县丞则负责在大孤山上,调配提前准备好的赈灾资源,与东林寺那边接洽,组建避难营地,接纳将近六千户的龙城百姓。 这些都是大后方的工作。 至于欧阳戎,则正带领剩下的六曹官吏,还有柳阿山组织的民兵勇士们驶船,在远处的狄公闸最前线,千方百计的守住水闸,抵御洪水…… 燕六郎目光默默从南边某座关键水闸的方向收回,他转过头,叮嘱并留下了两个捕快,在此处山脚引导后续赶来的百姓们有序上山。 燕六郎则带着剩下的弟兄们,一路快马加鞭的返回龙城县城,路上全程高喊告龙城父老乡亲书,震聚人心。 聚集大部分百姓的工作相对容易,然而令燕六郎感到棘手的是,一些特殊情况。 欧阳戎交代过,务必不能落下一户龙城百姓。 燕六郎自然不敢马虎,挨家挨户的敲门排查。 口干舌燥的忙碌了一整天。 直到傍晚,一众蓝衣捕快累的气喘吁吁,满脸疲倦。 一整天他们遇到了不少特殊情况。 官道上迁徙人流中的斗殴打架,这些倒是事小。 关键是有些城内的钉子户就是不肯走人,好说好劝都不行,最后还是亮出腰间吃饭的家伙,才半吓半哄的带回了大孤山。 中途正午时,燕六郎等人还听从上游逃来的流民说,有一个村庄的族老怀有侥幸心理,觉得村子地势较高,就当缩头乌龟,没有迁离……燕六郎只好奔袭十里,匆匆上门劝导。 甚至还遇到了有百姓怕再也回不来,让他们帮忙在院子某处挖下储藏的祖宗财物的无语事情。 如此种种。 及至这日黄昏日落,酉时正刻前,燕六郎等捕快终于带着能找到的最后一批流民与“钉子户”踩点返回,赶往大孤山。 一路上,似是对燕六郎这些尽职尽责、满脸疲倦的捕快们心生些亲近。 人群中不时有百姓回头,朝人群后方断后收尾的他们搭话,询问那位欧阳县令是不是也在大孤山等着大伙到来。 对此,燕六郎抢在属下们多嘴前,全都是笑容以对,一一点头应是。 路上拖家带口的百姓们闻言,紧绷面色轻松下来,如释重负,交耳相告,气氛没那么压抑了。 还有百姓热心递上清水给嘴皮子干裂起泡的燕六郎等人。 人群最后方,一众捕快们保持沉默。 他们不时侧目望向领头微笑点头的燕六郎。 心中叹息。 为了安抚人心,压住恐慌,燕六郎与刁县丞并没有告诉众人,狄公闸此时的危险处境。 也没有提及,欧阳戎等人此刻正在上游狄公闸那儿十万火急的抢救。 对于龙城百姓们都信任并亲切的年轻县令眼下在哪里,也是摸棱两可,默认此时他也在大孤山组织避难营,等待父老乡亲们到来。 这也是今日聚集百姓迁徙的工作相对顺畅的原因之一。 然而,最后一批人群中的流民中,也有个别是从上游越女峡附近跑下来的村民,不禁提出疑问。 说是逃下来的途中,听闻年轻县令好像是在狄公闸那边,因此也有不少越女峡附近的村落村民没有跑到下游的龙城县,而是赶去了年轻县令所在的越女峡那边…… 幸亏这些质疑声音轻微人少,在附近捕快的默契打断下,没有扩散开来,倒也没有带起节奏。 “头儿,狄公闸那边……” 一众沉默的捕快中,有人不禁朝燕六郎问出口。 燕六郎抿嘴,手抓了抓怀里的那卷手书,忽回头道: “明府与阿山兄弟能处理好,咱们做好后方地方事情,别去添乱,就是最大的帮助。” 蓝衣捕头突然扬鞭快马,往前冲出一段,转脸指着身旁正好经过的第二期折翼渠,青年昂首,一脸笃定道: “况且还有折翼渠在呢,已经修好大半,万一洪水来了,就直接打通此渠,也够用了,明府都说了没有什么好怕,怎么,你们连明府都信不过了?” 一众人纷纷振奋,扬鞭跟上。 燕六郎快马加鞭,冲了出去,放声道: “走,去半山腰,检查烽火台,这是明府交代的要紧事,不能拖了后腿!” 此刻是傍晚酉时时分,因为落了一天的小雨,天空依旧阴云密布。 天色灰沉沉,与白日无异,暗的并不明显, 燕六郎带着最后一批流民百姓们抵达大孤山脚,将百姓们交给刁县丞等书吏们安置。 后者们不少眼球布满血丝,看样子应该也是从前日就忙起熬夜,睡眠不足,满脸疲色。 不过燕六郎等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交耳几句,补充了几口清水,丢下马匹,他们轻装上山。 山道两侧,布满了东倒西歪的流民百姓们,所幸一些帐篷营地已经在两侧空地亭台上搭起。 热水、被褥、粮食等物,看着倒是不缺。 而且多于出来的百姓们,都被刁县丞他们安置在了山顶的东林寺内。 燕六郎一行人一路穿过人群,抵达半山腰的遮目亭前。 遮目亭不远处一处视野开阔的草坪上,有一座硕大的烽火台已经搭起,有衙役守在旁边,手掌遮目,遥遥张望着蝴蝶溪上游越女峡的方向。 那儿的群山间,穷尽目力也看不清的地方,其实有几座烽火台竖立。 这套预警体系,和上游沿岸的水则碑一样,也是欧阳戎前些时日准备的。 一旦狄公闸第一时间冲塌,烽火便会一路点起,最后被大孤山上的众人看见。 然后大孤山半山腰朝阳位置的这一处终点烽火台,也会被立马点燃预警,大孤山周遭还在零星散布活动的人,也会立马返回大孤山,不再逗留外面。 包括目前还恪尽职守在山下不远处折翼渠的工匠与青壮们,他们会在临走前,打通折翼渠…… 吩咐属下弟兄们原地休息,燕六郎默默走上前,探头瞧了眼烽火台内按时更换的干燥易燃物,轻轻颔首,他走到悬崖边,瞧了一眼折翼渠方向。 按照明府的留言,不到洪水确认来临,万不得已之际,不能打通犹在修建的折翼渠第二期。 这项工程量巨大的营造,关系龙城县治水的百年大计,目前第二期只修好一半,要尽量避免被迫营业。 这也是万一狄公闸塌后的最后一搏了。 燕六郎摘下斗笠,晃落雨滴,学着明府,狠狠揉了一把脸庞。 “六郎。” 就在这时,身后不远处一声熟悉的呼喊,打破了燕六郎的出神。 “大郎?叶姑娘,苏姑娘……你们都在?” 燕六郎回头一看,发现不远处的遮目亭里,全是一众熟人。 脸色惊喜、迎上前来的苏大郎。 面戴紫纱、眸子平静的苏家小妹,和她身后似叫彩绶的包子脸丫鬟。 还有昨日被燕六郎第一时间亲自送上大孤山的叶薇睐。 虽然欧阳戎走前仅认真叮嘱他去把全体龙城百姓都带上山,没有特意吩咐他照顾梅鹿苑那边。 似是也把自家丫鬟们归纳为“正常百姓”行列,没特权安排。 但是昨日欧阳戎一走,燕六郎还是扭头,就先去把叶薇睐等梅鹿苑丫鬟,还有其他随明府去往狄公闸支援的同僚们家属,一齐送上大孤山安置。 燕六郎理解并敬佩欧阳戎的身先士卒。 欧阳戎也必须身先士卒,因为周围所有属下同僚,无关善恶立场,全都在默默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作为父母官。 你若第一时间安排家人跑路,那大伙也可以安排家人跑路,无可指摘。 伱若第一时间弃城,那大伙也可以弃城,没有资格来指责大伙。 另外,你当初刚上任就说过,来龙城只干一件事。 赈灾,治水,公道。 这确实只是一件事——公道。 所以县令说的公道,到底是不是真的公道?有没有忘记? 对于这个,不止龙城县衙,而是整座龙城县上上下下全体官民都时刻默默注视着。 否则,之前建立的威信与敬仰,顷刻间就能垮台,除了燕六郎这类亲信外,其他人都难以指挥的动了。 但换个面说,也正是因为从一而终的做到了公道,欧阳戎才能迅速整合一县之令的权力,对整座龙城县衙、整个龙城县都如臂使指…… 理解归理解,但是这世上有些事,燕六郎觉得不该如此,不该如此对待勇敢站出来的那些人…… “燕捕头,我家檀郎呢?” 遮目亭内,叶薇睐跑进雨中,两手揪着手帕,快嘴问道。 某个沾染雨滴的湿漉面纱下,有欲启的粉唇悄悄闭上。 苏裹儿默默收回脚,和阿兄一齐望向欲言又止的燕六郎。 第190章 气蒸云梦泽 第190章 气蒸云梦泽 遮目亭旁。 细雨之中。 明明是熟人相遇,寒暄心安的场面。 可某白毛丫鬟的话语一问出口。 场上默契般的陷入一片寂静。 燕六郎察觉面前的数道目光全都向他投来。 薇睐姑娘,闺名不传的苏家小妹,包子脸小丫鬟…… 除此之外,还有一道目光,来自那位薇睐姑娘的背后。 是一个相貌清秀惹人怜爱的女孩。 昨日送梅鹿斋的丫鬟下人们过来时,燕六郎就颇有印象了。 好像是梅鹿苑的厨娘,听薇睐姑娘提过一嘴,明府好像挺喜欢吃她做的菜。 这位清秀厨娘一直安静跟在薇睐姑娘身边。 此刻,那双涧溪般的眼睛投来的眸光,令燕六郎多看了两眼。 看来明府对家中奴婢都很好,连厨娘都这么关心担忧明府的安危。 燕六郎犹豫片刻,摸棱两可道: “明府他,明府他在处理紧急公务,托我带你们上山,在东林寺小歇两日,先别回梅鹿苑了,山下现在危险。” “檀郎在处理什么公务,山下危险,那檀郎他在不在山上?燕捕头为何不跟在檀郎身边。” 叶薇睐仰着小脸,脸颊满是雨水。 袖子下的手指揪在了一起。 前日晚上,柳阿山来到梅林通报水位异常后,檀郎奋不顾身的冲出了家门,已经两日没回来了。 叶薇睐与绣娘本以为他在大孤山,可是二女上上下下寻了一天,仍旧不见人影。 眼下山上到处都是乱糟流民,灰色调的天色,雨水潮湿连绵不绝,一股阴霾自然而然涌上心头。 “有……有阿山兄弟在,薇睐姑娘无需担忧。” 燕六郎安慰道,岔开话题: “薇睐姑娘你们在东林寺住的如何?那间客舍正好是当初阿青一家住的屋子,她们熟悉……对了,可有缺的东西,我去与县丞大人说一声……” “欧阳良翰现在是不是在狄公闸。” 面裹紫纱的苏小妹忽然开口,打断了蓝衣捕快的话语。 燕六郎:“……” 场上气氛顿时一凝。 众人目光变化,燕六郎默默低下头,手下意识的握紧刀柄。 为了安抚百姓,他们可以用善意的谎言,但是对待明府的家属,如何隐瞒。 一直旁听的苏大郎皱眉道: “良瀚兄去狄公闸做什么,县衙的人不是说,大伙上山只是规避风险吗,这雨水还小,狄公闸问题不大吗,难道……” 他咽了咽口水,担忧道:“若是情况如此危急,良翰兄跑过去,岂不危险?” 苏裹儿紫纱下的下巴尖俏,声音传来,一语道破: “本就情况危急,这下游的雨不算什么,下不下都不影响水位,长江就在身后,水泄的快。 “但上游数百里云梦泽的倾盆大雨,才是真正的重头戏,蝴蝶溪这么窄,还弯弯绕绕,如何泄洪才是问题。 “县衙的宣传,只是抚民,阿兄勿要天真。” 苏大郎不禁张嘴:“阿妹,良翰兄他……” 苏裹儿没去看阿兄,侧目瞧了眼燕六郎旁边的烽火台,当即朝后者点头,脆声认可道: “你家明府的安排没有错,布置的也很合理。 “云梦泽涨水,要么堵,要么疏。 “狄公闸,是堵之道,折翼渠是疏之道。 “堵自然不如疏,但是折翼渠第二期仅修缮一半,强行打通,容易半途而废,且未竣工前,它的泄洪效果也有待商酌。 “眼下便只能寄希望于狄公闸了,欧阳良翰当然要去那里支援。 “只不过堵不如疏,狄公闸哪怕是新修的,也有最大的限度,能挡住多高的云梦泽水位,这场梅雨季最后的大雨又要下多久,一切都是未知数。 “燕捕快无需内疚,既然是他叫伱留下,你和县丞做好后方该做的事,不添乱就是最大的帮助。” 苏裹儿一番冷静分析,令场上的气氛稍微没那么凝固。 这位苏家小妹朝远处上游的狄公闸方向微微颔首,转身带着包子脸小侍女率先离开。 走出遮目亭之前,背朝众人,苏裹儿轻轻叹了口气: “能有欧阳良翰,确实是龙城百姓之幸也。” “小姐,等等奴婢。”彩绶小跑上前撑伞。 主仆二人返回山上东林寺。 苏大郎犹豫了下,留在了原地,上前找燕六郎商量起了苏府给避难营募捐一笔的事情。 与苏裹儿和彩绶一起离开遮目亭的,还有叶薇睐与绣娘。 二女低头跟在后面,有些心不在焉。 与梅鹿苑的丫鬟们一样,苏府一家人也在山上东林寺安置,往日大笔豪捐香火钱的好处稍微体现一点了。 苏裹儿回头瞄了眼,放慢了脚步,与叶薇睐并肩,她目视前方,唇间安慰了几句。 虽然苏裹儿不太会安慰人,看叶薇睐勉强露出的笑容,与走路的魂不守舍就可以看出来了。 白毛丫鬟娇小的纤身大半露在伞外,宽窄贴身的淡粉襦裙的肩头打湿一片,几缕银白色湿漉漉黏在她仍旧带点婴儿肥的苍白脸颊上,平添几抹楚楚动人,失去生活主心骨般的茫然无措。 同在一把伞下。 苏裹儿侧目打量了下这个稀有罕见的异邦白毛少女。 欧阳良翰喜欢这种? 眸底神色若有所思,苏裹儿忽然伸手,两指轻轻捻起叶薇睐的银白长发打量。 叶薇睐小脸一愣,有点小警惕的后退半步。 苏裹儿面纱下的俏脸莞尔。 最后方,绣娘没有去在意前方的小动作,她频频回头望向狄公闸那边,某刻伸手,拉住了叶薇睐的袖子…… 山路上,走在最前方的苏裹儿面纱下的小脸,脸色有点走神。 心思不少。 这场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水灾危机,让苏府原本给她准备的降诞礼等布置也推迟了下去,也不知何时解除危机。 苏裹儿黛眉微皱,不禁回头望向狄公闸方向。 可紧接着,她神色一愣。 “咦,薇睐姑娘呢?还有那个厨娘,去哪了?刚刚还跟在后面的……” 撑伞的彩绶好奇张望,泛起嘀咕。 只见主仆二人身后的山道上,空空如也。 …… 云梦泽不仅有水。 还有雾。 仅五日的倾盆大雨,不仅下的云梦泽水位高涨,还让九百里云梦泽上水汽升腾,烟波浩荡,一眼无际。 若是耳朵屏蔽掉雨水冲刷周遭整座天地的声音,那欧阳戎眼前的这一幕,确实是大周文坛一位声名远扬的文人笔下“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的壮阔仙境了。 只可惜,眼下被这一幕云梦美景深深“波撼”的,是系有龙城县六千户官民全部希望的狄公闸挡水坝。 那些长安洛阳的文人墨客只醉心于云梦泽的九百里烟波无际,对神鬼志怪小说里时有记载的宛若神女般翩若惊鸿的云梦女修们津津乐道。 只可惜,这些流传大周市井茶楼的类似“诗与远方”的美景期愿,却成毗邻的江州数县的噩梦。 这位神女,真就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特别是被蝴蝶溪穿流而过,夹在云梦泽北大门泄水口与奔流长江之间的龙城县。 首当其冲。 上游的云梦泽就像大泽里面脾气古怪的云梦女修们一样,难以琢磨。 而且每年还要定期来那么一次涨潮,真就如同女子每月的赤龙一般,脾气暴躁。 让其他人倒了血霉了。 你们是诗与远方,我们他娘的是眼前的苟且…… 龙背山山腰上,欧阳戎埋头苦干,闷不作声,心里连娘都没力气骂了。 他一身斗笠蓑衣,眼睛布满血丝,佝腰站立在竹林山坡上。 此时,欧阳戎摘下斗笠,狠狠丢在了脚边的泥地里。 他手掌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继续挥舞柴刀,与周围的柳阿山等民勇青壮们一起劈砍竹子。 欧阳戎觉得这斗笠帽子戴着没甚屁用。 四面八方仿佛全是雨。 从云梦泽刮来的狂风大作,喜怒无常。 雨不仅从上往下落,从左往右落,甚至还水滴打在地上,混着泥巴弹了回来,像是雨滴是从下往上落的一样。 欧阳戎两世都没见过这么大一场雨。 若不是早就向小师妹反复确认过天上没有什么天庭神仙,否则欧阳戎都差点怀疑,是不是天上的天河之水漏下来了。 下的没完没了。 欧阳戎与竹林间同样挥刀的数十位青壮汉子都已经浑身湿透,除了干渴的嗓子,通体就没有一处温干的地方。 柳阿山等汉子,都已经开始光着赤膀在雨中劈竹了。 又是一阵雨夹风拍打过来,这座狄公闸旁的龙背山上竹林哗哗作响。 欧阳戎身子摇晃,摔了一跤,手滑的柴刀差点劈到小腿骨。 他抓着竹竿,从泥地里爬起,抹了把布满泥水的脸,就要继续。 “老爷,喝口!” 柳阿山舔了舔沾泥嘴唇,递上来仅剩的一袋清水。 欧阳戎接过羊皮水囊,打开,假抿一口,仅沾嘴唇,然后丢还给木讷汉子,沙哑吩咐: “给弟兄们喝。” 说完,也不得摇晃水囊面露疑惑的柳阿山询问,欧阳戎把柴刀插进地里,转身走到后面不远处的山坡上。 他弯下腰,两手撑膝,大口喘气。 短暂休息之余,带血丝的眼珠扫视四周。 淋头的雨水汇聚成流,从欧阳戎的两鬓与下巴处,滴落到脚下泥地。 欧阳戎已经至少连续工作一天一夜没闭上眼睛。 除了那天夜刚坐船来上游狄公闸时,在船舱里小眯了一下外。 四周万物,大雨磅礴,他甚至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忙碌的昏天黑地的。 欧阳戎回头,朝一众汉子张嘴大喊,沙哑嗓音勉强盖过雨声: “砍的差不多了,先送一批竹杆回闸上修整!” 欧阳戎捡起在脚下泥洼里如船摇晃的斗笠,盖压头顶,转身带着柳阿山等汉子,抱着满怀的竹竿,返回山下不远处的狄公闸。 路上,欧阳戎转头张望龙背山对面那座烟雾朦胧的彩凤山。 那边,眼下也有他安排的一众民勇青壮奋力劳作。 不过却不是和他们龙背山这边这样砍竹子。 彩凤山没有龙背山这样的大片竹林,但是沙土石头极多。 那边的汉子们,正在用沙土石块,填满沙袋,和他们一样,陆续运回两山之间的水闸大坝上。 前夜,欧阳戎刚抵达狄公闸,就发现留守水闸的官吏们毫无作为。 或者说,压根就不知道怎么做。 甚至病急乱投医。 他们之中,有人竟然听信了留守水闸的古越剑铺老工匠的迷信话,不知道从哪里拉来了一拨龙王庙的庙祝祭司。 一群乱七八糟的人挤在狄公闸旁的高台上,面朝水浪汹涌的云梦泽,举行祭祀仪式,投喂猪羊等牲口,企图平息所谓水底龙王的怒火。 气得一身官服的欧阳戎当场就冲上前去,把那些装神弄鬼的庙祝祭司们挨个踹倒在地哀嚎,令人把他们叉了下去,和水闸下方的青壮民勇们一起,搬石运土,来了一波劳动改造。 欧阳戎当时气笑了都。 不过很快又平息了怒火,头微微作疼。 其实他也知道,无法苛求这些守闸官民们多少。 大难临头,这些人能够忍住不弃闸跑路,已经够不错的了,虽然还是迷信了怪力鬼神。 但是愚昧与无知并不是生存的障碍,而是无奈。 后续欧阳戎冷静下来,亲自接手狄公闸,开始有条不紊的指挥起来。 趁着眼下狄公闸还能勉强撑住,开始准备重要的救闸物质。 很快便做出了安排。 他先是命令柳阿山所率领的民勇队,开始分成两拨行动。 一拨跟着欧阳戎,在龙背山这儿收集竹竿。 一拨在彩凤山那边装运沙袋与石块。 来自古越剑铺的工匠们,则是留守水闸,观测维护。 至于其他剩余的六曹长吏人手们,则被派去开船,在水道仍可以通行前,往来上下游,运输物资供应狄公闸。 另外还可以沿途聚拢周围的村民百姓,一齐送往下游大孤山那儿…… 关于眼下作为救闸主力的民勇队,其实都是当初城郊二十座赈灾营建立时,柳阿山在欧阳戎的示意下成立的,类似于民兵了,只不过换了个名头,避免触碰某些杀头的大周律法。 当时这些民勇队,是负责以工代赈的秩序,后续在和粮商、柳家等势力斗争时,也发挥过作用,和燕六郎率领的捕班一起,算是欧阳戎左膀右臂了。 只不过后来灾后重建的差不多,粮商与柳子文等问题又相续解决了,很多灾民也离开了赈灾营,返回乡间重建,民勇队解散了大半,只剩下一小批柳阿山挑选的精锐青壮还在。 眼下也全都带了过来。 其实这一批龙城县土生土长的青壮们,才是对龙城这片土地最有感情的,在赈灾治水时也最为积极,柳阿山就是其中代表。 他们是龙城县父老乡亲们的孩子,欧阳戎把他们带了过来,自然也要负责把他们带回去。 欧阳戎深呼吸一口气。 约摸一炷香后,欧阳戎和民勇队带着劈砍收集的竹竿,陆续赶回了狄公闸上。 然而引入眼帘的一幕,让欧阳戎疲倦脸庞一愣。 “这些村民乡亲们怎么全在闸上,还越聚越多,不是让你们送往下游的大孤山那边吗?” 欧阳戎头疼道。 周围留守的一众长吏相互对视,纷纷低头,懦懦不语。 呜呜呜,终于熬上了一个推荐位,咳咳,给新来的书友们推荐下小戎的老书《我有一个剑仙娘子》!喜欢小戎风格的好兄弟感兴趣的话可以去康康~ 第191章 三军不可夺帅!(求票票!) 第191章 三军不可夺帅!(求票票!) “县令大人,周围村落大部分都疏散了,可有部分村子的百姓们,听说您在这里,不管不顾的往这边跑,还有其它迁徙村落掉队的,闻声而来的,全都聚了过来。 “大伙怎么劝都不走,只好接上了水闸,待在下面河滩太危险……” 欧阳戎面色一怔。 负责疏散村民的几位长吏埋头,上前一步,嘴里苦涩道: “大人,雨下的不停,蝴蝶溪中段沿岸发生了不少山坡泥石流,碎石杂树堵塞了河道,聚来的百姓又太多,运不出去了。 “您带来的船,也已经冲翻了两艘,其余派去下游运物资的船,也断了联系,不知道还能不能带支援的新货过来。” 欧阳戎沉默了,原来心中窜起的火苗也随之熄灭,咽回了责备话语。 他转头,默默看向水闸大坝上的拥挤人群。 乌云密布的天空下。 横在越女峡的这座水闸大坝,宛若一条纤细倔强的直线,连接越女峡两岸的龙背山与彩凤山。 前方是神鬼莫测、喜怒无常的云梦泽,后方是频发泥石流、已阻断了后路的蝴蝶溪。 就是这么一条宽窄的闸坝上,此刻却挤满了上百个村民,还有他们杂七杂八的包裹行李,全都挤在一起。 四面是呼啸的烈风,是砸来的雨滴。 湿冷交加。 欧阳戎抬手,紧紧抹了一把斗笠下方肌肉僵硬的湿漉脸庞。 放目望去,这条窄窄的闸坝上,村民们乌压压的人头,一双双或清澈或浑浊的黑眼睛,正频繁朝他投来。 周围还站有一群垂头丧气的长吏们。 有一群埋头苦干、背运沙袋的民勇青壮们。 也有跟在他身边、沉默不语的柳阿山等汉子们。 环境杂乱无章的信息,众人神色各异的表情……周遭的这一切反馈,全部化为一股如山压头的浪涛,扑向欧阳戎布满血丝的眼珠。 这一刻他突然觉得好累好累,不只是胸口那颗跳动心脏的疲倦,还有……内心的无力。 虽然想也没想的顶在了最前面,但其实……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一个只想攒功德回家的普通人。 一个前世刚毕业摩拳擦掌准备二战考研的大学生罢了? 欧阳戎没有念头动摇。 瞄准一件事,他从不动摇。 不管是当初决定考研,还是爬出地宫看一眼,抑或是决心回家。 他只是陡然怀疑,自己能否办到,守住眼前这座唯一的水闸。 他只是……有点累了。 “请问……是欧阳明府吗?” 沉默的村民队伍中走出了一位村长乡贤打扮的花白胡老头,小心翼翼问道。 打断了欧阳戎的恍惚走神。 “是我……是本官。” 欧阳戎点头答道,来时的那一身官服早就不知道被丢哪里去了,眼下他一身蓑衣。 欧阳戎摘下斗笠,朝这位颤颤巍巍、面带一些怯色的花白胡村老,勉力露出了个笑脸。 花白胡老人脸色转为惊喜,回头就朝身后东倒西歪的百姓们开心道: “县令大人!是县令大人!县令就在这里!大伙快起来看啊,别担心,俺们肯定有救!” “县令大人?还真是县令大人!俺在赈灾营见过县令大人……” “俺就说水闸肯定没事吧,有县令大人在,是大人建的,肯定能守住,俺们不用跑……” 原本鸦雀无声的村民人群,某个年轻县令的名字,宛若打鸡血了一般激活。 一声声亲切的呼喊此刻响彻在原本气氛凝重的水闸大坝上,甚至盖过了喧噪的雨声。 欧阳戎一愣。 眼前这妇孺老幼的人群里,一张张如花般绽放惊喜神色的面孔,一道道似是发自心底的热情声浪,令欧阳戎一时间有点儿茫然。 花白胡老人手拄拐杖,上前一步,带领身后的村民们行礼。 欧阳戎赶忙上前搀扶。 “老人家别客气。” “明府。” 被扶起,花白胡老人苍老的面孔上,浮现希冀之色问: “这场雨下的有些大,狄公闸应该没事吧? “俺们在村里听到来的官爷们传话说,明府您说涨水无需害怕,狄公闸有您在就不会塌,俺们都信哩,只是大伙都想来给您送些吃的,听说您在闸上。” 欧阳戎默默看着身前村民们纷纷递来的腌萝卜、鸡蛋、馍馍等土特产食物。 他张了张嘴,可那些话语到了嗓子眼,却又默默咽了回去。 面对四面八方投来的一道道期盼希冀的淳朴目光。 欧阳戎重新戴上斗笠帽子,手掌用力把帽子死压头顶,他另一手伸出,直接抓过一个扎总角的小女娃两手递上前的馍馍,狠狠撕咬了一口下来。 馍馍又冷又硬。 欧阳戎鼓起腮帮嚼得津津有味。 他食指往上挑起斗笠帽檐,朝全场众人露出一双湛湛如炬的漆眸,嗓音沙哑却铿锵: “狄公闸不会有事!有咱们在,不打紧,乡亲们勿惧!” 闸坝上的村民们欢腾起来。 柳阿山等一众汉子,还有周围长吏们都不禁望向人群中央某个被淋成落汤鸡的年轻县令。 站如松柏,久沐风雨,却重新恢复精神气。 花白胡老人左右看了看,似是发现了周围的长吏们面露难色,老人叹息一声,语气歉意: “唉,明府,大伙全都聚过来,是不是给你们添乱了?” 欧阳戎摇摇头,展颜一笑: “什么添乱,乡亲们来的正是时候,大伙全都需要你们!” 花白胡老人与一众村民们脸色都露出愣色,相互对视。 欧阳戎不再耽搁,迅速做出安顿。 这上百个村民中的妇孺老幼们当然不适合继续待在水闸坝上。 在欧阳戎的谆谆善诱下,妇孺老幼们全部转移到临近的龙背山和彩凤山上。 同时在这两山上,设置病号营地与休息营地。 留下几位长吏联合妇孺老幼们,一起照顾闸上退下来的受伤或染病人员,负责做饭与烧热水。 而这些村民乡亲们拖家带口带来的土特产与被褥锅碗等物,倒是派上了大用场, 至于村民之中的中年人与青年们,条件合适且自告奋勇的情况下,欧阳戎允许他们纳入狄公闸的救闸队伍之中。 虽然人数不多,但是在眼下,这上下游阻隔联系的状态下,每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力量。 所以,村民乡亲们并不是累赘,是可以团结的力量。 在欧阳戎这一番冷静指挥下,上下暂时官民一心。 众人各司其职,没人空闲,连被拉去劳动改造的野庙祭司们都老实干活起来。 或许是四处走动指挥、在众人视野里一刻不停的某年轻县令殚精竭力的背影,像一面不倒的旗帜,立在城头始终鼓舞士气。 也或许是闸上众人经过了两日的磨合适应,上上下下整套体系配合的逐渐默契。 一时间,闸坝上竟然焕发出了别样的生机活力。 信心也自然在一些人的心底默默积累。 关于这些潜移默化的变化,四处亲力指挥的欧阳戎自然看在眼里。 他面色沉静,在雨中不时转头张望烟波缭绕一望无际的云梦泽。 心里的那一根弦始终没松,但其眼底的疲倦倒是稍稍减少了些。 如此这般,他也度过了来到狄公闸手忙脚乱后,难得的大半天安稳时光。 狄公闸上下官民恪守岗位,各司其职,没有什么幺蛾子发生。 在估摸着是正午的时辰,他低头啃完两块馍馍,缩在内闸闸室的干草堆里,暂时闭眼休息了小半个时辰。 直到耳边沉闷的雨声豁然清脆变大,迷糊间欧阳戎登时惊醒。 “老爷,咱们……” 匆匆推开闸室门的柳阿山第一时间看见年轻县令低头瞌睡的身影,迅速闭嘴,轻手轻脚后退,准备关门。 可为时已晚,黑暗中,有一双血丝稍减的眼睛已经睁开。 “什么事,讲。” 欧阳戎起身,拍拍屁股上沾的茅草,越过柳阿山,撑手推开闸门,戴上斗笠,走进雨中。 “老爷要不再休息会儿,您昨夜都没闭眼。” “没事,已经精神了。你讲伱的。” 欧阳戎摇摇头。 柳阿山跟上大步当先的前者。 “老爷,咱们带来的麻袋已经用完了,全部装成了沙袋,堆在闸坝那边…… “彩凤山那边采石掘沙的弟兄们都回来了,俺派他们去龙背山那边,帮忙搬运竹木…… “另外,俺按照您的吩咐,在村民中找到了两个渔夫,有些织网的经验,正在教妇孺们用粗布加麻捆卷,织做渔网……这些准备的差不多了。” 欧阳戎一边倾听,一边穿过闸坝,身旁经过的堆积成片的沙袋让他心里颇安。 水位持续上涨,不久后,万一狄公闸情况危急,眼下这些准备的看似不起眼物资,都是救命东西。 “走,去龙背山那边看看。” 欧阳戎带着柳阿山等人去往龙背山,在一处稍高的位置。 他略微驻足,默默回首,俯视下方的水闸与周遭的挡潮坝。 狄公闸并不是指一整座水闸占据了全部越女峡。 虽然越女峡处于两岸龙背山与彩凤山之间的位置,相对狭窄。 但是这世上哪里会有这么大的水闸能够横跨此峡两岸? 狄公闸由水闸与挡潮堤坝构成。 一条挡潮堤坝是它的主体,由条石与木桩堆砌,横跨整座越女峡,顾名思义,用于防洪。 而水闸位于挡潮堤坝的中央位置。 虽然规模不大,只占挡潮堤坝十分之一不到的位置,但是设计精巧,可双向挡水,用处极大。 可以挡潮、泄洪、排涝等。 简单点说,云梦泽涨潮时,就关闭闸门挡水;退潮时,就打开闸门放水。 眼下云梦泽处于连绵大雨,水位疯涨状态。 水闸自然只能闸门紧闭,与周围的挡潮堤坝一起,横在越女峡间,挡住云梦泽的大水,争取泄洪时间,保护下游的龙城县。 值得一提的是,越女峡的地势极其有意思。 两岸的龙背山、彩凤山从岸边延伸到河底,有石头突出。 河底石如甬道,横亘数十丈。 所以越女峡的地势极高。 作为九百里云梦大泽的北大门泄水口。 云梦泽与它的关系,就像一只装满水的茶壶,与它翘起的茶壶嘴一样。 茶壶里的水深,但茶壶长嘴处的水,并不深。 甚至欧阳戎就算眼下直接从狄公闸上,朝云梦泽的方向,跳下去,轻易就能潜到水底。 所以,横在越女峡间的狄公闸,挡水效果自然极好。 可是再好的挡水工事,也有个限度,禁不起水位的无限上涨…… 轰隆隆——! 云梦泽方向的天际,银白闪电早布满天空,有沉闷雷声后知后觉赶来。 雨势骤然变急。 欧阳戎顿时回过了神,摊手接雨,似是预估雨势,他眉峰渐渐皱起。 “走,去营地取渔网,该用上了。” 欧阳戎骤动转身,雷厉风行丢下一句话。 一炷香后,满身泥泞的一行人匆匆赶到龙背山上搭建的临时营地。 柳阿山等汉子前去收取渔网,欧阳戎在营地口,原地徘徊。 他不时遥望一眼远方狂风暴雨的云梦泽,眉目间有些不安,犹豫二三,他顷刻转身,准备走去崖边观察。 可这时,后方营地某个帐篷里突然传来一道少女的惊喜脆喊,令他脚步一顿。 “檀郎,你,你没事吧!” “薇睐?!” 欧阳戎回头一瞧,立马发现了不远处那个熟悉的小身板。 叶薇睐身上,那套典雅修身的丫鬟服早已不在,穿着一身如寻常民女般适合干活与出行的粗布衣裳。 少女似是正好走出帐篷,两手正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灰蓝色大眼亮晶晶的望来。 这一幕有点熟悉,让欧阳戎产生了些回家的既视感。 可这里并不是梅鹿苑。 四周哗啦啦的雨水将他拉回现实,用力晃头,不是出现幻觉。 欧阳戎脸色先是愣了一下,旋即声调不知觉变大: “你怎么在这里?是谁带你来的!” “檀郎别担心,奴儿没事的……你先喝碗热姜汤,暖暖身子,都湿透了,檀郎有病根,小心又染风寒……姜汤刚刚熬好的,准备送下去,是奴儿和绣……” 叶薇睐小脸满是关心道,急忙中不小心说到了后面的名字,嗓音悄然变细。 她小身板偷偷挪了挪,遮住了身后那张有女子躲藏的帐篷。 可欧阳戎此刻并没有心思关注这些。 “简直胡闹!” 他英气的眉头大皱,快步上前,准备逮住这皮丫头细盘。 欧阳戎的反应,让熟悉他脾气的叶薇睐不禁缩了缩小脑袋,少女两手将姜汤碗举过眉眼呈递,她站在原地,银发脑袋埋胸,一副可怜巴巴的小模样。 欧阳戎临近,也不知该气该笑。 可就在这时,山下方向突然跑上来一个瘦脸书吏,在营地门口摔了一跤,他气喘吁吁,左右张望。 待瞧见欧阳戎身影,瘦脸书吏赶忙蹦跳挥手,慌色大喊: “不好了,明府,大事不好了,刚刚风急,有大浪冲来树木硬物,撞击了水闸,巡查的工匠说,可能撞出了裂缝,水下有暗流管涌,若不找到修补,随时都有可能坍陷!” 欧阳戎转脸,面色顿变。 “暗流管涌?糟了!” 不久前心中的不安果然应验。 没工夫再管小丫头的事,欧阳戎当即丢下叶薇睐,转头带领柳阿山一行人冲下山去。 咳咳,求一波票票……小声 第192章 填海 第192章 填海 何为暗流管涌? 首先,防洪堤坝本就是土石堆砌,并没有世人想象的那么坚固。 别说这个时代土石建筑的牢固程度了,连欧阳戎前世那些混凝土大坝的牢固程度,都并无法做到完全的严丝密封。 一旦水位爆涨,或洪峰来临,巨大的水压会通过一些平日里发现不了的微小细缝渗入大坝。 进而形成一处处暗流,这就叫做“管涌”。 暗流管涌一旦持续,汇聚,就有可崩塌大坝。 所以有成语叫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这也是欧阳戎千防万防之事。 待欧阳戎领人冲下龙背山,赶至狄公闸上。 水闸附近堤坝上的留守长吏与工匠们已经处于手忙脚乱的状态。 “情况如何!” 欧阳戎快速穿过人群自发分开的道路,冲上前道。 “明府!”一位长吏满脸焦急道: “附近山体应该是发生了泥石流,可能还有村落被冲毁,刚刚风骤,一阵大浪卷来一大片树木砖瓦,全撞在闸坝上了! “最要命的是,还有一部分好死不死撞在了水闸上。” 另一位脸色沉静些的长吏接话,朝锁眉的欧阳戎道: “有个陈姓老工匠说,整条闸坝上,他发现了两处似是正发生管涌的地方,水里有暗流漩涡,定是出现裂缝了。 “一处在水闸的主闸门附近,一处在左半段,靠近龙背山……” 欧阳戎低喃:“管涌……两处……”他猛抬头,“陈长吏,去把工匠叫来。” 很快,几位资历颇老的工匠被带了过来。 “管涌的位置,带本官去看看。” 欧阳戎脸色不变,毫不拖泥带水命令道。 陈姓工匠等人的带领下,欧阳戎很快定位了两处可能正在发生暗流管涌的位置。 欧阳戎当机立断,朝众人道: “先堵水闸主门处的管涌!集中全力保住水闸!” “明府,看水面出现的翻花,另一处的缝隙好像更严重些……” “水闸是狄公闸核心,位于中段,木制结构偏多,是全闸最脆弱之处,一旦闸门塌陷,能带动整座堤坝决口,后果不堪设想。” 欧阳戎冷静分析,又转头吩咐: “不过咱们人多,走,去召集人手,先双管齐下,两处一起同时丢下沙袋,填下碎石,消杀水势!遏止管涌!” 欧阳戎转头,抹下一把脸庞雨水,果断道: “阿山,带民勇队主力跟我来,咱们先去主闸门那一处堵口! “何长吏,陈工匠……你们留在这一处,往水里丢沙填石,遏止管涌! “送饭送衣的妇孺村民、无关人等先行撤离大坝,不准围在闸上,造成拥堵,妨碍运送沙袋……” 当下形势十万火急。 云梦泽的持续涨水和汹涌水势下,管涌随时可能扩大,造成更大规模决口,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某年轻县令嘴里一道道确切命令下达,众人好似找到了主心骨,精神一震,各自领命。 分头行动,争分夺秒。 欧阳戎一行人率先赶到堤坝中央水闸的主闸门附近,先审时度势,定位管涌位置。 “看,就是这儿!”有民勇高呼。 只见堤坝下方,风急浪高,拍打堤墙。 某处水面,只见涌出一处处翻花、翻沙,无不明示着下方的堤坝缝隙,正被湍急水流渗透冲刷。 欧阳戎等留在闸上的人,纷纷拿起竹竿,齐心协力,替即将下水的壮士们,将水面上的杂物碎木挥开。 少顷,柳阿山等十位民勇队中最擅长水性的青壮汉子,纷纷脱衣光膀,不顾下方急促水浪,各拎竹木、携带渔网,鱼贯跳入水面。 水势湍急,柳阿山等善水汉子们勉强稳住身形,陆续游往岸上欧阳戎指定的位置。 有人下潜插杆。 有人四散铺网。 水闸上,也有人开始陆续丢下早已准备好的沙袋与碎石,消杀水势。 幸亏前几日欧阳戎的提前准备,与民勇队众人也有过相应的推演安排。 眼下危机当头,倒是第一时间出手,勉强进行的井然有序,没有慌了阵脚…… 经过柳阿山等十位投水汉子的努力,与岸上众人的齐力配合。 约莫半个时辰后。 一根根竹木竿子,十分有序、间隔较短的插在水底河床上。 一张张大渔网在木竿间铺开, 二者一起,暂时围陇成了一座半圆形的水下空间。 这个“半圆”罩在了水闸堤坝上,将发生管涌暗流的主闸门附近,围拢了起来。 若仅仅只是插杆围网,并不稳定。 但是闸坝上,欧阳戎带领留守青壮们,正把早有囤存的沙袋与碎石,一刻不停的丢投到下方半圆形的空间中。 所谓万事开头难, 但因为木桩渔网围成的“半圆”罩子存在,汹涌的水浪暗流,并没有将一开始沉入水底的沙袋与碎石冲刷走。 纷纷被挡在了这处指定的水底空间内,将后者逐渐填满。 很快,原本风浪极高的水势,随着下沉的沙袋等重物的填埋,缓慢消减。 布置完毕,柳阿山等十位民勇汉子们,在堤坝上伸下竹竿的接应下,泥鳅似的矫健上岸 他们一刻也没歇着,掉过头配合欧阳戎等人一起,继续朝下方圈成半圆的水面,丢填沙袋碎石。 半炷香后,终于,水面上的翻花翻沙现象悄然消失,恢复原来的风平浪静。 闸坝上,欧阳戎等人手里举起的沙袋暂时放下,手背擦汗间,相互对视。 柳阿山二话不说,丢下马褂,飞鱼般跃入水中,潜进河底,少顷,让“扑通”一声钻出水面,一脸欣喜的朝闸上众人单手挥舞。 水下填满大半的沙袋土石,稳稳压住了缝隙照成的管涌。 这处水闸主闸门处的管涌险情,遏制住了! 欧阳戎与民勇队们肩膀一松,喜色吐气。 然而,等把柳阿山接上水闸,欧阳戎面色一肃,转头道: “还有一处,咱们走,一鼓作气!” 欧阳戎带领柳阿山与民勇队,当即收拾东西,冲向闸坝另一处的人群围拢之地,火速支援。 “你们这边如何?” 负责此处的,是一位何姓长吏,因为屡次在同僚之中表现的相对冷静,欧阳戎让他与陈老工匠,负责此处的消杀水势,暂时遏制管涌。 等他们处理好优先级更高的水闸主闸门那边,再抽调主力支援。 “明府,有点不对劲。” 何长吏转头,第一句话就让赶来众人心下一沉。 “什么不对劲?” 何长吏与身旁同僚一起,搭手把一袋沙石丢下水,他手指着下方拍打坝墙的急促风浪道: “明府,咱们已经丢了上百只沙袋,下方这处水势,肉眼不见压制。” 欧阳戎皱眉,转头看向柳阿山。 后者默契上前,带两个民勇汉子一起跳入水中,顶着风浪,潜入水底。 可很快,三人陆续上岸,给本就忧心忡忡的众人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老爷,不妙,这处管涌的正下方,有一条很深的水沟,丢下去的沙袋土石,全都填深沟去了。” 众人心里一沉。 欧阳戎凝眉,又问及此水沟深度,柳阿山面色思索,片刻后,用只有欧阳戎听的到的声音说了几句,似是大致类比了下。 众人只见,年轻县令的眉头更皱。 似乎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人群间的气氛愈发凝重。 欧阳戎转头,朝何长吏等人道:“咱们还有多少沙袋碎石?” 何长吏等人凑在一起,大略统计了下,禀告道:“回明府,已往下投掷了一百零一袋,沙袋还剩一百二十七袋,至于碎石,已用去六成……” 欧阳戎听完,深呼吸一口气,抬头,当机立断: “继续填!这处管涌必须遏制,咱们没有退路,遑论半途而废?不过水沟是个无底洞,不可能填满整座水沟,咱们得换个法子,节省用料。” 语落,他转脸,朝民勇队水性好的几人吩咐,一脸凝重: “阿山,这次得靠你们,找到水下堤坝。上的墙缝冒水孔,绕着它扎桩围网,围圈小一些,咱们往里面垒填沙袋,也能尽量节省沙石……” 此处管涌,连水面上都风急浪高,更遑论水面下方暗流漩涡的风险? 然而柳阿山一言不发,在民勇中挑了两个水性最好的汉子,带着竹竿和渔网,头不回的入水。 堤坝上,欧阳戎等人见状,屏气凝神,周遭只有雨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 就在欧阳戎心生不妙,脸色微变之际。 终于,柳阿山等人冒出水面,朝欧阳戎等人挥手! 成功了,他们找到了水底闸坝的裂缝处。 或许是运气。 也或许是水底的闸坝上的裂缝已经扩散的很深很明显。 但不管如何,众人迅速行动起来, 更多的民勇汉子下水,缩小范围,在闸坝的裂缝处,如同刚刚在第一处主闸门那边一样,他们按部就班,用木桩渔网,围拢出了一处半圆水域。 闸坝上,欧阳戎、何长吏等人所有人,一刻不停,立马扛起脚边垒满的沙袋,一袋一袋不要钱似的丢下去。还有储存的碎石也是。 直到……全部丢尽。 “怎么办,明府,咱们的沙袋全没了!石头也用光了,还是填不满它!” 连何长吏都嘴皮子抖了起来,看着下方水面依旧翻腾不减的水花管涌,颤音求问。 怎么办? 面对慌张望来的闸上众人,欧阳戎低头看着水面,毫无血色的嘴唇紧抿成缝,缝中仅吐出一个字: “填!” 众目睽睽下,欧阳戎当先站出,宽衣解带,将玉质腰带、头冠等相对质量较重的东西,随手投入下方水面。 又去翻出一件湿漉漉的水绿色官服,铲来沙土泥巴,用丝绸官服包裹打结,制成一个“小沙袋”。 他眼皮也不抬一下,往脑后一抛,落进了闸坝下方水里,充当填料。 堤坝上,风雨中,柳阿山,何长吏,陈工匠……在场的民勇、长吏、工匠们皆面露怔色。 旋即,似是被欧阳戎的沉默行动拨动了开关一般,他们反应过来,四处行动,纷纷效仿。 有人把瓦罐、铲子、板凳、竹竿等杂物丢进水里。 有人不辞辛苦的在彩凤山与狄公闸两头跑,雨中狂奔,抱运碎石填埋河水, 也有人收集众人脱下来的衣服,包裹泥土沙子,简易制成沙袋土包,丢入河里。 龙背山与彩凤山上安顿的村民,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得知闸坝上的动静,在花白胡老人的号召下,纷纷下山,不顾危险的跑来狄公闸上,将带来的叮当作响的锅碗瓢盆、首饰簪子、稚童玩具等等重物投入水中…… 一样样千奇百怪、却也令人眼熟的东西,被一股脑的丢进了下方管涌翻花的水面,沉入水底。 村民们一窝蜂的积极热情,令光着膀子、身上仅剩一把丢不得的贴身裙刀的欧阳戎,和民勇队、长吏、工匠一众人都愣住了。 其实村民们有很多东西没必要往下丢的,丢下去也是浮在水面,沉不进水底,用处不大。 但是这些话欧阳戎始终没有说出口,只是默默站在原地,张了张嘴,又闭上。 他周围的声音乱糟糟的,花白胡老人和村民们好像朝欧阳戎说了千言万语,但是他不知道怎么回,只好充当回应似的点头。 年轻县令也有千言万语。 叶薇睐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站在闸坝边沿,将一枚她喜欢扎束银发的簪子随手拔下,丢进下方河中,还有其他饰品,一一如是。 丢完这些身外之物,素衣素颜的叶薇睐一身轻松,及腰的银白长发在空中飞舞,头不回的走到欧阳戎身边,悄悄拉了拉他正扶住刀柄的手指。 此刻,这白毛丫鬟浑身上下唯一的重物,估计就剩下她手里从山上一路捧下来的黑漆瓷碗了。 叶薇睐两手捧碗,碗里汤儿微微摇晃,蓝色的大眼睛里满是小心翼翼神色; “檀郎,喝一口姜汤吧,大娘子说伱有病根,容易风寒……” 欧阳戎回过神,转头看了看她,这一回没有拒绝,接过汤碗,一饮而尽。 旋即,一只空碗飞抛出去,“噗通”一声沉进水里。 姜汤什么滋味,他不知道,嘴有点麻,吃了不少泥水,有些失去味蕾。 欧阳戎也不想知道,此刻的他,和同僚与周围村民们一样,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闸坝下方宛若无底洞般的水面上。 众人已无物可丢,人群安静下来,一道道目光投向下方。 只见,管涌处的水面,翻腾的浪花变小了许多,似乎是众多填料下沉,稳定住了裂缝处的管涌。 闸上人群中的气氛静了静,旋即一阵欢腾声响起:“堵住了!” 脸色疲倦的欧阳戎也长松一口气。 第193章 蛊惑人心者,当斩! 第193章 蛊惑人心者,当斩! 九百里云梦泽,缭绕雾气,依旧暴雨。 北侧越女峡处,一处名为狄公闸的堤坝上,挤满人群,此刻有欢腾声响起,短暂的盖过雨声。 “堵住了!” 也不知道是谁第一声吼出,闸坝上的人群沸腾起来。 “太好了,檀郎!”叶薇睐开心的奋不顾身搂住欧阳戎的腰。 欧阳戎怔怔了会儿,左右张望了眼,转头准备吩咐村民们撤离闸坝。 好像是为了回应闸坝上众人的欢呼。 轰隆隆——! 有巨响缓缓传来闸坝处,像一只慢腾腾挪动身子的莽荒巨兽。 人群中原本的欢腾声浪陡然掉了半拍。 欲转头的欧阳戎、叶薇睐、柳阿山等人也愣住。 众人回头望去。 这声巨响,不是来自天上雷霆。 而是……来自正前方雾霭氤氲、暴雨不歇的云梦大泽。 “这是?” 欧阳戎望着雾气没有变化的湖面,忽然心生不妙。 “不好,明府,大雨不断,是不远处又有山体崩塌,泥石流入水,听声音规模绝对不小,不落于刚刚。” 何长吏急忙朝皱眉的欧阳戎解释道: “刚刚闸坝被大浪卷来的树石硬物撞击,出现裂缝管涌,也是像这样,雾中先有异响,再有怒涛撞闸……” 何长吏的话语还没说完,就戛然而止,因为已经不用说了,怒涛已经到了。 欧阳戎等人还没反应过来,便见到前的湖面雾气突然一散,被下方湖面卷起的一阵怒涛撞散。 不远处泥石流入水巨响的余波来了! 闸坝上,大多数人脑海里的念头还没闪完,就只见一阵怒涛巨浪卷起万千碎土树木等等杂物,朝众人迎面席来。 “蹲下规避!” 欧阳戎第一时间按下白毛丫鬟的脑袋,同时转头大吼。 第一道怒涛狠狠撞在了刚安稳下来的狄公闸上。 轰——! 狄公闸的防潮大坝主体宛若发生了地震一般微微摇晃。 闸坝上不少人东倒西歪,摔倒在地。 大手压下叶薇睐脑袋、与之一起趴下规避的欧阳戎只感到身下的闸坝在巨浪拍打下颤栗不已。 头顶,有碎块水滴大雨倾盆般砸下。 络绎不绝,宛若天女散花。 这些被第一波怒涛拍碎溅出的杂物漫天飞舞,一时间无人敢转身抬头目视,皆或弯腰或扑地,任由其砸在身上、脚边…… 终于,连续三波之后。 怒涛平息,大浪渐退。 远处湖面被搅动的雾霭又一次恢复原样。 闸坝上,人群脚边多了一堆碎物水洼,欧阳戎与众人缓缓抬头。 “检查一遍,有没有人受伤,撤退,先撤退……” 欧阳戎低头确保了下怀里的白毛丫鬟没有受伤,跌跌撞撞起身,招呼起属下。 幸好,闸坝建的颇高,溅起的水浪杂物并没有造成太大范围伤害。 除了偶尔几声哀嚎,人群大多没事。 只不过,与刚刚欢腾的气氛相比。 闸坝上的气氛此刻处于一种诡异的安静。 反应过来的人群,面面相觑,莫名噤声。 这时,柳阿山突然喊道: “老爷!快看下面!” 欧阳戎一愣,与众人一起低头看去。 只见闸坝下方,原本被木桩渔网圈垒起来的“半圆”形管涌处,一片破落狼藉。 原本用来填压水势的沙袋与重物,被之前的几波怒涛大浪撞得四散纷飞。 此刻,“咕噜咕噜”的翻腾水花,从水面剧烈冒出。 管涌程度竟比最初还要严重。 而随着人群的目光上移,更绝望的一幕,被陆续送入眼帘。 下方的闸坝墙体上,遍布裂缝。 已经不局限于水面下了,有些裂纹,甚至一路延伸到众人脚下。 咔嚓——咔嚓—— 隐隐有断裂声传来。 它落在闸坝上欧阳戎、民勇队、长吏、村民等众人的耳边。 就像是梦魇恶鬼的低喃。 此前所有人彻夜不停的努力,被这寥寥两次大浪、自然般的伟力轻而易举的抹去。 而闸上众人手边空空如也。 已经没沙袋碎石或其它重料,可以填压管涌了。 场上,似有丧钟开始敲响。 “完……完了。” 人群中有人呢喃。 然而这只是开始。 恐惧在沉闷的空气中弥漫。 最后,爆发。 闸坝上,暴雨中的人群像炸了锅一样。 有慌不择路的声音:“跑……快跑!” “明府,咱们该撤了,咱们已经尽力了,没有东西再填了……” “明府,撤吧,不能再犹豫了,就算不甘心,咱们也得顾虑父老乡亲们,得把他们疏散到龙背山彩凤山去,咱们撤吧……” 也有质疑声:“那后方龙城县的父老乡亲们怎么办?” 还有争执声:“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守不住了,闸快要塌了,现在能活多少是多少,别硬刚了,况且后方刁县丞和燕捕头他们,不是已经疏散百姓了吗。” “对,咱们还有后手准备,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是天灾,挡不住了,明府大人咱们撤吧,撤到山顶去,没必要一直挡在最前面……” 亦有欧阳戎熟悉的白毛丫鬟的声音: “檀郎,你怎么了,怎么手这么冰,檀郎,咱们是不是要走了,脚下这座水闸开始颤了,好像不稳…… “檀郎,你应下奴儿呀,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怎么不说话了……” 铺天盖地的声浪又来了。 欧阳戎眼前恍惚。 众人七嘴八舌,无数意见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欧阳戎就像落入了水中,五感被包裹堵塞,思绪都变的黏稠缓慢起来。 只有作为领队者,真正的置身其中,才能理解这种灾难面前队伍的杂乱。 只有久经磨练的心,才能在这种混乱面前,坚若磐石。 但欧阳戎还没被练成这般钢铁。 也会有片刻的动摇。 “就这么……逃吗。” 年轻县令看着裂缝,低头呢喃,垂着身子两侧的手任由叶薇睐的暖滑小手抓住。 “啊……”身后方,似是有个女子靠近,在牵他衣角,发出一声轻啊声。 原地出神的欧阳戎没有回头看,也顾不上去看。 此刻,闸坝上,众人皆望向最前方某个年轻县令的沉默背影。 似是养成了某种惯性,欧阳戎背影没动,没有准确下令,一时间,人群大部分人哪怕热锅上的蚂蚁,竟然也不敢提前走一步。 可是再人心凝聚的队伍,也会有重压,被汇聚传达到最前方。 “老爷,来不及了,咱们得有决断了,老爷下令吧!” 柳阿山带着民勇队的汉子们围上来,担忧紧急道,似是随时准备把年轻县令强行带走。 欧阳戎深呼吸一口气,抬头看向他们,张嘴欲语。 可这时,他身后人群某处,已经有人率先开始崩溃了。 “是龙王!是水底的龙王在撞闸! “水闸一定会塌,你们谁也保不住它,县令也不行!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 出声者,是一个庙祝打扮的龙王庙祭司,约莫三四十岁,满脸花花绿绿的神秘涂料,此刻正指着闸坝下方的裂缝管涌处,歇斯底里的朝周围人群狂吼。 他身旁还有几位同行祭司,只不过此时似是也被中年祭司吓到,摔倒在地。 这些龙王庙祭司们,此前是欧阳戎被分配到民勇队里,劳动改造,直到眼下,有人似是率先疯了。 “这是龙王,是龙王的警告,伱们心不诚,龙王终于发威了,这就是神罚,躲不掉的,龙王要再发大水,冲毁一次县城,你们全都跑不掉!” 全场寂静,只有雨声,与中年祭司的跪地嘶吼声,众人目光投去,包括欧阳戎。 “快点,尔等还不快点跪下,请求龙王恕罪,留条活命……” 中年祭司手指戳着全场所有人,表情崩溃且疯狂吼道。 全场顿时人心惶惶,被他手指的人群处,大伙纷纷后退一步。 大雨宣泄的闸坝上,此刻正发生着诡异的一幕。 欧阳戎闭眼:“疯了,押走。” 柳阿山与几个民勇队的汉子立马上前。 然而还没等他们靠近,中年祭司就跳起来挥舞手臂拘捕,并恐吓威胁: “谁敢碰我,不怕龙王降罪吗!再不下跪求饶,龙王大人一定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还有你!” 中年祭司话锋一转,手指怒戳欧阳戎方向,厉声道: “是你,欧阳良翰,就是你,你是首恶!是得罪龙王的首恶!龙王发威撞闸,就是要来收你的命!首恶当诛! “欧阳良翰,你敢在龙王眼皮子底下修闸治水,龙王大人定让你死无全尸!这场席卷龙城的大水,就是因你而起!你不得好死! “你们这些愚民,还傻愣着干嘛,快把欧阳良翰丢进水里,祭献龙王,首恶当诛!” 欧阳戎这时睁开了眼睛,平静看向中年祭司,上下打量。 柳阿山眉头大皱,带领几个汉子一起迅速扑去,将中年祭司按倒在地,当即制住。 “放开我,你们干嘛,敢碰我,不怕和欧阳良翰一样,被天诛吗,想充当帮凶?你们这些走狗,竟敢得罪龙王,和这狗官一起,诓骗龙城县父老乡亲们……呜呜呜……呜呜呜。” 中年祭司表情歇斯底里,挣扎了一下,嘴巴被堵住。 周围人群寂静,场上只有雨声。 “等等,让他说。”欧阳戎看了看左右两边的沉默人群,忽然开口。 “老爷……”柳阿山犹豫。 “让他说,不用堵。” 欧阳戎摇头,柳阿山等人只好听命,松开堵嘴的手。 欧阳戎朝狞笑的中年祭司轻声问道:“有人教你这么说?” 中年祭司脸色狰狞: “什么教我这么说?这不是不言自明吗!龙王之怒都已经摆在眼前,父老乡亲们,你们睁大眼看看!这祸害上任以来净做些什么事,折翼渠,狄公闸,哪一个不是与龙王作对,龙王大人不诛他诛谁! “这场大水,就是水里的龙王降下,惩罚他的!可怜大伙都跟着他遭殃,还假兮兮带头挡水,龙王之危,挡得住吗?!” 中年祭司越说越顺口,此刻竟然站起,直指欧阳戎的手指,忽转指向旁边的叶薇睐: “此子上任当天,就坠河溺水,这就是龙王大人的警告,结果没想到,这个连泳术都不会的家伙,侥幸逃生,竟也不知改过,变本加厉得罪龙王大人…… “还有!父老乡亲们请看,他旁边这个白发女,这就是明证! “龙王慈悲,饶他不死,结果他不知悔过,还贪色大胆,从龙宫偷来一个白发龙女,囚禁家中! “惹得龙王如此发怒,降下大雨,怒撞水闸,再淹龙城…… “一切都是因他而起,父老乡亲们,不要再被此子蛊惑,迷途知返吧,快去把这欧阳良翰抓住,丢进水里,祭献龙王,再把这个白发女也一齐投水,归还龙宫,平息龙王之怒…… “首恶当诛!” 满脸涂料、穿的花花绿绿的中年祭司这一番嘶吼言语,令全场气氛陷入诡异的寂静。 周围几个龙王庙祭司见状,似也鼓起些胆,在一旁摇旗呐喊: “欧阳良瀚!首恶当诛!” “首恶当诛!” 一时间,寂静的闸坝上,只有他们的呼声。 “荒缪!”叶薇睐小脸愤慨。 可旋即,白毛少女感受到四周有无数道目光悄悄投来,投向她,与身旁沉默的主人。 叶薇睐浑身颤栗起来,湿漉漉的银白长发粘在两侧脸颊上,她奋不顾身挡在欧阳戎身前,张开双手,蓝眸圆瞪: “血口喷人,我家檀郎一直冲在最前救助百姓!你这厮,心好毒!” 叶薇睐左右呼喊:“父老乡亲们,别被妖言蛊惑,檀郎无罪,奴儿也不是什么白发龙女,奴儿流着人血,可割腕自证……” 中年祭司冷笑:“这么替欧阳良翰说话,是多想留在人间?赶快下去,别连累大伙。” 叶薇睐小脸涨红:“你……” 然而她话还没说完,就表情愣住。 同样愣住的,还有四周人群与中年祭司,后者看着忽然走来的年轻县令,不禁频频后退,慌乱道: “你……你做什么……呃……” 中年祭司嗓子卡壳。 是真的卡壳。 欧阳戎一脸平静的走去,大手按住中年祭司脑袋,抽出腰间裙刀,干净利落的割下一颗头颅。 暴雨中,他扬起手中这颗断口飙血的头颅,示意全场,扬言道: “蛊惑人心者,当斩!” 语落,不等众人反应,欧阳戎将这颗瞪圆眼睛死不瞑目的头颅,随手丢弃水里,又抬起一脚,把身前一具血淋淋无头尸体踢落闸坝,一齐入水。 欧阳戎面朝场上鸦雀无声的父老乡亲们,平静说: “没有龙王,就算有,也不用它来,我去会会。” 他偏头,朝柳阿山、何长吏等汉子们轻声道: “不用撤,谁说两手空空,谁说无物堵管涌?” 欧阳戎摘刀,塞进白毛丫鬟怀里,他转身,头不回走到闸坝边缘,孤身跳下。 “扑通!” 沉默落水声中,闸坝上剩下的众人脸色愣愣。 所有人一窝蜂涌至闸坝边缘,瞪眼下望,只见那个年轻县令正浮于汹涌水浪之间,满脸苍白,文弱身子竭力挡在管涌缝隙处。 竟会泳术。 闸上的人群中,有曾动摇怀疑者,羞耻低头。 其它造谣诋毁自然不攻而破。 “龙王何在?” 叶薇睐两手抱刀,回首质问,此前沉默的众人面露羞愧,避开目光。 柳阿山一言不发,走出,跳下。 闸坝上,民勇队、长吏、村民汇聚的人群寂静了片刻。 有汉子陆续走出,一一跳水。 一时间,狄公闸上落水声不断。 第194章 无间地狱亦有浩然正气 第194章 无间地狱亦有浩然正气 闸上,人越来越少。 闸下,水里人越来越多。 人群中不断有青壮汉子站出来,默默追随前方人的背影,跳下闸坝。 原本被前几波怒浪大浪冲垮的“半圆”形管涌处,渐渐被再次填满。 闸坝上,最后只剩下妇孺老幼,与实在不会泳术的长吏与村民。 闸坝下方的水面,跳下水的众人为了抵御汹涌的波涛,围挤在一起。 有的汉子抓住水面下还没被冲走的木桩竹竿,有的汉子贴近坝墙,防止被风浪冲走。 最后,浮水的众人组成一道道类似屏障的人墙,里一层,外一层迭在一起,似是形成了一种相对稳定的平衡。 当先跳下水的欧阳戎,便浮在人墙的最前方。 这堵人墙的作用不是挡水,而是减缓水流的冲击。 众人以肉身作沙袋填料,镇压水势,堵住闸坝墙体缝隙处的翻花管涌。 为闸坝挺过解体崩塌争取时间。 闸上还有几个吓破胆的龙王庙祭司,刚刚欧阳戎将中年祭司当众斩首的一幕击破了他们心理防线。 只不过欧阳戎并没有时间收拾他们。 但此刻,留在闸坝上的村民们自发愤怒的围了上去,将这几个装神弄鬼的祭司抬起,丢进了水里,也不管他们会不会游泳。 既然口口声声说有龙王,那就下去找它吧,看会不会显灵救你们。不能只有勇士们顶在最前面,以肉身填水,而你们却可耻龟缩后面…… 这些百姓们的朴素情绪,欧阳戎并不知道,他与全场大部分人一样,紧绷心弦,一刻不停关注着闸坝的情况。 只见,闸坝墙体裂缝间的水面,翻花翻沙的现象消失。 似是被面前这一道道人墙阻碍了水势,水流速度变缓。 管涌抑制住了。 闸上闸下,众人松气。 然而此刻浮在水面的欧阳戎心里清楚,眼下这只是暂时缓住了危局,只要云梦泽的大雨不停,危机就还没有解除……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闸坝下方水面,欧阳戎带头围聚的“人墙”已经在水中浸泡了大半天。 其间暴雨不断,云梦泽的水浪时而汹涌,时而舒缓。 而每一个汹涌卷起的浪头,都重重拍打在墙体裂缝前方的“人墙”上。 时而有民勇汉子支撑不住,脱离人墙,差点沉入水底,或被一个浪头带走,不过最终都被救上闸坝,村民们一拥而上的照顾。 而仍留在水里的人,浸泡在水中的身体,已经被泡白发皱,像欧阳戎前世吃过的白面包一样。 “檀郎。” 闸坝上,叶薇睐跪坐在临水边缘,紧紧抱刀,两颊流泪,每隔一段时间都朝下方担忧的喊一声欧阳戎的名字,确定他还在。 她身后,递送食物、照顾伤员的村民人群里,有一道纤瘦的清秀少女身影默立。 绣娘怔怔看着欧阳戎为首的人墙上方的那一片天空。 明明此刻包括狄公闸在内的云梦泽上空,阴云密布,遮天蔽日,令人连白天黑夜都难以分清。 但是绣娘依旧目不转睛的看着上方的天空,小脸怔神,似是看见了某种蔚然壮观之景。 来自云梦泽的清秀哑女张嘴,不禁轻“啊”了两声……除去先天缺漏,谁道我家檀郎不适合练气? 然而下一秒,仰头张望的绣娘眉儿忽皱。 她左右四望,身影忽然消失在原地,三息后,又回到原地。 全程看不清动作踪影。 这位在宗门师姐们眼里文静温柔、脾气一向很好的乖巧小师妹,秀气的小脸浮现一些困惑疑虑神色。 美丽清澈的漆眸眼底似是还有……一点生气。 霎那间,下方正浮于水面、脸色苍白的欧阳戎,周遭百米外所有高于半尺的浪涛皆被粉碎。 炸成漫天飞舞的雾气。 而浪涛中席卷着的木块杂物,被某种无形的锋锐之物齐齐削成薄纸,失去对她家檀郎的危害。 只不过这些奇异景象,全部被云梦泽上能见度极低的浓厚雾气遮盖。 在管涌处组成人墙的欧阳戎等人,仅仅只能发现远处的雾气似是被某种狂风搅动了一般,但是依旧吹不散这浓雾。 另外,欧阳戎等人对此还紧张了一阵,以为又是怒涛来袭的前兆,不过旋即从远处浓雾中滚来的水浪却是出奇平缓,泛着白色泡沫与没有危害的木屑碎渣,令他们一阵讶然。 众人并不知道的是。 某个小名绣娘的哑女厨娘正罕见的生气……哪怕欧阳戎与那位谢姓小师妹夜里幽会、当面亲密,她都不会这么生气。 是谁在偷偷摸摸盗檀郎的“气”?! …… 龙城县城。 一条条街道空荡荡。 彭郎渡口,亦是一片狼藉,空无一船。 放眼望去,蝴蝶溪西岸,那林立的一座座剑炉已然熄火,工匠们撤的一干二净。 小孤山,与此刻山上拥挤闹腾的柳家大宅相比,半山腰处的某个僻静草坪,格外寂静。 某个老铸剑师,拎一只酒坛,独自站在草坪上。 雨滴将他身上的灰色麻衣打湿,换了一种偏黑的颜色。 老人置若罔闻,仰头饮酒,不时南望一眼。 他的眼睛忽略了人去楼空的龙城县与远处人影憧憧的大孤山,投向蝴蝶溪上游越女峡的方向。 沐雨饮酒的老铸剑师身后方,有一座熄火许多年的剑炉,房门大敞。 山风夹雨,灌进剑炉房。 炉房内有一座铸剑炉,圆形的铁门正敞开着,在闯入炉房的呼啸风雨之中“吱呀”摇晃。 发出一阵阵铁栓摩擦铁锈的尖锐声音,有点磨耳。 炉门打开的铸剑炉内,一如此前几回一样,空空如也。 房外草坪上,老铸剑师举目南望,不时抿酒。 某刻,老人放下酒壶,朝狄公闸方向轻轻颔首: “小家伙,倒是饮了个饱,竟比老夫还馋。 “呵,这是当了一辈子的和尚破戒,吃多了素斋,头一次吃带油星的大鱼大肉? “话说,既然这么喜欢饮食此气,该给你取个什么名字好呢……咱们师门得有点讲究……嗝……第一口剑,叫长生药……第二口剑,叫鹿卢,后改名赤帝……第三口剑,与第二口对着来……” 老铸剑师如数家珍,低头轻喃: “这些都是好名字啊,但都太雅了,太雅了,一看就是献给王侯将相的。 “曾经倒是有过一口剑取名寒士,可最终,寒士还是不够寒士……寒士终成王侯将相…… “该叫伱什么好呢?” 老铸剑师嘴含一点酒水,老醉鬼般嘟囔。 一时间,竟有点儿伤脑筋。 挑拨离间柳氏三兄弟都没有这般伤他脑筋过。 不过倒也是,在民间,年纪大的人,老来得子,都是弥足喜爱,取个好名字自然是搜肠刮肚,恨不得倾尽毕生功力。 更何况,这还是一位为一口剑等了大半辈子的老匠作呢? …… 龙城县另一端。 大孤山,从山脚到山顶人头攒攒,人间烟火气旺盛。 然而山上的某处地宫,一如名字,此刻在这人声鼎沸、杂乱百态的大孤山上,确实是一方净土。 这座净土地宫虽然已被废弃,并且在地宫中央的天花板,开了一处井洞出口。 但即使眼下外面雨水绵绵,却也并不会落雨或渗水进来。 盖因地宫外面的井口,是建在一处凉亭里面的,周围用石栏杆围住。 可此刻地宫内,有一个面色枯槁的青年僧人,站在井口正下方,仰头张望。 青年僧人一身破旧袈裟,身上脏兮兮的,嘴角还有些糕点渣滓,是那夜一个夜访地宫、故地重游的清秀哑女赠送的糕点。 躲在净土里的青年僧人,每日只捻一块,细细品尝。 日子过得倒还挺精打细算的。 至于每日秀发、秀独等师弟们送下来的寺内斋饭,这青年僧人不太喜欢吃,还是那神话灵性十足的哑女做的糕点好吃。 都来到净土了,总得吃点好的不是?又不是还困在那破无间地狱。 对了,忘了说,他法号秀真,某个年轻县令曾误称他“不知大师”。 可虽然被大伙笑话,但是只有“不知大师”才清楚知道,外面真的是无间地狱。 这儿才是莲花净土。 此刻,明明没有雨水从头顶井口落下,可站在井口下方、地宫中央莲花台座前的秀真,身子微微后仰,避开了一步,像是躲着什么,避之不及。 他仰头啊嘴,张望井口。 青年僧人似是正在穷目瞭望着什么,有些出神。 “咦,明明是无间地狱,怎会有‘气’,如剑直插云霄?怪哉,怪哉……” 秀真摇了摇头,嘴里啧啧称奇。 他在原地张望了一会儿,某刻,脏兮兮脸庞上,表情忽然由茫然转为吃惊。 秀真骨瘦如柴的身子一扭,小跑向地宫边缘,来到西侧的那副“快目王舍眼”的壁画前。 光秃秃的脑袋凑上去,打量壁画。 “这不是。” 秀真失望摇头,但一刻不停,绕着地宫边缘墙壁,他跑向另一处壁画,凑上前打量。 “这不是……这也不是……咦!是这个!” 秀真陆续经过了“快目王舍眼”、“尸毗王割肉贸鸽”和“月光王施首”等三幅佛本生壁画,皆沮丧摇头,可最后,他却在东侧最后一处佛本生壁画前刹住了脚! 萨埵太子舍身饲虎。 这青年僧人突然伸手,直指昏暗墙壁上那个涂料黯淡、从崖上跳下正躺地饲虎的悲颜佛陀,他大笑: “就是这个!一模一样,有意思,有意思!” 空荡荡的地宫内,有疯和尚手舞足蹈,忽而跑到地宫中央的莲花台座前,忽而跑到地宫东侧的那幅佛本生壁画前。 他在二者间来回跑动。 一会儿仰头张望井口,一会儿凑近壁画细瞧,似是发现了什么,对比着什么,确认了什么。 “阿弥陀佛。” 直至某刻,秀真疯喜的表情一敛。 他僧容肃穆,立于地宫中央,双手合十,仰头观气,眼神满是迷惑困顿: “可上面是无间地狱,怎会有这般‘气’在?莲花净土到底在哪……” 望气僧人,左右四望。 只可惜疑惑的嗓音,仅在地宫回荡,无人应答。 终究只是自问。 废弃地宫内,这诡异一幕,无人知晓。 …… 云梦泽,暴雨不停。 狄公闸下方某处,浪涛不绝的水面上。 人墙依旧。 欧阳戎、柳阿山等人已经分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自从跳水后又过去了多久。 只断断续续的记得,周遭的人好像换了一茬又一茬,水浪拍晕的,力竭饿昏的,劳累病倒的,一一被村民们捞上闸坝,然后,醒来恢复,又再度下水换班。 最前方的欧阳戎,只穿着裤衩浸泡在杂物碎屑极多的脏水中。 他偶尔神色有些恍惚,只感到周围整座天地都是水水水,被水包围。 而头顶闸坝上方,那走动的人群、朝下张望的一张张面孔。 欧阳戎全都看不太清楚,视野被光线、水滴、沙石木屑遮盖。 其中依稀好像有叶薇睐的白毛小脑袋……这个辨识度倒挺高。 直至某刻。 轰隆隆—— 远处厚雾中又传来一阵沉闷巨响。 熟悉的声响……与刚刚的怒涛一样,应该是不远处的云梦泽沿岸的山体,在持续不断的暴雨中,又有泥石流发生,倾斜涌入云梦泽湖水中。 听声音距离不太远,那么又一阵怒涛要来了吧。 闸坝上响起有些绝望的惊呼声。 顶在人墙最前方的欧阳戎,恍惚思绪被陡然惊醒。 面对正前方如前奏般,剧烈翻腾起来的浓雾,他呼吸一窒。 可厚雾中,这席卷树木碎片而来的第一道湖水怒涛,还没靠近欧阳戎为首的人墙百米。 下一霎那,欧阳戎头顶正上方的闸坝上,有一抹雪白剑光飞去。 第一道怒涛被劈开,炸成滔天水雾碎渣。 第二道怒涛如是。 第三道怒涛亦如是…… 敢来几道,就劈几道。 闸坝上,有女剑出不断。 练气士? 这是……小师妹回来了? 欧阳戎毫无血色的脸庞一愣,心中暗想。 恍惚之间,他咽了咽口水,伸手抹了把脸,平衡身子,努力抬头,朝头顶上方的闸坝望去。 可视野依旧模糊,只能听到上方同样惊呼不断。 而这一阵尽力仰头的动作,似是耗尽了本就寒气入体、虚弱的欧阳戎最后的力量。 忽然一阵头晕目眩袭来,恍惚间辨不清方位。 再难坚持。 而伴随着欧阳戎意识的渐渐模糊,耳畔开始此起彼伏的响起很多人的呼唤。 “明府晕倒了!来人啊,快送上去!” “快来人!” “檀郎……” “啊……啊……” 欧阳戎依稀之间,好像听到了两声来自不同女子的嗓音呼唤。 一道属于自家的白毛丫鬟,后面那一道……有点陌生,可又有点熟悉,好像在记忆深处某个曾经年少时的梦里听过,好像是这一世的记忆,可他怎么努力也难回想起。 就像你忘了某个儿时玩伴的名字,某夜想起记忆里她身影,可你一时间怎么也没法脱口而出那个本该说的无比顺畅的名字。 就是这种临门一脚的感觉。 意识渐沉的欧阳戎没力气想了……等等,该不会是死前回光返照的幻听吧? 他最后还不忘吐槽一句。 欧阳戎觉得耳畔的声音渐渐变远。 直到一场温柔的像棉花糖一样的梦将他包裹。 第195章 梦醒人归,正气又漏 第195章 梦醒人归,正气又漏 云梦泽雨停了。 又是在傍晚这个时间。 起初,是狄公闸上因为某人的突然昏迷而手忙脚乱没多久,天空中的雨水没有征兆的渐渐变小。 似是也和某个昏死过去的年轻县令一样,雨水也落倦了。 越来越小,最后在傍晚时分,缓缓停住。 没有雨滴再落下了。 天门城楼般压在云梦泽头顶的密布黑云,忽然被破开一处豁口。 一束金子般灿烂的阳光洞穿水面上方的厚雾。 还没等愣神的所有人反应,一束束金灿灿的夕阳,如锥入囊, 天顶的黑云被戳破一处处豁口。 最后,蓦然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又是与那日傍晚一样的火烧云。 不过这一次,没有人再心怀侥幸,驻足留恋。 …… 欧阳戎断断续续做了好多梦。 醒来后,闭上眼,才感受了下身上被褥的柔暖干温,走了一会儿神,就忘了。 那些梦境模糊不清。 只有一些难受的感觉余在心头,令人有些后怕。 应该是感冒吧……闭目虚弱吐气的欧阳戎暗道。 也就是叶薇睐捧姜汤给他暖身子时的,提到他文弱体质易感的风寒。 当然,或许这一世的风寒与前世的感冒有些不一样。 但是都是一样难受。 欧阳戎不知道其他人有没有过,但是从小到大,一生这种病,就容易做那种逼死强迫症的梦。 这些梦一个接一个,类似于他置身于一辆顺滑的小车上,可是车轮下的地面磕磕绊绊,走的路线也是非正常人设计出来的,一路颠簸恶心的滑向某个他隐隐预知的深渊,无法转向…… 躺在床榻上的他,现在回味起来,都还十分难受。 除此之外,就是累了,不只是身体的累,还有心累。 欧阳戎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下筋骨,准备起身。 半途忽然想起,除了刚刚那个逼死强迫症的梦外,他还做了不少儿时的梦。 不仅包括前世的儿时,也包括这一世的儿时,如梦亲临。 欧阳戎愈发确定,一个不知该喜还是该忧的事实。 这方世界,似乎确实是他的这一世。 或说,他是来到了一个类似平行时空一样的地方。 嗯,平行时空,似乎有点典。 可否则怎么解释这些相似感、亲临感、熟悉感…… 这一世的欧阳良翰或许溺水后就已经死了;或者没死,只是与他灵魂融合;抑或是前世的他其实在这一世出生时就已经来了,记忆封存,直到溺水后启封,于是那一夜的地宫,苏醒了一个茫然失乡的灵魂。 但是这样想来,欧阳戎心思略沉。 岂不是说,这一世的亲人朋友,也算是他的羁绊,甩也甩不掉。 只是不知道,万一净土地宫那份苏醒之初视为回家希望的一万功德值福报,兑换后,到底是什么光景。 若是能回去,是他灵魂归去,这一世的欧阳良翰消失。 还是如同莲花一般,又生出一瓣,怀揣同样记忆意识的他,如同分岔口一样,诞生出两个结局的世界,一个成功回去了,一个没有回去,或者面临其他结局。 然后这两个相同的他,都不知道对方的存在…… 好家伙,套娃对吧? 欧阳戎不禁陷入沉思,然后意识到陷入精神内耗的怪圈了,赶紧抽离了出来,被水泡的泛起白皮的手掌抬起,拍了拍嘴角抽搐的滚烫脸庞。 “管他呢,梅雨季结束了,水治完了,熬到了盛夏,接下来是秋冬枯水期……终于可以收拾收拾回家了……” 屋内床榻上,欧阳戎手掌支起身子,看了看屋内的摆设,呢喃点头。 “檀郎,你醒了!” 似是透过半掩的主屋窗户,察觉到屋内卧床青年的起身动静, 院子里,正低头铺晒草药的叶薇睐欢喜,养圆了点的小脸蛋上满是惊喜色,沾草药碎渣的两手擦了擦小围裙,小跑进屋里。 欧阳戎点点头,没有回答,转头看向睡榻旁的窗台,有一盆兰花在金灿阳光下多姿盛放着。 让人呼吸都轻了点,怕惊闹到它。 这很像是小师妹在苏府漪兰轩院子里养的君子兰。 他有点印象。 好像是午后。 欧阳戎目光扫过屋内,又低头看了看他自家撑起的修长身子。 有些事情甚至不用问两手捂胸、松气跑来的白毛丫鬟,他都已经通过蛛丝马迹,了然了一些事情。 云梦泽的大雨和涨水应该停止了,且他昏倒后,狄公闸应该没有塌方。 否则他现在就不会在家里梅林小院的主屋醒来了,早就被转移到山上,避开被水淹没的县城。 身上破皮泛白的水泡还未愈合,证明也没昏迷多久。 另外,病应该好的差不多了,此刻,欧阳戎在屋里,看见了上回小师妹鞭刑后、他给她治理发烧感冒的药材与治疗方法。 叶薇睐倒也聪明,直接拿来用了。 且身下这席新被褥上,也有熟悉的白毛丫鬟娇躯与及腰银发上的香氛。 看来是一直日夜守在他的床榻前。 “檀郎,身子可还有不舒服,奴儿去唤州里请来的医署大夫……” 叶薇睐像一只刚刚脱离冬眠、迷糊出窝的敏捷小松鼠,白毛小脑袋凑近欧阳戎只穿对襟披衫的身子,拉起他手,东瞧西瞧。 “檀郎渴吗,奴儿去给你倒杯水……” 眼袋有点深的少女像是有很多很多倾述,叽叽喳喳讲个不停,还没等欧阳戎开口问,跪坐榻前的她扬起小脸,灰蓝眼睛泛起的晶莹眸光、扫过欧阳戎的嘴唇,话题拐到了这一个来。 床榻前,叶薇睐喜笑颜开的背身,手背擦了擦微红眼角,奔奔跳跳准备去桌旁,给欧阳戎倒茶水。 “额,我……” 欧阳戎摸了摸有点生起干皮的嘴唇,胸膛下再坚硬的心,此刻看见这道忙前忙后的小身板,都不禁会泛起些柔情。 “薇睐,辛苦了。”欧阳戎不禁开口苦笑:“是我不长记性,有病根子还强撑,在水里泡着逞能,让你和大伙担心受怕……” “檀郎!” 似是欢笑准备去倒茶的少女走到一半忽转身,乳燕归巢般扑进欧阳戎怀里,她蓝眸噙泪,情难自禁呼喊。 “咳咳……怎么哭鼻子了?我不没事吗。” 欧阳戎咳嗽两声,两臂抬起,顿了顿,还是落下轻轻拍了下怀中白毛丫鬟软若无骨的削肩,无奈道: “那个,伱擦下,清水鼻涕别沾我身上。” “扑哧……才没眼泪哩,只是眼睛沾了手上草药味,有点熏眼催泪,也没鼻涕,不脏的……” 叶薇睐在怀里扭捏了下,深怕身前男子嫌弃她,仰着小脸,表情认真,脆声解释。 结果欧阳戎点头道:“鼻涕吸回去了?” “……”叶薇睐。 主仆二人温存细语了会儿,欧阳戎问了些关于狄公闸、云梦泽,还有他昏迷这几日,县城里发生的诸多事情。 果然与他之前心里大半分析确定的一样。 云梦泽的暴雨和涨水,在他昏迷后不到半天,停止了。 狄公闸也没有塌,但是裂缝累累,急需修缮。 而这些日子,欧阳戎昏迷,县衙都是由刁县丞与代理县尉的燕六郎代为主持。 原本疏散到大孤山等避难营的龙城百姓们,在确认大水退后,成群结队、家家户户的返回县城与村落。 经过组织大孤山避难营积累的经验,县衙众人处理下山回家事宜,倒是处理的相对比较有序。 他昏睡的时候,龙城县大都岁月安好,甚至被柳阿山他们暗中盯着的西岸柳家,也老老实实,没什么值得太怀疑的蹊跷动静。 甚至还主动派出了几个技艺精湛的工匠,帮助修缮摇摇欲坠的狄公闸。 另外柳子安也不知从哪里听闻了那日闸坝上的小危机,第一时间与那些妖言惑众的龙王庙祭司们撇了个干干净净,为此还跑了好几次县衙捐款表诚心并解释…… 欧阳戎默默听了会儿,暂时没去召见燕六郎、柳阿山等人,转头问道: “我卧床多久了?” “半旬哩。” 叶薇睐想起倒水的事情,赶忙不再赖在主人怀抱,小跑去桌边倒茶。 欧阳戎瞥了眼窗台上那盘兰花,忽道: “小师妹回来了?” “嗯,那日谢小娘子风尘仆仆返回,发现檀郎伤势,犹不放心,多跑了一趟江州,请来了江州名医给檀郎把脉…… “谢小娘子每日都会来看望檀郎,长则待一整天,短则待半天,有事才出门,每日守着……另外还有苏家的人不时来看望,苏大郎和苏小娘子……” 白毛小丫鬟小嘴碎碎,将这些留心的情况,一一道来,她捧着一杯热茶返回榻边。 欧阳戎默默倾听。 了解了下大致情况,不禁回头看向窗外明媚的阳光,很难将其与不久前的黑云压城、洪水欲来的画面相联系。 “太阳照常升起……所以……都结束了吗……” 欧阳戎低头呢喃。 “檀郎在说什么哩?”叶薇睐好奇道。 “没事。” 欧阳戎伸手,本准备接茶,可是却见身前的白毛丫鬟捧茶低头,小抿一口本倒给他的茶,似是试下茶水温凉。 少女似是满意颔首,下意识朝欧阳戎凑上她抿茶的粉唇, 欧阳戎一怔。 “唔……”叶薇睐似是也反应了过来,檀郎没有昏迷,不需要唇齿渡茶。 欧阳戎立马见到面前白毛丫鬟依旧呈捧茶献他的姿势,小脑袋快速低垂,比手中茶杯还低,她交襟衣领下的颈脖迅速泛起一片桃晕红色。 欧阳戎不禁抹了抹干燥的嘴唇,看了看莫名羞涩的白毛丫鬟,脑海里闪过一些他这几日昏迷时有可能发生的画面,那是一次次的如这般递送茶水。 欧阳戎深呼吸一口气。 他不禁微微掀移被子,心中暗骂了下自己。 又要浩然正气侧漏?风寒初愈呢,看来病的还是不够重。 明明正常反应,却让欧阳戎板起了脸,旋即,他伸进被褥中的手,忽然在床单上盲摸到一件轻薄软滑的布料,也不知是不是西域运来的丝绸蚕丝制成,欧阳戎碾磨的指肚甚至还传来一点凉伈的触感。 欧阳戎下意识掏出,低头看了眼,表情一愣,有点后悔拿出来了。 也不知是不是余光看见了欧阳戎有点不对劲的反应,或说,主人的身子与各项反应,她依旧无比熟悉。 床榻前,正低头奉茶的叶薇睐忽然开口,小声说: “主人,奴儿真不脏……” 似是在回应刚刚欧阳戎佯装嫌弃她流清水鼻涕,她忍不住哀声嗔弱解释。 且叶薇睐解释的一嘴,竟然还换了一个称呼……主仆二人曾经有过深夜悄悄话的约定,叶薇睐在人前喊檀郎,人后可以喊主人。 白毛丫鬟好像早就发现,她一娇声喊这个称呼,某人就愈发正气凛然起来,也不知道男子是不是都是这样,连主人这样的君子也难以免俗,不过,她此生也只对主人一人这么喊。 欧阳戎立即接过茶杯,弯腰捂被褥抿茶,眼睛朝窗外望去。 “主人,奴儿这两天好担心您,万一的万一,您不在了,奴儿如何向大娘子交代,向自己交代,奴儿不独活……” 叶薇睐的话一时说的有些急了,情难自禁。 欧阳戎放下茶杯,欲言又止。 眼下这个时代,虽然风气逐渐开放,女子地位也没有前面几朝那么低微附庸了,但这并不包括奴隶,有些贵人们对养的女奴隶,很容易被腻味,甚至十八九岁都会被嫌老嫌无趣,喜新厌旧,被卖了或赠予,因为奴隶不是人,而是货物,自然可以任凭心意交易。 为官数月的欧阳戎当然清楚明白女奴隶的处境,心下一软。 叶薇睐见欧阳戎不说话,蓝眸深处有些紧张,摆手解释:“主人,您前几天夜里手脚冰凉,奴儿担心,就在床尾给您捂脚,昨夜忘记收拾小衣了……” 欧阳戎深呼吸一口气,与叶薇睐对视了一眼。 四目以对的二人似是心有灵犀一般,忽然一齐前倾,似是都在动情,也似是被对方的动作带动。 可不过,欧阳戎好像只是想搂住白毛丫鬟好好安慰几句,而叶薇睐,则是想奋不顾身的献上她最好的东西,包括此时语言有点匮乏的笨拙唇齿。 于是乎,一大一小两颗脑袋撞在了一起,一齐捂头愣住。 不过叶薇睐是帮主人捂额头。 床榻前安静了会儿,白毛丫鬟嫣然一笑,扑上前去,宛若小松鼠一样的钻进窝里。 叶薇睐自觉地什么的都想替他捂,包括君子的浩然正气。 两只小手压制住了这阵天地之间的浩然正气。 “奴儿再给主人捂捂,捂住就好了……”她说。 “别……”欧阳戎不舍得推开少女的痴恋,只来得及开口说一个字,就卡住了,似也被捂住。 与前几日一样被渡茶。 然而嘴巴容易捂住,浩然正气哪是这么容易压制的? “别动。”某刻,欧阳戎忽然开口补全了没说完的话。 “嗯嗯。”有乖巧鼻音,十分憨甜可爱,欧阳戎觉得这可以融化钢铁。 天上一轮大日肆无忌惮宣泄正午的温度。 窗台上,那一盆兰花尽显轻盈纤细的身姿,于午时风中,时上时下的尽情娇柔摇晃,最后直面阳光的沐浴,一时间也被暖和起来。 阳光照常升起,午后静悄悄的,或许都睡了吧。 今天走多路了,又那啥了一次,好累,有点虚……抱歉水了点,明日起得戒色,大伙一块打卡 第196章 师妹来访,离卫之争 第196章 师妹来访,离卫之争 午后,梅林小院静悄悄的。 窗台上的那一盆雪白兰花伴随着午时风停,也停止了摇曳。 叶薇睐很喜欢忙碌完后,被欧阳戎呵护般的搂在怀中,身子紧贴着,银发杂乱的小脑袋侧枕他的臂弯。 欧阳戎的略微打鼾的呼吸声,吹在她红彤彤的耳朵与颈脖处,有点痒,也有点舒服……四周全是属于他的独特气息。 每当这时,叶薇睐都会悄悄放轻呼吸,生怕打扰,可又忍不住去搂抱他的腰,眼睛上翻,小心翼翼瞧着他略微疲倦的睡容。 她睡觉浅,休息了一下就醒了,欧阳戎有午睡的习惯,眼下事了,正好休息。 病才刚好,怎么又折腾他……叶薇睐心里突然生出自责之情,暗自懊恼了一会儿。 可她当时就是忍不住。 不知为何,欧阳戎有时总是给叶薇睐一种疏离感,一种对包括她在内的身旁众人的淡漠感。 明明檀郎对周遭所有人、包括地位卑微的下人都十分尊重礼貌,并不冷漠刻薄。 但就是给人一种疏远淡漠感。 就好像间隔层层帷幕一般,他独立于这方世界,站在很高的云端注视众人。 你可以轻易与之对视,但是永远也靠近不了。 这种感觉很奇特,就好像不属于同一个世界一样。 或许因为檀郎是守正君子吧,克己复礼,慎独而行……叶薇睐思索了很久,只能如此解释。 然而这种守正君子,对于龙城百姓、县衙官吏、梅鹿苑下人等离得远的人而言,或许如沐春风,令人敬仰。 但是对于想亲近他的人,却是十分烦恼苦闷。 叶薇睐不知道谢小娘子她是不是这种感觉,至少她如此觉得。 所以有些场合,发现檀郎越是正人君子、越是疏远隔阂,叶薇睐就越是想要揭开这层似是正人君子的面纱,与他贴在一起,炙热亲近。 这也是叶薇睐不久前没忍住,笨拙的“勾引”檀郎的原因。 否则及笄之年的少女哪里有什么羞羞的欲望,真正能让其情动不已的,是心上人的开心满足、与对她的贴近疼爱,为之做什么都愿意。 世间药物三千种,唯有此物最催情。 虽然如此,叶薇睐现在回想起,还是有点小内疚。 因为不久前完事后,檀郎的脸色反应,似乎是有点不太情愿。 脸颊滚烫的叶薇睐微微眯眼瞧去,迷糊发现,檀郎似是面带惭愧之色,长吁短叹。 檀郎对她仍旧是体贴呵护,小心哄睡,但对他自己似是有些责备,尔后嘴里还陆续念叨着什么“正气侧漏”、什么“再记一过”之类的。 叶薇睐不太懂,只能理解成,檀郎是以正人君子的准则严格要求自己,不愿破戒。 床榻上,看着身前男子,白毛少女眼底不禁愈发仰慕与崇拜。 欧阳戎并不知道叶薇睐千奇百怪的想法,他睁开眼时,正好窗外有一阵凉爽的风拂进屋内。 “没睡?” 欧阳戎打着哈欠,朝脑袋躲进被褥的叶薇睐问道。 后者摇摇头,又点点头,探出被褥的灰蓝色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模样慵懒的欧阳戎。 “要不再睡会儿?” 欧阳戎失笑,披衣下床,转身去倒了一杯茶水,递给叶薇睐。 少女也从被窝里起身,抓起一件淡粉色里衬,默默披上,在欧阳戎的目光下,她红脸将敞开的两襟合拢,系上腰带,遮住怀间。 “不渴的。” 叶薇睐小声说道,然而下一秒,却发现欧阳戎眼睛盯着她的嘴唇,递茶没有说话。 某些滋味余味立马再度关顾味蕾,似是回想起什么,叶薇睐埋头接过茶杯,仰头全部喝光,只是她没有立马咽下,而是在嘴里存了口茶,小手捂嘴,发出些咕噜咕噜的声响,耳根子更红了。 似是怕白毛丫鬟害羞,欧阳戎轻咳一声,偏开目光,只是偶尔抬手,扶住她白皙下巴,大拇指温柔的擦拭一下红肿的唇角。 叶薇睐捂嘴低头问:“檀郎为何对奴儿这么好?” “我对你好吗?” 欧阳戎忽然反问。 叶薇睐小鸡啄米似点头,眼神十分认真。 世间无你这般人。 欧阳戎想了想,垂目:“对我好的人,我自然也会对她好。” “想对檀郎好的人很多很多。”叶薇睐脱口而出。 欧阳戎笑了下,没有回话。 叶薇睐似是想起了什么,眼睛闪了下,不动声色道: “那若是有那么一个女子,对檀郎很好很好,比对自己还好,不求回报,不邀功讨爱,甚至默默付出,连檀郎都不知道呢。” 欧阳戎摇头,“哪有这么傻的人。” 叶薇睐不禁侧目问道:“可万一真有呢?” “若真有,我一定逮住她,好好问一问为什么这么傻。”欧阳戎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天涯海角也要逮吗……” 叶薇睐不禁追问,可话语刚说一半,外面的院子里突然传来一声轻响。 屋内的欧阳戎与叶薇睐好奇望去。 “无事,伱们继续,我就是路过,浇下兰花,你们当我不存在就好了。” 只见窗外,有一位胸襟负担一看就是极重、灵颜姝莹的女郎,面色如常的走了过来,来到窗台边,她目不斜视的用手里的水瓢给兰花浇水。 表情似是十分专注,没去看屋内二人。 叶薇睐脸色有点小心虚的左右瞧了瞧,发现衣衫还算整齐,悄悄松了口气。 “小师妹。” 坐在床榻边的欧阳戎站起身,惊喜道。 谢令姜斜目问道:“应该没打扰到大师兄吧。” “什么打扰不打扰的,快进来坐,我是中午醒的,刚想去找你呢。”欧阳戎笑道。 “哦,是吗。” 看着大师兄真诚热情的模样,谢令姜脸色似是好看了点,放下水瓢,素手背在腰后,走进屋中。 屋内面对迎上来的欧阳戎,谢令姜左瞧右瞧,耸了耸鼻尖,蹙眉问: “什么味道?” 欧阳戎也左右看了看,欲问,可旋即意识到了什么,立马敛容摇头,装作不知。 “檀郎,奴儿去给谢小娘子端些茶点。”叶薇睐忽自告奋勇道。 谢令姜本要拒绝,可是某白毛丫鬟不等她开口,就从二人中间钻走,两颊滚烫的跑出屋子。 叶薇睐脚步略乱。 总不能告诉谢小娘子,这是檀郎浩然正气的味道吧? “这丫头,越来越莽了。”欧阳戎佯装板脸,批评了句。 他又不动声色的打量小师妹表情,见其脸色并没有什么狐疑色,稍微松了口气。 “也不能这么说,这几日照顾大师兄,她还是很用心的。”谢令姜随口道了句。 欧阳戎请谢令姜就坐,二人围坐桌前。 数日不见,欧阳戎不禁上下打量了下小师妹。 不知道是不是在外面奔波,小师妹的皮肤黑了一点,不过这种黑一点,也只是相较于她交襟颈脖处时隐时现露出的雪白肌肤而言的,衬托的有点黑了。 且欧阳戎反而觉得,晒黑一点挺好,另外,小师妹皮肤挺容易养白的,也不知是不是炼气的缘故,当初她漪兰轩卧病在床一阵子,隔天去官署,白得晃眼,欧阳戎现在还记得…… 除此之外,今日谢令姜依旧是一身朱衣男装、头戴一顶小冠,桌前正襟危坐。 另外,也不知是不是欧阳戎的错觉,数日不见,总感觉小师妹的胸襟又宽广了点,等等,这竟然还有发育的空间呢? 想到小师妹的妙龄芳岁,与巨大潜力,欧阳戎不禁心中感叹万千。 “大师兄不用看了,师妹我没事,此行还算顺利。” 谢令姜哪里能想到大师兄的频频侧目是关心她的发育,误以为他是担忧关怀,不禁解释了句。 “小师妹做事,我放心。”欧阳戎点点头,给谢令姜倒了杯茶,垂目抿了一口道。 只是虽然叫欧阳戎别看了,但是谢令姜却反复放下茶杯,打量欧阳戎。 “小师妹也别看了,我没事,区区风寒,小病而已。”欧阳戎眨巴眼睛,调笑了句。 谢令姜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道:“大师兄在狄公闸的事,我听他们说了,大师兄为何这么傻。” 欧阳戎没有回答,忽抬头道:“小师妹,那天在闸坝上出剑的,不是你吧?” 谢令姜一怔。 欧阳戎垂目看向她腰间那柄月光长剑,若是小师妹出剑,应当会有耀眼月光,以前小师妹给他演示过的。 那天他泡在水里,迷迷糊糊以为是小师妹,可刚刚醒来后,他又细思了一番,排除了这个选项。 面对欧阳戎目光,谢令姜点点头: “是一位不知名的越女。” “越女?”这回轮到欧阳戎愣住。 “对,我也是回来后,听他们讲的,对了,当时你家丫鬟也在,听他们描述,出剑的起手式与动静,应当是一位来自云梦剑泽的越女。” 谢令姜目视屋外天空,感慨道: “可能是恰好路过狄公闸,也可能是被水闸动静吸引,毕竟离云梦剑泽也挺近,这位越女应该是被大师兄你们的做法感触,选择了出手相助,击退了数波浪涛…… “不过听说,这位越女没有在闸上待多久,后来雨停,众目睽睽下,乘浪而去,消失在水泽深处。” “是这样吗……”欧阳戎若有所思。 恰好这时,叶薇睐端着一盘糕点返回,欧阳戎不禁转头询问了几句,小丫头小心翼翼的回答了一番。 “薇睐,你可看清她的长相?” “当时担忧檀郎,未曾看清。” “也没留下什么姓名?” 叶薇睐瞧了他眼,摇头,不禁补充了句:“或许是她不想留名吧。” “那倒是可惜了。”欧阳戎惋惜摇头:“否则以后若有机会再遇到,得好好感激一番。” 叶薇睐欲言又止,最后低下头,看了看手中这盘绿豆糕。 这是绣娘教她的手艺。绣娘走了,听她说是返回师门办一件重要的事,暂时不能再逗留龙城。 旋即,欧阳戎与谢令姜的话题又拐到了阁皂山之行上。 “这么说来,那位叫冲虚子的老前辈倒是为人正气,慈祥和蔼。” 欧阳戎听完后,笑语了句。 谢令姜眼角不禁抽搐了下。 冲虚子说的所有话,她自然没全讲,只是挑了正常的说,所以欧阳戎并不知道前者老顽童的一面。 谢令姜无力吐槽了。 她总不能什么都讲吧,不要面子了? 此刻,似是又想起了冲虚子透露的那件密事,谢令姜脸色收敛,抬头忽道: “大师兄若是能练气就好了,便也不会发生那日狄公闸上的事情,也不会病根不断。” 里屋收拾床榻的叶薇睐闻言,转头望了眼前厅,似是某位哑女也对她表达过类似的意思。 “小师妹怎么突然提这个。” 欧阳戎怔了下,摇摇头道。 “师兄不想练气吗?”谢令姜追问。 欧阳戎犹豫了下,继续摇头: “我的情况我还不知道,不做此想。” 他都要甩手走人了,练个锤子气啊,可是这话又不能在热心的小师妹面前明说,只好找个借口,认命般答道。 可哪曾想,他的咸鱼态度,令谢令姜眼睛亮亮道: “所以大师兄还是想的对吧,只是无奈漏气体质。” 欧阳戎抬目看了下她,没有辩解。 谢令姜似是心情不错,起身在屋内来回走动了几圈, 忽然转头,话锋骤转: “大师兄可知,当今天下十道的士民,关中两京朝野内外,最关注的事情是什么吗?” 欧阳戎脸色讶然,怎么话题转的这么快,不过他还是如实答道: “离卫之争呗。” 他摇摇头,脸色兴致珊澜道: “当今女皇圣上改乾为周,已近十年矣,前朝的离氏宗室虽然被屠戮大半,没死的,也是贬的贬,改丑姓的改丑姓,但是作为圣上骨肉血脉的两位皇子却还活的好好,有一个还被养在深宫,圣宠瞧着也不缺。 “而且朝中还有不少大臣,是传统的守旧文官,离乾养士七十年,哪里是说断就断的,自然是心系离乾,暗中支持离氏皇子。” 欧阳戎随口答道,低头抿了口茶,这些朝局形势,其实他刚刚苏醒那会儿就理清楚了,只不过龙城县距离洛阳朝堂太远,大多数时候与他无关罢了,毕竟他就是个偏远江南道一隅的七品县令。 欧阳戎垂目盯着茶水,撇嘴说: “可是圣上的娘家人,卫氏那边的几位亲王,却是野心不小,或者说不甘心,毕竟都已经一路献策蹿使当今圣上改乾为周了,这大周朝的皇室,总得姓卫吧,哪能还姓离? “眼下圣上年迈,皇嗣之位悬而未决,自然引起离氏皇子、卫氏亲王争夺,天下士民都在关注此事呢……不过小师妹,你问这个干嘛?” “那大师兄觉得谁会赢?”谢令姜狭长眸子轻眯。 欧阳戎喝茶动作一顿。 昨夜码字,突然腰酸、头胀、额头与手心发热,右耳能听到心跳,眼睛也很酸,码完字后,头晕晕的……刚开始小戎以为可能阳了,后来问了圈,发现好像是肾阳虚……离谱,小戎二十四,年纪轻轻就虚了,太吓人了,今天才缓过来一点,以后不敢再折腾身体了,以前一直仗着年轻……大伙也要注意身体阿,身体健康比什么都重要!(r戒色第二天) 第197章 小师妹也有这癖好? 第197章 小师妹也有这癖好? 谢令姜话语一出。 屋内静了下来。 “大师兄怎么不说话?” “喝茶呢,有点烫嘴呢。” “好。” 谢令姜点点头。 她转而侧身朝屋外,昂首打量天际时隐时现的流云,似是心中数数,片刻后,余光看见某人茶杯准备放下,忽然回头道: “现在喝完了,大师兄可以讲了。” 欧阳戎放下茶杯的手不禁顿在空中,他一脸小心翼翼,旁敲侧击问道: “小师妹不去吏舍盯下玉卮女仙,看她醒了没?” “还有一粒解药没服,药性太强得缓缓,就算中途醒了,师妹我自然能第一时间知道,立马赶过去,好了解释完了,师兄不要岔开话题,该你了。” “……”欧阳戎 谢令姜眼睛炯炯有神的盯着微微后仰身子的大师兄,穷追不舍道: “师兄觉得,哪边能赢?或者说,那卫氏女帝最后会把皇嗣之位给谁?是那两位卫氏亲王,还是已经离姓改卫姓的相王殿下?” 欧阳戎看了眼屋内,又看了眼门外,忍不住道: “小师妹怎么会对这个感兴趣?” “我只想听大师兄的见解。” 谢令姜口快心直,话语脱口而出后,茶桌后的上半身不自觉间、朝欧阳戎前倾,于是便如同泰山压顶一般,当即传来“咯噔”一声,桌子也不知是何处,竟传来了一点儿轻响。 在相对安静的屋内,轻响便有些格外明显。 看来不仅是给了某人的视觉,也给二人间的桌子带来很大的冲击负担…… 眼见小师妹的脸色、与周围气氛似乎要一齐变化,欧阳戎立马开口: “抱歉,这桌子有一根桌脚短了,手一碰就容易响,老早就想垫了,薇睐那丫头总拖,小师妹将就着坐下,手别碰到。” 欧阳戎佯装皱眉,温馨提醒道。 不远处的里屋,正背身跪趴床榻、给欧阳戎铺床迭被的叶薇睐:“……” 锅从天降。 看见大师兄低头朝桌子下无语摇头、状若未察的一幕,谢令姜也不知是该羞还是该松口气。 “好、好。” 她立马点点头,上半身也悄悄后仰、收腰、脱离,原本被压变形的那一处朱红绸缎布料与她微晕的小脸一样,紧绷起来,只不过弧度自然是比鹅蛋小脸圆润丰满一些,毕竟小师妹的单下巴挺尖的不是? 某位谢氏贵女正襟危坐,绷起小脸,严肃冷声: “不过……大师兄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正面回答师妹的问题,不准又嬉皮笑脸,没个正形,国家大事呢!” 欧阳戎撇嘴:“国家大事?倒也是,帝王家事就是国事啊……哎哟。” 欧阳戎说到一半,忽然止声,低呼了一下,下意识的低头朝裆下看去,只来得及捕捉到一抹朱红影子。 “师妹你踩我干嘛?” 他不禁视线上移,立马逮捕到了罪魁祸首,是对面桌下一只小巧可爱的软底透空锦靿靴。 小师妹挺喜欢穿这类高靴的,靴子尖头,上弯翘起,是大周朝女装男性化的胡服式样。 谢令姜悄收右脚,别过俏脸,六亲不认道:“正经点,严肃点。” 她其实一向是很尊敬师长前辈们的,但是某大师兄实在太过分了,正经的时候,他给不正经,不正经的时候,他又给你……等等,她才没有不正经的时候,不提这个了。 反正谢令姜觉得,必须下克上,踩一脚,哼必须踩! 欧阳戎弯腰拍了拍鞋面,抬头瞧了瞧板脸端坐的小师妹,心里默默记住了古板正经、循规蹈矩的小师妹原来也会私下嗔恼踩人。 他收敛表情,叹息道: “小师妹就这么想听我的看法?可我的看法又有什么用处呢。不管是卫氏上位,李代桃僵,还是离氏胜出,改朝复辟,都与我等无关。” “怎会无关……” 谢令姜欲言又止,最后摇摇头,偏开视线,似是调转话题解释: “现在全天下的士民都在私下议论皇嗣之事,随便挑个茶馆,点一盘坚果零嘴、坐一下午,回家吃饭的路上能自感收获满满,懂得皇室秘辛比政事堂诸公还多。” 欧阳戎失笑。 谢令姜摇摇头: “其他人的高见,我早听腻,全都不感兴趣,但唯独对大师兄……已相处这么久,我却从未听过大师兄对朝局发表过意见,从来没有,在家国大事上,永远缄口不言,似是笨拙愚钝。” 她顿了顿,又不禁侧目余光瞄向喝茶的欧阳戎,眼底浮现些包含仰慕、佩服在内的复杂之色: “本朝士民本就有议论朝政与官家的风尚,入仕男儿按理说,应该更是如此,哪个男儿不想做大丈夫,拜为朱紫卿相,入政事堂,娶五姓女,葬北祁山。” 提到了某个词,谢令姜微微垂目,抿了下不朱而自赤的娇嫩红唇: “可这些,大师兄从来没有提过,像是从来都没有考虑过一样,从我跟着阿父接触大师兄的第一天起,就是这样,大师兄好像永远都不考虑这些普世价值的男儿志向,只专注眼前的龙城县事务,只想着赈灾、治水……与还龙城百姓们公道。” 欧阳戎不禁插话: “这还用想,这不就是胸无大志、鼠目寸光、目光如豆、器小志短、人无远见吗?” 欧阳戎把所有能形容他这种咸鱼摆烂状态的词,搜肠刮肚,全如实说出来了,然而他却一愣发现,小师妹的那双美目正一眨不眨的盯着他,她缓缓道: “对于此等男儿,阿父曾说过,缄默不言、离群索居者,不是大愚,就是大智。” “那师妹觉得我是哪个?” “愚。” “那我就放心了,虽然不想承认,但某方面确实如此。”欧阳戎点点头。 “大智若愚的愚。”谢令姜悠悠道。 “……” “而且大师兄很喜欢装糊涂。” 欧阳戎本想回一嘴伱不也是,但是又咽了回去。 某些事好不容易已经揭过去了。 要说眼下二人处于什么状态,应该是…… 友人以上,恋人未满。 是大多数事上亲密无间的师兄妹。 欧阳戎觉得挺好,虽然不太知道小师妹是怎么想的,比如今天,竟然突然和他“键政”起来,小师妹的心思越来越难猜了…… 欧阳戎心里嘀咕。 看见大师兄的吃瘪无语模样,谢令姜嘴角微微朝上翘了下,然后又收起,投去担忧的目光: “大师兄是不是因为当初直谏长乐公主、廷杖贬谪的事,才谨言慎行起来,甚至都不愿意与师妹我讲?” 谢令姜眼底不禁浮现一抹心疼之色,心疼那一次降临在大师兄头上的滔天祸事,将一个敢言直谏、铁骨铮铮的正人君子,折磨的收起了锋利菱角,不再表现得像那些锐意进取的男子一样了,或许是和阿父一样成熟了。 但是大师兄还年轻,谢令姜更希望看到的,是锋芒毕露、雄姿英发的大师兄,她乖巧贴心的跟随在其身后,仰望他的背影。 眼见谢令姜的眸光越来越不对劲,甚至明明没有喝茶,还脸颊泛起些淡红,也不知道想到什么激动人心之事。 欧阳戎实在忍不住了,不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 “小师妹,是不是苏小妹最近和你说过些什么?” 否则你怎么会有和她一样的找人议论朝政的癖好……欧阳戎咽了下去,不禁多瞧了小师妹一眼。 “苏小妹?” 这回轮到谢令姜愣住了,摇摇头,“没有呀。” 似是从欧阳戎话语里透露的巨大信息量中、洞察到了什么,她当即反应过来。 大师兄和苏家妹妹已经认识了?什么时候事?苏家妹妹没与她提过呀。 是因为这几日,返回龙城县的她经常出门处理悬案,与苏家妹妹碰头聚面的时间少,没来得及提。 还是故意不说? 某位格外护食的小师妹忽然警惕。 她看了眼门外天空,转过头,朝欧阳戎,状若无常道: “苏家女郎说,挺喜欢与大师兄你聊天的。” “哦……” 欧阳戎刚准备点头谦虚几句,可与小师妹相处许久、培养出的直觉却令他第一时间摇头说: “可能是小师妹不在、没人陪,这位苏家妹子在闺中无聊吧,她瞧着挺健谈的,不过我都挺忙,没太多时间应付。” 欧阳戎轻笑一声道:“她没在小师妹那里告我状就好,毕竟是大郎的妹妹,我也不好意思拒绝得罪。” “倒是没告过状。”谢令姜摇摇头。 顿了下,看了眼语气平常的欧阳戎,她又补充道: “况且背后议论人,本就不是磊落行为,她若在我面前议论大师兄,我定会制止,不过师兄问这个干嘛,难道是不小心做了什么事,担心她向师妹我告状?” 欧阳戎一本正经摇头: “这哪有,主要是怕怠慢了人家,聊天时显得有些敷衍了。对了,小师妹,她还和你说了什么,有没有和你一些她喜欢讨论的话题?” 面对大师兄的反问,谢令姜不置可否,没有回答。 她端起杯子,抿了口茶,抬头又主动问道: “我去阁皂山的这些日子,苏家女郎是不是经常来找大师兄?” “没有经常,也聊的不深。”欧阳戎义正言辞。 “哦,是吗。”谢令姜语气如常,出奇的温和道:“那…你们是怎么认识上的?她主动找你的?” 他立马解释: “不是,是前些日子,我应大郎之邀去苏府赴宴,茶闲饭余在游廊上碰到的,她也正好还伞,对了,东林寺借伞的事情,我记得当初好像和你说过的……” 谢令姜点点头,侧目瞧他。 欧阳戎又不动声色说: “然后她还问了一些关于小师妹你去向的事情,那时你走的匆匆,看来这位苏家小妹还是挺关心你的,师妹与她关系很好吗?” “还行……吧。”谢令姜犹豫了下,点头,“嗯,挺好。” “原来如此。”欧阳戎笑了下。 只是他没看见的是,对面桌子下某只藏在袖子里的素手、不知何时起攥住了衣摆,那几根葱指将衣角的布料来回绞缠。 和衣角布料纠结上的葱指指肚,一会儿青白无血色,一会儿涨的红彤彤的…… 这些女儿家的小心思、小动作自然无人知晓。 欧阳戎只听谢令姜浅笑点头,美目盼兮: “挺好的,我不在,正好她可以代替我陪陪大师兄,苏家妹妹人也挺好的,人美心善,大家闺秀,深居简出,不像我一样成日男儿衣裳,抛头露面的……” 欧阳戎一愣,当即打断: “小师妹说什么呢,我们不还是因为你才有话聊的吗,也是因为小师妹,我才与她浅交上的,估计她也是,偶尔碰面闲聊,最多的两个话题之一,就是围绕小师妹了。” 他目光直视,笑言:“我从她那儿得知了不少关于小师妹的事情,没想到小师妹在外面风风火火,在私下生活里挺……” “挺什么?”欧阳戎三言两语下、就心情宛若柳暗花开般晴朗好转的谢令姜不禁追问道。 “挺笨的。” “她……她怎么什么都说。” “笨还不准人说?” “大师兄不也生活中很笨,闹出不少傻事。”谢令姜挺起腰杆,“甄伯母和薇睐都和我说过呢!” 师兄妹二人相互取笑了一番,气氛不再像之前那样的奇异不对劲。 欧阳戎朝谢令姜主动道: “和苏家小妹在一起聊天时,还有另一个主要话题,她总是拐弯抹角,想着法子的问我一些涉及朝政的问题,打听我对时局的看法。 “就和小师妹你今日很像,所以我才问,师妹问此事是不是与和苏小妹有关,毕竟…… “师妹以前也不提的,我还以为,师妹作为陈郡谢氏子弟,受清谈崇玄的家风影响,对此不感兴趣呢。” 谢令姜欲言又止,不过对于欧阳戎嘴里苏裹儿的奇怪之处,她倒是了然其中奥妙,压低嗓音,小小的解释道: “原来如此,苏家小妹的话……是这样的,虽是闺中女郎,却有一些男儿风资,喜欢讨论朝局,大师兄勿怪。” “无事。” 欧阳戎朝谢令姜眨巴眼睛: “反正每回我都装聋作哑,当作不懂,她爱分析就分析吧,我点头奉承着,偶尔给她投去点敬佩目光捧场,但是想套出我话,没门。” “大师兄真坏……”谢令姜哭笑不得。 欧阳戎笑了笑,脸色逐渐转为认真: “小师妹不是问,离卫之争谁家会赢吗?” 他轻轻点头: “是有些话,但我只对小师妹你私下讲,不能与她们那些外人道栽。” 不知为何,谢令姜忽觉刚刚含在嘴里久不咽下的、滋味苦涩的茶水开始变得有些甜了。 “大师兄……”谢令姜怔望郑重其事起来的欧阳戎,齿颊间满是甜津。 她低头看了看杯中茶叶。 也不知道是苦尽回甘,还是师兄很甜。 感冒了(r戒色第三天) 第198章 治大国如理小榻(六一快乐) 第19八章 治大国如…理小榻(六一快乐) 欧阳戎峰回路转的话语,让谢令姜一时间有些不知所言。 只觉一颗芳心甜丝丝的。 谢令姜其实不反感隔壁苏府的人接触大师兄。 甚至有些默许。 不然她当初为何有意无意,经常将欧阳戎往苏府里带? 可是谢令姜刚刚初闻大师兄状若寻常的喊出苏裹儿称呼的那一刻,某种似是女儿家的小情绪忽有些难以抑制。 “原来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大方。” 谢令姜心中低喃。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有些事情,还没有发生在自己眼前时,是一个想法,出现后,又是另一番想法。 可现在却发现。 “只是找大师兄旁敲侧击议论朝政吗,苏家妹妹倒是行动的快,目的明确,估计也就大师兄有些搞不清楚她的目的。 “所以……二人真的只算是君子之交淡如水般的交往。 “这……倒也正常,大师兄就像一颗明珠,刚来龙城县时或许并不明显,可是到了现在,上任数月给龙城带来这么大变化,还有谁敢轻视他? “大师兄做一个七品县令明显是屈才了,在有些人眼里自然是光芒万丈,才华横溢。 “苏家妹妹对他的态度,不也是由轻视到瞩目、由骄到敬吗,不过倒是没想到,我出门的这些日子,苏家妹妹竟然会主动结交大师兄。 “看来这位苏家妹妹倒不是一味的强硬傲慢之人,也会审时度势,也会寝寐求贤,为此甚至能放下些清傲女儿家的脸面,虽然对方是大师兄,但还是令人意外,这苏家妹妹…… “算是又重新认识了一遍她,阿父说的没错,看人,不仅要审其言,还要观其行。” 看着面前侃侃而谈、对亲疏十分有别的男子。 谢令姜低眉咬唇,对不久前的胡思乱想,感到有点不好意思。 品着嘴里铁观音的回甘回韵,她脸颊露出浅浅笑涡。 “小师妹在笑什么呢?”欧阳戎好奇问。 “没事。” 谢令姜摇摇头,又看了眼他,柔言道: “只是感叹,大师兄未免也太稳健冷静了些,口风这么严,内外也区分的如此清楚,师妹我一想到苏家妹妹每次在大师兄面前吃瘪、自讨无趣的样子,心里就有些……有些……” “有些什么?” 谢令姜忍俊不禁,没说话。 “等等,大师兄。” 谢令姜忽然起身,看了眼里屋还在迭被子整理床铺的娇小身影,又恢复了谢氏芝兰、书院女君子的姿态,礼貌道: “薇睐姑娘,茶水有些凉了。” “檀郎,谢小娘子,奴儿去煮一壶新茶,你们慢聊。” 叶薇睐不是笨蛋,立马放下手中伙计,退出房门,“吱呀”一声关门离开。 这壶茶水,估计得烧不少时辰。 屋内只剩一对师兄妹。 二人对视一眼。 气氛稍微安静。 眼见欧阳戎准备开口,谢令姜突然转身,去往里屋床榻边。 欧阳戎不禁问道: “师妹这是干嘛?睡……睡觉?” 里屋内,谢令姜左瞧瞧、右望望,似是对大师兄私人住处感到挺新奇,脸色饶有兴趣,随口道: “不小心把你的贴心小丫鬟支走了,耽误了师兄房间的打扫,正好无事,师妹来试试,帮大师兄整理下。” 她学着弯腰,整理床榻,继续叶薇睐没做完的事情,背对欧阳戎,头不抬道: “大师兄你说伱的,你继续,我听得到。” 欧阳戎无语。 “小师妹整理过床被?” “暂无,但要有了,也看丫鬟们整理过。” 欧阳戎撇嘴,径直上前,抢过了这个什么都想尝试的、反差萌小师妹手里的活计。 “挪开,我来。” “师兄干嘛,你不也是丫鬟整理,可别瞧不起我……”谢令姜忽然话语顿住。 懒得解释的欧阳戎,三下两除二的就把被褥迭好,手法巧妙。 老豆腐块了,别问,问就是考研人考研魂。 然后,欧阳戎开始整理床单,与处理公务一样,雷厉风行。 谢令姜站在床榻边,愣愣看着大师兄的熟练操作,忍不住说: “大师兄这么厉害,还要丫鬟下人整理干嘛?慢吞吞的。” 欧阳戎动作不停,想了想,转头一本正经道: “你总得给人家小丫头找点事情做吧,不然闲着也是闲着,干吃饭,谁也不好意思,还容易养胖。” “……”谢令姜。 你搁这做慈善呢? 看样子像是在心里把大师兄这个套路消化了好一会儿,她微微歪头,叹息道: “所以大师兄让师妹去查悬案,也是给她找事情做,其实大师兄上,可以更快解决,但是师妹闲着也是闲着?” 欧阳戎嘴角抽搐了下。 “公事和私事不一样,师妹不是闲人,别瞎想。” 说完,他低头牵理皱巴巴的床角。 就在身后的谢令姜看了好一会儿、觉得有手就行跃跃欲试准备上前之际,欧阳戎忽然道: “眼下大周的局势,就像这张床单,看似凌乱,但是只要牵住四角等巧处,用力回扯,瞬间整齐干净。” 谢令姜一怔,旋即,蹙眉凝视欧阳戎埋头整理私榻的背影。 男子冷冷的声音传来: “你问我,怎么看眼下神都洛阳朝堂上、暗中对峙的卫氏与保离派?谁胜算更大? “其实师妹若是能找到、轻易牵理整齐床榻的这个巧处,就不会问这个问题,至少不会这样问,因为这不是简单的东风压倒西风的问题。” 谢令姜不禁道:“那大师兄找到了没?那这是什么问题?” 欧阳戎置若罔闻,平静道: “我有没有找到不重要,重要的是,当今圣上一定、必须、也最终会找到它。 “这不是卫氏赢、还是保离派赢的问题。 “这是当今圣上怎么赢的问题。 “大赢,中赢,还是小赢。” 谢令姜本来听的好好的,结果听见大师兄突然话锋一转,朝她轻笑了下,似是某个她理解不了的笑点。 “卫氏女帝怎么赢的问题?” 谢令姜皱眉,与作为大周官员的欧阳戎口称圣上不同,她一向直呼卫氏女帝,也不知道是不是跟着她阿父谢旬学的。 不过这也是陈郡谢氏等五姓子弟的气魄。 流水的王朝,铁打的世家。 反正又不选择入朝为官,又不追求权势,能直呼卫氏女帝已经是够给面子了,否则直呼其名卫昭?倒也不是不行…… 欧阳戎没有纠正小师妹的称呼,指着身下床单道: “在当今圣上眼里,朝局就像这张床单,眼下看似杂乱无章,开始越演越烈,被搅皱一团,难解难分。 “但是擅权谋的她会找出一个巧处,像理小榻一样,牵住四角轻轻一扯,便又是一张干净整洁的床单,供其继续酣睡。” 谢令姜看着逐渐整齐的床单,眸底若有所思: “大师兄的意思是,在卫氏女帝心里,不管是将皇嗣之位给相王殿下,还是给卫氏的两位侄儿亲王,最后都要是对她最有利,才会促成?” 她低头想了想,俏脸一板: “大师兄,你这不废话吗?现在两派都在争取卫氏女帝的信任,都在讨好伺候着卫氏女帝,就是为了皇嗣之争中得到她的偏袒。 “哪怕双方明知道卫氏女帝是在借此平衡两派、平衡朝堂,是帝王术,是政治平衡手,是让朝野上下都为其马首是瞻,但是也没办法。” 似是从小到大的耳熏目染、言传家教,不怎么议论朝政的谢令姜此刻对朝局的见解颇为成熟,甚至胜过大周不少中底层官员。 她好看的黛眉微聚: “现在的问题是,这卫氏女帝难道就不怕,眼下还大玩帝王术,坐山观虎斗,结果保离派与卫氏越斗越烈,恩怨积蓄,势如水火,最后等她百年之后,任何一方上台,都对另一方赶尽杀绝吗? “还是说,卫氏女帝不在乎,管他亲生骨肉,还是娘家族亲,被屠戮就被屠戮了,死后管它洪水滔天。” 欧阳戎头不回的平静道: “谁说是废话,问这些是让你好好想想,假如你是卫氏女帝,你会怎么做,有些事情,就是人之常情,不设身处地,是没法想通的。” 谢令姜锁眉,摇摇头,“假使是我,反正我不会像她现在这样做。党争愈演愈烈,对社稷绝不是好事。” 欧阳戎牵住床单四角,整理好床单,退下床榻,转身走向书桌,他一路平静道: “所以我说,师妹没有找到轻易牵理整齐床单的这个巧处。” “可是大师兄,连狄夫子都不一定揣测到卫氏女帝的想法,圣心难测。”谢令姜想了半天,也百思不得其解: “唔,大师兄能不能不要用借喻。要不直说,你觉得保离派、卫氏哪一方更有可能赢如何?师妹也说说自己的猜测,交换一下看法。” “如果仅仅是这个问题的话,还用得着交换看法?” 欧阳戎失笑摇头。 谢令姜半开玩笑道:“还是交换下看法,看看咱们师出同门,是不是想一块去了,万一没有,主张不同,大师兄可别把我抓起啊。” 欧阳戎点点头:“到时候你别踩我鞋就行了。” “……”谢令姜。 “不开玩笑了。”她摇摇头,表情收敛,看着欧阳戎眼睛认真道: “大师兄,卫氏赢不了,那两位亲王,再也没法争夺皇嗣之位了!” “为何。”欧阳戎接话。 “因为……营州之乱。” 书桌边的欧阳戎挑眉,伸手在书牍中抽出一份翻过几遍的朝廷邸报,随手丢到桌前。 “这个?” 最近经常收到阿父书信的谢氏女郎,本想高深莫测一番,结果一怔。 她低头看着桌上这份朝廷邸报,是大周中央发往地方的类似报纸的事物,记录一些战报与祥瑞喜讯、或者卫氏女帝的功绩。 眼下这份朝廷邸报,正好记载有这两年发生在北地的一起巨大叛乱,也被世人称之为“营州之乱”。 此乱起源于东夷都护府,是曾归顺大周的外族人,因为不满大周当地官员的压迫,而爆发的叛乱事件,攻陷并占据了营州,十日兵至数万,席卷数州,越闹越大。 局势蔓延了两年,大周军队的平叛也是磕磕绊绊,结果暴露了边军不少问题。 直至不久前、云梦泽涨水前最后一份江州发来的朝廷邸报才报告,叛军被镇压了。 谢令姜眼睛闪了一下,“大师兄也关注营州之乱?” 欧阳戎点头,指着它道: “随手翻翻,挺有意思。”还挺眼熟。 后面这句话,他没说。没告诉小师妹,前世他读史时见过类似轨迹…… 谢令姜噙笑轻吟: “营州之乱,起初并不严重,卫氏女帝本是要给卫氏子弟机会镀金,积累威望,但是却适得其反,卫氏子弟表现极其不堪,本是立功之事,却让战局一拖再拖,最后还是人家叛军自己发生内乱瓦解,才被平叛冠军镇压。 “武德充沛的大周,脸都丢没了,还在这宣扬平叛大胜呢。” 谢令姜冷笑,又眼睛明亮,清朗道: “大师兄,这件事发生后,卫氏女帝已经没法将皇嗣之位交给卫氏了,否则天下人心不服,可又垂垂老矣,需要身边一众包括狄夫子在内的栋梁大臣,处理政事,久居深宫的相王殿下一家,也恭敬孝顺,谨慎杜微……” 欧阳戎点点头,接话道: “所以,小师妹觉得相王殿下胜?” 谢令姜点头: “没错,卫氏实质上已经输了皇嗣之争,只是曾经的火势太旺,一时没人敢浇水而已,眼下局势暗流涌动,可相王殿下已稳。” 欧阳戎没回答,忽道:“不是说剩两位皇子建在吗,还有一位呢?” 谢令姜侧目看他: “另一位皇子,是浔阳王一家,已经被贬出京城,后又贬庶人,失去王位……这一家子已经远离京城十几年,朝堂上的大臣们都是支持宫中的相王殿下一家,四散天下的剩余宗室们也是相王殿下为首。” 她忽反应过来:“大师兄的意思是会有变故?比如卫氏铤而走险,相王殿下会出事,然后……” 欧阳戎摇摇头,轻笑一下: “皇嗣之争,你说的都赢不了。”他悠悠道:“卫氏亲王赢不了,相王殿下也……”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女孩子的慌张声音。 “谢小娘子!你在哪,我家老爷、夫人找您,说有急事相商,有急事!请您快些回去!” 书桌前,谢令姜与欧阳戎,一站一坐,齐转首。 “欧阳公子……你……你醒了?”彩绶惊喜出声,不过旋即又焦急转脸:“谢小娘子,你快回去看看。” 谢令姜看了眼欧阳戎,后者点头,她匆匆道别,带彩绶出门。 屋内,欧阳戎垂目看报,沉默端坐。 “马上就走了,要不要将那些类似历史轨迹告诉小师妹,帮下她家……” 某人一时间陷入犹豫。 六一快乐!(r戒色第四天) 第199章 此情不似帝王家 第199章 此情不似帝王家 “阿父?你怎么来这里了,阿母呢,阿父吃饭了没?” “咦,是大郎啊,你怎么知道为父今日又钓了一头二十斤的大鱼!?是闻着味馋了吧?还是吾儿鼻子灵啊。” 苏扶:…… 他就是放堂下课出来透透气摸摸鱼…… 苏闲腾出一手,在空气中挥了挥,挥出了万千豪气: “没事,有口福了,吾儿天天读书,确实刻苦,得多补补,等会儿让后厨给你炖个鱼头吃。” 身形不稳,苏家老爷快速缩手,重新两手拎鱼,保持平衡,一脸严肃叮嘱道: “对了,伱再送一份去隔壁梅鹿苑,鱼汤鲜美,对养病好,没事,这回鱼大够分! “你啊你,没事就多去看看欧阳贤侄,人家文章有大家之风,又清正廉洁,有治水大才,连你妹妹都赞不绝口,降尊屈纡,找机会结交,你可不能端着。” “孩儿明白了。” 苏扶有点小无奈的应答,虽然这些长辈的叮嘱之言听过了无数遍,也回答了无数遍,但这位苏家大郎脸色丝毫没有不耐烦的神色,满脸恭恭敬敬道: “阿父放心,孩儿与良翰早就是好友,最近每日早晚都去看望过一次的,只是去的太多,孩儿怕打扰了薇睐姑娘照顾良翰兄,她们净去给孩儿准备茶点了。” “嗯,你有分寸就好。”苏闲话锋一转:“中午记得过来吃鱼头。” 聚贤园门口,“凑齐碰头”的苏家父子聚了一会儿,转头分开。 苏闲走时嘴角噙着淡淡笑容。 苏大郎手捧书卷,站在原地,一脸怔怔地看着前方拐角处、阿父两手合拎一条有他半身高的大鱼,四处“迷路”的潇洒背影。 走路衣摆好像都带风。 不过看他离开的方向……手脚伶俐、健步如飞的阿父,这一回好像是要“迷路”到阿妹的院子那边去了。 苏扶不禁遥喊一声: “阿父您小心些,可别被阿娘知晓你又偷偷跑去垂钓,不然又要……” 他话语落下,远处旋即传来某位苏老爷的风轻云淡的回声: “为父知道了,不过小事尔,一介妇人管管家事也就算了,管这么宽干嘛……” 苏扶张了下嘴,摇摇头,没再多管,转身返回书房。 话说,苏扶好久没见到阿父钓到这么大的鱼了,之前每回碰到阿父,他都是两手空空,身后下人提着的桶里也是,遇到苏扶都没好脸色。 上次像这样满载而归,还是举办鲈鱼宴邀请良翰兄那一回……真不容易啊。 这回也不知是从哪里又钓到一头大鱼,阿父说话硬气些倒也挺正常…… 远处,园林小路上。 苏闲哼着小曲,背手身后,闲庭散步,朝女儿的梅影斋走去。 身后一个壮仆帮他提桶拎鱼。 苏家老爷瞧着心情不错,不时回头看一眼仆人怀里的大鱼,抚须骄傲。 “要不再来个鲈鱼宴,请些街访邻居?” 苏闲喃喃自语。 远处,苏裹儿所居住的梅影斋飞檐一角从梅林间探出。 苏闲瞧见。 “鱼来!你且退下。” “是,老爷。” 苏闲兴致勃勃接过大鱼,两手拎着,准备朝前走去。 “老爷,你看,那好像是夫人!从小姐院子走出来。” 青衣壮仆似是瞧见什么,立马指道。 苏闲脸色变了变。 前方拐角处,某个半老徐娘的长裙妇人带着一众丫鬟走来,与苏闲二人正好遥遥打了个照面。 长裙妇人一行人似是顿了顿。 “老爷,夫人好…好像看见咱们了。” 青衣壮仆不禁饶头说道,可他刚转脸,就发现身边已经空无一人,人影消失,不,确切的说,是人和鱼一起消失。 “老爷?你……” 壮仆一愣,这时传来“扑通”一声,似是身旁池塘有东西坠入。 苏闲重新出现在壮仆身边,笑容满面,往前迎去,手上早已两手空空。 看的壮仆目瞪口呆。 “七郎!”不远处传来韦眉的竖眉厉声。 “夫人,你怎么在这……”苏闲强笑讨好。 夫妻二人相聚仅十步。 “你站住!”韦眉瞧了眼苏闲旁边池塘,快步上前。 苏闲二话不说,转头就跑。 “夫人,为夫错了!”只丢下一句求饶。 “……”韦眉与众人。 …… 苏府,南端一处人少的花厅,苏闲正探头探脑的张望外面,观察了好一会儿。 四周寂静无声,似是没有找过来。 苏闲长松了一口气: “好像没事了,得等眉娘气消一消。” 他愁眉苦脸,抬手扶了扶歪斜的员外帽。 “老爷老爷!” 就在这时,门外匆匆走进一个老仆,脸色严肃。 老仆跟随苏闲一家多年,也是苏府的大管家,忠心耿耿,姓甚不详,苏裹儿、苏扶都喊顺伯。 顺伯面无胡须,虽长相苍老,却颇为白净,做事一丝不苟,严谨守礼,这么多年来都很少出错。 可眼下,众人眼里四平八稳的老管家,却是匆匆跑来苏闲身边,眼底有些紧张: “老爷,江州那边有信寄来,好像是北边传来了一些消息。” 苏闲闻言,面色一肃。 “带我过去!” 他立即离开躲藏的花厅,跟随老仆一齐去往一处待客厅,见到了一位风尘仆仆的信使。 信使是一个中年人,并没有多说什么,打量了下苏闲,核对信物,确认身份,抱拳行礼,再郑重交出一封信件,便匆匆离开了。 苏闲手里抓着黄色信封,眉头聚拢。 “洛阳到底是什么消息,这么着急传来,也不怕被有心人发现了,大白天的跑来,做事真是越来越不谨慎……” 他皱眉摇头,在客厅内徘徊再三,不再犹豫。 打开蜡封,抽出信纸,空中一抖,展开四角, 苏闲低头一瞧。 下一秒。 一旁侧立的顺伯见到自家老爷脸色大变,惊骇异常,像是在信上发现了什么大可怖之物。 苏闲后退数步,信纸脱离僵硬手指,轻飘飘掉下。 “老爷,发生什么事了,洛阳那边有什么动静……” 顺伯似是知道些内情,担忧问道,同时弯腰去捡信纸。 “完了!” 苏闲忽喊道。 “这回彻底完了!终于还是来了!这么多年,该来的终于还是要来了!” 这位上午时还悠闲钓鱼、回家炫耀的苏家老爷,此刻表情崩溃,两手乱舞,跨过地上捡纸的老仆,冲出了客厅。 “老爷,老爷!” 顺伯慌张追出门去。 苏府东南侧,有一座建在花丛中的凉亭,周围鲜花姹紫嫣红,十分美丽。 此刻阳光下,有长裙妇人在亭内带着几个丫鬟插花摆瓶。 长裙妇人似是气还未消,丫鬟哄声下,她不时冷哼一声,情绪不满。 这时,花亭不远处的花径上,忽然出现苏闲的奔跑身影,还有他远远传来的呼喊声: “眉娘!眉娘!” “好啊,七郎还敢来找我!你跑啊,你怎么不跑了,有本事和狐朋狗友去钓鱼,没本事认对吧,今天不让你戒了这钓鱼之事,妾身跟你姓!” 韦眉柳眉倒竖,猛然起身。 亭内“劈里啪啦”一阵声响,花瓶纷纷砸地,周围此前还在哄劝的丫鬟们顿时噤若寒蝉。 韦眉也不知道从哪抽出一根粗棍,气势汹汹的冲出亭子。 “你哭唧求饶也无用!还是不是男子汉大丈夫!” 韦眉冷脸,扬棍。 可很快,她发现自家夫君今日不对劲,哭的格外的凶,甚至没管丫鬟们在后面亭子里看着。 夫妻二人聚头,扑进怀中,相互扶臂对视。 苏闲涕泪横流,慌不择言: “眉娘,完了,咱们完了!洛阳那边的人要来了!有小人向阿母告状,说裹儿降诞礼之事,阿母……阿母她派人过来了,不日抵达龙城,咱们完了!” 原本河东狮吼的韦眉忽然收敛表情,丢下棍子,闻言后取出手帕,一言不发的给自家夫君擦拭眼泪。 “眉娘!是我没用,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和大郎、裹儿!是我无用,连累你们!” 苏闲愧疚无比的抱住长裙妇人。 “这不怪七郎,妾身与大郎、裹儿从来不怪你。七郎勿悲,信件在哪,妾身看看。” 韦眉无比平静,直视夫君眼睛道。 “信……信……”苏闲呆喃四望。 韦眉转头,脸色状似无常地遣退了周围好奇张望的丫鬟们。 园林内只剩下韦眉与黯然神伤、默哀心死的苏闲。 “夫人,信在奴婢这……请夫人过目。” 顺伯气喘吁吁的跑来,最终追上苏闲,将信呈给韦眉。 韦眉安抚了一会儿夫君,转头挽袖,直接接过信纸,低头吩咐道: “顺伯,就近去梅影斋把裹儿叫来,在牡丹厅集合。还有大郎。” 她微微上翻眼睛,看了眼天色,作出决断: “现在申初二刻,今日是袁老先生的课,如果老先生在,也一起叫来。还有谢小娘子,去漪兰轩喊人,半个时辰后,牡丹厅集合。” “遵命,夫人!”顺伯精神一振。 老仆本来被自家老爷影响的慌张心神,顿时缓过来些,赶忙退下,四处唤人。 半个时辰后。 漪兰轩,一间谢令姜不怎么使用的西厢书房内,众人齐聚。 苏闲,韦眉,苏大郎,苏裹儿和匆匆归来的谢令姜,还有那位袁老先生。 众人最后没有在经常秘密议事的牡丹厅集合。 因为谢令姜是最后赶来的,起初找不到人,谢令姜是练气士来去无声,最后还是苏裹儿的丫鬟彩绶灵机一动,轻车熟路的去往隔壁梅林小院,找到了谢令姜。 谢令姜最后赶来,此前等不及的众人,已经离开牡丹厅,在漪兰轩附近等待。 一行人就近,在漪兰轩的书房内,齐聚秘议。 屋内,苏闲低头看着脚下地板上的影子,怔怔出神,一旁的韦眉起身,从苏大郎、苏裹儿兄妹手里接过一张揉出褶皱的信纸,默默递出给另外二人: “谢姑娘,袁老先生,你们也看下吧。” 就在类似幕僚客卿的谢、袁二人面色严肃、查看信件之际。 苏闲忽然抬头,惨笑道: “这回是亲王卫继嗣在母后面前告的状,诬蔑我为裹儿办的降诞礼,利用离氏宗亲、京兆韦氏、还有朝廷大臣们的送礼,结交党羽,是不安分,滋生野心。” 他红着眼,语气满是不甘委屈: “可是裹儿明明还在宗正寺的族谱上,是她的嫡孙女,是宗室成员,此前每年都给她办降诞礼,不说和当朝公主比,那些地位更低的郡主、县主哪个降诞礼办的不比裹儿热闹?贵族宗亲送礼本就无可厚非……” 似是忽然想起某些不堪回忆的遭遇,苏闲说到这儿,话语卡住,脸色顿时浮现一片枯败之色: “儿臣什么地位头衔都不要,仅仅只想给孩子一点富贵都不行吗,母后你好无情啊! 他眼底绝望,朝安静的家人与幕僚道: “阿弟……相王殿下从洛阳派人秘密来报,说母后听闻捕风捉影的此事后,派出身侧女官连夜离宫,朝江南道赶来……好像也是送礼,不过听说,母后还多备了一份礼物,不仅要送礼给孙女,还要送一份礼物给儿臣……送给儿臣,呵…… “现在它就在路上,不日就抵达龙城县,相王殿下这封信加急送来,只比母后派的人快上一点罢了。来……来不及了。” 无缘无故获得来自那位女帝的礼物……众人顿时沉默,想起了这位女帝这些年来的花式赐死手段。 比如从关中洛阳千里迢迢送来江南的礼物盒子里面万一是空的,你总得回点礼进去吧,一颗脑袋? 苏闲蓦然一笑,满脸悲惨: “母要儿死,儿不得不死,更何况她还是当今天子,是君民!不如我先体面自缢,到时候你们再割下我的首级,说不定还能保住你们性命。” 像是抓到最后一根稻草,他准备抽刀。 苏裹儿忽起身:“阿父为何言死?事因女儿起,父若死,女儿岂可独活。” 苏扶跪地:“孩儿替阿父自缢,祈求祖母息怒。” 韦眉朝夫君道:“祸福无常,二者并非一成不变,最多不过一死,七郎怕什么呢?况且人哪有不死的,死就死吧,一家人陪你就是了,没什么好哭的!” “眉娘,裹儿,扶苏!”苏闲闭目颤声。 韦眉抿唇,倔强昂首,北望屋外……那儿有一个令她又敬又恨的婆婆,她当年就硬刚过。 若这位冷血婆婆送礼赐死,韦眉绝不求饶,保持体面就是了。 韦眉掉转过头: “谢姑娘,袁老先生,此事你们怎么看?” 看着面前这亲情宛若平民百姓家的一家人,谢令姜与袁象山对视一眼,没有立马说话。 (r戒色第五天) 第200章 小师妹,做幕僚最重要的是什么? 第200章 小师妹,做幕僚最重要的是什么? 漪兰轩书房,气氛安静了一会儿。 苏家老爷苏闲在发妻与儿女的安慰下,袖子抹了抹通红眼角,不禁转头朝两位幕僚催促问道: “袁老先生,谢姑娘,为何默不作声。” 他往日人前悠闲钓鱼的富贵翁模样完全不在,脸色忧愁伤感,有些六神无主,眼下背靠一对沉静妻女,才勉强镇定下来,语气也恢复了些离氏王爷的气势。 能被苏府一家人第一时间请来这里,定然是知根知底的信任者。 要不是像袁老先生这样,一路辞官跟随、只事一主的执拗老儒。 要不是像谢令姜这样,被身后相应的儒门势力派来保护苏扶安全、以防万一的闲棋。 不过这也能从侧面说明,洛阳那位进宫告状的魏王卫继嗣确实是诬告。 眼下苏府这一家子,危急时刻找了一大圈,也就找来两人秘议。 有个锤子野心。 好吧,就算有,但也肯定不多。 否则,你见过这么寒碜的创业团队吗? 谢令姜忍不住多看了苏闲一眼。 苏伯父确实是被冤枉了,热闹举办降诞礼,只是宠爱幼女裹儿而已。 对于这位苏伯父的知足常乐与日常咸鱼,经常去喝鱼汤兼维护餐桌礼仪的她,深有体会。 什么,你问什么叫“维护餐桌礼仪”? 这么说吧,谢令姜只要被请去苏家餐桌,坐着一起吃饭,桌中央的那碗热鱼汤就不会不小心飞洒到苏闲的员外帽上。 这就叫维护餐桌礼仪,有外人在,韦伯母十分热情熟络,苏家的碗也十分老实不会乱飞。 和当初苏家父子热情请欧阳戎留下吃饭一个道理。 “殿下,老夫有话说……” 二人间,袁象山最先开口,颤颤巍巍的行礼。 谢令姜见之,继续闭嘴缄默,往后稍了些。 听了会儿,她发现这位年岁已高的袁老先生,不过也只是说些安慰与表忠心的话罢了,直言一条老命,生死与共。 谢令姜嘴角不禁抽了下。 不过也看得出来,这位袁老先生刚刚不说话,不是故意不说卖关子,或者类似她一样心有顾虑。 而是脑子确实没啥谋略可以说的。 袁象山本就只是个清流礼官,就算当初给敢言直谏的大师兄摇旗呐威的那类人,老先生硬气辞官前甚至连侍郎都没做到,看着也不像是什么识时务的“魏俊杰”,政治斗争经验不足。 谢令姜之所以也没开口,是在观察面前这苏府一家人在危机面前的各自表现。 这也是谢旬交给她的一件看似是不起眼的小事,父女二人定期有信件交流。 书房上首坐着的苏伯父、苏大郎、韦伯母、苏裹儿。 谢令姜长翘睫毛下的眸子,都默默扫了一遍。 眸光落在两个男子身上时,她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下。 其实苏大郎倒还好,宽厚贤慈不全是坏事,这代表能听得进去能人贤才的话。 主要是遇事一惊一乍的苏伯父…… 她微微摇头,待眸光落在韦伯母与苏裹儿身上时,眸底不禁一亮。 只是眉头却随之更皱了。 谢令姜多看了端坐不语的苏裹儿一眼。 这位苏家妹妹,用阿父在家信里的话说,身上有三气。 远望,有贵气。 近观,有静气。 遇险,有杀气。 这还是只是久居古镇深闺、刚刚及笄的小女郎,万一去了繁华洛都,又会怎样,也未可知。 谢令姜忽想起阿父某封信结尾的苍劲字迹:虎豹之驹虽未成文,而有食牛之气;鸿鹄之鷇羽翼未全,而有四海之心。 “阿父看人一向很准,除了当初的大师兄,闻言,见面,如识两人。” 谢令姜心中低语。 其实在同为女子的谢令姜眼里,女子出彩一些也不是什么不可接受之事,毕竟不是哪个男子都像大师兄那样厉害。 以往的大乾、大周政坛上,不是没有强势出众的女性贵族参政。 可是谢令姜同时心里清楚,在阿父、乃至不少文官大臣们心中,帝王家的情况却不该是如此…… 沉默不语的苏裹儿忽侧目看来。 谢令姜收回眸光,目不斜视。 前方空地上,苏闲与袁象山相互搀扶在一起,也不知道是说了些什么感人肺腑的话,旧日君臣纷纷垂泪,低头抹眼。 “老臣生是殿下的人,死是殿下的鬼,待洛阳宫人到此,老臣愿仿乐工与相王之事,剖开心肝,敬献卫帝,以证殿下清白!” 袁老先生梗着脖子道,老脸涨红,唾沫星子四溅。 苏闲与苏大郎不禁动容,后者连忙上前悲呛劝阻。 “老师,何至如此!” 韦眉、谢令姜、苏裹儿三女也纷纷侧目。 袁老先生所说的乐工与相王之事,是指当初,刚囚禁深宫的相王殿下,被卫氏指示小人诬告谋反。 卫氏女帝遂派遣酷吏调查,刑讯逼供,想要屈打成招,可宫人之中,有一位安姓乐工站出,当着万千宫人们的面,当众剖腹,以表明相王殿下没有谋反之心,多疑的卫氏女帝颇受触动,不再怀疑,相王殿下得以幸免遇难。 此刻苏闲闻言,感动的眼泪哔哔流下,抬手掩面,只见袖子都湿了大片。 苏裹儿忽然清脆道: “阿父,袁老先生先不必如此悲观,可能情况还没有这么糟糕呢,祖母确实只是送礼,也尚未可知。也或许,能有其他办法。 “我看谢家姐姐就很沉着冷静,谢姐姐,此事你怎么看?” 她突然转头问道,众人也随其目光朝谢令姜看去。 谢令姜瞥了眼苏裹儿,心里微微鼓嘴。 她沉着冷静是大师兄教的,不是因为腹有良策。 大师兄曾说过: “小师妹,伱这风风火火的可不行,坐下来,把这杯茶喝了。你可知做幕僚师爷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替主公妙计频出、运筹帷幄?” “不是,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稳健,哪怕下一刻就要不得不跑路,架子也得装出来,把茶慢悠悠喝完,也只有这样,才能跑的更快。” “……” 什么都教只会害了你,大师兄……某谢师爷心里叹息,不过倒是觉得,大师兄挺适合当军师智囊的,现在要是在这里就好了。 众人并不知道她心中惋惜。 书房内,被一道道各异目光注视,谢令姜坐的四平八稳,右手捏着那封产自洛阳的信纸,抖了下袖子,不得不开口,沉声说: “苏伯父,相王殿下派人的来信上,并没有说明,对于降诞礼一事,陛下的喜怒。” 她说到一半,学着大师兄卖关子的模样顿了顿,谜语人般点点头: “这其实就是最大的好消息。若是陛下真的发怒,不可能如此轻飘飘。” 众人听的一愣一愣的。 苏裹儿不禁插嘴:“原来谢家姐姐对我祖母性情也有了解。” 她眸光落在谢令姜的沉稳笃定似的表情上,又道:“谢伯父可有和谢姐姐在信里说过什么?” 谢令姜摇摇头,压低声音: “眼下营州之乱刚刚平息,你们也知道情况,卫氏子弟表现不佳……陛下威望大损,若选择在这个时候动你们,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又不是趁什么大胜之威。 她微微昂首,两指夹着信纸,示意道: “换而言之,苏伯父,你们最危险的时候已经不知不觉渡过了。眼下洛阳来人,勿要慌了阵脚。” 这一番有模有样、有理有据的推理,令屋内几人面色松了口气。 这时,一道惶恐不安的嗓音却骤然响起: “可卫氏却更有动机斩草除根!营州之乱,卫氏子弟表现不佳,魏王、粱王见到母后摇摆,说不定铤而走险,趁着威势犹在,朝我们离氏余脉下手,他们已经朝我们来了,说不定连在京城的相王都要自身难保……” 苏闲闭目,浑身微微颤栗起来,似是又回忆起什么,抑或是某个曾缠绕他多年的梦魇又一次回来了。 韦眉不禁伸手,握住前方某只冰凉青白的手背。 大郎那时候还小,裹儿也还未出生,或许都感受不深,但是她却清楚知道,当年七郎被废除帝位遭遇的那一系列事情,在其心中照成的阴影,哪怕到现在十几年了,依旧未消。 甚至有些深夜,韦眉梦醒时,经常发现夫君七郎梦中颤栗梦呓,呼喊求饶。 苏闲嘴皮子有些哆嗦道: “信上还提了,相王他们的线人发现,卫氏好像也派出了人,随母后派来的宫人一起,赶来龙城……卫氏那两位亲王若是无事,派人来此地做什么,难道龙城还有宝物不成?还是说,也是来给裹儿送生辰礼的?可明明就是他们在母后面前进的谗言啊!” 谢令姜话头顿时卡住,她想了想,微微点头,好像确实是这个道理。 谢令姜不动声色的看了眼苏伯父,保持沉稳表情,张嘴欲语。 苏闲走至门前,手扶门框,呆然北望: “我都已拱手让出帝位,您却连一个远在偏僻江南的闲散王爷都不让我当。 “明明是他人造反,您却第一时间猜忌远在江州的儿臣,派宫人日夜监禁,好不容易平叛收兵,片语只言也不传来一句,降旨贬为庶人,禁足在这破落地界。 “或许这十月怀胎的骨肉血亲,在母后心中不过是外人罢了,卫氏侄儿们才是您的家人。” 他痴笑连连,仰头呢喃: “有相士曾说,我貌太宗,长乐貌母后,相王相最贵……您便从小犹爱长乐,对相王也更为亲近,最是冷落我,对儿媳眉娘、长孙扶苏也挑剔不满,甚至公然对身旁人说,扶苏很像被您废黜太子位的大哥。 “母后啊母后,您就这么厌弃儿臣一家?连可能比长乐还更貌似你的嫡孙女都不瞧上一眼? “哈哈,眼下卫氏进言,您是派宫人送了一壶毒酒来吧?还是一匹白绫?一张空白无字也无话可说的圣旨?让我们这碍眼一家人自己体面些,齐齐下去?” 这些包含母子恩怨、皇家秘辛的话语在空气中悄悄回荡,谢令姜、袁老先生等外人噤若寒蝉,哪敢随意议论这些。 韦眉、苏大郎还有苏裹儿却是听的愈发沉默。 苏闲门前呆立,北望呛悲: “我只想做个闲散富家翁啊,只想陪伴妻子儿女补偿亲情,安安稳稳过些富贵日子,什么文皇鼎剑,什么祖宗基业,什么江山社稷,我说了我全不要……您为什么连这一点都不施舍给我……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七郎,为何要说这种丧气话!你怎么对得起泉下的太宗、高宗皇帝?”韦眉起身驳斥。 苏闲垂头丧气,低语道:“是子孙没出息……” “苏伯父真的无需如此悲观。”谢令姜欲言而止:“现在明明是相王殿下占优的局势,按理说,形势是会越来越好的,只要再熬到……” 苏闲摇头打断: “熬不过去了怎么办?不说母后派来的不知名宫人,卫氏这次来人,不是冲我是冲谁?母后甚至还默许了此事,这才是最令人寒心的。 “贤侄女,你寄封信回去吧,让你阿父通知相王小心一些,送走我们,卫氏最后的目标就是他了,什么局势占优?母后若硬要让卫氏继承皇嗣,相王拦得住吗? 他声音有气无力:“这种一意孤行的事情发生的还少吗?当初那么多不服的声音,结果发生了什么?酷吏与女官练气士一起清洗朝堂的事都忘了?狄夫子都被贬为了县令。再来一遍又如何?” 谢令姜顿时沉默了,摇了摇头: “若卫氏真敢下手,我就带你们先躲一躲,等局势好转再回来不迟,我这就去信,请示下阿父他们。只是不知道卫氏会派什么人来,其中有没有练气士。至于派来的宫人……” 她垂目注视信纸上某一行字,轻声读诵: “‘出宫者,不知何许人也,六品宫人’,有些语焉不详……此六品,到底是指官职还是练气,或者两者皆有?” 谢令姜并不太清楚,大周朝的宫廷女官体系,但却知晓,那洛阳的深宫,有上万宫女都无名无姓,其中有不少宫女自幼开始练气,卫氏女帝择天赋优者,做身侧女官,虽默默无闻,可却是一股不容小窥的群体。 看着寂静下来的屋内,谢令姜忽道:“其实,若有个人在此,说不定会有法子,他法子最多了。” 苏裹儿替父问道:“谁?” 谢令姜脸不红心不跳:“我大师兄,他一定行。” 苏裹儿微怔,苏闲犹豫了下,还是说道:“速速请来。” “去请可以,但有一个条件,苏伯父眼下必须帮大师兄一个忙……这样我才方便去请。” 谢令姜眸底微闪,别过脸,挥了挥衣袖: “我大师兄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人。” 苏闲微微啊嘴,一众人表情各异。 (戒色第六天) 第201章 为大师兄操碎了心 第201章 为大师兄操碎了心 “一个条件?” 苏闲有点紧张看了看左右两侧的韦眉与苏裹儿,面色严肃道:“贤侄女请讲。” 谢令姜柳眸盯着苏闲看了会儿,又转头看了看门外梅鹿苑方向。 似是卖关子,一时没开口。 其实她也是临时起意。 从阁皂山回来的这些日子,有些事情,谢令姜始终念念不忘。 “……别说三粒金丹了,仅仅只讨一粒,龙虎山的太清道士们都不会给……你阿父去了都没用,这种对门派而言的续命之物,就算是陈郡谢氏的面子也不够……” “如果是……如果是离氏皇族的面子呢?” “……” 冲虚子老前辈那日的话语与停顿讶色,犹在她眼前。 若不趁今日这个机会,向苏伯父“开口要价”。 谢令姜觉得心中有一个声音道。 她脸色略微犹豫。 以往行事,谢令姜都习惯了率性而为,情理皆允,毫无负担。 现在突然进行这种利益交换,让她有点不适应,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 “不是条件,苏伯父算是帮我大师兄一个忙,一个力所能及的忙,事成,我与我大师兄自然都感激不尽。” 谢令姜改口说。 苏裹儿却突然问道: “欧阳良翰确实是个大才,说不定会有法子帮咱们,可是谢家姐姐,你果真能把他请来吗?” 顿了顿,好奇道: “我之前有过些接触,他好像不是那种喜欢多管闲事之人,对朝政好像也不感兴趣。” 谢令姜看了眼苏裹儿,轻轻笑了下没说话。 只有轻轻“嗯”一声的鼻音,有点小敷衍。 苏裹儿脸色微变,似是读懂了这副傲娇小表情,她也轻轻笑了下,看起来大方自若道: “看来谢姐姐与他关系不错,与我们这些外人有些不同。不过这个条件,是欧阳良翰提的,还是谢姐姐你擅作主张?” 谢令姜转头,眉头微蹙,迎着苏裹儿目不转睛的眸子道: “都说了只是帮一个忙,大师兄还并不知道此事,这也不是他提的条件,只是我作为师妹,我觉得大师兄他值得苏伯父如此以礼相待、郑重以对。 “若能帮忙,那么从中也能看出,苏伯父对我大师兄的态度,不是那种挥之即来,呼之则去,也不是那种上位者般故意谦虚的降尊纡贵。” 说到这里,谢令姜转头朝苏闲认真道: “苏伯父,我知道,公事私事需要分明,但我还是想提醒一句,伱以国士待大师兄,大师兄必然以国士报之。” 她眼眸明亮道: “大师兄的性格就是如此,别看表面上,对公务之外的事都表现的无所谓,但是只要有人对他好一点,大师兄瞧见了,哪怕当时不会说出嘴,但是事后一定是千倍百倍的还之,反之亦然。” 谢令姜出奇的苦口婆心,令苏闲不禁动容,一本正经道:“明白了,贤侄女请教我,如何帮忙?” 谢令姜点头,当众泰然自若道: “我希望苏伯父能以浔阳王或者曾经英王的身份,亲手写一份手书交给三清道派之首的龙虎山太清宗。” “这怎么能行!” 苏闲听到第一句就不禁脱口而出,满脸惶恐与抗拒,顿了顿,似是发现自己反应太激烈,压低嗓音,急切解释道: “贤侄女,我已被母后贬为庶人,若是再以皇子王爵身份私发手书,招募各方势力,一旦消息泄露出去,就是坐实了卫氏他们扣下的密谋造反的帽子!这可不是儿戏!万万不行,万万不行……” 十几年来,为了保护家人,培养的对外谨言慎行的行事准则,令苏闲第一时间摇头拒绝起来。 直到被身后方的韦眉胳膊肘微微碰了下,苏闲才反应过来,看见了谢令姜沉下去的脸色,他语气一软,有点小恳求道: “贤侄女,换一件事行不行,手书密诏这个简直太危险了,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帮忙你大师兄的忙可以,但发布手书密诏这件事,万万使不得……” 他犹豫了下,又解释了一句: “况且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我也忘了爵印等物在哪了,找不到了都。” 谢令姜蹙眉,摇了摇头: “不行,必须是能证明伯父您身份,并且得有负有说服力之物担保才行,否则龙虎山那帮太清老道们不见兔子不撒鹰,没这么容易送出一枚蜕凡金丹。” “蜕凡金丹?” 韦眉不禁开口问道: “贤侄女,你让七郎冒险写手书密诏,是想从龙虎山太清宗手里取得此物,好送给你大师兄,此丹有何用处?” 谢令姜脸色犹豫了下,言简意赅的道出了一点关于六翼夏蝉的事情,与大师兄欧阳戎的漏气体质之事。 因为开始谈及谢令姜大师兄的事情,袁老先生自发的先行退下,书房内只剩下苏闲、韦眉、苏裹儿、苏大郎等人。 此刻他们皆是恍惚了然的神色。 “原来你要我们帮的,是欧阳良翰他的练气一事。” 苏府一家人相互对视,一时间没人开口,气氛安静的连落根针都能听闻。 察觉到气氛沉默,谢令姜看了看苏闲、韦眉等人侧身避开了目光,她胸脯间一颗芳心微微一沉。 “伯父考虑的怎么样?可否帮忙?”她忽问。 苏闲一时没出声。 苏大郎忍不住道: “阿父,要不就写一封手书,帮一帮良翰兄吧,他体弱,有病根子在,经常听他丫鬟提这事,若是能够得来蜕凡金丹,补全漏气之躯,成功练气,对良翰兄来说,有很大的裨益之处。 “不说要长命百岁,至少不能操劳过度,英年早逝,谢小娘子关心此事,估计也是有这层担忧。” “大郎,大人说话不许插嘴。”韦眉代替苏闲转头呵斥一声。 苏大郎默默闭上嘴,一旁的苏裹儿,微微皱眉,垂眸盯着裙下翘漏出来的绣花鞋,轻声说:“阿父认真考虑,尽量帮帮。” 韦眉不禁侧目看了眼这位一直惜字如金的小女儿,这回倒是没有站在大人身份上训斥。 一直低头思索的苏闲看了一眼谢令姜,欲言而止。 韦眉主动替夫君说道: “贤侄女,你那位大师兄,与大郎平日里关系挺好,也经常来府中吃饭,倒是打过不少照面,是个礼貌懂事、文采盎然的年轻人,还是个清官,赈灾,治水,这些本事都很大,我与七郎瞧着,一直都挺喜欢的。 “若是其他忙,能帮也就帮了,就算没有你们师兄妹这一层关系在,七郎和我们也会以礼相待,认真以对。” 谢令姜耳中,面前这位长裙妇人富有徐娘韵味与磁性的嗓音停顿了下。 她侧耳等了一会儿,果然等来了一句意料之中的“但是”。 “但是,凡事都有个度,各家有各家的难处,你伯父也是如此。 “我们家现在的处境如何,贤侄女也知道,手书密诏…实在太过危险,七郎主要也是这一层顾虑,风险太大了,你能保证,手书密诏落在龙虎山太清宗那里,就一定安全吗? “万一落在坏人手中,拿去造反或是栽赃诬告,后果不堪设想。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请贤侄女体谅一下。” 韦眉悄悄打量了下谢令姜平静下来的脸色,面色小心翼翼,轻声说道。 苏闲面露难色,语气有点愧疚道: “贤侄女,那些过往的爵位身份真的不能再拿出来用了,这十数年来都是如此,况且那些印章我也不知道弄到哪里去了,欸。” 苏老爷眉间含着忧郁之色,优柔寡断道: “要不这样吧,手书密诏不行,那我就以现在‘江州苏闲’的名字,写信一封,替欧阳贤侄求丹,你带这封信过去,看他们能不能给些薄面通融,其实说真的,两者效果都差不多……” “算了。” 谢令姜忽然打断了苏闲的讪笑话语,面色如常,语气淡淡: “就当我没提,打扰苏伯父与韦伯母了,这个请求可能有些过分,还望你们别放在心上,就当是个玩笑话。” 当着苏府一家人的面,她摇了摇头,站起身,礼貌的给众人倒上茶水。 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贤侄女,妾身和七郎不是这个意思。” “贤侄女,你听伯父解释……” “好了,苏伯父、韦伯母,不提这事了。”谢令姜摇头,置若罔闻。 苏闲脸色尴尬,韦眉微微皱眉欲语,苏裹儿有些沉默。 也不知道是不是经验不足,还是性格原因懒得藏,任谁都能看出来,嘴里说着不在意的谢令姜,心中还是有芥蒂的。 这位谢氏贵女来龙城苏府后,对于保护苏府的事情,始终尽心尽力,从未要求过什么,苏府一家人其实对她十分有好感。 可是再好的交情,一旦掺杂利益问题,就很麻烦,很难做到又就事论事、又各方满意。 但相比于自幼心慕并推崇“士为知己者死”这种相对理想化士族品格的谢令姜,苏闲夫妇就相对务实理性许多。 随后的谈话,苏闲等人发现,谢令姜话少了些,态度也冷淡不少。 年轻冲动些的苏大郎脸色涨红,想说些什么,却被韦眉默默拉了回去 苏裹儿心里微微叹息。 这时,谢令姜起身,走向书桌,头不回道: “伯父伯母,大郎,苏家妹妹,今日就先说到这儿吧。我写信一封,把伯父担忧的事情,还有卫氏动静,汇报给阿父。” 韦眉上前,牵起谢令姜的手,拍拍她手背,长辈与晚辈拉家常一般笑道: “不急,先一起去吃晚膳,正好和裹儿一起,你伯父今日钓到一条大鱼,这个季节鱼塘最是鲜美,对女儿家的白皙皮肤有好处。” 谢令姜摇头婉拒。 韦眉感受到身前女郎默默抽手的力度,面上笑容变得有些尴尬。 谢令姜忽道: “韦伯母,苏伯父,不用担心这次聊天不愉快,我会甩袖离开,或者不尽职。以前说好的事情,一切照旧,若是卫氏有杀心,形势不对劲,我一定全力护送你们离开。 “另外,卫氏女帝派来的六品宫人,还有几日时间才到龙城,苏伯父不必成天担心受怕,养好精神,随机应变吧。” 说完,谢令姜头不回,去往书桌边,铺纸研墨,送客的意味明显。 苏闲与韦眉对视一眼,面色都有点动容、感动。 可旋即,苏闲有些垂头丧气的转身,沮丧的摇了摇头,似是又想起了刚刚妻子的质问,他默默呢喃: “落魄成这幅模样,连封信都不敢写……愧对太宗、高宗,是子孙没有出息……” 长裙妇人默默伸出一只手,握住了这位落魄中年富家翁的手背,一些暖意传递着。 苏裹儿与苏大郎也靠拢在苏闲左右,给予些安慰。 苏府这一家子准备一起离开书房。 就在这时,院子里突然传来漪兰轩守门丫鬟们的慌张声音: “唉唉唉,欧阳公子,不能进去,不能进去!” “为何?小师妹不是在里面吗?我都看到她书房窗户开着了,她好像在写字来着,我正好有点事找她,你们等会儿别进来打扰。” 欧阳戎状若随意的语气传来,旋即传来他的脚步声。 丫鬟们赶忙道:“可是谢小娘子说,没有她的吩咐,任何人都不允许进入书房。” 某人似是脚步一顿,失笑声传来: “额,是这样吗,大白天也这么防贼,这是做什么呢。那行,麻烦你们进去通报一下吧……就说师兄我也有急事。” “喏,欧阳公子稍等。”丫鬟连忙应道。 旋即院子里传来通报丫鬟的脚步声。 书房内,苏闲、韦眉、苏裹儿、苏大郎纷纷一怔,转头与书桌方向、脸色惊讶望来的谢令姜,对视了一眼。 谢令姜立即低头收拾起书桌信件,稍微犹豫,叮嘱一句: “若是让大师兄看见苏伯父这副模样,估计有点难以解释清楚,还有大郎也是,上午这个点你们都全聚在这儿……这样吧,先进里屋等一等,我去应付下大师兄……” 苏府一家子:“……” (r戒色第一天) 第202章 小师妹,建议提前站队 冷灶烧足! 第202章 小师妹,建议提前站队 冷灶烧足! 欧阳戎很早就发现一点。 这方世界的大势走向,与前世的某段唐朝历史似是而非。 这种模糊,令他东林寺苏醒之初,对于这方面的信息格外关注,经常将这两段历史做对比,归纳出了不少点。 首先,大乾似是对应着大唐,眼下这个卫周,也对应着大唐曾经经历过的短暂武周时期。 区别只是在名字上,另外还有练气士这类群体的存在,也不知是否是造成名字等细微差异的原因所在。 不过欧阳戎翻找这一世欧阳良翰的记忆发现,国号为“乾”,是出自《周易》乾卦的“大哉乾乎!刚健中正,纯粹精也”等卦象爻句。 另外始建大乾的离氏高祖爵位,这又涉及到让欧阳戎头大的复杂南北朝历史了。 至于眼下这个卫周,与前世历史上的武周,目前看来,似只是名称差异有所不同。 此刻高居庙堂之上、垂垂老矣的卫氏女帝的事迹经历,与欧阳戎耳熟能详的前世武媚娘有些相似,只不过因为练气士的缘故,有些事更加传奇一些。 另外相似的国号“周”,倒是容易理解,卫姓起源于上古周文王第九子康叔,卫氏女帝登极之初也自称是周文王的多少多少代子孙,定国号为“周”,就是要承周礼,治盛业,表现出了一副重兴周朝礼制的姿态。 只能说,为了构建政权合法性,古今中外大伙都蛮喜欢蹭祖宗的。 除此之外,到欧阳戎在地宫幽幽醒来的这个圣历元年四月为止,卫周朝近十年的发展轨迹,与卫氏女帝所来干的事情,都和前世的那段历史相似。 只不过中途多了一些练气士势力这种暴力机构的干涉,让卫氏女帝建立这个新政权更激烈了些,不过结果都是一样,殊途同归罢了。 大乾第三位皇帝离善,也就是眼下葬于乾陵、庙号高宗的那位,还在世时,与卫氏女帝并称二圣。 只可惜后期疾病缠身,无法约束皇后卫氏的权力,最后被活活熬死了。朝政也落在了皇后卫氏手中。 乾高宗离善临终前,指定的继承人,本是当时的太子离闲。 离闲是离善的第七子,同时也是离善与皇后卫氏的第三子。 二人的前两个儿子已死,子嗣只剩下了第三子太子离闲、第四子相王离轮,与幼女长乐公主。 只不过,太子离闲即位登基后,当时还是皇太后的卫氏女帝与之不和,最后将其废黜为浔阳王,改立第四子离轮为帝。 不过到这时,卫氏女帝已经临朝称制,通过两次废帝立皇事件,已经彻底掌握了朝局,野心膨胀,不再需要傀儡皇帝。 于是她将皇帝离轮幽禁别宫,自操政柄,最后代子称帝,改乾为周,定都洛阳。 不过也不知道是因为晚年杀心收敛,仅剩下寥寥几个亲生骨肉,不舍得再杀;还是因为看见四子离轮表现配合的挺好,让出帝位的举措十分干脆,乖巧懂事。 卫氏女帝并没有杀离轮,将其降为相王,改姓武轮,养在深宫,算是看护在身旁了。 虽然不是像对待幼女长乐公主——也就是欧阳戎当初敢言直谏、控诉的那位——那样的恩宠。 但也算是待之不薄了。 此举,也给予了朝堂内外的文官大臣们不少心理安慰,朝野上下的保离派开始若有若无的朝相王离轮靠拢,成为了一股与卫氏女帝娘家两位亲王侄儿争锋相对的势力。 至于原来那位被贬的浔阳王,则是先后迁于江南道的洪州、江州等地,最后,又因为各地有不少人打着废帝的名义、号召造反,浔阳王离闲一家又被彻底罢为庶人,消失在大多数人的视野之中。 而眼下这大周朝的局势,就是发生在这个大背景下。 卫氏与保离派正处于争夺皇嗣的白热化时期。 小师妹走后,书房里沉思的欧阳戎,调动起前世的记忆,脑袋稍微一转,便理清楚了这离卫皇嗣之争的大致趋势走向。 特别是他治水之余从朝廷邸报上获知并持续关注的,大周北部边陲发生的营州之乱一事。 更是令欧阳戎精神一醒,恍惚反应过来。 “此前两耳不闻窗外事,只关注眼下龙城县的事务,倒没想到,原来正处于这个关键节点上。 “这一世也有营州之乱吗,怎么有一种见证历史的感觉,近距离吃瓜了属实是。 “这么看来,这方世界的朝政走向与前世的大差不差,那位卫氏女帝,到现在都还稳坐钓鱼台,冷眼旁观离卫之争,看来要准备启用‘备胎’了……” 欧阳戎低头嘟囔了几句,感慨摇头。 其实欧阳戎前世并没有专门了解过这些,但是无奈,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本就是偏小众的文史专业考研,加的那个“正人君子考研群”里又是一群键政狂魔,什么朝代的滑梯都敢碰上一碰。 也不知道狗群友们是从哪里学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知识。 欧阳戎潜水多了,自然懂了不少。 也清楚,前世历史上的那位大周女帝,在皇嗣之争中,热门的两方都没有选,而是另辟蹊径,神之一手般的将远在神都朝堂之外的废帝一家人接回洛阳,平衡已经打出猪脑子的那两派…… 只不过他并不知道,自身到来之后,是否会产生蝴蝶效应,让这一世离卫之争的走向有所不同。 “这龙城县不过处于江南道一隅,远离神都朝堂,我这些日子埋头干事,行事低调,也没有乱说话什么的,应该影响不到那位卫氏女帝的抉择。” 小师妹走后的书房内,欧阳戎嘀咕自语,在书桌前徘徊了几圈。 某刻,他忽然停步抬头,眼底恍然: “等等,小师妹突然问我此事,难道是老师谢旬与她说过什么?不然以她的性格,不会问的。 “如果是老师谢旬的意思,那岂不是代表小师妹一家已经身处其中,站好队了?” 屋外,阳光明媚。 屋内,欧阳戎脸色时晴时阴。 沉默良久。 书房内人影消失。 只有一声叹息轻轻回荡桌前。 “有点伤脑筋,不过…谁叫我是冤种大师兄呢?” …… “小师妹很忙?” “没……没吧。”门内的谢令姜摇摇头:“不算很忙。” “那怎么这么久开门,唔。” 欧阳戎摇摇头,谢令姜侧身让开,欧阳戎经过她,走进书房。 “哟,都给我倒好茶了?” 欧阳戎失笑。 旋即他便看见门外的丫鬟们都被遣退下去,小师妹关门进屋,不知为何,眼睛一直瞅向他。 “这茶怎么有点凉?” 欧阳戎嘀咕了句,瞧了眼桌上的水迹,与似是新洗挂有水珠的茶具,不禁问道: “小师妹刚刚也在喝茶?” “对。”谢令姜两手不自禁背在身后,捣蒜似点点头。 欧阳戎笑了下,“下回我教你,水怎么泼的桌子都湿了。” 他摇摇头,忽然道: “小师妹在给阿父写信?” 这回轮到谢令姜愣住,“大师兄怎么知道?” “你之前匆匆被苏家人叫回来,我便猜到,这么急的事,很可能是与老师有关,刚刚进院子又见你在书桌边笔走龙蛇的,便猜可能是在回信什么的。” 他顿了顿,喝了口茶,“这不难猜。” 谢令姜哑口无言,对前面的猜测不置可否,只是点点头说: “确实是在准备给阿父写信,大师兄懂我。” 欧阳戎垂目说道:“若是方便的话,有什么事,也可以说给我听听的。” 他话语似是若有所指。 谢令姜不禁瞧了欧阳戎一眼,张了下嘴,又默默闭上,眼角余光有些不自禁的往身后那副紧遮的珠帘飘去。 “小师妹在看什么呢?” 欧阳戎不禁放下茶杯,循着她的目光,好奇回望。 “没……没事。”谢令姜当即摇摇头,浅笑梨涡道:“是在走神,在思索大师兄说的话。” 欧阳戎展颜一笑,似是开怀,可刹那间,又忽然压低嗓音说: “小师妹对我说过的话,这么认真,挺让人意外,让人感动的,代表听进去了,那师兄我多说一点也无妨。” 他不动声色道:“小师妹还想再听吗?刚刚伱走的匆忙,师兄心里有些话,没有展开细讲。” “细讲什么?” 谢令姜先是一愣,旋即脸色微变,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她快嘴道: “大师兄刚醒,还是多休息一会儿为好,改日再讲吧,反正师妹我一直都在,有什么话改日再聊也不迟。” 此刻,若是门口有外人,从远处看过来,就能够发现,谢令姜的站位有些特殊: 她身子若有若无的挡在了欧阳戎与身后方、里屋那张珠帘之间的位置上。 这位男装女郎一对如诗如画的细眉下,一双美目正一眨不眨的盯着欧阳戎的表情,小脸神色有些拘谨。 迎着她目光,欧阳戎轻轻摇了下头,凝视谢令姜的眸子道: “但是有些事可能等不及了,还是早点说为妙……这人生无常,聚散皆无定数,有时候,谁也不知道这一次的离别,是否是长离或者永别,所以每次的分开,就都当作是最后一次见面吧。” “大师兄怎么突然伤感起来了?”谢令姜脸色担忧问。 “没事,可能是卧病在床,闲这么多天,忍不住有点悲春伤秋了。” 欧阳戎不动声色,摇了摇头,解释一句。 谢令姜欲言又止。 欧阳戎忽然起身,原地转悠两圈,转过头,他已经切换成一本正经的脸色: “小师妹,接下来我所说的话,你好好听着,我只对你讲,也只讲这一次。” “只对我讲?只讲一次?” 谢令姜一愣,看着欧阳戎悄咪咪的神秘表情,她小脸刷的一下变得通红,似是想歪些什么,纤手慌张抬起,飞速摆晃玉掌: “大师兄别讲!或者…或者改天换个地方再说,咱们别在这里讲。” 谢令姜眼巴巴看着欧阳戎,小声哀求,羞涩细语: “好不好大师兄?我……我决不是拒绝,就是想要一点心里准备的时间。” 她最后几个字像是从唇缝里艰难挤出来的。 可恶,万一大师兄真是回心转意的意思呢?怎么偏偏里屋内有人呀!早知道就早点赶走碍事的他们了,好后悔啊,你说你,这么薄面皮干嘛……谢令姜心中懊恼心疼不已。 就差伸手去抓欧阳戎的手,捧在胸口芳心前,自证心意、发誓她没有嫌弃打发的意思了。 欧阳戎一脸古怪的看了下小师妹,皱眉小声: “换地方换时间干嘛?议论下朝政,还有这些讲究吗?难不成整得和苏小妹一样,每次聚首前都沐浴更衣一番? “还是说,师妹这里不安全?” 欧阳戎不禁左右四望。 “议论朝政?” 这回轮到谢令姜彻底愣住了,她上下看着做贼似准备说悄悄话的欧阳戎,忍不住歪头: “大师兄来找我,是来继续议论朝政的?不……不是别的?” “不然呢?”欧阳戎英眉聚陇,颇为不解的看向谢令姜:“还能有什么别的聊?” 里屋,蹑手蹑脚的苏闲、韦眉、苏裹儿还有苏大郎四人听到这里,不禁纷纷松了口气,还好不是旁听到什么儿女情长之事,否则就尴尬了。 缓过神来,苏裹儿的精致琼鼻忽然皱了皱。 “拿我胡乱举例子干什么,这欧阳良翰真是讨厌!”她心里暗道,打定主意下回不找他聊时政了,好心当作驴肝肺。 “没……没事了。” 书房内,谢令姜摇摇头,脸色像是有点心不在焉,她挥挥手道: “那大师兄讲吧。” 欧阳戎直接道:“师妹在梅鹿苑不是问我,当下斗争激烈的皇嗣之位,会花落谁家吗?” “没错。”谢令姜点点头。 欧阳戎语气平静,开门见山: “当今圣上,不会选卫氏的魏王或梁王。” 谢令姜欲笑,可欧阳戎的声音继续传来:“也不会选保离派们支持的相王殿下,这些全都是障眼法。” 他撇嘴摇了摇头,眼睛注视着一脸呆怔的小师妹道: “当今圣上会想方设法,令贬为庶人多年的废帝离闲一家返回神都,重授皇嗣之位。” 谢令姜看着冷静到宛若陈述一件既定事实的大师兄,她无声张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小师妹可以写信告诉老师。至于原因,这种事其实一点就醒,老师不过是当局者迷罢了……让他提前做准备吧,提前站队,或者烧个冷灶什么的都行。” 敷衍般快速说完,欧阳戎挥了挥手,放下茶杯,动身离开。 可这时,“咯噔”一声轻微响动,自里屋方向传来。 “什么动静?” 欧阳戎瞬间回望。 “没……没事,是里屋的窗户忘关。” 谢令姜赶忙摆手解释,果然,伴随她话语落下,里屋隐约又传来几道窗扉被风摇动的轻微声响,欧阳戎这才收回目光,摇摇头准备离开。 此刻谢令姜紧紧锁眉,坐立不安,她抬头急道: “等等,大师兄先别走!你的意思,其实你一直以来都很坚信断定,离卫之争,会是被废黜的浔阳王一家坐收渔翁之利?” “没错。”欧阳戎点点头,目不斜视: “眼下营州之乱的仓促收尾,既不代表相王殿下大优,也不代表卫氏两王大劣,而是代表……当今圣上即将、或者已经到了不得不启用废帝一家这一手闲棋备胎的时候了。” 男子的磁性嗓音回荡书房,话语状似随意,但却能隐隐听出说话者的自信与笃定。 只是某人怎么也想不到,此刻毗邻的那间里屋内正挤满了人影。 几人间,气氛鸦雀无声。 (r2戒色第二天) 第203章 郑伯克段于鄢 第203章 郑伯克段于鄢 “大师兄,我还是不太理解,卫氏女帝为何要这样做? “当初明明是她亲自废帝,后又将废帝后的浔阳王一家贬为庶人,态度如此坚决,甚至还对左右宫人言,母子决裂,永不相见。 “卫氏女帝最是厌恶废帝一家,这十数年来,对这一家子也是不闻不问,此事世人皆知。” 谢令姜满脸疑窦,顾不了这些话说出来、落在某些人耳朵里是否太过难听,她脸色复杂的看着欧阳戎道: “可怎么到了大师兄这里,却又成了所谓的处心积虑的备胎闲棋,甚至还要授予被废的浔阳王皇嗣之位? “这道大转弯,未免也太过离谱了些,暂且不说个人喜恶,亲自食言,卫氏女帝难道不要威严面子了?” 本来准备走人的欧阳戎,看见小师妹的反应,轻笑摇头,又坐了下来。 “小师妹要不去问问老师吧。” 欧阳戎拿起茶杯浅抿了口,微微皱眉,低头看了眼茶水。 “让我来,大师兄。” 谢令姜立马上前一步,嗓音温柔的接过茶杯,她俏生生侍立欧阳戎身前,乖巧倒好茶水,坐在对面,白皙手掌趁着尖翘下巴,眼眸一眨不眨看着他道: “我还是想听大师兄说。况且,说不定阿父也不太懂哩,毕竟大师兄这些话,确实有些语不惊人死不休了。” 谢令姜顿了顿,宛如远山黛的眉头轻皱,歪头奉茶给欧阳戎,清脆道: “大师兄,以前不是没有人想过废帝一家人可能还有机会,不是没有人去烧冷灶,可是后来卫氏女帝的态度,还有十数年的不闻不问,又被贬为庶人失去了竞争资格。 “再生僻的冷灶也没有这么烧的,就连最懂得揣测女帝心思的卫氏,都懒得关注前浔阳王一家了,后来也只有保离派大臣中最保守念旧的老臣才会时不时的关照一下那家人,也算是在朝局上彻底失势出局了。” 欧阳戎忽然指着不远处摆放了琳琅满目史书的书架道: “师妹最近可常读史?” 谢令姜一愣,不过还是如实道:“在白鹿洞时经常看,现在不常翻。” “还是时常看看为好,青史这玩意儿,得嚼一辈子。” 欧阳戎端起茶杯没有喝茶,眼睛注视书架,平静说道: “我最近闲来无事,就经常读史,翻开春秋左传,里面有一篇文章颇有意思,让人不禁看了又看。” 练气士起源于先秦时期,那段时期,练气士尚不显,所以先秦时期的历史,包括诸子百家依旧活跃如初,与欧阳戎记忆之中的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左传》依旧是儒门经典,作为儒门翻书人,谢令姜肯定读过。 而欧阳戎也没骗小师妹,从地宫醒来这几个月,他确实经常翻看史书,便是想搞明白两方世界的差异性,不过却也看见了不少熟悉的历史。 谢令姜好奇问:“哦?哪一篇能让公事繁忙的大师兄都念念不忘。” 欧阳戎轻声说:“郑伯克段于鄢。” “郑伯克段于鄢。”谢令姜失笑:“这不是左传第一篇吗,大师兄看了又看,是不是一直心不在焉,每次拿起都只翻到了第一页?” “咦还是小师妹懂我。” 欧阳戎也展颜笑呵,可旋即,他忽然脸色一敛,话锋陡转: “郑国的姜夫人,从小就偏爱幼子叔段,厌恶另一子庄公,欲取庄公而代之。庄公即位,屡屡纵容母弟,诱使叔段得寸进尺,愈加骄横,最后引起公愤,庄公才出兵讨伐,然后在鄢地打败了叔段,使他‘出奔’。 “平叛后,庄公又将姜夫人安置城颖,发誓‘不到黄泉,永不相见’,可不久后,又生悔意,但怕破除誓言,为人耻笑,便挖掘一条隧道,通往泉水,也就是到了黄泉。 “遂又在隧道中盖好房子,令人接来姜夫人,母子相见,抱头痛哭,史书上说,母子恢复如初。” 欧阳戎呵呵一笑,转头说道: “寥寥七百余字,讲了一个兄不兄,弟不弟,母不母,君不君,臣不臣的故事,又取名郑伯克段于鄢,骨肉之间,却用一个‘克’字,好一个春秋笔法,好一个微言大义。 “史官下笔,真是煞费苦心;后世注重忠孝礼教的儒家门生,读这段青史,也真是头疼啊。” 欧阳戎一番笑语落下,不管是外屋里屋,皆落针可闻。 谢令姜微怔了会儿:“大师兄怎么突然和我讲这个?难道……是类比?庄公比谁,叔段比谁,姜夫人又比作谁……” 欧阳戎摇摇头: “怎么对号入座不重要,重要的是,小师妹还没看明白吗,郑庄公是春秋一霸,在帝王权术上无可挑剔,可是对待骨肉亲情,庄公是怎么做的? “如果小师妹读懂了郑伯克段于鄢,就不会问我刚刚那个问题了,这还是千年前就发生过的帝王家事,啧啧。” 一时间,谢令姜面色凛然: “被大师兄这么一说,师妹我也觉得此文确实字字精到,值得细读。” 欧阳戎笑问:“此文有一句话,最是传神有味,我最喜欢,小师妹可知,是哪一句?” 谢令姜颦眉蹙頞,这回没有再傻乎乎问,主动走去书架,抽出一本《左传》,回归座位。 低头扫了两眼,她本就聪慧机敏、过目不忘,少顷,直接执笔,在纸上写下一句,两指抵桌,轻轻推出。 欧阳戎笼袖垂目,轻瞥一眼: 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 这是庄公一番欲擒故纵后,准备出兵征讨‘人神共愤’的幼弟叔段时,对身边人所讲的话。 “大师兄?”谢令姜眼睛亮亮的看着欧阳戎,眸底有探寻确认之色。 “此句亦妙,庄公的小心思袒露无遗……但不是这一句。” 欧阳戎轻轻摇头,转而伸手取过谢令姜捏在手里的笔杆,谢令姜乖巧积极的给他磨墨铺纸。 笔杆尚有小师妹手心香汗余温,欧阳戎没有在意,默默书写一言,收笔喝茶。 谢令姜螓首凑近,宛转蛾眉,白玉小齿轻启: “遂为母子如初?” 她迷糊抬脸,嘀咕道: “怎么是此文最后一句?这句不就是说母子二人经历那些乱事后,重新和好如初了吗,很正常的结尾,大师兄喜欢这种帝王家的温情脉脉?” 欧阳戎笑容不变:“母子如初?庄公与母亲姜夫人,最初的感情是什么样子的?” 谢令姜张开的粉唇小嘴僵住,无言以对,好一会儿,才怔怔道: “好一个‘初’字,最初是相看两厌的啊……若不是大师兄提醒,差点漏掉了这点。” 欧阳戎慢慢喝茶,谢令姜咬唇垂目,琢磨回味。 师兄妹之间,沉默了好一会儿。 谢令姜认真道: “大师兄,我相信卫氏女帝能做出这样的事了,所谓的母子决裂、永不相见,在帝王家确实不是阻碍,有的是法子绕过去,只要能达到她的目的就行,就连法理也能找到漏洞,庶人身份又如何?” 她不禁感慨,一向天真纯洁的她,开始有些理解这种权力游戏的规则了。 欧阳戎点点头。 “其实这些,应该是老师他来教你的。” “没事,大师兄也一样。”谢令姜忽抬头,又低头,悄悄道:“而且……大师兄的话,我更听的进去一些。” 老父亲的话不爱听对吧……欧阳戎无语摇头,他笑容温和,抿茶问道: “师妹还有其它疑惑吗?” “没有,大师兄请继续讲,我……想听。” 谢令姜肃然起敬,给欧阳戎恭敬倒茶,低眉柔声道。 欧阳戎眯眼,徐徐道: “既然师妹已经理解,当今圣上与郑庄公是同一类君王,理解了她的权欲,那接下来的事情,就很好解释了。 “先简单捋一捋。 “卫家人本是当今圣上建立大周的重要权力支柱,这些年什么脏活累活全是他们干的。 “但是在圣上眼里,卫家人也不能一家独大,秉持帝王术,需要立起一个朝局上的平衡手,让卫氏更加死心塌地,同时又要容易控制,这也就是当今圣上,当初选择把那位相王殿下留在神都深宫的缘故。 “这些年来,维护离乾的大臣们,守护的对象一直都是主动让位的相王殿下,与卫氏魏王争夺皇嗣之位的,也是现在已经改为卫姓的相王殿下。 “而对当今圣上而言,相王殿下不仅乖巧懂事的改为卫姓,此前还有过主动让位的事迹,相对容易控制,可以用来收束本就对当今圣上有怨气的心念离乾的文官势力,同时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两派十数年来,在大周这个新立的朝堂上斗而不破,但是近年情况愈演愈烈……这就是此前的基本朝局了,小师妹应该比我清楚。” 说到这里,欧阳戎瞥了眼谢令姜,其实恩师谢旬与小师妹,就是属于后面这一类,一直都是同情那位相王殿下,立场也不必多说。 果然,谢令姜怅然道: “知道是知道,但是没有想到,原来这些全都在卫氏女帝的算计之中。” 欧阳戎不禁摇摇头: “可是再温顺的绵羊,也有变成猛虎的一天。 “小师妹此前也说过。营州之乱令当今圣上威望受损,营州之乱的直接责任人是卫家人,此事之后,若无重大变故,卫家人已经失去了帮助圣上保住权势、进而窥望大统的能力。 “也就是说,保住这大周朝的大统,已经很难靠卫氏做到了,魏王卫继嗣看来是没法继承皇嗣了,你说卫家这位大王爷,取什么名不好,偏偏取继嗣,现在好了,取什么缺什么。” 他轻笑一声,嗓音在书房内回荡,反正有小师妹在,周围不可能有人可以轻易接近旁听,欧阳戎倒是直接放开了些,什么大胆的话都敢说,今日也不再束手束脚的装糊涂,不想当谜语人了! 他身后不远处,一张珠帘似是在里屋未掩窗扉漏进的微风中,微微摇晃。 欧阳戎没有在意这些旁支末节,语气淡淡道: “可是当今圣上又年事已高,相王殿下及其背后的保离派,愈来愈有可能大胆联手,危及当今圣上权力,甚至将其逼下龙椅。 “有些事,太宗皇帝又不是没有在玄武门示范过,以弟弑兄,逼父退位,这些事才过去了多久?当今圣上难道会忘?” “大师兄,这……” 谢令姜听的心惊胆战,微微后仰,欧阳戎却越说越大声,身子前倾,目光直直道: “所以我说,当今圣上必须启用那一粒闲子,开始动手铺路,将废黜的浔阳王一家接回京城。 “浔阳王离闲比相王离轮一家,法统更加纯正!因为当初高宗皇帝临终前选择的是太子离闲! “一旦离闲一家被迎回京城,由于身具纯正法统,一部分保离派一定会向他靠拢分化,而离轮在京城待了多年,同样有一批已经下注的保离派围绕他不走,这样一来,朝堂上声势浩大的保离派就被成功分裂了! “离闲一家人可以起到牵制相王离轮一家的巨大作用,且离闲是兄长,相王殿下只能笑脸以迎,无话可说,甚至还要主动让出皇嗣之位,这就是法统的压制。 “又因为是被当今圣上主动降恩迎回,离闲一家人只能对当今圣上感恩戴德,主动维护,而且离闲一家被流放了十几年,在朝野上一片陌生,对于当今圣上而言,十分容易掌控,也容易塑造,可以以此作为杠杆,让朝局又重新回到她的掌控之中。” 谢令姜低头频频喝茶,掩饰惊疑面色。 欧阳戎忽问:“小师妹,我只问你一个问题,若废帝离闲一家重返洛阳,伱与老师会怎么选边?” 谢令姜沉默良久,移开目光道:“只要最后皇嗣是离氏血脉,都支持……另外卫氏须灭,这些年他们做过的孽,得血债血偿!” 欧阳戎失笑摇头。 “大师兄笑什么?”谢令姜瞪眼,语气不自觉带了点娇嗔意味。 “小师妹还是有些幼稚了。” 欧阳戎轻轻摇头:“卫氏作为争位失败者,确实面临被彻底清洗的风险,但是毕竟是圣上身下皇位的重要支撑,又是娘家人…… “不会轻易倒下的,迎回离闲一家也有助于缓解离卫矛盾,毕竟离闲那一家人,与卫氏的恩怨并不大。” “怎么可以这样,那此前的争斗岂不白干了!”谢令姜拍案而起。 “所以我说了,这不是离卫两方谁赢的问题,这是当今圣上大赢、中赢、小赢的问题。” 欧阳戎摇摇头,嘟囔:“到那时,圣上也要开始准备下一步棋了。” “还有下一步棋?”谢令姜瞪眼。 欧阳戎抿茶不语。 谢令姜手指戳了戳他小臂,眼巴巴道:“大师兄快说,卫氏如何能灭?” 欧阳戎叹息:“只能说到这里,后面不一定对,这些走势……够让你家规避风险的了。” “大师兄!”谢令姜宛若猴挠,心痒难耐,身后那间里屋似是又传出一些急促的风声,珠帘晃荡。 欧阳戎不禁转头,谢令姜立马身子紧绷起来…… (r戒色第一天) 第204章 苏裹儿:谢家姐姐真是他贴心小棉袄 第204章 苏裹儿:谢家姐姐真是他贴心小棉袄 “大…大师兄盯着我闺房看干嘛?” 欧阳戎对面的座椅上,谢令姜微微挪动粉臀,不动声色遮挡那个方向,瞪眼嗔道。 欧阳戎:…… 其实这间西厢房,谢令姜只当作书房,并不居住里屋,只有偶尔午休。 书房内,师兄妹二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 “小师妹不去关下窗户?”欧阳戎建议道。 谢令姜歪头:“大师兄是想帮我关下?顺便进去瞧瞧?” 欧阳戎一本正经的摇头:“没有,只是有点强迫症,屋里这风吹得有些怪怪的。” 谢令姜没有顺着话题往下讲,凝视欧阳戎道: “大智若愚,大音希声,大巧不工。大师兄心怀韬略,屈尊一座小小龙城县,却将朝野局势与走向看的如此通透,脉络清晰,纤毫毕现……师妹我觉得,好像又重新认识了下大师兄。” 欧阳戎玩笑道:“小师妹就这么相信我刚刚说的话,一点怀疑也没有?万一我是瞎掰的呢。” 谢令姜看着他,摇摇头: “有些道理一听就是假的,哪怕说话者有理有据,口若悬河,也只是一家之言。 “而有些道理,一听就让人醍醐灌顶,豁然开朗,因为这是真知灼见,放在普天之下皆准,决不是令人云里雾里,而是听完后,心道,本就该如此。 “大师兄所讲,就是后面一种,我听到的,不是一家之言,我所听到的,是背后大师兄对卫氏女帝、对人心的洞若观火。 “人心如此,趋利避害,大师兄循此分析,如何会错?” 欧阳戎笑说:“小师妹也懂人心,知道我喜欢被夸,拐着弯夸我。” “实话而已。”谢令姜默默低声:“大师兄若喜欢被夸奖奉承,那就不会如此藏拙了。” 欧阳戎笼袖,眼睛瞅着脚下地板,说道: “没有藏拙,只是不感兴趣,帝王将相也是普通人,心思又有何难猜?只是这世间跪求权势的人太多,将掌握权柄的帝王将相过于神化,畏畏缩缩,自然看不真切,觉得天威难测,觉得伴君如伴虎。” 欧阳戎轻笑。 谢令姜眼睛复杂的看着他,“大师兄会如此觉得,还是因为大师兄不一般,才能看的如此真切。” 欧阳戎笑语一句: “因为我避的远远的,懒得和他们玩。而小师妹却傻乎乎的,爱管闲事,唔小师妹,什么闲事都管只会害了你……我总担心你掺合进去。若不是担心,今日我也懒得说这些。” 他脸色一叹,揉揉脸蛋。 “大师兄别说了……其实我不傻的……”谢令姜语气有点不好意思道。 顿了顿,她又有些感动凝噎,只是眼下这场合,只好强压着情绪低声: “大师兄对我这么好干嘛……” “因为我怕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伱一不小心就被狼给吃了。” 欧阳戎微微眯眼,嗓音略磁: “小师妹,在我眼里,这世上所有人,不过是两种尔尔。” “哪两种?” “一种是羊,一种是狼。” “羊,狼?”谢令姜皱眉思索。 欧阳戎淡淡道: “你是不是疑惑,哪有这么简单粗暴,明明世事如此复杂,怎么就这么简单的关系?” 他忽笑: “呵,因为大多数的狼都想装成羊,而大多数的羊又想装成狼,世事坏就坏在这里,弄到最后,大伙全混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于是就有了世间这复杂万事。 “柳子文是狼,有些官是狼,朝堂上那位九五至尊更是狼,最大的一只狼,这些都是很好辨认的。 “但是也有很难辨认的,小师妹,你说,明明就狼与羊这么简单的关系,大伙为何要整的这么麻烦?” 谢令姜突然问:“那大师兄你呢?是狼还是羊。” 欧阳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抱歉忘记说了,我第三种,是羊圈外面转悠的牧羊犬。羊见了我亲近,而装羊的狼遇见我,也要冲我笑,收起大尾巴来。” 谢令姜愣愣看着面前这位闻名天下的正人君子侃侃而谈。 她深呼吸一口气,认真道:“我也要和大师兄一样,做牧犬。” 欧阳戎一脸认真道:“当牧犬是很辛苦的。” 比如像现在这样,他这个冤种大师兄跑过来费口水教小师妹。 谢令姜摇摇头: “我不怕辛苦,所以大师兄能不能教我如何防备狼,防备最大的那一头狼。 “所以大师兄能不能再继续推算下,卫氏女帝将浔阳王离闲一家接回神都后,下一步会做什么,离卫之争的结局又会走向何处?” 欧阳戎摇头: “小师妹刚刚不是说了吗,只要是太宗血脉,不管谁当皇嗣,你与老师都会支持,只要一直保持这点初心就行了。 “眼下既然提前知道了浔阳王一家会大概率重返洛阳,获得皇嗣之位,那现在就不要与相王一家走的太近。 “趁着当今圣上还在酝酿,可以先去被废的浔阳王一家那儿烧烧冷灶,博一个忠名。 “等着他们被迎回了京城,重获圣恩与皇嗣之位,你们好处拿到手后,就立马离得远点。 “做中立的保乾派即可,哪家能当继承大统就支持哪家,别傻乎乎站队押边。 “小师妹,记住你们的初心,所谓的保离派,追根究底,都是保乾派,只要最后能恢复大乾法统,就是胜利。 “管他最后谁坐龙椅,是相王一脉,还是浔阳王一脉,这一家一户的荣华富贵都与你们无关,这才是最稳妥的站队,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欧阳戎苦口婆心,谢令姜不禁侧目,背对身后那张在微风中拂起不停的珠帘,眉儿微蹙道: “大师兄什么意思,难道是说,浔阳王一家成为皇嗣后,还有变故,最后不一定继承大统?” 欧阳戎终于皱眉,无语道: “小师妹这么关心那浔阳王离闲一家做什么?难道是有什么关系?” 谢令姜欲解释,可是旋即便看见大师兄一副恍然大悟的脸色,她心中一紧,却立马听到欧阳戎的话语: “等等我懂了,浔阳王……浔阳王,这浔阳不就是指浔阳地界,他们一家是不是现在就在这江州地界、浔阳城内? “此前我与老师书信联系,就发现老师好像一直在江州城里活动,是不是已经在接触被废为庶人的浔阳王一家了? “难怪小师妹如此关注。” 谢令姜啊了啊嘴,望着灯下黑的某人。 欧阳戎微微摇头: “那就更要趁早注意了,别绑的太死,还好我这次来提醒的早。” 他脸色感慨间,点头温声: “那师兄我就先不打扰你了,小师妹继续写信吧,把今天所聊之事和老师讲一讲,提醒他一下……这也算是我这个学生能帮的最大的忙了。” 欧阳戎准备告辞,谢令姜却忽然伸手,抓住欧阳戎的袖子,欲言又止。 “大师兄,等等……” “嗯?怎么了?” 准备起身溜人的欧阳戎身子顿在半空,好奇回首。 怎么感觉小师妹今日脸色有些不对,难道是赤龙来了?不对啊,小师妹已经是中品练气士,应该早斩了赤龙才对。 谢令姜眼神复杂,唇齿微微张开了好一会儿,才犹豫提醒: “大师兄如此聪明,都知道了这些……龙城县离江州城也不远,大师兄为何不自己去接触浔阳王一家,自己去烧点冷灶,给以后的仕途铺路…… “大师兄仕途的短板,不就是在这寒门出身上吗,就是缺了贵人赏识提携,否则以大师兄的声名才华,位及人臣,封侯拜相有何难处。” 她语气有些激动,情不自禁道: “这些前途荣辱,大师兄都没有为自己想过吗? “大师兄也说了,浔阳王一家被贬十数年,在朝堂上一片空白,其实,他们也很需要大师兄这样的在野贤人、孤鸿君子作为幕僚谋士,出谋划策。 “说不定假以时日,得盛宠荣恩,大师兄能成为又一位狄夫子,天下谁能不识君!” 欧阳戎毫不犹豫的摇头: “小师妹还不知道我吗,懒散惯了,也不爱奉承人,龙城水患已经平息,我现在唯一牵挂的,就剩六郎、阿山、小师妹你们这些人了,其实我最近都在读一些道家隐士的书籍,颇有感悟,算了回头和你细讲这些…… “对于从龙这种事,一向不太感兴趣,也太麻烦了些,我本牧犬,与羊待在一起挺好的,何必去与狼共舞,那些外人是成是败,都与我无关,血别溅我身上。” 欧阳戎说到后面,朝谢令姜眨了眨眼,玩笑了一句。 谢令姜顿时无言以对,就在这时,里屋传来一阵微不可察的脚步声,可这脚步声越来越大,似是有人压抑不住想要走出来。 谢令姜脸色一变,趁着欧阳戎还没听见,“咯噔”一声,她忽然起身,衣摆将椅子角碰的作响。 “你怎么了,小师妹?” “没事,房内那窗户确实太喧噪,不关不行,我去关一下,大师兄稍等!” 谢令姜匆忙解释一句,转身离开,掀开珠帘,进入里屋。 外面,欧阳戎脸色微怔,摇摇头准备喝茶,可旋即他脸色忽变,左右四望,嘀咕自语: “奇怪,怎么和小师妹偷偷议论下朝政,也能涨一大波功德……不对劲,这很不对劲……” 就在欧阳戎面对耳边络绎不绝的清脆木鱼声之际,谢令姜已经进入了里屋。 她连忙伸手把已经走到她面前的苏裹儿拦住。 谢令姜瞪了不知为何、俏脸满是潮红的苏裹儿一眼,她转头去把苏裹儿打开的窗扉重新合拢关闭,特意在关窗时,磕碰的声音弄响了些。 又泰然自若,故意出声:“大师兄,我关上了。” 说完,谢令姜又瞪了苏裹儿、苏闲、韦眉还有苏大郎等人一眼,竖起食指放在嘴前轻嘘,然后拍拍袖子,返回前面书房。 “咦,大师兄呢?” 从里屋出来的谢令姜一愣,发现面前的书房,空无一人。 刚刚还在喝茶等待的大师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这是……怕她唠叨,趁机跑路了? “可恶。”谢令姜微微跺脚。 似是听到动静,她身后的里屋,苏裹儿、苏闲、韦眉、苏大郎一家人从珠帘后方,鱼贯而出,回到书房。 “人呢?”苏裹儿急问。 谢令姜两手一摊:“也不知怕什么,跑了。” 苏裹儿昂翘下巴,嗔视谢令姜道:“谢家姐姐刚刚拦我做什么?” 谢令姜侧目瞧她,微微鼓嘴: “我已经尽量帮你们说话了,可大师兄的态度和意思,你们又不是没听懂,对于不熟之人,大师兄懒得出手,他清高傲冷,压根不图那些荣华富贵,收买不了他的,大师兄就不是这样的人。” 韦眉忽然开口道:“傲世之才,重情轻利。” 苏裹儿眉头紧蹙:“我与欧阳良翰有交情。” 谢令姜斜了她一眼:“这交情不够,我家大师兄,内外分的很清,苏家妹妹难道还没有听出来吗。” 苏家妹妹别把自己太当一回事……其实谢令姜还有一句话,可能是因为苏伯父、韦伯母在场,她咽了回去。 苏裹儿犹不放弃,刚刚某人运筹帷幄的磁性嗓音,听得里屋的她满脸晕红,此刻都滚烫未消,苏裹儿眯眸脆声: “不是还有大郎吗,他与欧阳良翰关系很好,大郎可以晓之以情。” 谢令姜脸色略冷,一边仔细收拾欧阳戎喝剩下的茶杯,一边摇头解释: “说了不行就不行,这次不小心让人旁听,是我的失误,不怪你们,想要以情说服大师兄帮忙,可以后面徐徐图之,看你们的本事。 “但是刚刚那种场合,你们不能一窝蜂的走出来套近乎,大师兄会不高兴的,绝对绝对不能让他不高兴,这是最大的前提。” 她朱唇微撅,态度十分坚持: “这些事,我有分寸,结果苏家妹妹你倒好,刚刚差点冲动坏了大事,苏家妹妹若想破坏在大师兄心中的印象,遭他讨厌,我不反对,可是别拖累了我。” 谢令姜没好气道,似是对刚刚苏裹儿擅作主张之事,还有一点小抱怨。 哼,现在偷听到了大师兄本是说给“内人”听的话,知道把大师兄当个宝了?这么的冲动等不及了?那之前干嘛去了! 外人就是外人,别凑近乎装内人,道德绑架大师兄。 苏裹儿被谢令姜话语一呛,面对后者瞥来的眼神,一向心平气和的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嘴张了一会儿,微微一笑道: “嗯,谢家姐姐还真是大师兄的贴心小棉袄啊。” 谢令姜点点头,脸色如常:“过奖了,肯定比外人贴心些。” 就在两位妙龄郎情绪奇怪的相互斗嘴间。 另一边,苏闲呆呆走到欧阳戎刚刚喝茶的桌边,拿起那两张写有字迹、沾有湿痕茶水的纸张。 这位改姓为‘苏’、输的一塌糊涂的中年富家翁身子摇摇欲坠,手掌扶桌,他呢喃自语: “郑伯克段于鄢……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呵当初登临大宝,母后纵容诱使我重用韦家外戚,静待朝野舆论发酵,在一举废除我帝位的前夜,她也是和庄公类似的想法吧……欲擒故纵,好一招欲擒故纵。” 废帝离闲泪流满面,众人闻言,纷纷转头。 似是都听懂了些什么,众人间气氛陷入了沉默。 ps:高考的兄弟们加油!这两天忍忍,别看小说,保持睡眠!等兄弟们考完,给你们加更!(r第二天) 第205章 苏裹儿的野望 第205章 苏裹儿的野望 漪兰轩,欧阳戎离去的西厢书房内。 一张茶桌前。 此刻正围满了人。 却无人开口打破沉默。 离闲失魂落魄的站在原地,手掌撑着茶桌,桌面上的茶具,不时发出些“咯咯”声响,正颤动不已。 韦眉站在丈夫身边,扶住他手臂,她脸色有些怅然,似是也被勾起了一些往事回忆。 身后方,苏大郎沉默寡言。 谢令姜笼袖静立,同样缄默不语。 苏裹儿默默走到门边,素手紧抓袖口布料,微抬下巴,眺望欧阳戎离去的院门方向。 苏裹儿挺能理解阿父的心情。 当初阿父刚刚即皇帝位,尊祖母卫氏为皇太后,但是阿父根基薄弱,实质被架空,朝廷大事皆取决于悍母。 于是阿父只好重用韦氏外戚,试图构建自己的朝堂势力,对此,祖母卫氏听之任之,就与当初的郑庄公一样,有意纵容诱使,最后导致矛盾爆发。 当时阿父进行了一系列人事任命,光速提拔了韦家岳父,最后想将其擢升为侍中,也就是政事堂的宰相职之一,却被朝中大臣反对。 阿父贵为天子,政令受阻,自然大怒,冲动之间,脱口说出,他就算将天下给岳父也无不可,难道还吝惜一个侍中职位? 此等负气冲动之言,自然在朝野上下引起了轩然大波,成为了一根导火索,祖母卫氏借机密谋各方,将阿父废为浔阳王,另立第四子离轮为新帝。 此后,朝政全部落入了祖母卫氏之手,再后来,便是登基称帝,改乾为周…… 这场改变她家命运的废帝风波虽然已经过去了十数年,但是却给阿父留下了极大的内心阴影。 苏裹儿曾听阿娘提过,阿父经常午夜骤醒,惊恐梦呓,扑进阿娘怀里,痛哭流涕。 苏裹儿并不觉得阿父有多么怯弱好笑。 他或许当年不是一位合格的帝王,但是绝对是一位合格的丈夫、一位合格的父亲。 而她那位素未蒙面的祖母则正相反。 苏裹儿微微侧转身子,瞄了眼离闲攥在手心里的纸条。 她走上前去,趁着韦眉与苏大郎聚拢安慰离闲的间隙,接过了后者手中的纸条。 谢令姜侧目看了眼特立独行的苏裹儿。 苏裹儿悄悄垂目,眸光在属于欧阳戎的那一行字迹上停顿了一小会儿。 “遂为母子如初……郑伯克段于鄢吗……这世上难道真有料事如神、未卜先知之人?” 额心点有鲜红梅花妆的小女郎心中轻轻呢喃: “欧阳良翰……不愧是那道箴言里的贵人,现在也是…我家的贵人吗……” 与阿父离闲的注重点不同,苏裹儿与欧阳戎一样,也觉得“遂为母子如初”这一句最为精妙传神。 对了,还有“郑伯克段于鄢”,这个精妙绝伦的典故。 若是随后的局势发展,真如刚刚欧阳良翰所言,与她们偷听到的一模一样,卫氏女帝会母子缓和,重新启用她家,重返洛阳,分化保离派,缓和离卫矛盾…… 那么,她家这一番起起落落的际遇确实是十分契合“郑伯克段于鄢”了。 因为卫氏女帝与春秋称霸的郑庄公一样,在帝王权术方面无可挑剔。 但在家事亲情方面,却是为史官与后人所不耻。 纵使功业显赫的二人再怎么渲染传扬幼弟叔段、儿子离闲得寸进尺、骄纵蛮横、不似人君。 再怎么装无辜,装作迫不得已出手。 二人都没法解释,他们作为兄长、作为母亲,为何不及时管教并制止? 若是教而不改,那么出手,自然没错。 可是不教而诛,其心可鉴。 归根结底,二人还是打心眼里把弟弟、把儿子当作了敌人对手,没有丝毫顾及兄弟之情与母子亲情。 对方惹天怒人怨的所作所为,正合庄公与卫氏女帝的心意,欲擒故纵,可以正大光明的除去对手了。 兄不兄,弟不弟,母不母,子不子。 不外如是。 而最后结尾那一句“遂为母子如初”里的“如初”二字,更是绝妙。 史书记载,姜夫人生下庄公时,受到了惊吓。 因为庄公是脚先出来的,典型的难产,于是姜夫人给庄公取名寤生,也就是倒生的意思,可想而知,打出生就讨厌庄公。 而庄公自幼受尽白眼,母子关系自然是相看两厌,这便是“如初”二字耐人寻味的地方。 至于庄公为何要多此一举,来一出黄泉见母,表现出矛盾缓和,转过头又“母子如初”。 对于这样的君王而言,背后无外乎是“名与利”二字驱使。 或许是考虑身后孝名,或许是基于当时的利益考量,毕竟春秋时期各国皇室联姻屡见不鲜,姜夫人自然也有故国娘家…… 但就像眼下,苏裹儿偷听到了欧阳良翰的断言,那位祖母很有可能派人接回她们这一家,重返洛阳,继承皇嗣。 仅仅只是为了她的权势与利益一样。 卫氏女帝与千年前的郑庄公何其相似也。 苏裹儿手指反复捻捏纸条上的折痕,缄默不语。 阿父不久前还说过,祖母从小就讨厌他,钟爱长乐公主与相王离轮,因为相士说过,阿父貌太宗,而祖母对于太宗,感情应当是十分复杂的…… 不管如何,对于注重感情的阿父,她不知道,但是对于祖母而言,若是符合利益,决裂多年后,再当众上演一出“遂为母子如初”,丝毫不让人意外。 苏裹儿深呼吸一口气,心中一刻不停的揣测起那位素未蒙面的祖母心思。 毕竟她们一家未来的命运,全取决于这位祖母的心意。 而刚刚欧阳良翰的那一番话语,让原本心情有些死寂的她,一颗芳心重新点燃炙热了起来。 门前,被离闲评价貌似母后的梅花妆小女郎,忽然之间心生一些好奇: 女子掌握权势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能让那位祖母白发苍苍依旧紧握不放如痴如醉。 是世间男儿遇我皆叩首,还是天下练气士见我皆低眉? 苏裹儿转头看向门外,一双细长秋水长眸北望洛阳方向,同时那里也是梅鹿苑的方向。 似是心里又浮起某道“事了拂衣去”的潇洒身影,她心里不禁有些叹服: “也不知他是怎么找来的如此奇绝的典故,真的只是随便翻翻吗…… “不,绝不可能如此巧合。 “看来你早就洞若观火对吧,此前与我闲聊,却一问三不知。 “看来,要不是把我当作外人,要不就是把我当成一个幼稚女郎,不足与谋……” 苏裹儿贝齿微微咬合,眼睛望着天际一片流云,在头顶那一轮耀眼无比的太阳下悄然溜走,她心中忽然生出一道奇怪的想法: “若有一日,他这样优秀的男儿都能乖巧的倾倒在我的罗裙下,对我百依百顺、肝脑涂地,那该是一种什么滋味。 “话说,该有多大的权势才能收买折服他呢,祖母那样的够不够……” 胸口明明束胸不紧,可苏裹儿却突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脸颊出奇的滚烫起来。 一股奇怪的胜负欲刚一升起,就一发不可收拾的充斥她胸前。 不知为何,此刻突然很想很想向某个爱装糊涂、爱忽略她的家伙证明些什么,想要看他愕然惊讶或低眉顺眼的样子…… 苏裹儿头一次品尝到权势的滋味。 虽然仅是遥遥一想。 …… 欧阳戎并不知道他才刚走,小师妹的书房就那么热闹,竟能藏那么多人,且还包括一个胸怀与野心比天还大的绝色小女郎。 对于后者,若是知道了,估计也就摇头笑笑,道一句“还挺中二”吧。 “奇怪,这些功德是怎么回事?” 欧阳戎满头问号的回到了梅林小院。 他是刚刚在小师妹的书房喝茶时,被突然增长的功德整迷糊了,才先离开了漪兰轩,返回了家中。 欧阳戎也没有给谢令姜道别,主要是怕小师妹又留他喝茶,最后一顿呆萌撒娇,又从他这里掏出不少话来。 反正等会儿傍晚,欧阳戎还要去找她商量下案子的事情,于是便不辞而别了。 梅鹿苑,书房。 支开叶薇睐等丫鬟们后,欧阳戎紧闭房门,躺在靠椅上,皱眉嘀咕: “难道说,我给小师妹透露的这些事情,会往好的方面影响到她与老师,所以才奖励了这么多功德?倒也说的过去。 “可是这些事情,不是短期内还没发生吗,怎么这么快就反馈了一笔功德?难道是已经产生了什么影响? “可当时不就小师妹在吗,难道是我在她心中的形象更高大威武了些,所以涨了功德?小师妹啊小师妹,怎么和个经验包一样。” 自觉从小师妹身上薅了不少羊毛,欧阳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又叹息一声: “不管怎样,涨功德至少证明今日这一番本不该说的话,还是起到了些正面意义,不算瞎操心。” 欧阳戎揉了把脸,眼睛微亮:“去看看存多少功德了。” 说干就干,欧阳戎去把门锁上,转身回返,闭目沉入心湖。 少顷,他来到熟悉的云端小塔,进入了熟悉的塔内空间。 青铜古钟、小木鱼、洁白的四面背景,一切如旧。 只有小木鱼上方那一行青金色字体,变得与之前有些不同——暴涨了不少: 功德:两万零三百八十一 “咦这么多,竟然突破了两万?” 欧阳戎低头计算: “唔,上次兑换完那个不对劲的功德后,剩下一万一千二百八十八,但是前段日子成功挡住了云梦泽涨水,一下子暴涨了将近八千功德。 “还有刚刚在小师妹那里人前显圣、未卜先知了一番,出奇涨了六七百功德。 “再加上这些日子在龙城县衙的一些其它施政惠民措施,这些日子零零散散也涨了不少…… “共计两万零三百八十一吗,那这波绝对稳了,这两天就可以动身走了,兑换完净土地宫的福报都绰绰有余。” 欧阳戎满意的点点头。 “话说上次那个泛起桃红颜色的怪福报,简直就是个坑…… “兑换完这福报后,前段日子,我一直被那位苏家小妹缠着,走哪都能遇到,真是邪门。” 欧阳戎恍然大悟: “好家伙,福报泛起桃红色?命泛桃花对吧,干脆叫你桃花运福报算了,不过,有屁用,这么鸡肋,还浪费不少功德值,话说,只是引起那位苏家小妹的兴趣,竟然就花费这么多功德?这到底怎么计算的,还是说,此女不简单?” 寂寥的功德塔内,欧阳戎站在青金色字体前,小声嘟囔了好一会儿。 不多时,他摇摇头,看了眼依旧纹丝不动的福报钟,转身离开了功德塔。 欧阳戎睁开眼,回到现实,起身离开书房,去了一趟龙城县衙办公。 傍晚,欧阳戎回到梅鹿苑,刚擦把脸,就在院子里遇到了等候已久的苏大郎,邀请他去苏府赴宴。 说是那位苏伯父今日又钓到一条大鱼,于是特意请街坊邻居前去吃鱼。 欧阳戎失笑点头:“好了好了,知道了,知道苏伯父钓到大鱼了,不容易啊……” 院子里,天色较黑,欧阳戎并没有注意到苏大郎黝黑脸上的具体表情。 欧阳戎轻车熟路的去往苏府,结果在路上得知一个十分意外的消息。 “什么?小师妹下午走了,她去哪了?外出怎么不与我打声招呼?” 欧阳戎皱眉,本来准备傍晚过来找人的,结果现在小师妹突然外出了,令他有些猝不及防。 苏大郎闻声解释道:“良翰,谢姑娘说要去一趟江州城,然后再顺路去一趟龙虎山办点事。” “龙虎山?”欧阳戎停步,不解道:“好端端的去龙虎山做什么?” “不知。”苏大郎摇摇头,又看了欧阳戎一眼。 欧阳戎欲言又止,不过旋即想到,小师妹突然去江州城,可能是去见恩师谢旬了,应该是与他下午讲的那些事情有关,可能觉得寄信不安全,这倒也正常。 至于为何去龙虎山,欧阳戎就不得而知了,可能是顺路做些什么吧,他摇摇头。 “对了,谢姑娘虽然走的匆忙,但是特意叮嘱了我们,有些东西留给你。” “什么东西?” “谢姑娘全放在了漪兰轩的书房……走吧,良翰,等会再说,吃晚饭再去取,阿父他们还在等着咱们呢。” 欧阳戎只好点头。 少顷,欧阳戎赶到了一间宽敞的苏府大厅,他刚入席坐下,忽觉气氛有点不对劲。 欧阳戎左右看了看。 只见苏伯父热情好客、韦伯母温婉大方、苏大郎憨厚老实……还有苏小妹怀抱白猫,低头垂眸盯着裙摆,也不知在发呆想什么。 空荡荡的大厅内,除了美酒佳肴与络绎不绝的侍女外,只有他与苏府一家子。 等等,苏小妹怎么来了,内眷在场,这难道是私人家宴?可是请他这个外人干嘛? 欧阳戎不动声色问道: “苏家伯父,今晚贵府可是请了什么重要的客人,需要陪坐?” 只见苏家老爷摆摆手: “没有的事,人全到场了,可以开席了。” 他乐呵呵的叮嘱了下身边侍女,转脸朝欧阳戎慈眉善目道: “突然想起贤侄一人住在隔壁,又是大病初愈,怪冷清的,就请来一起吃个饭,贤侄放心,今夜只是亲朋熟人小聚,不请外人……” 欧阳戎眼皮跳了跳。 不把他当外人? (r第三天) 第206章 初窥神话?又来骗我功德! 第206章 初窥神话?又来骗我功德! 欧阳戎猜的没错,这确实是一场私人家宴。 苏府,某间隐藏在园林中的大厅内。 佳肴美酒,红烛瓷碗。 “叮铃铃~” 门外长廊,不时传来风铃声。 欧阳戎发现,他每次过来赴宴,宴席的大厅都是不重样的。 这苏府有些过于富裕了,园林修的极多,今夜这间举办私人家宴的园林花厅,比前几次更加精致幽雅。 只见苏家伯父遣退了丫鬟侍女们。 宴席间,只剩下欧阳戎与苏府一家四口。 欧阳戎借助喝酒、大袖遮脸的间隙,不动声色的扫了一圈宴席众人。 不得不承认,苏家的基因挺好的,面前的苏伯父、韦伯母,一看就知道年轻时肯定是俊男靓女,眼下已经生儿育女,却依旧风姿不俗,一个老帅哥,一个半老徐娘。 另外生下的这一对苏家兄妹也望之不俗,苏裹儿当初能让欧阳戎在大孤山躲雨的一众小姐夫人香客中,一眼注意到,自然不必多说。 至于苏大郎,该刮胡子了…… 也不知道这大周朝的士人间为啥如此流行蓄须,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欧阳戎欣赏不来。不过某人觉得,虽然是面对颜值如此优秀的一家人,但他的帅气脸庞勉强可以镇住,坐在位上也不落下风…… 另外,眼下到场的也不算是苏府全家,欧阳戎之前还听说苏大郎说,他与苏小妹其实还有一位幼弟,不过尚在襁褓,且与他们不是一母同胞。 苏小妹、苏大郎的生母是此刻正在给欧阳戎热情夹菜的韦伯母。 那位幼弟则是妾室所生,欧阳戎倒是有些惊奇,惧内的苏伯父竟然还有妾室,不过听说好像是韦伯母身边的陪嫁丫鬟,这么看,倒也合理。 不管如何,眼下到场的几人,算是苏家最核心的成员,所以是家宴的性质。 这让“外人”欧阳戎心里不禁犯起了嘀咕。 “伯母太客气了,我来吧。” 他立即起身,两手接过韦眉递来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鱼汤,苦笑了句。 欧阳戎屁股刚碰凳子,忽转头问: “苏伯父,贵府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说完,他一眨不眨的注意对面那位苏伯父的表情,只见后者好像愣了愣,摇摇头: “没有的事,贤侄作为一县之令,应当公私分明,这点道理伯父我还是懂的,怎会让贤侄为难。” 欧阳戎微笑点头,垂目吹了一口乳白色的鱼汤。 余光不经意的扫过桌旁众人。 苏伯父带皱纹的眼角残余一圈微红,端起汤碗用的是左手,右手的无名指与虎口等位置有些朱砂般的红色,像是一种印泥。 似是太过匆忙,忘记洗干净,苏伯父的右手掌往袖子里缩了缩,藏住沾印泥的手。 不过这位苏府的一家之主虽然看起来,今日有些憔悴,但是刚刚晚宴开始后,便笑容不少,与欧阳戎说话也有些开怀,不时爽朗大笑。 旁边的韦伯母,今日表现的有些过于贤惠,一会儿给欧阳戎这个客人亲自舀汤,一会儿又给苏伯父夹菜,还不时把苏大郎面前的菜盘子更换一下,防止他埋头紧吃一道菜。 虽然有欧阳戎这个外人在场,但是前几次欧阳戎过来吃饭,这位韦伯母表现得是有些礼貌客气的,没有如此亲近熟络。 而且这位韦伯母,眉毛有些细长,让眼睛有些凸显狭长冷清之感,苏裹儿的冷清傲然眸子与气质,好像就是遗传她的。 不过今日,韦伯母似是对于晚宴或者说客人颇为满意,不再是像对待夫君或儿子的狐朋狗友那样客气。 小名眉娘的长裙妇人不时目光飘到欧阳戎这边,微不可察的微微颔首。 至于苏大郎,是席间干饭最积极的,埋头干饭,十分认真,以前也是这样,没什么特殊的。 不过之前,欧阳戎傍晚见到他时,苏大郎看他的眼神好像有些复杂,不知为何,似是夹杂些敬佩神色。 不过待到欧阳戎挤眉弄眼的问他,今夜请他去府邸赴宴是不是给伯父江湖救急时,二人咧嘴一笑,相处气氛又恢复如常。 这些今日的小细节与不对劲,欧阳戎默不作声的看在了眼里。 对了,还有侧对面坐着的那位苏小妹,好像没怎么朝他投来目光,席间一直沉浸撸猫。 苏小妹将怀中那只嘴角黑色宛若衔蝶的白猫搁在裙摆边,小猫瘸脚,格外乖巧,蹭着她的紫粉绣花鞋,不时奶奶的“喵”上一声,苏小妹夹鱼挑刺喂它。 低头喂猫的苏小妹,某刻浅浅一笑,这笑是真的很浅,仅有唇间往上翘翘,鼻子轻微的皱一下,狭长眸子依旧颇冷,若是戴面纱遮住下半边脸,压根就让人看不出来笑容。 也不知是撸猫开心,还是享受有某位趴伏她裙角乖巧蹭腿的感觉。 欧阳戎也算是第一次见到这位苏小妹笑,此前二人在梅林闲聊,大多数时候,后者都戴有薄纱,眼下吃饭,自然薄纱褪去,让人距离近了不少。 欧阳戎打量一圈,默默收回目光,可是下一秒,忽然与一道冷清眸光对视上。 此前全程低头逗猫的苏裹儿,突然望向了欧阳戎。 “听说欧阳公子最近在看些道家隐士的书籍。” 欧阳戎问:“听谁说的?” 苏裹儿轻声:“谢家姐姐。” 欧阳戎点点头,今日好像确实和小师妹提了一下。 其实是给这两天他开始准备的“归乡”事情做铺垫,引导小师妹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毕竟,他这个大活人要是忽然消失,小师妹等人误以为他出事了怎么办。 欧阳戎心中已经计划,准备用一个适当的方式,安静的离开,尽量不影响到任何人。 “是有这么回事。” 面对众人投来的好奇目光,欧阳戎点了点头,忽然又道: “前些天救闸染了风寒,昏迷了几日,醒时望着窗台上的兰花,忽然心生感悟……” 欧阳戎顿了顿,转脸朝苏裹儿道:“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 听到这熟悉的辞句,苏裹儿俏脸一怔,只见对面青年吟完此诗,仰首饮酒,笑声爽朗。 苏裹儿不动声色问: “欧阳公子赠送的那篇归去来兮辞,我很喜欢,时常夜读,欧阳公子看样子也喜欢,难道……也想过辞官归隐之事?与四百年前那位只做了八十一天县令的东晋名士陶潜一样?” 欧阳戎面上笑笑,没有回答,心里却微微皱眉,这苏小妹怎么这么敏锐? 韦眉轻轻拍了拍苏裹儿放置膝上的握拳手背: “瞎说什么呢,良翰贤侄年纪轻轻就已是一县之令,名扬天下,前途不可限量,扯什么辞官归隐,净胡乱说话。” 韦眉打岔,欧阳戎笑了笑也略过了这个话题,朝苏裹儿举杯示意,敬了敬。 后者侧目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言。 欧阳戎这杯酒敬的确实真诚。 其实像这样留下一个引子也挺好,他这几天就要行动了,应该等不到小师妹从龙虎山归来了。 到时候,小师妹从众人嘴里得知他的去向,也就不会太意外了吧,毕竟都有征兆了,又是语重心长、警告朝政,又是憧憬道家隐士之事。 随后的晚宴,比欧阳戎想象的要平淡些。 并没有发生什么他一直担心的牵红线招女婿之事,当然,说不定是这苏小妹心高气傲谁也看不上。 苏伯父等人直到最后宴席散会,也没有什么事情有求于他。 就是鱼汤喝了个饱、韦伯母一直给他盛汤,欧阳戎倒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 另外,或许是想起即将决别此地,欧阳戎频频举杯,陪苏伯父与苏大郎喝了不少酒。 虽然这个时代的酒水度数不高,但晚宴结束,欧阳戎起身离席时,身子微晃,宛若不远处点燃一夜的红烛。 直至出门,长廊上摇晃清脆风铃的晚风,让欧阳戎微醺的酒意散去了些。 “大郎,小师妹留给我的东西在哪。” 欧阳戎朝前方走了几步,醺笑转身,原路返回问道。 苏大郎拍了拍额头,差点忘了,连忙带着欧阳戎,去往漪兰轩。 不多时,欧阳戎在漪兰轩门口狭长甬道上,从守院丫鬟的手里,接过了红布包裹的两物。 趁着门口悬挂灯笼的朦胧光晕,欧阳戎发现是那柄月光长剑,与一件椭圆形硬物。 欧阳戎隔着红布,摸了摸后者,有菱有角的。 他脸色好奇,直到下一刹那,手掌抖颤了下。 “良翰怎么了,脸色怎么变了?”苏大郎好奇问道。 “没……没事。” 欧阳戎眸子最深处隐隐有紫雾浮动,古钟若有若现。 他当即手一翻,将两物收起,来不及多问,道谢一番,阔别苏大郎,一路埋头离开苏府,返回了梅林小院。 书房内,面对一脸关心凑上来的叶薇睐,欧阳戎解释了几句,提了下谢令姜外出的事情,然后找了个借口支开了白毛丫鬟。 书房锁上,欧阳戎皱眉坐下,取来一盏灯笼,将月光长剑随手放在一旁,打开红布,露出了里面的一张青铜兽面。 此物他并不陌生,正是当初玉卮女仙所戴之物,剪彩礼上被小师妹缴获。 欧阳戎眉头紧缩,时而用手触碰青铜兽面,时而又将手挪开,反复几次,他眸子深处,隐隐浮现出紫雾缭绕的古钟,也是一会儿出现,一会儿消失。 “这又是什么福报?怎么与净土地宫那份福报一样,一碰就触发,奇怪……” 欧阳戎想了想,没有立马行动,他转头看向红布内的另一份竹简,是与青铜假面包在一起的。 打开一看,果然是小师妹的字迹。 欧阳戎快速扫了一遍。 小师妹说,她去往阁皂山的时候,顺便在外面打听了下这枚青铜假面,此物可能是传说中一种叫“蜃兽假面”的神话器物,为一些神仙方术士所有,能够幻化他人模样。 小师妹怀疑,当初玉卮女仙能假扮欧阳戎的样子、捣乱剪彩礼,就是依靠此物的幻化功能。 不过小师妹尝试过,注入灵气,可是却并没有什么变化,也不知道是坏了,还是绑定了特定之人,需要特殊的练气道脉才能使用。 除此之外,此物应该没有什么危害,于是小师妹放心下来,顺便将其交给欧阳戎处置。 还有那柄月光长剑,小师妹留了下来,让欧阳戎防身。 除此之外,竹简结尾,是一些叮嘱他注意安全的话语。 欧阳戎心中有涓涓暖流,不多时,他放下竹简,脸色一肃,拿起这枚古朴诡异的蜃兽假面,闭目嘀咕: “一千五百功德?就一个屁大的面具,一点五个薇睐? “不过好像没什么特殊颜色,福报钟上只有紫雾,看不出特点……要不要兑换呢,算了,反正我有两万,怕什么?还能吸干我不成?” 欧阳戎反复确定了此福报所需的功德值。 灯火的映照下,他眼底浮现颤动的紫雾古钟虚影,欧阳戎闭上眼睛,少顷,睁开眼,眼底的虚影消失。 福报兑换。 “怎么没动静……”欧阳戎眉头刚刚皱起,下一刹那,脸色猛变。 灯火昏暗的书房内,有诡异紫雾自欧阳戎眉心狂涌而出,循着他的肩膀手臂,一路涌入其手掌所握的蜃兽假面上! 欧阳戎瞪大眼睛,“怎么这回动静这么大!” 他惊的脱手而出,蜃兽假面掉落桌上,“叮当”作响,然而额心涌出的紫雾依旧连接欧阳戎的指尖与面具。 紫雾宛若无形无质,但是却令蜃兽假面微微颤动。 欧阳戎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紫雾逐渐消失。 欧阳戎心湖那座功德塔内,福报钟恢复了寂静。 外面书桌上,一枚青铜兽面静静躺在桌上。 欧阳戎微微啊嘴,弯下腰,眼睛凑近细瞧。 雕刻的栩栩如生的兽面眼睛,隐隐有紫光闪烁一下,又内敛消失。 欧阳戎见之,忽然福至心灵,只觉心神隐约之间,与这枚蜃兽假面建立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特殊联系。 好像……此物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似的。 “这是……类似认主,我的了?” 欧阳戎若有所思,伸出手掌,可旋即又停在半空中,眉头渐渐聚陇: “这功德塔与福报钟到底是什么来历,以前只以为是某种因果律金手指,甚至不属于此界。 “可这次竟然涌出些奇怪紫雾,对这练气士的神话器物施加了影响……难道这此塔此钟与练气士有关?” 书桌前,沉默良久,有青年抓起面具,低头戴上。 …… 月上枝头,夜色渐深。 距离鹿鸣街不远的一处吏舍。 有一间院落正被里八成外八成的严加看守,巡逻盯梢的人影不绝。 燕六郎听从谢令姜前几日的安排,今夜又前来这处关押玉卮女仙的屋子,守夜巡逻。 他进屋内逛了圈,低头检查了下,皱眉: “奇怪,明明昨夜已经服下了最后一枚解毒丸,怎么到现在都还没醒?谢师爷下午都出远门了,欸,再等一天看看吧。” 寂静病榻上,一位胖女祭司平躺床上,闭目昏迷,四肢被铁链缠绑,她呼吸微弱,节奏没有变化。 燕六郎瞧了会儿,摇头嘀咕,转身走向房门。 此子终于走了! 病榻上,玉卮女仙眼睛微启一条缝隙,又立马合上,静待起来,心中冷笑间,开始思虑脱身。 可下一秒,玉卮女仙脸色猛变,喉咙一甜,脱口闷声:“是谁!” “哼小爷早就知道你装死!” 燕六郎扶刀冷哼,可他还没来得及转过身、启用谢姑娘安排的后手,身后床榻上,玉卮女仙就惊呼声戛然而止,只见她满脸恐惧,身子抽搐,狂喷一口老血,脖子一歪,上翻眼白,又昏死过去。 燕六郎:…… 燕六郎与冲进门的数位埋伏门外的大汉面面相觑。 气氛稍微有点尴尬。 马上要写高潮了,这两天在过渡铺垫,有点短,抱歉兄弟们……(r戒色第四天) 第207章 我的形状了(感谢“最爱东山晴”好 第207章 我的形状了(感谢“最爱东山晴”好兄弟盟主赏!) “明府晨安……” “明府大人,别来无恙……” “明府小病初愈,真乃幸事。” 早晨,鹿鸣街,龙城衙门内。 上值的官吏衙役看见县衙大堂内走出的一身官服的年轻县令,纷纷恭敬打招呼。 欧阳戎面带淡淡笑容,点头示意。 这是欧阳戎病愈后,第一次前来县衙,还是熟悉的味道,井然有序的气氛。 欧阳戎目光从打招呼的同僚们脸上扫过,不动声色的在县衙内转悠了一圈。 “好像没有被看出什么。” 欧阳戎低头看了眼身上的崭新官服,抬手摸了摸下巴,又顺便右手虎口扶了扶两侧的脸颊,他眼神若有所思。 就在这时,柳阿山捧着一迭卷宗,路过走廊,转头看了看欧阳戎,打了声招呼,准备继续前进,忽然脸色一愣,转脸细瞧打量,疑惑道: “老爷,您怎么突然换了身衣服?” “哦,屋子里有点阴凉,我就套了件官服。”欧阳戎点头解释。 “明白了……”柳阿山欲言又止。 欧阳戎忽问:“我还有什么不一样,尽管说来,阿山经常在我身边,是不是看出什么了?” 柳阿山摇摇头,“只是觉得,老爷和早上出门比起来,好像胡渣少了些,白净了些。” 欧阳戎点点头,微微一笑,抬手又习惯性的扶了扶下巴。 他背手身后,转身返回公堂,离开之前,淡淡丢下一句: “刚刮的胡子,阿山挺仔细的,行了,你忙你的去吧,我去处理下堆积的公文。” “是,老爷。” 柳阿山木讷应声,走之前多看了欧阳戎有些古怪的背影一眼,默默离开。 只当是错觉。 柳阿山走后,表情一直风轻云淡的欧阳戎顿时回头,瞧见汉子走远,他吐了一口气。 欧阳戎低头打量了下自身,嘴里嘟囔几句,轻轻摇头。 他径直拐进大堂的后厅,寻了一间偏僻房间,默默进门,转身锁上,扶桌坐下。 光线昏暗的屋内,欧阳戎低头,抬手抓住下巴两侧脸颊,似是摘下某物般,脸庞与手掌分离。 隐约间,屋内光线扭曲了下。 桌前青年,还是那个青年,但是与刚刚进门时比,又有些不同。 欧阳戎一身藏青色常服,悠哉坐在椅子上,手里饶有兴趣的把玩着一张青铜兽面。 是蜃兽假面。 刚从脸上摘下来的。 “阿山倒是心细如发,不过也是,一直跟在我身边,自然对我观察仔细,发现些异常倒也正常。 “但是那些县衙同僚,好像都没发现什么,也是,正常人相处,哪怕是关系好的朋友,也不会凑近怼到对方脸前细瞧,顶多对服饰发型敏感些而已。” 欧阳戎缓缓点头,转身走到一只装水铜盆前,低头看了看水面倒映的真实脸庞。 卧病在床几日,他下巴长了点拉碴胡子。 欧阳戎摸了摸真实的胡渣,低头看了眼手上的青铜假面,眼神浮出些新奇之色。 “蜃兽假面吗?这么看来,还真能以假乱真,有点意思,不过自己变自己,少了些刺激感,还有点怪怪,恐怖谷效应对吧……” 欧阳戎失笑摇头。 他昨夜花费一千五百功德兑换福报,使这枚原本独属于某类特殊方士练气士的蜃兽假面,被福报钟上的奇异紫雾改造了下。 欧阳戎不仅气机绑定了此物,还获得了一大段稀奇古怪的朦胧讯息,似是它的使用法门。 于是今日一早,就迫不及待的尝试了下,刚才他带上假面,自己变自己,在县衙转悠了两圈,也就柳阿山发现了点不对劲,其他人毫无察觉。 听起来有点怪,但某人实在是太无聊了,又是初次接触这种神话力量,自然一时间玩的不亦乐乎。 屋内,欧阳戎回到桌前,手握青铜兽面,微微闭目。 又感应到了那段冥冥之中、这枚蜃兽假面传递至脑海的讯息。 他仔细翻阅了一下,闭目嘟囔: “原来如此……启用特殊仪式……在观众的见证下谋杀祭品……即可收集冤死之人的神话灵性……制成一个幻象……保持祭品身前模样……而这枚青铜兽面可以保存多个祭品幻象……” 欧阳戎忽然睁眼,皱眉看着空荡荡的房间,疑惑自语: “能储存多个祭品幻象吗……可小师妹留下竹简不是说,打听到一枚蜃兽假面只能变幻一人吗。 “难道说是玉卮女仙他们学艺不精,太菜了,或者天赋也不行,所以走的那条特殊方术士道脉没有挖掘彻底,半吊子一个?” 似是猜到了答案,欧阳戎嘴角不禁抽搐了下。 “还是说,此物是被紫雾改造了? “不管哪个原因,福报钟上冒出来的这些奇怪紫雾好像有些霸道啊,等级碾压一般,将这枚蜃兽假面从里到外全部解锁了,嗯,现在已经是我的形状了。” 对于这一千五百功德的花费,欧阳戎颇为满意,好像不算白花。 “只是也不知道,如果有机会再收集祭品幻象,需不需要又消耗功德福报……应该要吧,毕竟我目前没有什么灵气修为,而这紫雾似乎能代替灵气,甚至解锁小师妹这位中品练气士都没法解锁的神话器物。” 欧阳戎又摸了摸下巴,朝手中的蜃兽假面叹息道: “看来当初原身刚刚上任,就当众溺水昏死,就是柳子文与玉卮女仙捣得鬼,已经收集了原身的灵性制成幻象……我这算是稀里糊涂,给这一世的自己报了仇? “不过玉卮女仙还在昏迷,没有死,嗯不能放过她,也不知道看管吏舍的六郎那边怎么样了……” 欧阳戎思索片刻,又低头研究、把玩了一会儿青铜兽面。 不多时,他脸色有些兴致阑珊,“咯噔”一声,将青铜面具往桌上一丢。 “还是有些鸡肋了,自己变自己没什么意思……难道要我去找冤种祭品,收集新幻象?可当众设计杀人,未免有些变态了,不老老实实回家,留在这方世界整这玩意儿干嘛?真人版狼人杀是吧?我的评价是不如考研。 “不过此物被紫雾解锁后,我好像可以给别人使用,利用它制造个替身……这倒是一条路子,但我要替身干嘛呢……” 欧阳戎话语默默止住,他看了眼面具,又看了看阳光明媚的窗外。 安静片刻,欧阳戎忽然起身,收起了蜃兽假面。 他离开书桌,经过装水铜盆时,顿步,看了眼水中倒影,欧阳戎去取来一副器具,将胡渣刮干净。 顿时显得年轻了不少,就与蜃兽假面内的原身幻象一样,只不过皮肤略微显得黑了点,但最近养一养,倒也问题不大。 欧阳戎一如往常,上午处理了一番堆积的公文,都是一些鸡皮蒜毛的小事。 其中稍微值得注意的,是江州刺史府发来的公文消息,说是欧阳戎这个龙城县令赈灾治水有功,又有带头救闸的英勇事迹,州里的王大人和巡查地方的御史等上官,替他上书请功了,等一等,应该能有朝堂的赏赐奖励。 不过欧阳戎对此不感兴趣,也不抱什么希望,他朝中无人,就不要奢望白日梦了。 请功这东西,同样一份功劳,金銮殿上有没有人替你说话,得到的奖励天差地别。 至于顶头上司王冷然会替他说好话? 欧阳戎持怀疑态度。 所幸他已经不在乎了,距离正午还有半个时辰,欧阳戎将案牍公文一丢,直接出门,离开县衙,带着柳阿山去往关押玉卮女仙的吏舍。 刚赶到吏舍里那间关押玉卮女仙的院子,欧阳戎就见到燕六郎等人捕快们愁眉苦脸,围在床边唉声叹气。 这些日子,吏舍这边都是归小师妹和燕六郎全权管理,欧阳戎只是偶尔过问一下,倒也了解不多,主要是信任小师妹。 “怎么一副苦瓜脸。”欧阳戎好奇问道。 燕六郎与属下们对视一眼,脸上皆露出愧疚之色。 “明府,是属下无能,看护不周,打乱了谢师爷走前的安排……” 燕六郎挠挠头,将昨夜发生之事解释了一番,跺脚恨恨道: “犯人好不容易醒了,却又突然吐血昏了过去,也不知是解毒丹的原因,还是有人想杀人灭口……” 蓝衣捕头咬牙扶刀,亮出半抹刀片:“明府,属下们正在排查,到底是何人所为……” 欧阳戎原本云淡风轻的脸色变了变,看了眼床榻方向气若游丝、奄奄一息的玉卮女仙,他不动声色问道: “嫌犯吐血昏迷……是昨夜什么时辰?” 燕六郎面露思索,寻思了下,道出了一个确切时辰。 “咳咳。”某人低头,握拳捂嘴。 “明府怎么了,是不是风寒没好?明府又出来操劳。” “没……没事,本官觉得…六郎如此尽责,相信小师妹是不会怪罪的,那个,伱们继续,本官先回去了,不打扰你们查案。” 说完,也不等燕六郎客套,某位年轻县令脚底抹油般溜之大吉。 只留院子里一众看护捕快好奇对望。 “还是明府爱民如子,照顾属下,体贴呵护。” 燕六郎转脸,眼圈微红,握拳猛甩: “大伙好好干,争取在谢师爷回来之前查明真凶。” “是!”众人精神齐振。 欧阳戎脸不红心不跳的离开吏舍,登上马车。 回去的路上。 发现自家老爷的脸色似乎有点古怪,前方驾车的柳阿山不禁问道: “六郎兄弟的事,老爷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线索?” “咳咳,我能有什么线索。” 欧阳戎岔开话题: “对了,阿山,如果有一天,我不在龙城了,你会怎么办?” “不管老爷调去多远做官,俺都跟老爷。”柳阿山想也没想的回答。 欧阳戎摇摇头,“万一我不做官了呢?你跟着我没用。” 柳阿山犹豫了下,斩钉截铁道:“那俺就跟老爷回家,老爷去哪,俺就去哪。” 欧阳戎依旧摇头:“我说过,你与阿青现在都是自由身,不是我家奴婢,无需跟我。” 顿了顿,欧阳戎又问道:“你有没有自己想做的事情?” 木讷汉子缄默低头,似是误会了什么,他语气有点失落道: “老爷不想把俺跟在身边吗,那,那俺留在龙城,这是土生土长的地方,俺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讨营生,照顾阿母阿妹,老老实实过日子。” “你还要娶媳妇生个胖儿子。”欧阳戎补充了一句,又点点头:“和亲人在一起,踏踏实实过日子挺好的。” 柳阿山一愣,“老爷。” 他不禁转头看了眼马车内正襟危坐的含笑青年。 后者轻声道: “之前一直没让你在县衙挂职,是有些别的考虑,不过现在没有了,明日,我就给你与其它民勇队的弟兄们安排下,在县衙挂个职务。 “以后你们就是吃公家饭了,好好干吧,在家乡有个编制,娶妻生子,陪伴家人,生活也挺美满。” 欧阳戎忽而一笑,整齐白牙闪亮的柳阿山揉了下眼,某人嘀咕着一些他听不懂的玩笑话: “还是阿山你聪明啊,家乡编制铁饭碗,这不就是寰宇的尽头吗?舒坦,赢还是你赢。” “啊?”柳阿山听的一愣一愣的。 欧阳戎总是讲一些他听不懂的话或拗口词汇,但是与喜欢追根刨地、学习新知识的燕六郎不同,柳阿山只是默默倾听,从不多问,安分守己,口风极严。 这大概也是欧阳戎愿意在柳阿山面前开玩笑放松的原因之一吧。 闷葫芦柳阿山还有憋不住了,闷声问道:“老爷还没说,以后要去做什么,说不定俺们以后走投无路,就去找老爷呢。” 欧阳戎望着窗外,安静了好一会儿,没由来的道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老爷我也有土生土长的地方啊。” 柳阿山一怔。 在这交代后事般的淡淡离别氛围下,随后返回鹿鸣街的路上,二人都没再开口说话。 满头疑惑的柳阿山并不知道,身后方的马车内,某位年轻县令看着他的背影,欣慰的松了口气。 “阿山就这么安排吧,老实人有老实人的福气,人太老实了,跟着别人到处在外面闯荡,反而危险,容易出事,此前能感受到柳母对我态度复杂,估计也是担忧这一点,所幸阿山与阿青最后都没事。 “至于六郎那边,倒是不用担心什么,这小子挺机灵的,呵,遇贵人的本领不赖,借着这次辅助小师妹处理案子的机会,正好与小师妹积累了些交情,到时候我留信一封,让小师妹与谢家提携照顾下他,不管是走江湖做大侠梦,还是走吏官仕途,都有保障…… “好了,现在还剩一个最倔的,主观能动性最强的。” 欧阳戎平静点头。 回到县衙,欧阳戎埋头处理了一下午的公务,似是收尾一般,他干的格外卖力。 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欧阳戎径直返回梅鹿苑,一进门,他就喊来叶薇睐,目视她眼睛,直接说: “收拾一下,这两天回南陇,速度快可以赶上中元节祭祖,船定好了。” 欧阳戎语气淡淡,但却是一个陈述句,态度不容置喙。 欢快跑来的白毛丫鬟身子一颤。 热毛巾烫手般掉落她脚边,欧阳戎抢先弯腰,捡起擦手,面色如常,擦肩而过。 感谢“最爱东山晴”好兄弟的盟主赏!咳咳是打赏给剑娘的,但在这里跪谢了,好兄弟,嘿嘿击剑!(r第五天) 第208章 安排后事与洛阳来人 第20八章 安排后事与洛阳来人 龙城县衙的长吏与衙役们发现,某位年轻县令最近变得好说话了很多。 连昨日上午当场撞到刁县丞犯困瞌睡,他都没说些什么,背手默默走开,只是事后对老县丞玩笑了句,罚了点俸禄。 这些变化好像是从风寒痊愈、回衙上值后开始的。 另外,明府大人这两日好像有些游山玩水的闲情雅致。 但他却又不像以往那些儒生县令一样,公款举办雅集文会、召集文人雅士在风景名胜处舞文弄墨。 而是带着随从官吏们,以考察民情的名义,从蝴蝶溪上游的越女峡逛到下游最远处长江入水口的沙洲处。 仅靠一双腿,默默沿着蝴蝶溪,将狄公闸、折翼渠、小孤山、大孤山等地都走过,甚至连一些山沟里的偏僻村落、十里八乡,明府大人都去瞧了眼……最后将整个龙城县地界都逛了一圈。 一路左瞧瞧,右看看,话语极少,然后默默返回鹿鸣街。 有些县衙官吏不禁猜测,这位喜爱折腾、总是出其不意的明府大人是否有新的举措方针要颁布。 可是一番游走,回到龙城县衙后,年轻县令又安歇下来,上值下班,一切如常。 唯一让众人注意的动静,也不过是去关心过问了下即将完工的折翼渠进度,在县衙大堂例行召集了一些投资折翼渠的粮商与乡绅们,讨论了下未来规划与一些细节变动。 除此之外,若硬要说还有什么大动作。 那就是明府大人突然将柳阿山等民勇队的青壮们收编进了县衙,为此在衙内新成立了一个防范水患、赈灾恤民的曹司,算是扩容了一下。 不过对于此事,县衙上下众人倒也并不惊讶,这种事本就在龙城县令的职权范围之内,明府大人又按流程请示了江州那边,手续合理合规,没什么好说的。 而且全县衙的人都心知肚明,柳阿山等汉子们是欧阳戎除了燕六郎外最亲近的亲信臂膀。 一般来说,在大周朝的各地州县,县令等地方长官,新官上任都会携带一些亲信幕僚进入官府,安排职务,来个三板斧什么的,精简或者扩容一下班子。 像欧阳戎这样,上任后了隔这么久才着手进行人事调动,来上半套常规三板斧,这点反而让县衙众人感到出奇意外。 不过转头一想,这位明府大人可是硬顶公主、为民请命的守正君子,清廉特殊点倒也正常…… 欧阳戎并不知道他的一举一动如此受到属下同僚们关注,就算知道,估计也就笑笑。 傍晚,欧阳戎如常返回鹿鸣街的县衙。 他今日下午又去折翼渠那边视察了会儿。 走进公堂,欧阳戎摘下帽子,渴饮凉茶,眼睛盯着公堂正上方“正大光明”的牌匾,轻声嘀咕: “这柳子安,瞧着确实老实,答应的对折翼渠的出资,分文不差,甚至倒贴不少,老良民了,若是在装孙子,那也未免也太能装了些。” 他低头细思一番,皱眉许久,眉头松开,轻轻摇头: “这柳家都被我拆解成这副模样,全县公审又在百姓之中威望扫地,后面还有小师妹和六郎他们磨刀霍霍。 “就剩下一座破落剑铺了,剑铺内的工匠也被我挖了一半,借修闸的名义纳入县衙工籍,这柳子安今天见我也是笑脸不停,丝毫没提这茬。 “话说,我是不是太过分了点,伸手不打笑脸人……算了,打的就是笑脸人。 “不过,确实是想不到这柳家还能有什么产生威胁的地方了。” 欧阳戎手端茶杯,静立了会儿,轻轻颔首。 这两日,他都在查漏补缺,看看有没有遗漏的地方,逛了一圈发现,好像确实没有什么必须他留下亲自做的事情了。 片刻后,他头不回的朝门外柳阿山吩咐了声,旋即一位县衙户曹的长官被召来, 欧阳戎转身,径直问道:“本官还有多少俸禄可以支取?” 户曹长官一愣。 半个时辰后。 户曹的官吏们退下,宽阔的县衙公堂内,只剩下最上首、公案后方欧阳戎的端坐身影。 他身前的公案上,静静摆放着一只灰布小袋、一小迭纸张。 这是欧阳戎七品官身的俸禄,分为俸银、禄米和一些分配的职田。 俸银并不多,全在桌上了,禄米与分配职田的收成全在册子上,可以凭此去取。 欧阳戎低头检查了下,叹息摇头: “难怪当地方官都想收孝敬的土特产、赚外快,经手的是上千上万两银子的工程,俸禄却只有这么点碎银……七品官也没余粮啊。” 在龙城忙活了这么久的他,领着大周朝“七品公务员”的俸禄,苦中作乐般自嘲一句。 他抬手掂量下小布袋的分量,沉吟片刻,从中取出几串铜钱,精打细算的在桌面上一字排开。 “阿山。” 欧阳戎抬头唤来柳阿山,努嘴示意了下桌上铜钱: “这是租用船只的费用,你拿去分给船夫们。” 柳阿山欲言又止,不过不喜欢“公器私用”的某人已经起身离开了。 傍晚的夕阳将大堂内公案桌的影子拉得很长,门口处,某年轻县令的影子也是。 欧阳戎驻足门前,回头瞧了眼熟悉的公案大堂,触景生情般,竟稍微生出了一点留恋之意,待一天少一天了。 “好家伙,钱没多少,你小子还当上瘾了对吧?” 欧阳戎自嘲玩笑了句,带着剩余的俸禄离开,下值回家。 他先去户曹那边兑换了禄米,与柳阿山等人搭把手,一起扛回了梅鹿苑。 院子里,与柳阿山等人笑语道别,欧阳戎看了眼依偎在屋门前、安安静静的白毛丫鬟。 欧阳戎伸手入怀,将瘪了大半的小布袋掏出,又指了指禄米等物,示意叶薇睐与丫鬟们收起。 这些都是带回去给甄氏与南陇欧阳氏的,虽然并不值多少钱,她们靠的也不是他的俸禄,而是他的官身功名。 欧阳戎进屋洗手,去吃晚饭。 叶薇睐带着一众丫鬟们,默默跟上,围绕服侍。 餐桌上,只有筷子偶尔磕碰瓷碗脆盘的声音,无人说话。 自从那日傍晚欧阳戎语气坚决的下达命令,让叶薇睐带剩余丫鬟们回返南陇,这两日来,主仆二人的相处氛围便是如此。 这两日在梅林小院,叶薇睐做铺床迭被、端茶盛饭、洗衣拖地等事时,都低埋脑袋,不时转头去看一眼埋首案牍的男主人身影,小心翼翼。 可是白毛丫鬟这怯怯乖巧、努力讨好的表现,丝毫没有动摇到某人的坚定态度。 家中气氛,愈发沉默。 本该是离别语长,欧阳戎却格外缄默。 今夜的晚饭也在二人的默契寂静中结束。 欧阳戎沐浴完后,来到书房,他最近书桌上多了不少道经佛典与玄学隐士所著的书籍。 都是欧阳戎从东林寺与一些本县的士人乡绅家借来的,做个样子,其实没什么心思翻看。 书桌前,沐浴后一身洁白里衣的欧阳戎,转头看了一眼书架上堆满的书籍墨宝,低头想了想,他起身上前,将这些书籍打包收拾起来。 “这些书,让薇睐带回去太麻烦了,就送给苏大郎吧,勉励他勤加读书,好歹也是大周朝最年轻进士探花郎的馈赠啊,嗯,不客气。” 一想到过几日苏大郎收到这些书籍后,沧桑胡渣的脸庞上的丰富表情,欧阳戎就哑然失笑,心情好了不少。 说干就干,一晚上的时间,欧阳戎都在收拾屋子,打包书籍笔记。 及至夜深,今夜无月,门外漆黑,冷风阵阵。 叶薇睐一身单薄睡裙,两手捧着一盏油灯默默进屋,蓝色眸子的大眼睛微微肿红一圈,她悄悄看了眼书桌边欧阳戎忙碌的身影,低头走向里屋,放下灯盏,铺被暖床。 不多时,屋内熄火,上床睡觉。 里屋陷入一片黑暗,空气鸦雀无声,欧阳戎闭目仰躺,盖被迭手。 他身旁靠近外侧的那处小被窝鼓成一团,也不知是个什么睡姿。 “我八十斤了。” 某个鼓起的“小被窝”忽然说道。 那日傍晚后,欧阳戎与叶薇睐到刚刚为止,只说了个位数的话语,都是些日常问答,眼下是叶薇睐这两日第一次主动开口。 欧阳戎还注意到,小丫头是用的“我”,没有用“奴儿”等谦言贱称。 “什么?”黑暗中,闭目的欧阳戎朝她方向,微微偏转了下脑袋。 “檀郎买我回家时,我是六十斤,现在八十斤了哩。”她说。 欧阳戎想起来了,当时这小丫头被关在铁笼子里,他用大米兑换,她出笼称重,与六十斤的五斗米一样重。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 “哦。” 小丫头似是在被窝里扳手指,认真的声音传来: “六十斤变八十斤,檀郎没亏哩。” “……” 本来有点离别惆怅的欧阳戎直接被逗笑了,上身忽起,把旁边的小被窝一掀,用力狠揉了一把毛茸茸的银发小脑袋,十分无语: “合着你吃的大米不算数对吧?” 黑暗中,小丫头似是歪头,呆了一下。 她抬起小手,手背似是准备抹擦眼睛位置,抬到一半又顿住,改为胡乱抓挠小鼻子,低头“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欧阳戎收回手,犹豫了下,认真道: “本就是长身体的年纪,多吃点吧,一百斤才正常。” “好。”叶薇睐仰起小脸,不自禁的挺起小胸脯问道:“等我一百斤了,怎么告诉檀郎?可以给伱写信吗?” 欧阳戎重新躺下,闭目道:“你先长到再说。” 叶薇睐同样躺下,蓝眸盯了一会儿天花板,她忽然手伸进睡裙领口,从怀里掏出一件挂脖之物,两指轻捻,放在唇边悄悄咬了一口。 有轻微的“咯咯”金属磨牙之声。 小丫头牙口不错。 欧阳戎警惕转头,微微后仰,表情嫌弃道: “你在干嘛?” 叶薇睐傻乎乎递出两枚铜板,小声问:“你要吗?” 欧阳戎听错了一个字,额头有点冒黑线:“我不咬,太脏了,拿开。” 同样听错一个字,又听到他没好气的说了“脏”字,小丫头肩膀一颤。 欧阳戎顿时机敏反应,声音软了下来: “我是说不咬,不是不要,我要的,但继续放你那吧,替我保管。” “好好好!” 叶薇睐忙点脑袋,将这两枚系红线的铜板塞回胸口,这是最初欧阳戎交给她的“奔头”,她又有奔头了。 “睡觉。” “好。” 二人重新躺睡。 可过了片刻,提出“睡觉”的欧阳戎忽然开口: “如果是我一路送你过去,你是不是心里好受点?” 小丫头一愣,“啊?” 欧阳戎沉默了下,平静复述: “我是说,请个假送你回南陇,但只是保你路上安全,到了地方我上柱香掉头就走。 “这样离别应该没那么难过了,所以,能别偷哭了吗?” 叶薇睐摇摇头,又点点头,也不知道在回答什么。 最后她深埋脸蛋,软糯声音结结巴巴:“好……檀郎……睡……睡觉。” 屋内再无声息。 黑暗中,欧阳戎默默转头看了一眼书桌方向,那里放有一张青铜假面,似乎有用处了…… 翌日。 欧阳戎和往常一样,一大早前往县衙上值。 不过今日,他身前的公案桌上,摆满了一迭迭的信封。 欧阳戎正襟危坐,铺纸研墨,开始落笔。 上午的时间一下子就溜了过去,欧阳戎笔耕不断,期间不时抬头,看一眼门外长廊上的阳光,嘴唇微微蠕动,斟词酌句。 接近正午,他放下毛笔,左掌扭了扭右手手腕。 “阿山。” “在,老爷。” 欧阳戎将厚厚一迭整齐信封推向柳阿山,平静吩咐: “全寄出去。” 柳阿山一愣,点头,“好的,老爷。” 带信走人。 欧阳戎倚靠后椅背,长吐一口气。 这些信都是寄去给原身的同年好友与师长们的,只要是他记得名字与地址的,都去信一封。 欧阳戎毕竟是进士出身,这些文人间的联系不少,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但是书信往来维护下,也不是坏事,在信里稍微提一下南陇欧阳氏。 说不定这些人里,以后就有做大官、位及人臣的呢?留一份香火情吧,聊胜于无。 他作为这个家族这些年来唯一的读书种子,只能做到这里了。 目送柳阿山背影远去,欧阳戎默默坐下,看向公桌上最后一张空白信纸。 “也得给小师妹与老师留一封……这封得好好写……说些什么好呢,太肉麻的就算了。” 欧阳戎发呆呢喃,出神片刻,重新执笔落墨。 可他才写到一半,县衙大堂外,一阵匆匆脚步传来。 只见几位官吏慌慌跑到公案桌前,带头的刁县丞左脚绊右脚,猛摔一跤,身子扑地,来不及起身,急忙扶正帽子禀告: “明府,明府,不好了,洛京那边来人了!还有宫里的人,好像是女皇陛下身边的彩裳女官!” 欧阳戎捏笔的手顿住,浓墨在纸上聚染成一个小墨团。 他缓缓抬脸,看向阳光明媚的门外,皱眉轻声: “宫里人没事跑这来干嘛?” 有点短……(r戒色第六天) 第209章 彩裳女官与卫家公子 第209章 彩裳女官与卫家公子 江南道的江州,处于长江水运要道。 流经此地的北段江水流域,又称浔阳江。 此段江水滚滚浊黄,泥沙渐多,可却是江南道最繁华的水道之一,商船极多。 船只经过浔阳城,此后江水两岸风景豁然开朗。 可是与平原坦阔的两岸相比,滚滚江水上却颇为拥挤: 百舸争流,奋楫者先,千帆竞发。 今日春光明媚,两岸燕飞草绿,泥沙滚滚、粼粼耀日的浔阳江水上,正有一艘富丽堂皇、气势磅礴的大船迎风驶来,龙骨破开波涛。 它船头高耸,龙首雕刻栩栩如生,旗帜飘扬,船舱内饰精美华贵,雕刻样式多样,无不彰显官家气派。 江上,其它带着商号旗帜的运货船只、大户人家的私船与之相比,黯然失色。 并且,似是发现了此船上飘扬的官府旗帜,诸船纷纷让路,无人敢争道。 期间,有天南海北跑商的老练掌柜眼尖,擦肩而过时瞧见,这艘大喇喇行走在浔阳江中央的官船的船员汉子们,皆训练有素,严肃庄重,步履沉稳。 有人不禁暗暗乍舌: “江南道观察使的专船,又是折冲府的精锐将士护送,这是载运什么贵人,驶去哪里?难不成是送圣旨的不成?” 这些疑问自然无人解答。 这艘在江州城转乘、江州刺史亲自目送、并由江南道第三折冲府将士们护送的官船,一路乘风破浪驶向龙城县方向。 此刻船头,有数道迎风的身影。 “妙真姐姐,求求你了,就小小的透露一下吧,姑婆她赠的这只锦盒里到底是啥礼物?弟弟我心里就和猫挠的一样。” 有一道女子嗓音比江风还冷: “卫公子这是不要命了吗,陛下的礼物都敢打探,若被人告到御前,你家父王也难保你,这里不是伱家魏王府,卫公子说话还是悠着点为好。” “妙真姐姐菩萨心肠,肯定不会告状!这点弟弟我还是信得过的。” 彩裳女官妙真微微皱眉,瞥了眼蹲在旁边、嬉皮笑脸的皂服年轻人,后者手里正拎着一枚饱满梨子,低头不时嗅一嗅,就是不下嘴,光说骚话去了。 面对这种套近乎,一身绯红宫装的妙真微抬下巴,望着远处越来越近的龙城地界,淡淡提醒了句: “卫公子别乱喊,祸从口出。” 蹲在地上、小嘴抹蜜的卫姓青年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张嘴脆咬了一口手中梨子,他一身贵气逼人的紫色皂服,可似是常年在外晒太阳,皮肤有些黝黑,面皮倒是不错,不过身为男子却生了一双桃花眼,显得颇为阴柔娘气了点。 “妙真姐姐这是哪里话?” 卫姓青年灿烂笑容保持不变,啃梨途中,瞥了眼旁边这位年龄其实比他小妾出身的生母还要大的冷淡中年女官,笑语一句: “欸,妙真姐姐喊小弟少玄就行了,说什么公子不公子的,太见外了些,书上说同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小弟与姐姐虽然不是亲属,现在也不是什么佳节,但好歹都是洛阳‘同乡’不是?亲切一点怎么了?” 妙真轻轻点头:“魏王府的淳厚家风,渊博家学,妾身今日见识到了。” 卫少玄嚼梨,耸了耸肩,不在意道: “姐姐见笑了,小弟我和舞文弄墨的那几位长兄不同,平生不爱读书,也不静不下心来,平日里跟着义父到处跑,就喜欢大漠边疆的粗犷风物。” 家中排行老六的卫少玄蹲在船头,仰头笑露一口白牙。 妙真懒得看他,微微侧目,瞧了眼离二人不远处、那个自上船起便缄默不语的背匣汉子。 这壮汉约莫四五十岁,虚胖横肉,皮肤黝黑粗糙,宛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身形十分敦实,远处看去,活像一个四方体。 打扮也很奇怪,一身短袖麻衣,两鬓留辫,不似汉家儿郎。 他此刻脸色平静,背有一只紫黑长条木匣,匣身古朴,机关线条,不知装载何物。 妙真抬手遥指:“这位是卫公子的义父?妾身还以为是侍卫呢。” 卫少玄笑脸不变,啃梨口齿不清道: “义父漠北边疆人士,军中待久了,不太爱说话,在我父王面前也是这样,不过妙真姐姐放心,义父他一向待人以诚,是个实打实的直肠子,外冷内热,粗犷热情,认识的都夸好!” “是吗。”妙真丝毫不信这位魏王庶子嘴里吐出的鬼话。 她侧目而视,背匣汉子身上的气机宛若无波古井,妙真心里隐隐浮现一些传闻猜测,状似随意问道: “你义父这副打扮,鲜卑人?边疆倒是不少,姓甚名何?” 卫少玄叹了口气,一脸哀怨: “欸,妙真姐姐怎么净打探我义父的详情,相亲问嫁呢,只可惜我义父不爱美人,要不妙真姐姐还是多问问弟弟我的情况吧,知无不言!” 妙真懒得回他。 “丘七。” 背匣汉子突然开口,声音沙哑。 “姓丘?”妙真转脸忽问:“与魏王府客卿、顶级兵家练气士丘神机,是什么关系?” 背匣汉子置若罔闻。 卫少玄探臂挥手,在妙真面前快速摆动,努力引起注意,插嘴道: “那种大爷来这儿干嘛,妙真姐姐又不是不知道,我父王与府内几位叔叔伯伯们正忙着收拾营州之乱的乱摊子呢,欸哪有功夫来这儿闲逛,姐姐想象力倒挺丰富哈哈。 “而且不是早说过了吗,咱们这次过来,与姐姐你帮姑婆送礼物一样,也是随礼的,都是亲戚,也得送一份不是?” 妙真唇角扯起:“送一枚存世孤数的墨家剑匣?” 卫少玄眼底眸色微变,可很快恢复如常,起身拍袖: “姐姐眼力不俗,不过倒是误会了,剑匣是父王送给我的,年轻人嘛,有把剑很正常,这洛阳男儿,谁不想背剑闯塞北来着。送给那户人家的礼物,另有别的。” 妙真盯着这对古怪组合的义父义子看了一会儿,摇摇头,“哦。” 似是失去兴致……她奉女皇陛下之命前来,与这对蹭船蹭车的卫家人没太多交情,不必讨好,也不必得罪,卫氏现在的情况很复杂。 妙真眸子低垂,没理卫少玄的自来熟搭话,转身回返船舱。 舱内,一众宫女们面色严肃、戒备森严的拱卫一枚雕花锦盒。 这份天子礼物前,妙真端手静立,冷目旁观,不知过了多久,微声呢喃: “好久不见,皇子殿下,说来真巧,陛下偏偏挑了妾身前来,妾身是该喊你殿下呢,还是……喊闲郎呢?” 船头处,仅剩卫少玄与自称丘七的背匣汉子身影。 “六郎话太多。”丘七说。 卫少玄揉了把脸,收起了嬉皮笑脸。 梨子在空中呈抛物线砸碎江水,青年面色冷漠,迎风伫立:“是吗,离那座剑炉越来越近,情绪有点难压。” 他转脸望向那只约定抵达的墨家剑匣,忽然笑露白牙:“这次劳烦义父了,替我把剑背走。” 半日后。 气派船队抵达彭郎渡。 在龙城百姓好奇热闹的围观下,妙真带领一众宫人缓步下船,登上马车,在折冲府将士的拥簇下,直取鹿鸣街,目标明确。 驶离渡口前,这位绯红宫装妇人掀开窗帘,瞥了一眼后方下船的楼梯处。 一路蹭船随行的卫氏二人,身影不知去向。 妙真皱眉放下窗帘,眉头松展开来。 多年来在女帝深宫的求生法则告诉她: 除了祸从口出。 无关闲事,也莫多管。 …… “陛下身边的彩裳女官?这可不是寻常宫人……蓝、绯、紫三色宫装,带头女官是何颜色的衣裳?” 龙城县衙内,得知消息的欧阳戎长身起立,默默翻找了下脑海里的模糊记忆,凝眉问道。 “好像是深绯颜色。” “淡绯七品,深绯六品,那就是六品女官了!比本官都高,洛阳那边派她们来干嘛?” 欧阳戎眼皮跳了下,有些头疼道。 刁县丞等官吏面面相觑,噤若寒蝉。 欧阳戎抬手戴好官帽,经过他们,朝外大步走去,紧皱眉头: “算了,人现在到哪了,应该是走便捷水路、在彭郎渡下船的吧,离县衙还有多远,去开正门,准备接人。” 欧阳戎恢复了雷厉风行的风格,可是面色为难的刁县丞结结巴巴说的一句话让他脚步骤顿: “明府……洛阳来的使者们刚刚已经路过咱们县衙了。” “啊?” “她们没理出门迎接的下官,径直往鹿鸣街更深处走了。” 欧阳戎好奇问道:“这是知道我住在梅鹿苑?你没和她们说本官在县衙值班?” 刁县丞欲言又止:“不……不是梅鹿苑,明府,她们好像是去了您隔壁的苏府。” 欧阳戎愣了一下,旋即表情忽变,阴晴不定。 刁县丞看着静立原地似是发呆的年轻县令,不禁唤了声:“明府你怎么了?” 欧阳戎垂眸呢喃:“不会吧……” 他抬脸看了看刁县丞等人,忽然二话不说的冲出了县衙大堂。 “明府,你怎么了?等等咱们……”刁县丞等人追赶呼喊。 欧阳戎没等他们,少顷,官帽歪斜的他匆匆赶至苏府门前。 此刻,这座往日大门紧闭的深府大院正门大开。 门前人群拥挤、却出奇寂静的古怪一幕,令欧阳戎眼角抽搐了下。 好像猜中了。 第210章 年轻时是长安城内有名的俊郎君 第210章 年轻时是长安城内有名的俊郎君 鹿鸣街,正午刚过。 一阵声势浩大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打破整条街的宁静。 苏府大门口,昏昏欲睡的老门房激灵跳起,怯怯张望。 少顷,喧闹声从大门口一路沿着曲折百转的长廊,一路传递到苏府深处。 因某位小女郎的生辰礼而挂满苏府画廊亭台的清脆风铃,在午时风中的叮当摇摆声,一时间都被下方冲冲而过的脚步声所掩盖。 就像一条沉寂的大动脉被疯狂跳动的心脏赫然激活,血液流速加快……整座苏府复苏了起来。 当老管家顺伯急冲冲赶到池塘边的钓鱼台外时。 离闲正坐在台沿处的台阶上,握杆钓鱼,瞌睡点头,和水面上不时跳动一下的鱼钩浮标一样。 顺伯忙道:“老爷,洛阳宫廷的使者来了,现在就在府门外!” 离闲缓缓睁眼,下意识看了眼远处鱼钩所在的平静水面,他转过头,看了看老脸紧张的顺伯,点了下头。 离闲默默放下鱼竿,起身叹了口气: “该来的,还是要来,走,出门接旨。” “是,老爷。” 这时,苏裹儿、韦眉、苏大郎三人也匆匆赶来。 “阿父!” “七郎!” 看着脸色充满担忧的妻子儿女,离闲摆了摆手,虽然手指有些颤颤,他勉强笑了下: “别担心,那日在漪兰轩胸怀韬略的良翰贤侄不是说了吗,咱们家对母后还有用,现今也没挡着母后的道,不会像二哥那样被人轻易逼死。” 韦眉等人闻言,顿时沉默一叹。 离闲是卫后的第三子,曾有两位同胞哥哥,最初大哥才是太子,但英年早逝,由二哥继承太子之位,却因贤明聪慧,引卫后猜忌,后来被以谋逆罪名废为庶人,流放巴州,卫后称帝后,为监视的酷吏、女史所逼杀。 当初离闲也是因为这两位哥哥接连出现意外,才阴差阳错成为太子监国,只可惜依旧玩不过悍母,来了个“皇帝几日游”,然后被废贬谪,赶出京城,灰溜溜来到了这处偏远江州。 说起来,离闲一家这一番际遇,确实是与那位被废为庶人的前太子二哥一家十分相似,就差最后的逼杀赐死了。 这也是离闲在没有遇到被他惊为天人的欧阳良翰之前、在还没有偷听到那番精妙绝伦的韬略机谋之时,对于前途如此悲观的原因了。 洛京宫廷那边,稍微传来一点风吹草动,就能让离闲惊疑惶恐、吓破肝胆。 因为他那位母后是真干过这种事情,不和你嘻嘻哈哈开玩笑。 所幸,眼下真遇到了一位在野贤人、无双国士……欧阳戎那日悠哉笃定的声音依旧隐隐回荡耳边,离闲心神稍定。 安慰了下妻子与一双儿女,他带头走出,义不容辞的赶往苏府大门口。 靠近府门。 只见有一群苏府奴婢们围挤在门槛内,怯生生的望向门外。 而透过人群身影,隐隐可见门外属于宫廷使者队伍的青绿绯红等各色裙裳深衣。 与江南小县城街道白墙黛瓦的单调色彩形成鲜明对比。 就和她们不速之客的身份一样,显得处处格格不入。 门槛内,离闲扶了扶帽子,胳膊分开人群,率先迈步走出。 “裹儿,大郎,你们在里面等候。” 韦眉伸手拦住想要跟上的苏裹儿与苏大郎。 然后这位苏府主母整理仪态,雍容迈步,跟上夫君的脚步,走出门去。 “阿妹。”苏大郎转头看了苏裹儿一眼。 “听阿母的话。”苏裹儿头不回道,顿了顿又补充说:“也相信他的谋略判断。” 今日,她穿有一身天蓝色齐腰襦裙,俏脸上戴有一条浅青色薄纱,遮住下半边俏脸。 只露出眉心那一点鲜红梅印花钿、左右两鬓太阳穴处的两道斜红,与眼角微微上翘、眸光冷清的狭长漆眸。 苏大郎话语咽了回去,自然听懂了阿妹嘴里的“他”是何人。 兄妹二人一齐望向阿父与阿母遮风挡雨的背影。 同时,目光也不自觉的移到了那群宫廷使者身上。 “离闲何在?” “草民在此。”离闲应声走出。 “韦氏?” “民妇在。”韦眉紧随其后。 苏裹儿不禁侧目,只见当先问话之人,是宫人使者队伍最前方领头的一位宫装妇人。 约莫三四十岁,一身绯红色的华贵宫装,格外显目。 她嘴角酒窝间加有二小点胭脂,是眼下在大周宫廷流行的妆靥点唇。 这些妆容打扮无不彰显女皇陛下身边彩裳女官的身份。 这应该就是前几日相王府秘信里提及的那个六品宫人了……苏裹儿暗道。 一番问话似是例行确认身份,在离闲与韦眉低眉顺眼的行礼回话后,这位似是六品的宫装妇人迟迟没有说话。 她站在使者人群最前方,微微昂起下巴,目光扫视面前这对贬为庶民的夫妇,没有言语。 苏裹儿旋即听见阿父恭敬上前的言语: “洛京天使远道而来,草民离闲稍有怠慢,不胜惶恐,敢问天使尊名,还请移驾寒舍……” 苏裹儿忽见宫装妇人嘴角扯起,似是“呵”的一声轻笑了下。 还没等苏裹儿蹙眉,她就见到抬头打量的阿父突然噤声,表情瞠目结舌,后方的阿母也是,像是也被轻笑吸引、瞧清楚了宫装妇人的面容,阿母呼吸似是急促起来,袖下攥拳。 这位宫装妇人当着众人的面,轻点下巴道:“妾身名字,殿下忘了吗?真是贵人多忘事。” “你……伱是……”离闲有点站不稳。 “妙真,怎么是你!”韦眉脱口而出。 妙真斜目望她,“为何不能是妾身,嗯,或许是陛下觉得咱们交情不错吧。” 她点点头,朝脸色十分精彩的离闲道: “妾身奉陛下之命而来,为宗室公主送十七岁生辰礼,另外,陛下虽然日理万机,但依旧惦记着殿下您呢,也挑了份小礼物,让妾身送到,殿下可勿要辜负陛下这番心意。” 离闲微微低头,欲言又止:“妙真,我……” “殿下莫拖时间了,亲启礼物,准备谢恩吧,来人啊,将殿下与公主的礼物呈上来。”妙真没去看他,扭头淡淡吩咐道。 这一番夹枪带棒的话语与冷漠态度,令场上众人顿时噤声。 听这语气,难道是有何恩怨,无数道目光落在了苏闲身上。 后者亦是身形摇摇欲坠,有些站立不稳,被上前一步的韦眉扶住,韦眉眼睛圆睁,瞪视若无其事的妙真。 “顺伯,你以前也是宫里人,阿父阿母认识这个叫妙真的女官?” 苏府大门内,藏在人群后方的苏裹儿转过头,朝脸色忧心忡忡的大管家顺伯问道。 “怎么感觉与阿父阿母有陈年旧怨,好像不小的样子。”苏大郎忍不住皱眉。 “小姐,少爷,这纠葛该从何说起呢,欸……” 顺伯苦笑,唉声叹气: “这个叫妙真的女官,年轻时是卫后在兴庆宫的宠婢之一,当初老爷还只是七皇子时,偶尔出入兴庆宫,这妙真也不知怎的,对老爷生出爱慕之情,可是后来……呃,用夫人的话说,就是此女不守宫规,引诱起了老爷,结果自然是被老爷避之不及的拒绝。 “毕竟那时候,老爷已经娶了夫人为王妃,感情深厚,用情专一,且老爷与卫后之间,母子关系不太亲近,自然对她身边的宫人敬而远之。 “若是这样,倒也没什么,毕竟老爷年轻时,就是长安城内有名的俊郎君,求欢衷肠的女子多不胜数。 “可是这个妙真,似是被伤到了自尊,又被不知从何处渠道得知此事的夫人讥讽了一番,怀恨在心。 “老奴听宫人说,此女后来经常在卫后面前进夫人的谗言,见缝插针的讲坏话,此后夫人与卫后婆媳关系恶化,肯定也有此女的一份‘功劳’,说不得后来老爷被废浔阳王之事,也有她的参与献策。” 说起往事,顺伯目露追忆,惆怅叹气,摇了摇头。 “岂不就是情敌?”苏裹儿蛾眉微蹙,轻喃道: “与阿母是夺郎之仇,对阿父估计也有深怨,宫廷女官看似光鲜夺目,但与宦官一样,被深锁皇宫,除非得天子宠爱,或者被皇后妃子赐给皇子,否则此生皆为禁欲宫人。” “长安城内有名的俊郎君?阿父以前有多俊。”一脸胡渣的苏大郎好奇问道,关注点稍微有些不同。 顺伯脸色愣了下,小声说:“和被点为探花郎的欧阳公子差不多。” “阿兄勿要打岔。”苏裹儿没好气道。 苏大郎挠头,面色转肃。 这时,外面的异常动静立马引起兄妹二人的注意力转移。 苏府门外的鹿鸣街,已被折冲府一众精锐将士们封锁并清空。 空地中央,妙真微微点头示意身后宫人,她脸色平静的侧身,让开道路,八位白裙宫女拱卫一个青衣宫人走上前来。 青衣宫人两手捧着一只雕花锦盒,举盒齐眉,弯腰递至离闲面前。 离闲愣愣。 妙真盯着他这张依稀熟悉的脸庞,冷冷道: “殿下,请吧,陛下吩咐过,让你亲启。” 离闲身子僵在原地。 全场也默契的陷入了死寂。 无数道目光落在了离闲与他身前锦盒上面。 众所周知,当今圣上的礼物,可从来不是这么好收的。 可能送的是稀世珍宝。 也可能送的是一只空盒、一壶毒酒,或者一尺白菱。 送的是体面。 至于你若问,要真送的是这“体面三连”,你装作看不懂,装傻或跑路,不体面怎么办? 那这就是派六品宫人妙真与折冲府将士们过来的用处了。 在见到妙真之前,离闲夫妇并不会想这么多、不会如此担心。 但是在见到“老熟人”妙真之后,哪怕那位良翰贤侄的话语犹在耳边,面对喜怒无常的卫氏女帝千里迢迢送来的这只雕花锦盒,离闲夫妇依旧忍不住心脏咚咚打鼓般狂跳。 纵使退一万步讲,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卫氏女帝好巧不巧挑了一个他们夫妇二人的过往仇家来此,哪怕送的是正常礼物,哪怕只是例行敲打一下。 但万一妙真逮住机会,小题大做,借机逼杀二人怎么办? 此刻,苏闲感觉时间像是禁止了一般,种种念头飞一般闪过脑海,他感到后背的衬衣湿透,湿漉冰凉的感觉传来,一个个冷颤电流般拂过他僵硬的全身。 “殿下,亲启吧。” 妙真的冷声传来,再次催促。 苏闲抬头,看了眼妙真脸上的平静表情,又看了看她身后幸灾乐祸的宫人们,还有封锁苏府门前街道的一个个冷漠脸庞的将士们。 离闲突感整座天地十分冰冷,他望向盲盒般的雕花锦盒,缓缓抬手。 “等等。” 就在这时,场上突然响起一道清澈的青年嗓音: “让一让,本官乃龙城县令,这是我的官印绶文,此地是本官辖区,你们折冲府将士先把调动的公文拿出来看看,这是必须出示的,本官有点经验,你们可别被人带歪了到处乱跑,最后被巡查御史参到御前,稀里糊涂戴一顶造反帽子…… “另外,烦请让让,本官要见洛阳来的天使,对了,你们有吏部公文或圣旨没有,可别是私闯民宅……抱歉了,穷山恶水出刁民,地方虽小,骗子不少,本官也是无奈行事,例行检查,注意反诈骗……” 全场所有人一愣,纷纷循声望去。 只见一位身穿青绿色官服的笼袖青年有些脸色不好意思的走来,他一边语气真诚的唠叨普法,一边脚步不停径直穿过人群,一路东张西望好奇打量、最后走到了苏闲夫妇与妙真中间的位置。 欧阳戎背对苏闲夫妇,不经意挡在了妙真的宫廷使者们面前。 一时间吸引了全场目光,躲在门内人群后方的苏裹儿眸光直勾勾望去,落在了他修长的背影上。 欧阳戎先是上下瞧了瞧妙真的打扮,慢吞吞抱拳,诚恳行礼: “请问阁下,所为何事,为何围堵在我大周守法良民的门前?这是千里迢迢过来抄家?有圣上旨意没?” 妙真眯眸看了看这个装傻充愣的年轻县令,少顷,她蓦然伸手,从袖中抓出一迭公文与一枚令牌递出: “这个够了没?” 通关文书、路引符节、乃至江州刺史笑脸呈上的调兵令牌等物自然是有的,但是从北地关中到这南方江南道,妙真一路走来,谁敢仔细查她?不都是走些过场。 欧阳戎歉意一笑:“先别急,稍微等等,本官有点近视花眼,让我好好瞧瞧……” 欧阳戎低头眯眼,似是一列一列的仔细打量文书,余光却是默默打量四周,特别是不远处那只雕花锦盒。 妙真盯着这个慢腾腾的年轻县令看了会儿,出奇的没有催促,片刻后,忽问道: “你就是欧阳良翰?久视元年的进士探花郎?” “正是在下。”欧阳戎稍感意外。 妙真点头悠道:“妾身知道你。” 全场登时一静。 …… 呜呜呜,抱歉好兄弟们,是小戎没用,凌晨没码出来,卡文大半天,贼难受,r(磕头认错) 第211章 玉玦 第211章 玉玦 “看来在下还挺出名的。” 欧阳戎放下文书与令牌,看了一圈左右四周,笑说了句。 他又脸色歉意: “只可惜在下却不认识阁下,失敬失敬。” “低微宫妇,不值一哂。” “阁下如此大的排场,可不像是低微宫妇这么简单。” “奉命而来罢了,哪有欧阳县令名盛。” 妙真颔首道: “直谏公主、触怒陛下,还能活的好好的,欧阳县令这正人君子之名播扬天下,神都朝野谁人不知?妾身在宫中也是略有耳闻。” “过奖过奖。”欧阳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摆摆手。 妙真又语气悠悠道: “长乐公主殿下说‘此子讪君以卖直耶’、‘伪君子也’。” 欧阳戎挑眉,没等他开口,妙真话锋一转,微微一笑: “欧阳县令可别误会,公主殿下在陛下面前说此话,是在保你。 “那日朝会将你廷杖下狱,陛下正在气头上,本欲直接斩你,可听到殿下言语,便挥袖丢下一句‘棺材都备好了?是想青史留名?偏不遂此竖子愿,汝欲做比干,寡人才不是纣王!’。 “也得亏公主殿下拐弯说话、几位朝中老臣上书求情,欧阳县令才得以幸免遇难,这名气可真不容易赚啊。” 妙真微微一笑。 欧阳戎也笑了,看了妙真一眼,面前这位六品女官是在拐着弯骂他呢。 被他谏告的长乐公主,反过来替他脱身,让龙颜大怒的卫氏女帝止住杀意……若是欧阳戎点头领恩、认同了妙真说法,那岂不愈发侧目印证了他是沽名钓誉,是不懂事的疯狗乱咬? 欧阳戎叹息一声,摇了摇头,脸色惋惜。 妙真侧目:“欧阳县令摇头叹气作何?” 欧阳戎没有马上说话,随手将文书、令牌等物递还给了妙真,同时泰然自若的指了指文书令牌道: “在叹阁下难怪只是六品女官,看来此生都要止步于此了,在下只觉有点可惜。” 妙真微微皱眉:“何出此言?” 欧阳戎耸肩: “阁下连圣上心意都不懂,得亏还在陛下身边伺候,建议阁下以后不要在早上或晚上服侍陛下,尽量赶在中午。” “为何早上、晚上不行?” “因为早晚要完。” “……” 四周人群隐隐响起一阵哄笑,忍俊不禁。 妙真脸色拉了下去,目光冷冷道:“好笑吗?” 场上立马噤声。 欧阳戎笑道:“不好笑,有点冷,但是实话罢了。” 他面朝北方洛阳方向,微微拱手说: “圣上若是真要杀人,这天下谁能拦得住?激将法能行?长乐公主不过是知母莫若女,明白圣上保人的心意,才递出梯子,让圣上顺驴下坡。 “长乐公主哪里会想保住在下,奢华宴会、与民争利,这些本是自污手段,保住她在朝野的逾制恩宠罢了,不过却被在下较真,告至御前,上了回秤,惹得天下皆知,臭名远扬,公主殿下生剥了我的心都有,怎么看,那骂的都是真心话。” 欧阳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点头道: “在下要谢也是谢圣主荣恩,为何要谢她?” 妙真脸色微微一变,目不斜视的盯着欧阳戎,一字一句道: “欧阳县令就这么相信自己简在帝心,陛下舍不得杀伱?有如此圣宠?莫不是在这穷乡僻囊做官做糊涂了,产生了什么幻觉?” 欧阳戎又叹息一声: “这和有没有圣宠有何关系,阁下看来是真不懂,不是装的。” 气质冷淡的宫装妇人越听欧阳戎话语,脸色越沉,她呵斥道: “莫要装神弄鬼,拖延时间,有话直接说,别拐弯抹角,没话就让一边去,若是耽搁了圣上吩咐之事,你担不起。” 受到灼灼逼人的语气,欧阳戎似是脾气极好,丝毫没有生气,反而乐呵点头: “耽搁了圣上的事,在下担不起,可是不小心误解了意思、坏了圣上的事,阁下就能担得起了吗?” 他瞥了眼头顶正午的天色,温馨补充了句:“早晚要完啊。” 妙真忽然眯眸:“说。” 欧阳戎背手身后,当着妙真、苏闲夫妇还有全场众人的面,原地来回的悠哉踱步,微微昂起下巴道: “阁下竟然不知,圣上眼下爱名?早已过了当年那雷霆嗜杀的阶段,不信自己去瞧瞧,大周刚刚立朝时那些出名的酷吏们,现在可还有活跃在朝堂的? “旗帜鲜明的反对大周新朝者,杀的杀,流放的流放,无需再动用快刀……” 欧阳戎顿了顿,语气稍微委婉了点: “嗯,现在圣上念佛心慈,十分爱惜羽毛,是天下众所周知的贤明君主。 “所以阁下可要小心了,别用沿用以前的思维,会错了圣意,胡乱搏名,到时候坏了圣上大事,毁了圣上的贤君之名,在下也难帮阁下开解。” 欧阳戎明明是与妙真说话,却侧目瞧着不远处青衣宫人手里的锦盒,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 妙真看着欧阳戎的表情,沉默了好会儿,她忽道: “妾身自然不会误了圣上大事,一切都秉公执法,众目睽睽,岂会擅作主张,又何谈会错意思?圣上的意思,就是妾身的意思,坚决执行。” 顿了顿,她语气若有所指: “倒是欧阳县令你,呵,妾身听说,当初被陛下廷杖下狱,有不少朝中老臣上书求情,后来又好巧不巧,来到这龙城县做官,看来是欧阳县令也是有些关系的,眼下又刚好出现在这里……” 欧阳戎耸了耸肩: “龙城县衙就在此街,阁下带人前来,声势浩大,又过衙不入,招呼都不打一声,在下自然怀疑,特地前来验明诸位身份,若是没有及时赶到,反倒是渎职了。” 他微笑: “至于那些替我求情的大人们,呵,阁下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在下不过是阴差阳错成了出头鸟,朝廷诸公眼中的晴雨表,只要陛下没杀,便说明陛下现在确实是念佛念的心慈起来,十分在乎贤名。 “阁下身处洛京,难道没有发现,自从在下安然无恙的离开京城后,朝廷的鲠直之臣便多了起来,开始规劝谏诤圣上了吗?” 众人侧目望去,只见此前一直灼灼逼人的绯红宫装妇人端手静立原地,脸色微微变幻,陷入了沉默。 很显然,年轻县令这番状似漫不经心的言语,至少说对了大半。 “呵,好一张利嘴,欧阳县令这么会揣测圣意,是不是也要猜一猜这盒中是何礼物?” 妙真点点头:“猜对了,妾身们回去如实禀告,说不得连圣上都要对你刮目相看,圣宠这不就来了吗?” “在下哪敢揣测圣心?在下从始至终不过是坚信一点,圣上是贤明君主,胸怀苍生,这些年来吃斋念佛,定是慈悲为怀。” 欧阳戎没中这捧杀之语,朝北方天际拱了拱手,淡淡说道: “被废的浔阳王一家,是圣上嫡亲,哪怕当初人子不孝,圣上做为人母,却依旧宽宏大量,千里迢迢派人送来贺礼,不是母慈舔犊是什么,在下实在想不通,难道阁下有其它理解,倒是可以说给大伙听听。” 妙真垂目说道:“县令大人别给妾身乱戴高帽……大人检查完了没有?挡在这里是要违抗圣旨吗。” “早检查完了,这不是与阁下相见甚欢,一时语长吗,哪敢违抗圣旨?” 欧阳戎面色如常,转头朝正怔怔看他的离闲夫妇一本正经道: “苏……庶人离闲,还不快亲启礼盒,谢主荣恩。” “好好好。” 离闲反应过来,连忙点头,原本苍白的脸色,在听到欧阳戎刚刚那一番雄辩争锋话语后,恢复了不少血色。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后者挡在他与妙真中间,像一座山,抵住了此前那股无形压力。 离闲朝欧阳戎投去一道充满感激的目光。 欧阳戎笼袖静立,不知为何,微微避开眸光。 让时刻关注着他的苏裹儿、韦眉等人觉得稍微有点陌生。 离闲没多想,走至青衣宫人身前,手掌抓袖,悄悄擦拭了一下。 手伸出。 众人屏气凝神。 “咯哒”轻微一声,礼盒打开。 瞳孔微缩的离闲与身前敞开的礼盒,顿时成了全场关注额焦点。 然而欧阳戎却看也没看,后背早已悄悄湿透的他,眸光第一时间投向妙真的脸庞上。 目不转睛的打量,似是一个细微细节也不肯放过。 欧阳戎迅速发现一点,妙真也在聚精会神的打量离闲的表情。 此女也不知道礼盒里是什么! 欧阳戎抽回注意力,迅速走到离闲身边,朝雕花锦盒内看去。 不是空盒、白绫与酒壶。 他眉头顿松。 可看清礼物后,眉头皱了下。 旋即又松开。 欧阳戎笑容灿烂,面朝全场,手指锦盒中的物品,朗声道: “陛下礼物是一枚纯白玉玦!” 他转头朝离贤抱拳道: “恭喜殿下,玉玦乃君子之物,古语云,儒者授珮玦者,事至而断!陛下赠您玉玦,很可能是寓意您佩戴之后,凡事决断,要有君子之气,望殿下勿忘教诲!” 离贤怔然看着静静躺在盒中羊毛绒上的这一枚玉玦。 只见它通体乳白,温润光泽,然而浑圆玉身上,却有一小块缺口。 玦,环之不周也。 “是是!” 离闲反应过来,赶紧捧起纯白玉玦,准备谢恩。 妙真忽然上前一步,插嘴道: “哦?是吗?可妾身怎么听到的是另一种寓意不佳的说法。 “都说聘人以珪,问士以壁,召人以瑗,绝人以玦,反绝以环! “以玦赠人,大多数情况下难道不是以示决断吗,表示断绝关系! “这句话连妾身都听过,欧阳县令进士出身、又是儒门读书种子,怎么会不知道这些寓意? “这可与欧阳县令刚刚的机智谋断不符,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妙真当众指出并质问。 众人闻言投目而去,却见欧阳戎面色不改,淡然处之: “我当然知道玉玦有此意,绝人以玦,反绝以环。可女皇陛下不是早就放言,与浔阳王断绝母子关系了吗,十数年不相往来。 “可现如今,陛下突然赠礼,送一枚玉玦,再强调一遍断绝之意,又有何用?” 顿了顿,欧阳戎朝全场众人道: “亲情决断后,再送玉玦,更多的是勉励浔阳王殿下,要有君子气质,同时顺便强调当初断绝亲情之事,强调不可原谅,此乃恨铁不成钢之意,又有陛下舔犊之情。” 他对答如流,越说越通畅,语气笃定: “况且这玉玦与玉环之间,不过相差一角而已,浔阳王殿下虽当年做人子不孝,但这些年已经精诚悔改,拿到这枚玉玦贴身养育,玉本就通灵,说不得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孝心感天动地,玦复为环呢?” “玦就是玦,环就是环,说一不二!”妙真犹然紧抓不放:“陛下赠玦,再强调一遍决断之意,难道就没有进一步决别的意思吗?” 欧阳戎反问: “阁下觉得有?” “欧阳县令觉得没有?” “问你呢。” “妾身也在问你!” “你先回我。” “你先回答妾身!” 全场噤声,只有青年县令与宫装妇人针锋相对的声音。 欧阳戎忽道:“既然阁下觉得有,那就快些执行阁下觉得存在的旨意吧。” 他瞥了眼天色,平静额点点头说: “那阁下快些动手吧,趁着现在还是刚过正午,还没到早上或晚上。” 似是听懂了欧阳戎意有所指的那个冷笑话,妙真盯着这个似笑非笑的年轻县令看了会儿,忽问: “你在威胁我?” 欧阳戎横眉冷对:“下官不敢。” 明明此刻街上无风,但妙真一身绯红宫装袖裙狂舞,宛若炙热烈焰。 欧阳戎身子微微晃动,可以依旧站挺立原地。 气氛凝固,也不知过了多久。 欧阳戎忽感如山般的压力消失。 妙真突然转身,丢下一句: “行,县令大人似乎比陪伴陛下多年的妾身更懂陛下,那就按县令大人的解释来,但是……” 她一字一句: “你今日说的话,妾身会一字不差,如实禀告陛下,县令大人做好准备。” “阁下随意。” 欧阳戎平静点头。 心里有些忍俊不禁……笑死,反正他要辞官跑路,不伺候了,还能拿他怎么样不成? 妙真冷哼一声,不再理他,转脸朝身后宫人淡然吩咐: “去把小公主的礼物呈上来。” 背对欧阳戎,在前者看不见的地方,妙真低垂眼帘,刚刚那唑唑逼人的逼迫表情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若真要动手,她堂堂六品炼气士怎会被一个文弱书生轻易压伏,哪怕后者有名扬天下的“正人君子”名衔加身,又有一张让她觉得无比讨厌又不得不承认有几分道理的辩才利嘴,可这样也至多是犹豫不决。 真正让妙真老老实实的,是陛下送给这个叫裹儿的小孙女的生辰礼。 陛下确实君心难测,但这两份礼物要一起看……妙真安静之际,场上也无人开口。 少倾,又有一位青衣宫人手捧一只长条礼盒,恭敬上前。 轻轻推开挡在身前的阿兄苏大郎,苏裹儿薄纱掩脸,孤身走出苏府大门,坦然面对全场目光。 和她阿父离闲的犹豫不决不同,苏裹儿二话不说,径直打开了长条礼盒。 从中取出一副长卷轴。 她当众摊开卷轴,只见……卷轴上空荡荡的,毫无墨迹。 苏裹儿眉头微皱,朝面色自如的妙真道: “这是……” 似是一张空荡画轴。 众人目露好奇。 欧阳戎也微微侧目。 第212章 别信她,小白兔是装的! 第212章 别信她,小白兔是装的! “陛下吩咐,庶人离闲虽入宗正寺之罪籍红册,但其幼女乃宗室嫡脉女子,现年龄已满,循宗室公主、郡主及笄惯例,令宫廷画师,描画一副,收入宗正寺内库……” 妙真并没有卖关子,扬声宣布。 宗正寺乃大周朝皇室宗室事务的机构,掌管皇帝九族的宗族名册,而皇家又是天下千家万户的带头典范,宗室规矩自然森严且极多。 眼下,将苏裹儿这样仍旧登记在册的宗室嫡系女子画一幅画像收入内库,应当也是符合某条繁琐例文的。 但是这既然是宗室公主、郡主及笄的惯例,为何等到苏裹儿十七岁,早过了十五岁及笄礼的年龄,才姗姗来迟? 只能说条例是死的,人是活的。 规矩有时候是否执行了并不重要,重要的找出这条规矩做借口的人背后的态度。 众人目光全被苏裹儿与她手上空白的长卷轴所吸引。 苏裹儿低头看了眼空白卷轴,微微偏移余光,福至心灵般,与不远处的欧阳戎对视了一眼。 后者似是也意识到了她在看他,年轻县令微不可擦的点了点头。 妙真初次见到苏裹儿,似是也有些意外这副模样气质,不禁转脸多打量了几眼,声音里的冷意稍减,说道: “这是陛下赠送的礼物。陛下此前听长乐公主殿下说,远在龙城的小孙女养在闺中已长成,妙龄模样十分神似她年轻时候,还有梅花落额的奇特新妆,陛下要瞧一眼。” 只是被下面人提了一嘴,稍微感些兴趣,瞧上一眼,派人临摹绘画,便算天大的礼物。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苏大郎看见阿妹待遇,忍不住惆怅叹气……那位素未蒙面的祖母重女轻男,区别对待对吧。 与欧阳戎默契对视一眼,苏裹儿转而低眉顺目,面朝北方,屈膝行礼: “多谢圣上恩典,裹儿一家皆戴陛下之德,莫不洗心革面,愿为臣民。” 离闲也跟随着,两手捧玉,跪朝北面,感激涕零,抬袖抹眼: “君恩浩荡,罪民离闲诚惶诚恐,悔恨万千,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欧阳戎见状,心里也有点嘀咕,转头北望洛阳,若有所思。 他反应过来什么,转头看了眼妙真。 后者目不斜视,默默注视离闲一家,也不知在想什么,没有再去看欧阳戎。 此女没有我之前想的那么简单莽撞……欧阳戎心中默道。 见离闲与苏裹儿谢恩完毕,妙真偏脸道: “好了,尽快描摹。” 一位随行的宫廷老画师走上前来,周围聚拢的白裙宫女替其端盘递笔。 当场作画。 苏府门前,场面架势迅速摆开。 老画师摸了摸花白长胡须,朝淑女般轻盈坐在绣凳上的苏裹儿道: “小殿下请摘下面纱。” 面纱如牛奶般、沿着脸颊曲线滑下。 老画师手指捏的画笔停在半空中,怔色道: “小殿下还是别画妆描眉为好,陛下想看小殿下的真实模样。” 似是被众人目光关注,有些不实,苏裹儿低垂秋眸,微微蹙眉: “今日素颜。” 她抬头看了一眼前方,有些误会道:“点额的落梅花妆也不能画吗?那我去洗掉。” “啊……不用不用。”老画师愣住,赶忙挥拜右手,结果不小心将画笔上的墨汁甩到了旁边宫女的白裙上,墨滴点点。 老画师连忙止住收笔,歉意四望,却发现周围的宫女在原地纹丝不动,怔怔看着摘下面纱、低眉顺目的苏裹儿,一时间都没有发现身上被溅洒了墨汁。 不仅她们如此,妙真等今日初来龙城的宫廷使者们皆是目不转睛,被那张素面容颜吸引。 蛾眉曼睩,唇赤皓齿,仙姿佚貌。 素面朝天却远胜美妆新妇。 特别是点缀额头的那一点落梅妆,让她不爱笑的冷清脸蛋,更显几分娇俏活泼,犹如画龙点睛之笔。 此刻,苏府门前陷入了奇异的寂静。 当然,与佳人见面多了的欧阳戎,还有熟悉她的家人离闲、韦眉、苏大郎等人,都是见怪不怪了。 宫女们频频侧目。 “一顾倾城,再顾倾国,古人诚不欺也。”老画师轻抚白须叹了口气。 “确实神似陛下。”妙真轻轻颔首。 甚至在美貌方面有过之而无不及,毕竟苏裹儿是十六七岁的年龄,肯定是嫩得出水,青春美好。 当然,这些涉及陛下的话妙真肯定不能乱说,只是心里想想。 老画师提醒一句:“这个叫落梅妆的额饰无需洗去,陛下也想看看小殿下此妆。” 苏裹儿点点头,全程未笑。 一些宫女被她额头的落梅妆所吸引,窃窃私语。 老画师深呼吸一口气,聚精会神,严肃脸色,描摹绘画。 老画师与妙真等宫人们并不知道的,这副画有落梅妆的小殿下画像快马加鞭传回洛阳宫廷后,竟慢慢流传开来,为贵妇宫女们所兴起,六宫争先模仿,使这落梅妆容成为了风靡紫禁城的宫廷日妆,甚至后来传至民间,成为民间女子、官宦小姐及歌伎舞女们争相效仿的时尚妆容…… 欧阳戎此刻当然也不知这些,眼下他察觉到妙真、老画师等洛阳宫人们的言语反应,忍不住看了眼绣凳上知书达理、淑女气质的乖巧小女郎,他眼角微微抽搐了下,心中无语。 “喂,你们可别被她模样骗了啊,这可不是温顺小白兔,都是装的乖巧假象,你们是没见到她私下样子,什么大胆的话都敢说,内里性子比男子还要锋芒刚烈……” 欧阳戎微微叹气。 只是忽想到,苏府一家暴露出的身份,他又有些默然。 …… 正午时分刚过,因突访的洛阳使者而热闹起来的鹿鸣街上下。 并不知道鹿鸣街今日有一户“新人家”入住了。 这一户新人家只有寥寥两人。 一个是穿紫色皂衣、劲装打扮的桃花眼青年,另一个汉子短袖麻衣,留有鲜卑人的两鬓小辫,背一只长条木匣。 刚在彭朗渡下了大船,宛若师徒的二人便离开宫廷队伍,直奔鹿鸣街。 甚至比妙真等人还要更快一步抵达鹿鸣街。 同样是瞧也没瞧镇守此地秩序职责的龙城县衙,卫少玄与丘七目不斜视的路过。 苏府斜对面不远处,有一座房门紧闭许久的大宅子今日忽然正门大开,很快,它就迎来两道陌生身影,“咯吱”一声,大门重新合拢紧闭。 卫少玄与丘七步入院中。 院子内空地上,一位早早就暗中买下此宅的波斯商人笑脸灿烂如花,热情迎了上去。 不只是院子里,这一整座宅子里都没有什么丫鬟下人。 三人聚首。 “丘先生,六公子……你们瞧瞧这处雅宅如何?不仅距离那座苏府极近,就在对面,而且还十分适宜静谧安全,小人已经派人里里外外布置了一遍……” 波斯商人嘴里滔滔不绝,献媚讨好。 卫少玄自进门后,就左右四望打量,此刻瞥见后宅不远处,有一座高出外墙不少的高楼,他脚步不停,径直路过波斯商人身边,头不回丢下一句: “干得还行,栗老板。走走走,先看戏去,好戏要来了,都说冤家路窄,义夫—父,栗老板,去看看咱们这位妙真姐姐会不会借题发挥、干些出乎意料之事,呵,这样也省得咱们后面动手了,竟碰到这种好事。” 卫少玄心情不错,与丘七一起朝后宅高楼走去。 栗老板愣了下,快步跟上。 一炷香后,某位高楼最顶层,一扇雕木窗扉被推看一半。 此地果然视野极好。 半遮半掩的窗旁,卫少玄低敛眼皮,朝下俯瞰了一眼,点了点头,脸上露出满意之色。 下方,苏府门前的鹿鸣街上,景象一览无余。 少顷,卫少玄、丘七还有栗老板三人,便亲眼瞧见下方气势匆匆赶来的妙真等一众洛阳宫人、堵在了苏府门前。 卫少玄津津有味的俯视旁观。 丘七忽然开口: “王爷在陛下面前不经意透露、狄夫子等朝中大臣给离闲幼女生辰随礼一事,陛下不旦不怒,反而还派出宫人给离闲一家赐礼,以往被遗忘到天南海北的这一家,重新被陛下关注,这并不是一个好的苗头。” 卫少玄脸色严肃了点,沉吟问:“义父觉得此事背后另有玄机?” “是营州之乱的事情,陛下的态度可能变了。”丘七冷冷说道。 卫少玄一时间没再去看下方街道上的乐子,他收起玩世不恭的脸色,皱眉了下: “现在朝中局势确实微妙,陛下态度不明,朝野上下表面风平浪静,其实暗流涌动,各种试探,谁也说不准离闲一家的事情是不是也是试探,陛下对父王与相王的试探……” 丘七抱胸,忽道:“陛下手里的天平秤要倾斜了。” 卫少玄抬头:“所以这枚鼎剑愈发关键。” 义父子二人对视一眼,默契颔首。 一旁的栗老板小心翼翼的打量这两位爷的脸色,他不禁小声问道:“六公子的意思是,离闲这一家还有机会?陛下有别的心思?” “机会?”卫少玄转头看了眼波斯商人李栗,忽笑了一下:“可能有吧,也可能没有,但现在我与义父来了,那他们肯定是没有了的。” “呃六公子,这是为何?”栗老板皱眉苦思。 卫少玄转头,俯瞰苏府,轻拍栏杆,悠悠道:“呵,本公子这不是替父王前来送礼吗,这可是一份大礼,就送他们一家下去吧,也算是晚辈我尽一点小小心意。” 卫少玄叹息了一声。 栗老板微微缩肩:“可是咱们出手会不会太……太大胆了?陛下默许了吗,会不会引起朝野盛怒。” 卫少玄眼神奇怪的看了看栗老板,疑惑问: “咦,这事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什么盛怒不盛怒的。 “栗老板,伱想想啊,某一日,龙城忽生滔天异象,有鼎剑出世,引发雷霆山洪,全城陷入大乱,县衙官府管理不周,流民四窜,离闲一家仓皇逃避水灾,结果不慎死于乱民盗贼之手,这穷乡僻壤的,又总是发洪水,离闲一家这么有钱,结果被歹人盯上,卷走财物,野外抛尸,这是江南偏僻一隅的灾时常态,难道不是吗?” 卫少玄手掌拍了拍栗老板的肩膀,越拍越重,语气也逐渐幽幽。 栗老板不禁打了个冷颤,眼珠子溜溜转了转,他脸色略微担忧,补充道: “有丘先生与六公子出手,他们一家当然是死定了,可是伪装成山贼劫杀取财,还是不够保险……万一陛下与群臣疑心,派宫廷内的阴阳家炼气士前来调查,死追不放,逮到了蛛丝马迹怎么办?这些炼气士太难应付了。” 丘七声冷忽道:“先取鼎剑,再灭苏府。” “义父说的没错。” 卫少玄点头,朝栗老板微笑道: “每一口鼎剑的出世,都名留史册,因为以往几乎只有国力鼎盛的大一统王朝才有足够气运、且输出得了稳定资源,诞生出鼎剑,所以这就是盛世王朝的象征,若我们卫家能献上一口最新的鼎剑,且执剑人是卫家子弟,不是天命是什么?陛下也姓卫,且一向喜爱祥瑞,她会喜欢父王这个礼物的,这就是真正的天命所归!” 他又摇头叹了口气: “眼下局势对卫家很不妙,因为营州之乱的事,陛下可能要做出决断了,但若能拿出鼎剑,不仅父王能彻底翻盘,翦除相王和保离派的势力,还能顺势抵消掉离闲一家人‘意外死亡’的影响,陛下不会去追查的,至于朝廷其他人,谁敢细查?” “小人明白了。”栗老板面色一凛,低头恭敬应声。 “这是何人?” 窗边,时不时低头看一眼下方动静的卫少玄忽然轻“咦”了声,手指着下方街道上的某个身姿修长的青年身影发问。 栗老板上前一步,循着卫少玄视线望去,他不禁苦笑摇头: “是欧阳良翰,本地县令……咱们扶持的柳家被他折腾的不轻,差点影响剑铺那边铸剑,柳子安现在恨不得生吃啖其肉……” ps:出门在外,人在南昌,宾馆码字,不太方便 第213章 难过美人关 第213章 难过美人关 某座高阁上,有三人密聊。 “欧阳良翰?好像有点耳熟,是不是什么士林推崇的正人君子?” 安静听了会儿栗老板的讲述复盘,又取出一份写有密密麻麻的信纸资料翻了翻,卫少玄忽然抬头,开口问道。 “此子有些意思,将柳家和龙城土著乡绅们玩弄于股掌之中,挺对本公子胃口的……所以说,柳子文是死在了他手里?” “这个嘛……” 栗老板犹豫了下,道出了一些心里话: “六公子,柳子文之死,小人觉得有些复杂,背后可能内有隐情。” “不是这欧阳良翰干的,那是谁干的?” 卫少玄顿了顿,笑问道:“是王冷然,还是沈希声?等下……柳子安吗?” “下人此前路过几次江州,也去探问过,不像是王大人干的。”栗老板摇摇头:“沈希声还是柳子安,就不知了。” “此前柳家一直是柳子文主持,与咱们联系,柳子文此人,父王派人考察过,十分识时务,需求渴望也十分明确,这么多年合作下来,有信任保证,可眼下突然猝死,换来一个柳子安领头柳家与咱们合作……这不是个好变化。” 卫少玄看了栗老板一眼,沉吟道: “柳子安这个人怎么样?” 栗老板沉默片刻,“性格十分谨慎忍耐,观他与欧阳良翰周璇就知道了……对于卫氏,目前看来还是颇为老实的。” “现在老实,不代表以后老实,去查一遍,和他大哥柳子文之死一起查吧。” 卫少玄打断栗老板的话语,随意挥了挥手: “可以动用那枚埋在柳家的棋子,去查查看有没有以弟弑兄,取鼎剑之前,得确保所有隐患都排除…… “不知为何,本公子总有种直觉,柳子文之死与柳子安关系不小,但愿是错的吧,啧啧,说起来会有这莫名直觉,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本公子挺理解柳子安做弟弟的滋味,毕竟本公子也有几位和睦兄长啊。” 卫少玄轻笑了声。 “是!六公子。”栗老板肃然起敬,拱手道。 对于这位卫六公子后面的几句话,他浑然装作未听到。 其实在卫氏内,魏王与梁王两房嫡庶子弟之间的一些复杂情况波斯商人也略有耳闻,然而这不是他有资格议论的,最好做个聋子。 窗前冷眼打量的丘七转脸,看了卫少玄一眼。 “义父,反正这次搭了宫廷使者的车船,快几天来到龙城。”卫少玄转头笑着解释道:“正好有空,我再仔细查查,看看有没有藏些有趣猫腻。” 丘七抱胸点头: “六郎有分寸即可。” 窗外楼下的街道隐隐有些动静传来,卫少玄走到窗边看了眼,脸上原本饶有兴致的神色收了起来。 “没意思,妙真姐姐还是不太行,被一个文弱书生唬住,这下好戏没了……不过,陛下竟然是送离闲一块玉玦,好像有点讲究啊……” 站在窗边,卫少玄细思了下,又顺便瞧了一会儿苏府门外的动静,他似觉无趣的摇了摇头。 随后,这位卫家六公子似是转头朝丘七言语了句什么。 背匣汉子将后背上那只剑匣取下,递给卫少玄。 后者一手接住,横置身前,两指并拢,细细抚摸温润的匣木之身,哪怕不止一次的打量此枚剑匣,他依旧脸上露出些欣赏赞叹之色。 此匣似是内有机关,十分精妙。 卫少玄一番复杂手法,“咔嚓”一声,宛若铁链缓缓放下某座天下雄关的城门,剑匣应声而开。 剑光如斗牛般冲出匣盒。 顿时吸引阁中三人目光。 传闻墨家剑匣是天下剑修心中最顶级的养剑物之一,匣身材质天然聚气,又施以巧夺天工的机关术,使之达到温养剑气、洗涤剑体、内敛剑光等神妙功效。 哪怕是一柄凡剑青锋,放入其中温养,也能变得大为不同,不似凡兵。 此刻只见,匣中斜插一柄剑。 待卫少玄取出此剑,翻转放于窗前落阳之下,才令人看清,原来是一柄类似匕首的短剑。 短剑华奢。 剑柄镶嵌有翡翠玛瑙、珍珠宝石,坠有一条彩带交织的精巧剑穗。 躺在阳光下的剑锋,将森森冷光反射到屋内,伴随持剑人的翻转挪移,冷光在屋内四处闪动。 栗老板一脸好奇的瞧了下,露出恍然反应过来的表情。 此剑正是柳子文当初托他送去洛京魏王府的最后一柄信剑,开锋饮血过,也是取剑信号。 眼下,丘七与卫少玄,寥寥二人,孤往取剑,自然按照约定,将它与墨家剑匣一起携带而来。 卫少玄依靠窗旁栏杆,手中把玩的短纤信剑,他扬手欲丢: “去通知柳子安,本公子来了,拿去吧,顺便交还柳子安,这柄短剑不错,杀人不沾滴血,希望他最后交出来的鼎剑,也能让本公子如此满意……” 卫少玄轻笑的话语响起,目光随意投向窗外,可才说到一半,嘎然而止。 低头准备奉命的栗老板抬手做出接剑动作,等了好会儿,却不见卫少玄的信剑递来。 “六公子?六公子?”他不禁连续呼喊了两声。 依旧没人理。 卫少玄嘴似堵住。 少顷,栗老板小心翼翼的抬头,发现丘先生也与他一样转头看向卫少玄。 只见,窗边这位原本斜靠栏杆的卫氏六公子,不知何时起改成了垂手站姿,头伸出窗外,目不转睛看着下方苏府门前的街道。 身子纹丝不动,似是出神。 栗老板与丘七循着其目光看去。 那是一位素面朝天的小女郎,眉心点缀梅花形的鲜红额妆,正乖巧端坐在绣凳上,手里抓着刚摘下的紫薄面纱,她前方不远处,有宫廷画师肃穆作画…… 离家有女初长成。 空气陷入了寂静。 卫少玄忽然转头,朝丘七一脸认真道: “要不咱们稍微换一份礼物如何,毕竟……都是亲戚,义父,我还是觉得有义务去随份生辰礼。” 丘七:? 栗老板:…… 不多时,苏府门前的描画之事结束。 高阁内,卫少玄低头,在原地转悠十几圈,某刻停步,呢喃自语:“世间竟有如此绝色的女郎?最关键的是还与女皇陛下神似吗,甚至犹有过之……” 卫少玄看了一眼手中信剑,一本正经,整顿衣容,转身下楼。 代表卫氏,登门送礼。 …… 夕阳余晖下。 渔歌唱晚。 白日热闹非凡的彭郎渡口冷清了下来,像是一枚被水浇熄的通红热炭。 停靠着一艘艘返回的渡船,还有行商路过、暂时停靠的客船。 不过往日拥挤停泊的渡口,此刻正中央的码头位置,空出来一大片地方来。 码头边的岸上也有一大伙人群拥簇。 几艘满载鱼儿晚归的渔船缓缓停靠这处奇怪空出的码头“黄金位置”,船上辛苦一日的渔夫们一脸喜色,放在往日,这些“黄金船位”早被人抢占了,哪里轮得到他们回来得晚的。 几位刚刚归来的船夫们不禁好奇的转头看了看江上缓缓远去的巨大船帆。 只见那一艘气势恢宏的陌生官船破开夕阳下波光粼粼的金色水浪,头不回的背离龙城县而去,背景是红日。 欧阳戎也与渔夫们一样,张望着载有妙真等洛阳宫廷使者的船队背影渐行渐远,站立在码头岸边的送行人群最前方。 “欸。” 人群前排有一道叹息声突然响起,让县衙众人间的什么气氛不禁凝了凝。 欧阳戎笼袖静立,脸色平静,没有转头去看唉声叹气的刁县丞。 下午时匆匆从吏舍赶来的燕六郎,转头皱眉道: “县丞大人怎么老是叹气,难道是不满意明府?那直说即可。” “下官哪里会对明府不满意主要是今日之事……欸。” 刁县丞愁眉苦脸,忍不住道:“明府为何不挽留下女使大人,下官晚宴都准备好了,明府让她们留下吃个饭,再在龙城小歇几天,游山玩水也是极好的……” 欧阳戎目视远方江面上渐渐变小的漆黑小点,没有开口。 下午在苏府门口,技艺高超的宫廷老画师描摹完苏裹儿的素颜画像后,妙真便带着画师与宫女们二话不说的离去了。 直接上船走人,毫不逗留。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欧阳戎的插足,妙真的脸色瞧着并不太好看。 最后也只在登上船头甲板后,微微转身,眼睛下垂,睥睨下方码头上的欧阳戎,丢下一句:“欧阳县令,后会有期。” 好一个“后会有期”。 当时欧阳戎只是站在原地,微曲腰杆,拱手行了下礼,只言未回。 然后一直安静注视官船离开码头。 此刻,燕六郎侧目说道: “刁大人还没看出来吗,这个六品女官就是公事公办,不讲情面。吃饭送礼都没用的,刁大人别整这些花里胡哨的了,反而会让人家看轻了明府和咱们。” “看轻也比得罪好,大不了把咱们当个屁放了,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更何况这还是陛下身前的六品女官,不知道得加多少品算,欸这下该如何是好啊。” 刁县丞满脸忧心忡忡,垂头丧气嘀咕: “为了被废的浔阳王一家,结果得罪了洛阳使者,也不知道她们会在圣上面前怎么说咱们……” 似是彻底确认了那艘官船入江离去、再不回来,眯眼眺望的欧阳戎轻轻点头,转过脸,看了看刁县丞那张黝黑脸庞上的枯木般的皱纹,充满过往困居官僚基层、蹉跎岁月的沧桑。 “刁大人。” 欧阳戎忽道。 “下官在。” 欧阳戎微微叹息: “这么多年,刁大人还在这里做县丞,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的。” 刁县丞:…… 好,你清高,你了不起。 并没参透欧阳戎的意有所指,刁县丞后槽牙差点咬碎,欲哭无泪的看着进士出身、下放地方起步就是七品的年轻县令。 他不禁有点哽咽,一时间竟悲从中来……欸,这八品官不做也罢! 欧阳戎轻轻拍了拍老县丞的枯瘦肩膀,带头离去,丢下一句: “走吧,没事了,各回各家,明日照常上值,至于鹿鸣街上的那座苏府……就当没看见吧,只是庶民,诸位无须特殊对待。” 围在码头的县衙众人对视一眼,无奈遵命,鱼贯离开。 燕六郎快步追上欧阳戎的脚步,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放慢脚步,怀抱腰刀,叹息道: “真没想到大郎家竟然是被贬为庶民的原浔阳王一家,那岂不是说,大郎这厮身上流的是太宗文皇帝的血脉? “乖乖滴,我六子竟然与太宗文皇帝的曾孙子一起嫖过娼、喝过酒!这番际遇,够和我孙儿吹嘘的了。” 燕六郎昂头望月,苦思细想了下,凝眉琢磨: “明府,话说现在我还管他叫大郎这厮,是不是有点太造次了些?” 走在前面的欧阳戎点了点头:“六。” 就一个字传回了身后。 “啊?我在。” 燕六郎一愣,上前报道: “明府叫我干嘛,有何吩咐?” 欧阳戎嘴角微微抽搐了下。 不多时,围着欧阳戎嘀嘀咕咕的燕六郎被赶回了吏舍那边,上次似是被欧阳戎功德塔里的奇异紫雾抹去了蜃兽假面上的印记,玉卮女仙那一口老血吐的好像有些严重,至今仍在昏迷,气若游丝。 独自回梅鹿苑的夜路上,欧阳戎不时停步,瞧一眼远处灯火通明的苏府方向。 今日发生的这些事情,确实十分出乎他的意料。 苏大郎与苏小妹一家人身份的暴露,令灯下黑的欧阳戎有些懵逼,后知后觉,恍然大悟。 他开始理解此前小师妹、恩师谢旬与苏府一家表现出的细微异常之处。 欧阳戎十分怀疑,小师妹当初跟随恩师谢旬来到龙城县礼佛,最后留下辅助他,其实就是主要为了保护苏府一家人。 想通这些,他有些沉默。 但是也并没有什么责怪小师妹的意思,毕竟那时候她刚到来,师兄妹二人还不太熟。 至于熟络之后为何迟迟未讲……欧阳戎眼下马后炮的思索了下,发现其实小师妹一直都有暗示的,只不过都被他忽视了。 欧阳戎刚到梅鹿苑门口,就遇见两道熟悉身影,守在门前。 是离闲与苏大郎。 “良翰!”、“良翰贤侄……” 见到他,父子二人顿时欣喜,诚恳拉欧阳戎去苏府吃饭,一如往常,另外今日韦伯母亲自下厨。 可欧阳戎默默抽出了手臂,脸色平静,摇了摇头。 离闲与苏大郎登时表情讪讪。 欧阳戎礼貌告别,走进梅鹿苑。 看着欧阳戎与下午挺身相助时、判若两人般的背影,离家父子愁眉不解,叹息不已…… 转头看了眼紧闭的大门,欧阳戎轻轻摇头,嘀咕了句什么。 不多时,他回到梅林小院,顶着落日余晖,推门而入。 霎那间,欧阳戎脚步一顿,身子停在原地。 书房内有动静传来。 叶薇睐不在。 他微微皱眉,转目看去,见到书房中隐约有一道桃红色佳人身影。 她正在欧阳戎的书架前踮脚翻书。 是苏家小妹苏裹儿。 不,该叫她离裹儿了,或…… 公主殿下? 安全到家,累死小戎了…… 第214章 曌字赠谁? 第214章 曌字赠谁? 欧阳戎回过头看了下院门。 是熟悉的木门与屋檐。 是他家院子没错了,没有走错。 那就是她走错了。 故意或不小心的。 欧阳戎笼袖,点了点头。 走上前。 推门进屋。 路过书房,他置若罔闻,走进里屋换下官服,披了一件阿青手工织就的文衫,走出里屋。 他洗遍茶具,煮了壶茶,等茶间隙,手揉了把脸,撑住下巴,盯着被水雾不时顶动的茶壶瓦盖。 脸色怔怔发呆。 不远处书架前。 不知是从何时起,一身桃红色襦裙的离裹儿已经转过了娇躯,手捧摊开的书卷,清眸却目不转睛的看着欧阳戎。 没去看书。 她将后者进屋后的动静尽收眼帘。 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落在书架前,将离裹儿的身影拉的很长很长,连她微微歪头的动作都显得幅度极大。 而对面晚归青年在茶桌前舀水滚茶,默然不语。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这一幕颇有一点此句意境。 “不给我倒杯茶?” 离裹儿歪头问。 “如果是不小心走错地方,其实可以不出声,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走出去的。” 欧阳戎低头煮茶,温馨提醒。 离裹儿似是没有听见,取出一枚红色枫叶书签,夹在手中书卷翻开的位置,藕臂交迭,书卷怀抱胸前,走上前去。 她在欧阳戎身前坐下,素手高提茶壶,来了一记‘凤凰三点头’的茶式,细长水柱连续跳动三下,将欧阳戎身前杯里的茶叶冲泡,满上七分。 “今日阿父的事情,多亏你站出帮忙。” 她垂眸盯着茶壶倒茶,自嘲一笑,橙黄夕阳下,这张俏脸显得有那么几分凄美: “流落龙城,无依无靠,终日惶恐,谁都能来踩上一脚。” “要谢就去谢在下的小师妹,今日只是帮她站台而已,她有事出门,在下总得帮她照看一下。”欧阳戎摇头解释。 “谢姐姐可做不到你这般周全妥当。”她也摇头轻语:“况且你当真只是为了她?” 欧阳戎忽然拿起茶杯,一饮而尽,长吐一口气,忽道: “要不伱还是正常讲话吧,别夸人哄人了,话说咱们也挺熟的了,你可不是什么小白兔。” “小白兔?”离裹儿好奇问道。 “就是看着乖巧柔弱,人畜无害。”欧阳戎瞧了她眼:“但其实说不准内里是一只狼,吃肉的,随时可能暴起撕咬。” 离裹儿盯着他瞧了一会儿,像是在咀嚼此话,稍息,她翘唇噙笑: “原来我在你心里是这个样子的?好不容易说点真心话,你都不信,那算了。” “真心话?” 离裹儿点点头,下巴轻昂,理直气壮:“有几分。” “骗一半不叫骗对吧?”欧阳戎点头。 “谎言并不伤人,真相才是快刀。”离裹儿点头悠道,侧目瞅他:“何况你不也是如此吗……另外,怎么什么话从你嘴里说出来,都这么刺耳古怪?” 欧阳戎摇摇头,突然道: “所以我现在该怎么称呼你?苏小妹?离小娘子?还是小殿下?” “没外人时,公子可以和我阿父阿兄一样,喊我裹儿。” 欧阳戎点点头,“明白了,小殿下。” “……” 离裹儿嗔目剐了他一眼,两手交迭,优雅置于腹前,她挺胸昂首,小琼鼻微皱: “首先,我不小,其次,别叫什么殿下的,不习惯。” 欧阳戎随口道:“但你也不大,没小师妹大。” 此话一出,欧阳戎忽然感受到离裹儿的眸光目不斜视的落在他的脸上,像在观察。 气氛突然有点安静。 秒懂是会传染的,空气中一道道视线默默移动起来,有躲,有瞥。 “在下是说年龄。”欧阳戎认真解释道。 “哦。不然呢?” 离裹儿偏开目光,翘长的睫毛微微抖了抖。 二人之间,气氛又安静下来,一时冷场。 欧阳戎转头放下茶杯,余光不经意的扫了眼。 忽觉离裹儿的衣品倒是极好,桃红色襦裙布料高档柔软,裁剪得当,娇躯本来就颀长纤细,高雅教养使之无时无刻不挺胸直腰,胸脯处的布料显得鼓鼓的,衬托的愈发隆起高耸,宛若一朵盛开的花朵,弯成一道完美的弧度。 虽比不得小师妹的规模,但也是各有千秋,十分有料。 而此女本就天生丽质,还会穿搭,衣品不俗,有时候贵气便是如此潜移默化养成的。 欧阳戎暗中轻叹。 有时候他欣赏美人,不怎么看容颜,只看谈吐衣品、礼仪教养,这些全都汇聚成一种叫做气质的东西。 是女子真韵。 小师妹就是如此,优良家教使之气质出类拔萃。 至于外貌、身材之类的,反而退居次要。 光线昏暗的桌前,离裹儿那双狭长眸子似是闪了闪,俏脸忽然转回: “下午你送宫人走后,卫氏的人找上门来,送了我一份生辰礼。” “卫氏的人也来了龙城?”欧阳戎皱眉,起身去点了一盏灯,屋内亮堂起来,二人目光对视。 离裹儿微微颔首:“没错,听阿父说,好像是魏王府的一位庶子,替卫氏送来礼物。” “原来如此,卫氏倒是反应挺快,那位魏王身边应该是有高人指点啊。” 欧阳戎微微眯眸,手指轻敲桌面。 “这话是何意思,可否细讲?”离裹儿上半身微微前倾,做侧耳倾听之状。 欧阳戎抬头看了眼她亮晶晶期待的眸子,语焉不详道: “没什么,只是觉得他们提前过来交好你家,挺有先见之明的。” “你的意思是卫氏有人琢磨清了祖母态度,所以有此行动……” “要不,咱们还是别聊这个了。”欧阳戎顿时打断离裹儿的话语。 每次聊到这类涉及朝局走势的话题,离裹儿的积极态度就让他感到些头疼。 离裹儿咬唇盯了他会儿,某刻低下头,挽袖倒茶说: “公子为何最近总是显得有些不耐烦?” 欧阳戎脸色略微犹豫了下,还是惜字如金道: “既然卫氏主动来交好,伸出橄榄枝,那你们就顺势而为,也与他们搞好关系。” “这是为何?”离裹儿露出好奇脸色问:“天下皆知,卫氏与咱们离氏可是死敌。” “没有为何。” 欧阳戎抬目看了眼她: “个人建议,仅供参考。” 离裹儿垂眸举杯,大袖掩嘴,饮了口茶,轻声说道:“可我讨厌卫氏的人。” “那随你吧。” 离裹儿一愣,不禁看了看欧阳戎一副“你最好别听、我懒得再管”的表情,她“扑哧”一声,蓦笑开口: “其实我也是这么觉得的,我们家阔别朝堂十数年,处于弱势,在朝野一片空白,若还想安然回到京城,那就暂时谁也先别得罪。 “虽然我不喜卫氏,但是不妨碍虚与委蛇,所以下午我示意接客的阿兄收下了卫家庶子送来的生辰礼,礼送出门。” 欧阳戎脸色缓和了些,随口问道:“收了礼就送出门吗,人家千里迢迢赶来龙城送礼,不留下吃个饭,家宴接待一下?笼络笼络感情?” 离裹儿蹙了蹙眉: “不然还要如何,为什么要用家宴接待他?这卫家庶子只是个外人而已,家宴的话,我不太喜欢在外人面前露面,今日下午当街作画,也只是无奈,只能摘下面纱。” 欧阳戎好奇不解:“我不也是外人吗?” 没戴紫纱的离裹儿瞥了眼他,没有回答,继续清脆说道: “况且今晚的家宴,我们还有重要的人要招待感激,比其重要得多,所以留个外人吃饭干嘛?” 欧阳戎斜眼看了下她,闭口不去接话。 离裹儿却是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像是期待他接茬。 只可惜某人装糊涂老天才了,某位冤种小师妹认证过的。 离裹儿也像是看出了这点,只好无奈主动开口: “欧阳良翰,今夜可是我家阿母下厨,我与阿兄都很少吃到呢,你确定不去尝尝?” “没这口福。”欧阳戎摇头喝茶,似是想起某事,他放下茶杯,小声问道: “既然你也姓离,那应当对一些帝王家事挺了解的吧,有件事我一直挺好奇的。” “何事?” “当今圣上姓卫,那她可有名字?” 离裹儿眼神露出些古怪神色,上下打量了下欧阳戎: “你要知道这个干嘛?” “好奇。”他脸色平静。 离裹儿安静了会儿,脸色严肃了些,点头道: “女子的小名本就只能亲近之人知道,更何况还是当今圣上,这种私密之事不能乱传。” “我知道……咦你这是……” 欧阳戎刚要回话,便卡住了,因为离裹儿已经二话不说的起身,走到了梨木书桌前,捏起笔杆,在一张白纸上,写下一个小字。 欧阳戎走去,瞧了一眼。 离裹儿又落笔,将此字谨慎划去,宣纸上只留下一处晕染的墨团。 欧阳戎没有意外她这番举动,他转头看了眼窗外,微微皱眉: “昭字吗……和我此前猜的,果然有些不同,看来两方世界还是有些区别的。” 他呢喃自语,声音细微。 “什么有区别?”离裹儿竖起耳朵,只听到些只言片语。 “没什么。” 解除了疑惑,欧阳戎脸色索然无味,随口瞎掰:“只是觉得这字稍显秀气,不太符合我对一位手段铁腕的开国女帝的印象。” “秀气?”离裹儿摇了摇头,无语撇嘴:“那什么字不秀气,也符合你印象?” 欧阳戎接过她手里墨汁仍饱的笔杆,随手在纸上落笔,写了一个字。 “这是何字,怎么从没见过?”离裹儿微微蹙眉,低头打量,眸光扫了扫,脸色好奇:“上明下空……是何读法,真有这个字吗?” 欧阳戎微笑轻念:“曌。” 与昭同音。 离裹儿锁眉苦思冥想,还是不认识,微微摇头:“闻所未闻。” 欧阳戎开玩笑道:“你看此字,日月当空,就宛若女皇陛下的恩泽与光芒普照天下黎明百姓,是不是十分契合,比昭更好。” 离裹儿愕然,看了看欧阳戎,又低头看了看纸上的墨字。 安静许久,她忽抬头,一本正经问:“此字是从何而来?出自什么先贤古籍?” 欧阳戎半开玩笑道:“就不能是我造的?” 离裹儿眼底有些复杂,盯着他的脸庞看了好一会儿。 只当是个小插曲,欧阳戎看了一眼窗外深沉夜色,扭头将离裹儿茶杯盛满,暗示送客。 离裹儿起身,将写有“曌”字的宣纸折迭了几道,默默塞进袖中,俏脸平静。 欧阳戎也不在意,送客出门。 院门前,离裹儿忽然停步转身,手中灯笼照亮欧阳戎面孔: “欧阳良翰,你最近对很多事都不上心,甚至偶有不耐……你是不是想辞官归隐?” 欧阳戎看了看她认真的脸色,面上轻笑摇头: “净瞎猜些什么呢,就送到这了,恕不远送。” 离裹儿瞧了瞧他轻松的表情,轻轻眯眼:“我会帮你保密的,不告诉谢姐姐她们,其实你不用瞒我。” 欧阳戎侧目瞅她,露出一副“你说什么呢我不懂”的表情。 离裹儿点点头,没太追究:“也行,没有就好,不过……” 她顿了顿,语气状似漫不经心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礼物准备送给我来着?” 欧阳戎:…… 离裹儿欲言又止。 某人板脸:“喂,过分了啊,你出身皇族、家资富裕,还要找我一个穷酸书生反复讨礼?恕在下家贫,无物奉送。” 离裹儿眨了眨眼,转而语气轻松道:“玩笑而已。不过你赠的那首《归去来兮辞》,我……十分喜欢。” 欧阳戎只当是客气话,同样客套几句,送走了俏脸仍旧有些依依不舍之色的梅花妆小女郎。 门前,他回过头,用力揉了揉僵硬脸颊,嘀咕: “怎么觉得此女越来越邪乎了……” 回到梅影斋,遣退彩绶等黏人丫鬟,窗边,离裹儿抬头看了眼天上心心念念的“明月”,她伸手从袖中取出他的字,站在月光下,低头注视,怔怔出神: “竟还有造字之才……日月当空,是为曌吗……我很喜欢,祖母应该也很喜欢……” 若有所思了片刻,她自柜子中取出一柄华奢短剑,正是卫家赠礼。 离裹儿随手挥去,厚重紫檀桌面一角,齐断,坠落。 附近窗台,一只名为衔蝶奴的瘸腿白猫炸毛伏地,丝毫不敢动弹,曾经十分桀骜不驯的它,腿上剑伤历历在目。 “剑锋尚可,不知杀人利否。” 小女郎手撑下巴,望月轻语。 在整理细纲,先铺垫过渡下咳咳 第215章 老夫无所有,寥赠一‘匠作’ 第215章 老夫无所有,寥赠一‘匠作’ 折翼渠第二期修成了。 刁县丞兴冲冲跑进大堂通知这个消息时,欧阳戎正在埋头写一封重要之信。 “今日完工?”欧阳戎怔怔停笔,揉了揉眉心抬起头,略微意外。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窗外,又是阳光明媚的上午。 自从梅雨季过后,进入夏至节气,龙城县每日都阳光明媚。 不久前的云梦泽水位上涨的塌闸危机,似是从未发生过一般。 欧阳戎眼底也有点恍惚,他放下笔道: “这些日子,启启停停,真是辛苦大伙了,走,去瞧瞧。” 欧阳戎没立马动身,低头将桌上写的差不多的信纸默默收起,收拾妥当后,才起身离座。 刁县丞也没在意这些小细节,明府最近确实很喜欢待在县衙大堂里写信,还让柳阿山频频去寄,可能是修书联络同年好友们吧。 刁县丞倒是挺理解的。 若他也像欧阳戎这样治水有功、名扬一方,也会四处联络、走动关系,争取升一个好点的官职,最好是能直接调回京城做清贵京官,领略一下被称为帝国心脏的洛都的繁盛烟华。 欧阳戎笑容温和,心情不错,与刁县丞一起离开县衙…… 及至傍晚,二人才在一众书吏的拥簇下,欣然返回鹿鸣街。 “明府,此次通渠真是蔚然壮观!老夫平生仅见如此壮阔场面。” 路上,马车内,刁县丞一脸笑意,津津有味的回味道。 似是下午通渠那“水到渠成”的画面依旧有些震撼着他。 欧阳戎点点头,也轻轻松了口气。 刁县丞又道:“此乃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之事,咱们去上书一封,再禀报下江州官府与朝廷那边如何?” 欧阳戎转头好奇问:“不是之前禀告过了吗?” “明府大人你这就不懂了,治理地方有了功劳,可不能闷声不讲,就算已经讲过了,多上书讲几次,着重描绘一下办成的此事有多重要,上面人才能记住你的功劳,不然贵人多忘事,转头就给忘了,岂不白干? 刁县丞抚须,脑袋凑了过来: “咱们可以再去给王刺史修书一封,让他也给咱们多请请功,毕竟这是在他的治下,也算他的一份功劳,当然,明府大人功劳最大,下官也是其次辅佐……” 欧阳戎转头看了看滔滔不绝传授经验的老县丞,后者脸上是神采飞扬的神色。 欧阳戎今日出奇的没有嫌烦生气,他点点头,随意挥了挥手: “行,这事交给刁大人去办吧,别吹的天花乱坠就行。” 顿了顿,他又转头道: “对了,本官昨日说的话可能有点冒犯,刁大人别太在意,想来刁大人做事还是挺稳妥的,待在这小县城确实有点屈才。 “不过这些日子,能与刁大人一起治理县衙,本官挺开心的。” 年轻县令笑容诚恳,手指掀开窗帘,看了眼外面的黄昏街道,嘴里说道。 刁县丞先是一愣,“什么话?哦,大人是指昨天在码头说的那话,下官都忘了……” 老县丞呵呵直笑,摆摆手。 啥也不往心里搁。 欧阳戎失笑,忽然放下帘子,头不回道: “对了,刁大人,忘记说了,本官明后天可能调休请假一回,回乡祭祖,这事也一起上报一下江州……到时候,县城内的事务就交给刁大人暂时代理了。” “明府要回乡祭祖?” 刁县丞好奇问,旋即反应过来,恍惚道: “难怪下官前日看见柳阿山在办理租借官船的事情,原来是为这事。 “没事没事,中元节祭祖乃人伦纲常之事,上面的江州官府不会驳假的,明府尽管收拾东西放心回乡,县衙的事情放在下官肩上!明府的政令安排,一切如旧。” 刁县丞只剩排骨的削瘦胸膛拍的震天响。 欧阳戎轻轻点头。 “对了。” 笑呵呵的刁县丞似是想起了什么,问道: “刚刚下午时柳子安不是提议本月十五,办一个庆祝通渠的典礼吗,邀请一些商贾豪强前来,给折翼渠在江州的水运地界扬名一回,也好让新渠早点热闹通商,明府觉得意下如何?” “柳子安的提议吗……” 欧阳戎眼前闪过不久前在折翼渠那边、亦步亦趋恭敬陪同的柳子安身影,略微犹豫,轻轻点头: “这回能早点修成折翼渠,柳子安与柳家确实出力颇多……那行,就照他的意思办吧,不过这一切开销,都由他柳子安来出,县衙只是出面打个过场。 “反正他们柳家在新渠新渡口上也有些股,新渡口早点热闹起来,对他也有益。” 欧阳戎决定走之前,再发扬一波勤俭节约,榨压榨压柳家这个冤种大户。 想到这,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当初肢解柳家的事情修理服了,目前为止,柳子安确实要比柳子文老实多了,欧阳戎脸色颇为满意,这才是守法良民嘛,其它土豪劣绅们多学学,哪怕是忍演的,也给本官老老实实当个忍者神龟。 虽然柳子安干的这些事情,传到死人柳子文耳朵里,后者的棺材板肯定压不住。 “下官明白了。” 刁县丞点点头,又认真请示道: “对了,柳子安想邀请明府您,十五当日也大驾光临,登台讲一讲话,让大伙瞻仰一下本城父母官的慈容。” “三……四……五……要等五天吗?” 欧阳戎闻言,直接摇头道: “刁县丞替本官登台讲话吧,本官明后日就要归乡,等不到十五了。” 白得一次威风露面的机会,刁县丞顿时面露喜色,欣然答应。 少顷,马车到达县衙,二人纷纷下车,各自回衙办公。 欧阳戎走进公堂,遣退众人,将没写完的留给小师妹的那封信又取出,趁着太阳还没完全下山,伏案书写。 或许是折翼渠大成之事,心情不错。 也或许是这两日断断续续的写,惆怅情绪被屡次打断,倒是淡了不少。 欧阳戎默默填写落款,盖上印章,将信纸收进信封。 他看了眼天色,信封收入怀中,起身下值归家。 回到梅鹿苑,欧阳戎先是返回书房,从箱子里取出一枚青铜兽面,放入袖中,然后径直离开院子,朝梅鹿苑某处院子走去。 当敲门走进柳阿山一家居住的大院时。 柳母、柳阿山还有挺久未见的阿青正在围桌吃晚饭。 一家人见到欧阳戎,赶忙起身行礼迎接。 欧阳戎摆手,去将他们按回凳子,边笑语边自己去后厨抽了一双碗筷返回,他卷起袖子,与阿青一家人坐下一块儿吃饭。 柳阿山有点局促,起身去多点了几盏油灯。 东屋亮堂了些。 柳母默默去后厨取了些腌萝卜、榨菜的罐子出来,放在欧阳戎手边不远的桌上。 欧阳戎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拉住他们,饭桌上,脸色关心的问了下柳母的身体情况与生活近况。 旁边的阿青,吃饭时,频频转头细瞧欧阳戎与她阿母说话时的温和脸庞。 小姑娘一双大眼睛眸光澄澄,如清泉般澄澈,比旁边的蜡烛还要明亮。 里面偷偷藏着光。 阿青连菜都忘记夹了,光傻乎乎扒饭去了。 还是旁边她阿兄的一双筷子伸了过来,给其夹了一口菜,小姑娘才反应过来。 撞到兄长柳阿山沉稳之中带着些探究的目光,阿青小脸埋碗,白米饭扒的更勤了。 欧阳戎见状,也随着阿山,顺手给阿青夹了几口菜,转头继续含笑与柳母、阿山聊天。 小姑娘耳根子似是红了一片,不过在橘红烛光下倒也不太明显。 不管如何,欧阳戎的突然到访吃饭,她应该是挺开心的。 晚饭到后面,阿青主动跳下凳子,去给碗空出来的欧阳戎盛热米饭。 当然,还有阿兄柳阿山的空碗,她也不忘拿。 “阿青真乖啊。” 欧阳戎看了一眼阿青去后厨的小身板背影,转头朝柳母与阿山笑问道: “话说,阿青年龄应该是与薇睐一样大吧,在这儿的民间应该也不算小了,老夫人,阿山,什么时候去给她找一门良配啊?要不要本官帮忙张罗一下?” 顿了顿,欧阳戎恍惚问: “对了,应该是有人家过来提亲的吧?” 柳阿山一直跟在欧阳戎身边,哪怕没有主仆名分,但是已然是县衙中有头有脸的知名人物了。 这些日子他帮着欧阳戎做事,也顺便交际广泛了些,再加上又是龙城县本地人氏,自然有不少本地的官吏与富户人家主动示好结交,有人生起联姻心思,自然也是水到渠成的。 毕竟柳阿山家中有一个妙龄待嫁的水灵阿妹啊,哪怕额上刺过“越”字,但也不算多少阻碍,又不是毁容,用欧阳戎的话说,应该还是江南小县城婚嫁市场上的抢手货。 果然,柳阿山与柳母对视一眼,后者轻轻颔首,却随之叹了口气,挤出些笑容道: “不瞒老爷说,是有家境殷实的纯良人家前来暗示提亲,不过都没成。” “这是为何?他们还对阿青挑三拣四?阿青是个好姑娘,能娶回去是福分,旺夫荫子之相。”欧阳戎微微皱眉道。 “是阿妹不喜欢。”柳阿山突然闷声道。 欧阳戎一愣:“阿青在挑?那个,也对,不喜欢就算了……”他脸色欲言又止,前后瞬间的转变,显得稍微有点小双标。 “也不是不喜欢,都是些老实本分的好儿郎。”柳阿山犹豫了下,看着欧阳戎道:“但是阿妹说,还不想嫁人。” 欧阳戎失笑摇头,没多想,直接道: “那就是小丫头恋家,你这个做兄长的得起到带头作用才行,伱早点给她娶个大嫂回来,等瞧见你们小两口幸福美满,她就知道急了,明白自己是家里的‘外人’了。” 他半开玩笑的语气。 身前的木讷汉子却没有笑,可能是闷葫芦当惯了吧,他注视了一会儿欧阳戎脸上神情。 柳阿山眼底有点犹豫。 欧阳戎垂目夹菜:“那阿山你情况如何了,上回听说,你阿母给你张罗了个良家姑娘,处的怎么样了?” 柳阿山回过神,听到欧阳戎提起,削瘦脸庞上十分罕见的露出一丝笑意: “多谢老爷关心,俺……俺钟意她,她也钟意俺!” 说到一半,他赶忙拿起酒壶,仰头连灌了三口黄酒,差点把脸呛红。 欧阳戎眨巴眼睛:“这不和我说道说道?” 柳阿山愣了下,“老爷喜欢听这些?” 欧阳戎泰然自若:“这话问的,难道我与寻常人能有什么不同?” 柳阿山好奇脱口而出:“俺还以为老爷不喜欢男女情事,只专心公务,像谢师爷……” 这时,门外出现阿青的身影,汉子嘴巴止住。 只见小丫头一捧一夹、携两大碗热米饭小跑返回,她灵巧轻盈的递放到欧阳戎与阿山面前。 “呼呼……老爷和阿兄在聊什么呢?”阿青坐回木凳,一边吹着有些通红的指肚,一边小声奇问。 “没什么。”柳阿山摇摇头。 欧阳戎调笑:“聊婚事呢。” 阿青动作倏忽顿住,小身板紧绷。 幸亏欧阳戎话语没有停顿,声音再次传来: “提这事你阿兄还有点不好意思来着。” “哦哦。” 阿青小鸡啄米般点头,她拍了下“越”字刺青的光洁额头,目光挪开游离。 清澈眸子的深处,也不知是松了气,还是失了落。 半炷香后,晚饭结束。 “阿山,出来下。” 欧阳戎站在院子中,呼唤了一声,静立等待。 柳母默契的去往后厨洗碗,与阿妹一起收拾桌子的柳阿山,放下手中活计,走出门来,与似有话说的欧阳戎聚首,一起默默走向不远处林荫下的凉亭。 可这时,阿青双手怀抱一只青布小包袱跑出了门,追上二人,她怯怯道: “老爷,奴家有件事。” “何事?”欧阳戎立马停步问:“有人欺负你?” “不是的。” 阿青脸上同样露出疑惑,将怀中青布包袱呈递上前: “白天有剑铺的人过来找我,是以前开早点摊子、一直照顾奴家的程大姐,交给奴家此物。 “她说,是那位喜欢喝黄酒,脾气不好的老工匠托她送来,赠给奴家的。” 欧阳戎微微皱眉:“好端端的,送礼作何?” 阿青回忆了下,复述道:“好像老先生说,这是偿还奴家替他酤酒的回礼,要奴家好生收起。” “所赠何物?太贵重就退还” 阿青低头打开包袱,小手伸入,直接掏出一物,两手递给欧阳戎。 她仰起小脸道: “老先生说,这个礼物有名,名叫‘匠作’,说什么……老夫无所有,寥赠一匠作……还让奴家一定别忘记此名。 “唔,对了那老先生还说,以后可能会有奇怪女子前来找奴家讨要此物,到时候奴家可以自己定夺、是否交出这个叫‘匠作’的礼物,去换取些其它条件好处。” 欧阳戎听的一愣一愣的。 定睛一看,身前秀气少女白生生的小手上,正静静躺着一朵纸折的蓝色蝴蝶花。 令人无比眼熟。 欧阳戎微微皱眉道: “上回突袭搜查剑铺,老先生就要返还,我替你拒了,怎么又送来了,还取个古怪名字…… “匠作?” 欧阳戎脸上露出些好奇之色,呢喃咀嚼了下: “匠作……除了普通工匠称呼外,辞海里,这词好像是泛指平凡工匠所造,充满匠气、缺乏灵性的古板之作…… “这老先生是在和阿青开愚人玩笑吗?童心未泯?” 第216章 约君切勿负初心 第216章 约君切勿负初心 欧阳戎伸手接过一朵名为“匠作”的蓝色纸质蝴蝶花。 仔细打量了下,纸片上一些细微皱褶都没放过。 熟练拆来半朵,又拼回去。 “一模一样,就是我折的那朵,看起来没什么异常。” 欧阳戎摸着下巴,嘀咕自语,得出结论。 “老爷,白天那位程大娘子送完礼物后,俺特意让去查了下,柳子安那边没有动静,应该是那个爱买黄酒的老工匠自发的行为。” 柳阿山转头,禀告道。 “私人行为吗,这个老先生逗弄一个小丫头,是何意思?” 欧阳戎并不知道那日他走后、此物已被老铸剑师丢进炉中烟消云散,他望着这件去而复还之物,沉思了会儿,又看了看面前脸蛋青涩的阿青。 最后,欧阳戎沉吟出声: “阿青,既然是送你的礼物,那你就好好收下吧。 “不过不要再去接触剑铺那边的人了,这个老工匠也别搭理,别再念旧情,跑到剑铺那边去了,你还小,这世上坏人很多的。” 他温声细语道,说完抬手想揉揉少女的发鬓,不过反应过来这方世界男女大防,便默默收手。 “嗯!奴家听老爷的。” 阿青乖巧应声,接过欧阳戎递回来的纸折蓝色蝴蝶花,看了一眼,低头收入包袱中。 “老爷,阿兄伱们聊,奴家去沏茶。” 阿青眼睛微微上翻,瞄了瞄二人,低头小跑离去。 送别小丫头背影离去,欧阳戎转过头与柳阿山对视一眼。 很快,二人将此件小事抛掷脑后。 他们默契走入亭中。 气氛寂静。 柳阿山没有说话,看着自家老爷。 一向如此,等老爷吩咐,他老实去干。 欧阳戎脸色稍微有点犹豫,不过这些只是稍瞬即逝,手伸入袖中,取出一物。 柳阿山好奇看去。 是一枚青铜兽面。 兽面古朴,整体呈现青铜特有的绿铜锈色。 柳阿山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兽面的两眼部位,隐隐有紫色幽光闪烁几下,又收敛消失。 欧阳戎也与他一样,垂目看着手中的青铜兽面,忽道: “阿山,再帮我最后一个忙?” “为何是最后一个?” “唔。” “老爷,俺知道了,老爷是听到什么口风,要升官离开龙城了吗?” “或许吧,但差不多。” “老爷尽管说来,阿山一定好好办。” “你就不问,是帮什么忙吗?万一是不好的事呢,你也去干?” “既然老爷是说要俺帮忙,那定然是私事,公事的话老爷不会如此犹豫的。” 柳阿山斩钉截铁: “而老爷光明磊落,行事坦荡,私事岂有不好?” “可这回就是不太妥当的做法。” “那老爷定然是有难言之隐,老爷也是怀有善意的,俺听人说过,私事之所以叫私事,便是因为常怀善意之心,做难言之事。” 欧阳戎沉默了下,哑然: “这话谁教你的?” “听谢姑娘说的。” “好吧,她倒是在别人面前金句频出、好为人师,也不见在我这个大师兄面前这么能说会道,怎么反而显得有点笨。” 欧阳戎撇了下嘴,微微一叹。 柳阿山挠了挠头,欲言又止。 其实想说,往日木讷沉默的他,在老爷这边,学的金句更多,至于那位谢姑娘,说不得也是被老爷带“坏”的。 欧阳戎摇摇头,转首朝柳阿山道: “确实是一件有难言之隐的事。” “老爷请讲。” 欧阳戎看了会儿他,将手中的青铜兽面递出,面色平静: “它叫蜃兽假面。” 柳阿山一愣。 随后,便是一阵密语细谈。 过了良久,头顶明月缓缓升上了高天。 夜色已深,凉亭之中,有柳阿山犹豫不决的声音隐隐传出: “老爷,俺怕办不好。” 欧阳戎摇头:“你办事,我放心。” 柳阿山心中缓缓淌过一阵暖流,语气有点哽咽:“老爷,俺……” 欧阳戎拍了拍他肩膀,轻声说: “没事的,按我说的做就行。 “不过阿山,你一直跟我身后、听我指令,但总有一天我会不在,你要学会独当一面,想到了,那就去做,站出来,不准犹犹豫豫,我们都要保护好我们要守护的人或事。” 柳阿山低头抹泪,然后重重点头,他又压低嗓音,语气敬畏问道: “老爷,这就是传说中的练气术吗?” 欧阳戎想了想,挥挥手道:“差不多吧。” 顿了顿,他点点头,透露了一点道: “不过它有很多限制,本来只有我一人可以启动,但我收集你气机之后,可让你也能暂时借用半旬,这世间仅我们二人可用了。 “另外,它不可无限制佩戴,需定期补充紫……灵气维持,所以没有我注入特殊灵气,它就是一枚废品。” “老爷,俺明白了。” 柳阿山松了口气,脸色犹豫了下,还是多嘴问了句: “老爷为何不亲自去送叶姑娘,老爷不是向江州那边请假了吗?” 欧阳戎看了眼他,同样犹豫道: “我有其他事做,时间来不及,只能由阿山代劳了。” 抿了抿嘴,他语气温和道:“阿山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或者要我帮忙之事?” 柳阿山不禁看了老爷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今夜老爷对他们似乎出奇的有耐心,温声细语,甚至往日百忙的老爷,还来他家吃了一顿晚饭。 “没有了,老爷,俺明白了。” 柳阿山重重点头。 欧阳戎吐了口气,忽想起某事问: “对了,去南陇跑一趟,不影响你和那姑娘的进度吧?听你阿妹说,都快谈婚论嫁了。” 他语气调笑。 亭内的气氛缓和了些。 柳阿山老脸微红,目光移开,挠头道: “老爷,前日已经订亲了哩,俺与阿母已经把订亲礼送去,她家长辈好像也很满意俺,其实咱们这小地方也没这么多讲究,甚至现在就能把她接来这边。” “那为何不去接来,让老爷我也瞧瞧?” “这是老爷的宅子,怎能乱接人来住。”柳阿山摇摇头:“等老爷走了,俺就带阿母阿青回去住,到时候再说。” “倒没想到是我成阻碍了。” 欧阳戎不好意思笑了下,稍息,他脸色转肃,将蜃兽假面递出: “那就祝阿山明日一路顺风了。” 柳阿山两手接过,郑重点头。 就像欧阳戎说最后一次请他帮忙,这木讷汉子同样最后一次弯腰低头,拱手道: “是,老爷。” 一刻钟后。 离开柳阿山一家住处,欧阳戎夜归梅林小院。 今夜星疏,月光却甚是明亮。 皎洁月光下,他缓缓停步,遥遥望着前方梅林小院中一间灯火未灭的屋子。 就像海上一处不灭的灯塔。 忽想起,当初刚在东林寺苏醒,除了婶娘、秀发和善导大师等方外之人,欧阳戎认识的第一户龙城人家,就是柳阿山一家。 也是因为对柳阿山这一家人生活面貌的了解,他侧面知晓了山下那些受灾的龙城百姓们的存活处境。 只是那时,欧阳戎自信满满,觉得身怀前世知识的自己无所不能,正义感爆棚的站出来,治疗为了救原身、卧病在床的柳阿山,后来又为了积攒兑换福报的功德、同时完成这一世原身的治水夙愿,他义无反顾的下山。 然后便是建赈灾营、智斗粮商、肢解柳家、修折翼渠……欧阳戎一路被这复杂局势推攘着前进,脚步再难停下,直到现今,才稍稍松口气,驻足回望,悄悄卸任。 而那一夜在东林寺,他替褪衣献身的阿青披上衣裳、留下治病药方离开阿山家后,返回三慧院的夜路上,欧阳戎也是像这样在月下驻足,遥望到远处房屋内、为他而留的一粒灯火。 犹记得当时的心境,也是和此刻一样、出奇的宁静安详吧? “约君切勿负初心,天上人间均一是。” 欧阳戎喃喃。 …… 欧阳县令请假归乡祭祖了。 这件事今日在龙城县衙内从传开,不过并没有引起太多人在意。 毕竟为官一任,偶有请假也是常事。 况且刁县丞还在,没什么好摸鱼偷懒的。 龙城县衙的官吏,眼下正在刁县丞带头下,准备本月十五的折翼渠完工庆典,据说到时候柳子安会邀请不少江州的商贾富人,颇为热闹。 到时候刁县丞也会代替归乡的欧阳戎县令上台简单讲两句。 所以年轻县令的无声请假,并没有在公署内引起多少波澜,一切如常,其实按照刁县丞的溜须拍马,是准备带着一众下属们去送行的,不过却被欧阳戎果断且强硬的拒绝了,让他们各忙自己事去。 众人倒也没强求。 主要是相处这么久,知道这位县令大人不是说什么客套话的人。 于是今日午后,彭郎渡码头的人流并不多。 只有一艘官船停靠岸边,有奴仆力夫们,搬运行李,上上下下。 这些行李都是用马车从鹿鸣街梅鹿苑那边搬来,其中还有不少书箱书卷。 也不知道这位欧阳县令请假回乡一趟,带这么多书卷回去干嘛,都快把梅鹿苑搬空了。 不过这些并没有引起多少怀疑。 今日前来码头送行的人寥寥无几。 龙城县的大多数百姓们都不知道那位萝卜县令请假暂离的事情,而且又不是什么调任离去、永不归来,自然没必要整什么十里相送、父老乡亲赠万民伞啥的苦情戏码。 不过离闲一家人倒是闻风前来码头相送,毕竟梅鹿苑就在苏府隔壁,这么大的搬家动静,自是瞒不住。 一架马车停在码头边的枣树树荫下,避开毒辣辣的午后阳光。 马车外,离闲与苏大郎站在马匹边,一边擦汗,一边朝官船入口方向张望,父子二人脸色都有些担忧焦急。 韦眉与离裹儿薄纱遮面,坐在马车内,也不时掀开窗帘子,眸光朝官船那边频频望去。 母女二人因为是女眷,不便下车。 只是等了这么久,他们却迟迟没有见到年轻县令的身影。 “良翰贤侄是已经上船了吗?劳烦姑娘前去通报一声,就说苏府故人前来送行……” 离闲与苏大郎拦住了一个抱着碎花包袱、准备上船的梅鹿苑丫鬟,礼貌询问。 可不多时,传回来的答话,却让离闲等人面色失望, “什么?良翰贤侄在忙不方便接待吗……” 不过离闲仍旧锲而不舍,掏出些银豆子,认真诚恳道: “姑娘能否再去通告下,只是想求见贤侄一面,有些话说……” 梅鹿苑丫鬟摆手婉拒,微微屈膝行礼: “郎君说了,苏老爷和苏少爷无需多礼相送,只是暂别而已,今日日头太盛,还请诸位早回。” 离闲与苏大郎对视一眼,眼底不禁浮现失望之色。 那一日下午帮忙挡住妙真等洛阳宫人后,欧阳戎转脸就一直是这种淡漠态度,再难回到此前那种时不时串门吃饭、谈笑相欢的深交。 “都怪我,此前不该一直隐瞒良翰贤侄,该早听谢侄女话的……” 离闲垂头丧气,抚须叹息。 苏大郎与韦眉安慰了下离闲,离裹儿清脆嗓音忽然传出马车: “阿父无需太过自责,说不定欧阳良翰确实是在忙,不便见人呢?” “欸。”离闲一叹。 就在这时,行李装卸完毕,偌大官船缓缓开动,驶离码头。 离闲、离裹儿等人纷纷转头,遥遥望去,隐约瞧见船头甲板上有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是欧阳良翰与他身边的银发侍女。 离裹儿轻薄面纱下的粉唇微不可察的轻启: “真走了吗……请假归乡?借口还是……” “可是鹿鸣街的苏府人家?” 就在这时,一个麻衣奴仆跑来马车前,询问了一番,确认离闲等人身份后,奴仆恭敬递书一封: “县令大人托在下交给苏小娘子一封信。” 离闲等人面面相觑。 “拿来。” 离裹儿嗓音有点小欢喜,一只白皙素手从窗帘内快速伸出,接过信封,奴仆转身离去。 少顷,马车内安静下来,外面的苏大郎忍不住问: “阿妹,良翰兄怎么说?” 苏裹儿不答,妙眸投向江水上缓缓远去的官船,微微眯眼,手中信纸已经不见。 坐在旁边,同样蒙纱的韦眉微怔转头,眼神略微古怪的看着自家闺女与她裙摆绣花鞋边、那铺满一地的细碎纸块。 该说不说,撕得倒挺整齐好看,一看就是个老强迫症。 撕纸的蒙纱女郎语气不善: “呵,没东西留我……他怎么说?把你阿妹当传话筒,去给心心念念的谢家姐姐稍一句话……不是,他真觉得我是家里最闲的啊?” 苏大郎:“……”难道不是吗?他把话咽了下去。 “走吧,回去了。”她没好气。 不多时,离闲一家人或失落或板脸离去。 他们不知道的是,后方不远处茶楼上,有一扇窗扉半掩。 “吱呀”一声,窗户关上。 欧阳戎收回目光。 今日之事,倒是顺利。 叶薇睐这回竟没哭没闹,出奇配合,一大早起来,就老老实实的收拾行李归乡。 “可能觉得有我陪行吧,暂时没有离别伤心……” 欧阳戎轻轻一叹,端起桌上凉透的绿茶,仰头一饮而尽。 他转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茶楼包厢,自语: “每人都安排好了,至于官印官服与辞官之信,就让小师妹回来发现后替我上交吧……好了,又只剩我一人了,奇怪,为什么要加个‘又’?” 常服青年用力揉了一把脸庞,转身取出一顶毡帽,低头戴上,默默离开。 ———— ps:在此郑重声明一下,面具的处理仅剧情需要,后续不会去写任何有毒情节,请勿乱想。 面具已经认主,专属主角了,其他任何非主角认同之人使用不了。 小戎一直觉得优秀的剧情,不该受到太多镣铐限制,只要不是主流公认的雷区。 但这也不代表创作者可以无限制的发挥,纯爱党的小戎主观上永远不会去写、明知是主流读者毒点的剧情。 这也是作者与读者之间保持的一种信任: 读者相信作者不会做这种事,作者也相信他的读者相信他不会做这种事,于是便产生一种良性循环的创作自由与阅读体验。 但若有一方违背这种信任,另一方有权立即指出并批评。 以上。 祝盟主“最爱东山晴”好兄弟生日快乐!爱你么么哒! 第217章 良翰当归! 第217章 良翰当归! 鹿鸣街上响起哒哒马蹄声。 离闲一家乘坐的马车缓缓返回苏府。 路过苏府旁一座冷清小院门前时,右侧窗帘被微微掀开,离裹儿眸光扫了眼门未锁上的梅鹿苑。 院门前的街道上,有一个额头刺青的灵秀少女两手拿着扫帚,低头清扫门前灰尘,不时驻足擦汗,转头看一眼码头方向。 瞳孔有些涣散,像是在出神瞭望一座永远也到达不了的远方青山。 灵气的大眼睛少了几分往日的光彩,多了几点哀愁。 离裹儿知道这个额刺“越”字的少女。 好像是叫阿青来着,是欧阳良翰身边那个叫“阿山”的随从汉子的阿妹,一家人也住在梅鹿苑。 看来现在是留了下来,固守院子。 阿青没在意身边路过的马车,小手默默从怀中取出一朵纸折的蓝色蝴蝶花,低头盯着,嘴里呢喃了句什么。 马车匆匆路过,离裹儿也没在意少女与蓝蝴蝶折纸花,收回目光,放下窗帘。 不多时,在跳下马车厢前,离裹儿撇了撇嘴,忽然歪头弯腰,迅速将地上纸堆间的一枚钥匙捡起,丢入袖里。 “下不为例。” 离闲、韦眉好奇的目光中,梅花妆小女郎轻盈跳下马车,绷着小脸,傲娇离开…… 鹿鸣街平日里并不热闹,都是住着富贵人家,深宅大院的。 特别是在午后家家户户大多午休的时段。 街道东南侧,一处相对低矮的高墙,忽有一块青瓦跌落,“啪”的一声,摔的支离破碎。 只可惜并没有引起任何关注。 至于偷偷溜进墙内的那一道灰色身影,更是无人知晓。 “自己家都和做贼一样,真有你小子的……不过我这翻墙技术应该还算不赖吧,老久没练了,当初读书学校住宿那会儿,三步上墙可是基本操作来着,生疏了…… “嗯,别人的十八岁三步上篮,我的十八岁三步上墙翻出学校……都是主打一个年少有为。” 梅鹿苑一处僻静内墙处,欧阳戎拍拍衣摆、拍拍手,自嘲的嘀咕了声,头不回的走向梅林小院。 路上,他不时的放轻脚步,左右打量冷清的宅子。 “其它丫鬟都和薇睐一起走了,现在就剩阿青一家与几个老门房了,应该发现不了什么。” 欧阳戎轻轻点头,轻车熟路的去往梅林小院。 他今日打扮有别以往,只见是一身灰色皂服,平民常装打扮,放在大街上也不起眼,就是一张英气脸庞太过碍事,只好戴上一顶毡帽,低头走路遮掩住。 毕竟他这张脸还是挺多人认识的。 除此之外,欧阳戎身后还背着一个挺大的包袱,嗯,所以刚刚翻墙时费力了点。 心思漫无目的的找着借口、胡思乱想,欧阳戎一路无事,再次来到梅林小院。 今日阔别了众人,欧阳戎浑身轻松了不少,心思也没了往日作为一县之令在人前的严肃、人后的慎独压力。 恢复了几分当初考研老乐子人的模样。 只是欧阳戎一路吐槽乐呵,脸上不知为何,却并没有多少笑意。 靠近梅林小院时,他更是情绪收敛,放轻手脚,缄默起来。 梅林小院寂静无声,主屋窗台处,一盆君子兰在风中摇曳。 欧阳戎压低帽檐,回头张望了眼来路,默默掏出钥匙,打开紧闭的主屋大门。 门框的哐当声在屋中缓缓回荡。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回荡了数圈,犹有余音。 让熟悉无比的主屋显得有些空旷。 也确实空旷,不仅欧阳戎与叶薇睐的床被衣物,连书桌墨宝与书架书籍全都搬空了。 眼下它们应当在远处的某艘船上、随着江水浪涛晃悠飘向南陇家乡。本来这些书籍是准备留给苏大郎的,不过现在看来,没必要了,人家才不是卷科举,是在竞争上岗龙椅,那就不打扰了。 欧阳戎将包袱与毡帽丢在铺有防灰布的八仙桌上。 转身打了一瓢水,走去里屋窗边,浇淋谢令姜赠送的那株君子兰。 “来,咱们走一杯,兰兄多喝点,下次给你浇水的,估计是拿着钥匙赶来的小师妹了。 “前几天她从江州寄来的信里说,已经见到她阿父了,但还要再去一趟龙虎山,也不知道怕去干啥,是在忙解药的事吗?还是再给恩师办事?不过她信里说,等赶回来估计得本月十五之后了。” 空荡荡屋内,男子站在兰花前,手提水瓢,低头唠叨: “什么,你说可以等她回来再给伱浇水?可说不准,到时候她万一没心情给你浇呢,你还是现在多喝点吧,别挑了,小弟能有这份心记得你,过来浇浇水,聊聊天,已经够不错了……” 某人脸皮极厚,语气还挺骄傲的,顿了顿,面露寻思,点点头道: “不过也说不定吧,到时候你若是能多发挥点魅力,在她看完桌上信后,逗得她心情好一点,说不定一开心就给你浇浇水了呢?只要不是泪水就行,所以,就拜托兰兄那时候替小弟我安慰下小师妹了。 “什么?你说她压根就无所谓,就当是被狗咬了……那行吧,小师妹若能这样想也挺的,我自作多情了,不过老实说,我这个大师兄做的确实挺狗的。” “什么?你问万一我到了净土地宫,结果发现回不去了怎么办?岂不尴尬了?你还搁这‘乐’? “呵呵,行,那你在这儿等着吧,等我这小丑兄回来,继续给你浇水施肥如何?早晚各一次,猜猜为何中午不浇,呵烧苗烧死你。 欧阳戎瞪了盆中兰花一眼: “咳,你小子专门给我说点丧气话对吧?你也不看看人家衷马大师,也就是善导大师那位师叔祖,这位高人不就在地宫白日飞升了吗?还是肉身成佛来着,这至少证明,那座净土地宫还是没取错名字的,机会不小了。” 他点头,头头是道的分析了一波,又瞥了一眼默默倾听的君子兰,微微松垮肩头,眯眼望着窗外风景,轻声说道: “离本月十五已经没几天了……所以兄弟我啊,赶着走,因为已经拖不少日子了,此前小师妹去阁皂山求丹,我本就该着手辞别的,可是又有点留恋犹豫。 “但是经过隔壁大郎家的那档子事,我突然想通了某些道理,更加坚定了念头初心,又正好,和我这个榆木脑袋一样,折翼渠前两天也打通了。 “当初上任时的诺言,赈灾,治水,公道,兄弟我也算是全部做到了,有些还超额完成,没有遗憾了……什么,你问我公道呢?” 欧阳戎脸一板,认真道: “明知故问对吧?柳家废了,龙城百姓们现在不过得挺好的吗? “你看看阿山一家,不就是龙城大多数百姓家庭的写照?我也手把手教了乡亲们怎么斗争、怎么治理恶霸,这不就是公道吗? “而且,从与阿山一家相识开始,到昨夜与阿山一家吃饭告别结束,看着他们日子确实越过越好,我也颇为欣慰,算是有始有终了吧,气氛都到这了,现在不走,更待何时?留下来吃晚饭呢? “不是,你怎么这么多问题,什么?你说龙城的公道有了,问我龙城之外的公道呢?问我洛京那个全天下最大的那个恶霸怎么除?” 欧阳戎手中木瓢的水流停住。 他忽然灿烂一笑,语气跳脱道: “喂,别傻了,兰兄,差不多得了,功德够了,赶紧撤吧,见好就收了,外面那千百座龙城县,管的过来吗你?而且要这么多功德干嘛,小心撑死,像水浇多了一样,兰兄你都得涝死呢。” 便服青年语气似是不在意的呵呵笑说,逻辑十分自洽。 盆中兰花一动不动,只有一滴滴晶莹水滴凝结叶上,倒映着某个老乐子人逐渐僵硬的笑脸。 这株君子兰似是有一只只水滴状的眼睛,盯视青年。 像是觉得一点也不好笑。 忽而大风,兰花剧烈摇摆,水滴四处溅射。 少顷,欧阳戎抹了一把脸上水渍,缓缓收敛笑颜。 他眼睛盯着兰花,像是在专注说服这株孤傲的君子兰,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知道,我知道,你别啰嗦了,我当然知道了。 “不就是遍地哀鸿满城血,无非一念救苍生……不就是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 “可是任何良知尚存者,望见那一副大水淹城的惨象,都会心生怜悯,有如此想法,我不过是更容易热血上头了一点,很正常,我也是小年轻对吧,又不像你一样是草木无情。 “而且都什么年代了,还去当传统救世主呢? “以前就有个朋友劝我说,不要当救世主,不要怀有什么救世主情结,不管是泡妹子还是做事,老老实实考个研再当个薪水多点的社畜吧,什么都救只会害了你。 “我觉得挺有道理的,所以老老实实去考研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我不是写出这两句诗的那位‘先生’,我就一个考研魔怔人,天天考研群里瞄色图,你能指望我有多大出息?对吧? “救一座龙城已经如此难度了,我不是没想过抬头朝外张望,可是看见的是什么呢? “整座天下就是一座更大的龙城,封建独裁的皇权,家事即国事的女帝,不知源头的神话力量,以武乱禁的练气士,还有锦绣盛世下哀嚎如蜉蝣的百姓。 “越是接触融入这方世界,触感越是冰冷真实。兰兄不懂,你倒是潇洒,能天天待在盆里等人伺候、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 “说真的,我不后悔来龙城,可我也一点都不自豪做一回这样的短暂救世主。” 欧阳戎脸色恢复了平静,低头继续仔细浇水,淡淡说: “兰兄,你知道这些日子我最开心的时候是何时吗? “我最开心最快乐的时候,是听见铁铁锹碰撞石块、重锤敲击木桩声音的时候,是龙城的父老乡亲们齐心协力开凿新渠、狄公闸从无到有拔地而起的时候!耳畔这些声音真是天籁啊,我能从早听到晚也不腻!” 他忽抬起头,盯着兰花,咧大嘴巴,露出三粒白牙,显得笑颜灿烂,就像外面的阳光一样,可嘴里说出的话却字字冰冷: “那你可知我最痛苦的又是什么吗,是他们前一秒还在亲手劳动创造,下一秒就转头朝我行礼跪拜,敬呼大人、老爷,还对我感恩戴德!” 欧阳戎维持笑容,努力睁大已经渐渐红了一圈的眼睛,高仰着头,胸口如破旧风箱一般剧烈起伏: “我吃着民脂民膏榨成的官禄,从他们身上赚取海量功德,还让他们帮我建造水利工程,转过头又能去朝堂那边邀功讨赏,顺便还能名扬天下,让天下士民全都夸我欧阳良翰干得好,干得漂亮,是正人君子,是当世清官!甚至还他娘的能名垂史册、供后人瞻仰! “而他们呢?”他下巴扬起,示意了下窗外:“仅仅只需要我让他们吃饱饭过好日子这么简单,可就是这么简单的条件,纵观青史,才寥寥几人做到?这是什么狗屁世道! “而朝堂诸公、卫氏女帝这些冠冕堂皇的狼,都还转过头来,夸我干的好,是国有良翰!是社稷之臣!是代天子牧羊的好犬! 他越说越是脸庞涨红,宛若受到极大侮辱,出离愤怒,浇花青年罕见的面目狰狞,竖指脚下,沙哑低吼: “这儿不是当初‘不知大师’说的无间地狱是什么?不是无间地狱是什么?!那个世界和这儿比,真乃莲花净土!” 欧阳戎右手猛地扯开胸襟衣领,大口喘着粗气: “小师妹说,她也想像我一样当个牧犬,可这种牧犬,我是一刻也不想再当了! “不受这鸟气!走了,有净土,那就回净土!” 有水瓢晃铛落地,水洒一地,红眼圈青年蓦然转身,去往八仙桌边,打开某只包袱。 窗台上,只剩一朵君子兰花静静孤立,叶上悬挂的水珠似是在温柔的守望那人背影。 不觉喧嚣。 略水,抱歉,可这些不写,会有兄弟又质问主角逻辑动机……很好,小戎又成功水一章! 第218章 各有意外 第21八章 各有意外 梅林小院,主屋的房门被重新掩上,门锁紧闭。 随着某道脚步声远去,院中恢复了寂静。 光线昏暗、紧闭房门的主屋内。 灰尘在空气中悄悄荡漾未落。 一张盖防灰布的八仙桌上,除了多出的信封、官印、官服等物件外,还有一盆悬挂甘露的兰花摆放桌上,不知是从何时起、被人从窗台边端了过来。 君子兰静静面对八仙桌前方紧闭的房门。 一切归于寂寞无声。 而远处那道放下包袱、孤身离去的灰色青年身影,头不回的大步朝大孤山方向走去。 …… “人怎么样了,还没醒的迹象吗?” 某间吏舍,一座重兵把守的院子内,屋门被人从外推开,有一道严肃嗓音传进屋内。 躺有昏迷犯人的屋内床榻边,几位看守的青年捕快闻言纷纷起身,让开位置。 燕六郎手扶刀柄,一脸肃穆,自外面走来。 青年捕快们围了上去,七嘴八舌: “还没呢,六哥。” “六哥,此妖女自从上回突然吐血昏死过去,咱们什么法子都试过了,到现在还是没有动静,是不是已经回天乏术了?” “瞎说什么呢?之前一息尚存、卧床半月,都被谢师爷救回来了,现在这不就是吐了口血吗,问题不大,别乱出主意。” 燕六郎微微皱眉,朝左右的下属们呵斥一番。 不在欧阳戎身边,燕六郎的画风像是换了个人一样,显得一本正经,公事公办,令下属们畏惧敬佩。 至于变化的原因,可能是辈分潜移默化的从欧阳戎嘴里的“小六”、“六郎”,变成了下属们嘴里的“六哥”、“六爷”吧。 又询问了青年捕快一番病犯近况,燕六郎微锁眉头,遣退众人去往院中看守。 屋中,仅剩二人。 燕六郎站立床头,垂目瞧着病榻上奄奄一息的玉卮女仙。 扶在手柄上的手掌,一会儿揉握,一会儿松开。 似是陷入了短暂犹豫。 燕六郎看了眼窗外,轻轻颔首: “夜长梦多,还是知会一下谢姑娘吧,这事看来还是得谢姑娘处理了,越拖风险越大,万一这妖女嫌犯死了……欸。” 他一脸惆怅,默默将手伸入怀中,转而掏出一枚苍绿色的玉佩,低头嘀咕: “谢姑娘走之前也叮嘱过,这里若有急事或变故,就立马将这枚注入有她些许灵气的通灵玉佩敲碎,能让其千里之外感应,快些返回……” 不知过了多久。 玉卮女仙昏迷的床头,蓝衣捕快身影消失,几位青年捕快回归看守。 床榻旁边的茶几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小堆碎玉。 引得其中眼尖的捕快好奇转头。 只见茶几上,玉佩碎片色泽洁白。 苍绿褪尽。 …… 这艘自江州龙城县启航的官船,在水运商贾络绎不绝的浔阳江一段,并不太起眼。 至少没有不久前那一伙儿承载洛阳使者们的宏伟船队醒目。 风浪忽急忽缓的大江上,偶尔有船只与官船擦肩而过,吸引来一些路人目光,至多也不过是引来几句对船只主人官身几品的猜测嘀咕。 这些嘀咕声,在喧嚣的江风中,很快就被吹散。 这个时代的旅途,其实是十分枯燥乏味的,这还是水运最为快捷的情况下,若是陆路,走个数月半年都是常态。 江面上,清晨的薄雾刚被晨风吹散,上午的崭新初阳刚刚升起,船头甲板上,一众船夫聚众摸鱼,聊天打屁。 有老船夫绘声绘色的讲起了当年在某位岭南封疆大吏离任回京的船上做船夫时,不小心听到、看到的封疆大吏十八房小妾们争风吃醋的故事。 其它脸色黝黑、皮肤被江风吹的粗糙的船夫们听的十分津津有味。 偶有几个路过甲板的无聊梅鹿苑丫鬟与侍卫随从们,也驻足吹风,目不斜视的望着江景,悄悄侧耳,收集八卦。 可这时,不远处某个船舱主室传来一道推门声。 围聚摸鱼船夫、丫鬟侍卫们像是收到了某种信号,脸色一肃,二话不说就转头走人,四散离开,各干各事,坚守岗位。 他们看都看没看传来开门声的位置,似是十分熟悉这个信号。 果然,少顷,有“年轻县令”的熟悉身影出现在甲板上,朝船头走来。 年轻县令腰配一柄长剑,绕着船只转了一圈,脸色漠然,沉默寡言。 这一副旁人勿进的模样,令周围的船夫与丫鬟侍卫们都不敢去搭话,众人埋头做着各自的手中伙计,轻手轻脚,似是生怕不小心动静弄大,引起这位年轻俊俏官人的侧目。 官船自龙城县启程,至今已两日有余。 船上众人不约而同的发现,这位请假归乡的县令郎君心情似是不太好,也不知道是不是晕船缘故。 这两天,他加在一起说的话不超过十句。 且这位县令郎君大多数时间待在主船舱内,闭门不出,似是沉浸书本。 仅有早晚两次,会走出门来,在船上板脸巡视一遍,然后带些饭菜回屋。 对此,无人敢上前打扰。 甚至连听闻是这位县令郎君贴身丫鬟的叶小娘子,都没法进入主船舱一次。 只有趁着县令郎君早晚两次出门巡视的间隙,借助送饭的机会,才能嘘寒问暖搭话几句。 可这位县令郎君对此也是惜字如金。 男主人如此状态,整个船上的气氛自然也是颇为严肃。 眼下亦是如此。 只见县令郎君穿着众人熟悉的一丝不苟的官服,板脸巡视了一番官船,站在船头稍微吹了会儿江风,他身影又消失在主船舱门前,继续闭门读书。 余光偷瞄的众人顿时露出松气神色,相互对视,嗯,继续摸鱼,下次出来得傍晚了。 叶薇睐一身月白长裙,一根碧玉簪子绾起一头长度及腰的银发,小脸被轻薄白纱遮住,手里端着一盘早餐来到主船舱处。 她俏生生站立门前,看了眼紧闭房门,轻声: “檀郎,该用膳了。” 门内传来一道沉稳声音:“放门外桌上。” “是。”叶薇睐看了一眼房门,屈膝放下早膳。 只见银发少女转身离开,前去招呼丫鬟们干活。 叶薇睐与船上众人所不知道的是,主船舱内,此刻并无欧阳戎的影子。 只有一个木讷汉子端坐桌前,面色严肃,右手有点紧张的攥着一枚青铜兽面。 待听到外面叶姑娘的脚步声终于远去,汉子长吁气。 柳阿山低头,看了眼青铜兽面,又看了眼桌上放着的月光长剑,脸色叹息的摇摇头。 这几日,他完全按照老爷的吩咐假扮行事,眼下看来,没有露出什么破绽。 月光长剑是老爷临别前交给他的,说是能装的更像一点。 至于蜃兽假面,按照老爷说法,在老爷收集了他的气机后,操作了一番,眼下柳阿山可以短暂使用,至于外人,拿到了也用不了。 虽是如此,柳阿山并没有成天佩戴假面,仅是早晚出门巡视,才短暂佩戴,一回到船舱就立即摘下来。 因为他听老爷说过,此物需要补充某种只有老爷才拥有的特殊灵气。 所以柳阿山想着能节省一点灵气是一点,只在必要时佩戴,毕竟路程还远,长期佩戴,耗光灵气了怎么办? 回忆了下刚刚叶姑娘的语气,柳阿山颔首自语: “还是老爷聪明周全,上船前就提前叮嘱了叶姑娘一些事情,上船后俺找借口闭门读书,叶姑娘也没怀疑,估计还以为是老爷心情不好的缘故……” 柳阿山起初还有些慌张,可经过这两日观察,叶姑娘一直情绪稳定,作息正常,没有丝毫异样。 柳阿山摸了下咕噜叫的肚子,低头戴上面具。 旋即,只见桌前,一身官服的“年轻县令”站起身来,走到门前侧耳细听,趁着外面无人经过,迅速开门又关门,取进餐盘。 “又是桂圆莲子八宝粥吗?和昨日、前日一样……看来老爷喜欢吃,叶姑娘对老爷确实贴心啊。” 柳阿山略微好奇的看了眼餐盘上的热粥与榨菜,点点头嘟囔。 他并不挑食,旋即脸色有些开心的埋头吃起。 说来,柳阿山还没怎么吃过这么精细的早膳呢,这些只有欧阳戎这样的读书人才有条件吃,他只是个粗人,眼下倒是沾光有口福了。 囫囵吞枣般吃完,柳阿山露出点愧疚脸色。 过了小半个时辰,掐着点,他迅速开门,将餐盘放在门外桌上。 做完这些,柳阿山回头看了看空荡荡的屋子,他看不懂书,自然无聊,走去床榻,闷头睡觉。 被摇晃船身催困的柳阿山并不知道,他刚把餐盘放在门外没多久,一道纤细的白裙身影就出现。 叶薇睐低头看了看又被吃的一干二净的粥碗,她端着盘子转身走人。 也不知是不是船体摇晃的缘故,叶薇睐的身子也摇摇晃晃,脚步踉跄,跌跌撞撞离开。 甲板上,有被她擦撞到的小丫鬟脸色怯弱,当先道歉,旋即丫鬟脸色一愣,抬头好奇看着银发少女不回头的背影,嘴泛嘀咕…… 柳阿山迷迷糊糊间,隐约听见“砰砰砰”敲门声,伴随外面一阵喧闹: “不好了,不好了,老爷!叶小娘子人不见了,咱们找了三圈都没人影!” 柳阿山遽然惊醒,跳下床,冲出半路,折返戴好面具,抓起长剑,撞门而出。 “这是哪里?” 柳阿山皱眉,手指着此刻官船停靠休整的繁华码头。 “是江州的浔阳渡。”船夫小声道。 柳阿山瞪着车流马龙的码头,扼腕哀叹: “不好,叶姑娘这是识破了俺,下船跑了,要回去找老爷?” 没去管闻言后愕然疑惑的船夫、丫鬟们,柳阿山立即动身,要冲下官船,大海捞针的追人。 可这时,一位老船夫眼神略微古怪的走近说: “老爷,找到人了。” 柳阿山一愣,追问一番,转身冲向最底层的货舱。 入内,定睛一看,果然在一堆行李间瞧见一道孤独纤细的银白身影。 叶薇睐斜斜歪靠一只大木箱,娇躯卷缩成团,散开的银发垂地。 柳阿山看了眼略微眼熟的大木箱,好像装有老爷的书卷、衣物与被褥。 “你……”他欲言又止, “你不是檀郎。”叶薇睐忽然哽咽开口。 她清泪两行,朝动作卡顿的柳阿山用力摇头: “老爷讨厌龙眼桂圆,不喜欢吃桂圆莲子八宝粥,你连吃三天,碗干干净净,都没反应。” 柳阿山:…… 他啊了啊嘴,无言良久,摘下面具,愧疚低头:“叶姑娘,是俺……” 叶薇睐对此毫不惊讶,她卷缩抱膝,埋下脑袋,似是早已激烈哭过,削肩仍有些一抽一抽,嗓子沙哑: “阿山哥放心,我不会跑的……不会再偷跑回去。” 柳阿山默默松了口气,看了看哭花了脸的银发少女,顿时手足无措。 他转身从丫鬟那儿借来一张手帕,递去。 叶薇睐未接,置若罔闻,紧了紧怀抱的两臂。 柳阿山这才发现,叶姑娘怀里抱着一堆老爷读过的书卷、穿过的儒衫里衣。 此刻,只见叶薇睐低头看了看怀里揉皱巴的书卷衣物,小脸憔悴凄惨,怔怔低声: “他要走,我知道的,檀郎要走了,他骗不了我……他是要去一个永不回来的地方,阿山哥,檀郎走的好决然呀。” 她又笑又哭。 柳阿山疑惑道:“老爷不是在忙升官调任吗?怎么会走,叶姑娘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不是的,升官加爵还没有窗台上的兰花吸引他兴趣,伱不了解他的……” “可老爷要去哪?” “我不知道他要去哪,但我知道,檀郎要离开,我看得出来,他所做的准备,是要永别我们,本以为是在送我回南陇后,可没想到竟是阿山哥来……” 叶薇睐低声呓语,一颗白毛脑袋微歪,望向舷窗外面,小脸呆然,某刻忽问: “阿山哥能不能帮我最后一个忙?” “什……什么忙?”柳阿山脸色为难。 叶薇睐手背努力擦抹脸和眼,抬头露出表达欢乐无忧的笑靥: “阿山哥放心,奴家听檀郎的话,不跑,回乡祭祖,但阿山哥,我心口好痛啊,奇怪,好痛好痛,你,你能不能……能不能现在就回去龙城呀,尽力拦他一下,你说话比我管用,好不好,阿山哥,求你了……” 柳阿山与唇沾几缕银发的少女默默对视。 不知过了过久。 货舱内有一声轻叹响起,柳阿山低头,先是郑重其事的收起青铜假面,后点头闷声: “好。叶姑娘听话返乡就行,俺这就折回,放宽心,可能误会老爷了。” “误会他吗……” 叶薇睐看着窗外,歪头笑语: “最钟意、视之如生命的人不要你了,可你却不能再违背他的命令,必须老实听话的走开,眼睁睁看着他头不回的踏上一趟可能永不归来的旅程,世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此,阿山哥,你体会过这种滋味吗?” 她颤栗的食指戳指心口位置,欢笑问道。 柳阿山摇头。 叶薇睐抱膝,埋下脸;柳阿山郑重其事拱手: “既然叶姑娘听话回乡,那俺先走了。” 叶薇睐没再回话,她转脸怔怔看着窗外浪涛,似是梦呓般低语: “快去,快去,要来不及了……” 第219章 害女红者也(端午节快乐!) 第219章 害女红者也(端午节快乐!) 夏至来临,昼长夜多,上午时分,日头正盛。 大孤山半山腰处,遮目亭内正有两人歇脚,似是上山烧香的来客。 “六郎当真思慕此女?” 此刻出声之人,正是其中一个背匣汉子,他脸色平静的转头朝另一个剑服青年问道。 卫少玄折扇摇风,今日一身雪白剑服,富贵公子打扮,遥望山下蝴蝶溪西岸风景的他,忽然转头反问: “义父觉得此举不妥?” 丘七点点头说:“她家人似乎并不给六郎面子。” 不久前刚被拒绝邀请的卫少玄摇头叹息一声: “义父,话也不能这么说,毕竟他们一家的遭遇,也算是咱们卫氏间接造成的,对咱们礼貌客气之中带有防备,也是人之常情。” 卫少玄一双略显阴柔气的桃花眼眯笑道: “况且才刚认识没多久,我就邀请离家大郎与离小娘子一起来这名寺烧香,确实显得太自来熟了些。” 丘七抱胸,微微侧目看了笑嘻青年一眼,似是在问,明知闭门羹、那你还去吃? 卫少玄失笑: “义父这就不懂了,若是放在战场上,这叫示敌以弱。让人觉得我是个不懂远近、单纯好骗的卫家少爷不也挺好了?放在洛阳茶馆的演义话本里,这叫扮猪吃虎。” 丘七摇摇头,似是不理解这种趣味。 沉默了会儿,背匣汉子淡淡道:“六郎不像好女色之人。” 卫少玄兴致勃勃的话语一顿,表情缓收,叹息道: “主要是她长得神似,还更加绝色。”顿了顿,他转头远眺山下,面色怔怔嘟囔:“简直是太像了啊……” 丘七罕见的眉头一皱,呵斥:“荒缪!” 卫少玄顿时止住话语,没再说下去,扯了下嘴角,无所谓道: “这件事,我只对义父讲。” 卫少玄垂目看地。 丘七缄默了一会儿,瞥了眼亭外的剧烈山风。 这背匣汉子忽然改变站位,背对亭外,似是屏蔽了些什么,转脸朝亭内的剑服青年言简意赅道: “年轻气盛,心思烦杂,有些龌龊私欲,倒也正常,但别误正事。 “另外,此等心思,不要让除我以外任何人知道,明白吗?” 丘七脸色出奇的严肃,也不怪他如此严肃,毕竟人伦常纲可是帝王都要顾虑的东西,虽然对于鲜卑人出身的他而言,这点逾越不算什么。 “放心吧,义父,我平日也就想想而已,说话做事自有分寸。” 卫少玄突然抬脸,笑露三颗洁白牙齿: “只是不小心连带了义父一起受气,苏府一家这两日懈怠冒犯了义父,还请义父大人有大量,多多宽容,毕竟……人家也没几日了。” 丘七多看了他一眼。 卫少玄脸色奇怪的问道: “义父该不会还以为,我要保下她全家老少吧?” 他摇摇头: “剑与美人,谁人不爱?至于其他的,管那么多闲事干嘛?能干干净净一身轻松的走人,为何要带一家拖油瓶?” 卫少玄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轻摇折扇,走到亭边,他眯眼打量山下风景,似是又想起上午去那座苏府热情邀请“苏氏兄妹”却被拒绝、人影未见的画面。 卫少玄叹息一声: “义父,你说在之前约定好的剧本上,小小变动一下,添上一个英雄救美如何?” 丘七微微颔首:“可。魏王的吩咐与你私欲两不耽误。” 卫少玄爽朗一笑: “走,义父,咱们继续上山。” 少顷,卫少玄与丘七离开遮目亭,一起前往山上东林寺。 今日东林寺好像又在办什么庙会,一路上,全是络绎不绝的信男善女、香客居士。 来到主殿外的拥挤广场上,卫少玄颇为好奇的左右打量香客。 丘七忽道:“不愧是莲花净土宗的祖庭东林寺,好盛的香火气。” “义父可是发现什么了?” 卫少玄转头,看向丘七。 只见与左右打量行人热闹的他不同,丘七抱胸仰头,冷眼望着上方的蓝天。 似是能瞧见某种虚无缥缈的、凡人肉眼难见之物。 “无事。” 丘七摇摇头,有点感慨: “是个气盛之处。 “此山风水本就得气,此寺修建的位置,也是有过高人指点,镇压地脉,天然是个聚气宝地。 “又是江南名寺,烧香客极多,香火不绝,聚气多年,才能有如此蔚然壮观之景。 “上游云梦泽本就十分霸道的虹吸四方水气,宛若一只贪婪饕餮,本该遭殃、阴盛阳衰的云梦泽下游,此山此寺应当是唯二的聚气宝地之一,另一处在蝴蝶溪西岸的另一山,也就是那座剑炉所建之地……” 丘七点点头,淡淡道: “听闻此县洪水频发,除了云梦泽天然喜怒无常之外,说不得也有被这两座山吸干拖累的缘故,山上山下,倒也契合阴阳相抵之道。 “只可惜这莲宗东林寺,已然断绝那一脉传承香火。这浓郁香火气无处可使,本该是能够孕育出一位上品练气士的。” 听闻“上品练气士”几字,卫少玄顿时噤声,态度严肃不少。 他左右打量了下,脸色不复刚刚走进寺门时的轻佻随意,压低些嗓音问道: “此地气盛,义父可否居为己用?” 丘七摇摇头: “殊途不可同归。道脉有别,炼气术亦有差异,各人亲近之气更是不同,何况,说不得还有曾经在此立寺的高人设下的‘篱笆’,鄙人无福消受,六郎也不行。” 一句话,顿时断了卫少玄心思。 丘七又点头:“不过倒是可以借助此等旺盛香火气,遮掩一些动静,省去使用压胜之物。” 背匣汉子朝山下南望,那是云梦泽方向:“此地什么都好,除了离那里太近了点。” 卫少玄闻言,瞥了眼义父身后一直背着的木制剑匣。 这便是一件压胜之物。 除了藏剑功效外。 亦可藏人。 纳万千之气。 卫少玄悄悄收回目光,惋惜感慨: “真是可惜了,否则剑、气、美人齐出,那此地真乃我卫少玄之福地,飞黄腾达之所。” 丘七闻言,冷声教训: 福兮祸兮,岂能好事全占,劝六郎勿常抱此念,谨慎行事。” “是,义父,受教了。” 卫少玄肃然起敬,认真点头。 见其态度似是牢记心中,丘七微微颔首,二人关系,亦父亦师。 随后,卫少玄与丘七径直前去主殿。 殿内,卫少玄随手捐赠一大笔香火钱,转头与脸色惊讶知客僧人言语几句,淡淡报出一个名字。 知客僧低头翻阅了下名册,单掌行礼恭敬问: “请问是受李栗施主之邀前来的贵客吗?请随贫僧入内。” 稍息,二人被知客僧人引导,走出大殿后门,经过一处曲折回廊,终于来到一处幽静竹林。 翠绿竹林间,隐约可见几道青瓦飞檐。 立有几座白墙黛瓦的庐舍,禅意十足。 “就是这儿,二位请进,小僧去倒茶水。” 知客僧将卫少玄二人引入其中一座雅致庐舍前,告辞退下。 转目望去,只见庐舍中已有二人,坐在茶座,脸色严肃的等候。 分别是一位留有八字胡须的波斯商人,与一位神情病怏怏的锦服青年。 正是李栗与柳子安。 见到客人终于到来,此二人赶忙起身,扫榻迎客。 卫少玄与丘七一齐斜目,瞧了柳子安一眼,泰然自若的穿过他身边,脱鞋入屋。 举头如此默契,很显然此前有所密约,约今日来此秘议。 栗老板介绍了句,柳子安笑看着卫少玄,脸色似是松了一大口气,恭敬拱手: “卫公子,您总算来了,小人翘首以盼,自正午便在此恭候您大驾光临。” 卫少玄轻笑反问:“本公子有早到的习惯吗?” 柳子安:…… 他转头与栗老板对视一眼,嘴角微不可察的抽了一下。 卫少玄走去桌边主座,径直坐下,抓起水壶,欲倒茶,却被柳子安抢先接过,谄媚的替其倒茶。 卫少玄松手让壶,眼睛微微上眺,瞧他。 “卫公子。”柳子安欲语。 “阿弥陀佛。” 这时,外面缓缓走来一位穿黑色袈裟的白须老僧,身后跟着端茶倒水的知客僧。 “不好意思,老衲来迟了。”善导大师脸庞露出一些歉意之色。 柳子安微微皱眉,“大师先去忙吧……” 不请自来的善导大师像是没有听见,白须老僧不动声色的看了眼那位淡然喝茶的桃花眼阴柔公子,他余光中,身边知客僧也微微点头,示意此人就是随手捐赠大笔烟火钱的虔诚施主。 至于卫少玄身边那个似是随从的背匣汉子,不知为何一直古怪打量着他,善导大师也没在意,他朝卫少玄合掌行李,微微一笑,歉意道: “施主虔诚向佛,远道而来,老衲有失远迎,实在抱歉。 “哎,老衲本在主殿接待善客的,但刚刚有一位忘年之交的小友忽然来到小寺,老衲见其愁眉不解,似对人生方向颇有迷雾,遵循我佛慈悲、时刻渡人的原则,老衲就拉他多聊了一会儿,善导了一番。 “眼下想必他已茅舍顿开,这不,都还准备小住几日我寺,去净土地宫那边放松下心情了……老衲因此耽搁了些功夫。” 见众人都望来,善导大师左右四望,笑容和蔼: “诸位一看就是与我佛有缘之人,老衲不得不来啊。” 卫少玄转过头,脸色饶有兴致的打量这位现任东林寺主持,毕竟刚刚还与人聊到此寺不简单。 按照他这位见多识广、所知秘闻极多的义父说法,此寺是处福地,但也不知为何,断去了原本的练气士传承。 卫少玄忽笑抚掌:“无妨,大师渡人要紧,请进,随便坐。” 脸色不耐的柳子安顿时一愣,欲言又止。 善导大师目不转睛,露出些为难脸色:“唔,应该没有打扰到诸位施主的正事吧?” 柳子安:…… 卫少玄抿茶笑道:“不急。大师先聊。” 善导大师微微颔首,毫不客气的上前就坐,整理了下黑色袈裟,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他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老衲观施主面相,近期是否命犯桃花?” “哦,这么准?” 善导大师含笑:“施主需要求签否?我寺姻缘签一向极灵,还愿者多。” 卫少玄亦噙笑:“那就来一根,给大师面子,签准,改日还愿本公子再捐五百两。” 善导大师面色暗喜,当即从袈裟袖中掏出一筒灵签,熟络递出。 这熟练动作,让卫少玄微微挑眉,垂目接过,“咯咯”轻摇,一根竹签飞出。 众人瞧去,只见竹签上刻有六字: 遇人之不淑矣。 善导大师老脸一红。 这简单含义都不用他来灵活解签了,下下签无疑。 白须老僧迅速正色,语气一本正经: “施主有所不知,在小寺,首签通常不作数,请再来一根。” 说着,他迅速伸手,抓起地上竹签,丢入袖中。 卫少玄瞧了一眼严肃老僧,微微点头,再次摇动签筒,一根竹签飞出。 几人定睛再看,这一回,竹签上字数更少,仅有五字。 “害女红者也?” 栗老板皱眉念出,察觉到场上空气突然安静,他疑惑闻询:“何解?” 柳子安有些学识,压声道: “所谓女红者,乃织绣罗衣之人,但却不是穿罗衣者。因女红辛苦绣之,一直埋头苦干,并不能享用其物,而慨叹之,所以……” “这不就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吗,姻缘签的话,就是替别人牵线搭桥……” 栗老板话语卡住,眼神瞄去。 卫少玄瞬间板脸。 什么晦气姻缘签? “也……也不能这样解,谁说女红者最后不可穿罗衣?不是有不少闺中女子亲自女红,都是自制嫁衣吗……中签,施主,这至少是中签!” 柳子安撇嘴嘀咕:“女子才是中签,尚可此解,而男子的话,岂会有织嫁衣给自己穿的事情?” 被人拆台,善导大师脸色微变了下,他忽然转头,朝知客僧一脸疑惑问:“秀色,伱刚刚说什么来着?秀发又打翻了罗汉殿的香炉?” 知客僧满脸懵逼,善导大师转脸,朝众人歉意叹说:“阿弥陀佛,寺中急事,老衲先走,施主们慢聊,老朽不打扰了,不打扰……” 白须老僧飞速捡起往日赚取香火kpi无往不利的灵签桶,提起袈裟曳地的长摆,快步出门,一颗秃头丝毫不回。 庐舍内,众人嘴角抽搐,齐齐无语。 君子上大封推了,欢迎新来的好兄弟们(撅起r2),对了,喜欢君子文风的兄弟,也可去康康小戎的仙侠老书《我有一个剑仙娘子》,说不定也喜欢呢,水大管饱咳咳 第220章 兵阴阳家与翻书人 第220章 兵阴阳家与翻书人 东林寺的抄经殿,位于文殊塔与普贤殿之间。 僧侣信客抄写的经书,大多被放置在两侧的这一塔一殿内香火供奉,美其名曰收集愿力祈福。 今日抄经殿早早来了一位中年文士。 中年文士面白留须,气质儒雅,腰系佩环,他伸手袖中,捐了一笔香火钱。 知客僧含笑将其带去大佛前一处抄经的区域。 白面文士洗手焚香,挺腰静坐,埋头抄写经书。 抄经殿今日抄经之人寥寥。 仅有白面文士与一位有点耳聋的老僧人。 陌生的二人所距颇远,分别位于殿中央慈目大佛两侧,中间隔着一大片无人坐的蒲团。 抄经间隙,白面文士与耳聋老僧人偶然对视一眼,相视一笑,各自低头。 算是某种僧客间的默契。 只是在此殿抄经多年的老僧所不知的是,重新低下头的白面文士,自袖中掏出一本经书。 他捏笔沾墨,落笔书页。 身后方,殿门大开,悬挂殿内上空的幡旗时不时猎猎作响。 白面文士头戴的逍遥巾飞舞。 执笔之手抬起。 身前,经书自翻。 有风。 翻书风。 …… 沙沙叶响的翠绿竹林内,一间庐舍重新恢复气氛。 卫少玄、柳子安各自就坐。 栗老板去往门前守候。 名叫丘七的背匣汉子走去窗边,静观竹林翠绿。 不久前某个白须黑衣老僧的匆忙来去,仅是庐舍内的一道无关紧要小插曲,无人再提。 柳子安笑说: “听闻卫公子喜欢紫笋茶,柳某特意托人寻来些茶饼,还望公子满意。” 卫少玄眼睛微微上翻,瞧了他一会儿,笑说: “柳家主今日就是来请本公子喝茶的?” “当然不是!” 柳子安立即抢答,顿了顿,又压低声音道: “柳某这不是怕招待不周,欸,没想到卫公子来的这么早,让在下有些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招待。” “本公子还以为是柳家主心里有鬼呢,呵。你继续做好你的事就行。”卫少玄顿了顿,眯眼问:“那位老先生呢,怎么没来?” 柳子安苦笑: “卫公子,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位老先生的古怪性格,谁也不爱搭理客套,眼下又是在最后关头、最紧要时刻,老先生得日夜都守在那……” “伱们先聊。” 窗前的丘七忽然开口,他回过头,脸色平静说: “我去揪只老鼠。” 话语刚落,背匣汉子身后窗外,原本在“沙沙”声中摇摆的整座竹林,蓦然动作静止,似是风停。 “什么老鼠?”柳子安疑惑四望。 卫少玄脸上没多少意外之色,他白纸折扇拍掌,噙笑起身: “义父轻点,要不这次捉活的吧?嘴太倔的话那就算了,本公子见不得好汉,给他个痛快。” 似是经验不少。 丘七没有声音。 因为庐舍内已没有了他的身影。 只剩一枚木制剑匣,斜倚窗边,引得柳子安与栗老板惊奇打量。 留匣而去。 距离这竹林庐舍直线距离千米之外的一座抄经殿。 一位白面文士身前有经书无声自翻,他低头执笔,笔下是一张抄经白纸。 白面文士不停落笔洒墨,书写着什么,期间眉头微皱。 直到此刻,笔下刚写出某个背匣汉子言语,白面文士手中从刚刚到现在笔耕不断的笔杆,骤然捏断。 原本闲情雅致的白面文士倏然变脸,腰间玉佩微微一震,闪过一抹红光。 他大手按住身前无风自翻的儒经,抄经纸稿塞入其中,一齐抓起。 白面文士坐在蒲团上的身影消失。 只有一枚玉环无声跌落在下方蒲团上。 抄经殿上空的幡旗,突然猎猎大响,一阵清风席地卷起,冲向大殿门口。 可下一秒,大殿门外出现了一道短袖麻衣的壮硕身影。 丢下剑匣、失去压胜的壮硕汉子面朝门里,背对后方艳阳天,从殿内的迎光视角望去,门前汉子浑身漆黑一片,只有黑影,看不清具体表情。 而这一幕,又宛若一座黑色的巨大山蛮,倾倒而来,欲挤压整座大殿,十分有压迫感。 果然,翻书人的清风撞击在这座“黑色大山”上,瞬间支离破碎。 白面文士身影从中跌撞退回。 丘七平静,一步迈出,瞬息来到白面文士身前。 他拧身,送肩,震腿。 一记拧身踢,扫碎了身前的白面文士,干净利落。 好一个兵家练气士,身兼基础的武夫体魄,近身肉搏,于同阶几近无敌。 不过,被踢碎的白面文士,并未溅射出血肉汁液,而是在原地空中炸成一团细密碎纸。 丘七的表情似是毫不意外,平静转头,看向大殿东南侧某处,身形骤闪追去。 一阵风势弱了不少的清风依旧在殿内四处逃蹿,虚虚实实。 “七品?翻书人?” 丘七摇摇头。 旋即,丘七的身影宛若分身幻影般,出现在大殿内的各个地方。 同时,一个又一个现身的白面文士,死状各异,被拳打脚踢成破碎纸片。 完完全全的压制。 这一切,都仅发生在短短三息之内,近百道身影被粉碎。 白面文士疲于应对,袖中那本儒经上的纸页也越来越少,数目骤减,即将再无替身。 而丘七递拳,出腿,宛若闲庭散步般,甚至随口问了句: “区区七品就敢过来,谁给你的胆子?你们儒门书院太平盛世享多了,废物到这般程度吗?” 白面文士叹息声传来: “你不是卫氏子的寻常护道人,你是……丘神机?魏王的座上宾,你不是替卫氏坐镇北线军营吗,收拾营州前线的乱象?魏王府派你来这里作何?” “看来你是什么都不知,不过死人也不需要知道这么多。”丘神机点点头:“挑个死法。” 白面文士沉默,忽好奇问: “你敢出手,不怕暴露气机,被其它练气士望见?云梦剑泽就在旁边。” 丘神机摇摇头:“杀你,不需要用上紫气修为。” 白面文士北望殿门外那一抹蓝天,咫尺之遥,却是有一座黑色大山堵在门前,看来今日如何也跨不出去了。 对峙的白面文士与丘神机下方,那位老僧人正低头沉浸抄经,对于大殿内发生的这一番练气士的神妙交手,竟毫无所觉。 白面文士回头,忽笑: “丘神机,勿瞧不起人,紫气上品就了不起?你是没吃饱饭吗,手脚软绵绵的,像个娘们。” 丘神机冷眼以对,嘴角扯了扯。 藐视之意溢于言表。 可让白面文士觉得最为可怕的地方在于,身前这位堵路的麻衣汉子哪怕再蔑视轻藐他,依旧死死锁定他的气机不放。 别看汉子浑身肌肉松垮,宛若懒汉,可这才是顶级武夫出手前的状态,那种浑身肌肉紧绷的,反而是江湖上的三流武夫。 他严阵以待,丝毫不给白面文士机会。 这就是在战场上率领大周边军冲锋陷阵、厮杀成长的兵家练气士。 下一秒,叹气的白面文士身上红光陡盛,化为一道绯红长虹冲向大殿屋顶,屋顶处有砖瓦消融,豁口无声洞开,绯红长虹下一秒就似是洞穿而出。 只可惜,丘神机不出意外的挡在了屋顶豁口前。 白面文士气机被死死锁定,体魄差异,再敢靠近,与一位武夫近身,便是自投罗网、飞蛾扑火。 可白面文士化为的绯红长虹方向笔直不改,直直撞向这座大山。 宛若湍急大河被巨石分流,长虹中的绯红灵气急速消耗。 丘神机暂时未动,脸色平静,在洞观虚实,宛若沙场用兵,以正守敌奇兵。 白面文士开始七窍流血,下一秒,空中的绯红长虹陡然折返,白面文士转头,将袖中一卷儒经猛地抛向殿门方向。 原本一动不动的丘神机,瞬间出现在白面文士身前。 一只大手钳住白面文士欲抛书的右手腕。 丘神机折下一截右手,宛若女子春游湖畔折柳一般随手。 而这只断肢手掌上,依旧紧攥着一卷儒经。 丘神机瞥了一眼翻书人的儒经。 身前的白面文士口鼻一阵一阵涌出大鼓鲜血,像抽水机在抽井水。 断手的文士与“折柳”的汉子,两人保持如此姿势,静立在大殿门前。 白面文士满脸血痕的朝丘神机轻笑了一下: “鲜卑夷族也就罢了,做卫氏走狗,还自以为沾沐王化,不过是沐猴而冠尔。” 话语出口,刹那间,有碎片自白面文士的脸庞上脱落。 一片又一片,掉了下来。 就像是一尊栩栩如生的兵马俑,脸上的涂料碎块落下。 这位儒家翻书人一张血脸笑着,身躯开始一寸寸瓦解。 他体内的绯红灵气暴躁起来,如同光柱般,从瓦解脱落的缺口处一道一道射出。 没留姓名的白面文士,身上这些绯红光柱越来越多,或像一只染血红刺的刺猬。 丘神机微微皱眉:“读书人都这么犟?” 下一秒,汉子肩膀轻轻一抖,浑身筋骨“劈里啪啦”响动,似地龙翻身般蠕动扭曲。 一股猛烈可怖的淡紫灵气渐渐散发而出! 宛若脱胎换骨。 丘神机身子,于无风中,悬空而起。 一位当世骇人的上品练气士赫然浮现在大殿门前,肆无忌惮的散发着独属于他的澎湃灵气。 上品练气士,也就是五品、四品练气士,可灵气外放。 若欧阳戎此刻在场,看见此幕,定然会想起小师妹曾随口说过的话:上品练气士可御风而行,无需像中品、下品练气士那般借力换气。 只见澎湃紫气暂时压制住了欲要爆走的绯红灵气。 丘神机不满皱眉,看了一眼血脸含笑看他的白面文士,后者已经死了,死而瞑目。 至少逼出了他的上品紫气修为。 丘神机冷哼,大手朝前一抓,白面文士原本掉落下去的“碎片”一枚一枚回归原处,鲜血也一滴一滴回归他体内破碎经脉。 这一幕就像时空回溯一般,白面文士被重新拼凑整齐。 但这只是粗暴的拼接,并不是完全复原、死人复生。 丘神机拳头前伸,松拳为爪,骤然隔空一摄。 白面文士身子如同被玩坏的碎布玩偶,歪头垂臂,缓缓浮升。 他另外一手,竖起二指,直指殿中央一尊金身大佛。 传闻兵家练气士,除修行最基础的武夫体魄外,根据炼气术的不同,亦分四类: 兵谋家,兵器家,兵阴阳家,兵形势家。 其中兵阴阳家,古籍言,顺时而发,可假鬼神以为助者也。 也就是精通类似阴阳家的阴阳五行之道,同时洞观周边战场,借势借力,因地制宜的出手。 殿内袅袅青烟之中,大佛的头颅缓缓升起,头身分离。 丘神机将死去的儒门翻书人,还有与之所有痕迹,随手抛入大佛之中。 悬浮的佛首渐渐落下,头身愈合。 彻底封住。 做完这些,丘神机未走,旋身冲向白面文士此前坐过的那只蒲团。 只见有一枚玉佩静躺。 可他依旧晚来一步,白面文士气息才刚封闭消失,玉佩陡然射向殿门,速度极快。 丘神机追去,先是闪至殿门处,旋即,闪至殿外广场上空……本命玉佩射向天空,丘伸机一路闪身尾随。 千尺高空处,一枚玉佩即将洞穿东林寺的浓郁香火之气、凌空爆炸传讯。 可一只大手蓦然伸出,抓摄住了玉佩,是陡然闪现的丘神机。 玉佩已经炸碎,可百枚碎片与其中的某道灵气,被困在了一个手掌之间。 丘神机见状,脸上表情似是松了口气。 君子无故,玉不去身,每一位儒门练气士,皆佩戴本命玉环,宿主死后,玉佩自爆,报信儒门祖师堂。 他左右四望,微微点头。 对于能屏蔽外界气息联系的浓郁香火之气颇为满意。 兵阴阳家正好搬气借用。 只见麻衣汉子凌空悬浮,以某种特殊吐纳呼吸法,长吁一口气,两臂环张,通体缠绕的澎湃紫气,逐渐内敛,直至消失。 少顷,千尺高空,人影消失,仅剩风声。 抄经殿。 某刻,一位老僧搁笔休息,朝左望去,某蒲团空空。 一起抄书的白面文士身影消失不见。 耳朵颇聋的老僧摇头嘟囔了句什么,抬脸看了眼金身大佛。 大佛慈眉善目。 老僧继续埋头抄经。 …… 竹林,庐舍。 柳子安与栗老板瞪大眼睛。 回返的丘神机左手握有一枚裂痕累累的玉佩,右手抓着一截流血断掌,断掌亦死死抓握一卷儒经。 汉子走去窗边,重新背上剑匣。 卫少玄接过儒经,丢掉断手,从中取出几份夹在页间的文稿,垂目浏览,摇了摇头: “应该是保护离闲一家的暗哨,被咱们突然到来的迹象吸引,特来偷听…… “而且看来,也没打听到什么,保离派那边目前还没发现咱们要干的大事,呵。” 柳子安脸色似是松了一大口气,余光瞄了下重新背匣的麻衣汉子。 卫少玄忽放下儒经,转头: “柳家主,剑何时出炉?” 柳子安脸色顿时严肃: “老先生说,本月十五!” r2 第221章 历经四朝的剑胚 第221章 历经四朝的剑胚 竹林风已停。 有重新背匣的麻衣汉子守在窗边,庐舍内几人放心畅聊起来。 “本月十五,剑出炉吗,这不就是后日了?呵,可本公子真是一刻也不想等了……” 卫少玄喝了口茶,望向窗外西边,面上露出寻思之色,嘴上呢喃: “话说那座剑炉是什么样子?能锻造出一口举世无双的鼎剑? “翻遍青史,也才寥寥数口的存在啊,传闻还涉及某些虚无缥缈的气运,是历次鼎争之祸源。” “卫公子……” 柳子安脸色有些为难道: “那位老先生的性子您应该也知道些,在铸剑未成之前,老先生不太喜欢外人打扰,脾气不好。 “在下与亡兄虽然与之相处这么久,但这些年来,每一回前去剑炉,都提心吊胆,小心翼翼,挑选时间。” 柳子安露出感慨表情,摇了摇头,转而正色道: “况且当初也有过约法三章……” “放心吧。” 卫少玄笑眯眯打断道: “约法三章的规矩本公子懂,剑未出炉前,本公子与义父不会前去打扰。 “待十五剑成,天现异象,本公子会与义父一起登门取剑。” 柳子安笑了下,点头。 卫少玄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语气悠悠,笑道: “况且,就在眼皮子底下,我义父在,还能出什么岔子不成?你说是吧,柳家主?” 柳子安笑容颇为自然,连忙点头,看了看微笑的卫少玄,又看了看窗边一声不吭的丘神机。 丘神机抱胸,冷眼注视柳子安。 柳子安笑脸以对,点头示意,算是打了个招呼。 心中却暗暗凛然。 刚刚丘神机的出手,让柳子安深刻感受到了上品练气士的可怖威压。 九品、八品,是为下品练气士。 七品、六品,是为中品练气士。 五品、四品,是为上品练气士。 再往上,被称为天品,已经不属于讨论的范围了,是早已遗失的传说品阶。 就像大周、大乾的一品、二品官职一样,仅是虚设荣誉,甚至无多少官员能生前获得。 在某些古籍中,天品练气士被称为神州天人。 若说当世的上品练气士,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个个都是有数的存在,那么神州天人就是连“首”都没有…… 说回来,别看最弱的上品练气士与最强的中品练气士只有一品之隔,但后者甚至无法破开前者的护体真气。 除非使用鼎剑,直接无视练气士的真气屏障。 就在柳子安被丘神机注视的里衫浸湿、后背凉飕飕,胡思乱想之际。 卫少玄多默默放下茶杯,身子向前微倾,卷起袖子,右手提起东林寺特产的毛尖茶的茶壶,给柳子安亲自倒上一杯茶: “那剩下这两日,就劳烦柳家主辛苦帮忙照看下剑炉那边了。” 柳子安屁股离开凳面,脸色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两手捧起卫少玄倒茶的茶杯,用力点头: “卫公子这是什么话?此乃在下与柳家的分内之事,定不负卫公子厚望。” 卫少玄忽然道: “欸,可惜你那位兄长走的早,没有活到今日,一起观剑出世。 “老实说,我父王还挺欣赏你兄长柳子文的为人处世的,曾夸赞他是识时务之俊杰,十几年来待在江州龙城县是屈才了的,应当为我魏王府所用,一起忠心侍奉圣上。 “只可惜,汝兄这么意外的就走了,真是令人惋惜……” 卫少玄边叹息说着,边一眨不眨的打量柳子安的表情。 柳子安闻言,两眼圈微红,手抬了又放下,犹豫了下终究没用袖子擦抹眼角, “亡兄兢兢业业这么多年,结果却因太过磊落,被那歹人趁机所害,岂可休也!” 这位继承家主位的柳家二少闭目深呼吸一口气,昂首憋下眼眶泪水,语气依旧有点藏不住的哽咽: “不过魏王殿下、卫公子请放心,亡兄生前便一直敬慕魏王风采,理解并敬佩卫氏作为,时常向我们两位弟弟念叨,谨记魏王叮嘱。 “敦敦教诲犹在耳旁,兄终弟及,铸剑之事,我柳子安代表柳家,义不容辞。” 庐舍内外,卫少玄、丘神机、栗老板默默打量着这个声情并茂、满脸的锦服青年。 三人交换眼神,一时间没有作声。 话语顿了顿,柳子安语气斩钉截铁,攥着袖子,忠心诚恳道: “若是在下不慎也出意外,被那卑鄙歹人所害,在下还有三弟子麟,依旧可以为卫氏尽忠!” 卫少玄微微挑眉,没有在意后面那些话,而是好奇问道: “柳家主所说,残害汝兄的卑鄙歹人是……” “欧阳良翰!” 柳子安正气凛然,铁口断言: “不是此子,还能是谁!卫公子不信可去调查,那死士刺客,就是受过他所建赈灾营的恩惠,还有那一日当街发生的细节……” “唔原来如此。” 卫少玄微微点头,没有再问。 他喝了口茶,突然道: “要不要本公子帮汝兄报仇?” 顿了下,点点头道: “举手之劳。 “可以取到剑后,用来饮血祭剑,趁着异常天象,洪水混乱,干点事情不难,正好也顺道。” 卫少玄似是随意语气。 “这……”柳子安脸色犹豫,状似为难。 “怎么,是嫌夜长梦多,剑出炉前,这两日就动手除人?倒也不是不行,义父可以代劳。 “不过那正人君子的名头确实太盛,陛下都要留情三分,不过,可以安排一个因公殉职的荣誉死法……” 柳子安表情收敛,似是有所决断,摇摇头道: “卫公子,杀兄之仇,不共戴天,岂有他人代劳的道理,卫公子与丘先生不必劳烦出手,让在下来,早有安排! “哼,这欧阳良翰,不但卑鄙杀害在下爱兄,还借折翼渠之事压榨柳家,在下这些时日虚与委蛇,他还得势不饶人,嘴脸丑恶,简直欺辱至极!真当我柳氏无男儿?” 柳子安瞪目恨恨,咬牙切齿: “待到十五那日,我要他身败名裂,十倍奉还!” 这番差点冒出眼睛的熊熊怒火,瞧着不太像是假的。 “柳家主倒是挺会隐忍的。” 卫少玄微微一笑,语气似不在意道: “那行,柳家主来吧。” 窗边,丘神机微微偏头,看了一眼脸色风轻云淡的卫少玄。 瞧不出什么端倪。 但是丘神机却是知道,就算柳子安不去报仇,卫少玄也会突然出手,顺手收拾此人。 原因很简单。 稍微有些看不顺眼。 没错,看不顺眼,仅此而已。 欧阳良翰此前就住在“苏府”隔壁,应当是与离闲一家走的颇近,从上一回此子在女官妙真面前、硬保下离闲一家就可以看出来了。 说不得,还是被苏府招揽的幕僚。 这两日,丘神机与卫少玄经常访问苏府,没怎见到离裹儿,都是被离闲与离大郎应付喝茶,也不知是害羞还是什么,离裹儿的反应显得有些爱答不理,不过卫少玄并不急,偶尔还从苏府丫鬟嘴里闲聊套话。 虽然卫少玄从始至终都没有打听到,类似欧阳良翰与离裹儿交往过近、或欧阳良翰频繁接近离裹儿的八卦消息。 一点也没有。 欧阳良翰与离裹儿像是没什么交情。 但是。 欧阳良翰毕竟皮囊不赖,进士出身,放在长安洛阳都算是年轻俊杰了,更何况还是在这江南道一隅的“乡下地方”,且还有县令身份,尚未婚娶,光环自然不少。 而离裹儿容颜绝色,还有“家道中落”的际遇,惹人怜爱,同样待字闺中,又青春妙龄,正是少女容易思春爱慕的花季。 二者又郎才女貌的,很难让人不朝暗生情愫、郎情妾意的狗血方向联想,嗯,在才子佳人小说里,这种干柴烈火,哪怕擦肩而过的相遇一次,都可能点燃。 哪怕并没有什么证据。 可卫少玄依旧有点不舒服,看欧阳戎有点不顺眼。 再加上不久前,他还在那个不靠谱的善导主持那儿,整了两根晦气姻缘签,自然心情不太好…… 可是这些,卫少玄偏又不会说出口,毕竟他是魏王之子,是要成为执剑人扬名天下的天之骄子,是要做大事之人,岂能在这些路人蝼蚁身上花费太多功夫,岂不显得他目光短浅、斤斤计较? 所以柳子安一提出、把欧阳良翰交给他来,卫少玄便丝毫不争,泰然自若。 这些年纪轻轻就颇为深沉的心思城府,丘神机皆看在眼里,虽然还显得有些稚嫩,但方向没错,这位魏王府的座上宾目露些许欣赏之色。 庐舍内,安静了会儿。 这时,柳子安忽道: “不过,在下此次前来,除禀告之外,还需卫公子帮个忙。” “讲。” 柳子安压低嗓音: “可否让栗老板帮忙,调集一些人手,在下怕十五那日,恐有变故。” 卫少玄看了眼柳子安一眼: “准了。” 随后,卫少玄又询问了柳子安一些事,少顷,密议散场。 锦服青年病怏怏的脸上露出喜色,跟着波斯商人一齐退下,离开了庐舍,消失在竹林中。 二人走远后,庐舍内只剩坐茶几旁低头喝茶的卫少玄,与窗边观景的丘神机。 “义父觉得,柳子安这人如何?”卫少玄忽问。 “有心思。”丘神机淡道。 “有小心思很正常。”卫少玄面色如常,“说不得他阿兄之事,就是其一……” 他转过头,面朝西边蝴蝶溪西岸方向,微微叹气: “不过我不太管这些,只要别在不该有小心思的地方起小心思就行,否则到时候就把他心挖出来瞧瞧,心眼有这么大吗。” 丘神机颔首:“六郎知道留神就好。” “义父,这口剑,终于要出来了,父王准备了十几年啊……” 卫少玄低头揉了把脸,抬头改为一副灿烂笑容: “今日那根签晦气归晦气,放在此剑上,倒是颇为应景。 “害女红者也……呵,辛苦女红者,不是罗衣人。 “义父,伱数数,此口鼎剑,自剑胚起,已历经四朝! “南朝,随朝,大乾,大周! “将近百年沉浮,终于即将剑成,获遇良主,还有比这更传奇的吗?这不是天下练气士喜欢口言的‘神话’是什么?” 丘神机轻轻摇头: “可能并不是四朝。” “是何意思?” 卫少玄脸色好奇: “我曾翻阅魏王府密库中的文册,了解些曲折,上面记载说……最初是百年前的南朝皇室与北朝大随兵锋相对,南北对峙。 “南朝皇室自知势弱,不知从何处求来一口新‘鼎’,又寻到龙城世代相传的铸剑师家族——龙城眉家,倾尽南国物力,于蝴蝶溪西岸开炉、铸造鼎剑。 “只可惜,北朝大随速度更快,竟已倾尽练气士之力,率先铸好一口鼎剑,此剑当时取名‘文帝’,还未被后来的大乾太宗改名‘文皇帝’……最后,大随铁骑南下,又携鼎剑之威……南朝,亡。 “时任元帅的随疯帝,于蝴蝶溪西岸的未熄炉火之中,发现了这一口鼎剑之胚。 “后来,尝到‘文皇’滋味的随疯帝二世即位,特令龙城眉家,炉火不熄,继续铸造鼎剑,当时南北刚刚一统,虽人心思定,但百废待兴。 “随疯帝为了南下铸剑,调集天下资源、劳命伤财的凿穿大运河,贯穿南北,又利用大运河再次抽调天下大量人力物力运至蝴蝶溪,投入西岸那一座座热火朝天的剑炉中…… “再加上各种暴政天灾,结局当然不言而喻,随疯帝依旧疯狂铸剑,孤注一掷,欲要用这口鼎剑和‘文帝’一起,彻底镇压天下义士,结果不知是否真有命数,鼎剑迟迟未成,群雄却已并起,大随也随之丢失天命。 “再然后,就是大乾的太宗文皇帝上马出征平定天下,立国后,下令离氏子孙,终乾一朝,不许再劳命伤财铸造鼎剑…… “不过,那一口历经四朝的剑胚,兜兜转转,百转千回,被当年侥幸逃过疯帝屠杀的眉家子孙藏纳,在剑铺营生凋零的龙城县隐姓埋名,开了间名曰古越的小剑铺。 “最后,那柳家的柳子文也不知从何处得知了鼎剑秘辛,巧计接管了古越剑铺,覆灭了坚持不再开炉铸鼎剑的眉家,从而得来了一口即将成形的剑胚。 “而且这柳子文,竟还寻来一位继承眉家衣钵、且与眉家反目的铸剑师,于是有了筹码,找上咱们卫氏合作,调集海量资源,打着古越剑铺的幌子,秘密开炉铸造鼎剑…… “十几年啊,义父,纵使有咱们卫氏输血都要十几年,可想而知,当初随疯帝铸剑有多么疯狂,当真是倾尽天下之力。” “义父,这不是历经四朝是什么。” 卫少玄顿了顿,悠哉喝了口茶,玩笑说: “咱们现在大周,是新朝,和大乾什么的不太熟,两家人。” 丘神机依旧摇摇头,眯眼轻声: “丘家祖上,有先人曾是随朝部将,恰好当年就在疯帝麾下,军功官至车骑将军……所以有些隐秘之事流传子孙。 “当年,那位随疯帝手里曾有两口剑胚,在蝴蝶溪西岸开炉铸剑之时,被盗窃了一口,所以眼下这口将成的剑胚,并不一定是南朝皇室留下的…… “这里面是一笔糊涂账。” 卫少玄脸色一愣。 本书用的就是“随”,不是错别字。历史上最初也本该是“随”,后来隋文帝变“随”为“隋”,造了个字。另外,咳咳,小戎是在写轻小说,可恶! 第222章 真名 剑诀和气盛之人 第222章 真名 剑诀和气盛之人 “真是个疯子!” 庐舍内,卫少玄怔然许久,低声啐骂。 他端起茶杯,仰饮而尽。 饶是这位卫氏六公子颇深的淡定城府,也难保持淡定优雅。 那位已经埋入尘埃青史,被史官笔诛口伐的随疯帝,比他想象的还要疯狂离谱。 “当初南朝皇室铸造一口鼎剑,已经倾尽南国物力,竭尽全力,随疯帝倒好,在蝴蝶溪剑炉内又添一口,同时铸造两口鼎剑?” 卫少玄突然觉得,与随疯帝比起来,他和他父王都算太慈悲了,嗯,当今圣上也是。 看来,凡事都是要有对比的。 幸福来自于参差不齐。 “史书上说,此前北朝铸造那一口‘文帝’,就已经差点耗光国力,天下才刚大一统,这随疯帝不忙着安抚将臣、笼络民心,徐徐图之,反而痴迷炼气术,再铸鼎剑两口,此人不亡国,谁亡国?” 卫少玄冷笑,其实他并不觉得随疯帝从百姓身上刮油水有错,但是关键是坏可以,但不能蠢,吃相太难看了,也不够优雅,剥削也是需要优雅的: “呵,竭泽而渔的疯子。” 丘神机点点头: “被窃去的那一口鼎剑,应当就是南国皇室当年未铸成的,此剑,南国皇室铸造了大半,随疯帝应当是优先铸造它才对。 “只是,在此剑被人窃走之前,是否已经铸造完成,就不得而知了。 “我丘家那位官至车骑将军的先人曾说,疯帝那日大怒,封锁消息,满庭抄斩了不少涉事之人,其中甚至包括不少珍贵剑匠,鲜血与头颅滚入蝴蝶溪中,让河水染红了半个月,都未冲刷干净…… “这疯子,斩杀剑匠作何?”卫少玄好奇。 “似是有铸剑师与窃剑之贼里应外合,才让鼎剑丢失。” “里应外合?” 卫少玄脸上露出些思索之色。 这些早已隐藏在历史尘埃中的隐秘内幕,甚至连魏王府的密库都不一定有记载,估计也只有从义父这类的兵家练气士家族口口传下来了。 “义父可知,窃贼何许人也,疯帝的剑都敢盗窃。” 丘神机看了他眼,摇摇头: “六郎别多想了,都已经近百年前的事情了,知道此事的练气士势力不少,能找寻的线索,早被聪明人寻了个遍,那口不知有没有铸成的鼎剑,早就不知所踪,也没人知道是何人盗取。 “不过想必应当是修为不俗的练气士,疯帝当年得罪的山上练气士势力确实不少,更别提那些曾支持南国皇室的顶级练气士势力了。” 说到这,丘神机瞥了眼窗外南边方向,那儿就有一座隐世上宗。 卫少玄点点头,叹了口气,不再追问。 他沉吟道: “这么说,眼下柳家督造的这一口鼎剑之胚,是疯帝丢剑之后,另寻的新鼎?” 丘神机微微颔首: “我当年观史书时,也曾生疑窦,疯帝为何迟迟铸剑不成,后来闻此秘辛,倒有些豁然开朗,果然是中途发生了隐秘变故。” 卫少玄沉默了会儿,忽然失笑,轻吟: “可怜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 他又转过头来,一脸感慨: “不过,义父,试想若是没有这窃剑变故,以当年疯帝的练气修为,大随军队又拥有多柄鼎剑,哪怕群雄并起,天下最后到底归谁,也不一定呢。 “毕竟一口‘文帝’就已经让当时天下英雄闻风丧胆了,那位太宗文皇帝都要在军阵上暂避锋芒…… “不过青史没有如果,最后尘归尘,土归土,大随的天命与鼎剑,全归了大乾所有。 “‘文帝’也被大乾君主添上一字,改名‘文皇帝’……想来真是造化弄人。 “对了义父,你常年在北地边军之中,见到过那口‘文皇帝’没。它是何样子?” 丘神机微微颔首。 闻言,眼底闪过一抹凛然之色。 没错,大周,或说之前的大乾,也有鼎剑。 虽然大乾太宗文皇帝禁止后世子孙再次铸造鼎剑,但是历史上已经铸成的剑,却没说不许动用。 当今继承大乾的大周朝,最举世闻名的一口鼎剑,便是‘文皇帝’。 只不过,符合此剑“气盛条件”的执剑人难寻,同时此物也已经是国之重器,不归一家一姓私人所有,围绕它的使用已经有一套极为成熟的官方练气士体系。 必要时刻,上斩敢冒犯皇权的练气士,下为大周边军最精锐战阵借用,横扫千军,开疆扩土。 连权倾朝野的卫氏都无法私自挪用。 丘神机至今记得那一日塞北天晴,艳阳高照,黄沙漫天,前方视野所及处,敌袭骑兵密密麻麻,宛若黑色潮水一般从地平线迎面涌来,即将吞没乾军右翼。 某刻,有剑东来。 原本奔涌而来的黑色潮水被一条横放的笔直钢丝切成两半,宛若切割豆腐一般平淡简单,黑色潮水被切成上下两块豆腐,摔落地上,粉身碎骨。 放眼望去,那是一条笔直的死亡之线,敢逾越半分者,上、下半身分离,人仰马翻,连经过的沙尘暴都断成两半。 那一股被西风裹来的新鲜浓烈的血腥味,已过十数年,丘神机依旧记忆犹新,此刻鼻子似是隐隐还能嗅到。 它叫‘文皇帝’,杀人却一点也不文雅,就与曾经兵锋无敌的大乾太宗文皇帝一样。 不久前的营州之乱,若是卫氏能动用一口鼎剑镇压,那就没有后面这些烂摊子了! 且魏王府十分怀疑,营州之乱不仅是乱兵反抗,可能还有练气士隐秘相助,说不得与对手相王势力有关……虽暂无证据。 丘神机沉默片刻,微微颔首道: “‘文皇帝’真容有些特殊,不知为何,匠作道脉的铸剑师们,自东晋那一口‘寒士’铸完以后,所铸之剑就开始偏离常规,说是什么剑非剑、鼎非鼎,不知如何形容…… “不过六郎很快就会有机会见到了,这次背剑回去,还需借用‘文皇帝’的稀世剑诀才行,王爷替你安排好了,回去观摩一次……这可是王府消耗了不少人情资源,换来的机会。” 背匣汉子有冷目道: “此趟龙城之行,有两物,要必须拿到,除了鼎剑本体,就是鼎剑的真名,真名只有亲自铸剑的铸剑师才知晓,也是重中之重。 “所以才叮嘱六郎暂时勿要得罪那位老先生。” “我懂。” 卫少玄轻轻点点头,似对这些早已了然于胸,他突然问道: “义父为何如此笃定,必须需要使用剑诀才能收服这口鼎剑,万一我正好是它亲近的气盛之人呢?可以越过……” “也许吧。” 丘神机随口道,转头看了眼窗外。 瞧见义父表情,卫少玄嘴角抽了下,这语气一听就是敷衍。 不过义父的反应他觉得倒也正常,义父一向冰冷现实,岂会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概率极低的气盛之人身份上。 还是老老实实利用另一套练气士们千年以来摸索出来的稳妥法子。 卫少玄长吐一口气,起身在屋内转悠了圈,呢喃道: “那位铸剑师老先生该怎么称呼来自,我记得好像是有个姓名的,他自称‘吴名’什么的。” 丘神机摇头:“一听就是化名。铸剑师大多性格孤僻,性情古怪。” 卫少玄微笑道: “我也是这么觉得,不过这老先生的身份与经历倒是有趣。 “根据柳子文当初透露,眉家还未被灭门前,这老先生曾是古越剑铺的外姓记名弟子,接触了些眉家铸剑术,只是后来,似是与眉姓师长们发生过一次争吵,是某些理念之争,彻底决裂,出走师门,再未返回——当然,现在看来,这争吵应该是与鼎剑有关。 “不过义父,后面有趣的来了。” 卫少玄折扇拍掌,转头悠悠道: “十几年前,柳子文设下毒计,将决然不从的眉家全家老小灭门,但百密一疏,却有一位眉家子弟带着鼎剑之胚从地道逃走,柳子文大急,江湖道上重金悬赏,四处通缉,迟迟寻不到人,可义父,然后你猜怎么着?” 丘神机微微侧目,眉头挑起了些。 卫少玄咧嘴露出三粒白牙,笑容灿烂: “柳子文什么也没做,这老先生带着那位逃走的眉氏子弟头颅,和鼎剑之胚,孤身回返,寻到柳子文合作,约法三章,俗事不理,只顾铸剑,柳子文见其十分有诚意,便答应合作。 “好一个铸剑如痴也,好一个欺师灭祖,难怪是无名无姓的野人,老先生这性格太对我味了,后日一定要好好见一见他!” 卫少玄抚掌大笑。 丘神机表情若有所思。 …… 柳子安与栗老板一起离开了庐舍,直接离寺下山。 不过他却也并没有立马返回柳家大宅或古越剑铺。 马车内,柳子安一路上与栗老板说笑聊天,熟络交情。 待到下午,柳子安特意带栗老板一起去了一趟折翼渠。 柳家在此地也有投资,虽然像个大冤种。 柳子安带着栗老板观摩新渠,顺便又安排了下本月十五邀请江州各方贵客的事情,与县衙派来的代表的接触,表现的也十分谦虚诚恳,丝毫看不出不久前在东林寺庐舍内、卫少玄面前的狰狞愤慨。 柳子安辞别众人,回到马车,等候的栗老板一双绿眼睛,眼神颇为古怪的瞅着他。 这位波斯商人似是想起了剪彩礼那一次布局。 “柳家主与汝兄真是感情深厚,情同手足啊,眼下连报仇,都如此隐忍克制、精心策划,明明就是丘先生一根小拇指头的事情,欸。” 柳子安轻轻笑了笑,没回话。 及至傍晚,柳子安挥挥手,终于送走了若有若无、似是监督的波斯商人。 刚登上马车,这位柳氏新家主脸上,笑容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阴沉的能滴水。 “快回剑铺!” 车厢内传来一声低语吩咐,马车顿时加速…… 老铸剑师最近几日有点轻闲,像是无事一身轻般,手头上的事情少了很多,经常跑来外面的草坪吹风饮酒。 老铸剑师最近酒量也变大了些,每日从早餐铺子程大姐那儿托买的黄酒,从每日一坛,默默变为了三坛。 引得颇为热心肠的程大姐今早给他端送一碗热汤后,特意叮嘱规劝了一句饮酒伤身。 老人置若罔闻,依旧板着一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黝黑皱脸。 小孤山半山腰,老铸剑师抱着两坛黄酒,从剑炉房中走出,来到草坪悬崖边。 一坛仰头自饮。 一坛缓缓洒在身前的草地上。 老人脸色出神的端详山下奔流不息的蝴蝶溪、与对岸万家灯火的江南小县城。 他从小在这里长大,在这里做剑炉的不记名学徒,又要在这里铸造一口违背师门的鼎剑。 年纪一大,人就容易回忆念旧。 老铸剑师灰白枯槁的嘴唇呢喃: “好一条蝴蝶溪,先秦时越处女在西岸龙首台处斩龙,后来疯皇帝又差点斩尽匠作道脉剑匠的脑袋,头颅滚滚落进涛涛浪水……此溪这么喜欢观生灵落头?” “老先生,不好了!” 这时,柳子安匆匆赶来半山腰,朝似是吹风醒酒的老铸剑师道: “洛阳来的那个卫氏子看样子不好对付,而且还来了一个上品兵家练气士做护道人……” 老铸剑师收敛面色,提酒侧身。 “哦。”他点头。 “老先生,我当真无缘,不是气盛之人?”柳子安忽问。 “不是。” 老铸剑师抿一口酒,瞧了瞧他略微阴沉的脸色,问: “怎么,怕了?说好的计划想放弃了?” “怎么会。” 柳子安面上露出点笑,转而,他又语气认真问: “老先生真有一本剑诀赠在下?” 老铸剑师淡淡:“偶得过一本,给伱了。” 柳子安眼底露出喜色,可旋即,语气有点:“老先生为何如此倾囊相助?” “早已约定,你杀柳子文,老夫赠你一口剑。老夫此生只铸剑,执剑人是谁,卫氏子弟,还是你,老夫不在意。” 老人如实道。 柳子安看了看他,微微吐了一口气。 眼神微微闪动。 根据柳子安了解的当年往事,那些恩怨纠葛都是老铸剑师与柳子文之间的。 柳子安是后来才从外面回龙城督造铸剑,又替老铸剑师杀人,恩怨确实牵扯不到他身上。 柳子安沉吟了会儿,忽而皱眉:“老先生的这本稀世剑诀,又是从何而来?” 老铸剑师瞥了眼他,提酒壶的小拇指,随手指了下远处。 柳子安转过头,脸色愣住: “这……” 老人所指方向,正是柳子安今日去过的大孤山东林寺。 第223章 神话绝脉执剑人 第2章 神话绝脉……执剑人 “东林寺?” 柳子安愕然片刻,脸色狐疑: “这骗娘们香火的破寺庙,怎会有这种稀世剑诀,那个不靠谱的东林寺主持,难道在扮猪吃虎不成?” 老铸剑师放目远眺,眯眼道: “东林寺的神话练气士传承确实断了,不过……” 老人顿了顿,朝柳子安摇晃一根食指,嘴角微扯: “你还不允许人家祖上阔过?当年南北朝时,此寺之地位,和今日江南道三清之一、入世最深的玉清阁皂山比,都犹有过之。” 柳子安登时无言以对,朝大孤山方向频频侧目,微微皱眉。 似是在反思之前与那个善导大师说话是否太大声了些,万一真是绝世高人呢?好像越想越有可能,大师好色贪财点怎么了,没有缺点,还叫高手吗? 瞧见柳子安脸上流露出的为难之色、后怕神情,老铸剑师一眼洞穿,摇摇头: “放心吧,东林寺虽然香火未断,但现在已经没有正统练气士了,沦为一座普普通通的江南名寺。 “这座莲宗祖庭积攒多年的人间香火气,都无人吸纳,倒是让一堆过路的门外修士眼馋不已。 “你若是得罪了什么人,也无需害怕。” 柳子安微微吐口气,转头,好奇问:“老先生这么多年足不出户,如何知道此事的?” “上回老夫与那位传信路过的秀气哑女多聊了会儿,她讲的,这小女娃倒是实诚待人,可惜是个哑巴。” 柳子安点点头,又穷追不舍问: “老先生是怎么弄到这稀世剑诀的?我下午从栗老板那儿旁敲侧击打听到,魏王府给卫少玄准备的剑诀,很可能是与朝廷手里的那口‘文皇帝’有关。” 柳子安脸色若有所思: “您老之前说过,每诞生一口鼎剑,出世一道剑诀,此物如此稀有,卫少玄对咱们防备不高,估计也有笃定我们难寻剑诀的思量在里面。 “可没想到老先生这儿,竟应有尽有,如此出人预料,简直……天助我也。” 柳子安看着脸色平静的老铸剑师,表情有些复杂。 若不是最近被那个欧阳良翰打压成龟孙子、憋出一肚子火,让人怀疑是不是命中犯冲,他差点都要以为自己是冥冥之中的天命之子,顺风顺水,刚打瞌睡就有人递来枕头。 等等,也说不定,这是憋屈许久,时来运转? “老夫师门与东林寺曾有些关联。” 老铸剑师语焉不详,似是不愿多提,忽从怀里取出一本封面灰黑古朴的薄册子,随手丢给柳子安。 后者两手迅速接过,如获珍宝,翻开故旧书页,只见上面满是梵文,似是一篇未知佛经。 “这就是东林佛寺的剑诀……多谢老先生!”柳子安眼底炙热,轻声呢喃。 老铸剑师冷眼旁观,仰头喝了口酒,皱脸酒红,似是略醺,叮嘱了一句秘辛: “剑诀随鼎剑而生,所以首任执剑人,十分重要。 “之所以与鼎剑气息亲近的气盛之人,在达成最基本、可塑性最强的九品修为条件后,可直接获得鼎剑认主,无需剑诀辅助。 “盖因气盛之人,天生契合某口对应的鼎剑之道,宛若生而知之,无师自通,后来,甚至可以自行创造剑诀。 “所以世间流传的剑诀,大多数是由一口口鼎剑的首任执剑人所创,留给后世之人,也算是上天给予非气盛之人成为执剑人的一线机会。 “鼎皆来自神话,本就同源,鼎剑之间,自然有些玄妙感应,新的鼎剑还未诞生剑诀,除了气盛之人外,亦可使用其它鼎剑的剑诀,得其认主,晋升执剑人绝脉,也算是另辟蹊径了。” 柳子安面上喜色难掩,重重点头,将手中的梵文剑诀,收入怀中,朝老铸剑师行一大礼: “老先生再造之恩,在下没齿难忘。” 老铸剑师仰头,独自喝酒,柳子安本以为老先生不想理他这些肉麻之话,可没想到,下一秒,老人突然放下酒壶,没由来道: “你背后那一刀捅的真是好啊,哪怕最后人不是伱了结的,但柳子文那生不如死的滋味,呵,真是死不瞑目啊,老夫最爱看。” 柳子安脸色怔了下,似是没想到为何突然提此事, 他沉默了会儿,没有回话,眼皮下垂,盯着地面道: “老先生还爱看什么,在下看能不能再尽些微薄之力。” “还爱看什么?” 浊浑酒水从嘴角漏到白须处湿漉一片,放下酒坛,老铸剑师嘟囔了句,轻笑不语。 柳子安也没在意,转头瞟了一眼寂静的剑炉房,又眼睛上翻打量了下老铸剑师嘴角的似笑非笑。 趁其心情不错,他小声问道: “老先生,您还未告诉在下,它的真名……” “你急什么?” 老铸剑师转头反问:“这就等不及了?十五那日,自会与你说。” 柳子安脸色有些无奈的点头。 老铸剑师转身,走去草坪边,似是不再理会,驱人赶客。 柳子安站在原地,犹赖着未走,面色犹豫了下,问道: “老先生可还有其它剑诀的下落?” 老铸剑师撇嘴,“自己寻去。” 柳子安讪讪一笑,皱眉不解: “老先生曾说,执剑人绝脉的瓶颈须剑诀来破,而剑诀又是伴随鼎剑而生,鼎剑又是由鼎融铸,在下一直好奇一个问题,来源于神话的‘鼎’究竟有几口?” 老铸剑师反问一句:“练气士有几品?” 柳子安刹那凛然,缓缓点头,再认真问: “这世间,难道还有鼎未被铸成鼎剑?那岂不是代表,还有剑诀尚未现世?那……老先生所铸是第几口?” 老铸剑师摇头不答,他叹息一声: “所以才叫它神话绝脉,尽头处,是一条断头路。” “可却杀力绝顶!” 柳子安低声自语,身子欲转,嘴里突然报出一个数: “七?” 老铸剑师冷声: “七又怎样?八又如何?就算是条绝路,你当真能走到执剑人绝脉的尽头?还未执剑,就杞人忧天。” 柳子安脸色略僵,点点头,再不言语。 二人默契转头,从半山腰草坪处往山下望去,对岸龙城县的万家灯火早已熄灭大半,只有零星几粒灯亮,宛若天上疏星,昏昏欲睡。 “天色已晚,在下先退下了,老先生早些休息。” 柳子安行礼告辞。 老铸剑师却侧目打量了下柳子安,出奇的主动问道: “后日就是十五,柳子安,老夫观你目前,身上还未有灵气波动,你来得及……晋升九品?” 柳子安笑而不语。 老铸剑师嘴边酒坛放下,饶有兴致问:“是哪条道脉的启灵炼气术?” 柳子安手摸了摸怀中剑诀,歉意一笑: “十五那日,给老先生一个惊喜。” 他行礼后,径直离去。 老铸剑师望着柳子安的背影,浑浊眼底若有所思。 …… 柳子安离开半山腰出草坪,走下山。 山路上,他微微偏头,侧目望了一眼当初举行过某种仪式的龙首台方向。 “身败名裂……十倍奉还……” 病怏怏青年的微弱呢喃声被山风吹碎。 回过头,柳子安脸色恢复平静,准备返回柳家大宅,重新再推演一次计划,可就在这时,他视线里出现一道熟悉身影。 “三弟?你怎么在这里?” 柳子安好奇打量。 柳子麟依旧穿着一身白衣孝服,暂未更换,不过这些时日,被某个年轻县令惩罚出的伤势已经彻底恢复,人反而显得精神了不少。 柳子麟迎上前来,挠挠头,哽咽道:“二哥,我……” “是不是又去祭拜大哥了?” 柳子安转头,指着山上某处漆黑地方问道。 柳子麟眼睛顿时又红了一圈,低头啜泣了一会儿,又强忍着抬起头,朝默默看着他的柳子安说道: “二哥,大哥对我最好,我以前犯什么错,他都不骂我,只教我……为什么偏偏死在那卑鄙小人之手?二哥,我这些日子在大哥墓前想通了好多事,我之前确实太幼稚不懂事了……” 柳子安叹息一声,伸手揽住这位三弟的胳膊,拍拍他肩膀,一本正经道: “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有血仇咱们就报,不要婆婆妈妈,明白吗?” “是,二哥!” 柳子麟握紧拳头,额冒青筋,怒视山下龙城县鹿鸣街方向。 他当着柳子安的面,脸庞恨恨,猛拍胸膛: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暂且再让你蹦跶一日,我柳子麟定要亲手血债血偿!” 柳子安不动声色的瞥了眼漆黑的柳子文陵园坟墓方向,微微颔首,嘴里赞道: “这才是我柳家男儿!” 旋即,柳子安又拉着柳子麟去了一趟柳子文墓前,祭拜了一番。 两兄弟一齐下山,路上,柳子麟严肃道: “二哥,只要报仇,我都听你的!” 柳子安点点头,瞧了眼似乎确实稳健不少的三弟,忽问道: “让你带人盯梢,情况怎么样了?” 柳子麟重重点头,脸色露出狰狞之色,眼布血丝道: “放心吧二哥,我与柳福盯着呢,人跑不掉的,那边暂时没什么意外,二哥放心去办大事!大伙都等着十五那日,跟二哥一起痛快掀盘!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这就好。” 柳子安笑了。 柳子麟也笑了。 …… “哈欠——哈欠——!咳咳咳。” 欧阳戎连打了两个喷嚏,立马紧了紧单薄的开襟衣裳,两指揉了揉略塞的鼻头。 没人在身边照顾,这几日饮食起居随意,竟有些着凉了。 得承认,之前有丫鬟暖床的封建老爷般生活确实有点让人堕落了。 某人思绪纷杂,没由来的想道。 这是东林寺东南侧某座院子内,一间檀香味弥漫的二楼屋子。 床板略硬的床榻前,正漆黑一片。 欧阳戎忽站起身,两手微微推开一点雕花窗扉。 “叽叽吱吱——” 他耳边的夏日虫鸣声更大了一些。 “三更时辰,秀发秀独他们应该都睡了吧,该走了,欧阳良翰,万一过了十五,小师妹说不定就回来了。 “别磨磨唧唧了,昨日从梅鹿苑翻出来时不是速度挺快的吗,怎么越靠近地宫,你小子脚越抬不利索?” 黑暗中,欧阳戎低头自语几句,蓦然转身,拎提找准备好的包袱,轻手轻脚下楼,推开了三慧院的院门。 昨日他低调上山入寺,在应付完见谁都爱开导一下的善导大师后,他便悄悄住回了当初卧床养病的三慧院。 也算是从什么地方开始,在什么地方结束吧。 欧阳戎关好院门,钥匙轻轻放在门前地上,转身,头不回走人。 此刻明月高悬,夜深人静,东林寺的悲田济养院内,亦是黑灯瞎火。 欧阳戎一路绕来打灯笼值班的僧侣,熟络摸进济养院的后院,翻过石栏,来到漆黑枯井前。 还是原来老法子,身子吊在一根绳索上,从井口缓缓滑入下方地宫。 轻“砰”一声,声音在幽闭地宫内缓缓回荡。 是欧阳戎往下探去的脚尖,踩到了莲花台座的边沿。 成功落足,欧阳戎揉了揉磨红手掌,左右四望。 四面佛本生壁画、中央莲花台座、井口落下的月光。 “一切都老样子……”他低声怅然。 净土地宫中,距离中央莲花台座不远处,忽有一道漆黑身影站身,朝欧阳戎靠近。 欧阳戎脸色毫不意外,默默转过头去。 “不知大师”秀真从黑暗中缓缓走出来,距离井口落下的月光,一步之遥。 被吵醒的这位疯和尚应该是以为师弟们送饭来了,结果瞧见站在月光中的欧阳戎,枯槁脸庞微微愣了一下,伸到一半接饭的手掌顿住。 欧阳戎见状,立马低头,两手在身上与包袱里摸索起来,片刻后,眼底浮现些歉意之色,低声: “抱歉,忘给你带点吃的了……说起来,白日我特意去找了下哑女和老道士,可能是出院了,找不到人,想来,这儿现在就剩咱们了,算是老朋友。” 秀真抬头看了眼井口,又瞧了瞧欧阳戎,表情惊奇之余,他做出一手指天一手指地的老手势,语气严肃正经: “阿弥陀佛,施主,此地是莲花净土,上面乃无间地狱!你快过来,别站在那里,靠无间地狱太近!” 欧阳戎一只入怀掏物的手掌顿住,片刻,缓缓抬起头,看向不知大师秀真。 他眸子平静之余,浮现些许疲色。 努力展颜一笑,点点头: “大师说的对,早就该听大师之言,以前是我愚钝了,那一夜傻乎乎的往上爬,误会了大师。” 秀真欣慰行礼: “阿弥陀佛,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施主慧根也。” 说完,这位躲在净土许久的枯槁僧人开心的掏取怀中物,似有好吃的要与同有慧根之人分享。 欧阳戎笑了下,没多看他,目光缓缓转向了地宫中央的一尊莲花台座…… 第224章 有人悄悄归,有人徐徐回 第224章 有人悄悄归,有人徐徐回 “秀真,你说,我们脱离无间地狱了,但还困在无间地狱的人该怎么办。 “可能他们并不觉得脚下是地狱吧,因为本就没见过净土人间,于是知足的活着,做牛做马。 “却唯独我们俩不自足,跑来这里……不,我不要,你吃吧…… “你说,在世人眼里我们俩是不是都是疯子?” 深夜,幽闭地宫。 欧阳戎话语顿住,挥挥手,婉拒了秀真诚恳递来绿豆糕。 秀真一愣,低头捻块糕点,美滋滋的咀嚼,也不知道欧阳戎说的话,听懂了几句。 或者只觉喧噪? 欧阳戎轻笑了下。 他默默转头。 地宫宽阔,有回音阵阵。 四面墙壁遗留褪色的四副壁画。 地宫正中央的地面上,摆放有一尊半米高的束腰仰覆莲座。 此刻,欧阳戎正盘腿端坐在束腰仰覆莲座上。 一身宽大的灰色僧衣。 与秀真一样的东林寺僧人打扮,只是未剃度光头。 他身后的石质莲座上,有一只空荡荡的包袱,里面装着一件单薄皂服和毡帽。 这是欧阳戎来时的装扮,刚刚又换上了一身僧衣。 秀真坐在石质莲座旁边的地面上,手捧糕点,津津有味的吃着。 有一束灰蒙蒙的月光自上方井口斜照下来,恰好落在莲座上的欧阳戎身上。 这是幽暗地宫内唯一的光亮。 欧阳戎脸庞寂静,松垮肩膀。 他如莲盘坐,撑手身后,仰脸张望上方十米处的唯一出口。 “脑海里这座莫名其妙的功德塔,到底是什么来历。 “回去后,还能方便积攒功德吗……应该可以的吧,说不定还更简单些。 “把珍藏的那些东西免费分享上去,就能收获一堆‘好人一生平安’,功德这不就来了吗,窝家里什么也不做,功德蹭蹭蹭地往上涨…… “简直简单模式。 “很好,回去发展的路子都想好了,可是为什么伱又迟迟不走呢?” 欧阳戎望天喃喃,似是自语,又似是对秀真讲。 “秀真,你说我这波归去来兮、飞升净土,是和你那位太师叔祖一样魂飞呢,还是连人带衣肉身一起飞呢?总不回是裸身回去吧。 “算了,衷马大师在这儿飞升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问也是白问。 “不过得做两手准备,万一是肉身带衣一起飞回去,原来那一身皂服毡帽的打扮就不太合适了,时代气息太浓郁了,格格不入。 “还是换这一身僧衣为好,不管是重归那日的东林寺还是哪里……希望别是下水道,或者白房间白病床……” 一束冷清白月光下,换上僧衣准备就绪的俊朗青年念念有词。 他松垮肩膀,盘坐在莲座上。 身子迟迟未动。 这一番磨蹭过后,从井口落下来的月光都越来越淡。 地宫外面,天都快亮了。 不过昼长夜短,夏日的夜晚确实十分短暂。 欧阳戎寻思点头,又找了一个新借口。 莲座旁的地面上,秀真不知何时起,收起剩余糕点,低头认真在抓身上的虱子。 某刻,秀真忽然转头,朝迟迟不归之人道: “咦,施主怎么还不走?” 欧阳戎:…… 莲花台座前的空气,突然安静了一会儿。 欧阳戎默默转头。 最后看了一眼秀真。 他点点头。 倾斜弯腰,伸手摸索,指尖触到了莲座下方、月光照射不到处的那一行刻字。 地面刻字沾满灰尘,仅有四字: 归去来兮。 秀真一愣,话语顿了顿,继续关心道: “施主快走开,上面是无间地狱,你坐的地方离得太近,快到到小僧这儿来。” 说着,秀真就要把欧阳戎拉离地宫正中央的这处莲花台座。 原来这才是让他“走”的真正意思。 欧阳戎笑了下。 却摇了摇头,手未收回,紧贴地面上的石刻。 盘坐莲座的青年点漆般的眸子深处,涌出一抹浓烈的紫光,穿透清澈瞳孔,光晕隐隐发散。 这一幕,在漆黑地宫暗淡的月光下,宛若两颗不灭的紫薇星。 某座功德塔内,福报钟大震,紫气不要钱的翻滚涌出。 “还是一万功德……早攒够了,还剩一万九千零一百二十的功德,绰绰有余。”他颔首轻语。 “施主,你,你的眼睛……” 原本想拉人脱离苦海的秀真惊吓后退了一步。 他枯槁的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跳了起来。 秀真右手一会儿指着眸子泛紫的欧阳戎,一会儿指着身后方,也就是地宫东侧墙壁上“萨埵太子舍身饲虎”的壁画,手舞足蹈道: “施主快看,一模一样,简直一模一样。” 欧阳戎置若罔闻,忽然回首,隔空遥望龙城县方向,正襟危坐,好奇语气: “我观龙城县志记载,东晋陶渊明,自言家贫,为赚酒钱,远赴龙城为令,率性无为,饮酒放鹿,却难抵吏治昏暗,人为物累,心为形役,仅做八十一天县令,挂印离去,辞官归隐。 “后有本朝狄公,贬谪龙城,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四年任期,断案如神,为民请命,又兴修水利,督造水闸,几近根治蝴蝶溪水患,任期内声绩表著,卓然负经世之才,光荣去任,离县那日,龙城空巷,折柳十里又十里,百姓依依难舍。 “且试问,百年之后,龙城县志会如何写我欧阳良翰?” 低头沉思片刻,回过头去,欧阳戎手触福报,微笑点头: “我心光明,亦复何言?” 一声幽叹后,昏暗地宫,紫光忽灭。 归于寂静。 地宫井口外,有天光渐亮。 …… 谢令姜嗅到了栀子花的味道。 淡淡清香,芬芳绕鼻,却又不腻。 就与大师兄沐浴后找她夜游散步时,身上散发的气息一样。 只不过以往每回,谢令姜都是在漆黑夜色中偏过头去,被路边风景“吸引”,琼鼻微耸。 人来人往的彭郎渡码头街头,驻足转头的谢令姜脸颊略烫,她赶忙驱逐开念头,目不斜视继续前进。 “夏至了吗,难怪花开……唔,书上说,陌上花开,君可徐徐归矣……哼,他倒是向来不急,从不寄一封信催我早归,这是十分放心我在外面?” 谢令姜呢喃。风尘仆仆归来的她,在靠近鹿鸣街后,反而也不急起来。 她伸手摸了摸怀里千辛万苦得到的某只丹盒。 携带此物,她这一路从龙虎山返回,格外小心翼翼,因此有点拖慢行程,还是感应到燕六郎的碎玉信息,才让她加快脚步,早两日归来,但也疲累不少。 抵近鹿鸣街,看见熟悉的事物,谢灵姜浅浅一笑,转头看了一眼路边栽种的栀子花树。 夏日已至,整座龙城街道两旁的栀子花树都盛开了。 想必大师兄每日上下值,都会经过闻到花香吧? 谢令姜眼眸弯成月牙儿,脚步轻快不少。 路过龙城县衙,她并没有立马入内,迅速路过,朝吏舍方向赶去。 此乃公务正事,是目前的第一紧要。 大师兄不喜欢那种婆婆妈妈成天男女情爱的女子。 对于他第一次派遣给她的独立案子,谢令姜十分认真! “等着,等我办完案,再找你要件礼物……” 一炷香后。 抵达吏舍,谢令姜立马扫视一圈屋内,见屋内的摆设与诸位看守之人都在,似无大恙,长吁口气。 “情况怎样了?怎么突然碎玉,召我返回?” 心里的某些担忧落下,她立马朝燕六郎问道。 后者惊喜起身:“谢师爷,您回来了?” 谢令姜点点头,立即走到,望向昏迷不醒的玉卮女仙,微微皱眉: ”两颗解毒丹吃下了吗,为何还没醒?催我回来又所为何事?” “已经为她吃下了,醒倒是醒了,只是后来……” “后来什么?” 燕六郎脸上惭愧,将那日发生的意外事全部道了出来。 谢令姜秀眉皱的更紧,一言不发,卷起袖子,把脉片刻。 她微微吐了一口气。 “谢姑娘怎么样了?” 谢令姜看了燕六郎一眼,沉吟: “是灵气忽然暴走逆行,导致的经脉淤血堵塞,幸亏没有伤到要紧心脉…… “此女灵气修为受损,但醒来不是问题,不过还是需要消耗一颗回春丹,正巧,之前阁皂山的长辈离别前赠了几枚回春丹给我。” 燕六郎等人相互对视,目露喜色。 谢令姜伸手入怀,准备掏东西,不过手伸到一半,顿住,侧目看了一眼燕六郎等人。 后者们见状,立马出门回避。 听见房门再次关上的声音,谢令姜继续入怀取物。 重要之物,她一般都收在怀中,包括危机时刻疗伤救命的回春丹。 谢令姜一只纤素玉手入怀,先将一个隐隐散发异香的丹盒拿出来,后取出了装回春丹的药瓶,再迅速将丹盒收好。 这枚金丹过于重要,防人之心不可无。 少顷,谢令姜取出一颗回春丹,坐在床榻边,喂闭目的玉卮女仙服下。 旋即,把脉一番,谢令姜又渡送了一些灵气。 玉卮女仙眼珠动了动,又平静下来。 谢令姜冷笑:“醒还敢装?” 说完,连续点戳,彻底封住玉卮穴位。 “好了,既然醒了,现在我要好好和你算一笔账,那日装我大师兄是不是装的很过瘾?来,咱们好好说道说道……” 谢令姜眯眼,掀开被褥。 玉卮女仙慌忙睁开眼,气色仍然有点微弱,她结巴求饶道: “等等……等等啊!我错了,悔不当初,饶我一条命吧,我……我现在也恨极了柳家,恨不得柳家人死!而且……而且我还有重要的事情揭发!关于柳家的!只要你保证不杀我,我就全部告诉你!” 谢令姜动作微微一顿,歪头眯眸:“说来听听。” 玉卮女仙脸色犹豫,往后面缩了缩,怯弱发问: “真不杀我?” 谢令姜点点头:“你讲,若是确实令人满意,我保证我不杀你。” 玉卮女仙没多想多出来的一个“我”字,可能是还以为此女和以前一样处世不深、单纯稚嫩……她长松了口气: “是柳家策划的一个大阴谋……等等,今日是几月几号了?” 玉卮女仙缓缓开口…… 半炷香后。 床榻前,皱眉倾听的谢令姜脸色骤变,冲出门去,爆发出的气息,使得满院树木哗哗作响,门外等待的众人,只听闻骤风中她丢下的一句急语: “大事不好了!柳家好大的野心,得立马通知大师兄,燕六郎你守在此地看住犯人!” 六郎脸色顿急,转而又一愣:“找明府?明府请假回乡去了,还没回来……” “请假?归乡?”谢令姜身影折返,追问道。 燕六郎立马全部道出,顺便还将那日妙真等人前来的凶险经历说了一遍。 谢令姜急的直跺脚,柳眉倒竖:“六郎怎么不早说!” 燕六郎等人噤若寒蝉。 “大师兄走了,该怎么阻止柳家!那口新鼎剑都快要好了……”谢令姜急的左右打转,某刻停步转头,“等等,离伯父那边怎么样了?再此地铸剑,会不会有阴谋牵扯到离伯父一家。” 谢令姜快言叮嘱了燕六郎几句,扭身冲出,她赶到鹿鸣街的苏府,冲进门去,找寻离闲等人。 得丫鬟下人们禀告,离闲一家人迅速聚集。 “你们没事吧?” “没……没事,贤侄女怎么如此匆忙?”离闲好奇问。 眼见众人无恙,谢令姜松了口气,抿嘴,准备组织措辞叮嘱。 这时,苏裹儿一身紫衣道袍,著一顶玉清莲花冠,手捧一卷玄经缓缓走来,似是刚刚在焚香念经,闻声赶至。 来到谢令姜面前,她伸出一只右掌。 摊开的嫩白手心上,正静静躺着一枚钥匙。 苏裹儿语气淡淡: “他留的,让谢家姐姐回来后,去他屋里,说有东西留给你。” 谢令姜娇躯微微一僵,顿在原地,原本焦急赶来的她忽然整个人慢了下来,静立原地。 “留……给我?留?” 这位谢氏贵女朱唇皓齿怔怔咀嚼了下字眼,片刻后,她缓缓抬手,接过这枚钥匙。 谢今姜低头转身,众人一时间看不见她的神情脸色。 只有一个素手紧紧攥住冰凉钥匙。 第225章 狗胆包天大师兄 第225章 狗胆包天大师兄 谢令姜一袭红衣,走小路,穿过了一片梅花林。 她推开一扇小门,走进一座寂静空荡的院落。 这条路是离裹儿居住的梅影斋后面的那一条林间小路。 谢令姜俏脸恍恍,有些忘了刚刚在苏府走之前,离闲、韦眉、离裹儿等人对她说了些什么或是叮嘱了些什么。 视野中,院子内葡萄架下的那一架秋千好像在前后摇晃,奇怪,为何天上的白云与地上的葡萄架的光影也跟着在摇晃? 谢令姜眼神恍惚,低下头,使用已被手心攥暖的钥匙,试了两次才对准锁孔。 “咔嚓”一声。 房门推开。 跟随谢令姜一起入屋的阳光,将她前方屋内空气中的灰尘照的纤毫毕现。 空气中隐隐散发一股老旧衣服的淡味。 一袭红衣,垂手身侧,孤身入屋。 阳光中的万千粒灰尘似是被走进屋的来客挤压的四处飞舞,急躁乱蹿。 谢令姜步至正前方的八仙桌前。 红袖下伸出一只洁白素手。 手指弯曲的右掌,慢慢抚过桌上的一件件或熟悉或陌生的事物: 官印、绶带。 两件七品水绿色官服。 玉靶白檀裙刀。 一封印有火漆印章的蜡封信件。 还有一盆君子兰,与翻盖放置的水瓢。 谢令姜指肚悬空,缓缓抚过这些大师兄“留”给她的东西。 屋外斜照进来的阳光,只艰难爬上了谢令姜一袭红衣的纤韧腰肢处、堪堪照亮八仙桌上这一件件遗物。 她低下头。 在阳光中站了一会儿。 手掌最后落下。 先拿起了信封。 谢令姜默默将封口黏住的火漆印章撕开,取出一张折迭的信纸,摊开四角。 她低头,凑近阳光,看了看。 熟悉的清逸字体映入眼帘。 可他却在讲述一件令此刻谢令姜觉得无比陌生的事情。 可能是因为桌前的她一动不动。 屋内阳光下飘舞的灰尘渐渐落下来一些,空气就像一尊渐渐凝固的新烧瓷器。 某刻,谢令姜放下了信纸。 转头端详桌上缓缓摇曳的君子兰,怔怔出神。 片刻后,再次拿起手中信纸。 低头默读。 这一回,也不知过了多久。 日头缓缓西斜。 门外透进来的阳光,从她的腰间缓缓褪落到了那一双笔直的大长腿膝盖处。 谢令姜忽然将这封信对折起来,快速收入怀中,头不回的转身出门。 她来到院子内一架空荡荡的秋千前,低头坐下。 寂静院内,有红衣缓缓晃荡秋千。 秋千在葡萄架下。 葡萄架上藤曼间的饱满葡萄此前早被某位大师兄摘光,送去了漪兰轩。 只独留下一架秋千。 谢令姜其实一直很想玩秋千的。 只是每回都拉不下脸面,面皮太薄。 她记得小时候,家住山中一处雅静的小院里,还不是后来那深沉华贵的金陵乌衣巷祖宅。 虽然贵为陈郡谢氏子弟,但是阿父一向不喜喧嚣,拒绝新朝邀官后,曾有一段时间长期隐居山野。 谢令姜清楚记得,小时候读书长大的那处山野院子里,也有一座葡萄架,架下还有一个前人留下来的秋千。 这是童年埋头苦读之际,她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 对了,还有葡萄架上的可爱葡萄,谢令姜十分爱吃,每年都踮脚张望、眼巴巴盼着葡萄成熟的季节,等过了春夏秋冬,少女的个头也越蹿越高。 只是后来,比阿父严厉些的阿母,觉得成天荡秋千不务正业,影响读书,不是芝兰玉树的谢氏淑女所为。 于是令人摘去了秋千,砍掉了木架上的葡萄藤,让她好生读书,勿要走神。 哭当然是哭过,可后来谢令姜也确实不负众望,年纪轻轻,就晋升儒家女君子,眼下二十未到,更是更进一步,晋升七品。 只是记忆里那被砍去的葡萄藤与秋千,却成了谢令姜童年为数不多的遗憾。 可是长大后,明明阿母已经逝世,阿父也管的不严,十分理解尊重她这个独女。 但是长大自由后的她,却再也没有去荡过秋千了。 至于葡萄,确实仍旧是最喜欢吃的水果,可这一年到头,忙着读书修炼,却也吃的少了。至多是别人问她爱吃什么,随口提上一句。 这些事,谢令姜曾与大师兄聊天时偶尔提过。 当时大师兄并没有什么表示,很快略过了话题,谢令姜只道他是不感兴趣。 且那段时间的白天,他们也正好在忙着与柳家斗智斗勇,她更是没有在意。 只是前些日子,谢令姜从阁皂山那边返回,便突然发现他院子里的葡萄架下,多上了一顶空荡荡的秋千,在风中摇曳,让谢令姜当时的心神也跟着一起荡了荡。 但当时谢令姜还是拉不下面子玩,反而撇嘴反问秋千上的大师兄,幼不幼稚,绷着俏脸拒绝了他的笑脸邀请。 主要还是放不下谢氏贵女的矜持。 开什么玩笑,都长这么大了还荡秋千,她可是儒门女君子哩,端庄慎独。 并且,秋千此物,荡起时幅度毕竟挺大,而某位正人君子的大师兄又曾有过眼睛不太老实的前科,小本子上还记着呢,谢令姜当然不太好意思坐上去晃荡…… 葡萄架下的秋千上,一袭红衣渐渐停了下来,从怀中取出折信。 低头端详。 脚尖轻点,秋千又继续荡起。 可下一秒,荡秋千的女子忽然收信,朝正前方空荡荡的院子开口,直呼大名: “辞官归隐?欧阳良翰,你好大的胆子,都不等我回来商量一下,欧阳良翰,你……你是不是欠打?” 刹那间,一袭红衣从秋千上飞出,冲进屋中。 她抓起裙刀,别在纤细素腰间,大步出门。 谢令姜看也不看桌上暗示她帮忙辞官递交的官印、官服等物品,还有暗示她浇浇花的兰花水瓢等物。 她紧攥裙刀玉柄,一言不发的走出梅鹿苑。 谢令姜率先去往官府,将欧阳戎走之前接触过的刁县丞、燕六郎等官吏一个一个盘问,汇总信息线索。 她要知道,辞官归隐的大师兄在哪! 是老老实实回来南陇老家吗,还是仅仅障眼法,避开她的找寻。 谢令姜朱唇紧抿成一线。 她的身影在县城内各处东北西跑,探问了一下午,可得到的答案都出奇一致: 大师兄请假回乡了。 谢令姜接触到的所有人都不知道欧阳戎决定辞官之事,她也没有多嘴透露此事。 此刻,天色昏暗,谢令姜扶刀走出县衙大门,嘴里呢喃: “伱当真回了南陇?别以为我不敢去找……” 凝眉思索片刻,她突然抬头,眼底恍然,旋身折返梅鹿苑。 “对了,还有柳阿山那边!他平日与大师兄走的最近,又恰好请假。” 谢令姜赶回梅鹿苑,找到了留守在宅子里的阿青一家。 “什么?你是说,你哥有事也外出了,而且与大师兄请假回南陇老家是同一日?” “嗯,谢姐姐是在找老爷吗?奴家觉得,阿兄可能是和老爷一起回去了吧。”阿青仰起一双灵气大眼睛,小声说出猜测。 谢令姜没有立马回答,看了水灵少女一眼,勉强笑了下。 只是转过头,她走出阿青家大门,仍旧蛾眉微蹙: “大师兄让我帮忙递交官印官服……替其辞官,说要归隐,可他又带阿山离开龙城县作何?阿山有家人有订亲姑娘,难不成与之一起归隐乡野,这说不通……” 凝眉细思间,谢令姜脚步习惯性、不知不觉拐向梅林小院。 此时,夜色降临。 默默走到梅林小院墙外,谢令姜折身,准备连夜赶往彭郎渡坐船,可下一秒,她蓦然转头。 院内有细微的浇水动静传来。 “大师兄回来了?!” 谢令姜奔入院中,可映入眼帘的是一道紫衣窈窕的倩影,她登时满脸失望。 “离妹妹来这里做什么?”谢令姜绷起小脸,一板一眼问。 屋内,离裹儿正坐在八仙桌前,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提着水瓢倾斜。 有涓涓细流自水瓢中落下,浸入兰盆土壤之中。 “很显然,浇花。”离裹儿点点头。 谢令姜欲言又止。 离裹儿低头打量君子兰,同时粉唇轻启: “放心吧,除了浇花,没动他任何东西,谢家姐姐无需多虑。” 忙碌一下午都一无所获的谢令姜,肩头微微松垮,默默走去秋千边坐下,悬空两脚,轻点后踢。 离裹儿转头,瞧了瞧院子里一身疲倦落寞的男装女郎,俏脸好奇: “谢家姐姐不是从不玩秋千吗?” 谢令姜不答,低头抓绳,晃荡小腿。 离裹儿话语顿了顿,眸光飞速瞟了一眼某处水波般荡漾的绝色风景,点点头道: “难怪谢家姐姐以前不玩秋千,那边确实风景独好,能令其它女子惭愧。” 谢令姜脸颊上一丝笑容也没有,离裹儿的玩笑话显得有点冷场。 一袭紫衣道袍的离裹儿轻笑了下,也没在意。 她转头看了一眼桌上的官印、官服、绶带等物,点头问道: “欧阳良翰这是要辞官?” “能不能先不说话,我静静。” 离裹儿微微颔首,摆放好花盆。 她站起纤身,手绢擦手,出门走人,唇齿轻声嘀咕: “还真辞官了?看来应该是去了那里,嗯,有点出乎人意料,儒生还信这个吗,看来欧阳良翰儒释道三教都有涉猎,深藏不露啊。” 谢令姜竖起两耳,猛然抬首:“你说什么!” 离裹儿摇摇头:“没什么,谢家姐姐继续荡,奴家先走了。” “你……你别走,离妹妹再说一遍,你可知大师兄去哪了?他没回南陇老家?是去了别的地方?” 谢令姜抓住离裹儿袖子,急得一连串发问。 离裹儿没有马上回答,微微歪头打量着她,问道: “谢姐姐这么想找到他干嘛,他应该留信说了吧,个人选择而已,谢姐姐怎么如此不舍?” “我……” 谢令姜俏脸涨红,结巴了下,迅速点头果断道: “我才不是舍不得,只是想……想揍他!年纪轻轻,就辞官归隐,还不辞而别,太不讲情谊了,对得起家人与师长吗,对,我是要替甄姨与阿父教训下他!” “哦,是吗?”离裹儿眯眼。 “别卖关子了,快说!” 离裹儿从她手中抽出袖子,直截了当道:“应该是去了东林寺,一个叫净土地宫的地方。” “你怎么知道?” 离裹儿从袖中默默取出一本书: “此前偶然翻他书架发现的,这佛典上记载了东林寺衷马大师肉身成佛、飞升莲花净土的事迹。 “相关纸页被他特别折起,还有一些书签注释什么的,嗯,不愧正经读书人,看个佛经都记一手漂亮笔记。” 她三千青丝被一顶逾越规制的玉清莲花冠婠起,螓首轻点,对欧阳戎的正经人程度,表达了认可。 “其它几本相关的佛典也是如此,想来他这段日子应该经常翻阅,对此事十分关注,找遍了有载的文献。” “东林寺?衷马大师?飞升……净土?” 谢令姜呢喃,甚至连离裹儿私闯大师兄房间翻他书架的事都没在意,或者说眼下暂时忽略不计。 她立马接过孤本,低头翻阅,片刻后,她气的直跺脚,原地打转,急声道: “大师兄怎么会信这玩意儿,还不与我说!早说啊你。 “还信佛吗,等等,难怪当初在东林寺认识他,书房就摆放了一大堆佛经典籍,那时就开始关注这些了吗,平日里还经常往东林寺跑…… “可是肉身成佛、飞升净土这事,一点也不靠谱,很可能是一个误会,阿父当初与我聊起时也提过。 “这衷马大师不是普通人,当年很可能是东林寺的莲宗练气士,修为超凡,如此才有死后肉身不坏的所谓神迹显现,飞升净土什么的猜测并不靠谱。 “这世上哪有什么净土仙境,只有那些歪门邪路的方术士才痴信仙境与长生! “阿父还分析过,现今东林寺传承的练气士道统断绝,最近几任主持皆无练气修为,说不定就是与衷马大师那一批练气士当年的失踪圆寂有关!出现了断层。 “可笑的是,此事还被现今的东林寺僧人误会成是祖师爷肉身成佛、飞升净土了,大肆宣扬!” 谢令姜银牙差点咬碎,某人确实着实欠打: “大师兄怎会轻易信这个?他一个还没练气的凡人怎么飞升啊,等等,已过两日,他现今在哪?还逗留在东林寺吗?” 说完,她丢下离裹儿,一袭红衣冲出院门,离开梅鹿苑。 谢令姜连夜出城,披星上山,赶在黎明之前,匆匆赶至东林寺。 古寺门前,她气都来不及换,谢绝迎上前的知客僧,直奔悲田济养院。 悲田济养院门口,正有僧人打着哈欠晨起扫地,瞧见风一般冲过身旁的红裳女郎,脸色愣住,扫拢的落叶重新打散一地…… 她头顶上方,黛灰色的黎明天空正有一道天光破开拂晓,光芒万丈。 凌晨还有一章,不卡在这里,好兄弟还是别等了,应该熬不过小戎,明天看呀……r2 第226章 谢令姜:你坐啊大师兄(加更一章! 第226章 谢令姜:你坐啊大师兄(加更一章!) 清晨,天才蒙蒙亮。 东林寺的早斋院附近开始热腾起来,供做早课的僧人与善客居士填肚子。 只是除了早斋院,寺内其它宫殿居院大都灯火昏暗,人影袅袅。 悲田济养院便是如此,大多数人还未苏醒。 更不知道后院的那座枯井前,出现了一道红裳倩影,风尘仆仆。 “井绳有被新用过的痕迹……” 井口处,谢令姜喘了口气,弯腰打量了一番,倦色顿时一扫而空。 她二话不说,翻身入井,跃入地宫。 谢令姜轻盈着地,踮起的脚尖率先触碰,落在莲花台座上。 “大师兄!” 她呼唤四望。 可待其扫视一圈名为“净土”的地宫。 话语咽了回去。 谢令姜深呼吸一口气,无视黑暗中爬起身走来的秀真和尚。 她身影如风席卷,将整座地宫飞速逛了两圈,最后返回莲花台座处。 “不在……”谢令姜呢喃。 眸底光彩渐渐黯淡。 地宫内仅有一个陌生的枯槁和尚似在睡觉。 “等等这是?” 谢令姜余光忽然扫到某物,低头看去, 身旁半米高的莲花台座上,静静躺着一件空荡荡的灰色僧衣。 谢令姜缓缓伸手,拿起僧衣,垂首微微耸鼻。 “是大师兄,错不了……他还喜欢笼袖,这袖子上的日常皱褶是他衣上经常携带的。 “他……他穿这件僧衣坐过这座莲花台?人……人呢,他去哪了……大师兄去哪了……” 她眼底骤亮,又骤黯,跌坐石座上,两手紧攥欧阳戎遗留石座的衣物。 就在这时,谢令姜脚边地上,响起“咯噔”声,连续数声,似是某种弹珠落地反弹的组合声响。 她愣愣弯腰,捡起珠子,低头细瞧。 这是一枚圆珠,晶莹剔透,隐隐散发些许月光。 似是一颗夜明珠。 也不知道是从莲花台座上掉下来的,还是从谢令姜手里僧衣中滑落的。 “这是…大师兄送过我的那枚夜明珠,此物珍贵,怎会遗落此处,大师兄平日不是马虎丢物之人。” 谢令姜凝视莲花台座上留下的僧衣与夜明珠,缓缓自语: “为什么只有衣物与夜明珠留下…… “离妹妹之前说他是要来地宫飞升净土的,飞升净土? “怎…怎么可能飞升,这世间哪有什么净土,他甚至都还未修炼,一定是假的,怎么可能……” 谢令姜话语渐渐卡住。 她仰头看着头顶上方井口落下的一束天光。 恰恰照在了脸上逐渐露出不可置信神色的谢令姜身上。 也落在欧阳戎昨夜坐过的地方。 地宫幽暗,仅有这一道光束,宛若落在选定之人身上。 她翘长的睫毛微微颤抖起来,朱唇有些苍白: “真有净土吗……那位衷马大师肉体成佛之事,难道真有隐情? “大师兄也是肉体飞升吗,这世间真有他这样的男儿都会怀揣期待的净土吗……” 这时,秀真自黑暗中走来,一脸悲悸:道 “阿弥陀佛,女菩萨,此地是莲花净土,上面乃无间地狱!你快过来,别站在那里……” 谢令姜倏忽转头,打断枯槁僧人的话语问道: “我大师兄呢?你一直在此地吗……可有见过我大师兄?” 秀真脸色疑惑: “女菩萨大师兄是何人?也飞升了此地净土?” 谢令姜语气颤抖,举起手中的灰色僧衣示意了下: “他不久前穿着这件僧衣,可能还在这里坐过,这枚珠子也是他的; “他八尺颀长,右额上方有一道淡淡的伤印尚未痊愈,双颊削瘦,英气俊朗,还有,他待人温和,如沐春风,偶尔又爱折腾,令人出其不意……” 谢令姜语速极快,努力形容了一番。 秀真恍然,双手合十: “女菩萨说的可是昨夜那位目涌紫气的施主?贫僧记得这件僧袍就是他当时穿的。” “目涌紫气……他,他去哪了?”谢令姜怔问。 秀真点头:“女菩萨原来要找他啊,不早说,女菩萨请随贫僧来,他在这里!” 秀真把谢令姜带到了地宫东侧的“萨埵太子舍身饲虎”壁画前。 他一脸开心,手指壁画上舍身喂虎立地成佛的慈悲佛陀:“女菩萨看,他就在里面。” 谢令姜微微啊了啊嘴。 秀真食指连续指向另外三幅壁画,笑说: “女施主,以后他还要去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你留在净土,就能与贫僧一起观摩。” “他去了壁画里?当真有净土吗……大师兄是神话中的转世谪仙吗,难怪如此与众不同,只是下凡积累功德,圆满飞升……” 谢令姜怔怔环顾左右四方的地宫建筑。 攥住僧衣与夜明珠的双手,缓缓垂至身子两侧。 一时间,有点茫然四顾。 地宫内陷入寂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 “咦,女菩萨,伱怎么走了?别,别去上面,上面是无间地狱,女菩萨快下来,与贫僧一起留在莲花净土……” 谢令姜不记得她是怎么离开枯井地宫的。 也不记得是怎么摆脱上前询问的济养院僧人,走出悲田济养院的。 谢令姜低头盯着手里的灰色僧衣与夜明珠。 缓缓走在不认识的寺内甬道上,两侧是高耸的青瓦黄墙。 她呆呆的穿过一座座佛殿经塔。 原来一袭亮目的红衣都显得黯淡起来。 似是经过一昼夜的劳累折腾,被清晨的露水打湿,把这一抹活泼亮红染为某种深沉灰调的颜色。 即使如此,她这一袭红衣,依旧是青灯古佛的寺庙内,最鲜艳靓丽的一道风景。 只是这道风景有些焉巴枯萎,像是一朵阴天凋零的红玫瑰。 此刻天色已彻底大亮,清晨微亮。 谢令姜一路梦游般,隐隐经过一座佛塔和一座抄经殿,在一处黄墙前渐渐停步。 她嗅到了热粥馒头的味道。 谢令姜脸色恍恍,回过了些神,后知后觉的抬手摸了摸腹部。 她转头端详了下,墙后应该是寺内的早斋院。 隐约有闹声与食物香味传来。 谢令姜原地沉默了会儿,绕过黄墙,走进早斋院。 颇为轻车熟路的寻一处角落,脸色平静枯寂的坐下等餐。 她对这座早斋院挺熟。 犹记当初,谢令姜与阿父、大师兄还有甄姨一起,在此院用过早膳, 记得当时甄姨差点将一枚大师兄娘亲的玉手镯送给她,若当时她能…… 只可惜没有如果。 有些人、有些事,错过了似乎就是永远。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谢令姜低声自讽。 后厨的粥饭尚未呈上,她突然伸手,将桌上摆放的一只小陶罐拖至面前,打开罐盖,夹取一小块腌萝卜入嘴。 夹一块,两块,三块…… 一时间,只见僧客坐满一半的宽阔早斋大堂,堂内一角,埋头吃腌萝卜的红衣女郎肩膀控制不住微微一抽一抽的,但却无丝毫哭声传出。 她捏着筷子,不停的往嘴里夹萝卜块。 这样一波猛吃,到后面小陶罐当然不够吃,谢令姜头不抬,伸手抓来隔壁空桌上的菜罐子。 所幸,谢令姜坐在大堂的角落位置,这古怪吃腌萝卜的一幕倒也不算起眼。 “……欸,师傅特别叮嘱咱们不要声张……这两日抄经殿都没开门,谢绝接客……守殿的师兄们都吓的不敢去了……这佛像异响简直太瘆人了,欸咱们寺最近也没做啥缺德事啊……以前也没做过!” 早斋院大堂内还算热闹,不远处有一道属于小沙弥的稚嫩叹息声隐隐传来: “师傅说,您断案如神,正好也在寺里,让小僧带您过去,帮忙看看,您刚刚在抄经殿视察一圈,怎么样,可有线索了? “给,这是您刚刚吩咐要的抄经殿近一个月出入抄经的访客名单…… “唔,您慢些吃,小僧再去给您拿罐腌萝卜,不是和您吹,咱们早斋院的热米粥配腌萝卜简直是龙城一绝,还有山下的居士香客不远万里特意来吃哩……” 就在这时,不远处又响起一道磁性略沙、似是有点喉咙感冒的青年嗓音。 “佛像异响,这说明有人喊冤、佛祖显灵啊,话说,你们东林寺是不是私下是个黑寺啊,月黑风高,就悄悄做些旁人不知的藏污纳垢之事?” “县爷冤枉啊!咱们遵纪守法……” “好了,别和我喊冤,这事不归我现管,只是看在你请我吃早斋的份上帮忙瞧瞧。 “很简单的思路,既然佛像异响,那就是殿中佛像出问题了,检查佛像吧,别自己吓自己……我最后给你们指一条明路吧。 “不要怕什么名誉受损保密隐瞒,去写一份报案卷宗,立马下山,把抄经殿的异响经过,还有这份抄经殿出入来客记录等线索,全部送去龙城县衙,交给燕捕快,请他们过来调查。 “不过记住,不准在他们面前提我名字。” 谢令姜怔怔抬去头,竖起耳朵听见这道熟悉的青年嗓音此时停住了,似在嚼咽腌萝卜,顿了一下,继续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自语: “欸我不过是上来最后吃一顿早斋,嗯还有腌萝卜,填饱下肚子再走人……怎么你寺的麻烦事这么多,真是欠你们的。” 小沙弥好奇愣声:“最后吃一顿?县爷要去哪?再也不来咱们寺了吗。” “大人的事你少打听。好了,秀发,你忙你的去吧,把我刚刚的话带给善导大师。 “走吧,别管我了,这一顿饭,我想安安静静的吃完。” “哦哦,好的县爷,小僧不打扰了。” 角落处,谢令姜忽然站起身,原地深呼吸一口气,旋即扭头转身,沉默走向不远处的那一张二人餐桌。 只见桌前,正有两人面对面坐着,正是刚刚谈话传来的二人。 一个是光头锃亮耀光的小沙弥,座位面朝谢令姜。 还有一个,是穿平民皂服、头戴低檐毡帽的青年。 这一副低调打扮单单放在早膳大堂内并不太起眼。 谢令姜右手握住刀柄,一言不发的走到伏桌弓背的扒饭青年身后。 此刻桌前,似是名叫“秀发”小沙弥的小鸡啄米似点头应声。 起身准备走人。 可下一秒,秀发脸色愣住,停在原地。 “县…县爷。” 小沙弥瞳孔倒映出一抹红衣倩影,如山般压迫而来,瞳中红影也越来越大。 “干嘛?你怎么还不走,傻愣着干嘛。” 戴毡帽青年撇嘴,无语抬头。 可下一霎那,他头顶的毡帽无了。 暴露出一双俊朗的眉眼,还有下方微微泛红的鼻头。 “不是,你……” 欧阳戎顿时拉下脸,不爽转头,朝背后看去。 却猛地撞击上一双眼眶红了一圈的圆瞪柳眸。 而他的毡帽正被一只洁白素手抓拿起来。 谢令姜居高临下的站立,板脸冷眸。 欧阳戎上半身战术后仰,手撑屁股下的板凳。 二人无声对视。 秀发啊嘴,眼珠子在二人转了转,别看年纪小,察言观色的本事倒是不差。 察觉气氛不妙,他哈哈两声: “咦是谢姑娘,晨安啊,谢姑娘……那个,县爷,小僧还要下山报案,先走了哈。” 光头小沙弥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你……” 欧阳戎表情变了变。 “你等等,别跑这么快,我突然知道这案子怎么查了,等等我……” 他面色不虞,赶忙起身,撒腿去追秀发。 可惜下一刹那,某顶毡帽重新回来了脑袋上。 毡帽上还多了一只隐隐露出青筋的素手。 欧阳戎被谢令姜按在原地。 他保持着弯腰半起身的起步跑路姿势,此刻却被施了定身咒一般无法动弹。 仅剩下一双滴溜溜的眼珠微微侧转。 只见面前高挑红裳的小师妹,一手按住他头顶毡帽,一手紧握腰间佩戴的熟悉裙刀。 此情此景,欧阳戎有点怀疑,下一秒小师妹会不会一记反手阴握拔刀,刀光一闪,让他这个大师兄狗头落地,彻底解恨。 欧阳戎发现,她头顶婠起青丝的小冠有些歪斜,发鬓略显扎乱,眼框也泛红了一圈。 眉眼惹人可怜的蚕卧成两弯月牙儿,显几分憔悴。 唇角还有一点腌萝卜红油未擦拭干净,但却显得不抹胭脂的朱唇愈发红艳娇嫩。 似是察觉到目光,小师妹别过脸去,似是吸了一下琼鼻。 她鼓起粉腮,缓缓点头: “你坐啊大师兄。” 欧阳戎:…… r2对不起,好兄弟们,晚了点,四千字大章奉上。汇报下迟到的原因,昨完通宵码到早上八点,眼皮子开始打架,又不敢断章发,就仰躺床上眯了会儿,一觉睡到下午三点,起床码到现在…… 第227章 留下的理由 第227章 留下的理由 早斋院大堂。 堂内的座位坐满了一半,有不少新来的食客颇为好奇的侧目,被大堂一角的某处动静所吸引。 不过倒也没有太惊奇,只当那一对搭配奇怪、但却出奇顺眼的男女,是小情侣吵架、分分合合。 “你坐啊大师兄。” 欧阳戎微微啊嘴,侧目看着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小师妹。 他听见这句令人胆颤的随口话语,右眼皮狠狠跳了跳。 坐? 拿命坐哦。 他漆黑眼珠微微上翻,瞅向上方毡帽。 谢令姜似是反应过来,默默收回了按住狗头的素手。 她又吸了吸鼻子,转身走向原来角落里的那张桌子,拿取放在凳子上的僧衣、夜明珠等物。 可下一刹那。 欲坐的欧阳戎二话不说,撒腿就跑。 在众人古怪目光下,冲出了早斋院大堂,像逃命的兔子一样,朝悲田济养院方向拼命跑去。 谢令姜头都懒得回,走回角落原座位,弯腰拿起僧衣、夜明珠等物,还顺便拍了拍灰。 她回头。 七息后。 距离早斋院一百米外的草坪上,有动如脱兔的皂服青年屁股被踹飞出去。 头上的毡帽都脱离脑袋,飞出了三米。 “哎哟”一声,欧阳戎摔了个狗吃屎。 某人突然有点后悔、饿着肚子爬上来吃最后一顿腌萝卜早餐了。 欧阳戎趴在满是露珠的草坪上,手搓了把脸,似是庆幸没摔到英俊帅脸。 好家伙,小师妹这一脚,有当初第一次见面小师妹误认为他是盗取师兄明珠的小偷,于是大长腿给出一记飞踹的那味了。 欧阳戎翻过身来,两手后仰撑地,看着咬唇眯眸、缓缓走近的谢令姜,他满脸笑容灿烂,打哈哈道: “咦小师妹你怎么也来了,哈哈真巧啊,你也吃早斋啊。” 谢令姜默默走到欧阳戎张开的两腿间, 停步, 蹲下, 两臂抱膝, 似是掩住挤压变形的鼓鼓胸脯。 她蹲下的娇躯微微前倾,抿唇吸了下鼻子,绷脸盯他: “伱跑啊大师兄。” 欧阳戎顿时苦下脸,左右四望了下,避开她哀怨深藏的小眼神。 “小师妹怎么提前回来了,不是说本月十五之后吗……”他叹气问。 谢令姜低头,俏脸埋膝,一言不发的将僧衣、夜明珠等物用力塞进欧阳戎怀里。 欧阳戎一愣。 冤种小师妹深深埋头,缄默卸下腰间裙刀,轻“砰”一声,连刀带鞘拍在大师兄的胸膛上。 “都是你的东西,拿着,别想赖!” 她凶起来的嗓音,犹带一点此前的软糯哭音,显得奶凶奶凶的。 像一只带有起床气、朝主人瞄呜的小猫。 欧阳戎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东西,欲言又止。 最后他偏过脸去,望向不远处的悲田济养院方向,默然问道: “小师妹是怎么知道我会去那里的?是有人报信,还是…你在我这儿留有什么外物感应?” 二人一蹲,一坐。 四目以对。 谢令姜红裳的衣摆与欧阳戎的皂服一样,被露水打湿。 此刻她没在意这些,蹲身抱膝,抬头注视他,一字一句: “不告诉你,但你记住,不管你去哪儿,我都能逮到你,别想瞒着我……我们跑掉。” 顿了顿,谢令姜偏过侧脸: “刚刚那一脚是替甄姨还有阿父踢的,你……你没事吧。” 欧阳戎皱眉点头,一脸认真: “有事,这一脚踢中了我的死穴,元气大伤,侧漏不止,需要有人堵住……” “死穴?这是什么?”谢令姜一愣,俏脸顿时露出急切神色,伸出两手,眸光心疼自责的检查他身体。 欧阳戎摆摆手,仰头露出艰难神色,语气又故作放松洒脱: “别担心,我恰好知道一人可以堵此死穴,小师妹快去替我请来善导大师,他能妙手回春治好我,我还能撑一会儿,你快去,我就在这儿等你……” 谢令姜点点头,“好。” 欧阳戎低下头,面上叹气,心中却一喜,可旋即他却发现,身前的小师妹纹丝不动,依旧蹲在原地。 抬头看去,谢令姜板脸看着他: “死穴流完元气了吗,大师兄怎么还没死?” 欧阳戎结巴:“哪……哪有这么快?小师妹别开玩笑。” “那行,我且等你漏完,你快些。”谢令姜点点头道。 欧阳戎:? 你搁这等“大师兄好死开香槟喽”对吧? 他嘴角抽搐了下。 欸,小师妹越来越不可爱了,没以前那么正经古板、呆萌好骗了,也不知道是被谁带坏的。 欧阳戎痛心疾首之际,谢令姜忽问道: “大师兄是降临人间的谪仙人?” 欧阳戎一怔,“什么谪仙人?” 谢令姜看着大师兄装糊涂未接过、滑落他手边的玉靶白檀刀,抿了抿唇,轻声问: “目涌紫气是怎么回事?” 欧阳戎不动声色:“小师妹在说啥?” “是那个叫‘净土’的地宫里,留守的僧人说的。” 谢令姜抬手指了指欧阳戎怀里的僧衣、夜明珠等物: “我刚刚赶去那儿,看见你穿过的衣裳,还有曾送我的贵重夜明珠,都杂乱摆在中央处的莲花台座,我还以为……以为大师兄走了。” 欧阳戎顿时了然,难怪小师妹像是哭过的模样、表情有些憔悴神伤…… 只是旋即,他又一阵无语。 昨晚给自己做完心理工作,准备走的时候已经是拂晓了,欧阳戎听到地宫外耳熟的清晨敲钟声。 他突然想,要不要最后再尝尝早斋院的腌萝卜。 毕竟回去后就再也吃不到了。 至少他是这么给自己解释的。 其实欧阳戎也明白,最明智的做法是立马兑换“归去来兮”福报。 若回得去,就舍断离; 万一回不去,那也尽早打消念头,早做打算。 可是,人若真能绝对理性,那这世间也就不会有万般复杂事了。 前日在离开梅林小院前,欧阳戎浇兰花时自言自语的爆发愤慨。 眼下,随着他距离“归去来兮”福报越来越近。 心头原本的怒火,宛若炙红的烙铁水中静置一般逐渐冷却黯淡。 是临别的某种不舍情绪在作祟。 让他越是临近终点,越是在潜意识里找寻着“最后一个借口”。 因为人有时候就是需要这么一个借口,才能让心神暂时安息。 哪怕这借口是笨拙劣质的。 也是在这种往复徘徊中,才能洞穿本心,未来某刻豁然成长吧…… 于是当时欧阳戎收回了手,暂时脱下灰色僧衣,重新换上皂服与毡帽,爬出地宫,轻车熟路的去往早斋院,准备最后再尝一尝风味一绝的腌萝卜。 只是欧阳戎没想到半路上碰到了秀发,被小沙弥大清早拉去隔壁什么抄经殿,实地调查佛像异响事件。 于是欧阳戎又在抄经殿转悠折腾了一圈,饿的前胸贴后背了,叽叽喳喳的秀发才放过他,重新回到早斋院大堂吃饭。 然后便是被莫名其妙出现的小师妹给逮住。 现在想来,当时他应该是前脚刚离开净土地宫,小师妹后脚就赶到了,二人正好错过。 只不过他被拉去抄经殿,耽误了一阵,重新回到早斋院干饭时,正好又被失落离开净土地宫的小师妹碰见。 欧阳戎哭笑不得。 他低头看了眼夜明珠,重新收入袖中。 此明珠,其实是他故意丢在莲花台座上的,并不是粗心掉落。 而且这并不是什么夜明珠,而是人家高僧们烧出的舍利子。 欧阳戎觉得这样也是物归原主了,重新带回地宫安放。 所以此前他在山下准备后事时,并没有把此珠留在叶薇睐、谢令姜、或者苏裹儿等人。 欧阳戎重新抬起头,一本正经道: “地宫里那个和尚,不是留守僧人,是个疯癫和尚,名叫不知……名叫秀真,是秀发的师兄。 “地宫隔壁就是收容病残疯子的悲田济养院,秀真在地面上一刻也呆不下去,喜欢往昏暗地宫里跑,说那里是净土什么的,对每一个靠近的人都这么说。 “善导大师和秀发他们都拿他没办法,听之任之了。 “所以,秀真的话,小师妹别去当真。” 谢令姜挑起秀眉,看了欧阳戎一眼,片刻后,她点头道: “难怪。这和尚还说,你在地宫的壁画里……” 欧阳戎颔首,“他可真抬举我。” 谢令姜正视欧阳戎的眼睛: “但是,大师兄解释这么多,可还是没有说,为什么突然就要辞官归隐,不辞而别。” 欧阳戎站起身,谢令姜也跟着站起身。 欧阳戎垂目,拍了拍衣摆上的杂碎草根: “就不能是我累了,崇道思隐,学习以前的陶渊明挂印辞官,回归田园?” 谢令姜摇头:“大师兄的行事风格,与道家的‘寂寞无为’一点也不相干,你不是这样的人?” 欧阳戎问:“那师妹眼里,我是什么样的人?” “正心诚意,知行合一。” “知行合一?” 欧阳戎摇摇头,自嘲一笑: “我担不起此言,若我真是知行合一,就不会明知得走,还犹犹豫豫,各种借口耽误行动。” 谢令姜一脸认真: “这难道不是更说明,大师兄知行合一吗?因为哪怕大师兄心里有一百个想走的理由,但只要还有一个理由须留下,大师兄都会难以割舍,这才是赤子本心,容不得半分愧疚。” 欧阳戎笑了,反问: “那你且说,我还有什么理由留下?” 谢令姜捡起裙刀,伸手递出。 一柄裙刀,横置在欧阳戎与谢令姜的中间。 谢令姜扬手,示意欧阳戎重新接刀,嘴里话语听起来也颇为中二: “大师兄,现在龙城县的万千百姓们需要你!需要你站出来!” 欧阳戎失笑摇头:“小师妹别闹。” “我是说真的!” 谢令姜深呼吸一口气,满脸严肃道: “刚刚差点被你气忘了,我急着跑来找你,是从玉卮女仙嘴里得知了一件大事,十万火急!” 欧阳戎一怔,眼看小师妹的神情,好像也不像特意找借口作假留他,不禁问道: “什么十万火急?” 顿了下,他面色有些恍然道: “等等,玉卮女仙醒了?该不会她是供出了柳家吧,那也没事,人证物证俱在,小师妹你带着六郎去缉拿抄家就行,无需我来。” 谢令姜立即摇头,忽道: “大师兄,有一个坏消息,和一个更坏的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啊?” 欧阳戎一愣。 来了!抱歉晚了半小时! 第228章 金丹蜕凡 第22八章 金丹蜕凡 欧阳戎皱眉。 看了一眼他与谢令姜二人中间的横递裙刀。 依旧未接。 欧阳戎表情收敛,朝脸色严肃的谢令姜道: “先说……更坏的那一个消息。” 谢令姜凝眉: “大师兄,我们都被柳子文、被柳家骗了!” “古越剑铺只是幌子,柳子家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匠作道脉的老铸剑师,背地里与当朝卫氏合作,多年来联手铸造鼎剑! “这些年来,蝴蝶溪下游,发生的这么一反常态的涨水水患,大都与古越剑铺那座炉中的鼎剑有关,汲取水气,扰乱水脉。” 谢令姜一脸愤慨道: “玉卮女仙还透露,柳家利用从老铸剑师那儿得来的、鼎剑影响水脉的第一手信息,静待水患过后,大发灾年之财。 “每四年古怪规律塌方一次的狄公闸,就是柳子文和柳家在捣鬼,那焚天鲛油也是柳家指挥玉卮女仙布置的。 “大师兄,你四月份在东林寺卧床养病时,发生的那一场洪水塌闸,就是如此回事。” 她脸色焦急,语速越说越快,将从玉卮女仙那儿得来的柳家密事,竹筒倒豆子般抖出。 欧阳戎脸色渐渐肃穆,忽问: “玉卮女仙昏迷这么久,柳子文也已经死了,这口鼎剑会不会已经停……” 欧阳戎话语蓦然顿住。 谢令姜见状,抿了下唇,默契替他说出:“没错,很可能柳子安还在偷偷铸剑。” 她转头,看见大师兄眉头紧皱,他在原地踱步转圈,似是自语,呢喃声传来: “这些年,柳家都在偷偷铸造鼎剑?伙同卫氏吗,有洛阳那边势力的支持吗,那…这就说得通了,柳子文啊柳子文,你难怪这么大的胆子。 “为了柳家,你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什么事都能忍,连疑似被亲兄弟冤杀,都不吐露揭发半分…… “所以,现在是柳子安在接替铸剑,没错,应该就是这样了,柳子安是现任家主,当初我联合众人肢解柳家,难怪他情愿牺牲大部分重要家产,丢掉脸面,也要保住古越剑铺,后面还如此讨好我与县衙。 “柳子安啊柳子安,好一个隐忍装卑,伱和如狼般的柳子文不一样,你更像一条毒蛇,想要潜伏咬人…… “那你现在想咬一口的人是谁,嗯,应该是我才对,你和柳家一直在等鼎剑出世?” 谢令姜瞧见大师兄锁眉不已、又恍然大悟的复杂表情 她微微低头,面露惭愧神色: “大师兄,你老早之前对我说的那个猜测是对的,都怪师妹愚钝迟缓,你不了解练气,只能让我来参谋。 “可我当时却是坚决否定,觉得鼎剑太过遥远荒缪,小小一个龙城柳家怎么可能蛇吞象……结果误导了师兄你,错失真相。” 欧阳戎摇摇头: “这事不全怪你,若非柳家参与之人,任谁也想不到柳家能铸造传说中的鼎剑。 “而且上回,我不放心,依旧去搜查了剑铺,结果不还是空手而归?柳子文、柳子安把这口新鼎剑藏的太深了。” 他低头沉吟片刻,反应过来什么,转头问道: “那前段时间梅雨季末的诡异暴雨和上游涨水,也是这口未成形的鼎剑在作祟?” 谢令姜脸上没多少犹豫,直接点点头: “很有可能!上次云梦涨水发生的时间,与现在相距太近了。 “大师兄,玉卮女仙苏醒后,还供出了一个十分重要的消息。 “她醒后问了下我日期,透露说柳家玉与卫氏约定在本月十五取剑。 “玉卮女仙还分析说,最晚鼎剑明日出炉,不超过十二时辰……” 欧阳戎原地徘徊两圈,转头打断谢令姜话语: “我说怎么涨水喜怒无常……那还等什么,咱们赶紧下山,别磨蹭了!”他眉头大皱:“剑还没成,都这样,剑成了,还得了?岂不水漫金山,这种神话力量,折翼渠挡得住吗……” 涉及水灾,他一扫心间犹豫,大手抓过小师妹递来的裙刀,系在腰间。 摸到熟悉的裙刀,欧阳戎手掌下意识的摸了下玉质刀柄,在原地深呼吸了一口气。 不知为何,再次伸手接过小师妹“递”来的重担,他突然有一种豁然轻松、精神抖擞的感觉。 就像是学生时代坐在昏昏欲睡的晨读课堂,忽然室外传来下课的清脆铃声,困倦之意一扫而空。 或许……是他又为依依不舍找到了一个暂时留下的理由? 谢令姜见状,欲言又止:“大师兄……” “小师妹还傻愣着干嘛?走啊,去阻止柳家铸剑……哦对了。” 欧阳戎佩刀欲冲,稍息,脸色恍然道: “你还没说坏消息是什么?” 谢令姜小声: “我昨日审讯的玉卮女仙,已经找你十来个时辰了……” 欧阳戎:??? 此刻一阵晨风吹来,愈发凸显气氛的寂静。 在这个距离龙城县城百里的大孤山东林寺内,欧阳戎抬头看了眼天色。 蓝天白云,阳光明媚。 谢令姜欲语,余光忽捕捉到什么,猛然转头,跃上佛殿顶处飞檐。 右脚尖轻点飞檐,她遥望山下远处的蝴蝶溪西岸、那座半山腰上似有剑炉的小孤山上方天空。 儒家翻书人举目望气。 谢令姜渐渐瞪大眼睛:“糟了,这剑气……大师兄,咱们好像来不及了。” “你在看什么?” 下方,欧阳戎尝试蹦跳,循着谢令姜的视线方向望去。 只见蝴蝶溪西岸那边的天空,蓝天白云,寻常无奇。 谢令姜忽然低头道,“大师兄之前说到侧漏元气,修补好没?” 言语间,她手默默伸入圆圆鼓鼓的胸脯衣裳交襟之中,取出一只古朴玉盒。 无声打开。 两根葱指轻轻捻起。 下方的欧阳戎闻言无语,“都什么时候了,师妹还开玩笑……唔唔唔!” 眼前红影一闪,欧阳戎的话语卡顿,似是嘴被堵住。 “唔唔……”他弯下腰,喉结鼓动,两手捂嘴,指缝间传出一些艰难吞咽之声。 谢令姜递出水袋,欧阳戎抓住救命稻草般接袋仰饮,囫囵吞下某粒圆物,他捂嘴咳嗽,满嘴苦腥之味。 “咳咳咳,你……你往我嘴里塞了什么东西,什么怪味,呸呸呸。” 欧阳戎瞪眼无语,手指抠挖,尝试反呕。 可丹已入胃。 他话语缓缓顿住,低头看向自身。 不知为何。 似觉有什么东西变了。 但欧阳戎又不知何物。 他脸庞渐渐涨红,不禁伸手拉开严实衣领,透透气。 “怎么感觉越来越热。” 欧阳戎发现浑身上下暖呼呼的。 这不是一种生理上的暖,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甚至灵魂的颤栗暖意。 他身体宛若是一间门窗敞开的屋子,冬暖夏凉,现在“晃铛”一声,门窗紧闭。 空间封闭,温度渐升。 谢令姜取出淡紫手帕,默默给不再“侧漏元气”的大师兄擦了下嘴。 欧阳戎皱眉低头,被小师妹香帕擦嘴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 甚至连被淡紫香帕擦拭完的嘴巴里、多出了一股腌萝卜味道,他都暂时忽略掉了来源。 直至谢令姜收起手帕,素手抓起欧阳戎的大手,他才转头,皱眉欲缩。 “大师兄自己来望。” 谢令姜打断欲言又止的欧阳戎,抓住他手掌,齐齐跃上屋檐,一起遥望。 小师妹的手心略微冰凉且湿漉。 冰凉,可能是因为此刻欧阳戎手心温度过高,才觉得是她素手冰凉。 至于二人手心湿漉水迹,好像不是他的…… 怎么这么多汗水?易出水体质? 就在欧阳戎的思绪天马行空之际,他手掌突然感觉到小师妹手中似是一股暖流涌来。 暖流自手少阳经渡入欧阳戎体内。 它一路上行,点滴不散,最后汇聚到耳颞部,也就是太阳穴附近。 欧阳戎只觉头两侧太阳穴一阵阵的鼓胀,宛若沙场敲鼓。 “这是……” “大师兄别说话,集中注意力,放目远望……” 谢令姜俏脸绷紧,一本正经道,这副模样正经的似是手心紧张出汗之类的俗人之事都与她无关。 欧阳戎转头眺望山下百里外的蝴蝶溪西岸小孤山上空。 脸色怔怔。 他看见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或者说,是这方世界本质的模样,以前都被纱布蒙眼。 欧阳戎突然明白了他多出了一点什么。 “这就是望气吗……不过,柳家到底是在搞些什么鬼,这是异象吗,鼎剑要出世了?” …… 老铸剑师昨夜出奇的没有熬夜。 早早睡下。 虽然昨夜早早躺下,也只是半梦半醒,睡不酣畅。 但年老之人向来觉浅,倒也无碍第二日的精神。 不管如何,熬了小半辈子的夜,最后一日终于作息正常了一点。 老铸剑师点点头,多奖励了自己一坛酒。 清晨天蒙蒙亮,老铸剑师睁开眼,依旧一身麻衣下山,轻车熟路的走到那个熟悉的早餐铺子,角落坐下,等待早点。 除了早醒,老铸剑师今日也话多了几分。 实在罕见。 “你帮我送完东西,那小丫头后来就没再到剑铺来过吗?” 老铸剑师朝端来面片汤的程大姐平静问道。 准备转身走人的程大姐好奇转头,看了看主动说话的怪老人,手在围裙上擦擦: “没再回来了。阿青姑娘现在好像住在鹿鸣街的一户贵人家,那边的院子高墙都老气派了,俺瞧着,她应该不用来这里做工了,她阿兄有本事能养家哩。” 顿了顿,程大姐搬来新的酒坛,放在老铸剑师的桌上,在转身回返厨房之前,她回忆道: “阿青还让俺带句话,说收到了你送回的东西,会好好保管,另外还让老先生你要注意安全,说是这边可能有坏人,若有危险,可以找她,她去求贵人。” 老铸剑师点点头,坐在桌后,独自喝着黄酒。 程大姐返回厨房忙活。 头顶阳光明媚,天气不错,但今日不知为何,剑铺的管事通知剑匠们今日休假,无需上工,但白天要去各自的剑炉房候着。 所以早晨早起前来的人不多,早餐铺子人流挺少,程大姐很快忙完出来。 露天摊位上,客人都走了大半,包括那个脾气古怪的麻衣老人,也带着今日的新酒坛离去。 程大姐麻溜的收拾餐桌碗筷,待到她走到角落处麻衣老人吃饭的桌子。 轻“咦”了声。 妇人四望了下,桌上空空如也。 那臭脾气老头并没有留下空酒坛,与明日黄酒的新钱。 明日不用给他打酒? …… 老铸剑师缓缓走进房间。 一手提酒坛,一手拖来一把小木凳。 他在一座熄火多年的铸剑炉前坐下。 手撑膝盖,仰饮了一口酒,呢喃几句,转头默默看向身前的铸剑炉: “师弟啊师弟,老夫找你戏讨脑袋和剑,你二话不说就割下自己脑袋,和剑胚一起亲手递送给老夫。 “这一幕,老夫这些年做梦经常梦到……你就这么信任老夫? “其实老夫只想简简单单铸造一把鼎剑而已,从年少初次打铁时就开始想了啊,可惜似乎生错了朝代。 “不过现在看来,这大周朝也不错,太平盛世有,野心家也不缺,鼎剑这不就要出炉了吗? “师父师弟,你们不想给野心家铸剑,可你们却忘了一件事,铸剑师难道就不是野心家了? “没有野心,那还铸个什么剑?让神话自凡尘中诞生,难道不是最大的野心? “好一条蝴蝶溪,好一批吴越男儿,为铸一口剑,不知掉了多少颗大好头颅。” 他低头,看着酒坛里晃荡的浑浊水液: “呵,你问老夫喜欢看什么?师弟送我脑袋后,老夫确实有了个百看不腻的戏码…… “那个被黥面的小丫头,呵老夫倒是与你有缘,送你段前程又怎样? “任谁也想不到,堂堂一位铸剑大师,竟会受平凡女绣工的启发铸剑。 “不过,可能也正因如此,你个小丫头才误打误撞成了这口气的气盛之人吧。 “是因为日日接触,老夫受她气的影响,铸剑时也潜移默化,冥冥之中算是人与剑共生成长,所以自然是气盛之人?玄之又玄啊。 “不过,那个新县令有点奇怪,明明不是,但为何鼎剑会贪吃他的气?难道是其它鼎剑的气盛之人?不太像……” 老铸剑师摇摇头,砸吧了下嘴: “只可惜是一个漏气之体,气盛,又漏气,这不天然吸引练气士围‘观’,很难留住机缘,为他人做嫁衣裳罢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枚灰布包裹的金属方块,丢在桌上,叹息一声: “当年在东林寺莲塔,三家指鼎立誓……一言九鼎,背约者绝……这血誓真是灵验。 “东林寺的那些莲宗练气士已经如此尽力了,结果未达成莲塔之盟,还是受到背约之咒,道脉绝断。 “老夫的师门也要快了,眉家早已灭门,老夫算是最后一人。 “只是可惜了这门鹿卢铸剑术,自初铸第二口鼎剑起至今,几近铸造半数…… “不过,倒是还有一门。秦时替越处子与六国遗贵刺客们创造出第一口鼎剑的首门铸剑术,不知是否遗世?” 呢喃片刻,不知姓名的老铸剑师南望上游云梦泽,隔空点点头: “女君殿,当年的师门盟约,老夫与曾经的东林寺秃驴们一样,已经尽力归还鼎剑了,灭脉就灭脉吧,问心无愧。” 铸剑炉前,老人回过头来: “这一口剑,已经拖了太久太久了,老夫,老夫师父,老夫师父的师父,整整三代人啊。 “也罢,知道你在炉里听腻歪了,今后再无唠叨了。 “昨夜翻黄历,说今日大吉。” 说完,空旷房内,老铸剑师微笑饮了一口酒,忽然探手。 “出去吧,让天下练气士们瞧瞧你。” “晃铛”一声。 铸剑炉洞开。 空荡荡的。 房门无风自开。 门外。 方圆百里,艳阳高照。 可在某类人眼中…… 有湛蓝剑气,气冲北斗! 第229章 剑悬蝴蝶溪(一更) 第229章 剑悬蝴蝶溪(一更) 小孤山半山腰。 一座铸剑炉彻底敞开。 炉旁,有麻衣老人仰坐饮酒,似在等候。 一切看起来都这么的平淡无奇。 可若目光远眺千里。 千里辽阔之江南道,各地不时有零零星星的惊鸿人影跃起。 或高楼,或树顶,或山峰,眺望云梦方向。 无声处,有惊雷。 可道是,蝴蝶溪上怒潮来,万里天风动地雷。 百里外。 蝴蝶溪上游,有一座水闸大坝横坐在云梦泽与越女峡之间。 闸坝上,有巡视小吏三两成群,笑语晏晏,头顶天空,晴蓝万里。 闸坝下,有一尊新立不久的水则碑,浸入水面小半碑身。 某刻,沉寂已久的水位忽升。 …… 欧阳戎望见有湛蓝气柱,直冲云霄。 宛若竖线,连接天地。 巍巍壮观。 这不是欧阳戎逛街时前世体验过的某类科技头显、产生的欺骗眼睛的拟真画面。 这是真真切切发生在他眼前的。 这就是小师妹这样的练气士平常能看见的东西? 一句“窝草”,被自认君子文化人的欧阳戎强忍咽了下去。 他忽而心生好奇。 左右四望周遭天地。 这些是……天地间的气。 小师妹以前说的没错。 万物皆有气。 欧阳戎恍恍。 旋即垂目,看向谢令姜抓住他的藕臂。 一道绯红如焰的气流,形若长蛇般,自小师妹手臂涌出。 只见这条“绯红火蛇”通过手少阳经,一路涌入他的体内经脉。 “小师妹,你在给我渡送灵气?” “嗯,大师兄暂时还没灵气修为,我在助你望气。” 顿谢令姜俏脸紧绷,盯住远方“气冲北斗”的异象。 顿了顿,她目不斜视,嘴里继续解释: “下品,气蓝;中品,气朱;上品,气紫。其中,单色的深浅,又代表灵气的精纯程度,可看出同一品秩练气修为的高低。 “而大多数练气士一旦出手,就可以瞧见灵气颜色,大致知道修为了。 “这些……大师兄以后会慢慢熟悉的。” 欧阳戎不禁点头称奇,好奇低头,看了看自身。 他身上没有灵气,灰蒙蒙一片的。 转头望去。 在这副望气视野下,身旁小师妹的光景,与她身上的红衣一样。 宛若南国红豆,鲜艳靓丽。 欧阳戎不禁侧目,问道: “小师妹刚刚给我吃的那粒丹,是从龙虎山求……” 谢令姜忽然打断,手指前方道: “因为练气修为或炼气术的差异,不同练气士,望气所能看见的东西并不一样。 “例如阴阳家望气士能看见的东西,就比我们多得多,例如龙气王气之类的。 “大师兄现在所能看见的,只是最基础的而已。” 欧阳戎默默咽下话语,闻言乍舌,手指远方蝴蝶溪西岸小孤山的异象,无语: “最基础的,都能看到这么离谱的了?额,这是我能看到的?” 谢令姜携带欧阳戎跳下屋檐,落地后,她语气带上焦急: “所以才说,麻烦大了。 “阿父说,铸剑宛若炼丹,都是炼化天地灵气,从中汲取出最精纯的气,达到某种外物上的‘归一’,供练气士利用。 “这口鼎剑,凝聚的灵气太精纯了,我此前见过的最厉害的道教炼丹师,练一炉金丹都没有这么夸张的。 “才刚现世,首次洗剑,就能引起如此蔚然壮观之景,连大师兄都能清楚望到。” “……” 欧阳戎无语了下,好奇问: “洗剑?什么洗剑。” “儒门典籍上说,新鼎剑出炉,会引动天地灵气,进行首次洗剑,适应这方天地……我也不太清楚,首次洗剑,应该就是现在咱们看见的这景象。” 欧阳戎打断道: “小师妹,你就直接说,这口鼎剑,现在处于什么阶段?” 谢令姜叹息: “大师兄这么理解,这口真名不知的鼎剑刚刚离开了酝酿它多年的‘小’剑炉,现在已经进入这方天地。 “就宛若婴儿尝试离开母胎子宫一样,适应胎外,同时等待最后的脐带剪断。 “而首次洗剑就是这个过程。 “蝴蝶溪下游方圆百里,包括整个龙城,现在都被它画地为牢,成了一座大剑炉,地脉水脉都受其牵动,被它疯狂汲取气运,用之洗剑。” 欧阳戎好奇问: “婴儿母胎?脐带?这是什么奇怪比喻,鼎剑的脐带是什么?” 谢令姜看了他一眼,只是道: “铸剑师就是这根脐带,别忘了他也是练气士,而眼下,铸剑师就是连接剑炉与鼎剑的最后桥梁了。 “其实当打开炉门,让鼎剑离开剑炉的那一刻,铸剑师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 有点抽象,欧阳戎沉思了下,点点头,问了个更抽象的: “保大还是保小的意思对吧?必须得走一个?那肯定保大啊。” 谢令姜一愣,点点头,又摇摇头:“大师兄什么意思。要救铸剑师?” 欧阳戎一手扶刀,一手摘下毡帽丢掉,冷眼旁观远处的冲霄剑气,铿锵有力问: “救铸剑师只是顺带的,能不能救无所谓,毕竟自作孽不可活。 “但这口鼎剑洗剑,竟把整个龙城县地界都当作它的母胎,汲取水气地气洗剑。 “谁给它的权力?我不同意,龙城县的父老乡亲们也不同意,才不当它的野爹! “所以我想问的是,现在还没彻底离开母胎、剪断脐带,那是不是就代表还能杀死胎儿,就像保大不保小一样,保住母胎,小师妹,这样的形容,对吗?” 他转头,朝听的一愣一愣的谢令姜,眯眼道: “也就是说,这口鼎剑,正处于首次洗剑,若我们现在赶过去,比如把铸剑炉炸了之类,是否还有机会毁掉它?” 听到大师兄的清奇脑回路,谢令姜脸色愕然: “我……我不知道啊,应……应该可以吧,可以打断?” 她也不自信的反问,多看了一本正经的欧阳戎两眼,不禁多嘴道: “大师兄,伱这思路,我真的闻所未闻,没有过往经验可以参照。 “以往历朝历代统治者铸剑,所有人都希望鼎剑诞生,都好生供养着。 “哪怕抢夺鼎剑的敌人也是,没谁去研究怎么打断鼎剑的首次洗剑仪式,也没谁去管鼎剑是否影响了周围地方百姓……” 说到这,谢令姜话语缓缓收住。 欧阳戎突然手指南面,扶刀的身子前倾,一字一句道: “小师妹,先别盯着这什么神话鼎剑看了,你去看看那边,狄公闸又涨水告急了!” 谢令姜顿时转头,眺目南望。 远远可见,蝴蝶溪上游的群山之间,有间隔相同的几座山峰,陆续升起了一道道青烟。 此刻,二人站在大孤山接近山顶的地方,看的真真切切。 只不过刚刚谢令姜一直在紧张观望鼎剑出炉洗剑的异象,倒是一时没有注意到。 “这是……烽火?”她恍然。 此前为了应对水灾,谢令姜记得大师兄有设立预警机制,包括蝴蝶溪上游沿岸设立的水则碑,还有上游群山间的七座火台,方便第一时间通报消息。 青烟,代表水位暴涨告急,准备避难。 而黑烟,代表狄公闸塌了,洪水马上来。 欧阳戎沉着冷静道: “是青色狼烟,云梦泽的水位暴涨,狄公闸那边已经在告急了,在请求龙城县衙援护。 他深呼吸一口气道: “梅雨季已过,夏日大热天的,水位暴涨,不是这口鼎剑牵动水脉、引起的异象是什么? “现在看来吗,上回两次水患,也是它在作祟,此前发生过的事,忍忍也就算了,今日瞧着,它还要再来一出更大的,那这几个月的辛勤劳作,岂不都白干了? “我欧阳良翰不同意!龙城县的父老乡亲们也不同意!” 说完,欧阳戎扭头朝寺外冲去。 谢令姜怔怔看着大师兄的熟悉背影。 “大师兄,等等我,我和你一起去!” 她身形一闪,跟上埋头前奔的欧阳戎。 后者头不回道:“距离鼎剑的首次洗剑成功,还有多久?” 谢令姜远眺望气,打量了会儿视野中的剑气光柱,掐指算了下,转头: “预计午正二刻左右。” “正午十二点半吗,应该来得及赶到县衙组织避难,再调集人手,阻止柳家。” 欧阳戎呢喃,心算一番。 此刻,二人已经跑到了东林寺大门,准备沿路下山。 欧阳戎奔跑喘息的间隙,突然转头,吩咐道: “小师妹,你速度比我快,先走一步,去县衙报信,替我震住场子。 “就说县令回来了,让他们别乱了阵脚,坚守各自岗位。 “你先让燕六郎他们替我发布县令手书,召集全城百姓,来大孤山上避难,就和上次涨水的措施一样。 “这是当务之急,首要之事! “然后,再让他们去调集官船与物资,等我回到县衙,再做其它安排!” 别看从东林寺往山下望去,龙城县城与蝴蝶溪尽收眼底,好像不远。 但其实望山跑死马。 大孤山位于龙城县城郊外,距离一百多里,若不走水路,光是马车赶路就要一两个时辰的路程。 谢令姜大气都未喘一口,她在一旁摇摇头,说道: “没事,大师兄,我带你一起赶路。” 她素手朝欧阳戎肩膀伸去。 欧阳戎皱眉:“带我太麻烦了。” 谢令姜手不回的伸出:“不打紧,我中途可以多停下来,换一口空气。” 欧阳戎侧身避开: “但是会影响你的速度,你听我的,你先立马去报信,方向,我就在后面,马上就到,别担心我。” 顿了顿,他一脸严肃道: “小师妹,我主要是担心没有我在,县衙现在乱的一锅粥。 “另外,我还要绕下路,先去一趟折翼渠的新渡口! “现在是十五上午,若是不出意外,那儿正在举行庆祝通渠的仪式,刁县丞他们都在那里,我过去招集他们,让他们就近组织百姓,去大孤山避难,这是眼下第一要务, “然后,我再借一艘船,走折翼渠的水道,顺风返回龙城县衙,这条路比陆路骑马要快多了!很快就能到。” 谢令姜低头笼袖。 红裳袖子中,有几根手指缠绞难分。 并没有立马动身。 第230章 意料之外(二更求月票!) 第0章 意料之外(二更求月票!) 下山路上。 欧阳戎无奈叹气,回头道: “你放心,我不会再不辞而别了,况且,你刀还在我这呢,总不能不还给你吧。” 他手掌轻轻拍了拍腰间裙刀示意。 “嗯,就算……就算万一要走,也一定会和伱说一声,我保证。不过咱们现在先解决眼前的事情。” 谢令姜瞅了眼他。 欧阳戎轻推了下谢令姜的胳膊,努力让声音软了点,哄了下。 “喂你情绪高涨点好不好,多大点事,抬头笑笑,放宽心……” 谢令姜立马抬头,皱了皱小琼鼻: “我不是担心这个,大师兄别把我当小孩子,我当然知道大师兄不会再不辞而别,当然知道正事当头……” 说到这儿,昨夜憔悴寻人、众里寻他千百度的红裳小女郎话语顿了下,别过俏脸,袖下伸出一根小拇指,忍不住小声说:“你发誓。” 欧阳戎:…… 嗯,你不是小孩子,但你也没大多少,除了发育。 在某人无语之际,谢令姜微微脸红,小拇指收回袖子,赶忙解释道: “我是想说,大师兄要当心柳子安、当心柳家!” “什么意思?” 谢令姜颔首,脸色转为严肃: “玉卮女仙供出,她私下传授给了柳子安一套自家的师门炼气术。 “据她所说,师门传承来自海外仙山,隶属方术士道脉,是其中一条分支,炼气术法门与晋升条件都十分奇诡。” 欧阳戎点点头,不动声色,应和了一句: “奇诡吗,也是,比如那青铜面具就挺邪门的,叫什么来着……” 谢令姜没发现某人的不对劲,接话道: “蜃兽假面。此物是与这条方术士道脉的晋升方式相互配套的。 “这套晋升方式,需要当众杀死具有灵性的活人,进行祭献,身份血脉越特殊越好,观众越多越好,如此,可以获得修为大幅提升,或者晋升品秩。” 此刻二人还未分开,正一齐朝山下飞速赶去。 欧阳戎闻言,皱眉回头:“祭献活人?特殊?比如?” “比如大师兄。”谢令姜眯眼,语气不善:“玉卮女仙说,当初师兄当众溺水就是她悄悄所为。” 欧阳戎抿嘴,忽然转头问: “等等,我很好奇,玉卮女仙到底为何要这么帮柳子安和柳家,连师门炼气术都交出来了,难道只为了攀附柳家得些荣华富贵?” 谢令姜攥拳,咬牙切齿道: “这柳家,曾答应剑成之后,将离伯父一家人交给玉卮女仙处理,让其祭献升品,离伯父一家的血脉特殊,又身份高贵,十分符合玉卮女仙的献祭要求。 “并且柳家还答应玉卮女仙,事成之后,以后还有更多的合作,帮她找寻祭品。” “等等。”欧阳戎打断道:“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 欧阳戎冷静指出: “柳家哪来的胆子,动离闲一家?哪怕给卫氏铸了一口献上鼎剑,那也没必要去动离闲一家人。 “这不是叫投名状,这是自讨苦吃,柳家是投机客,一心只想搏富贵,没必要如此得罪保离派,好好安享献出鼎剑的荣耀奖励即可。” “有道理。”谢令姜欲言又止,“那大师兄的意思是?” 欧阳戎沉默片刻,迅速转头: “不好,小师妹,你赶紧返回鹿鸣街苏府,护住离闲一家人!” 谢令姜:“这是为何?” “柳家敢对被废的浔阳王离闲一家动手脚,敢许诺他人,一定是有卫氏在背后撑腰,柳家才敢如此干,这是卫氏有杀心!要携鼎剑之威,斩草除根!” 欧阳戎冷静点头: “现在距离正午洗剑完成,还有一两个时辰的时间。 “若是我阻止失败,鼎剑最后铸成,卫氏与柳家,定然会对离闲一家下手。 “若是成功了,鼎剑没有铸成,也很难说,会不会有人狗急跳墙,特别是柳子安还修炼了特殊炼气术的情况下,铤而走险的风险不小。 “小师妹快回去,守在离闲一家身边,最好把他们提前转移来大孤山东林寺。我们兵分两路。” 此时,二人正好赶到半山腰的遮目亭处。 谢令姜闻言停步,蛾眉微蹙,沉吟片刻,看了眼欧阳戎,她伸手从袖中取出一枚洁白玉环,刻有鹿形图案。 谢令姜低头,走进遮目亭,来到视野开阔处,默默渡送灵气。 她头不回,朝身后脸色好奇的欧阳戎解释道: “之前我离开龙城县去龙虎山求丹,途经江州城,阿父得知我有事离开龙城,正好又有一位白鹿洞书院的师叔路过浔阳渡。 “于是阿父就托这位陈姓师叔前来龙城县,我不在时,暗中照看下离伯父一家……我昨日匆匆归来,忘了叙旧,我现在联系下陈师叔。 “这位陈师叔,我认识,恪尽职守、警惕心强,应该还在苏府那儿。” 亭内,谢令姜手持鹿形玉环,稍息,温润玉身浮现淡淡青光。 周遭山风忽停,有一阵清风拂卷而过,不知去向何方。 亭中亦是一位翻书人。 “陈师叔?” 欧阳戎垂目瞧了一眼。 小师妹手中玉环,雕刻有白鹿纹案,他颇觉眼熟。 记忆中,求学时曾在白鹿洞书院一些建筑物上见到过。 不过当时只道是寻常。 想来,天下的儒门书院,其实还是无法练气的求学士子占大多数,练气术的传播并不广泛,门槛极高。 就像欧阳戎,此前便是漏气之体,无法练气,更无此类接触,哪怕他是替书院争光的读书种子。 而儒门还算是练气士们嘴中的显世上宗,也算是大隐隐于市了。 眼下这枚鹿形玉环,欧阳戎猜测应该是每一位白鹿洞书院出身的练气士都会佩戴的。 且看小师妹这副眯眼凝眉的模样,似乎还可以借此感应联系同门?也不知道是否有距离限制…… 欧阳戎收起思绪,出声问: “怎么样,那边情况如何?” 小师妹静立了会儿,转脸,一副不解愁眉: “没有反应,了无声息……这是怎么回事,难道陈师叔见我回来后,就默默离开了龙城县,现在不在苏府那边?” 欧阳戎沉默,无人回答。 师兄妹二人默契对视了一眼。 谢令姜深呼吸一口气。 欧阳戎面色出奇的严肃: “小师妹,快去,别忘了你最初来龙城县的职责。” “大师兄。” “我也有我的职责。你回到鹿鸣街,记得顺路替我通知下县衙同僚,说我马上到。” 谢令姜重重点头,转过身,飞速离开。 “大师兄保重!一定要注意安全,若有危险,裙刀联系我。 “若离伯父他们无事,我把他们转移到安全位置后,立马去找你!” 欧阳戎点点头,嘴里说:“去吧,我等你。” 一阵清风拂过,谢令姜人影消失原地,翩若惊鸿般远去,一骑绝尘。 果然,刚刚是在迁就他的速度。 欧阳戎叹息摇头,目送她背影彻底远去。 他继续朝山下狂奔,偶尔撑着膝盖喘气时,他揉了一把脸,呢喃自语: “先赶去折翼渠的开渠典礼,召集刁县丞他们,再乘船回龙城,组织百姓避难……” 欧阳戎只恨自己一双肉腿跑路太慢,恨时间不够用,你说全天下的和尚怎么都喜欢把寺庙建在野外高山上? 终于,欧阳戎眼看来到了山脚的牌坊处,准备找找马车征用,结果前方官道上,有一大片乌泱泱的人影涌来,带头之人,十分眼熟。 他脸色一愣:“六郎,你们怎么来了?你们这是……” 燕六郎与一众捕快正带领一大批龙城百姓们匆匆赶至。 百姓人群井然有序,和赶集似的,轻车熟路跑来大孤山避难。 “明府!”看见欧阳戎站在路中央,燕六郎脱口而出。 “你们……你们都准备好了?” 欧阳戎伸头看了看燕六郎身后、提着大包小包等各种物资行礼上山的老百姓们。 他忽觉自己似乎瞎操心了。 燕六郎表情惊喜,可转而,面色复杂,欲言又止。 而身后人群中的捕快官吏们,看见欧阳戎后,大多露出惊奇表情,似是有点懵逼。 不少人甚至诧异回头,张望龙城县衙方向。 “县令怎么在咱们前面?明明咱们第一批……”有人泛起嘀咕。 欧阳戎身子一顿。 ———— ps:明天也是双更,新的七月,小戎求一波月票哈! 一号若是能满一千月票,小戎再加一更! r2(小戎叩首) 第231章 背影 第1章 背影 “咚!” 一只装满石头的篓筐,被绳子系着,砸入水面。 激起一大片水花,迅速沉底。 新抵进码头的这艘舟船迅速稳定了身形,缓缓停在岸边。 柳阿山的目光从水花处收回,此物被浔阳江上跑船的伙计称为“碇”。 在靠岸停泊时丢入水底,依其重量,锚定船身。 帮忙一起放下碇石的木讷汉子拍了拍手,朝船夫拱手,闷声道谢了句。 船只的登船梯还未完全放下,柳阿山就在甲板上敏捷翻身,迫不及待跳下了船只。 两脚稳稳踩在了彭郎渡码头的熟悉灰黑地砖上。 彭郎渡码头边,早晨的初阳晒在皮肤上暖烘烘的,柳阿山仰头深呼吸了一口气。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 就像在摇摇晃晃的钢丝上行走多年,突然脚踏实地可以四处随便走动了一样。 心安踏实。 左右看了看车水马龙、热闹呼号的渡口街道。 柳阿山舟车劳顿、略带眼圈的木讷脸庞上,不禁露出一丝笑意,他呢喃: “乃瞻衡宇,载欣载奔……老爷说,这句的意思是,远看见自己的简陋家门,却等不及的欣喜奔跑过去。 “老爷不愧是进士探花郎,偶尔低语一句,都如此有道理。” 柳阿山下意识学着某人揉了把脸,低头检查了下腰间的月光长剑。 又伸手入袖,指肚感受到一股属于青铜金属的冰凉触感。 确认东西都带齐了,柳阿山转过头,与后方舟船卸货的船夫们挥手告别,离开了码头。 柳阿山一路经过闹街与西寺,路上忍不住左右四顾。 没遇到老爷之前,他在码头作过脚夫搬货。 前方的那颗硕大的老槐树,乘着管事凉棚下瞌睡,他曾与工伴一起去躲过片刻荫凉,那是当时白天唯一能歇口气的摸鱼位置。 后来年岁长些,阿父早亡,当年又忽遇大水,冲毁了屋田。 一家人穷困潦倒,在灾年早早入了官奴贱籍,被抵押给了古越剑铺,后来,他与阿妹每日要来码头渡河去西岸干活。 柳阿山手脚勤快,古越剑铺那边工事忙完,挤出些时间,偷偷在码头打些零碎小工,悄悄攒钱,想给阿妹阿母赎身。 只是,在老爷没来龙城前,他辛辛苦苦存七八年的血汗钱,都不够赎半个阿妹。 更别提盖一间新房,娶妻生子之类的了,可能正常轨迹,要操劳一生,才能攒够吧,还得不遇大灾大病。 柳阿山表情平静,晨阳落身,走在清晨苏醒闹腾的街道上,不时回望路边。 拐角处,那家卖油麻饼的小摊,油麻饼一绝。 听说老板是岭南道广州府那边来的,手艺老字号了:将糯米粉做团,桂花糖、金桔做馅心,浇上热油煎之,“兹拉”一声,热气腾腾,饼上芝麻金灿流油…… 阿妹与阿母最爱吃了,只是从来不讲。 柳阿山是以前每早带阿妹来码头坐船渡河、路过时阿妹时常回头,才瞧见的。 后来他默不作声买了一块油麻饼给阿妹吃,阿妹只咬了两小口,问他也不吃后,油纸包着,塞进怀里,晚上带给阿母,却被织布的阿母训斥。 还训他浪费了半文钱买一张油纸包饼,随便摘一片路边池塘里的荷叶包着,不挺好的? “乃瞻衡宇,载欣载奔……” 柳阿山呢喃。 真是奇怪。 这样一块并没有承载多少美好欢乐回忆的乡土,为何他只是离开了一小会儿,且在外面船上,吃好喝好的。 可一旦回来,这些原本视之如常、甚至苦难的事物,落入他的眼里,都变格外亲切了起来? 说来,柳阿山这回还是第一次离开土生土长的龙城县,以前出过最远的门,也不过是年轻时跟随老渔夫们去江上打渔。 可此时此刻,重新踩到这片土地,柳阿山胸间突然涌出一股再也不想离开家的冲动。 不知为何。 脑子里也在反复浮现老爷说过的那句话。 他不是喜欢拽文弄墨的人,可是就是觉得,这句话“乃瞻衡宇载欣载奔”,说的很好很好。 柳阿山自彭郎渡下船,没有耽搁,径直返回鹿鸣街,他咀嚼回味了此句话一路。 不过在离开西市之前,柳阿山去到了闹街拐角处的那个油麻饼摊子前,默默掏出了六枚铜板,递送老板。 对了,后面还添了半文钱。 柳阿山将油纸包裹严实的两块热乎油麻饼塞进怀里,胸口暖呼呼的,一路返回鹿鸣街的县衙。 荷叶虽便宜好用,但阿妹喜欢折纸,吃完饼,油纸可以让阿妹折纸迭花。 风尘仆仆的木讷汉子手捂胸中物,点了点头。 这次他掉头折返龙城,在江州落别叶姑娘与官船走之前,叶姑娘含泪塞了他不少银子,作车马路费。 让柳阿山务必尽快返回龙城,阻止欧阳戎。 但是柳阿山也没花多少,只是忍住了肉疼在浔阳渡找了一艘顺路回龙城县的运货快船,至于一路上的吃喝,柳阿山都是与船夫们一起蹲在甲板上吃的。 他原本是准备到了南陇后,给阿妹阿母买些礼物,眼下看来是来不及,只能就近带两块油麻饼回去了。 至于剩余的钱,以后还给叶姑娘。 木讷汉子心思缜密,待他默默理清条理,人也来到了鹿鸣街的路口,遥遥能看见熟悉的县衙大门。 “往日这个时辰,老爷已经来县衙上值,除非真如叶姑娘所说……等等,门口怎么这么多人。” 自语的柳阿山眼睛睁大。 只见前方县衙大门口,正有形形色色的官吏们进进出出,步履慌张;门前的街道上,停驻的一辆辆马车或快马,差点将鹿鸣街口堵死。 隐隐有嘈杂混乱之势。 柳阿山记性倒是不错,看见前方进出大门的匆忙人流中,有些熟悉衣着,立马回忆起来: “那几个不是上游几个渡口驻守水则碑的长吏吗,怎么跑回来了,来县衙干嘛,找明府的?” 柳阿山皱眉,似反应过来什么,忽然抬头望天。 炎炎夏日,阳光明媚。 “这季节怎么可能……以往上游,从没在此季节涨过大水。” 柳阿山摇头,脸色不可置信,他迅速前奔,涌入人流,进入县衙。 可很快。 木讷汉子的坚定,就被左右不断耳闻的混乱消息与慌乱对话所摧毁。 瞪圆眼的他,耳边的信息迅速汇总出来: 眼下夏至,云梦泽上下游确实已半旬无雨没错。 但, 今晨,辰初刻, 狄公闸附近的云梦泽水位,蛮不讲理开始暴涨! 有踉跄赶来的官员满脸急切的呼喊: “明府呢,明府在哪,快去通知明府,水位上涨的速度太快了!咱们,咱们根本找不到原因。 “上一回暴雨涨水,一天一夜所涨水位,现在两个时辰不到就已涨至,这速度太恐怖了……” 有留守县衙的长吏瞪目结舌,结巴道:“明……明府请假不在,由刁大人代领……” “那就其它大人,刁大人呢?人呢?快去禀告刁大人,询问下咱们现在该怎么做?上游的同僚们都很慌张,需要县衙指示……” “刁县丞今早没来上值,带着一半同僚去了折翼渠那边,参加一个庆祝通渠的典礼……” “现在禀告,一来一去,至少得一个时辰,黄花菜都凉了,这么紧要时候,怎么两位大人都不在!” “兄台往这边走,快去找燕捕爷,两位大人暂时不在,燕捕爷职权最高,现在正在县衙大堂那边召见诸位告急同僚。” “是是是……” 长廊上,有快马加急赶来的官吏受到指引,朝县衙大堂方向奔跑去。 柳阿山缓缓从后面走来,看向前者离去的方向。 和这位类似的告急官吏,柳阿山从县衙大门一路走来,看见了很多,比比皆是,一波一波的从上游沿途各处赶来。 龙城县在江南道地理位置虽偏,但却是个近万户的大县,除了下游的龙城县城居住百姓外,上游沿途也有不少村镇,聚集了不少村民百姓。 一旦挡在上游越女峡的狄公闸塌陷,蓄至高位的洪水倾泻狂涌,能瞬间淹没沿途畔水的村镇,所以最急迫的也是这些本地村镇的官吏百姓。 “明府暂时不在,燕兄在吗……” 柳阿山怔怔,跟着前方告急官员们一起,赶到了县衙大堂。 本以为有个主心骨在,县衙大堂里面能安静些。 可没想到,一走进县衙大堂所在的院子,整个人就被嘈杂的声浪所淹没。 县衙大堂内,最上首的公案桌位置无人。 往日熟悉的年轻县令背影早已不在。 眼下,燕六郎站在空荡公案桌的正前方,与属下们一起努力安抚众人。 各处汇聚而来的告急官吏七嘴八舌,各有急事与担忧述求。 焦急的情绪在县衙大堂内蔓延起来,难以压制。 燕六郎忙的焦头烂额。 “诸位安静,我已经令人快马加鞭,通知刁县丞去了,县丞大人马上回来,诸位勿急,稍安勿躁,涨水之事,先按照往日的预警来……” 有年长官吏急道: “还预警呢,之前的准备都要无用了,这回真的和前几次不同,小燕捕爷,这水涨的太快了。 “今日内……甚至等不到下午,及至正午,就要超过上一次的最高水位。 “此前县衙做的预案,大半都无用了,甚至来不及,现在咱们怎么办,要不要立马撤离百姓们? “要不启用大孤山的避难营方案,先把百姓转移过去。” “这……”燕六郎脸色犹豫。 身旁有青年捕快冷笑反驳: “没有两位大人的文书官令,谁敢轻易做出部署,下达撤离全城百姓的命令? “这么大规模的调动,万一期间出个三长两短的意外,或者事后朝廷调查,狄公闸本可以抢救抵御大水,却错失良机,属于长官怯懦弃城之误,谁来担责任。” 大堂中,有官员看不顺眼,站起身: “都什么时候了,还纠结责任,害怕背锅,再不做出行动,才是真正的误了时辰。” “那行,也不用等两位大人了,小燕捕爷也都听你的,曾兄你来做指挥吧……” “你!” 有一个年老颇大的官吏站出来和稀泥: “好了好了,别吵了,也别说风凉话,也不看是什么时候。” 顿了顿,他又建议道: “话说,咱们是否要先搞清楚上游忽然涨水的原由,再做出举措,否则两眼一抹黑的,事倍功半,甚至适得其反……小燕捕爷,伱觉得呢?” “我觉得……”燕六郎欲言又止。 人群中传来一道失魂落魄的声音: “查清原由?大夏天的,水位暴涨,谁知道是为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还能怎么办? “本年才刚过大半,就已有三场或成或熄的大水,说不定……说不定是天要灭我们,蝴蝶溪是真有所谓龙王……” 如此言语,有人第一个说出口,周围全场顿时炸了锅,众说纷纭。 “好了!别吵了!” 燕六郎一声暴呵,猛转头,朝那一道丧气声音传来的方向斥道: “明府最恨有人迷信龙王鬼神之论,曾在上游救闸时云,蛊惑人心者,当斩,谁再敢散播认命信神之言,我燕六郎取尔脑袋挂旗!” 全场噤声。 燕六郎喘着粗气,握刀环视一圈左右,众人纷纷避开视线。 就在他沉默了会儿,准备再开口时,忽然感觉到袖子被人拉了拉,皱眉转头,顿时诧异: “阿山兄弟,你怎么回来了?” 柳阿山手指县衙大堂后门的后厅方向,示意了下。 燕六郎回头,暂时安抚了下众人,转而跟着柳阿山去往后厅。 后厅内,面色疲倦的燕六郎好奇看了看风尘仆仆的柳阿山,感觉他情绪有些不对劲。 木讷汉子脸庞出奇的平静,直接问道: “燕兄,明府呢?你最近见到明府了吗?” 燕六郎愕然,反问: “明府请假回南陇了啊,你难道不知道?” “明府不在龙城?叶……叶姑娘的船走后,明府就没出现过了?” “肯定啊,那日,明府不是带叶姑娘她们一起坐船走了吗,你也请假了,不是一起过去了吗?” 燕六郎皱眉反问:“反倒是阿山兄,你怎么从南陇跑回来了,往返一趟有这么快?还有,明府没跟你一起吗?他在龙城吗?” 柳阿山啊了啊嘴,有些话语咽了下去。 燕六郎见他脸色不对,担忧问道:“阿山兄,你没事吧……” 想问的问题似乎全都有了答案,柳阿山耳边“嗡”的一声,忽被一阵白噪音淹没。 燕六郎后面说的话语,他一个字都没听到。 呆立原地。 前几日在船仓找到叶薇睐时,后者的话语依旧缭绕耳边: “我不知道他要去哪,但我知道,檀郎要离开……我看得出来,他所做的准备,是要永别我们……” 柳阿山怔怔低头,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腰间的那一柄月光长剑。 这是他上船送叶姑娘回南陇的前夜,老爷在他家吃完晚饭离别之前,最后送给他的东西,和蜃兽假面一起留下。 柳阿山清楚记得,当时他担心办不好老爷交代的事,诚惶诚恐,老爷当时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转身离开,背影朝柳阿山挥了挥手: “你办事,我放心…… “阿山,你一直跟我身后、听我指令,但总有一天,我会不在的,到那时,你要学会独当一面。 “阿山,想到了那就去做,站出来不准犹犹豫豫的,我们都要保护好我们要守护的人或事,我是如此,你也是……” 原来叶姑娘说的没错,老爷早就准备走了,甚至悄悄给他道别叮嘱了,只有他还笨拙的蒙在鼓里。 柳阿山忽而呢喃:“乃瞻衡宇,载欣载奔……这是老爷说的,可你为何远走高飞不要家了……” 这是他最后的不解。 后厅,佩戴长剑的木讷汉子身形微微有些摇晃。 “阿山兄弟?阿山兄弟?” 见柳阿山忽然发呆自语,表情不对劲,燕六郎忍不住伸出手,推了推柳阿山,担忧的唤了两声。 柳阿山脸色恍恍惚惚的抬头,左右四望,又看了看燕六郎,眼神有些许迷茫,轻声问道: “燕兄,若是再也没有老爷了,我们该怎么办?” 燕六郎欲语,可这时,前方县衙大堂内的闹嘈声越来越大。 “不好,得出去稳住场面!” 燕六郎转头道了声不妙,愁眉苦脸摇头: “也不知刁大人回来没,怎么还没回来!明府把事务全交给他,他倒好,关键时刻不在,偏去臭屁的参加什么庆功典礼……” 柳阿山毫无应答,低头看着月光长剑,似是陷入凝思。 燕六郎来不及管柳阿山状态,桌上茶水都来不及喝,迅速离开后厅。 重新回到县衙大堂! 嘈杂的声浪扑来。 同时伴随着县衙外传来的一道有一道坏消息。 走出来的燕六郎眉头大皱。 若是明府在场,谁敢这么喧噪? 燕六郎叹息,以前跟着明府身后时,倒不禁觉得有什么。 现在才后知后觉,能在危急时刻,临危不惧,镇住全场,成为所有人的主心骨,是多么的困难! “大伙别吵了,静一静!” 燕六郎解下腰刀,狠狠拍桌,爆喝一声,如此笨方法,才堪堪压下些大堂内的焦急闹声。 见众人的各异目光看来,燕六郎转头朝一位亲信属下问道: “派去折翼渠传讯的人回来了没?刁县丞怎么还没有到?都派人去喊,这么久了,是只龟爬都要爬回县衙了,更何况他们那里还有大船,可走水路。” 亲信属下低头:“还没消息,不知为何,已经派了两批人过去了……” “再派人……不,你现在亲自去!” “是!”令命退下。 燕六郎回过头,朝众人认真道: “再拖下去,就要来不及了,咱们得早做部署?” “小燕捕爷有何高见?” “先……先组织百姓们出城避难……” 燕六郎犹豫说,他努力循着上回明府的方案走,其实他不太懂治水之道,大多数时候,都只是明府命令的执行者。 况且,这种需要魄力的局势,燕六郎也还年轻,第一次经历,难免容易受到其他人的“意见”左右。 可这时,立马有一个胖脸官吏脸色为难问: “小燕捕爷你确定这么做?会不会这次涨水只是虚惊一场,毕竟大夏天的……到时候就不好收场了。” 有人愤怒打断: “何老三,你要不要看看你说的话?是人话吗?虚惊一场?咱们都是本地人,云梦泽那情况谁不知道? “这些年,哪次涨水,不是凶险无比?咱们这些在上游狄公闸监控水位的,难道分不清虚实,难道是来假报?情况都已经如此凶险了,你还在心怀侥幸,如果误了时机,你就是全县的罪人。” 胖脸官吏立马臭下脸,硬声道:“那行,你们说怎么办吧!你们来!” 就在两方人即将争吵起来之际。 有一个年轻些的小吏,面色不解道: “上回明府大人是怎么办的?咱们就怎么办不行吗? “那一批官船不是还在吗,官船呢?快去调来! “学明府一样,咱们兵分两路,一批人去上游狄公闸,抢救闸坝。 “一批人留在下游的龙城县,组织百姓去大孤山避难,以防万一,再以烽火台联系……多简明的事,为何要吵,明府都示范过一次了……” 只是他没想到,此话一出口,全场渐渐安静了下来。 大多数人都陷入了沉默。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 只有零星几人点头附和。 终于,有人强笑开口: “也行,那……那咱们怎么分配。哪一批人去抢救水闸,哪一批人留在下游,去组织老百姓上大孤山躲灾。” 燕六郎张嘴,欲说后面一个交给他来,他最熟悉,上次就是燕六郎与刁县丞一起组织龙城百姓们撤退到大孤山的。 至于抢救水闸,他一个年轻捕快,没读过几本书,不太懂水利之事,十分生疏。 可下一秒,燕六郎的余光忽瞥到众人躲闪、回避的目光。 他脸色先是怔了下,旋即一颗心瞬间拔凉。 原来啊,原来一切争吵的根源,不是灾难面前,众人没有有效方案。 而是队伍人心四散,众人皆惜命畏惧。 所以刚刚的那些混乱与建议,都踏马的是各自暗打小算盘的借口! 燕六郎只觉浑身冰冷,可胸膛中又有滚烫炙火奔涌。 他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某刻,板脸走上前一步。 “别争了,明府不在,我带人去上游救闸……” 首日没有满一千票……不过还是会加更,替已经投票的好兄弟们加更!这张六千字不拆了,二合一,一起发,小戎再去码一章加更的,大伙勿等! 第232章 成为他 第2章 成为他 燕六郎此言一出。 场上先是静了一下,众人或讪笑,或担忧,但是人群依旧有些沉默,响应并站出者寥寥。 燕六郎深呼吸一口气。 知道是他威信不够,就算他打头阵站出来,也没多少人放心跟随他,一起赴火线。 燕六郎环顾一圈人挤得黑压压的大堂。 胸中愤怒忽消,只觉厌倦疲惫。 以前明府在时,即使任务再累,他也不觉得什么。 燕六郎默默过头,看向身后方那一张空荡荡的公案桌。 缺了一道熟悉的修长身影。 大堂内,有小吏出声打破僵局: “小燕捕爷,就算您现在想去上游支援折翼渠,但彭郎渡这边也没官船啊。” “明府借的那一批官船在哪?”燕六郎头不回道。 “禀捕爷,也被刁县丞带去了折翼渠的庆典,这批官船本就要归还江州,眼下调去,用作第一批驶过新渠的船只,顺路返回江州…… “暂时没有官船,要不咱们先安排人手,疏散县城百姓,先撤去大孤山再说?” 燕六郎陷入沉默,脸色迟豫。 他身后方,大堂内聚集的众人又开始吵闹起来,声浪压制不住,越来越大。 四面八方,或愤慨,或焦急,或沮丧的各种情绪与反馈,燕六郎只觉扑面袭来。 甚至刚刚燕六郎重返大堂时,扫视过一圈,发现此前被他训斥“蛊惑人心”的几个小吏已消失人影,可能已跑。 燕六郎咬牙,准备回头,尝试压下众人。 可这时,他忽然听到身后人群的嘈杂声浪,忽然小了一大截。 人群中的闹声迅速冷寂下来。 燕六郎皱眉疑惑,身子才回转到一半,就听见安静大厅内,有一道熟悉的嗓音响起: “都让开。” 属于年轻县令的声音回荡大厅。 原本混乱不堪、意见相左的官吏人群陷入了一片寂静,纷纷后退一步,让开一条道路。 “明府!” 燕六郎愣愣回正身子,欧阳良翰穿官服的身影,从人群分开的中间道上走进大堂。 欧阳良翰目不斜视,路过发呆的蓝衣捕头,步至公案桌前,抖袖坐下。 年轻县令平静的目光缓缓扫过大堂内的众人。 特别是此前带头喧闹的那几人。 他不说话,于是县衙大堂,气氛宁静。 一时间,众人脸上表情精彩复杂,或惊喜,或松气,或惭愧,或垂目。 燕六郎微微啊嘴,上下端详突如其来的年轻县令 欧阳良翰没去看他。 “砰咚”一声。 有公案桌一分为二,翻页般倒地。 欧阳良翰收起月光长剑,长身而立。 他幼冠扶剑,目视前方,开口说话。 于是乎。 全场所有人都清楚听到那一句无比熟悉、又令人凛然的铿锵话语。 “主张弃逃者,可斩!” …… 后厅。 柳阿山低头,掏袖。 默默戴上面具,走进了大堂。 他也不知道从何处鼓起的勇气,成为他,走出去。 柳阿山只是隐约看见前方有一道夜色中渐行渐远、挥手笑别的背影。 “老爷,俺办事,你放心。” …… 今日上午的阳光,依旧明媚。 落在龙城县内各座建筑的古旧屋檐上。 但与每日照常升起、亘古永恒的太阳不同,只有置身满是泥泞的人间,才知道生存需要付出多少努力。 某位年轻县令配剑身影的突然降临,令龙城县衙内的混乱思想整合归一。 众人迅速聚集在前者的身边,行动起来。 此刻,几乎没有人去问欧阳良翰为何从南陇老家突然返回。 因为,他是欧阳县令,没有为什么,也无需问理由。 这些时日这位年轻县令所作的一件件不可能之事,令县衙上下所有人信服,无人敢轻易质疑。 县衙大堂。 柳阿山佩戴蜃兽假面,暂时替代明府,只半时辰不到,他迅速整合众人,各自分派出了任务,并发布了县令手书。 燕六郎率先带领捕班的人,循着上次的避难营方案,将龙城县城及周边的百姓们召集,带去大孤山避难。 而柳阿山,亲自带领剩下的人,前去蝴蝶溪上游救闸。 不过眼下折翼渠那边还没回应,官船还没驶回彭郎渡码头。 于是柳阿山做出分派。 先让此前从上游回来预警的官吏们,迅速乘小船返回上游各个村镇,公布县令手书,召集父老乡亲们前去大孤山躲避有可能的水灾。 或者就近寻找高山避水,等待后续的官船营救。 而柳阿山暂时留在龙城,带人去准备相应的防灾救闸的物资,聚集在彭郎渡码头——这也算是汲取了上一回欧阳戎连夜乘船去上游救闸、结果匆匆赶至,救闸物资不够,得就地取材的经验教训了。 同时,柳阿山再次派人,十万火急的前往折翼渠典礼那边,去把官船开回彭郎渡。 一道道命令自县衙大堂内分派下去,众人默契散去,各司其职,各就各位。 整个县衙宛若一台机器,各个零部件得到稳定补充,缓缓启动运行起来。 这就像一颗小齿轮,四两拨千斤般,影响到了龙城县城这颗大齿轮。 整个龙城县城也随之动员闹腾起来, 就在这时,老实领命后、准备带手下离开的燕六郎孤身折返县衙大堂。 在调度公文的柳阿山转头看了眼他,退避众人,将燕六郎带去后厅无人处。 “你是……明府,还是……”燕六郎扶刀,欲言又止。 柳阿山抬手扶了扶下巴位置,当着他的面直接摘下了面具,脸色平静。 “阿山兄弟!” 燕六郎瞪眼,原本默默扶刀柄的手掌松开。 他又是震惊,又是松了口气。 疑窦顿解。 “剑与面具,老爷给我的,本是其它用途,现在只能急用。”柳阿山长话短说道,朝燕六郎点头:“老爷不在,我们得站出来。” 燕六郎皱眉,“阿山的这些安排布置,也是明府的提前安排?” 柳阿山没有回答,只是重新戴上面具,头不回朝大堂出去,出门前,有闷声传来: “燕兄,我们以前一直默默跟着老爷背后,老爷虽然什么也没说,但其实已把什么都教给我们了。” 燕六郎沉默。 “我…明白了。” 稍息。 县衙大门口,某位蓝衣捕头带领一众捕快背影匆匆远去,前去组织县城百姓转移避难。 柳阿山继续留在县城里,带领剩下的官吏们,各处跑动,调集各类抢险救灾的物资,聚集在彭郎渡码头。 一个多时辰后。 往日拥挤的彭郎渡码头,已被清空不少,腾出不少停船渡口,岸边也堆满了调运而来的各类物资。 至于周围原本的热闹街市,也在燕六郎等人携带县令手书广而告之撤退避难后,冷清寥落起来。 柳阿山在码头岸边检查物资,不时搭上一把手。 他还召集来了原先民勇队的下属们,一起整装待发。 此刻,看着井然有序的属下们,柳阿山微微松了口气。 其实刚开始代替老爷,木讷汉子也有些紧张,害怕露出破绽,可是一段时间下来却发现只是多虑。 且情况恰恰相反,他本就木讷话少,吐字言简意赅。 眼下指挥起众人,反而更显得十分果断,高效利落。 当然,这也是借助了欧阳戎原本积累的说一不二的权威,才能如臂使指,但其中也有不乏某种叫做天赋的东西存在…… 又过了半时辰。 差不多万事俱备,在等待折翼渠那边的官船回来的时候,柳阿山与属下们稍微歇息,擦了把汗。 柳阿山扶了扶面具,转头看了一眼百姓撤离后、一片狼藉杂物的空旷长街。 他又正过头,远眺一眼蝴蝶溪对岸的西岸柳家方向。 不知为何,此刻对面那座风平浪静、平平无奇的小孤山,给柳阿山一股奇怪感觉。 似是阳光下,正有什么东西在默默发生着。 可惜柳阿山并不会望气,最后只能压下隐隐不好的预感,转而去摸了摸怀间。 经过刚刚一上午的忙碌,他发现怀中藏着的两块油纸包裹的油麻饼,已经凉透。 可迟迟未等到官船船队的柳阿山,旋即等来了两个消息。 一个好消息。 一个坏消息。 是从龙城县衙那边一齐传来。 好消息来自一位衙役亲自送至码头的一封信。 “明府,这是刚刚谢师爷突然来到县衙,留下的。” “谢姑……谢师爷?” 柳阿山回头,朝双手呈递信件的衙役追问:“她人呢?” “谢师爷好像只是路过,留下一封信就匆匆走来,好像是朝鹿鸣街里面走的。” 柳阿山回过身,抽出信纸,看见熟悉的字迹,他愕然片刻,脸色蓦喜。 “老爷回来了!” 他迅速背对属下们,努力压住表情,朝身上挥挥手,遣离衙役。 用无人听到声音,低声自语: “老爷在大孤山那边,现在正往县城赶回…… “不过算上谢姑娘路上送信的时间,老爷应该也快了吧,正好,俺已经替老爷准备好救闸物资,官船也要调回来了,等老爷回来主持大局。” 细思片刻,柳阿山又微微皱眉: “等等,谢姑娘这么急着走,是去干嘛……” 就在这时,转过身的柳阿山瞧见刚送信的衙役没有离开,欲言又止。 “还有何事,速讲。”他认真道。 衙役低头道: “有一个可能算是坏消息的事情……明府大人,刚刚县衙里有人,路过发现梅鹿苑大门敞开,进去一瞧,好像被人翻箱倒柜的洗劫了,不见任何人影。 衙役迅速飞瞄一眼长官脸色,只是他哪里看的见柳阿山面具下僵硬起来的木讷脸庞,忙解释道: “想必应当是城里混进了些贼人强盗,乘着龙城百姓撤离混乱之际,盗窃了梅鹿苑,只是真是些不长眼的,难道不知明府大人清廉如水吗……” “等等。”柳阿山抓住衙役手腕,打断道:“你……伱说不见任何人影?那原来住在梅鹿苑的人呢。” “嘶嘶。”衙役腕痛却不敢抽手,闻言也是一愣: “属下记得,明府大人不是把亲属丫鬟们全都带回乡去了吗,梅鹿苑内应该没留什么重要人吧。 “明府大人,您说的是留守宅子的那些老幼家仆吗?县衙的人进去调查也没看见她们,应该是逃掉了吧,或者遇害……” 察觉到身前这位明府的眼神忽然直勾吓人起来,衙役赶忙咽下原来的话: “明府大人勿忧,县衙已经派人去追查了……” 柳阿山置若罔闻,呢喃:“阿母,阿妹……” 就在众人侧目疑惑县令大人状态似是不对劲之际,街道尽头忽有哒哒的紧凑马蹄声传来。 “明府!不好了!” 有一位快马奔至,骑马的长吏紧急刹车,摔下马来,在柳阿山面前仓皇爬起,自怀中急掏信封递出。 “有陌生人自折翼渠庆典那边带信过来,说是要交给明府大人您……” 众人只见,前方的“年轻县令”脸色怔怔的接过陌生信封,低头拆开,认真浏览了一遍。 预想中的表情变色没有发生。 他脸庞出奇的平静。 似是还像松了一口气。 柳阿山抬头,环视了一圈全场,朝众人平静道: “接下来,这儿就辛苦诸君了。” 众人皆是一愣。 有属下小心翼翼的问:“明府大人,那批官船呢?” “来了。”柳阿山点点头。 他漠然转头,望向前方那一匹打着响鼻的棕毛快马。 …… 折翼渠,松林渡。 与龙城县彭郎渡搬运物资、准备治水的热火朝天, 还有全县百姓自四方缓缓汇集到大孤山的热闹拥挤,都不同。 今日,本该因为盛大庆典而热闹的松林渡,此刻却鸦雀无声。 松林渡是折翼渠的起点,今日举办庆典的高台,被建立在渡口不远处的空旷河滩上。 高台自然是张灯结彩般奢华喜庆,被布置的极好,一看就是花心思的。 眼下,放眼望去,高台上下,人头攒攒,众人汇聚。 可诡异的是,庆典全场,气氛寂静,众人无声,仅仅偶尔有一些孩童哭闹与妇人啜泣声,但也很快,被戛然止住。 仔细一瞧,原来不管是高台上,还是高台下,人群边上都多出了一队表情不似善茬的陌生来人。 只见,阳光下的高台,刁县丞、一众县衙官吏、十数家龙城乡绅、还有周围各县赶来的一些富商士人,全都被圈禁在高台中央。 囚禁看守他们的,是一群身穿青色家奴装的佩刀汉子。 其实吧,说“囚禁”二字也不太准确,毕竟台上的刁县丞等人身前,都摆放有一杯茶水与相应糕点盘。 若这副场景,剔除掉周围脸色冷漠的柳家私奴们,这可不就是盛情款待的画面? 只可惜这些被柳子安热情邀请的客人们,身前瓷杯里的茶水半口未少。 至于台下,原本前来围观庆典的上百位龙城百姓们,也被一群黑衣壮汉所包围控制。 青衣家奴与黑衣壮汉纪律严明,两拨人似是都听从统一调度。 此刻场上,除了这些人外,还有几道熟悉的身影,站在高台边,自由活动,不时的环视全场。 是柳子安与柳子麟。 二人今日一身劲装打扮,全身武装。 只不过奇怪的是,明明控制住了全场,但是此刻,作为场上焦点的柳子安,脸色阴沉似水,握住剑柄的手掌,青筋暴起。 高台上,空气落针可闻。 柳子安目似狼瞑,不善目光缓缓扫过台上众人。 刁县丞等人纷纷噤若寒蝉,缩头埋脸。 站在柳子安身旁的柳子麟,同样罚站原地,深深低头,似是犯错。 柳子安的视线,最后落在了柳子麟的身后: 柳福带着数位青衣家奴,将几个原本留守梅鹿苑的仆人门房们团团围住。 阿青、柳母也在其中,只是柳子安的视线从她们身上直接略过。 看见面前这些带回来的老弱病残。 柳子安面色就像生吃了苍蝇一般,十分难看。 他一言不发的转过头,盯着沉默的柳子麟…… 第233章 人质 第3章 人质 “人呢?” 柳子安轻声问。 却无人敢作声。 “欧阳良翰,人呢?”柳子安一字一句重复问。 “二哥,这个欧阳良翰,好像偷偷请假回了南陇老家,咱们的人去的时候,已经人去楼空。梅鹿苑只剩下这些人了……” 柳子麟一脸愧疚的低头。 “那为什么你们前几天没有发现,现在才过来和老子说?你们之前干嘛去了,干嘛去了!吃白饭啊,啊?” “二哥……我……” 柳子麟抬起头,又低下脑袋,嘴唇蠕动了下: “是我失责了,二哥,我甘愿受罚。” 说着,就要跪下,后方,瘸腿管事柳福上前扶住。 小声求情道: “家主,三少爷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此前那个谢令姜和燕无恤揪着玉卮女仙的案子不放,盯咱们又盯的太死,咱们不好安插眼线。 “狄公闸剪彩礼前后,欧阳良翰还把县衙从上到下清理了一遍…… “前段时间,您又需要委曲求全、讨好稳住欧阳良翰,咱们盯梢的人手都得小心翼翼的,只能拐弯抹角的观望,生怕被抓住露馅……” 柳子安似未听见,看也没看和稀泥的柳福,转头盯着柳子麟道: “你前几日怎么和我保证的?” 说起这个,柳子麟顿时一脸恨恨,面朝梅鹿苑方向: “大哥,咱们盯哨的人不方便离鹿鸣街太近,只能附近寻了个高处,远远观望欧阳良翰的院子住所,最近这几日,明明每夜都有见到欧阳良翰的院子亮灯,结果谁知道……” 柳子安没听下去,忽然转身,推开青衣奴仆,走上前抓住刁县丞的官帽头发,拽了出来。 这位柳家二少爷,今日一改往日在众人面前的温文尔雅、热心老实的模样。 像是换了一副面目一样。 从他带领家奴与歹人,上午突然包围典礼、控制全场开始,一张病怏怏的脸上,就满是冷漠,狼顾鹰视。 宛若一头厌世病虎。 柳子安盯着“哎哟”直叫求饶的刁县丞,问道: “老东西,为什么今早才通知我,欧阳良翰请假不来!前几人伱早干嘛去了?老子问你你就乐呵点头,耍老子?” 刁县丞哭丧着脸: “柳家主,本官……鄙人不是故意为之,是明府大人请假走之前,这么吩咐鄙人的,说是……” “说是什么?” “明府大人当时笑着说,让鄙人当天再告诉你他来不了,明府说,这样你和柳家才能更卖力的听话干活,替县衙分忧,还说什么预防柳家主摸鱼什么的听不懂的词。” 柳子安:??? 他喘不过气,后退两步。 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柳子麟与刁县丞这俩卧龙凤雏。 柳子安赫然。拔剑,朝左右一阵胡乱劈砍,高台上的茶几、旗杆等物的碎片木屑散落满地。 他剑锋直戳戳的指向远方南陇方向: “竖子,竖子!安敢耍我,汝母婢也!我操汝嬢!”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莫过于,本准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结果辛苦隐忍等到了第十年,结果人家大爷似的拍拍屁股走人、富贵还乡去了,你准备十年、奋力反击的那一拳全落在了棉花上。 试问。 何其憋屈? 此子太狗,令柳子安肺都差点气炸。 深呼吸好几口气,才堪堪抑制肺火。 “屋漏偏逢连夜雨,欧阳良翰,你好死不死,偏偏现在不在龙城!凭什么,凭什么老天这么眷顾你……” 柳子安胸膛伴随呼吸剧烈起伏,仰头望天,眼看渐渐日上中天,接近正午某个时分,他脸上闪过一丝焦急之色。 少顷,柳子安渐渐恢复冷静。 忽而回头,脸色阴沉,朝柳子麟问道: “你早上带人去梅鹿苑抓人,顺路经过鹿鸣街那边,让你送的老先生的口信,转交给卫公子他们了?” 眼见二哥主动说话,柳子麟长松一口气,连忙点头: “二哥,口信已经带到。 “我带人过去,正好碰到了栗老板,他正带领手下人伪装成山贼强盗,囚禁了隔壁的苏府一家人。 “栗老板把我带去了苏府对面的宅子,卫公子刚好焚香沐浴完,接见了我们。” “扮强盗囚禁那家人,这是玩什么把戏?” 柳子安先是微微皱眉,摇摇头,旋即一笔带过,不动声色问道: “卫公子怎么说?” “卫公子听完口信,心情似是不错,他说他明白铸剑师的规矩,老先生的吩咐一定遵守,等到午正二刻,准时抵达甲字剑炉房,取剑匣,在此之前绝不打扰。 “卫公子还叫我代话,让老先生不急,好生洗剑。” 柳子安点点头,轻声问:“那,卫公子拿出来的那枚墨家剑匣呢?” 柳子麟转头,朝后方挥挥手。 正在看守人质的柳福见状,躬身上前,行至柳子安与柳子麟僻静密谈处,恭敬拱手: “禀家主,那枚剑匣,小的已经亲自送回了甲字剑炉,亲手交到老先生手里,老先生收到东西,就闭门不出了。” 柳子安缓缓点头,神情略微松了口气。 “幸好在此事上面没出岔子。” 柳子安心道,转头看了一眼三弟与瘸腿管事,面色依旧稍显不虞。 冷“哼”一声。 柳子麟稍微壮起些胆子,表情带些疑窦道: “二哥,欧阳良翰纵然可恶必杀,恨不得生啖其肉,可咱们眼下有大事要干,也没必要急于这一时半会儿吧。” 顿了顿,他微微皱眉,讲出了闷在心头的不解: “眼下事情紧迫,为何要花宝贵时间,大张旗鼓的到处找他……” 柳子安点点头,脸色平静,声音略冷道: “所以三弟也是觉得,我奉承讨好、费尽心思的举办这个新渠庆典,是大费周章,愚蠢至极?” 柳子麟一愣,立马摇头: “怎么可能,三弟我万万没这么想过,反倒觉得,二哥此举真乃神来之笔,不仅稳定了局势,又能一雪前耻,给咱们柳家重立威信!” 柳福也颔首,看着柳子安,脸色崇敬道: “今日龙城局势颇乱,家主却早早做好准备,控制住这大半座县衙的官吏还有主官,就暂时再也没有成建制的势力可以阻挡咱们了,这叫擒贼先擒王。 “只是属下们愚钝,办事不利,放跑了欧阳良翰,没有执行好您的计划,是我们拖后腿了。” 与阿谀奉承的柳福不同。 柳子麟此刻脸色,颇为兴奋,手指着台上噤若寒蝉的刁县丞等官吏乡绅,还有台下战战兢兢的龙城百姓们,咧嘴道: “看谁以后还敢小看咱们龙城柳家,这群墨吏刁民,这些日子仗着欧阳良翰撑腰,真把自己当爷爷了?把咱们柳家当孙子? 柳子麟一脸畅快,厉声指着下方的沉默众人: “现在知道,谁才是龙城铁打的老爷了!?” 全场噤声低头,敢怒不敢言。 柳子安默默听完面前二人言语,微微点头,淡淡道: “好,三弟说的没错。”话锋忽转:“那现在就去,把这些墨吏刁民全都都扣走,那边不是有一批现成的官船吗,能带走多少带说的,走,回西岸剑铺去!” 柳子安阴沉着脸,大手一挥。 柳子麟与柳福齐愣,对视了一眼。 “二哥。” 柳子麟朝转身欲走的柳子安疑惑道: “不是立威吗,把这些累赘带回去干嘛?当人质?可欧阳良翰也不在龙城县啊。” 柳子安停步,拍拍柳子麟的肩膀,点点头道: “你不是要给大哥报仇吗,这些人当初在街上冷眼旁观大哥被捅刀子,落井下石,都是帮凶! 他仰天叹了一口气,一脸认真道:“那就送他们上斩龙台。” 柳子麟听的一愣一愣的。 待听到“斩龙台”三字,微微打了个寒颤,似是想起了这位二哥早早在斩龙台那边备下的布置。 那原本是用来招待欧阳良翰的。 而此刻,柳子麟看了看柳子安扯起的嘴角,那隐隐喋血凶残的杀意。 “二哥,这……”柳子麟又打了一个寒颤。 “怎么,你忘记了大哥的仇了?” “不……不是,怎么敢忘。” 柳子麟欲言又止,眉头大皱,小声道: “可是二哥,这龙城县毕竟是咱们柳家发迹之地,就算今日之后,得卫氏助力,升上两京,可以后难免还有族人在这儿混,割这么多人头去祭奠,会不会不太好。 “况且咱们柳家祖坟也在这…… “要不还是稍微留上一线,去挑出几个爱蹦跶的当众虐杀祭旗,剩下的这些,就像两脚羊羔一样老实了,这不是大哥以前教咱们的吗…… “若是全给杀了,还去奴役压榨谁?” 柳子安静静听完这位三弟言语,期间他侧目一直看着脸色犹豫的柳子麟。 这位病怏怏的柳氏现任家主忽然道:“三弟,你还真是听大哥的话。” 柳子麟讪笑:“二哥,你与大哥的话我都听,现在只听你的了,只是觉得大哥说的有些道理……” 柳子安观察打量的目光霎时收敛、消失无踪,他叹息一声: “三弟啊,你这是妇人之仁,要不二哥我也教你一个道理。 “杀了一人,他们要杀你。杀了十人,他们痛恨你。杀了百人,他们畏惧你。而杀千人杀万人,他们会歌颂你。 “这条路,你只有杀的人越多才会越安全,你明白吗?” 柳子麟啊嘴无言,脸色有些复杂,他手足无措,似是陷入某种挣扎。 柳子安露出一些疲倦脸色,大手用力按住柳子麟肩膀,后者怔怔注视他。 柳子安一脸诚恳说道: “三弟,我又何尝不是,时刻在为柳家着想,这些日子,我竭精殚力,只想完成大哥夙愿。” 不,他一点也不想。 柳子安不动声色收回手,手入袖中,摸了摸袖子里一副冰冷坚硬的青铜面具。 面具崭新。 这是剪彩礼之前,玉卮女仙帮他铸造的,里面已经收集了一个女穗工的幻影,只要有此物在,天大地大,何处不能去? 当年玉卮女仙就是这么做的,自北方海滨一路南下,躲避了很多追杀,甚至敢在隔壁那群吴越女修们的眼皮子底下潜伏下来…… 柳子麟听完柳子安一番言语,脸色迟疑挣扎片刻,很快露出决断脸色: “好,二哥,我听你的……” 笼袖垂目的柳子安却忽然打断: “等等,你刚刚是说,你去鹿鸣街看见了栗老板的人,伪装成强盗,控制住了苏府那一家人?” 柳子麟点头:“没错,应该是那位卫家公子的吩咐,也不知在谋划些什么,这位卫公子,不愧是京城来的,倒是花样多,比咱们会戏耍猎物。” 柳子安没再理会柳子麟,转身走到台边,遥望鹿鸣街方向,嘴里微不可察的呢喃: “祭献这些蝼蚁,以量取质太麻烦,若是那一家人身份血脉的话,挑一个男丁出来,反馈的灵性倒是足够了…… “也是,柳子安啊柳子安,你又何必执着于欧阳良翰这个祭品,虽然玉卮女仙借之成功升品过,他的灵性肯定是足够的……没错,就是这样,别被愤怒冲昏头脑。” 柳子安重新抬头,就在他张嘴准备再次部署之际。 “家主,家主!龙城县衙那边又派人来了,被老仆的人抓住了。” 不知何时悄悄退下的柳福,去而复返,突然带回一个奇怪消息。 柳子安不耐烦的挥挥手:“都来两波了,烦不烦,拖出去宰了。再敢来烦我,等会儿回去,顺路把那些残兵败将全抓了。” “家主,这次有点不一样,不只是来傻乎乎求船的,老奴还从他们嘴里得到一个好消息,欧阳良翰他回龙城了,现在就在县里!” 柳子安先是动作顿了下,旋即瞪眼蓦喜。 “好好好!”连呼三声,他背手身后,来回踱步,兴奋片刻,冷静转头,眯眼吩咐:“来人啊,替我递一封信过去。” “遵命!” 柳福立马扭身,退下执行。 一旁的柳子麟也满脸狞笑:“好你个欧阳良翰,还敢回来,真是冤家路窄!” “哼。”柳子安转头,目光冷冷投向场上这些墨吏刁民们,还有不远处河滩前停泊的成批官船,他点了点头: “欧阳良翰,你估计到现在都不知道今日涨水的缘由,不知道整座龙城县现在是一场关于鼎剑的局吧?没事,就当个糊涂鬼好了,我就喜欢站在背后看着聪明人不明不白的死。” 柳子安喃语,旁边的柳子麟偏头看了一眼二哥。 约莫一个时辰后。 折翼渠,松林渡。 典礼台内外,万籁俱寂。 就在这一片压抑沉默之中,有一道年轻县令的身影默默赶到。 全场无数道各异的视线投去。 欧阳良翰来了。 第234章 吾儿勇否 第4章 吾儿勇否 大孤山脚,一处牌坊边。 欧阳戎本准备赶往折翼渠坐船,却碰到了带领龙城百姓们前来避难的燕六郎一群人。 见燕六郎等人面色有异,欧阳戎紧张起来,立马一阵追问。 “阿山?” 欧阳戎脸色先是一愣,听完后,他长松一口气。 “幸亏有阿山在!” 只是旋即,欧阳戎又微微皱眉,“不过阿山怎么这么快回来了,不是替我送人回南陇吗。” 他低语一句,脸色既忧又喜。 不管怎样,在欧阳戎没回来之前,县衙那边暂时能有柳阿山代替他站出来稳住局势,总归是眼下诸多坏消息中的一道好消息。 事无巨细讲完详情后,燕六郎脸色惭愧,低下头: “明府,是我没用,最后还得阿山兄弟站出来……” “无事,各司其职!六郎做好你该做的。” 欧阳戎安慰一句,转头看了一眼远处群山间的青色狼烟。 他垂目呢喃: “也不知道,阿山收没收到小师妹送的信,知道我回来了,他应该心里压力能小点吧…… “还有,六郎说,阿山在彭郎渡准备抢救水闸的物资,可这一次,今时不同往日,上游云梦泽的涨水是有原因的,且就在眼皮子底下。 “当务之急,应该是得赶在涨水接近狄公闸的阈值、冲塌之前,去小孤山阻止柳家铸剑……” 欧阳戎点头,目光从远处的蝴蝶溪小孤山方向收回。 四望左右。 只见,眼下不止燕六郎这第一批百姓抵达大孤山。 四面八方,都有一批批百姓迁徙的人流,汇聚到大孤山脚。 应该是柳阿山代替欧阳发布的县令手书,被分派到了各地,上下游各地乡镇的百姓们,在乡贤族老们的带领下,相续朝这边赶来避难。 经过不久前的上一次云梦泽涨水的撤离经验,龙城百姓们倒是相对熟络起来,对撤退避难一事阻力减小。 最重要的,还是这些日子,某位萝卜县令积累的威信。 欧阳戎并没有在大孤山脚逗留太久,待理清思绪,又安慰好聚拢而来、热情拥护的父老乡亲们。 欧阳戎转头叮嘱了下燕六郎关于百姓避难的一些注意事项。 “六郎坚守此地,我先去折翼渠找船!” 他从捕快手里接过一匹快马,轻盈翻身,挥鞭打马,身影远去。 …… 折翼渠,松林渡。 “当真如此老实?这不太像是此子作风,柳福,你确定他没带来什么官兵来埋伏?” “老爷,没有,他就骑匹马过来了,况且船在咱们手里,等会儿走水路,他能有什么追兵堵截。” “嗯,有道理。” 柳子安侧目,没想到人质威胁的计划竟然如此顺利的成功。 可仔细一想,这世间的人与事,有时候并没有演义小说里写的那么曲折离奇,哪来那么多天命之子、料事如神? 上午的耀目阳光下。 这边,柳子安正与身后柳福低语商酌。 柳子安带着柳氏家奴,还有从栗老板那儿借来的私兵,眼下已经登上了渡口的船头。 而他们正前方的河滩上。 柳子麟正带领一批属下,押送着刁县丞等官吏商人、还有龙城百姓这些人质。 与孤身上前的欧阳戎相对峙。 此刻,见欧阳戎投目望来。 柳子安率先偏头,朝属下微微颔首。 以示诚意。 只见,停靠河滩码头的这一众官船上,持械控制船夫的柳氏家奴与强盗私兵们似是收到指令,纷纷收起手中武器,各自矫健的跳下船去。 一大半的官船,被解放出来。 仅剩下三艘船只,还在柳子安等人手里,撤回的柳氏家奴与强盗私兵们也纷纷登上这三艘船。 柳子麟回头看了一眼,收到柳子安的信号,他朝远处风尘仆仆、模样憔悴的欧阳戎冷冷道: “兵器卸下丢地上,一个人走过来,我们放开人质,说到做到,若是敢有小动作。” 柳子麟斜目看了眼属下。 周围看守人质的柳氏家奴们,打开一只只木桶,将里面的焚天蛟油,倾倒在刁县丞、阿青、柳母等众人头上衣上。 这些焚天鲛油,是柳子安等人从官船的船舱中意外发现的,想必应该是当初剪彩礼上,被欧阳良翰与龙城县衙缴获的那一批。 正好借用。 柳子麟身后的私兵们,手举火把,松开枷锁,将这些泼油后惊恐慌张的人质向前推搡,挥鞭驱赶。 官吏商人、龙城百姓们见状,赶忙撒丫子往前奔。 远处,欧阳戎解下腰间长剑,怀中摸出一物,一齐递给率先跑回来的一个衙役。 他脸色疲倦,孤身向前。 从高处往下看去,这处颇为宽阔空旷的河滩上,出现了颇为奇怪的一幕: 河滩空地的左半边,一群百姓们拥挤慌忙的逃蹿,朝前方溃散奔去,努力远离身后方、手举火把的青衣汉子们。 河滩空地的右半边,一道形单影只的修长身影,两手空空,逆流而行,默默走向水畔边手持白刃的青衣歹徒聚集处。 气氛出奇的肃穆。 仓皇逃窜的百姓人群中,有些人不禁侧目。 “明……明府。” 刁县丞等官吏步履踉跄,脚步放慢了点,满脸愧疚。 “老爷,不要去!”阿青泪流满面,被眼疾手快的梅鹿苑仆人们拉住。 可就在这时,阿青身后忽然响起一道未曾想到的悲痛哭嚎声: “我的儿!别去别去啊!你回来,大郎!伱回来啊!”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自河滩左侧的逃窜人群中,冲了出去。 奋不顾身的跑向那道身穿官服的年轻县令身影。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在此刻相对寂静的河滩上显得尤为突出。 原本满面清泪的阿青表情一愣,身后方的刁县丞等人也是一脸困惑,明府的阿母不是早就去世了吗? 立在船头,冷眼旁观的柳子安眉头一皱,表情不耐烦。 柳子麟正手持大刀,准备带领属下上前抓欧阳戎,他见状,自下属手里抢过一只火把,狞笑上前。 “茅厕里点灯,找死!” 正前进的欧阳戎,忽然扭身,将冲到身前的柳母,一把推倒在地。 头不回,继续向前。 柳子麟冷哼一声,丢掉火把,与属下一起上前,将束手就擒的欧阳戎五花大绑的扣住。 一行人训练有序的撤回岸边留出的那三艘官船。 白发老妪满身鲛油,跌倒滚爬的朝前方伸手: “我的儿,别去啊,别去!贵人的恩咱们还不起,回来,回来啊呜呜呜……” 柳母要追,却被刁县丞等人拉住。 船头处,欧阳戎被押运到带到柳子安面前,柳子似是眯眼说了句什么,一直沉默不语的他没有回答,忽然回头,朝下方河滩上的众人大声喊道: “刁县丞,把官船带去彭郎渡! “你们也快跑,到大孤山去,不要回头,不要来救我!去大孤山,那儿‘有人’等你们……” 一旁的柳子安目光骤冷。 欧阳戎的嘴巴立即被堵住。 接到二哥的示意目光,柳子麟不动声色的走上前去。 他站在船头甲板上,居高临下,眼神俯视,朝全场放话道: “呵,你们真当他是舍己为人英雄?幼稚,这都是他应得的! “龙城县数次大水塌闸,包括今日的涨水,全都是拜他所赐! “欧阳良翰得罪了水底的龙王!” 柳子麟义正言辞,带着循循善诱的蛊惑嗓音道: “你们难道忘,此子上任时,曾掉河溺水?龙王心善,只是警告,放他一条狗命,谁曾想他痊愈后,不仅不悔改,还胡乱治水,得罪了龙王!结果祸及整座龙城县,大伙都成了受害之人。 “不信你们看看今日,如此大热天,上游云梦泽依旧涨水,这就是龙王之怒!此子罪大恶极,触怒神罚!” 大哥说过。 杀人算什么,诛心才是顶流操作。 让欧阳良翰身败名裂、满身脏水,才是真正的畅快报复。 “我们柳家只是代替龙王行事,我们柳家才是救你们的人! “柳家今日来,并不想伤人,你们看,你们不也毫发未损? “我们只是想揪出这罪魁祸首,让水底龙王勿要迁怒咱们,所以欧阳良翰这是应得的报应,你们有何要愧疚的? “而且你们想想,他若不是心虚,他为何要站出来?放着远大前程、荣华富贵不要,这世间真有如此无私之人?好不惜命?” 柳子麟的声音,在寂静的全场回荡。 欧阳戎嘴塞布包,却高昂脑袋,似是咧嘴大笑。 柳子麟脸上法文令抽搐跳动了下,身子不动声色的遮挡住身后这道满眼轻蔑的官服身影。 他压住火气,朝河滩上沉默的人群道,淡定的摆摆手道: “行了,都散了吧。” 柳子麟回过头,冷哼一声。 一旁笼袖的柳子安朝他点点头,似肯定赞扬。 “走,快开船,速回剑铺。” 祭品已到手,柳子安一刻也不想逗留,脸色压不住的兴奋,满载而归。 河滩边的这三艘被劫持的船只,缓缓驶动远去,没一会儿,就在蝴蝶溪上消失了影子。 河滩上,被丢下的人群陷入了沉默,似是陷入某种迷茫。 柳母撕心裂肺的悲痛咽呜声,令全场气氛显得愈发寂静。 “阿母……”阿青愣愣走去,似有不解。 可这时,一个衙役垂头丧气的走近,递出两物。 “阿青姑娘,这是明府大人刚刚走前,嘱托卑职留给你与柳大娘的。” 阿青怔色伸手,接过一柄长剑,与一小包油纸。 放下长剑,打开油纸。 纸上,静静躺有两块凉透的油麻饼。 清秀少女颤抖了下。 …… 欧阳戎是在大孤山与松岭渡间的半路上,遇到这一批自折翼渠返回的气氛古怪的大部队。 “刁大人,你们这是?” 欧阳戎愣了下,看了看人群前方灰头土脸的刁县丞。 然而此刻不只是他意外,比他表情更加意外的,是刁县丞等众人,纷纷瞪大眼睛看着完好无损的他。 欧阳戎也反应过来,想起刚刚燕六郎等人的表现,倒也见怪不怪,语焉不详道: “在县城那边招呼县衙的,是阿山,他正暂代……” 欧阳戎忽然发现刁县丞等人的脸色并没有缓和,反倒是更加瞠目结舌了。 不过,他的疑惑不解并没持续多久。 人群分开。 阿青与柳母缓缓走来。 欧阳戎看见了眼睛布满血丝的母女二人,特别是后者,摇摇晃晃,宛若行尸走肉,阿青也眼泪哭干,只剩哭嗝,肩膀抽搐。 而这母女二人看见欧阳戎后,脸色丝毫没有意外,甚至有点呆然无视。 他瞬间转头,望了一圈狼狈失神的人群。 脸色一变,欧阳戎牙齿打颤,努力咬住牙关,镇定问: “阿……阿山呢?” 阿青手捧一柄月光长剑,与一小包油纸。 缓缓走到踉跄下马的欧阳戎面前,朝他递出剑与两块油麻饼。 她小脸呆呆道: “老爷,救救阿兄吧,求求您了,去救救阿兄吧。” 一旁的刁县丞此刻也反应了过来,凑上前,小心翼翼插话: “明府,阿山兄弟为了救我们,为了救那批治水的官船,代替您,被……被柳子安柳子麟抓走了。” 欧阳戎表情怔怔,站在原地,低头看着那一柄熟悉的月光长剑。 那一日上船之前,他亲手把这柄剑交到了柳阿山手上。 欧阳戎浑身难以抑制的颤栗起来。 众人只见,欧阳戎忽而扬起巴掌,似要狠狠扇在自己脸上。 可旋即颤抖的手在空中顿住,方向骤改,他猛地往下一挥,劈手抢过阿青手里的月光长剑。 欧阳戎转头,朝脸色呆滞、生无可恋的柳母与阿青,点点头说: “该被柳家报复寻仇的人是我,我未履行我的职责,不该大意离开。是我欧阳良翰对不起你们,我去把你的儿子、你的阿兄带回来,不然,我再也无颜见你们,见龙城的乡亲父老。” 一脸麻木的柳母与阿青闻言,抬头看了看眼圈通红的欧阳戎,少顷,母女二人抱在一起,终于痛哭出声: “呜呜呜……” 悲哭声中,欧阳戎身如怒狼,头不回的冲出,身形摇摇晃晃的爬上马背,试了两次才蹬上马,可旋即就被刁县丞拉住了脚蹬。 “明府使不得,使不得啊!现在去危险!” 阿青小手把油麻饼捂在胸口,闻言也反应过来,跑去抓住欧阳戎的衣摆,小脸凄凄惨惨:“老爷……他们坏人好多……小心。” 刁县丞立马接话道: “对啊明府,不能冲动啊,要冷静!阿山兄弟固然要救,但现在是紧要关头,狄公闸不知何时要塌,先把百姓们转移到大孤山去要紧,明府,勿忘您的职责!” 他又压低声音: “而且柳子麟刚刚一番妖言惑众,现在队伍人心涣散……柳家的私兵还多,也不知从何处招来的,您就带几个人跑过去,不是自投罗网是什么,咱们再等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哎哟喂!” 怅然拦马的阿青没事,而老县丞的身子不出意外的飞出了两米开外。 “……” 你就踹老夫一个? 第235章 良翰三罪! 第5章 良翰三罪! 大孤山脚。 “刁大人,阿青姑娘,明府这是怎么了?好像不太高兴……” 原本忙的脚不沾地的燕六郎停在原地,看着不远处那道缄默回归的身影,回过头来,小声问道。 只是他迎接的这一支气氛古怪肃穆的回归队伍,无人回答他。 刁县丞、阿青等人沉默的跟上欧阳戎的脚步。 燕六郎与一众蓝衣捕快,不禁转头看去。 记得就在刚刚,忙着疏散百姓的他们,突然发现欧阳戎一言不发的返回了山脚。 年轻县令从他们身边漠然经过,头不回的朝山脚下的那座广场走去。 大孤山脚处,有一座供客人歇脚的广场,往日庙会节假日能卖些寺庙用品或龙城特产,在接近中央的位置,有一块雕刻“明心见性”四字的巨石,算是广场上的最高点。 只见,挎剑走去的欧阳戎,二话不说,径直登上石顶,居高临下。 这一番古怪行为,顿时引起广场上的避难百姓们侧目。 而更令燕六郎等捕快愕然的是,他的垂目吩咐: “六郎,去把父老乡亲们,能喊的全都喊来,本官有话要讲。” “啊……是,明府。” 欧阳戎微微低头,深呼吸一口气,忽然喊住燕六郎,问道: “等等,玉卮女仙在哪?” “卑职把她从吏舍带来了这边。” 燕六郎答了句,见欧阳戎垂目不语,便带着命令,转身离去。 少顷,原本自龙城县四面八方聚集而来的避难百姓们,听闻县令传令召唤,纷纷朝山脚处的这座广场聚集。 巨石下方,人群愈聚愈多。 巨石上,欧阳戎长身而立,等待的间隙,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头顶上方即将升上中天的那一轮大日。 太阳光落在布满血丝的眼中,似折射出了五彩斑斓的颜色。 欧阳戎一阵眼花,眼睛被阳光刺的微眯。 他脸色恍惚发呆。 明明此刻下方无数人都等着他开口讲话。 可发呆的欧阳戎却忽而忆起,当初原身的他走马上任,也是在水畔桥边,当着全县父老乡亲们的面演讲。 那一日的太阳,也是如此明媚。 而失足坠河溺水的他被一个当时无比陌生的木讷汉子救起,被后者抱住、浮出水面,他口鼻进水、呛咳窒息之间,头顶上方的炙热阳光,从打湿眼睛的水珠里折射出来,也是如此的五彩斑斓。 现在,欧阳戎又一次站在了龙城县的万千父老乡亲们面前,可柳阿山此刻在哪?现在,轮到他去救人了。 下方广场,龙城县的所有避难百姓们,里三层外三层的汇聚。 来此的众人,此刻都被巨石上奇怪站立的年轻县令身影吸引。 欧阳戎突然拔剑。 铮——! 一声清脆剑鸣响起。 原本有些嘈杂声的广场人群顿时安静下来。 欧阳戎正手握剑,剑锋朝内,竖剑置于两眼之间。 “今日,把父老乡亲们叫过来,在下是要当众谢罪。” 他说。 众人愕然。 有发须皆白的族老颤颤巍巍走出:“明府大人秉公无私,两袖清风,何罪之有?” 欧阳戎目不斜视,盯着眼前剑锋,摇头: “不,本官,有三罪须谢。” 他摘下官帽, 丢掷脚下。 “第一宗罪,玩忽职守之罪。 “大难当前,在下却松懈怠慢,在其位,却无法做到一心谋其政,因个人私事、擅自离职,差点酿成大患。 “此乃失职之罪!” 说完,欧阳戎当众扯下发冠,低头抓住乌黑长发,横剑一割。 全场哗然。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毁则不孝。 这对于一个有功名的读书人而言,已是十分严肃郑重之事。 “割发代首,以谢其罪。” 一茬茂密乌黑的长发缓缓散落脚边。 欧阳戎短发散乱,刘海遮眼,他却目不转睛,盯着竖立眼前的剑锋,继续一字一句说: “第二宗罪,疏忽失察之罪。 “在下不才,深受龙城百姓信任、县衙同僚拥护,为官一任,本该彻底治理完恶霸柳家。 “可却傲慢轻视,竟让此等鼠辈潜伏寄生,在眼皮子底下,酝酿惊天阴谋,威胁全城百姓安危。 “若今日,龌龊柳家的密谋之事得逞,在下作为一县父母官,万死难辞其咎。 “此乃失察失责之罪!” 这一次,全场闻言寂静。 欧阳戎扯下腰带,一手拽落身上这一件贵重华美的水绿色官服,他闷声用长剑捅刺官服,最后戳砍为一片褴褛,丢在地上。 “恕我以袍代身!吾命暂留,今日还须用它,为我、为柳阿山一家、为龙城的父老乡亲们,做最后一事。” 他眼神寂静如平湖,点了点头。 “这也是在下的最后一罪……滥用职权、以权谋私之罪。 “身为龙城令,水闸将倾、大水欲来之际,本该坐镇此地,维护秩序,安置黎民。 “可今日,兄弟袍泽被柳氏抓走,情难自禁;柳氏兄弟,又策划滔天阴谋,迫在眉睫。 “于私于公,于情于理,我欧阳良翰都必须此行,哪怕县衙人少,敌众我寡,被人笑说不自量力,可,虽千万敌人,吾亦往矣! “此乃渎职之罪。” 欧阳戎朗声细数,三罪列举完毕,直接收剑入鞘。 他转头吩咐燕六郎等人,去聚集仅剩的寥寥官兵,走之前,他最后一次当众抱拳,脸色歉意怅然: “身负三罪,良翰已无物可还,恳请父老乡亲,暂且宽恕良翰,准在下这条薄命,留予此次柳家之行。” 他收敛表情,一脸正色说: “今日良翰必能谢罪!或是根治恶贼,或是……以命相抵,我心安矣。” 全场闻之肃静。 欧阳戎翻身跃下巨石,叮嘱刁县丞留下,命令燕六郎召集剩余的捕快官兵们。 他带领剩余十数位捕快官兵们,冲出广场。 望着前方毅然决然的背影,燕六郎欲言又止。 刁县丞也是满脸焦急,一路边揉腰,边小跑过去阻拦,合着他之前的话都白说了? 刚刚在半路上,刁县丞被踹飞一脚后,欧阳戎了沉默片刻,突然调转马头返回大孤山……老县丞当时还以为,这是被他说服了,顺驴下坡。 合着回来一趟谢罪之后,这位明府大人又要去冲锋送死了,压根没听进去?咦,那他岂不是白白被踹一脚? 刁县丞老脸黑了下。 众目睽睽下,年轻县令孤身要奔赴死途,广场上的百姓人群自发的朝前方涌去,不舍挽留。 且人群中有数位族老乡贤带头上前,尝试拦住欧阳戎。 有族老乡贤看了看面露死志的年轻县令,小心问询: “明府大人何须此言,您之功绩,大伙有目共睹,说起来,大伙也有不解,那柳家不是已经收到分家惩罚,到底是又做了何事,又有何罪,令明府大人如此自责,甚至自言背负三罪?” 顿了顿,原先那个发须花白的族老,也皱眉关心道: “明府大人,听刚刚折翼渠回来的人说,柳家兄弟当众指责您,说是您触怒了水底的龙王,这才有了最近几次的上游涨水,他们还说您……” 年轻县令突然停步,转过头,一脸认真道: “诸位父老乡亲,这世间不仅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没有龙王神仙,若是有,那也是恶意人为。 “你们难道还没看出来,一直以来都是柳家企图想做这龙城的龙王,想要永远压在父老乡亲们头上,作威作福。” 族老乡贤为首的龙城百姓们大多脸色犹豫迟疑,面面相觑。 “推倒现实中的大山不难,难的是推倒心中的大山。” 欧阳戎抿嘴,沉默片刻,偏头朝燕六郎吩咐道: “去把玉卮女仙带上来。” 燕六郎一愣,反应过来什么,看了眼明府的平静表情。 蓝衣捕头立马带人离去,旋即复返,押运来了一位憔悴虚弱的胖乎乎女祭司。 玉卮女仙可能是被谢令姜封住了经脉穴位,也可能是上回被反噬吐血的伤势未痊愈。 她脸庞苍白无血色,步履阑珊,满身镣铐哗啦作响。 可谁曾想,这位气息微弱的女祭司被押上来后,她一看见短发散乱、仅穿白色里服的欧阳戎,突然瞪大眼睛,瞳孔猛缩: “妖魔!死而复生的妖魔!你不是原来的祭品,你是被放出的妖魔!啊啊啊啊救我,救救我,妖魔要吃人了……” 玉卮女仙就像是看见了世间最可怖之物,疯一般的转头要逃。 “哼又和装睡一样,装疯卖傻?”燕六郎皱眉。 他眼疾手快的上前,一记膝顶,玉卮女仙捂腹,宛若虾弓,被燕六郎拎到欧阳戎面前,老实跪下。 “别吃我,别吃我……”玉卮女仙抱首磕头,不敢看欧阳戎,披头散发,嘴里喃喃。 欧阳戎微微皱眉,不过此刻也没太在意这些疯言疯语。 犹豫了下,他闭目道: “六郎,趁着父老乡亲们都在,伱将柳家指示的剪彩礼一案、还有查明的往日狄公闸被毁的缘由,全都道明,让还被蒙在鼓里的大伙们听听,到底谁才是‘龙王’。” “明府,这是何意……”族老乡贤们愕然,好奇欲语。 欧阳戎点头示意他们静听。 燕六郎凛然,上前一步,掏出这些日子调查案件的卷宗,还有焚天鲛油、玉卮女仙等人证物证为辅…… 终于,阳光之下,一直以来隐藏的真相被一一道出,开始摆在众人面前: “诸位,每四年一次的狄公闸塌方,其实都是龙城柳家暗中所为!” 第一句话,就让全场轰然。 燕六郎继续朗声: “近十几年,每次导致乡亲们家破人亡的大洪水,都不只是天灾,还有人祸。 “柳家利用剑铺工匠修闸的便利,每次都将会爆炸的怪油,装进主闸室中……请看,就是此油,也就是场上这位女祭司提供的…… “柳家会在在涨水之际,借机引爆怪油,炸毁水闸。 “待洪水肆虐下游,早已准备好的柳家,设置粥棚与育婴堂,兼并良田土地,借机大发灾年之财! “然后又一次假惺惺的与县衙合作修闸,再次埋雷,为下一个四年做准备,循环往复,柳家就是如此壮大的!” 人群似被震撼,寂静无声的场上,燕六郎越说越气,咬牙冷笑: “好一个龙王柳家,好一个“柳”字,伴水而生,汲水壮大,汲的都是父老乡亲们的民脂民膏、辛勤血汗! “大伙卖田卖仔,结果养出了一颗遮天恶柳,欲当龙王,作威作福!今日,竟还敢再来一场水淹龙城的戏码!” 玉卮女仙等人证物证一一亮相。 真相大白于天下。 全场哗然! 原来,令他们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主要罪魁祸首,不是天灾,而是曾经的大善柳家! 此前大伙不是不知道柳家三兄弟是恶霸豪强,可只当是人家祖宗争气,累世积财,怨恨不大。 可却没想到,竟是暗中干这种天怒人怨的阉攒勾当! 族老乡贤们跺脚丢杖,破口大骂;百姓乡亲们咬牙切齿,义愤填膺。 一瞬间,场上的悲愤怒骂之声,震天彻地。 百姓们纷纷手抓木棍扁担,涌上前来,拉扯那位年轻县令的衣服。 有布衣黔首悲愤欲绝:“明府大人,去和他们拼了!” 四方响应,声势浩大。 欧阳戎怔怔不语。 左右看了看。 血气愤声自四面八方扑面而来。 他微微闭目,仰脸深呼吸一口气。 只觉胸口似是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喷涌而出。 这就是令他迟迟犹豫不走、在净土地宫自欺欺人的徘徊、留恋不舍的声音。 也是他上任以来一直在找寻,却寻而不得的可以燃烧一切污秽、扫清一切纸老虎的东西: 是吴越儿女血脉中的刚烈血性。 是王侯将相们嘴中的匹夫之怒。 是人民群众的力量! “谁说一无所有,谁说两手空空,谁说不自量力?” 欧阳戎突然睁眼,转头朝震惊四望的刁县丞,轻声说: “民心可用! “敌众我寡又如何?乌合之众尔。 “神话力量又怎样?这凡尘汇聚的怒火才是这世间真正的神话!” 欧阳戎短发飘扬,素衣登高,振臂一呼: “大伙勿急勿燥,妇孺老幼留下,六尺以上男儿,跟随吾来,今日诸君,众志成城,柳家必亡!” 群情激愤的百姓,在欧阳戎等人的引导组织下,迅速聚集起来。 十人,百人,千人。 旋即,欧阳戎迅速做出分派,转头吩咐: “燕六郎,把自告奋勇的青壮们组织好,分派成队……准备妥当,我们然后立即前往松林渡!” “刁县丞,差你速去松林渡,先调集官船,等待大部队前来,还有…… “把此前囤在船舱里的焚天鲛油全取出来,装入竹筒,待大伙上船,一一分发……” “记住,今日我们要摧毁的目标是蝴蝶溪西岸的古越剑铺,和小孤山的柳家大宅,还有……一座可疑剑炉。 “走,咱们一起去扫清龙城祸害!” 年轻县令扶剑,点了点头。 恩,给他们一点小小的群众震撼。 第236章 诡异九品 第6章 诡异九品 大孤山脚。 燕六郎带队,浩荡千人。 刁县丞等人已经提前一步去往松林渡,调度官船与焚天鲛油。 “明府,大伙已集合完毕。” 欧阳戎颔首,准备上马,忽然想起一事。 他转头走去,将一滩烂泥似的女祭司,拖至阵前。 只见,年轻县令当着即将出发的捕快、民勇组成的队伍的面,拔出腰间长剑。 剑锋扬起。 阵前一片寂静,众人静立,无数目光投来。 似是等待或期待某种隐隐猜测到的祭旗。 剑锋散发灰蒙蒙月光,在阳光下颇显微弱。 可剑身也出奇的没有倒映任何日光,倒是奇异。 欧阳戎并不知道此剑出自某位老铸剑师之手、是致敬所在师门历史上所铸的某一口剑。 他仅仅只觉得此剑十分好用,特别是斩首十分顺手。 “救救我,快救救我!求你了,别吃我,别吃我……啊!” 玉卮女仙的嗓音戛然而止。 有连续“砰砰”的重物坠地声。 欧阳戎瞬间感觉到脸庞微烫且湿漉。 他改为单手握剑,剑锋直指松林渡方向,示意众人。 这一支官吏百姓齐齐沉默、上下一心的队伍浩浩荡荡出发。 欧阳戎本来是想把玉卮女仙交给小师妹处理,可今日揭露柳家的缺德阴谋,玉卮女仙是共犯,得罪的不仅是小师妹与他了,还有全体龙城百姓。 看着面前开动的队伍,欧阳戎接过燕六郎递来的手帕,擦拭脸上血迹。 燕六郎弯腰,搬开玉卮女仙尸首。 欧阳戎脸色忽愣,低头看了看满是血迹的手帕。 “明府,您怎么了?”燕六郎见状,关心问:“可是身体有什么不妥?” “没……没事。” “明府,我看您脸色……” 燕六郎话语顿住,突然揉了揉眼。 怎么感觉明府眼睛深处刚刚好像冒了一下紫光,难道是他看花眼了? 燕六郎脸色好奇,欲要开口,欧阳戎已恰好转过头,背对燕六郎,蹬上马背。 “好了,走吧,船快到了,别让它等咱们。” “是!” 燕六郎抛掷脑后,上马前奔,整理队伍去了。 欧阳戎骑在马上,慢慢吊在队伍后方,他怔怔低头,盯着手掌心,眸闪紫光,呢喃: “这是触发了什么福报?又需要三千功德?” 欧阳戎内视震惨不已的福报钟,略微犹豫。 就在这时,他眸中紫光瞬间消失不见。 了无痕迹。 欧阳戎微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马匹,又回头看了看被甩在身后的大孤山脚。 他突然调转马匹,往回走了点。 眸底紫气再次涌现。 “果然是和刚刚的玉卮女仙有关,离开一定范围,无法触发……倒要兑换看看,是何蹊跷。” 欧阳戎低语一声,紫眸闭目。 片刻后,睁眼。 眼底紫气消失无踪。 他左右四望了下。 毫无异常。 下一瞬间。 欧阳戎身子一颤,差点从马背坠下摔地,攥住缰绳的手掌,手背青筋暴起。 某年轻县令身体在马上扭曲起来。 有神话灵性油然而生。 天地灵气倒灌入体。 “好烫!” 若说上次吞下小师妹赠予的古怪丹药后,欧阳戎浑身暖洋洋的,宛若体内有一间屋子,开始窗门紧闭,自然升温。 那么此刻,他便清晰无比的感觉,有人将一块炙热红炭,硬塞进这间窗门紧闭的屋子。 平添一座火炉。 而与此同时,距离欧阳戎不远处树林里,一处潦草新掘的土坑内。 胖乎乎的女祭司、手脚姿势扭曲的尸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干瘪腐朽。 像是被抽空了某种生命精华一样。 只可惜,除了受惊吓的虫蝇,这一幕无人发现…… 痛苦的时间仿佛无比漫长,但现实却是短暂的。 少顷,马背上,欧阳戎牙关渐松,满头大汗的喘息,抬头四望。 这一次睁眼。 眸中取而代之的……是浅蓝颜色。 “九……九品?” 欧阳戎低头,睁大眼注视手掌,表情有点不可置信。 视野中。 有淡淡蓝气缓缓流淌于手少阳经。 小师妹说过。 九品,淡蓝灵气。 “那岂不是,也可以望气了,无需借助小师妹的灵气渡送……” 嘀咕间,欧阳戎握拳。 深呼吸一口气。 一呼一吸间,似是天然就遵循了某种吐纳之法。 无师自通,灵气自丹田调动起来。 他循着上一次谢令姜渡送灵气时产生过暖洋洋感受的那几条经脉、也就是灵气运行的经脉,运行灵气,上行至耳颞部。 官道上,欧阳戎坐在马背上,直起身,仰头西望向远处小孤山上空。 脸色愣愣。 头再转,南望云梦泽方向的天空。 稍息,欧阳戎收回眸光,沉默打马,继续朝松林渡方向赶去。 他又看到了小孤山上空那一抹澄蓝剑气。 是正在首次洗剑的异象。 除此之外,还有云梦泽上方白茫茫的浓郁水气。 只不过此刻,欧阳戎望到,那片无比广阔的白茫水气,东北角一侧,水气正紊乱暴走…… “那是狄公闸方向,正好对应现在的涨水,水气狂暴,是被洗剑的剑气牵动的没错……得阻止他们。” 欧阳戎脸色严肃,没一会儿,便追上了燕六郎他们的大部队。 此刻众人急行军,欧阳戎找了个借口,倒也没人纠结关注他刚刚的落队。 只是人群最前方,背对众人的欧阳戎依旧目露疑惑。 不动声色的闭目,扫了眼功德值。 “还剩一万六千余……间隔太近,这个福报应该是与死去的玉卮女仙有关,可这突如其来反馈给我灵气,是怎么回事? “是只要我亲手杀了练气士,功德塔福报钟就能汲取对方部分灵气,反馈给我?那这也未免太离谱了些,岂不是诱导唆使。 “还是说,因为我与玉卮女仙有某种渊源?她曾用特殊手法杀过我,作用是相互的…… “被祭品反杀的祭司? “话说,那我现在是属于什么神话道脉?原本小师妹刚刚走前还暗示我,已补全漏气之体,下次带我回趟书院,获取一份儒门练气术传承。 “现在倒好,莫名其妙就九品了……我是不是走错路了。” 欧阳戎皱眉嘀咕。 表情也不知是喜是忧。 不管如何,事已至此,欧阳戎暂时收敛心神,正视眼前营救阿山之事。 小师妹不在身边,晋升九品也算是多上一份安全保障。 一刻钟后,欧阳戎、燕六郎率队匆匆抵达松林渡码头。 恰好这时,刁县丞调来的最后几艘官船也缓缓停靠在了码头。 一切准备就绪,正好无需等候。 行动迅敏的两方齐聚后,纷纷登船,不耽误一分时间。 官船的船队缓缓开动,正好走新修的折翼渠水路捷径。 兵锋直指蝴蝶溪西岸的古越剑铺! …… 就在远处蝴蝶溪行驶的官船上官民们众志成城、分发焚天鲛油之际。 龙城县城,鹿鸣街深处的一座府邸内。 一场一边倒的厮杀已经缓缓结束。 庭院内,一袭红衣的倩影正站立在空地中央。 谢令姜低头,收剑入鞘。 周围地上,密密麻麻有一大圈的倒地的身影。 不远处的一座雅亭内,离闲一家人带着一些丫鬟下人,惊魂未定的走出亭子,绕开亭外地上的黑衣强盗们的尸体。 “贤侄女,你没事吧?” 离闲正了正员外帽,迎上前去,关心问道。 谢令姜微微摇头,转头又看了一眼地上的这些强盗。 离闲、韦眉等人也一脸后怕的看了看四周地上。 刚刚县衙发布撤离令,离闲一家人也第一时间收拾东西,准备去大孤山避难。 谁曾想,突然闯进这一批强盗,似是打劫,四处翻找财物,同时控制住了离闲一家人,软禁亭内。 “幸好贤侄女及时赶到。”离闲满脸感激,老泪纵横。 谢令姜点头,没有说话,眉头微皱。 “这不是强盗,一眼假的。” 离裹儿一袭紫色襦裙女装走来,玉手指了指地上七零八落的黑衣尸体,颔首轻声: “单纯劫财劫色的强盗没有这么好的纪律,才不会管我们是不是离氏血脉,见面直接拔刀招呼,只留下一个豪宅主人就行了,其它女眷亲属软禁或侵犯。” 说话赤裸裸,毫不避忌。 谢令姜多看了她一眼,“那离妹妹觉得,幕后之人是何目的?” 离裹儿俊眉微蹙: “不知道,本来想安静等等看,这是唱一出什么戏码,结果谢家姐姐就来了。” 还嫌她来的快? 谢令姜不爽问道:“被歹人软禁,你就不怕?” “谁会不怕,但怕有何用,倒不如静下心想想办法,与幕后之人周旋。” 谢令姜不禁侧目看了身前挺腰的襦裙小女郎一眼:“离妹妹倒是一向心大。” 顿了顿,眸光扫过她的裙袖,谢令姜朝两手笼袖的离裹儿道: “收入鞘里,别割伤自己。” “鞘早丢了,麻烦。” 离裹儿垂目答道。 裙袖中,一口信剑的剑柄上,紧攥的玉手微微松了一点。 她目光注视谢令姜腰间长剑,俏脸泰然自若道: “剑本锋芒,为何入鞘,这天下每一柄剑,本就都不该入鞘才对。就像史书上的鼎剑一样,无鞘可装。” “好了,裹儿,都什么时候了,还和伱谢姐姐扯这些歪理邪说……” 韦眉训斥了下自家性子奇迥的闺女,转而又感激宽慰了谢令姜一番。 谢令姜摇摇头:“无妨。” 不过她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离裹儿,心中微微叹息。 这离家妹妹,别看眼下轻描淡写。 但谢令姜觉得,她刚刚若是来晚一步,谁也说不准,这位离家妹妹会用袖中这柄藏剑,去主动做些什么,哪怕不自量力,但绝不坐以待毙。 “你找到欧阳良翰了?” 离裹儿忽然问道。 谢令姜回神,瞧了瞧,发觉离裹儿芙蓉小脸上,好奇、兴趣的神色似是比关心神色更多一些。 “他在大孤山。”谢令姜面色如常点头。 这时,离闲插话问: “没事这就好,话说贤侄女,你是怎么知道我们有危险的?” 谢令姜闻言,微微吐了一口气: “还是大师兄机警,他分析出卫氏与柳家,可能会对你们下手,命立马我回来保护你们。” “这……” 离闲与韦眉、离大郎等人面面相觑,脸色皆有动容。 离裹儿亦微微侧目。 离闲愧疚感动道: “那他那边怎么办,万一柳家要对付他,都怪我们,拖累了你和良翰贤侄。” 谢令姜沉默了下,点头说:“我先把你们转移到大孤山,再去找大师兄汇合。” 众人立马应允。 却见,红衣女郎手握腰间佩环,花容迟疑: “不过还有一件事,你们有见到陈师叔没……我的通灵玉环感应不到他,难道现在不在龙城?” 谢令姜向离闲一家形容了下那位不见踪影的书院师叔。 离闲也是大眼瞪小眼: “贤侄女是说,这位陈师叔此前一直暗中保护咱们?可是贤侄女走后,此人从未现身过……” 谢令姜凝眉,心中忽生不祥预感。 可这时,离裹儿突然指向鹿鸣街对面的某座宅子道: “此前我过生辰礼,卫氏派来子弟,与祖母的宫人一起送礼,前者就住对面。” 其实,她刚刚也在等对面住的人“登门拜访”。 离裹儿看了看四周的“强盗”尸体,有些话没全说。 闻言,谢令姜瞬间抬首,望去。 静立片刻,“你们躲好。” 丢下此话,一袭红裳宛若旋风,冲出苏府,潜入街对面的那一座深宅大院。 半炷香后。 只见,大门口,一袭红衣的身影再次出现,两手空空。 谢令姜蹙眉朝等候的离裹儿、离闲等人说: “里面没人。” 众人困顿。 “先回大孤山,找大师兄。” 谢令姜不再犹豫,带领离闲一家人,迅速撤离。 …… 蝴蝶西岸,古越剑铺。 有三艘官船正停靠在岸边渡口。 人来人往的下船。 柳子安、柳子麟一行人,带着被扣住的年轻县令身影,一齐走进剑铺。 柳子安扭头,认真吩咐道: “剑铺戒严,都给我盯住,有什么动静,立即禀告! “再去把所有工匠全召集过来,今日,老子也要公审欧阳良翰!替咱们大哥报仇!” 柳子麟与柳福神色一震,纷纷领命退下,布置防御。 见他们背影离去,柳子安抬头看了眼即将正午的日头,又看了看小孤山半山腰位置: “欧阳良翰啊欧阳良翰,你回来的真是时候,时间刚刚好。” 柳子安喃语,他朝身后五花大绑的欧阳良翰笑了笑。 旋即,二人来到河岸边的一座古朴高台。 柳子安抓起衣摆,一步一步登上这座熟悉的斩龙台。 病怏怏的脸上潮红一片,眼底压抑不住的兴奋。 身后方,欧阳良翰表情木讷,平静看着他的激动背影。 第237章 公者千古 第7章 公者千古 蝴蝶溪西岸,古越剑铺。 一座座高耸的剑炉房内,收到命令的工匠们一头雾水出门,朝斩龙台汇聚而去。 此刻将近正午时分,日头即将升上中天。 工匠人群中,偶有一些佝偻苍老的剑匠遽然转头,怔怔看着晴空之下、半山腰上的那一座熄火多年的剑炉。 其它大多数工匠,丝毫未觉,反而眼神好奇的看着剑铺内突然多出来的、巡逻盯梢的青衣家奴、黑衣汉子们身影。 就在整座剑铺的工匠,被柳子麟、柳福等管事们带往河畔斩龙台之际。 柳子安正蹲在斩龙台的靠水边缘处,低头,动作井然有序的摆放上一座牌位,还有香炉、果盘等祭奠之物。 “大哥,您死的好惨啊,今日,我与三弟来替你报仇了。” 柳子安插上三支香,叹息一声。 参加仪式的观众们还未完全到齐,柳子安转过头,朝高台上侧目的随从们轻声说: “你们先下去守着,三弟来了,让他上来拜大哥。” “是。” 随从们退守台下,高台上仅剩柳子安,与被捆绑的某位年轻县令的身影。 “嗬嗬嗬……” 柳子文的露天牌位处,有一阵奇怪的低沉笑声回荡。 “大哥,我怎么看见您死,我这么开心呢。” 柳子安背影对着下方众人。 “阿父把家产全给您,还不满足,成天用家族孝义绑我。 “您就这么想当大哥?” 他用无人听到的嗓音低语: “自己无法练气,也要咱们老老实实陪你,不满我接触玉卮女仙,鼎剑也要让给卫氏,就为了换那几个权贵位置? “可一旦走上练气士之路,就得警惕异化,不可轻易离顶尖权力太近,背道而驰。 “说到底,哪里是什么为了家族利益牺牲,柳子文,您也不过是自私自利罢了……” 听到台下那边,传来柳子麟等人返回的脚步声。 柳子安乐笑颤着缓缓站起身,先是抹一把脸,再转身,已面色如常,走去迎接。 路过某人身边时,柳子安忽然听到一句陈述句: “柳子文是伱杀的。” 柳子安看了眼突然出声的年轻县令,脚步不停,微笑摇头道: “不,是你杀的,欧阳良翰,你才是杀害我家大哥的凶手。” 这时,柳子麟已经走来,一脸期待道: “二哥,已经准备就绪,人全召来了。” “干得好,三弟。” 柳子安拍了拍柳子麟肩膀,扬起下巴,示意他去祭拜柳子文牌位。 见诸事就绪。 他转过脸,笑眯着眼,朝欧阳良翰走去,缓缓拔出腰刀。 轰隆—— 轰隆—— 可就在这时,一声声炸响接连从远处传来,宛若晴天霹雳,响彻剑铺内外。 柳子安、柳子麟齐惊,眺目看去,隐约可见远处的古越剑铺外面,不时升腾起一道道诡异的绿色火焰,颇为熟悉。 旋即又传来,一阵阵排山倒海的怒吼冲锋之声,似要掀翻众人天灵盖。 柳子安与柳子麟猛地转头对视,眼神皆惊疑不定:“焚天鲛油?” “家主,三公子,不好了!是县衙的人!” 柳福带人匆匆跑来: “县衙不知从哪里找这么百姓民勇,乘坐那一批官船渡河,正不要命的攻打咱们的剑铺,四处丢抛怪油,炸毁剑炉……” 柳子麟脸色阴沉:“怎么可能!谁给的这些刁民胆子,咱们不去找他们麻烦就不错了,还敢来攻打我们柳家!” 柳子安眉头一皱,忽问: “是谁在组织?那个姓刁的贪生怕死,不可能有这胆子。那个姓燕的愣头青,也没这种号召百姓的威望和手段……” “尚不知晓。但是确实看见有县衙的人在其中。” 柳福苦着脸: “这批刁民瞧着有组织有纪律,肯定是有高人在背后指挥,但是咱们的人被打的措手不及,正节节后退、设法驻防,还没看见头领。” 高台上,柳子安、柳子麟面面相觑。 柳子麟脸色难看,咬牙切齿:“难道是那个姓谢的臭娘们回来了?” “哈哈哈……”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大笑。 “欧阳良翰,你笑什么!” 柳子安眼神凌厉,看了一眼台下围观的惊慌工匠们,箭步冲至年轻县令身后。 柳子安抓住他的头发,手持森冷白刃,冷笑道: “你以为他们来得及救你?你以为我们是话多放跑人的蠢货?” 柳子安转头,迅速吩咐: “柳福,让弟兄们再顶一会儿。” “三弟,去把大哥的牌位捧来,让大哥亲眼瞧瞧,仇人枭首!” 柳子安抓住笑的前仰后合的欧阳良翰发冠,毫不耽搁的拽至高台边,暴露在台下众多工匠们面前。 斩首准备就绪。 在越来越近的连串爆炸声背景下。 柳子安眼睛闪了闪,右手伸入袖中,掏出一枚青铜假面。 可手才伸至一半。 却有人比他更快——指掏面具这事。 柳子安猛地瞪圆眼睛,眼里倒映出面前……“欧阳良翰”闭目仰头,嘴角噙笑着,从脸上摘下一副面具的沉默画面。 “你……你……你怎么也有……” 柳子安满眼的匪夷所思与不可置信之色。 柳阿山将摘下的青铜假面放置脚边。 他浑身镣铐跪地,这一张“越”字黥面的木讷脸庞从未如此开怀大笑过,朝高台下的剑铺工匠、昔日同僚们笑道: “是真县令来救俺们了,诸位勿跟柳家一条路走到黑。 “世人都说,穷乡僻囊出刁民,俺们吴越龙城,确实以有恶霸柳家为耻,但也绝非净是宵小懦弱之辈,俺不同意……” 柳阿山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柳子安已经发了疯一样冲上前,将柳阿山拳打脚踢, “操汝嬢!柳阿山,你他嬢的有病啊! 柳子安难忍怒火,发泄似的痛殴: “他欧阳良翰就一外人,又是跳水救他,又是当走狗效忠肝脑涂地,现在还他嬢的替他砍头,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啊?难道他是你家祖坟跳出的祖宗不成?!” 柳阿山艰难爬起,鼻青脸肿,依旧昂起高傲的头颅,仰起肿脸,斜睨柳子安与柳子麟。 “祖宗吗?那老爷也没有你们这两个无孝无德的柳氏子孙,净给老祖宗蒙羞。” 红肿青紫的两眼只能勉力睁开一小条缝,然而在此刻众人眼里,却恰恰显得眼神格外蔑视,又吐出八字: “私者一时,公者千古。” 柳子安与柳子麟闻之,更加赤红双眼。 “你找死!” 高台上有雪白刀光亮起。 在暴雨般泄愤的拳打脚踢、还有距离脖子越来越近的锋利刀片之下。 木讷汉子虽腿断跪地,却依旧挺直腰板,对周遭的一切置若罔闻。 “龙……龙城并不止你们一……一户姓柳。 “老爷,俺看见了,真的看见了……” 柳阿山身子摇摇欲坠,昂起青紫肿红的脸庞,努力看清前方这座被蝴蝶溪养育却又深受灾害的江南小城,沙哑呢喃: “乃瞻衡宇,载欣载…奔。” 有人晏笑喃喃。 有人红眼怒骂。 也有人麻木旁观。 某一瞬。 高台上下陡然陷入一片寂静。 一道来自喉动脉的滚烫鲜血飙洒在斩龙台坚硬的古旧石砖上。 像是黎明时,东方天际的黑暗地平线下喷射溅出的灿美朝霞。 台下的工匠人群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柳子安颤抖的手掌尝试了两次,才把红刀片插进刀鞘归位。 全场注视下,柳子安阴沉脸庞铁青,走上前,他用玄铁锻造的刀鞘,将地上那一枚曾属于玉卮女仙的颇为眼熟的青铜假面,锤了个稀巴烂。 旋即,这位柳氏家主布满血丝的眼睛迅速扫了一眼天色。 他带着一言不发的柳子麟与柳福,仓皇离开斩龙台。 古朴高台下,有一众工匠呆然缄默。 前方台上,只剩下一道面朝向台下工匠人群、身子却朝向溪水与县城的汉子纹丝不动的背影。 …… 欧阳戎突然狂吐一大口鲜血。 他喷出的血雾溅满了燕六郎回首关心的脸庞。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燕六郎触不及防,手掌抹了把血脸:“明府,您怎么了!” 正在率领大部队攻打剑铺、朝斩龙台方向拼命推进的欧阳戎,缓缓停步原地,手撑身旁被炸毁建筑的一面残垣断壁,他低头捂嘴,呕血不已。 “本……本官没事……你带弟兄们继续前进。” 欧阳戎怔怔仰头,望天呢喃: “面具没了……阿山的面具……没了……” 他连咳夹血,喘息粗气,一遍遍的勉强深呼吸,可嘴角依旧血流不止。 欧阳戎不久前丹田刚刚积攒出一点的灵气,正紊乱暴走,像一杯暂时变浑浊的清水。 这副古怪伤状,与当初玉卮女仙首次苏醒后的突然吐血十分相似。 燕六郎皱眉为难,欲言又止。 这时,后方一直亦步亦趋紧跟大部队的阿青,喘跑上前,掏出手帕要给欧阳戎擦嘴。 却被后者躲开。 欧阳戎身子微颤,偏过头,用暴起青筋的手背胡乱擦拭着留血不止的嘴巴,糊出了半边血脸,但却怎么也不敢转头看上阿青一眼。 哪怕一眼也不敢。 “燕哥哥,老爷没事吧?”阿青不知所措,慌慌张张。 燕六郎咽了咽口水。 自从认识起,这位蓝衣捕头从未见过露出如此害怕且痛苦神情的年轻县令。 欧阳戎忽然起身,乌黑短发,脑袋低垂,手撑墙壁,努力往前走。 只听他颤声命令: “六郎,立马分出一百人手给我,你带剩下的大部队继续攻向斩龙台。” 燕六郎一愣:“这……明府要去哪?” “去干我该干的事,你们……继续赶去斩龙台,尽快,一定……一定要找到阿山。”欧阳戎怔怔说:“他等我们等的太久了。” “遵命。” “等等还有,这一百人,你挑选下,未满二十或家中独苗,二者有一,不准选。” 燕六郎与阿青皆凛然。 欧阳戎袖子擦了擦血嘴,轻声: “另外,焚天鲛油还剩多少,全都调给我。” 年轻县令不容置疑的语气下,燕六郎无奈领命,前去挑选人手,安排鲛油。 欧阳戎双手横捧月光长剑,孤身背对斩龙台方向,怔望小孤山上那座熄火多年平平无奇、此刻却剑气直上九天的孤僻剑炉。 他表情出奇的平静: “阿山,老爷这就来陪你。” …… 此刻若是从小孤山上放眼望去。 西岸的河边停满了一艘艘官船。 下方那座占地广阔的古越剑铺,正四处冒起黑烟,时不时的炸起一阵诡异绿焰,还伴随着剑炉建筑轰然倒塌的声响。 山脚下,捕快民勇与家奴私兵们的厮杀搏斗声络绎不绝。 柳子安默默收回了目光。 通往半山腰的山路上,他阴沉脸色,带领柳子麟、柳福还有嫡系家奴们,匆匆赶往甲字剑炉。 山下柳家经营多年的剑铺被大火缭绕的狼狈景象,令柳子麟后槽牙咬碎,一脸的悲愤欲绝,肉疼不已,上山路上嘴里已将欧阳戎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百遍。 走在最前方的柳子安,却是埋头赶路,置若罔闻。 他只是偶尔会匆匆看上一眼头顶的日头,继续朝甲字剑炉赶去。 幸好还未到老先生给卫家人报信规定的午正二刻。 计划尚在他与老先生的掌控之中。 柳子安长吐一口气,眼底露出些许庆幸之色。 听到身后那个冲动急躁的蠢货三弟气急败坏的声音。 柳子安不动声色的伸手入怀,摸了摸一本已被翻译的剑诀,还有一枚正闪烁幽光的崭新青铜假面。 虽然原计划发生令人恼火的意外,未晋升九品,但也并不是没有备用方案。 例如……提前将装有鼎剑的墨家剑匣悄悄带走,以后再寻祭品吧,先东西到手,戴面具走人再说。 一行人终于赶到了半山腰的甲字剑炉。 剑炉房此刻大门紧闭。 走到剑炉房前的草坪处,柳子安忽然缓缓停下脚步。 他盯着前方平静无声的破旧木房门,微微皱了下眉。 柳子安转头望了望四周,突然抬手,身后一众随从立即停步。 他微微侧脸,示意道: “三弟……还有柳福,你俩先进去,看望老先生,通报下我来了。” “是!”柳子麟与柳福齐愣,没犹豫的点头,率先推门,走进甲字剑炉房…… 第238章 求剑得剑! 第八章 求剑得剑! 古越剑铺内,靠近斩龙台的一条街道上,燕六郎率兵将黑衣私兵们打的节节后退。 双方激烈巷战中。 “不好了,燕大哥!” 突然后方传来一位属下的慌张呼喊声。 燕六郎用乾刀砍翻一人,在弟兄的掩护下,暂时后撤。 来到后方一处安全地,他抓住前来禀告的属下肩膀,被血沾湿的眉头紧皱,急问: “什么不好了?不是让你带人悄悄跟在明府他们后面吗?阻止明府做傻事,你怎么自己回来了!明府呢?” 属下哭丧着脸:“明府,明府他们不见了!” “什么意思?!”燕六郎瞪大眼睛,乾刀“晃铛”一声落在地上。 “明府带着弟兄们潜伏上山,背运鲛油准备炸了半山腰那座剑炉,可我带人跟到一半跟丢了,他们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燕六郎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叫凭空消失了?!一百多人凭空消失?你他娘的说清楚!” 属下啊了啊嘴,似是在想如何形容刚刚的际遇,突然他想起某事,愧疚低头: “阿青姑娘也跟过去了。” “阿青过去干嘛?不是让伱们看护好她吗!” 前线正处于激战,这一个一个坏消息被抛出来,燕六郎只觉得他的头,像是被刀劈了一样要裂开了,震惊问道: “她不跟着大部队,去斩龙台救她阿兄了?” 属下缩了缩脑袋: “不知道……阿青姑娘本是跟着我们偷偷过去的,结果她直接冲上去找明府,就暴露了我们。 “明府本来坚决不允许阿青姑娘跟去的,结果阿青姑娘怀抱一袋油纸包,悲哭着说什么要与明府一起去报仇,明府沉默了下,就默认她也跟上了。 “然后明府转头让咱们这些尾随的都回去,支援燕大哥你。 “属下想着既然有阿青姑娘在,明府应该不至于做同归于尽的冒险事,就带人往回走了些路,可半路想起燕大哥的叮嘱,还是不安,就悄悄派人再去跟着,结果…… “再也不见人影,明府他们背着十几桶焚天鲛油一起,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属下一脸慌张的低语。 燕六郎狠狠抹了一把血脸,北望小孤山半山腰处那座平静如水却又透着某种说不出邪乎的熄火剑炉。 “明府……阿青姑娘……” 这位蓝衣捕头怔怔凝视,某刻突然两手捂耳弓腰,似是恐惧下一秒、一声惊天巨响的忽然出现。 …… 柳子安带人在半山腰剑炉房前警惕停步。 此前从栗老板那里借来的黑衣私兵,全都被柳子安留在了山下,抵御那些进攻剑铺的捕快刁民们。 柳子安身边只带了柳子麟、柳福,还有一众柳氏嫡系的青衣家奴们前来。 柳子麟与柳福领命,带领几个青衣家奴,充当排头兵入屋排查。 柳子安在门外草坪等了片刻。 屋内无任何意外声响传出,能听见门后柳子麟与老先生的短促问话传来: “柳子安人呢?” “二哥在门外,让我通报您……” “通报个屁,让他滚来,剑已入匣,准备就绪,就等他了。” “是。” 少顷。 门被推开。 柳子麟与柳福等人检查一圈后,一脸严肃走出门,朝柳子安默契的点了点头,侧身让路。 柳子安微微松口气。 挥手示意家奴随从们守在门外。 他迫不及待走进房屋。 柳子麟与柳福跟随入屋。 屋内与外面相比有点暗,要眯眼适应一下。 柳子安右脚刚迈进门,眼睛就被正前方桌上静躺的一枚木制剑匣彻底吸引,不禁睁大些眼睛。 桌子旁边,一座敞开的铸剑炉前,老铸剑师坐在摇椅上,仰头抿了一口黄酒,捏酒坛的手翘起小拇指,随意指了下桌上的墨家剑匣。 柳子安二话不说,冲至桌前,两手从上到下抚摸了一遍匣身,触感冰凉滑润。 他呼吸变粗。 柳子安迫不及待的打开剑匣,检查鼎剑。 老铸剑师见状,失笑摇头。 只听“咔嚓”一声,似是扣动扳机声,剑匣开启,有夹层斜露。 柳子安满脸期盼的看去,下一瞬,脸色愣了一下。 剑匣内空空如也。 他身后忽然传来一道轻微关门声。 柳子安脸色一变,迅速转身欲奔,低声:“快走……”嘴里刚吐出两字,扭过身的他就被柳子麟亲密的揽进怀中。 “二哥。”柳子麟声音亲切热烈。 “呃……”柳子安却缓缓低头,盯着他胸口肋骨处、一把已经直没入柄的短剑。 柳子麟脑袋贴近柳子安的耳边,轻声:“这柄剑,是大哥让我送你的。” 柳子安手捂胸口,满脸的不可思议之色。 他右手作力,欲拔出入体透心凉的短剑。 可剑柄却被柳子麟稳稳按住。 一时间,怎么也拔不出。 柳子安逐渐瞪圆的眼睛倒映出,柳子麟轻描淡写的从袖中掏出一尊牌位的即时画面。 此刻,这位柳家三少与柳子安依旧保持着面贴面的搂抱姿势,他将大哥的牌位让在桌上并摆正,点点头说: “二哥,大哥不在,家中你最大,我听你的话,配合你,给大哥报仇了。” “你……畜生……柳子麟……你藏得好深……畜牲……”柳子安爆出青筋的右手抬起,指戳柳子麟的鼻子。 柳子麟丝毫不躲,垂眸盯着鼻前的抖颤手指,摇摇头: “哪有二哥藏得深,是二哥言传身教,教得好。” 柳子安闭目似是绝望,下一瞬间,垂落身侧的左手猛然暴起抽剑。 可下一秒,他发现自己握住刀柄的左手手背上,多出了一只皱纹粗糙的老手。 稳稳按住。 柳子安抽不出来哪怕一寸的刀锋。 他猛抬头看去。 入眼的是一位熟悉的瘸腿管事。 此刻,柳福与柳子麟一齐站在柳子安身前。 柳子安傻楞在原地。 让他此刻满脸匪夷所思的,不是柳福的陡然背叛,而是……被柳福轻轻按住握剑柄的手背后,柳子安浑身无法动弹丝毫。 一股外来灵气将其脆弱的经脉丹田彻底锁死。 “柳……柳福,你……你是练气士!?” 柳福冷眼看他,不语。 柳子麟轻轻拍了下柳子安的肩膀: “二哥别乱动了,耽误时间,大伙都在排队呢,三弟我好不容易才从卫公子那儿争取来第一个名额,二哥帮忙配合下。” 柳子安猛转头,一双瞪圆的死鱼眼直直盯住柳子麟:“不,你也是练……” “噗嗤”一声闷响。 柳子安话语噎住,因为柳子麟已从柳福手里又接过了一柄短剑,像银勺没入热奶酪般切入他的前胸。 “这第二柄剑,是替阿父与阿父的粥棚,送给二哥的。” 柳子麟亲切笑问:“二哥现在记起阿父粥棚了吗?” “呃呃……你……” 柳子麟笑哼了声,朝旁边摊手勾了勾,某瘸腿管事再次递上一柄短剑。 柳子安的胸口再添一把剑柄。 “这第三柄剑,是替龙城柳氏的列祖列宗,送给二哥的。” 柳子麟手臂稳稳揽住柳子安肩膀,变相的支撑起后者流血重伤欲倾的身躯,他面对面,叹息问道: “三弟我深怕二哥跑路跑的太快,忘了列祖列宗,二哥现在记起了吗?” 一旁的摇椅上,一位老铸剑师正畅饮黄酒,一脸饶有兴致的看着屋内上演的这一幕。 “柳子麟柳福……你们……该死……”柳子安满脸狰狞的诅咒。 可下一瞬间,令他更加瞠目结舌、冷透心凉的事情发生了。 与柳子安面对面贴在一起的柳子麟,在捅完三柄剑后,忽然侧让开身子,暴露出了他身后剑炉房内……站满人的画面。 剑炉房内,除了瘸腿管事外。 大门旁,卫少玄含笑静立,悠哉摇扇; 丘神机冷漠站在旁边,一直转头打量摇椅上的老铸剑师。 而这洛阳来的二人身旁不远处,一张破旧竹椅上,正落魄坐着一道令柳子按十分熟悉的年轻县令身影。 欧阳戎半边屁股坐凳,两臂弯曲撑膝,他一边手背擦拭满嘴角的鲜血,一边翻眼抬眸,眼神十分复杂的注视前方的柳子安。 他低垂的两指间,捏有一柄森冷短剑。 剑尖朝下,缓缓摇晃,血滴抖落。 欧阳戎的椅子旁边,还站有一位额心绣着“越”字的秀目少女。 她两手颤抖的抓握一柄短剑,似是被人硬塞进去,少女不时转头看一眼小山般矗立门前的丘神机,睫毛颤颤。 而此刻,欧阳戎突然袖下伸手,默默抓住阿青握刀的小拳头, 少女的小身板与他贴的更近了些,稍稍缓解浑身害怕的抖颤。 除此上面四人之外,还有一道令柳子安睁大眼睛的女子身影。 大嫂徐氏。 只见这位中年妇人披头散发,表情呆滞,袖下苍白之手亦是握剑,眼睛死死盯着柳子安。 这一间刚刚明明被搜查过的屋子,竟一下子占满了人。 也不知是后续进入,还是柳子安此前匆忙进屋,目光全被装鼎剑的剑匣吸引,未注意到门后等视野盲区…… 此刻,屋内众人状态各异、却目光一致的盯着他。 柳子安缓缓僵硬转头,看着屋内这一副仇家遍布的画面,他无力啊了啊嘴,满脸求饶之色。 可柳子麟已冷漠让开位置。 柳福第二个贴上前去,拔出柳子安的腰刀丢掉,取出一柄短剑,信手拈花般插进柳子安的肋骨: “刚刚三公子已经替大公子送剑了,既然二公子你这么想要剑,那老夫就替远在洛阳的魏王殿下,送二公子一柄剑吧,欸来龙城多年,犹对魏王殿下甚是想念啊。” 柳福留下第四把剑柄,转身走开。 卫少玄转过头,看了看被义父活擒的年轻县令。 欧阳戎从竹椅上缓缓起身,似是此前重伤未痊,步履有些踉跄的行至柳子安身前。 他垂目认真的将一柄短剑精准送入后者的腹部肝脏部位,又体贴的转动剑柄,搅了搅: “有本书上说,此处脏器中刀,人会格外痛苦,于剧痛中断气,我一直好奇是真是假…… “你欠阿山的,一条命…不够还。” 他沙哑低声。 欧阳戎让开身子,阿青身影踉跄的走来,单纯少女第一次手持白刃伤人。 她低头颤肩,痛哭着将一柄剑断断续续的递入柳子安胸腔,笨拙的施力: “坏人你还我阿兄,你还我阿兄呜呜呜……” “嗬嗬……”柳子安嘴里剧咳出鲜红肺沫,满脸痛苦的看着他们。 长嫂徐氏失魂落魄的走来,妇人满眼仇恨,将短剑狠狠进他的肚子。 “你还我夫君,还我孩儿传志,呜呜呜他们死的好惨,传志也死的好惨……你不得好死,柳子安!” 徐氏连续桶了两刀才略微解怨,拔过一次刀,导致鲜血飙溅脸上,她满手鲜血的后退,身子摔地,疯疯癫癫跑掉。 最终,卫少玄闲庭信步的走来,挑剔的选出一柄利剑,一寸一寸的渐渐没入柳子安的跳动心口。 这剑确实是好剑,血都还没来得及涌出,就已经没柄而入了。 今日这些短剑,其实是当初柳子文例行送去洛阳魏王府的信剑。 除了最后一柄开刃的信剑被卫少玄送给某位梅花妆小女郎外,其它信剑全被带来,并且这些时日,竟还被这位卫氏六公子闲暇之时顺手全部开刃。 所以眼下,可以说柳子文当初送出的剑,全部送还回柳子安。 卫少玄冷笑说: “本公子最讨厌有人在面前耍心眼、可却又心眼不够的蠢样,嗯现在看,你眼下的‘心眼’确实算挺多的了。 “也算得偿所愿吧,柳子安,这么喜欢剑?那就给你,剑管够。” 柳子安麻木呆傻的转头,望向铸剑炉旁看戏的老铸剑师。 “老夫刚刚可没骗你,鼎剑确实是在剑匣里,而且,屋子里的剑确实都准备就绪了,只不过……准备的稍微有点多。” 老铸剑师瞥了眼柳子安被桶成蜂窝煤般的胸腔,点了点头,又摇摇头,婉拒了卫少玄的噙笑邀请。 “老夫就不来了。” 老人抿口酒,平静说: “柳子安,此前你问老夫还喜欢看什么,倒是忘了说,自从当初带剑胚与师弟脑袋回来起,老夫就很喜欢看兄弟反目的戏码,特别你们柳家的。” 语落,屋内陷入寂静,仅有某人痛不欲生、悲呛绝望的呻吟。 “啊……啊……剑……剑……啊……” 这道痛苦的呻吟声越来越小。 柳子麟低头站在柳子安身边,没去看他,却右臂亲密揽住这位二哥肩膀,撑起他软泥般的身子展示全场。 在一道道仇恨、憎恶、讥笑、冷眼的视线中。 有男子胸腹挤满八把剑柄却有九道伤口,他血浸满衣,僵硬转头,回望桌上的墨家剑匣,伸手缓缓探出…… 柳子安眼未瞑目,垂首垂臂。 最后也没能碰到那一口鼎剑。 第239章 剑名匠作 第9章 剑名匠作 山脚下的厮杀还在继续。 半山腰处孤立一座剑炉房,风平浪静。 甲字剑炉房门外。 七横八竖倒躺十几具尸体,尸体皆穿青色家奴服。 这些柳子安带来的亲信家兵们,死前的面部表情或平静如常,或愕然吃惊。 此刻,正有七八人站在这些尸堆之间,或低头擦拭匕首、腰刀,或弯腰合力搬运尸体,抛尸崖下。 门外这些七八个剩余者,亦是一身青色家奴装,不过面色冷漠,有条不紊的收尾,打扫现场。 同时……他们也对门内隐约传来的痛吟声置若罔闻。 清理完毕,八位青衣家奴,重新背手转身,侍立剑炉房门前。 此刻,他们身后看守的剑炉房内。 那位柳氏新家主……不对,该称呼前家主,前家主柳子安的痛吟声正渐渐消失,归于寂灭。 而剑炉房内,气氛随之安静了会儿。 “噗通”一声。 柳子麟突然丢下柳子安的尸体。 众目睽睽下,他朝卫少玄单膝下跪,埋头哽咽出声: “多谢卫六公子帮我大哥报仇,替我柳氏列祖列宗清理不孝子孙。” 卫少玄挥挥手: “起来吧,顺手而为。” 又瞧了眼感激涕零的柳子麟,他眯眼: “两个哥哥死了,现在起你就是龙城柳氏的新家主,代替柳家继续与我们卫氏合作,就这么直接朝本公子这么跪,有点不合适吧?” 语气玩味。 柳子麟立马摇头,握拳捶胸道: “卫六公子于在下、于柳家有恩,跪谢算什么,以后卫六公子有事,请尽管吩咐!在下肝脑涂地,千难万险,在所不辞!” 柳福侧目,看了柳子麟一眼。 卫少玄微笑点头:“是卫氏,是魏王府。” 小小的纠正了下。 柳子麟翻眼看了看卫少玄面色,立马抱拳改正: “对对对,在下对卫氏,对魏王,万死不辞!” 顿了顿,他脸上挤出笑容,语气装作不经意道: “其实都一样的,待卫六公子收复这口新鼎剑,名扬天下,以后卫六公子之名,岂不就是与魏王府挂钩,再等一等……何愁成不了卫氏的话事人。” “好了,起来吧。” 卫少玄挥了挥手打断,笑骂一声: “都当家主了,还净拍马屁?我父王曾经挺欣赏柳子文的,以后多向你死去的大哥学学吧,特别是在安分守己上面。” 他扯起嘴角,眯眼道:“可别又学到你二哥身上去了。” “是是是!” 柳子麟立马起身,亦步亦趋,跟在卫少玄身后。 卫少玄见状,眼底闪过一抹颇为满意之色,兴致颇高,他随口道: “柳子文,柳子安,柳子麟……呵,伱爹给你们取名字倒是有趣,缺什么取什么对吧?” 他调笑一声,朝屋内的丘神机还有柳福玩笑道: “目前来看,就没准过,希望咱们的柳三少爷能稍微准点。” 柳子麟低头: “不敢当,不敢当,在下出身这小地方,不过是个浅水的王八,卫六少爷才是真正的人中龙凤,卫氏麟子!潜龙在渊,指日便可龙翔九天!” 另一边,欧阳戎自从刚刚跟随大伙拼团捅了柳子安一刀后,就牵住阿青的手,挡在前面,一起站在房内的角落里。 期间,默默听着这位贵公子打扮的卫氏子弟与柳子麟的话语——对他而言,信息量极大的话语。 欧阳戎低头眯眸,用袖子抹了抹嘴角血沫。 此刻,他瞧见柳子麟点头哈腰的拍马屁模样,扯起唇角,露出一抹讥讽之色。 “你笑什么?” 柳子麟余光一扫,突然转头,眼睛恶狠狠的瞪视欧阳戎。 “笑一只浅水王八。”欧阳戎笑着点头,老实道。 柳子麟涨红脸,抽刀前冲,刀柄猛捅欧阳戎肚子,刀架脖子,狠唬道: “你再看一眼?!” 欧阳戎弯弓般两手捂肚,却眼睛上翻,依旧注视着盛怒的柳子麟,一本正经说: “砍头的话,麻烦搞快点,还什么‘你再看一眼’,就没听过这么蠢的要求,搁这小屁孩打架呢?” 咳血笑语的年轻县令,此刻因为扭头的动作,使脖子与刀锋之间浮现出一道血线,越来越深。 “哦,差点忘了。” 他置若罔闻,笑容不变,甚至还大幅度点了点头: “你现在可是有主子的王八了,和普通野生的不一样了,得小心翼翼看你主子的脸色。 “我是你主子抓来的,却没直接杀,你这王八胆小,心里拿不准,想先搞清楚你主子态度,是也不是。 “欸,苟的够久,再笨的王八脑子都能长聪明点,柳家三少还是谦虚了,哪里是浅水的,你现在真是一条好王八啊,可以进深点的水了。” 底裤被揭个干净,柳子麟脑门青筋暴起。 握刀柄的手猛地攥紧。 欲砍。 可旋即,微微松开。 砰——! “唔!” 他阴手握刀柄,朝面前泰然自若的欧阳戎肚子,再次重锤一拳。 可的欧阳戎虾弓姿势,更像是捂肚大笑,斜目蔑视。 柳子麟脸上法令纹处肌肉,抽搐了一下。 不知为何,他非常非常讨厌这个欧阳良翰的眼睛,特别是在看他的时候。 明明此子是从下往上仰视,可却给柳子麟一种他才是被居高临下的感觉。 你真该死啊欧阳良翰! 柳子麟面似血怒,欲要拔刀砍人。 “行了。” 卫少玄的嗓音传来。 柳子麟瞬间收手,朝嘴角讥笑的欧阳戎冷哼一声,原地转身,恭敬低头: “还是卫公子与丘先生神通广大,直接生擒了此子!说来惭愧,在下与家族此前被他坑害多次,却无能为力,所以见面,情绪激动了点……” “无妨,倒能理解。” 卫少玄微笑摆摆手。 不过却侧目瞧了瞧面前这个情绪暴躁的柳子麟,眼神令人难以琢磨。 柳子麟丝毫不敢动弹。 目光移开,卫少玄走到欧阳戎面前,折扇拍掌,淡淡问道: “听义父说,你带了一帮不要命的人,扛了一堆焚天鲛油上山,这是要准备炸毁剑炉?玉石俱焚?” 欧阳戎爬起身,低头拍拍灰,没说话。 卫少玄上下扫视: “本公子倒挺好奇的,是老先生和你有仇,还是厌恶柳家恨屋及乌?好端端的,炸这甲字剑炉做什么,难道是看不惯本公子与卫氏,要坏我们好事?” 欧阳戎抬头,脸色平静: “麻烦你们下次整这破剑,挑个没人的地方,别打扰了老乡们干活睡觉,一会儿涨水山洪,一会儿打生打死,很有意思吗? “不是所有人都要迁就你们。”他说。 卫少玄大笑,手指欧阳戎,朝屋内众人道:“有意思,是个好官!” 他乐呵了两下,突然转头朝冷眼旁观的丘神机说: “这种好官,难怪义父不方便直接杀了。” 卫少玄脸色略微为难,叹息一声,摊了摊手: “练气士就这一点不好。刚刚那百来个不怕死的愣头青平民也是这样,只能打晕制住,真是麻烦,要找死就死一边去啊…… “不是沙场,也不是江湖,容易脏了义父的手,那些鼎压可不是开玩笑的,越往高走越是如此,除非像那些疯癫方术士一样,破罐子破摔,跑去北海之滨……” 欧阳戎闻言转头,皱眉看了眼前方那个深不可测的鲜卑汉子,抿了抿嘴。 有些关于练气士的知识,小师妹倒是没说过,可能此前觉得他用不上吧。 只见丘神机微微摇头: “杀一两个倒没事,江湖上的打打杀杀而已,可找些特殊法子抵消,又不是什么传说中的神州天人,牵扯太多因果。 “之所以没杀带头的此子,是老先生有传话,让我带活口回来。” 丘神机转头看向一旁摇椅上津津有味看戏抿酒的麻衣老人。 欧阳戎闻言,脸色颇为意外,瞧了瞧这个此前有过一面之缘的老匠作,心中疑惑为什么救他。 卫少玄、柳子麟等人皱眉。 亦目光有些多疑的看去。 却没想到,老铸剑师手举酒坛,摇了摇坛中浊酒道: “你小子搞错了,老夫是让你把这个叫额绣‘越’字的小女娃带来。” 老人淡漠说: “她以前在剑铺做过事,帮老夫买过不少黄酒,便宜实惠,算是欠半个人情,临走前能还点就还点吧。 “所以只留这个活口就可以了。 “那个叫欧阳良翰的毛小子,你们随便处置,别弄脏我屋就行。” 欧阳戎:…… 卫少玄等人:…… “老伯伯!”阿青清秀小脸,梨花带雨:“求求您,救救我家老爷吧……” “不熟。” 老铸剑师摇头,目不斜视。 顿了顿,却又补充了句: “听你说过老母高岁,回家好好待着,侍奉高堂,别再像今日这样,到处乱跑,切记。” 沽酒之情,老人竟格外唠叨了点。 卫少玄、丘神机等人倒没多少惊讶,毕竟今日特殊,这位老先生又无儿无女。 卫少玄送佛送到西,颔首保证道: “老先生放心,我不会杀她,礼送下山。” 他忽然话锋一转: “老先生,午正二刻到了!” 老铸剑师随意点头,手指桌上静躺的一只木制剑匣说: “剑在里面。” 卫少玄困惑:“可匣中无剑。” 老铸剑师轻笑一声: “你看不见,不代表没有,眼见真的为实?若是这点悟性都没有,和那蠢货柳子安有何两样?” 卫少玄皱眉,转脸,眼神请示义父。 丘神机沉吟:“每口鼎剑的诞生详情,正史野史只寥寥几笔带过……” 他朝老铸剑师道:“不过化虚为实,总得有个‘装虚之物’。” 老铸剑师撇嘴:“这枚剑匣就是,不然老夫让你们天南海北找墨家剑匣干嘛?” 卫少玄与丘神机呛住。 酒水沾湿了老铸剑师乱糟花白的胡须,他放下黄酒,醉熏说: “初生鼎剑,只有认主,才可现身。 “除了气盛之人,认主条件……九品,剑诀,加上真名,即可现世。” 说完,他弯腰,从桌下掏出一本垫桌脚的梵文佛经,随手丢给卫少玄: “‘寒士’的剑诀。”轻描淡写说。 这天马行空、不拘一格的大佬专属任性操作,令众人愕然。 卫少玄眼睛骤亮,不疑有他:“多谢老先生提携!” 老铸剑师再一次摇晃酒坛,放回桌上,他脸色失落望天,空叹一声: “无酒可饮。去也。” 老人径直起身,朝众人不耐烦的挥挥手: “快走,快走,老夫无物可赠了,送客,送客。” 众人闻言,退至门前。 丘神机忽问: “想最后请教老先生,这究竟是第几口鼎剑,还剩几口未铸剑的鼎? “疯帝被窃走的那一口,到底有没有铸成鼎剑?” 老铸剑师不答,只瞥了眼某人腰间、他此前随手铸造的熟悉的月光长剑。 此刻,众人退避。 屋内空空。 炉中空空。 麻衣老人站立空炉前,转头看了眼门前默契停步、冷眼旁观的众人。 他出奇的笑了: “知道你们在等什么,对于亲手铸造的鼎剑,铸剑师知道太多了,只有亲眼看到他死了,执剑人才能彻底心安,才能真真正正的拥有鼎剑哈哈哈哈…… “可最无奈的是,在此之前,不管是王侯将相,还是神话练气士,所有人都得有求于铸剑师。” 欧阳戎插话:“怎么和老丈人嫁俏女儿一样?” 老铸剑师眼角抽搐了下,众人皱眉无语。 空气中酝酿已久的悲壮气氛一下子全没了。 老人失笑摇头,下一瞬间,忽然道: “你们是不是都想问它的真名?” 一道道视线,死死盯着他。 老铸剑师微笑说: “老夫师门曾有一句祖训,神话诞生于凡尘,老夫铸剑亦如是,所以…… “它叫匠作。 “一件平平无奇的…工匠之作。” 老铸剑师面朝大门边的那几位年轻人与少女。 也不知道究竟是在盯着谁嘱咐,或者说……是与所有人说的? 其实某个年轻县令以前提出过的两字,老铸剑师曾十分喜欢。 公道。 好一个公道。 人人机会均等。 空炉前,老铸剑师低头,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尘,抓起桌上一枚红莲剑印。 “师父师弟,眉家故人,老夫来也。” 麻衣老人,头也不回,只身投炉。 佝偻身躯在一座熄火炉中,如同风中的一株蒲公英般,化为飞絮。 仅剩炉灰。 自此,世间再无掌握鹿卢铸剑术的铸剑师。 千年前始皇帝锻造世间第二口鼎剑时、万千匠作摸索诞生出的鹿卢铸剑术宣告断绝。 门前,卫少玄,柳子麟,欧阳戎还有阿青等人闻言,脸色有火热,亦有愕然。 “匠…作?” 第240章 寒士剑诀 第240章 寒士剑诀 空了。 这一座牵动各方利益人心的甲字剑炉房终于空了。 欧阳戎、卫少玄、柳子麟等一众人沉默转身,走出大门。 午时二刻刚过。 半山腰的剑炉房上空,原本直冲云霄的澄蓝剑气,陡然间,消失无踪。 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白云蓝天,晴阳万里。 从剑炉房中陆续走出的众人,并未发现麻衣老人背身投炉时,手里拎着一枚金属方印。 一齐烟消云散。 他们还在各自消化老铸剑师所留下的新鼎剑真名。 “匠作吗……有意思。” 卫少玄脸色兴奋的点点头。 丘神机背起墨家剑匣,转头看了眼歪斜的右肩,似是觉得两肩不平,他抖了抖肩膀,忽然颔首: “匣中,好重的剑气。” 麻衣汉子转头,又说: “六郎,牢记这道剑名,鼎剑还未入世遇到厉害剑主前,受铸剑师的影响太大。 “铸剑师取的真名,就是这口剑的全部真意,甚至后续可能诞生的剑诀,都能从真名中窥见一二。” “多谢义父提点。好一个匠作,够低调。” 卫少玄看着丘神机背上的剑匣,脸色十分满意的点头,伸手摸了摸剑匣的冰凉木身。 一旁,柳子麟与柳福连忙贺喜。 不过几人却没注意到,后方欧阳戎与阿青的惊讶脸色。 这口古怪鼎剑,名叫匠作吗,怎么这么熟悉。 欧阳戎皱眉转头。 怎么有一种……前世在考场上遇到压轴题、却发现自己昨日刷过、知晓答案的既视感。 可眼下,重要的并不是提前知道的这个答案。 而是这件事本身代表着什么, 欧阳戎默默转头,与此前获得老铸剑师送礼、只当老人恶趣味的清秀少女对视了一眼。 “老爷……” 阿青小手伸入袖中摸索某物,欲言又止,欧阳戎凝眉摇头,打断了她的出声。 “你们俩老实点。” 柳子麟忽然转头,唬吓二人。 欧阳戎抓住阿青的手,垂目咳嗽。 卫少玄丝毫未瞧他们,兴致勃勃的翻阅手上那本古旧的梵文佛经: “义父,老先生刚刚说这是‘寒士’的剑诀,真的假的,怎么是一本佛经?” 丘神机沉吟: “正常,剑诀是历史上每一口鼎剑的传奇执剑人参悟鼎剑真意后所创,形式千奇百怪。 “可能是心法口决,可能是一首曲谣,也可能一首诗,甚至一幅画,都有可能。 “寒士的剑诀是一本佛经,倒不出奇。 “应该……是与旁边那座东林寺有关。 “书上记载,‘寒士’诞生于四百年前的东晋,史上第五口鼎剑。 “若没记错,这座东林寺,也是东晋前后建寺的,而东林寺当初掌握有一条神话绝脉。” “鼎剑与任意一本剑诀,是晋升执剑人绝脉的重要条件。 “南北朝以来,东林寺能以这条神话绝脉闻名遐迩,除了与蝴蝶溪这边的眉家等铸剑师家族关系匪浅外,宗门的核心,可能就是这本‘寒士’的剑诀。 “只是,咱们前几日去瞧过,东林寺早已道脉断绝,至于‘寒士’的剑诀,怎么会落到这位老先生手里,就不得而知了。” 卫少玄若有所思,少顷,他爽朗一笑: “不管了,义父,咱们就笑纳了,没想到老先生走前还给咱们送一份大礼。” 他收起佛经,甩了甩雪白宽袖: “走,计划稍微变更一下,先去试试再说,梵文吗?那就去东林寺捉个和尚翻译翻译,若是不行,就计划照常,继续回京,观摩文皇帝。” 铸剑师亡,鼎剑到手,又平添一本意料之外的珍贵剑诀,而且还有一位上品练气士的义父随行护道。 卫少玄站在草坪上的山风中,大修纷飞,仰头深呼吸一口气。 意气风发。 这时,欧阳戎忽然开口: “卫公子开心完了,可别忘了刚刚老先生的临终交代,放了阿青,送她下山。” “这里有你插嘴的份?”柳子麟揪住欧阳戎的衣领。 他又突然转头,献媚道: “卫公子,此子着实可恨,既然丘先生不方便出手,公子您也前途无量,不好脏手…… “就交给在下吧,您去忙您的,在下替您分忧,还有这个叫阿青的小丫头片子,在下这就派人把她送下山。” 柳子麟回过头,又恶狠狠盯着欧阳戎的眼睛: “轻易杀了,倒是便宜了你这小子,我要让伱生不如死,才堪堪能解心头之恨!” 欧阳戎脸色平静,微微垂目: “屁话真多。” 阿青小脸憔悴的看着老爷的表情,自从之前在剑铺里老爷突然吐血起,老爷就一直是这一副平静到让人担忧害怕的面色。 哪怕刚刚准备炸剑炉的他们,在山路上被那个宛若战神天降的麻衣汉子一边倒的擒住,老爷都是如此,面上不见悲喜。 特别是在剑炉房里参与捅剑柳子安之后,老爷似是变得更加……平静。 唯独的异样,就是不太敢面对她与阿母。 柳子麟狞笑:“等会儿有你求饶的。” 欧阳戎点点头: “求饶要什么紧,死是不怕,可若太疼,我喊几声求饶下呗,可是这影响你是个没用的废物吗?这就是王八的脑回路吗,别人求饶,你就不是浅水王八了?” 年轻县令说着说着,笑了。 柳子麟脸色一僵,就在他准备再度开口之际。 “不用麻烦了,直接动手,砍掉脑袋。” 卫少玄头不回,摆摆手道。 他与丘身机没有立马走,站在原地,似是等待什么。 欧阳戎笑容依旧,“你主子发话了。” 柳子麟话语噎住,转而用力点头: “也是,不能夜长梦多,还是卫公子机智谨慎。” 柳子麟拍马屁的同时,突然伸手把欧阳戎腰间的月光长剑抢过,别在腰间,然后转头,眼神示意身后的八个青衣家奴: “听卫公子的,拖过去斩首,血别溅到贵人身上。” 柳子麟又转脸,大手揪住阿青的后衣领,把痛哭反抗的小丫头拎了起来,点点头说: “卫公子,那我现在就去把这小丫头片子带下山放了。” 卫少玄脸上微笑不变:“我说了,斩掉脑袋。” “是是是,现在就砍掉这欧阳良翰脑袋,公子勿急,在下亲手来。” 柳子麟赶忙点头,放下抓挠阻碍的清秀少女,拔刀朝欧阳戎走去。 卫少玄叹息一声:“本公子是说,大的小的脑袋都砍掉。” 柳子麟愕然。 欧阳戎平静面色陡然扭曲:“卫少玄!你刚刚怎么答应老前辈的,出尔反尔,事情做绝,脸都不要了?!” 卫少玄泰然自若,摇摇纸扇: “不不不,本公子可尊敬老先生了,才没违背诺言,只不过答应的是,我不杀她,可又没说,要拦住别人杀…… “柳家主,你说是不是?这是你的地盘,你偏要杀这丫头,本公子和义父怎么拦的住啊?我们卫氏才不会干这种客大欺主之事,欸你请自便。” “是……是是!”柳子麟脸色微僵,低头应允:“是在下要杀。” 卫少玄没去瞧某个明明早已默哀大于心死、却又被他陡然激起盛怒的年轻县令。 他忽然转头,朝丘神机道: “气盛之人?” 丘神机淡漠颔首:“气盛之人。” 卫少玄乐呵呵道: “果然没猜错。老先生啊老先生,您越是特别保,就越是该死,气盛之人,哪怕是个小丫头片子,还没长大,毫无修为,但以防万一嘛。” 欧阳戎没再去看这个视人命如草芥的伪君子,眼睛死死盯住丘神机。 被几个青衣奴仆按压住的他,拼命挣扎,昂首咬牙: “你们这些所谓练气士,就净做这些卑鄙无耻之事吗?!背信弃义,持强凌弱,践踏公道! “我知道你们底线低,没想到是根本没有!现在连一个手无寸铁的小丫头都不放过!” 丘神机万年寒冰般不变的脸庞上,微微聚眉,可旋即又松开淡然。 他的兵道,才不屑与蝼蚁讲。 丘神机与卫少玄目不斜视。 忽略才是最大的蔑视。 欧阳戎突然明白了这方世界的某个优先度极高的规则。 这个规则在前世,他挺难察觉到,且来到这方世界后,此前又一心忙着回家,短期内可以不太在意这个规则。 但若要长久留下来,那么血淋淋的现实必然会按下他高昂的头颅,笔直正视这个规则。 只可惜,现在有点晚了。 但话说回来,在一尊上品练气士面前,早点知道了也没什么用,顶多,自己独善其身的跑掉? 这口新鼎剑的争夺游戏,似乎注定不是普通凡人小官能够参与的。 “柳家主想杀的话,麻烦快点,赶时间呢。” 卫少玄看了一眼柳子麟,后者似是从愕然中刚刚反应过来,赶忙讪笑上前,准备行刑人手。 卫少玄低头翻阅佛经剑诀,与背匣的丘神机一齐背身,走去远处,等待人头落地。 柳子麟带领青衣家奴,上前把欧阳戎与阿青拽拖去悬崖边。 倒地的欧阳戎转头失落道: “阿青,是老爷太自大了,低估了这破剑的诱惑,忽视了练气士的存在……老爷我不该大意带你来。” “老爷,没关系的,都一样。” “什么…都一样?” 阿青清泪满颜,努力露出一张笑脸,依旧是欧阳戎初次认识她时,那柔柔惹人怜的嗓音: “若没老爷的出现,我与阿兄、阿母,还有龙城的很多人家,早就死在水灾中,现在死,与当初死,不都一样吗。 “说起来,老爷还让我们多活了许久哩!” 她开心说。 欧阳戎偏转脑袋,还是不敢看她。 从山下吐血重伤到现在刀下斩首,他的平静脸色下,是无尽的愧疚自责。 在折翼渠,本该他这个龙城县令走出来的。 阿山却站了出来。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可是现在,不光抱薪者冻毙,欧阳戎连抱薪者的亲人都照顾不好? “安慰老爷的歪理。”欧阳戎闭目喃喃。 “不是安慰。” 阿青沾杂草的手背抹了抹眼角: “阿兄走了,老爷也要走,阿青也不愿独活,只是舍不得阿母,所幸,阿兄喜欢的那位阿嫂人好,应该会照顾阿母。” 阿青说着开心起来,突然问道: “老爷,你还记得当初在东林寺,奴儿家留您吃饭的那个晚上吗?” “怎么不记得,你们还误会了我,傻乎乎脱衣服。” “阿青也一直记得哩!”即将赴死,阿青浑身颤抖,情难自禁:“从老爷抱住阿青,给阿青披上衣服起,阿青就……就……” “就什么?” “就……就永远感激老爷情义。” 她偏头,不看他。 “是吗,我也很感激阿青啊……” 欧阳戎不知在想什么,出神呢喃。 二人低语间,各自在崖边就位。 柳子安背对卫少玄,一张脸阴沉复杂,他与身旁青衣家奴们一起拔刀,看了眼靠在一起的欧阳戎与阿青,又回头看了看卫少玄。 眼神闪烁了下。 欧阳戎突然放弃了所有挣扎,任由两位青衣家奴反剪双臂,背身按压在崖边。 他尽力仰头,想最后看一眼天空。 只见晴空万里,正午的太阳如针般刺眼。 欧阳戎努力眯眸,眼缝间的狭窄视野里,花目恍惚。 要死了吗,还没来得及换那份回家的福报呢。 可为什么……却没多少遗憾? 欧阳戎笑了笑。 其实他心底清楚,一直都是这样,心底什么都清楚: 起初的他,是在找不走的理由。 后来的他,开始在找走的理由。 哪怕后来,告诉自己,对这方世界很失望,视之为地狱。 可欧阳戎从小师妹哪里一得知,龙城还很需要他时,他还是接过裙刀,迫不及待的回到“地狱”了。 他又找到了不走的理由。 而那一份疑似回家的地宫福报,渐渐变成一种远方的精神寄托。 可人有时候,一辈子都不会去见远方。 知道它在那里就行了…… 欧阳戎仰头大笑。 这些潜移默化的思想转变,其实他心里都清楚。 只是一直不愿承认罢了。 眼下将死,才明心见性。 欧阳戎微微张开眼,渐渐适应了耀目的阳光,这时,他忽然看见头顶上方的蓝天处,有一粒微小的白点。 这一粒小白点,以极快速度,在其视野之中越来越大。 欧阳戎一愣。 旋即看清是一只昂首翱翔的大鸟。 大鸟通体雪白,模样格外怪异,好像……不止两脚、两眼。 还有令他感到奇怪的是,这只大鸟的背上好像有一团……金灿灿的烛火? 正午阳光太烈,火烧翅膀了?等等,这不是火焰!这是一团……被烈风吹拂的金色长发! 欧阳戎眉才皱起。 “谁给的狗胆。” 一道独属于女子的冷淡嗓音不知从何处传来,像是在草坪处众人的耳边说话一样。 并且此女的声线稍显生硬,雅言说的略微生疏,就像胡人初学汉话一般。 “谁?” 卫少玄尚在惊疑四望,丘神机猛地抬头,脸色大变,脱口而出: “雪中烛!你怎么来了?” “鼎剑留下,你滚,或死。”她说。 刀锋下用力仰头、直面阳光的年轻县令脸色困惑,雪中烛三字略微耳熟。 可旋即,欧阳戎睁大眼睛,目睹了令他往后余生都极其难忘的一幕…… 烈风满山。 有金发越女自天上来。 第241章 她叫雪中烛 第241章 她叫雪中烛 欧阳戎终于看清了。 悬停小孤山上空的这一只大鸟。 通体雪白,四目,三足。 不知是何品种的异类鸟禽。 但站在这雪白奇鸟上的那一道人影,欧阳戎只堪堪来得及看见一团随风飘舞的金灿长发。 下一瞬间。 空中的鸟禽与人影动了。 化为一道白虹。 风驰电掣般俯冲。 撞向小孤山。 “都退后!” 半山腰草坪处,丘神机一声爆喝。 “砰——!” 平地一声惊雷炸响。 欧阳戎只觉振聋发聩般耳鸣。 只见那个麻衣汉子仓促间,弹射起步,原地仅留一片凹陷碎裂的石板地面。 这一人一匣,化为一道灰色流星,自半山腰起,划过小姑山峰,斜直冲向云霄。 草坪处,欧阳戎等人还没来得及眨眼。 顷刻间。 山顶上方某处天空,那道白虹与灰色流星一对一的碰撞。 轰隆——! 欧阳戎只觉耳畔响起一道晴天霹雳。 振聋发聩。 周遭准备行刑的几位青衣家奴纷纷跌倒抱头。 身旁阿青身子歪斜后仰,即将摔下悬崖,欧阳戎眼疾手快抓住阿青胳膊,拽入怀中。 二人面对面抱住,一齐摔倒。 欧阳戎空中翻身,身子盖住少女娇弱的小身板,埋头捂耳。 小孤山上空。 有光芒耀目。 热浪滚滚。 巨响过后。 正中心那一团光茫,一分为二,各自射出。 一者升。 一者坠。 其中,灰色光团,流星般冲去,流星般坠回。 撞上半山腰处,众人身边的甲字剑炉房。 轰隆——! 整座剑炉房塌陷,溅起漫天灰尘。 这是……落了下风? 趴地抱住阿青脑袋防护的欧阳戎面色震惊,呛鼻的灰尘中,他捂嘴咳血,努力抬头望向天空。 只见另一团白虹,再度升空。 轨迹笔直,直上九重天。 她似要冲上头顶那一轮大日。 啁啾——! 伴随一道鸟鸣蓦然响起,响彻云霄。 蓝天划过一抹白影,刺破云海而来。 是那头雪白飞禽。 那一团白虹,升势渐弱,最终与那一抹白影交汇,落在了雪禽背上。 可旋即,半山腰处众人甚至来不及换一口气,这二者又在云端分开。 丝毫不停歇,“白虹”自雪禽背上,脚尖踮踩。 她再度轻盈跃下。 雪禽回旋半弧,扎入云海。 “白虹”坠势越来越快。 离小孤山越来越近。 从草地上欧阳戎的视角看去,它甚至还像是带有陨石般的金色“尾焰”。 还没给他眨眼的时间。 她又降临。 从刚开始就一直穷极目力、努力探究来者的欧阳戎,终于看清楚了这一道“白虹”的真容。 这是一个与欧阳戎年龄相仿的女子,约莫二十来岁,容娇美,肤如雪,碧蓝眸,似有部分胡人血脉,脸蛋轮廓如汉女般柔和,五官眼鼻却又如胡姬般深邃高挺。 特别是一头金发,长度及腰,柔顺光泽,微带卷曲。 格外引人侧目。 身材也极为高挑。 是欧阳戎在此界见过的最高女子,气势凌厉逼人方面亦是如此。 她一袭吴服长裙,狐白裘披肩,背一口长剑。 一身古吴越族的传统女子衣裳,由黑白二色构成。 吴服素朴,却拙而有式。 此刻。 这吴裙越女自天上来。 自上而下坠落,她在空中微曲长腿,脚尖朝下,两只手臂在身躯的两侧张开,如展翅一般姿势,烈风将其吴服长袖吹的猎猎作响,浑身上下衣摆振振。 原本披肩的狐白裘,也自肩头浮起,脱而不离,宛若一条雪白的衔尾蛇般环绕在这吴裙女子的周身。 而那一头柔顺金发,盖因下坠之势的缘故,脱离肩背,浮于脑上,伴随空中大风,它剧烈飘扬,又在正午炙热的阳光映照下,如铂金般灿灿耀眼,宛若一团炙热燃烧的烈焰! 暂时失去鬓发刘海遮挡的一张脸蛋,神色冷漠。 眸子波澜不惊。 她宛若神女般天降。 剧烈山风突然灌满整座小孤山。 春夏日的茂盛林叶炸响,碎花落叶漫天飞舞。 剑气近。 小孤山上一座座古旧建筑的屋顶砖瓦,寸寸破碎。 屋前空地上的铺地石板,“嘎吱嘎吱”响起细微的碎裂声,裂纹如同蜘蛛网般蔓延。 半山腰处,欧阳戎感受一股无形巨力泰山压顶般覆来,他与阿青被压的趴伏地上,只能勉强撑臂挡头。 而周围草坪的泥土,像是老牛梨过一般,被无形剑气翻掘起草根与湿润新壤。 欧阳戎睁大眼睛,面对头顶这一幕难忘画面,他表情有些匪夷所思。 天上,吴裙越女缓缓坠下。 若是有目力极好者站在远处大孤山上,朝这儿看来会发现: 吴裙女子的身影纤小,仅有一颗米粒大小,放在这座屹立蝴蝶溪畔的黑色山峰面前,大海捞针般反差极大。 然而此刻,她的颀长娇躯却宛若一柄锋利长剑,剑尖朝下,要插入小姑山这一把剑鞘。 可她剑气太盛。 整座小孤山似是都难以装下。 “雪中烛……云梦剑泽女君殿的首座大女君,也是桃谷问剑决出的,当今天下剑道魁首。 “这一身澎湃紫气修为……果然是新晋的五品剑修,紫气上品。” 欧阳戎轻声呢喃,终于记起来了,小师妹以前曾与他提起过。 只是欧阳戎万万没想到,自己会以这种方式、在这种情况下认识她。 但应该没认错了。 也只有这样风姿的女子,才会叫雪中烛,才能叫雪中烛! 云梦剑泽的每一代越处子,都闻名遐迩,名扬天下。 可欧阳戎这些日子发现,小师妹他们提起这位大女君雪中烛时,绝不会随口一句“越处子的大师姐”带过,而是说“越处子是雪中烛的师妹”。 两句话,天差地别。 此刻半空中,金发吴服的雪中烛,并不知道半山腰处某个年轻县令胡思乱想的思绪,也丝毫没注意到人群中他仰头凝视的目光。 因为此时此刻小孤山上下所有人的视线全都在她身上,也必然在她身上! 雪中烛早已习惯这些他人的注目礼。 她眸睑低敛,漠然脸蛋。 高度接近小孤山顶,两袖如翅张开的雪中烛,皓腕轻抖振袖,空中的坠势稍缓。 她自雪白长袖中举起一只手,翻手抓住背后那一柄长剑。 传闻古云梦泽,曾有背剑白猿传授越女藏剑、拔剑术。 半山腰处,众人震愕。 从雪中烛与丘神机首次交手到现在,仅仅过去了短短三息。 甲字剑炉房倒塌后的废墟处,荡起的尘埃炉灰,被天上吴服女子的凌盛剑气迅速驱散。 柳福满脸凝重,两手分别抓住卫少玄与柳子麟的肩头,替二人勉强挡住剑气威压。 一旁的剑炉废墟中,某位仓皇接招、输了半招的麻衣汉子,一个鲤鱼打挺,重新站起。 他衣服破碎,有些狼狈的抖了抖肩膀,眼神忌惮。 眼看雪中烛从天而降,越来越近,且即将拔剑。 丘神机立马摘下墨家剑匣,抛给柳福,深呼吸一口气,同时嗓音压低: “我拖住她,你们快走,柳福保护好六郎!” 丘神机丢下一句话,大手突然撕开身上破损麻衣,光膀,屈膝发力,弹射飞出,宛若一根十石劲弓射出的箭矢。 这位年轻的有些不像话的盛气女君,是天赋妖孽的五品剑道练气士没错。 但他丘神机,也是边疆沙场、百炼成兵的顶尖武夫,亦是大周魏王都要周公吐哺、以礼相待的首席客卿! 且借助前些年卫氏发动的边衅战事,他升入五品已久,隐隐消化完此品。 丘神机冲天而起,长啸一声: “猖狂女娃,初入五品,就敢如此嚣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可回应他的,是惊鸿一剑,扑面直来。 丘神机表情一变,收敛心神,投入战斗。 雪中烛懒得说话,有什么屁话,干完一架再说。 就在这两位五品练气士神仙打架之时。 下方。 卫少玄一脸紧张,转头朝柳福、柳子麟二人颇急道: “快走!此地不宜久留。” 又转头示意,将悬崖边被捆绑的欧阳戎与阿青,丢给旁边八位青衣家奴处理。 卫少玄、柳福、柳子麟带着墨家剑匣,一刻也不耽误的转逃,背影有点狼狈。 也不知是无暇他顾,还是什么原因,空中那一位云梦剑泽的首座大女君,竟奇怪的没有去拦携带墨家剑匣跑路的卫少玄等人。 草坪悬崖边,模样虚弱的欧阳戎与阿青摔倒在地,正被反应过来的八个青衣壮汉团团包围,磨刀霍霍。 小孤山顶上空,两位上品练气士正在厮杀,一时间反而无人注意他们这边的生死。 阿青伏抱在欧阳戎身上,闭目受死。 嘴唇失血苍白的欧阳戎,在身旁青衣家奴们络绎不绝的弯腰捡刀时,抬起被捆绑在一起的两手,用手背默默擦拭了下嘴角。 他低头看不见的脸庞上,露出一抹微微松口气的神色。 说起来,好歹也是个九品练气士。 虽然重伤。 但也幸好此前被这重伤掩盖了灵气修为…… 欧阳戎自顾自点了点头,仰头最后‘望’了一眼山顶处打架的紫气波动。 然后他也动了。 ps:对不起,是小戎没用,想加更,却频频痛苦卡文,拖到现在,小戎是废物……低头道歉!不过但等会儿,十二点肯定还有一章!(r2) 第242章 各怀鬼胎 第242章 各怀鬼胎 欧阳戎与阿青都被五花大绑,手脚捆住。 欧阳戎低头,看着自己被麻绳牢牢捆住的双手,总觉得自己可以把手轻易的抽出来。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欧阳戎的直觉就是这么告诉他的。 于是他动了。 双手宛若无骨般,从手腕紧捆的绳索中,轻松抽出。 还有身上其它地方的绳索也是。 绑的再紧,他都轻易缩骨脱出。 轻描淡写的就像喝水吃饭一般平常,这一切发生电光火石之间,甚至有两个正在畏惧观摩山顶处厮杀异象的青衣家奴,余光发现欧阳戎的动作后,都没有立马反应过来,第一反应是脸色愣了下。 坐在地上的欧阳戎,抢在某个青衣家奴弯腰伸手之前,捡起了后者脚边的锋利腰刀。 然后一场寂静的反杀开始。 又在十息内彻底落幕。 阿青啊着嘴巴,全程都看的一怔一怔的,甚至她还闭眼用力晃了晃脑袋,怀疑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文弱书生般的老爷,能一下打八个? 哪怕是有出其不意、暴起偷袭的因素,同时还有两个窃战逃跑,但依旧算是一挑八啊! 眼见那两个青衣家奴逃进了山林。 欧阳戎没浪费时间去追。 此刻,他先是从倒在离崖边最远处的逃跑家奴身上站起身,借用尸体上的青衣擦了擦腰刀上的血迹。 再转头走回崖边,来到阿青身旁,把草坪上还在抱着脚踝哀嚎求饶的三个青衣家奴陆续补刀。 欧阳戎与阿青周遭,横七竖八倒着五具青衣家奴尸首。 尸体脚踝处,都有割断脚筋的伤势。 欧阳戎也忘了这一招是在哪里学的,反正他前世熬夜不正经的东西看过不少。 欧阳戎干净利落的处理完了青衣家奴,缄默走去,低头蹲下,帮目瞪口呆的清秀少女割断绳子松绑。 欧阳戎并不是第一次杀人。 杀人这事,有一就有二,而且眼下似乎算他救了阿青,杀的也不算好人,耳边清脆木鱼声缭绕,还涨功德了,有个屁的负担。 此前在剪彩礼时,欧阳戎也经历过生死时刻,并且还奇怪发现,生死搏杀时,自己竟然还能保持出奇的平静,心格外大。 后来有一次他告诉了小师妹这件事,后者说,并不是所有人都这样,他有杀人的天赋,心理素质天生强大。 弄的欧阳戎怪难为情的,怎么感觉这不是什么正经天赋。 可今日,这不正经的天赋倒是救了他。 “最关键的,应该还是我晋升的这个诡异九品,竟然能一定程度上,细致入微的掌控浑身上下的肌肉与筋骨。 “除去能缩骨变形外,对身体平衡的掌控,好像也更上一层楼,甚至可以依靠适当操控,充当一台运转精妙的杀人机器……” 欧阳戎低头,发出微不可察的呢喃,脸上露出一些思索之色: “此前听小师妹说,玉卮女仙第一次能从她手里逃掉,就是因为有缩骨之类的妖术,难道我真是……” 欧阳戎有些无语,摇摇头,暂时不愿细想。 眼下,终于给阿青解开了绳索,欧阳戎准备拉她起身。 可就在这时。 “你在干什么?” 有一道森冷的男子声音,从二人身后的树林中传来。 欧阳戎猛回头,脸色悚然。 竟是柳子麟,去而复返! 欧阳戎一把拉过阿青,挡她身前,盯着前方的柳子麟,一时间没有回话。 他同时悄悄侧目,观察柳子麟身后的林间道路,所幸并无发现异样。 卫少玄与柳福等人不见踪影,看来只有柳子麟回来了,也不知为何。 “喂,你主子呢?” 欧阳戎不动声色间挪步,背在身后的手,给阿青打着逃跑手势。 可却未想到,此前一直显得犹豫婆妈的柳子麟,这一回,脸庞冷漠,打量了他一番,突然拔出腰间月光长剑,笔直冲来。 欧阳戎来不及思考,迅速抽刀以对。 他拖着重伤之躯,调转浑身肌肉迎敌。 可场上几道耀目的月辉剑光闪过之后,欧阳戎发现……他似乎高估了自己。 二人短暂过招后,分离开来,站位对峙。 欧阳戎感受到震麻的手臂,忽然道: “你什么时候九品的?谁教伱的炼气术,柳福?还是卫氏?所以你此前都是装的对吧,比你二哥还能藏……” 柳子麟冷哼一声,眺望了一眼山顶上方的天空,那儿正在发生的神仙打架,令人目不暇接,比他们这些小鱼小虾的打架强上百倍。 “欧阳良翰,你废话也不少嘛。”他声音冷冷。 欧阳戎垂目,朝一旁吐出一口喉血。 此前蜃兽假面被毁,给他带来的反噬内伤太大。 虽是晋升了九品,可却状态低迷,面对一个藏到现在、满血九品的柳子麟,有心无力,逐渐落于下风。 但是得益于这诡异九品对肌肉与筋骨的操控,让其保命逃跑的能力格外顽强。 柳子麟一时半会儿,竟也拿欧阳戎没办法,至少捉不住他。 二人僵持起来。 就在这时,阿青似是瞅准机会,朝一旁的树林,仓皇跑去。 欧阳戎瞬间暴起,冲上前去,奋不顾身的进攻准备追击的柳子麟,拖住他脚步。 草坪上,二人缠打起来。 少顷,阿青身影消失在了树林间。 欧阳戎松了口气,立马脱离缠斗,捂着胳膊上的剑伤,喘息退后。 他本就势落,这次主动纠缠,更是让身上留下不少伤势。 但是值了。 柳子麟冷眼看着欧阳戎。 眼下再无顾忌,欧阳戎准备钻入林间,跑路。 就在这时。 “老爷……” 不远处的林间,传来一道熟悉的哭腔。 转头看去,十来个青衣奴仆走出树林,阿青被反剪双手,押了出来。 这突然出现的十来个青衣奴仆中,有两张颇熟悉的面孔,是此前逃掉的,很显然是叫来了援手。 欧阳戎陷入沉默。 “束手就擒,否则杀了她。” 柳子麟淡淡道。 欧阳戎点点头,张开两手,示意放弃。 柳子麟歪了下头,两位青衣奴仆走去,给欧阳戎缴械。 下一瞬间。 地上多了两具捂喉的尸体。 欧阳戎蹲下,抓起尸体青衣,擦拭刀身。 柳子麟眯眼:“欧阳良翰,你什么意思?” 欧阳戎垂目道: “敢动阿青一根毫毛,你们也得死。我的人就在山下,小师妹也在,我随时可以下山去找他们。” “你敢去找援兵,我现在就杀了她。” “你敢杀她,我立马去找,你们一个也别想活,最好祈祷小师妹的七品修为追不上你们。” 柳子麟阴沉着脸,盯了欧阳戎好会儿。 一霎那,他拔剑冲出。 欧阳戎见招拆招。 二人缠斗起来。 这时,那十来个青衣奴仆交换眼神,默契上前,逐步包围欧阳戎。 可欧阳戎利用身子的柔韧性,互换一招,甩开柳子麟,奔入树林,脱离包围圈。 “别耍花招。” 欧阳戎轻笑说。 柳子麟脸部肌肉抽搐了下,看着泥鳅一样狡猾难抓的年轻县令,眼底闪过一抹纠结神色。 其实就算欧阳戎束手就擒,他也不会放了阿青。 可却没想到,此人毫不中计。 “哼,疯子。” 柳子麟没再理会欧阳戎。 他转头看了一眼被绑住的阿青,忽然转身。 “别太理这疯子,小心防备,跟我来。” 柳子麟带领一众家奴,离开草坪,朝某处走去。 欧阳戎脸色笑容缓缓消失,远远跟在后面。 柳子麟来到甲字剑炉房的废墟处。 他一边警惕欧阳戎,一边指挥家奴搬运碎块。 脸色认真,似在废墟中翻找着什么。 少顷。 欧阳戎瞧见,柳子麟忽然面露喜色,从废墟中拽出了一具胸口插满剑柄的残破尸体。 柳子麟迅速蹲下,随手拔出死尸胸口的几柄碍事信剑,右手默默伸入死去的柳子安怀中。 不多时,他掏出了一本插有三柄短剑的染血佛经。 欧阳戎眉皱起。 柳子麟看见佛经,顿时松了一大口气,旋即嘴角露出些笑。 他瞅了眼死不瞑目柳子安,微笑着把这本此前特意捅上三剑遮掩卡位的佛经,收进怀里。 然后再度蹲下,随手在柳子安尸体上摸了摸,突然动作停顿,从尸体袖子中掏出了一枚崭新的青铜面具,柳子麟撇嘴嫌弃,不过垂目片刻,还是收进了袖里。 柳子麟站在甲字剑炉房废墟中,拍了拍手,满意转身,回到崖边。 走到阿青面前。 “东西交出来。” 柳子麟突然摊掌,眯眼讨要。 “交什么?”远处,欧阳戎冷冷回道:“你们哥三的骨灰盒?” 柳子麟却不理。 欧阳戎眉头愈皱。 柳子麟眼睛直勾勾盯着某个小脸苍白的清秀少女:“问你话呢。” 阿青摇头困惑。 柳子麟嘴角一抹冷笑,命令道: “老先生此前托人送你的礼物在哪,交出来!” 阿青愕然。 欧阳戎微微叹息。 第243章 剑在地宫? 第243章 剑在地宫? 半山腰处,甲字剑炉房废墟前。 柳子麟与十数个青衣奴仆,围住阿青,凶脸拷问。 阿青啊嘴无言。 “装傻?” 柳子麟冷笑。 一把锐利刀锋,架在了少女纤柔颈脖上。 “给他。”欧阳戎站在远处,忽然道:“阿青,如果带来了,那就给他。”。 “可是老爷,老伯伯让咱们好好保管……”阿青弱弱说。 “笨蛋,这就是个祸害之源。” 欧阳戎闭目呢喃,又睁开眼看了看近处的狼藉废墟,看了看远处山顶、山下的打生打死。 还有远处狄公闸方向群山间一条条悲壮狼烟。 他深呼吸一口气: “时至今日,方知我们龙城大半灾祸,原来都是这口鼎剑引起,既然剑已成,咱们……不要也罢,他们要争,就让他们争去吧,争得头破血流,带走远离龙城,咱们回家,阿青。” 阿青怔怔看着脸色似是疲倦的老爷,轻轻点头,“好的,老爷。” 欧阳戎立马转头,朝柳子麟说: “柳子麟,东西可以给你,但必须放人,反正对你而言,她也没利用价值了。” 柳子麟侧目说: “跟我讲条件?欧阳良翰,你是不是搞错了,人现在在我手里,她不给,我也能有法子取。” 欧阳戎笑了笑,说: “不不不,是伱搞错了,柳子麟,这不是条件,这是我给你的恩赐,大发慈悲给你全身而退的机会。 “若没猜错,你现在是背着那位卫公子回来的吧?背着他来找老先生留下的真鼎剑?” 柳子麟表情变了变,又迅速恢复如常,“你在鬼扯什么,我听不懂。” 欧阳戎瞥了眼远处柳子安的尸体,翘起下巴,示意道: “你总不会是后知后觉发现老前辈给卫少玄的剑匣里真的没剑,才屁颠折返,想取回真的‘装虚之物’,去献给他吧? “呵,那你早不提醒卫少玄干嘛,现在一个人偷偷摸摸回来? “况且刚刚我还纳闷,卫少玄让你行刑杀人,你犹犹豫豫,明里暗里拖延时间做什么,现在看来,是怕阿青死了,再也找不到真鼎剑线索了。 “柳子麟,九品,剑诀,真名,不知不觉,就差最后一步了,你谋划的可真辛苦啊。” 欧阳戎感慨。 柳子麟眼睛直直盯着他,没接话,冷声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现在给你两条路。” 欧阳戎表情平静,竖起两指: “一条是死路,我现在立马掉头跑下山,喊小师妹和六郎增援,来回约莫两刻钟,这段时间里,随便你干嘛,能跑多远跑多远吧。 “看能不能躲过一位七品练气士,与上千追兵的围堵,还有随时可能发现被耍的卫氏倾泻的怒火……就看你自己的命了。” “还一条,是我恩赐你的活路,你拿到东西,放开阿青,自己滚蛋,再也不准回龙城,我还可以大发慈悲,不告诉卫氏你截胡鼎剑的事情。” 柳子麟忽然揪住阿青发鬓,她颈脖的皮肤隐隐被剑锋割开了一条血线,他表情恶狠狠: “人质在我手里,凭什么要我选?欧阳良翰,你是不是脑子秀逗了?” “那就是选死路了?行吧。” 欧阳戎看也不看,转身离开。 还没走几步,他后方,立即传来柳子麟略急的声音: “欧阳良翰,她阿兄可是算替你死的!你不救她?” 欧阳戎头不回,随意摆摆手: “阿山是自己做的选择。烦请你留个全尸,我好拼凑入殓,与她阿兄一起厚葬,葬礼上我多挤点眼泪,照样还是大伙眼里有情有义的好官。 “只是可惜,柳三少你名声太臭,替你哭丧刷不了名声,等等,当众鞭尸倒是不错,嗯好主意。” “你这伪君子!卑鄙小人!” “多谢夸奖。” “你……你站住!” 欧阳戎勉为其难的停步,主动权到手,他也没笑,认真问: “柳三少想清楚了?” 柳子麟手里的月光长剑依旧死死抵在阿青脖子上,不过,他脸上表情却是阴晴不定,忽然说: “你真不在意这丫头?我不信。” 欧阳戎平静点头: “在意是在意,但能救最好,救不了,还要搭上我命,不值当。 “快点决定,柳子麟,别婆婆妈妈的,要是你觉得,可以通过虐杀她,破我心防,大可试试,要不给我当众表演个剥皮?记得从头顶开始。” 柳子麟低头,朝小脸憔悴的阿青道:“你都听到了,他说的话?你没什么想说的?” “听见了。”阿青低头说:“奴家命贱,当然换的不值当。” 柳子麟眼角抽搐了下,眼珠子滴溜转动,半信半疑表情。 一时间,有些拿不准这一大一小两家伙,是不是在演他,或者说,演的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不过他还有路,暂时没必要赌。 “第二条路倒不是不行,可我为何相信你?”柳子麟忽然盯着欧阳戎眼睛,狐疑问。 可没想到,欧阳戎随即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就让他与身后属下们当场噎住。 “我欧阳良翰的信用,不比你们柳家人信用好?” 欧阳戎眼神古怪,上下打量了遍柳子麟,似是被逗笑了,直接提议: “要不还是选第一条路吧,你下去后问问你大哥二哥,我欧阳良翰的信用如何,哪一次不是堂堂正正走程序对付他们俩,再问问阴谋诡计盘外招,都是谁在耍?” 柳子麟无言以对。 当初柳子文当街遇刺时,柳子麟第一反应也是怀疑二哥等人,潜意识剔除了欧阳良翰。 有时候,纵然是不共戴天的敌人,也不得不承认一点,对方确实挺守世俗公道。 可以嘴里嘲笑对方伪君子,但……无法否认对方一直以来的行动。 “暂且信你。”柳子麟垂目冷哼。 二人暂时达成共识,一齐指天为誓,虽然并没什么约束力,但走个形式也是必不可少。 誓毕,欧阳戎与柳子麟一齐望向阿青。 “给他。” 阿青看了眼脸色平静的老爷,并不知道欧阳戎泰然自若的神色下,满手心都是汗水,余光时刻关注柳子麟的细微表情。 少女低头,小手在袖中翻找,最后,在柳子麟的炙热目光下,她默默取出了一朵纸折的蓝色蝴蝶花。 正是当初老铸剑师托人送去梅鹿苑的那一朵。 阿青一直贴身保管。 “老先生送你的,就是这玩意儿吗?真正的‘装虚之物’?” 柳子麟劈手抢过,眼睛灼灼盯着这朵蓝蝴蝶纸花。 “是的。”阿青小声:“老伯伯还托人说,此物叫‘匠作’。” “我知道这事!” 柳子麟脸色浮现一片潮红,努力压住语气,似是自语: “正是因为这礼物与鼎剑真名一模一样,我才恍然想起此前监督梅鹿苑时,属下禀告的这件‘小事’!当初还没有怎么怀疑,现在看来…… “老先生啊老先生,谁能想到,鼎剑根本不是今日铸成的,你早早就把鼎剑藏起,暗度陈仓的送出! “你把鼎剑送给这小丫头,除了她是气盛之人外,还想要一起偿还云梦剑泽的人情对不对?不仅还了一口鼎剑,还送去一位潜力无限的越女,真是一箭双雕。 “老先生,你这心思藏得可真深啊,柳子安和卫少玄都被你骗了,你早早就挑好了这口鼎剑的首任剑主……” 柳子麟呢喃自语,一边伸手入怀掏取佛经,一边低头发出“嗬嗬”的沙哑笑声: “哈哈哈可这又有什么用,最后不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倒是帮了我柳子麟一个大忙…… “老先生,你唯一做错的,就是不该太早泄露给这丫头鼎剑的真名,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可话又说回来,你应当也没想到,这小丫头今日竟然跟着欧阳良翰一起跑来送死,瞧你当时心里气的,面上装作不在意,可估计当场杀了欧阳良翰的心都有了。 “后来竟还好心送卫少玄‘寒士’剑诀,看来是想他拿了好处给你面子,老实把这丫头送下山,可没想到,他也是个忘恩负义之人……啧啧啧。 “蠢货,都是蠢货啊,卫少玄那日求的签也是真有意思,害女红者也,净给他人做嫁衣裳……呵呵。” 柳子麟转头,命令属下拔刀戒备,他被周围众人团团护住,专心打开了怀中那本染血的佛经。 只见佛经上写满了翻译批注,是前几日柳子安拿到它后,提前翻译好的梵文,又是一个“害女红者也”。 柳子麟一边吟颂剑诀,一边低沉呵笑。 欧阳戎的冷漠声音传来:“你是不是忘了什么,柳子麟。” 柳子麟瞥了欧阳戎一眼,又看了看山下剑铺方向,他挑眉,朝属下微微颔首。 “走去中间候着,等我验完货点头,再放人。” “是。”两位青衣奴仆押着阿青,缓缓上前,来到欧阳戎与柳子麟中间的位置,等待后者的下一步示意。 欧阳戎撇了下嘴,垂目暂时没动。 柳子麟不再瞧欧阳良翰,一手小心翼翼的捧着蓝色蝴蝶纸花,一手翻开佛经,嘴里认真低语口诀。 他其实还有一件事没有提醒欧阳良翰。 执剑人与鼎剑连心,宛若神话故事中的仙人飞剑般,可在一定范围内,轻而易举摘下敌人脑袋。 欧阳良翰与这个叫阿青的丫头,人头落地只在他一念之间。 这就是神话绝脉的执剑人! 柳子麟努力压住嘴角。 下一瞬间,万事俱备,口诀吟咏完毕,这位柳家三少淡然的合上了佛经,炙热盯着这朵蓝色蝴蝶纸花,轻轻吐出它的两字真名: “匠,作。” 全场寂静。 只见众人面前…… 一切如常。 期待之中鼎剑现身的画面并没有发生。 当然,还可能有一个解释——鼎剑会隐身,只有智慧的人才能看到。 可惜某位柳家三少并没听过皇帝的新衣这个故事,也不会蠢到相信。 柳子麟老脸一呆,连唤数声,依旧冷场,下一瞬间,整张脸庞肉眼可见的涨成猪肝色。 “混蛋!骗子!” 蓝蝴蝶纸花狠狠摔落泥土,柳子麟疯一般冲上前去,揪住阿青的衣领,朝她低吼: “你他娘的骗我!” 欧阳戎皱眉:“你疯了?” “你们敢耍我!”柳子麟抽剑,“欧阳良翰,是你们先违诺骗我!这根本不是鼎剑,就是一朵破花!” 欧阳戎无语,刚要说话。 “明府!” 身后树林中,远远传来燕六郎等人的呼喊声,一众捕快们身影浮现,赶来支援。 欧阳戎心中暗道一声不妙:“停步!别来!” 他迅速回转头,果然,柳子麟满眼怒火差点喷出:“你还偷偷喊救兵!?” “不是,我……”欧阳戎来不及辩解。 “啊——!” 一柄长剑径直贯穿清秀少女的纤细手掌,与掌下的湿黑泥土。 “你!柳子麟,你安敢!”欧阳戎陡然愤怒。 “老子有什么不敢!你这卑鄙狡猾之辈!老子与你们拼了,谁也别想活!” 曾被称为“疯虎”的柳家三少怒发冲冠,疯吼一声,粗鲁的从阿青袖中翻找,仅找出一团碍事的油纸包,匆匆打开,发现只装着两块冷硬的油麻饼,再无它物。 柳子麟直接血怒,两块油麻饼摔在地上,怒踩数脚:“敢耍我!” 阿青双膝跪地,满手鲜血,却拼命抽手,啊嘴爬去,颤抖捧起油麻饼碎屑,锤打他脚: “别踩阿兄的饼呜呜呜……” 欧阳戎心如刀绞。 可越是在这混乱冲动的关头,他突然肩头一松,恢复一脸平静,朝阿青点头: “阿青,别瞒着,说实话吧。” “实话?什么实话!”红眼喘息的柳子麟不禁皱眉,停顿片刻。 阿青也小脸呆住。 欧阳戎认真说:“阿青,你忘了?上次老先生送你的礼物有两件,有一件,你晚饭时送我了。” 场上骤静。 “还有一件在哪?”柳子麟狂喜。 “老爷,你说什么,奴家不懂,老伯伯不是……” 欧阳戎语气笃定,直接打断: “傻丫头,没什么好隐瞒的,上次你不是让我挑吗,我嫌这朵纸花太廉价,没要,讨走了另一件看起来贵重的玩意儿。 “现在想想,我又没剑诀,隐瞒它做什么?” “欧阳良翰,你竟也如此贪婪!”柳子麟气笑了。 欧阳戎转头,朝柳子麟有点不好意思道: “那东西,我之前真没想到会是鼎剑的‘装虚之物’,抱歉打扰阁下计划了。 “另外,你冷静一点,别疑神疑鬼乱瞅了,我小师妹不在这里。也别浪费时间了,立马放了阿青,我带你过去吧,我替她当人质,这回你总该信了吧。” 柳子麟频频侧望欧阳戎后方的树林,此刻目光收回,眯起眼,迅速冷静下来。 “它在哪里?”他问。 “它在……一座地宫。” 欧阳戎轻笑。 “我带你去。” 第244章 重返地宫,福报兑换 第244章 重返地宫,福报兑换 “六郎。” “卑职在!” “等会儿我和柳子麟走后,你保护好阿青。 “你看那边,穿过这片树林,北行百二十步,能望见一座荒废的亭子,亭后有一块空地,此前丘神机就算在那儿制住了我与其它弟兄们。 “被封穴囚禁的弟兄们、焚天鲛油、还有小师妹的裙刀,全留在了那儿,你们等会儿过去救人取物。” “明府,咱们不走,就跟在后面,找机会营救您!我已经派人去联系谢师爷了……” “不用了,伱们别跟过来,柳子麟现在是惊弓之鸟,你们跟上,只会让他更加狐疑,反而拖累我。 “六郎,最后再帮我做件事吧。” “明府,您别这样说话,卑职害怕……什么事?” “替我把裙刀交给小师妹,再捎去一句话…… “就说,很抱歉,我这个做大师兄的,恐怕又要违诺了,明明今日刚答应她的,再也不会不辞而别的,呵。” …… 欧阳戎、柳子麟还有一众青衣家奴们乘坐的官船,是燕六郎等人提供的。 走水路,自蝴蝶溪顺流而下,很快便抵达了松岭渡,离大孤山不远。 约莫一个时辰后。 大孤山,一条偏僻山路上。 柳子麟与青衣家奴们,押运着甘为人质的欧阳戎。 众人小心踩着脚下遍布苔藓的青石板,一步一阶的登山。 眼下,蝴蝶溪上游方向狼烟四起,狄公闸随时要塌,大水随时会来。 龙城百姓们皆齐聚大孤山的避难营。 似是为了避开这些龙城百姓,柳子麟特意挑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上山,小心翼翼去往欧阳戎所指的某座寺庙地宫。 “柳三少表情这么不自在,该不会……卫少玄他们也来大孤山了吧?” 欧阳戎忽然轻笑说。 柳子麟频繁四望的背影微微一僵,回头说: “欧阳良翰,你就这么想死?想让卫少玄杀你?” “不都一样?落你俩手里。”欧阳戎点头说。 “哼。” 柳子麟头回正,眯眼说: “只要你取出真正的装虚之物交给我,拿到鼎剑,我自然会放了你,到时候,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行。”欧阳戎展颜一笑。 柳子麟也笑了笑。 欧阳戎的目光从绑手的绳子,与左右包围他的青衣奴仆身上收回。 默默感受了下丹田经脉,尝试调动灵气,明明灵气可以流转,却依旧四肢空虚乏力。 对于他类似缩骨的能力,柳子麟长了个心眼,刚刚交换人质后,立马给他嗅闻了一种软骨奇香,瘫软四肢。 体内灵气虽然能照常运行,但是下品练气士的灵气是无法离体的,算是短暂丧失了行动能力。 仔细想想,欧阳戎总感觉,这奇香效果不正经,该不会是采花贼专用的吧? 欧阳戎无语。 眼看距离山顶东林寺越来越近。 他忽问道: “柳子麟,其实我从刚刚起就一直好奇,你是怎么确定,老前辈给卫少玄的剑匣里没有剑的?” 柳子麟沉默了会儿,冷笑道: “老先生才不会主动帮卫氏得剑,正相反,还会借助卫氏之手,消灭我们柳家。 “道理很简单,只要卫氏带走剑匣,最后发现匣中无剑,竹篮打水一场空。 “那必然迁怒于柳家,这样,我这个独独幸存下来的柳家老三,也要死无葬身之地,老先生这是一剑双雕啊。 “活着时,亲眼目睹我们柳家三兄弟手足相残,死后,也有人替他把柳家清理干净,哈哈哈哈,我们柳家都要给他陪葬。” 欧阳戎好奇:“你们这是干了什么,让这老前辈这么记仇?” 柳子麟不答,自顾自道: “而且卫少玄携带墨家剑匣走人时,那位云梦剑泽的大女君竟无丝毫阻拦的意思,很显然是清楚,鼎剑并不在墨家剑匣里,卫少玄在她眼里,就与蝼蚁一样,不值得关注,跑了也就跑了。” 欧阳戎微微皱眉: “照你的说法,老前辈为什么要把鼎剑与阿青都送交给云梦剑泽?二者有什么交情,为何费尽心思这么做?” 柳子麟突然闭嘴,转头看了看欧阳戎,爬山爬到一大半的他眼神露出狐疑之色: “好端端的,你怎么大老远的把老先生送的宝贵珠子,带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净土地宫?什么狗屁地方?” 欧阳戎泰然自若: “看来你们柳家盯梢的人,也不太称职吗,竟然不知道,我前几日根本没回乡,跑来了东林寺吃斋住宿?” 欧阳戎之前和柳子麟说,老先生当初不仅送了一朵蓝蝴蝶纸花,还送了阿青一枚宝珠,被他要走。 此刻,柳子麟手掌握紧腰间的月光长剑,盯着欧阳戎看了一会儿,缓缓点头: “欧阳良翰,我已经受够了,你应该知道骗我的下场。嗯,你总不会,是为了救那个小丫头,代替她死,舍生取义吧?” 欧阳戎笑了。 与他对视的柳子麟也笑了。 只可惜,笑的含义都不同。 旋即,众人终于走到山路的尽头,古寺的建筑落入眼中。 众人翻墙,小心入寺,避开僧侣,朝悲田济养院方向赶去。 只是一路上,欧阳戎略微皱眉,陷入沉思。 其实他压根就没有什么所谓的宝珠。 那位老前辈,当初确实仅仅只送给阿青一朵蓝蝴蝶纸花,不知何用。 而且现在看来,它也不是所谓的“装虚之物”。 还有一个疑惑之处。 柳子麟很显然是知道些老前辈与云梦剑泽的内情,所以才笃定说,老前辈要把新铸的鼎剑,还有身为气盛之人的阿青,一齐送给云梦剑泽。 今日云梦剑泽的大女君突然降临,也很可能是收到了老前辈的消息。 可问题是,若完全按照柳子麟的说法: 鼎剑早就提前铸造好,以蓝色蝴蝶纸花等物为“装虚”容器,偷偷送给了阿青。 那为什么不直接通知云梦剑泽,提前把阿青与鼎剑一起带走? 这样也不影响,今日假装铸剑成功后,坑杀柳子安、柳子麟,戏弄卫氏等操作,还能更安全些。 老前辈没这么做。 以欧阳戎掌握的有效信息推测,那就只有两种结论: 第一,老前辈与云梦剑泽的关系,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亲密默契,反而可能感情淡漠,交流极少。 最强烈的愿望还是铸造鼎剑。 当然,以前在柳家监视下,老前辈肯定是与外界很少联系,一心铸剑。 只是不知道老前辈是出于什么原因,临死前想把鼎剑与阿青赠给云梦剑泽。 但很显然,老前辈只是尽力而为,并没有太过强求,否则,云梦剑泽的力量,应该早就插手柳家与卫氏的铸剑之事了,而不是今日才来人。 甚至对于阿青这个气盛之人的过往关注与帮忙都很少,那一朵蓝蝴蝶纸花,眼下看来,更像是一个恶趣味的玩笑? 这位老前辈其实内里很冷漠。 也是,毕竟周围所有人都贪图他铸造的那一口剑,不管是谁,对人性都会渐渐冷眼起来。 至于第二个结论。 鼎剑应该确实是今日的正午,才铸造成功的,并不是提前铸造完毕。 道理很简单,鼎剑诞生的异象太大了,今日云梦泽疯狂涨水的异常是遮掩不住的,骗不了能望气的练气士。 而且之前分析过,若能偷偷提前铸造好鼎剑,老前辈的选择也就多多了。 事实是,柳氏与卫氏一直控制着老前辈与甲字铸剑炉,也只有像今日这样,鼎剑成功诞生了,再无意外发生。 这位不知何仇的老前辈,今日正午才会如此酣畅淋漓的启动复仇。 欧阳戎叹息一声。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来了。 听柳子麟、卫少玄等人说,得鼎剑认主,需要九品、剑诀、真名,与“装虚之物”。 既然墨家剑匣里没有真剑。 那这个“装虚之物”到底在哪? 或说,它被老铸剑师真正送给了谁? 那位云梦大女君,为何笃定剑匣内无剑? 排除提前给阿青泄露真名这件事,老铸剑师投炉死前,是转头面朝门口的欧阳戎、卫少玄、柳子麟、阿青等九品或未到九品之人,说出“真名”的。 往开了讲,这真正藏有鼎剑的“装虚之物”,按道理总得让他们这四人中的至少一人获得吧。 不然没有真名,这口新鼎剑岂不是永远无法显身? 或许是重要信息的缺失,或许是那位老前辈的脑回路,他实在理解不了。 欧阳戎眉头紧锁。 他急速思索,可思绪却一团乱麻。 “这就是你说的净土地宫?” 柳子麟忽然转头,指着面前一口枯井,疑惑问道。 欧阳戎回过神,不动声色的点点头:“没错。” 一路都没遇到什么意外挫折,欧阳戎被柳子麟等人带来了悲田济养院的后院,青衣奴仆们站在枯井前,正戒备四望。 柳子麟低头望了望井下,示意手下取来绳梯。 他回过头,盯着欧阳戎的眼睛说: “你没事,把宝珠放这下面干嘛?” “下面安静,我喜欢静坐,昨日爬上来,宝珠忘带了。” 欧阳戎面色如常道,他当先走去,放下绳索,轻车熟路的滑了下去: “走吧,别磨蹭了,你要的东西就在下面,希望没被外人捡走。” 柳子麟皱眉,挥挥手,带领一众属下,接连跟上,沿着绳索滑入井下的一座昏暗地宫。 井下。 某人再次来到地宫,就像回了家一样,一番落地操作熟练轻松。 柳子麟侧目观察到欧阳戎的轻熟动作,眼底的狐疑之色稍减。 看来是个常客。 “介绍下,这位是不知大师……好吧,你们也可以叫他秀真。” “阿弥陀佛,诸位施主,此地是莲花……啊!” 黑暗中某位一脸慈悲走来的枯槁僧人“啊”一声惨叫,被一拳撂倒,躺地不知死活。 柳子麟甩了甩松开的右拳,朝一旁的属下,翘下巴示意:“拖走。” 欧阳戎:…… “你朋友?”柳子麟侧目问。 “不认识,一个疯和尚。”顿了顿,又似多余的补上一句:“寺主持的爱徒。” 欧阳戎脸色平静,转过身,径直走到地宫中央那一座石制莲花台座前。 柳子麟的右手掌始终握在剑柄上,面露好奇的打量了一圈这座陌生地宫。 周围的青衣奴仆,默契的去往四方壁画前,探查一番,最后确认地宫无危险,他们分布在四方站哨。 此刻空旷地宫内,柳子麟与青衣奴仆们,将欧阳戎团团围住。 交不出东西,就插翅难逃。 “到地方了,我的剑呢。”柳子麟温声问。 “急什么,在这下面呢,我找找,好像是掉这下面了。” 年轻县令以打坐的姿势,端坐在莲花台座上。 他旁若无人的弯腰,手掌伸入台座下方的漆黑阴影中摸索。 以此同时,他默默闭目内视了一眼某座功德塔内的剩余功德值。 “用掉一万,都还剩这么多功德吗……”低头叹息。 “哐”一声,剑光乍现。 “什么功德,你到底在说什么?”柳子麟拔剑,惊疑问。 指肚再一次触摸到下方粗糙冰凉的四字石刻,欧阳戎抬首,朝柳子麟露出一道不好意思的笑容。 他忽觉命运给自己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 他想走时,却走不了。 不想走时,又必须走。 欧阳戎沉默片刻,叹了一声:“我说……我找到了。” 柳子麟赶忙伸出手掌:“找到什么了,在哪?欧阳良翰,我忍耐是有限度了,把它交给我!” 可下一秒,他悚然一惊,揉了揉眼,发现自己没有看花眼,面前的欧阳良翰……眼睛在冒紫光? 柳子麟倏然吓退一步。 欧阳戎目涌紫气,脸色死一般平静: “我找到回家的路了,那就今日了,兑换吧……归去来兮!” 他轻喝一声。 缓缓闭目。 功德塔内,一排青金色数字飞速减少……一万功德彻底清零! 铛——!!! 欧阳戎的耳畔,敲响一道洪钟大吕般的沉闷钟声。 这是他有史以来听到过的最响、最洪亮的福报钟声。 无不彰显着这个昂贵福报的特殊之处,与不同凡响。 从初次地宫苏醒、发现“归去来兮”石刻开始,到现在刀架脖子、被迫兑换“归去来兮”福报。 仔细想想,好像一晃快大半年了吧,他下山积攒功德,在龙城认识了一批志同道合的伙伴,也做出了不少利国利民的事。 有欢喜,也有遗憾,还有……舍不得的人。 可人生无常,谁也不知道明天的自己会在哪里,会又做哪些事,会又遇哪些人。 朝前看。 最后时刻,曾无比期望回家考研的青年目露不舍,抬首仰望。 他仰望头顶那一处曾期待爬上去就是回家解脱的井口,仰望井口外那一抹与前世一模一样的蓝天。 可,这一望就是很久。 欧阳戎头抬了好一会儿。 可视野里的井还是那个井,天还是那个天。 身旁四周不见任何的变幻动静。 欧阳戎紧皱眉头,环顾四周。 地宫景象毫无波澜。 等等,他的一万功德值福报呢!? 说好的归去来兮呢? 前摇这么慢? 快来啊喂! 欧阳戎坐在莲座上等候,脸色略急,左右四望。 然后他就对上了身后柳子麟一众人的古怪视线。 “……” 大伙面色不善,都在看他。 就怕空气像这样突然安静。 嗖!一道散发灰蒙月光的冰冷剑锋,令他脖上竖起的汗毛都掉落几根。 欧阳戎僵硬转头,对上了柳子麟森冷可怖的目光,后者嘴缝挤出几字: “欧阳良翰,你在装神弄鬼什么呢?” 欧阳戎:…… 第245章 归去来兮! 第245章 归去来兮! 净土地宫。 莲花台座前,气氛开始有点尴尬起来。 “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欧阳戎没有理会柳子麟的话,他愣愣四望,皱眉疑惑。 欧阳戎眸中紫雾早已褪尽,就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原本惊疑后退的众人再一次围了上来。 柳子麟法令纹处肌肉抽搐了下:“什么还在这里,你脑子进水了?” 欧阳戎忽然抬头:“我知道了,是我带你们一起飞升了对不对?应该是这样的,没错。” 欧阳戎环视一圈昏暗地宫,不顾脖间利刃,忽然撑身站起,仰脸望着头顶的井口。 他站在莲花台座上,一脸怔然,伸出手掌,隔空抓向井外那一抹似曾相识的“故乡”蓝天。 “绳子呢,给我,我要爬上去看一眼。我带伱们飞升了,不信上去看一眼,真相就在外面,自己看。” 他浑身激动颤栗,目光格外坚定,嘴里念念有词。 柳子麟惊疑打量,语气却难掩暴躁: “你是不是有病?鼎剑呢!你刚刚的眼睛是怎么回事,是不是那颗宝珠的原因?给我,快给我!” 他猛拽下莲台上仰头伸手、神神叨叨的傻笑青年,抓起后者的手,逐个掰开,却空荡荡的,哪有什么宝珠的影子。 欧阳戎突然抽离手臂,转头扑去,抢夺井口吊下的绳索。 “让我上去,快让我上去,我归乡了,我肯定归乡了!柳子麟,要杀要剐随便你,让我去看一眼,上去看一眼,我带你们来净土了!” 年轻县令衣发凌乱,拽住绳子拼命往上爬,眼圈开始病态泛红起来: “说好的‘归去来兮’呢,这扣掉的功德还能有假?衷马大师能飞升,老子凭什么不能飞升?” “草汝嬢!欧阳良翰,你疯了?” 柳子麟睁大眼睛,胸腔怒火中烧,猛踹一脚爬绳青年: “老子最后再说一遍,把宝珠交出来!” 欧阳戎置若罔闻的往上爬,通红眼睛直直盯着上方那一抹蓝天。 四个青衣奴仆立马扑上前去,或拽或扯,把欧阳戎拉了回来。 “放开老子!” 后者拼命挣扎。 突然“噗通”一声。 欧阳戎只觉肚中一凉。 随后是一股酸痛的暖流,流过小腹。 他身子僵了下,“咚”一声跪坐在莲花台座上,低头呆看着肚上多出的一把刀柄。 有稠热液体,“滴答滴答”,水滴成线般滴落在布满灰尘的莲花台面。 “神经病!” 柳子麟怒骂一声,推开欧阳戎,手甩开刀柄,满脸煞气的朝身旁手下吼道: “按住这疯子,等老子先找到宝珠。” 说完,他在莲花台座前,迅速蹲下,伸手摸索莲台下方、欧阳戎此前摸索过的阴影,眼神焦急,满地寻找宝珠。 地宫灰暗,井口落下的一道日光,独独落在地宫中央的莲花台座上,也落在了某个鼻青眼肿、腹部插刀的呢喃青年身上。 这道光线中,尘埃缓缓荡漾。 “回乡……回乡……净土……我的净土……净土呢……” 欧阳戎低垂短发脑袋,两臂反剪身后,被青衣奴仆狠狠按压,肚子上的短刀伴随胸腹的呼吸幅度缓缓蠕动,他跪在一片淋漓的血泊之中。 在柳子麟满地找珠的急躁暴怒声、与周围青衣家奴的恶毒辱骂声中。 欧阳戎缓缓抬起头。 仰起一张苍白脸庞,不知何时,竟已泪流满面,双眼赤红。 跪地的青年突然暴起,死命挣扎,不顾腹部伤口被牵动后的血如泉涌。 看守的奴仆赶忙死死压住,可他却依旧挺直腰杆,昂起泪首,朝头顶的一处小小井口,撕心裂肺: “贼老天!你耍我!你一直耍我!” 嘶吼声回荡地宫。 某个长期以来视之为心安净土的远方,彻底绝灭。 有家不回,和再也无家,是两件事。 没有了“远方”的人,那还剩下什么? 欧阳戎跪地仰天,嗓已哑,无声嘶吼。 死不可怕,可怕的是幻灭后,眼前面目可憎的血淋现实。 不如一死。 青衣奴仆们或侧目动容,或冷眼抽刀。 “找到了!” 就在这时,跪在莲座前满地摸索的柳子麟脸色骤喜,在刚刚目涌紫气的欧阳戎手掌摸索过的位置,他也摸索到了异常之物——一处被刻在地上的冰冷粗糙石刻,好像是四字。 “果然内藏机关!好你个欧阳良翰,藏得可真深啊!” 柳子麟手指用力按压了下这未知的四字石刻。 没有反应。 他先是微微皱眉,然后俯低身子,脑袋凑近。 地宫昏暗,虽然正中央的莲花台座处,有井口光线照耀,但台座下的地面常年被莲台遮挡,处于潮湿阴影,布满幽邃是苔藓。 柳子麟转头,准备点个火把,顿了下,没有起身,顺手抽出月光长剑,剑身贴近。 莲座台下的常年阴影被灰蒙蒙的月光驱散。 四字石刻终于露出真容。 柳子麟凝眉细瞧,脑袋凑近,缓缓念出:“归…去…来兮?” 与此同时,地板上不知何人刻下的“归去来兮”冰冷石刻,默默吸收了一会儿某道剑锋散发的冷清月光。 柳子麟突然皱眉,发现眼前的四字石刻好像……亮了起来? 没错,在笼罩月光长剑的灰蒙蒙月光后,它却开始散发出比前者更亮的月光,但二者又似是同源。 只不过一者亮些,一者暗些。 “果真有机关……”还没等柳子麟笑脸完全收敛。 “咔嚓——!” 地宫四面,出现了一道轻微的破裂声响。 莲座下方,归去来兮四字石刻光芒大耀。 像是有一道开关被人正确拨动,某种沉睡已久的事物开始被缓缓唤醒。 “这是?”柳子麟直起身,脸色又喜又慌的左右四顾,青衣奴仆们也匆匆握刀,仓皇戒备。 细微的破裂声络绎不绝,声音来自地宫的四面墙壁。 咔嚓……咔嚓…… 绘有佛本生壁画的四面墙壁上,有碎块脱落,缓缓露出壁画后面……似被焰火熏黑的旧墙。 而一道道明亮耀眼的月光,从这些碎块脱落处缓缓射出。 似乎是里层的旧墙上有某种事物正在大放光芒,甚至令外面的壁画新墙、再也遮挡不住的掉落下来。 这一幕宛若蝴蝶破茧,只用了短短三息,便彻底展露出来真容。 地宫的四面墙壁上,有一行行仓促潦草的字迹,跟随旧墙一起重现天日。 这一行行陌生字迹,宛若和“归去来兮”四字石刻一样,散发耀目月光。 一时间,地宫光明。 欧阳戎、柳子麟、青衣奴仆们的淡淡影子被拉的很长很长。 明月的清辉照耀在一张张茫然四顾的脸庞上。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这是什么鬼东西?” 柳子麟盯着墙壁上的长文,读了开头几句,不禁皱眉,不过以防万一,他迅速取出染血佛经,低头默念,完毕后,他朝光芒大放的地宫,轻喝一声: “匠作!匠作?匠作……匠作。” 剑未现。 柳子麟顿时瞠目回首,怒色叱问欧阳戎: “我珠子呢?怎么是一篇狗屁诗文?珠子在哪,在不在地宫?快说!”他又抓住欧阳戎腹部的刀柄,手腕作力逼问。 地宫墙上,是一篇《归去来兮辞》。 腹痛到麻木的欧阳戎,跪坐莲座,呆然转头。 这篇辞赋,他早已倒背如流。 但令他真正愣然的是,这四面墙壁上的月光石刻,不仅仅只有一篇《归去来兮辞》。 东侧墙壁的辞赋结尾处,还多了一段文字,字里行间,怆然哀伤…… 欧阳戎眼神直勾勾,紧盯这段遗言。 因为它来自一位百年前用一口鼎剑的剑气、在死前匆忙留下《归去来兮辞》的东林寺僧人。 衷马大师。 “哈哈哈哈……真有意思!真有意思哈哈哈哈……” 年轻县令忽然仰头大笑,可这笑声落在柳子麟等人耳朵里,却并不见欢乐,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默哀心死。 “好你个陶渊明,龙城县令你不当也就罢了,好好一个‘寒士’剑主你不做,归隐前偏把这‘寒士’剑诀留给东林寺和尚,祸害后人! “陶渊明,你清高!你了不起!” 他笑指墙上一篇月光剑气纵横的归去来兮辞,捂肚痛笑,差点笑出涌血伤口处的肠子,欧阳戎依旧乐不可支: “还有你,衷马大师,你盗剑就盗剑,什么狗屁的莲塔之盟,为那一口破剑,在走水后莲塔下的地宫里画地为牢,浓烟熏死,死就死吧,留你娘的剑诀呢?装你娘的肉身成佛呢!这般误导后人! “老子被你们俩合伙骗惨了哈哈哈哈哈……不不不,是我蠢行吧!是我蠢,你们都没错哈哈哈哈哈!” 欧阳戎似是又化身成某个考研老乐子人,但扬起的这张灿烂笑脸之下,是满眼的淡漠孤寂。 他在笑前人的痴执,也在笑自己的痴执。 “这世间哪里有什么‘归去来兮’回家福报,不过是一篇名为《归去来兮辞》的狗屁剑诀。 “鼎剑哪有什么固定的‘装虚之物’,这整座龙城都是它的无形剑炉,都是它的‘装虚之物’,那个老前辈把机会交给了所有人!真他娘的公道!” 欧阳戎两手捂住满肚鲜血,疯癫了一般欢笑呓语。 众人闻言惊疑不定,欧阳戎前面的话,尚且让柳子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后面那几句话,却是令他悚然一惊。 “你什么意思!整座龙城都是‘装虚之物’?!” 柳子麟冲上前去,大手如钳般揪住浑身软瘫的欧阳戎衣领,唾沫星子都溅射了出来,他瞪眼质问: “还有,你说墙上这篇文章,也是一篇剑诀?” 欧阳戎低头,血手抚摸插在腹部的刀柄,嘴里发出“嗬嗬”的低沉沙哑笑声: “不然呢?老前辈在逗你们玩呢,墙上这篇才是真正的‘寒士’剑诀,想不到吧哈哈哈,都说了寒士剑诀,你们念个狗屁的佛经。” “等等,那岂不是说……” 柳子麟先是大惊,旋即大喜,丢掉了染血佛经,下一秒,他似是反应过来什么,迅速将年轻县令的脑袋死死按压在地板上,遮挡其眼睛,同时厉声道: “剑诀岂是你能多看的……” 他探手去捡月光长剑,准备剁下这脑袋后,再转头背诵四面墙上那一大长篇的剑诀。 下一瞬间,眼前发生的一幕令柳子麟亡魂大冒。 下方青年,眼神枯寂,侧脸朝向旁边空气,轻轻吐出了两字: “匠作。” 倏忽,一道发自灵魂的颤栗自柳子麟的脚底板起,沿颈椎向上一路飙涌,要掀开他天灵盖一般。 柳子麟满眼怒火喷出:“你在……” 这位柳家三少只来得及吐出这两个字眼。 此时此刻,他瞪大的眼睛清晰倒映了出一条澄蓝色的弧线。 一条“弧”,出现在地宫。 谁也没看清楚,它是怎么出现的。 像是凡尘中蓦现的神话。 “弧”。 浮在地宫中央的一束阳光中。 它非剑,也非鼎。 一粒灰尘都落不到“弧”的身上。 从地宫内任何一人的视野角度看去,它的模样都是一条“弧”线。 阳光与月光的交辉下,澄蓝如晴空的颜色是如此的美丽,并且还有着全场众人从未见到过的完美弧度。 比直线弯一点,比日月的轮廓直一点。 是一件优雅且符合直觉的艺术品。 它叫匠作。 在收割面前众人的脑袋时,也是如此的美丽优雅。 欧阳戎四肢软瘫如泥,趴在地上,侧脸贴着冰凉地板,心如死灰。 他周遭的地宫内,先是短暂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然后赫然炸开了锅。 有人扭头就逃,也有人恐惧前冲。 因为众所周知,执剑人杀力第一,可执剑人也脆若琉璃。 地宫内一阵光影陆续闪过。 一枚震飞溅射出的碎刃,空中回旋。 它的正反镜面倒映出一幕幕寂静发生的画面。 零零碎碎,又光怪陆离: 有碎肢。 有呕物。 有瞪如铜铃的黯淡眼球。 有无声张大的黄牙血嘴。 也有浇洒莲花石座的喷射热液。 还有零碎逃跑的倒地背影与跪地磕头的僵硬身躯。 最后,是柳子麟满眼噬心不甘的死鱼血眼,搭配上一张布满匪夷所思、不可置信神色的面孔。 咚!——咚!——咚!——咚!——咚! 大放光明的净土地宫,掉落下一颗颗头颅。 落头声隐隐有优雅的节奏,就像是迟到入场的艺术家,不慌不忙的奏响一首临时新编的乐章。 在这首短暂却急促、一边倒杀戮的曲子中。 最贪婪者,死于苦寻宝物下。 最无欲者,获得了最能勾起贪婪欲望之物。 最思乡者,希望破灭,再也找不到归乡路。 最愤慨者,纵得神话般的剑,却也只能无能狂怒。 老天爷确实给某人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空旷地宫内,欧阳戎与众人一起趴伏地上,全程纹丝不动。 他的右脸庞紧贴冰冷粗糙的地板,血红的短碎发下,呆滞漆眸倒映着前方“朱红莲座”下绽放月光的归去来兮四字石刻,有呢喃声,响起在这座无人站立的空旷地宫: “归去来兮……胡为乎遑遑欲何之?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呵帝乡不可期。” 死亡打败不了一位理想主义者,但“真相”可以,可以轻而易举的摧毁信念,推倒精神寄托。谎言并不可怕,真相才是快刀。 第246章 历史尘埃 第246章 历史尘埃 柳子麟的脑袋落地前,好像面朝空旷的地宫,情绪激动的说了一些话。 他说……剑是他们柳家的,问凭什么他家祖上三代的奋斗拼搏,却比不上他这一个十年寒窗的萝卜县令。 说他们柳家兄弟三人牺牲了这么多才收获的鼎剑,却被他一个无关外人轻易摘桃,竟如此憋屈不公。 还说,害女红者也。这比欧阳戎直接杀了他还要令他难受。 柳子麟懊悔、痛苦、恐惧。 欧阳戎置若罔闻。 最后,柳子麟仰头怒吼。 可夹杂有这些扭曲表情的头颅,重重落在地板上,滚动了两圈,停在了一座宛若红莲的莲花台座脚边。 欧阳戎像一个死人一样,软瘫趴地。 周遭,是一具具无头的尸体横列,静静陪伴着他。 一条“弧”,悬浮在欧阳戎头顶上方的半空中。 纹丝不动。 未染丝毫血迹。 隐隐还有澄蓝的光晕,柔和的落在下方欧阳戎的头发上。 刚刚那场一边倒的杀戮就像是与它无关一样。 恩,与某位新晋的首任剑主往日的笑容一样,人畜无害。 这一人,一剑,满地无头尸体,构成了一幅诡异的画面。 净土地宫,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不远处,有一柄月光长剑,静静躺在莲座下“归去来兮”的四字石刻边。 它的灰蒙月光,与此刻石刻绽放的耀眼月光,融汇在了一起。 地宫四面的墙壁上,属于《归去来兮辞》的一行行字迹所散发的月光愈来愈盛,月光冷清,光芒笼罩地宫的每一处角落。 就在这时,有异象出现。 空旷地宫内,突然多出了一道陌生的身影——莲花台座处的月光,凝练了一点,缓缓有规则的汇聚,最后勾勒出一道身穿袈裟的僧人影子。 这位袈裟僧人的影子活灵活现,连鱼竿垂钓般的两撇长眉都如实具现,栩栩如生。 他与刚刚欧阳戎端坐莲座的姿势一样,正盘腿坐在莲台上。 似是没有看见旁边的欧阳戎,与满地的尸体狼藉。 袈裟僧人单掌竖立胸前,低眉顺眼,低头在面前的地板上,认真书写着什么。 他竖起的两指,指尖处似是有一粒光点缠绕。 袈裟僧人以此做笔,留字之处,正好是此刻“归去来兮”四个光芒耀眼的大字所在的地方。 位置完全重合。 月光勾勒出的袈裟僧人,枯寂面孔上,表情平静,夹杂些许悲悸。 似是在石板上写完了“归去来兮”四字,他缓缓抬头,望向头顶上方,那一处洞口。 此刻,正有灰蒙色月光勾勒出的“滚滚浓烟”,从洞口外源源不断涌入地宫。 袈裟僧人所看见的,好像也是类似的一幕。 而外人视角中,此时整座地宫中月光勾勒出的光影画面都灰暗阴沉了不少,如实再现。 欧阳戎不知何时起,也在默默看着这一幕。 他跪地撑手,吐出了一口鲜血唾沫,捂肚翻身,坐在地上,仰头注视地宫内上演的这一幕古怪光影: 莲花台座上,袈裟僧人与欧阳戎一样咳嗽不已,但他是因为外面莲塔大火产生的浓郁黑烟涌入。 呛鼻黑烟将地宫内仅剩的新鲜空气渐渐驱赶走。 可袈裟僧人丝毫未动,双掌合十,嘴唇蠕动念经。 僧人仰头望向井口。 井口外,隐隐有某位疯帝抄寺砍头的怒吼声、有佛经与佛塔在烈火中燃烧的噼啪声、还有僧人们的哀嚎求饶声……跨越百年时空传来。 四百年的南朝名寺,毁于朝夕。 但他不能出去。 画地为牢的僧人缓缓低头。 指尖处有一粒刻字的光点继续飞出,在地宫四面墙壁上,铭刻下一行行仓促的草书。 一篇《归去来兮辞》,与一段落寞的遗言。 袈裟僧人枯坐莲台,于滚滚浓烟中,眼睑缓缓垂下,最终低垂脑袋。 地宫内,被莫名激发的古怪月光,正默默重现这百年前的光影。 一遍又一遍的循环勾勒。 历史的尘埃被短暂扫去,崭新起来。 这充斥地宫的古怪月光,似含灵性,依旧难忘百年前目睹的这段画面,不厌其烦的讲给后人听。 地宫内的光影如梦如幻。 这一幕也不知持续了多久。 直至静躺地上的月光长剑,被一只模糊血手捡起。 莲座下“归去来兮”的四字石刻,绽放的月光缓缓暗淡下来, 四面墙壁上,一篇光芒万丈的《归去来兮辞》,也一个字一个字的熄灭,重归黑暗。 欧阳戎捡起剑,爬起身,身形踉跄的走向东侧的壁画墙壁。 他头顶的一束阳光中,有一条孤独悬挂的“弧”,他丝毫未看一眼。 壁画前,欧阳戎身子摇摇晃晃,两手撑住墙壁,才勉强站立。 手指触碰到了壁画上的裂缝,摸了摸缝隙下面的黑灰旧墙。 他低头看了眼被黑灰染脏的指肚。 若没猜错,里面的这一面旧墙,应该才是当初那座莲塔地宫的原装墙壁。 现在的壁画墙壁,是后来的东林寺僧人们新修的。 从剑诀后面那一段临终遗言可知,这位衷马大师其实是东林寺的最后一位炼气士,或者说……本是最后一位掌握“寒士”剑诀的执剑人。 当初,南北朝鼎争,面对北朝大随的南下兵锋,南国皇室寄最后希望于鼎剑。 南国皇室牵线搭桥,使莲宗东林寺、龙城眉家、还有云梦剑泽,于此寺的莲塔中,指大道为誓,订立下了莲塔之盟,精诚合作。 结果,造化弄人,南国皇室脆若薄纸早早覆灭,也是害女红者也,铸造到一半的鼎剑之胚,落到了随疯帝手中,疯帝命令龙城眉家继续铸剑。 东林寺僧人与眉家铸剑师,担忧多柄鼎剑全落入一位独夫之手,又为遵循莲塔之盟,归还当初供“鼎”的云梦剑泽一口新鼎剑。 于是双方里应外合,默契冒险盗窃了随疯帝在蝴蝶溪畔新铸成的鼎剑。 欧阳戎之所以不久前幡然醒悟,鼎剑的装虚之物并不是剑匣那样的固定实物,而是整座龙城县。 便是因为,衷马大师的盗剑方式,给了他当头棒喝: 当年,随疯帝铸剑大成之日,眉家铸剑师们也与今日的老前辈一样,刻意隐瞒了“装虚之物”的真相——其实整座龙城县,都是一座剑炉,不仅给新生的鼎剑首次洗剑,同时也是它的装虚之物。 于是衷马大师远远枯坐于东林寺莲塔下的秘密地宫中,只利用九品、剑诀、真名三个条件,直接将新出炉的鼎剑具现出世,藏入地宫。 而之所以衷马大师身为修为精妙的高僧,也能达到修为九品的苛刻条件,是因为东林寺所拥有的莲宗炼气术十分特殊,可以自然散去灵气修为,顺利跌到任意品秩。 这也是莲塔之盟,东林寺能有资格参与的原因。 即拥有寒士剑诀,又自带特殊佛门练气术的东林寺,比起其他宗门势力,东林寺更容易保持一条传承有序的执剑人神话绝脉…… 新铸造的鼎剑被盗后,随疯帝自然大怒,蝴蝶溪畔大批涉事的剑匠人头落地,近处的东林寺也成为嫌疑对象,被疯帝屠戮大半,放火烧寺。 地宫外,替衷马大师隐瞒掩护的东林寺高僧,几乎死绝,包括莲塔在内的东林寺古建筑成为一片焦土。 衷马大师也画地为牢,困守缺氧地宫。 只为藏住这一口鼎剑。 东林寺的几位正统练气士彻底死光,保管剑诀与宗门练气术的莲塔典藏室也化为灰烬。 这才有了欧阳戎在奇怪光影中看见的,衷马大师于莲座前、墙壁上刻字,留下剑诀与遗言的举动。 只是…… 地宫东侧的壁画前,欧阳戎注视的壁画裂缝后的脏黑旧墙,摇了摇头。 若不是这古怪月光浮现,他今日也看不见漆黑烟灰下的遗留石刻。 这位留下一线传承的衷马大师并不知道,地宫外的莲塔大火烧了好久好久,滚滚黑烟源源不断充斥地宫,墙壁上的铭文石刻被黑灰厚厚遮住。 几十年后重启废墟下方、被掩埋地宫的新一代僧人们,想必也没有发现这些黑灰后的刻字,甚至还误解了衷马大师的窒息圆寂,以为是肉身成佛。 于是还兴高采烈的将地宫重修一番,旧墙被新壁新画遮挡,四处宣扬净土飞升的奇迹,忽略了衷马大师留下的真正宝贵遗产。 根据衷马大师遗言,这道“寒士”剑诀,是当初东晋陶渊明辞官归隐前,赠给当时的东林寺主持好友的,传承贯穿整个南朝,期间,寒士剑诀都在历代东林寺住持之间嫡传。 至于四百年前的陶渊明为何是“寒士”的剑主,又有怎样一番因缘际会,暂时不得而知。 欧阳戎扶墙,漠然转头,环视一圈净土地宫。 这不是衷马大师的净土,而是他的圆寂死地。 本也是,他欧阳良翰的死地。 可前人的死,换了后人的活。 他也成了……一口新鼎剑的执剑人。 “哪有什么往生净土……” 青年满是血污的脸庞,扯出一抹惨笑,仰头伸手,指向井口外的蓝天白云: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欧阳戎呢喃,佝偻捂肚的身躯摇摇欲坠,他眼前突然看见数个井口在晃荡,是一阵失血过多的眩晕。 半空中,那一条静止许久的“弧”,动了动。 似要靠近。 “滚。” 欧阳戎扶墙坐下,低头擦了下嘴。 名叫“匠作”的小家伙一顿。 下一秒,井口处原本垂落的绳梯,突然一断,无辜落下。 欧阳戎体内原本残余的些许灵气,顿时彻底抽空。 “砰”一声!年轻县令狠狠栽头摔了一跤。 他皱眉猛转头,空中那一条“弧”消失无踪。 似是贪玩离开,不想理某人。 欧阳戎默默爬起。 心海中那一道血溶于水的羁绊依旧稳稳存在,甩也甩不开。 只是刚刚那一波寂静杀戮,令他体内的灵气暂时耗光,无法强制让它现身。 而目前整座龙城县,依旧还是匠作的“剑炉”,它可以随意化虚躲藏。 突然发现这口鼎剑竟还有小脾气。 欧阳戎低头沉默…… 一炷香后。 悲田济养院的后院。 一处正被石栏栅护住的井口,突然飞出一柄绑有绳子的剑鞘,抛落至井口外,“咯噔”一声,剑鞘卡在石栏栅的缝隙间。 少倾,井口,突然一只血手,朝天伸出,抓住边沿。 某个浑身血污的短发青年艰难的爬出井口。 这一幕有些似曾相似。 欧阳戎又一次独自爬出地宫。 这回,是一群人下去,一人爬出。 欧阳戎翻身摔落,背靠井口,大口喘息,低头撕布,处理伤口,头顶的阳光刺的他晃神眯眼,张手遮阳。 井外,依旧是大周江南道江州下辖的龙城县东林寺。 不是前世他考研拜佛时失足的缺井盖处。 欧阳戎低头,脸色不知是悲是喜。他身边的地上,落有一柄月光长剑,与一枚新的青铜兽面。 手里还攥提着一颗血淋淋的首级。 欧阳戎手掌颤抖,去拿起青铜兽面。 这是他在柳子麟尸体上翻出来的,属于柳子安的遗物。 手指一触碰面具,欧阳戎目涌紫气。 他舔舔干涩嘴唇,闭目,再睁眼,紫气顿失,耳畔响起阵阵钟声。 又消耗了与上回等同的一千五百功德。 功德塔内,功德值还剩四千五百余点。 他掌心有紫雾狂涌,缠绕面具。 某刻,面具突然停止颤动,彻底炼化。 欧阳戎低头,缓缓戴上面具。 然后…… 他看见了面具中那一道无比熟悉的木讷汉子的孤影。 “哈哈哈……” 年轻县令笑着笑着,泪水流满一张模糊血脸,他提了提手里柳子麟的脑袋道: “阿山,你都看到了……柳子安死了,柳子麟也死了,现在就剩下帮凶卫少玄、丘神机、柳福,不急,一个一个来……” 他慢慢摘下青铜面具,露出一双失神的眼眸: “是老爷我没用,贪生怕死,没能下去陪你。” 这世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想死的人没有死成,想再死,却又……少了勇气。 第247章 二女寻他 第247章 二女寻他 大孤山。 避难的人群源源不断涌入。 从山脚到山顶,随处可见拖家带口的百姓。 东林寺内,僧人开放一座座大殿,放入龙城百姓们进去歇脚。 维护避难营秩序的县衙官员,只有刁县丞与几位长吏,带十几人忙前忙后。 大部分的县衙力量,全被此前山脚动员时,欧阳戎与燕六郎给抽调走了。 再加上又有一部分官员在蝴蝶溪上游,抢修狄公闸。 人手严重不足。 所幸,有过上一回的经验,上山的龙城百姓们,对县衙颇为信任。 或者说,对那位萝卜县令信任,倒是令刁县丞等人管理起来,没什么难度。 尽管如此,大量百姓的涌入,还是让此刻的大孤山鱼龙混杂。 此刻,东林寺某处,一座抄经殿的门后,卫少玄的目光从远处香火广场上那些安抚百姓的僧人、小吏身上收回。 抄经殿位置相对僻静,周围只有一座文殊菩萨殿与一座佛塔。 不过往日倒是抄经的香客不少,只是这两日抄经殿有些不好的风闻传出,东林寺主持便暂时关闭了抄经的业务,倒是方便了卫少玄等人。 不久前,趁着小孤山上丘神机拼命拖住那位云梦剑泽大女君,所争取的时间。 卫少玄、柳福等人匆匆离开龙城县城,赶到了这座热闹的大孤山,利用人群混乱的掩护,潜入东林寺。 此刻,许久不见的栗老板,小心翼翼凑到卫少玄身后,眼睛滴溜道: “六公子放心,,这儿百姓多,方圆几十里的人全聚在山上,那位云梦大女君与丘先生再怎么神仙打架,天昏地暗,都会主动远离这儿。 “大隐隐于市,躲在这里,想找到咱们,简直大海捞针!” 栗老板信誓旦旦的拍胸膛。 卫少玄缓缓点头,又问道:“那义父那边怎么办?” “丘先生清楚公子您要翻译佛经剑诀,应该能猜到咱们在这儿,六公子放心,外面有人盯梢,只要丘先生过来,就能找到咱们。” 卫少玄皱眉,看了一眼小孤山方向的天空,不耐烦道: “本少当然知道义父聪明,本少是担心,义父和雪中烛的交手……” 他咬牙: “这个雪中烛到底是怎么知道鼎剑之事,赶来龙城的,好死不死,偏偏这个时候来!难道是有人通风报信?” 栗老板噤若寒蝉。 卫少玄脸色阴晴不定,“这种事情偏离计划的感觉很令人讨厌。” 栗老板建议道:“属下会派人去查,六公子的当务之急,是尽早召唤出鼎剑真身,将这百年难得一遇的大福缘,落袋为安。” “知道。”卫少玄摆摆手,又微微颔首道:“不过,你回头着重查查柳家,柳子麟这个家伙,总感觉有点古怪,刚刚路上又掉链子,说是回柳家大宅办事,像是借口,有些可疑。” “是,六公子。” 卫少玄转过头,看了一眼脚下这座抄经大殿。 颇为熟悉。 他不禁皱眉,回头望了一眼殿中央的一座金身大佛。 大佛慈眉善目。 佛身处,偶有“咚”的一声异响传来,声音在空旷大殿内回荡,颇显诡异。 卫少玄脸色微动,伸手入袖,摸到了一枚满是裂纹的玉环。 他撇了下嘴,没再理会,转身走去一张原本摆放香炉佛经的木桌前。 此刻,一枚墨家剑匣,静静躺在上面。 卫少玄伸手抚摸匣身。 “这东林寺的和尚靠谱吗?”他垂目问道。 只见卫少玄与栗老板身后的不远处,善导大师正愁眉苦脸的坐在地上,周围是八个持刀大汉,雪亮刀片无死角的架在脖子上。 善导大师面前,摆放有一本梵文佛经,他周围的地上,落有一本本翻开查阅的佛典。 老僧嘴念“阿弥陀佛”,却满头大汗,埋头查阅佛典,逐字逐句的翻译梵文。 栗老板挠头,寻思道:“怎么着也是个寺住持,算是得道高僧了。六公子,这东林寺应该没有比他更厉害的了,抓他准没错。” 善导大师耳朵一竖,举手发言,谦虚陪笑,说什么寺里还有比他更懂梵文与精妙佛法的师叔高僧,可以请出来,一起替卫公子解忧。 结果,当然是被卫少玄等人冷脸漠视。 大殿内偶然响起“咚”、“咚”的异响,阴森诡异气氛,令白眉老僧肩膀不时一颤。 善导大师仓皇四顾,一张苦脸拉的老长: “卫公子,上回姻缘签的事,绝对是个意外,老衲那日出门拿错签筒了,老衲的孽徒秀发喜欢用老衲签筒,害人带错,老衲今日带对了,何不再来一签,绝对保准。” 卫少玄眼角狠狠抽搐了下,目不斜视的抚摸剑匣,冷哼不语。 “行了,别耍花招了,你这老秃驴,净整有的没的,老老实实翻译完佛经,六公子不仅礼送你走,还大大有赏。”栗老板教训催促。 就在这时,长高十数尺的殿门,在“吱呀”声中推开,柳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佝偻身子自门缝里挤进大殿。 “六公子!” “外面怎么样?” “老夫暂时没有发现云梦剑泽的人追来。” “嗯。柳福,这些年待在柳家,辛苦伱了,等本少回去,在父王面前给你请功。” 卫少玄松了口气,可柳福的下一句话,让他眉头不禁挑起。 “多谢公子,这都是老奴应该做的,魏王的恩情老奴铭记于心。不过,六公子,老奴刚刚回来时,还发现一户有趣人家的踪影,公子应该会感兴趣。” “哪户人家?”卫少玄好奇问。 大殿又被推开了些,柳福手指着隔壁的那一座文殊菩萨殿道: “鹿鸣街的苏府一家人,藏在隔壁避难。” 卫少玄挑眉。 “就他们一家人?” “就他们一家,一家四口都在,只有几个丫鬟和下人陪着,鬼鬼祟祟的藏身。” “那位谢氏女呢?” “不见踪影。”顿了顿,这位瘸腿管事,直了直腰,脸色平静:“就算在,也伤不到公子。” “这样吗……”卫少玄饶有兴致的看了看那边,转过头,朝栗老板道: “你之前不是跑回来说,离闲一家被谢氏女救走了吗?他们人怎么跑这里来了?” “属下也不知道啊。可能也是避难吧……龙城百姓们都往山上跑,这苏府是捐款富户,被安排个大殿倒也正常。” 栗老板说完,哭丧着脸回忆: “属下之前听六公子的吩咐,派人假扮强盗,控制住了苏府,本想等六公子回来‘英雄救美’,却没想到那个谢氏女那么快赶到……还好属下跑得快,不然就被抓住露馅了。” 卫少玄垂目,点了点头,没有回答,沉思了会儿,嘴里嘀咕: “这都能当邻居,离小娘子,看来咱们真是有缘啊,这老和尚的两根破签,果然是胡说八道。” “没事。”卫少玄忽然拍了拍栗老板的肩膀,鼓励道:“既然没露馅,已经是干的很好了,不过,还得再麻烦下栗老板。” 波斯商人闻言一愣,猫似的绿眼浮现出小心翼翼神色,弓着腰问:“都是属下的分内之事,六公子尽管吩咐。” 卫少玄手臂搭在栗老板的肩膀上,指了指隔壁的文殊菩萨殿,眯眼: “再去一趟。” “……” …… 一袭红裳,飞速穿过龙城县城内的一条条空荡街道,又跃奔一座座屋顶。 冲向鹿鸣街方向。 倩影翩若惊鸿。 衣裙匆摆。 只是偶尔步履踉跄,焦急四望。 然而眼下县城空旷,无人看见这道哀伤的背影。 某刻,梅鹿苑临街的一处外墙上。 红裳女郎蓦然停步,娇喘四望。 她手里紧攥着一柄刚刚重新到手的白檀玉靶刀。 “大师兄……” 原本那一双好看的眼眸,眼圈通红一片,苍白嘴唇呢喃: “你到底带柳子麟他们去哪了……你怎么这么傻……” 寒风,将墙头的这一袭红衣,吹的左右晃动,似是随时可能坠下。 谢令姜茫然四顾。 远处上游群山间的青烟烽火、后方蝴蝶溪对岸小孤山头的战斗余波,都被她暂时抛之脑后。 谢令姜知道,此刻若是大师兄就在身边,一定会敲板栗叫她冷静淡定,别冒冒失失、风风火火的。 可在把离伯父一家安排妥当、尽力完成自身职责后,她一刻也不想多待,毫不停歇的奔下大孤山,去往古越剑铺寻人。 结果满心欢喜、期待帮忙的跑过去,却从燕六郎那儿,低头接到了一把冰冷冷的裙刀,与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 欧阳戎带着柳子麟走了。 不久前古越剑铺与小孤山上发生的那些事情,她光是旁听,都觉得头晕目眩,更别提最后涉及大师兄的噩耗。 在匆匆给失血晕倒的阿青服下一粒回春丹后,谢令姜一刻不停,离开剑铺,寻找欧阳戎的去向。 可此前,欧阳戎与柳子麟他们是乘坐快船走的,甚至欧阳戎还下令叮嘱,不准燕六郎等人跟着,也没具体解释要去何方。 眼下,无人知道欧阳戎把柳子麟带去了哪里。 “什么‘装虚之物’?大师兄哪里有什么装虚之物?我还不了解他,在今日之前,大师兄压根就不知道鼎剑的事情,这不是为了救阿青,临时瞎编,忽悠柳子麟的是什么…… “我听幸存工匠说了当时的事情,阿山明显是自己站出来的,他是为了龙城而牺牲,不是替你死,你何必如此自责内疚,把什么责任都往身上拦” 她紧咬下唇,满脸心疼爱惜: “大师兄啊大师兄,你到底把柳子麟去了哪里……” 红衣孤立墙头,徐徐冷风捎走鼻酸女郎的焦急低语声。 就在这时,前方突然传来一道轻微的推门声,谢令姜一愣,抬头望去。 只见,不远处梅鹿苑内,一间院落中,有一位姑娘,自屋内推门走出。 这陌生姑娘,眸若溪涧,眉儿秀气如吴越山水,却背负一口长剑,长剑与其小小纤弱的身板颇不符呵。 她穿一身吴服长裙,素白简单,秀发挽起,插一枚古旧木簪。 此刻,吴裙姑娘低头,走出屋子。 也不知道是谢令姜眼下太过神伤黯然,还是其它什么原因,她的敏锐五感都没有察觉到周围有人。 若不是余光恰好扫到这个吴裙姑娘,差点转头忽略。 此女的一举一动,就像是了无痕迹,给人一种静悄悄的小透明感觉。 明明容颜清秀很好看,却极其容易忽视,哪怕在练气士眼里。 静若处子。 谢令姜瞳孔微缩。 梅林小院,吴裙姑娘秀眉微蹙,眼眶泛红,低埋脑袋,走出屋子,情绪似是很低落,甚至她都快走到院门口,还没察觉到不远处静立墙头的红裳女郎。 直至谢令姜眼神太过明显的注视,她才霎那抬首。 空气中,两道眸光碰撞在一起。 一女站立墙头,一女站立院中。 遥遥对视。 梅鹿苑的空气陷入片刻寂静。 今日同寻一人的二女,似是相同,又似有不同。 相同的是,她们都眼圈红红,脸蛋疲倦,眼眸焦急或失落。 不同的是,二女姿容,各有千秋。 一女红裳,高贵典雅,一女素衣,芊芊秀美。 于是,谢令姜的容光状态,显得倔强痴执,大家闺秀。 而吴裙姑娘的容光状态,显得柔弱惹怜,小家碧玉。 二女默默对视了一会儿。 “姑娘何人?为何乱进我大师兄家的院子,你找寻什么?” 谢令姜眉儿紧蹙问话。 背剑的吴裙女孩,似是对谢令姜的出现并不惊讶,目光被她手里的裙刀吸引。 谢令姜素手握紧曾送大师兄的裙刀,歪头问:“你认识它?认识我大师兄?” 吴裙女孩没有回话。 哑女的余光,时刻偷瞟关注着对岸小孤山方向,小脸上有担心害怕之色,难以驱散。 谢令姜突然瞧见,此女长袖中垂落的右手,缺了一根小指。 这时,断指哑女忽然仰头。 谢令姜也仰头望去。 只见天空中出现有一粒小白点,轨迹缓缓移动,似是某只雪白飞禽飞来,越来越接近二女头顶。 谢令姜迅速低头,只见前方院中,吴裙女孩的身影已经消失无踪。 竟走的无声无息。 不过,她像是在极力躲避什么。 谢令姜凝眉四顾:“这种古人裙服打扮……还背剑,又断小指……怎么有点熟悉。” 就在这时,谢令姜突然感应到,下山前留给离裹儿的一枚灌入她灵气的玉块破碎。 “离妹妹找到大师兄了?大师兄在东林寺?还是说有危险?” 谢令姜将这古怪女孩抛掷脑后。 火急火燎返回大孤山,冲入东林寺,直奔文殊菩萨殿。 大殿门前,急回的谢令姜缓缓停步。 只见大殿门内,除了离闲一家,还多出了不少身影,带头者是一个笑呵呵的公子哥。 殿内的气氛,并不见剑拔弩张,而是相处……颇为其乐融融。 谢令姜转头,朝离伯父身后人群看去。 离裹儿指尖挑起脸颊薄纱一角,星眸侧目。 二女交换了下眼神。 第248章 撕破脸皮 第24八章 撕破脸皮 文殊菩萨殿内。 离闲、韦眉正对卫少玄表达感激之情。 卫少玄带着几个汉子,站在殿内,微笑寒暄。 身后不见某位瘸腿管事与波斯商人的身影,大殿地板上,散落不少刀剑兵器,似是刚刚经历一番打斗。 护卫离闲一家的侍卫仆人们,散坐地面,包扎臂膀上的伤势,所幸没有横地尸体。 此刻,众人发现了门外谢令姜的归来身影。 “贤侄女,正巧,给你介绍一下。” 离闲热心引荐道: “这位就是此前给你提过的卫家六郎,名少玄,是继嗣表兄的第六子,代替表兄,前来龙城,给裹儿送生辰礼,难得继嗣表兄相距千里,还如此关心表侄女啊。” 离闲叹息一声,韦眉接过话茬,朝谢令姜解释道: “刚刚又有贼人闯入,幸亏卫六郎及时赶到,与几位好汉一起,赶跑了贼人,卫六郎文武双全,真乃才俊,有魏王昔日风采。” 收到韦眉悄悄递来的眼神,谢令姜不动声色,跨过门槛,走进大殿,站在笑容细看之下略显勉强的离闲身侧。 隐隐挡在了离闲一家人前方。 后方的离裹儿与离大郎也微微松口气。 魏王卫继嗣,乃当今女帝的侄子,离闲是女帝之子,虽是表兄弟,但曾经的废帝风波、改乾为周等大事,这些能封王的卫家子侄肯定积极参与,甚至作为主谋推动的。 帝王家的所谓血缘,不过是一层含情脉脉维持体面的皮。 再加上不久前,谢令姜将欧阳戎的推测,告诉了离闲一家,众人自然不傻。 只是卫少玄毕竟是魏王之子,代表卫氏前来,离闲一家不敢轻易得罪。 卫少玄毫不在意面前谢氏女郎的冷脸漠然、防备态度,依旧一脸熟络热情: “表叔父客气了,裹儿怎么说也是宗室公主,名份在那里,陛下都给她赏赐生辰礼,我父王如何能忘,说起来,这次陛下能抽空赐礼,也是我家父王委婉提醒的。 “多谢表叔母的夸赞,不过是一些三脚猫的功夫,在下跟义父学的。 “至于为何在这里,这不是龙城县衙组织百姓避难吗,我卫家人也算是大周子民,下到地方,也不能骄纵特权,也要听从官府的,在下正好在旁边大殿休息,刚巧发现那些山贼动静。” 他顿了顿,一脸正气,叹息一声: “欸,就算不是表叔父一家,路见不平,在下也要拔刀相助的,只能说,恰好遇到,真乃缘分。” 卫少玄这才转头,与谢令姜打了声招呼。 谢令姜仅点了下头,没有说话。 卫少玄也不在意,转头朝后方那一道温顺淑女般的倩影,露出些关心神色: “裹儿表妹,刚刚没有受伤吧?” 离裹儿低头,不语。 她面蒙轻纱,仅露出额心的鲜红梅花妆,眼下外人面前,似是羞涩,不好意思说话,躲在了阿兄离大郎身后。 这女儿家低头害羞的姿态,令卫少玄笑容更加灿烂,对面前这罗里吧嗦的离闲一家人,愈发有耐心。 谢令姜忽然问:“卫公子在隔壁抄经殿做什么?之前有听僧人说,隔壁不是封殿了吗?” 卫少玄笑容不变:“陛下崇佛,我家父王亦是虔诚佛徒,在下便想着,回王府之前,给阿父抄一份东林佛经,也算是不虚此趟江南之行,寺主持善导大师被在下精诚之心所感动,重开了大殿。” “是被卫公子的银子所感动吧。”谢令姜问:“那卫公子抄完了没?” “差不多。”卫少玄瞥了眼隔壁抄经殿:“快了。” 谢令姜点头:“看来咱们耽误卫公子抄经了,要不卫公子请回吧。” “不急,在下请了一位高僧帮忙抄经,正好过来多陪陪表叔父。” 卫少玄脸不红心不跳,朝后方的离裹儿与离大郎道: “离表哥,裹儿表妹,你们对佛法可有兴趣,带伱们去隔壁逛逛如何?父王常说,咱们离卫两家的年轻人,得多相处相处,可别丢了父辈的深厚亲情。” 这位卫家六公子微笑说: “在下不才,今日抄写的那一篇佛经,自感精诚所致,心生冥冥,在下有预感,抄经朗诵后,会有佛迹降临。” 他目光放在后方二人……不,准确的说,是那个面蒙薄纱、却难掩绝色的梅妆小女郎身上,卫少玄微微眯眼,意有所指道: “当今陛下崇佛,最喜祥瑞,若恰好今天咱们卫离两家的子弟,能一起沐浴佛迹,说不得陛下一高兴,就接裹儿表妹与离表兄回洛阳皇宫了呢?我家父王最喜欢给陛下禀告祥瑞了。” 谢令姜心中冷笑,当初卫氏女帝篡乾登基,你父王确实献了不少狗屁祥瑞,唆使怂恿。 “这……”离闲脸色犹豫,“卫贤侄这是何意?” 卫少玄微微抬起下巴:“自然是字面意思。” 后方的离大郎一头雾水,离裹儿微微侧眸。 离闲与韦眉对视一眼,眼神复杂。 这个卫家六郎,虽然全程都在与他们热情寒暄,但是朝后方离裹儿那里、频频投去的目光,是藏不住的,特别是在身为老父亲的离闲面前。 眼下很明显,是在代替魏王府,暗示一个承诺,或者说,抛出一个令人难以拒绝的诱饵。 若是没有遇见欧阳良翰与谢令姜,离闲夫妇说不定就直接答应了。 毕竟眼下被贬庶人、惶惶终日、流落江南十数栽,已经够落魄的了,面对权势滔天的魏王府抛出的橄榄枝,也没得选择。 放在以前,离闲不奢求他们这对夫妇能让母后心软,准许重返洛京,但若是能令裹儿与大郎回京,甚至重回皇宫,享受到真正天子嫡孙女的皇子、公主待遇,自然是求之不得。 卫少玄估计也是笃定离闲一家,眼下处境没得选,先英雄救美一番,打消戒备,再蜜枣大棒丢出,可以随意拿捏。 只可惜,他并不知道半路杀出个欧阳戎。 眼下,欧阳良翰那日在漪兰轩喝茶时顺口道出的女帝心思、朝堂大势,还有不久前他通过谢令姜的传话叮嘱,犹在离闲夫妇耳边响起。 不等韦眉袖下的手去掐他腰肉提醒,一向优柔寡断的离闲,就已经果断摇头: “卫贤侄的好意,叔父我替犬子和小女心领了,眼下狄公闸涨水,外面人心惶惶,鱼龙混杂,他们还是别出门乱跑为好。” 韦眉歉意一笑:“贤侄见谅,我们家闲居龙城多年,感情深厚,不太习惯亲人分别。” 卫少玄眼底冷淡了点,不过面上笑容不变,目光缓缓越过离闲夫妇,朝后方道: “裹儿表妹是何想法?”他看着离裹儿,顿了顿,嘴里随口再问:“离表兄呢,有没有想过去看看洛阳长安的繁华?” 不等离裹儿回答,谢令姜直接了当道: “离家妹妹身子不适,就不去看什么佛迹了。大郎功课学业多着呢,还要奉养双亲,走不了那么远的路。 “卫公子若是太闲,可以去找善导大师解闷。” 直接下了驱客令。 离闲夫妇也趁机客气道:“等今日危机解除,还望卫贤侄移驾寒舍,到时,有些薄礼,重谢贤侄今日救命之恩。” “是这样吗……” 卫少玄闻言似是没有生气,露出些惋惜神色,依旧脚步不动,没走。 “裹儿表妹为何不说话?”他追问:“可有自己的看法?讲给表叔父听听,也没关系的。” 这种直接无视对方父母、直接搭话闺中少女的无礼行为,令众人皱眉。 离闲摇摇头,准备开口,可某位梅花妆女郎的面颊薄丝下,传来一道清脆嗓音,少女声音婉转如黄鹂,令卫少玄心中一荡: “佛迹是何?”她似是好奇。 卫少玄面上笑容更盛了一些,心道一句,果然。 刚刚及笄成年的少女,大都不服父兄的严厉管教,性格叛逆一些,喜新贪玩,何况她还自知是宗室公主身份,又怎愿常待在这种偏僻小县城,八成痴迷向往繁华洛都。 “裹儿表妹想看?不急,等会儿会有一份抄完的佛经送来。” 卫少玄智珠在握,悠悠开口,语气意有所指: “且在这儿稍等片刻,到时候,也让离叔父韦叔母一起瞧瞧神话‘佛迹’,看看是否精彩,到那时,再与裹儿妹妹一起做决定也不迟。” 卫少玄卖了个关子。 离裹儿与离闲等人交换目光。 谢令姜抿唇,不再理会这无赖一般的卫少玄,转头直接询问离闲等人,在东林寺有没有收到欧阳戎相关的消息。 得到否定回答,她目露失望,频频侧望门外,袖下攥拳,心急如焚。 谢令姜想抽身离开,却又顾虑离闲一家的安危,因为大师兄之前百般叮嘱过她,卫家人很危险。 若是那位失踪的陈师叔在这里就好了,可以接替她,谢令姜袖中素手,攥紧一枚书院玉环,再次灌涌灵气,尝试沟通。 微笑等待剑诀的卫少玄,心里已经开始期待,召唤出鼎剑后,离裹儿、谢令姜等人目瞪口呆、震惊到涨红脸的神色,还有随之而来的一百八十度态度变化,想必这场面一定十分精彩。 卫少玄突然皱眉,手伸入袖里,掏出一枚布满裂纹的烫手玉环。 他低头瞅了一眼,摇摇头,不理会。 此前也有过几次这样的古怪发烫,义父让他不要灌注灵气回应,但也别乱丢,等鼎剑事了,带回王府低调处理。 卫少玄重新抬头,霎那间,却撞到了谢令姜猛然转头的凌厉眸光。 谢令姜手握一枚玉环。 卫少玄亦手握一枚玉环。 大殿内,气氛古怪沉默了一会儿。 卫少玄的手往袖子里悄悄缩了下。 “卫少玄!陈师叔的玉环怎么会在你这儿?” 谢令姜柳目倒竖,直指他袖子,鼻翼颤动道: “你把陈师叔怎么了?” 卫少玄表情僵硬。 离闲一家人齐齐愕然,目光又转为惊疑,全都看向卫少玄。 “这……误会……”面对质问与一道道视线,卫少玄一脸尴尬,有些下不了台。 谢令姜二话不说,身形一闪,朝卫少玄伸手抓擒。 可下一瞬间,大殿的一处房顶破碎。 一位瘸腿管事跃挡在卫少玄身前。 他与谢令姜匆忙交手一招,各自退后。 谢令姜退半步,柳福退一步。 “柳福?你也是练气士!” 谢令姜定睛一看,俏脸惊怒: “卫少玄,柳家果然是你们卫氏幕后撑腰,难怪柳氏敢加害苏府,大师兄没猜错,今日两波盗贼也是你指使的对吧?卫少玄,你好厚的脸皮!” 脸皮撕破。 卫少玄面色一沉,这谢氏女净坏他好事。 大殿后门,栗老板带领一群黑衣刀客开始涌入。 “快走!” 发现对方人多,谢令姜丢下一言,径直拔剑,挡在前方。 离闲一家人毫不犹豫,在侍卫护送下,扭头逃出大殿。 “等等……站住,不许走!”卫少玄情急呵斥。 离闲一家跑的更快了,卫少玄脸色阴晴不定。 下一霎那,卫少玄一把推开周围护卫他安全的属下,抽出一柄腰刀,沉脸追出大殿。 谢令姜闪身上前阻拦,被柳福拦下。 经过刚刚见面的初次试探接招,二人都清楚了对方路数。 谢令姜蹙眉,这藏得极深的瘸腿管事竟也是七品练气士,但却更像是江湖武夫的杂路。 柳福亦皱眉,这位谢氏女比他想象的更厉害,主要是她天赋太高,在龙城期间提升的太快,又是儒门的正统练气士,比他江湖小派练了几十年的杂路子更加纯粹。 大殿内,二人缠斗。 少顷,柳福落入下风,被一剑逼退。 “砰”一声,撞在佛像上。 谢令姜空中旋身,折返飞出大殿,迅速追上卫少玄等人。 沧——! 一声剑吟。 “啊!”卫少玄捂住胳膊,血淋淋的臂处伤口,粉肉外翻,清晰见骨。 他冷汗直冒,幸亏他是沙场磨练的实打实九品,循直觉千钧一发之际,堪躲要害。 “拦住她!保护公子!” 栗老板满头大汗的带领黑衣刀客们上前增援。 刷——刷——刷——! 女子剑光清寒。 多米诺骨牌般,殿前广场倾倒了一大片黑衣刀客尸体。 他们皆两手捂住喉动脉,吐血抽搐。 这谢氏女太过彪悍,卫少玄悚然一惊。 “公子快走!” 大殿里,柳福怒吼一声,气势暴涨的冲出,在一众黑衣刀客配合下,不要命的缠住谢令姜。 后者只好扭头,专注接招。 卫少玄捂住伤口,带着几人踉跄逃走。 不过谢令姜的‘一拖数’,也争取到不少时间,令离闲一家人逃远。 可没谢令姜阻拦,卫少玄等人放开手脚,速度极快。 离闲身旁的忠心侍卫们,纷纷留下断后。 却被卫少玄一一砍翻。 卫少玄蹲下,用侍卫尸体的衣服擦了擦刀上血迹,回过头,确定下文殊菩萨殿那边、谢令姜被柳福等大部队拖住,一时半会儿赶不来。 “喜欢跑,那耍耍。” 他嘴角露出戏耍白兔般冷笑,继续追击…… 离闲一家人不知不觉逃迷了路,不多时,他们闯进了一座挤满了残疾老幼的院子。 “这是哪?”韦眉四顾问,离闲焦急回头,拉住发妻胳膊:“前面还有路,快跑!大郎,你照顾小妹!” 离裹儿体力最弱,跑在后方,忽然脚步一顿。 “阿妹不能歇,快走!”离大郎拉她。 离裹儿喘气摇头,伸手一指前方某座井口前浑身血污、瘫坐地上的修长身影: “看,欧……欧阳良翰!” 离闲等人闻言回首,纷纷一愣。 第249章 烈女 第249章 烈女 悲田济养院。 “良翰兄?” “良翰贤侄!” “你怎么在这儿,谢姑娘一直找你。” 后有追兵,离闲、韦眉、离大郎等人却不禁停步。 “他腹部重伤,失血过多。” 离裹儿两手撑膝,喘息侧望,立马判断道。 趁着身后追兵未至,这小女郎朝那处井口,头不回跑去。 “阿父阿母,你们先走,我与大郎救人。” “阿妹!”离大郎连忙跟去。 一家四口人,离裹儿少女之身,体力最弱,离大郎正是青壮年,跑得最快。 这些,她当然自知。 离裹儿兄妹来到井边。 欧阳良翰腹部缠有一圈他的衣裳撕布,被打了个死结,腿旁掉落一把染血短刀,屁股下一地的血泊。 他满脸苍白,正闭目仰头,气弱游丝,似是自己强行包扎的伤口。 来不及多想。 井旁,离裹儿从怀中掏出一团红手帕,匆匆打开,豆蔻两指捻起一粒翠绿小丸,送入面前奄奄一息青年的干涩嘴唇里。 一枚回春丹,是此前谢令姜下山找人前,以防万一,与灵气玉块一起交给她的。 喂完丹,兄妹二人一齐架起瘫若烂泥的年轻县令。 “阿父,阿母,伱们……”离大郎这时听见动静,转头一看,有些无奈。 原本跑在最前面的离闲、韦眉,已调头跑回井口边。 “你俩别逞能。” 离闲板脸呵斥一句,韦眉也瞪了儿女一眼。 于是,一家四口人,手忙脚乱的将闭目垂首的年轻县令架起,步履匆匆,一齐跑路。 众人默契,无人多言。 即使抛开与欧阳良翰的交情不谈。 眼下谢姑娘在最前面打生打死,为他们一家人争取时间,眼下他们乱跑,遇到了谢姑娘一直苦苦找寻的大师兄,且还把歹人引到了这边。 若光顾着逃命不救,以后有何面目再见谢姑娘? 只是眼下,离闲四人这一番停步救人的耽搁,令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 且带着失血昏迷的欧阳良翰。 再加上逃进这座满是残疾老幼的悲田济养院,人多眼杂,跑起路来,不时撞人,鸡飞狗跳。 严重拖慢了速度。 “欧阳良翰,你没事吧。” 苏裹儿突然转头问,她刚刚余光发现,被阿兄与阿父架在中间的欧阳良翰,好像抬了下头,虚弱四顾了下旁边的他们。 而且苏裹儿还发现,欧阳良翰手里紧攥着一枚青铜兽面,哪怕刚刚重伤昏迷井口,都没有松手。 不像是完全昏死。 可此刻,欧阳戎垂首,脑袋随着颠簸摇晃,闭目不语。 也不知回春丹是否有效。 悲田济养院内,院落极多,院墙层层相隔,虽然一时间看不见身后追兵在哪,可是却能通过远处满是伤残老幼的院子发出的“鸡飞狗跳”动静,得知追兵方位。 眼见后方追兵将近,迟迟甩不掉。 离裹儿手背擦汗,忽然开口: “得分头跑,不然这样下去,今日谁也跑不掉。” “可小妹你跑的速度最慢。”离大郎迟疑。 “那就更要分头跑,他们不一定追我。”离裹儿冷静道。 “良翰贤侄怎么办?”离闲担忧问。 离裹儿眸光一扫,是指前方一间屋子: “把他藏下,咱们四散,引开追兵,欧阳良翰反而更安全。” 离闲与离大郎脸色迟疑,总觉得计划有点不对劲,可面前沉静的小女郎已经果断做出决定,把欧阳良翰背去前方屋子。 仓皇关头,众人只好照做。 在这处院内一众吓得躲闪的残疾老幼、目瞪口呆的视线下。 将欧阳良翰藏进了屋里,离裹儿、离闲四人各挑一处方向,四散逃走。 院内被波及的残疾老幼面面相觑。 可很快,他们发现,一道纤细窈窕的倩影再度返回了院子。 离裹儿眼下不再脚步匆忙,看了一眼父兄们逃走的方向,她径直扯下脸颊薄纱丢地,顿时露出一张气喘吁吁却出奇冷静的小脸蛋。 离裹儿垂目,不慌不忙走进藏有欧阳良翰的屋子。 她发现这恰好是一间简陋厨房,厨房光线昏暗,不远处厨台上还有几枚摆盘的淡黄馒头。 “水……水……水……” 离裹儿突然听到一阵低语声,转头看去,背靠在水缸旁阴影里的闭目青年,正嘴唇蠕动。 离裹儿走去厨台取碗,从水缸中舀了一碗水,又顺手取了一枚冷馒头,放在欧阳戎的手边。 她蹲下,默默递碗,给他的干涩嘴唇喂了一口水。 “想活着再见谢家姐姐,等会儿,就别出声。”离裹儿微笑说。 就在这时,外面院子里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隐隐还有卫少玄的声音。 离裹儿把碗搁在似醒似昏的闭目青年手边,立起身,低头理了理袖口衣领,优雅走出。 …… 一路追杀。 卫少玄冷笑,不慌不忙。 他不时蹲身,手指捻一捻地上的灰尘泥土。 偶尔还凑到鼻间嗅一嗅,手肘撑着膝盖,拎起刀尖,指一指前面分岔路的某个方向,示意追击。 卫少玄又找到了,当初被义父改名下放到漠北边军、在一支斥候探马小队历练日子的感觉。 也像今日这般追杀猎物。 虽然眼下这些偏安江南的“猎物”们幼稚了点,没有那些反侦察娴熟的游牧部落汉子那么狡猾有难度,甚至双方还要时常在“大漠孤烟直”的草原上,捉对厮杀。 但也算是帮他忆苦思甜,小小助兴了下不是? 且在这趟鼎剑之行之前,卫少玄是被魏王匆忙从漠北边军召回。 这一次当斥候探马的磨练经历,他不仅领悟通透了兵家道脉的第九品“武夫”,他还隐隐摸到了第八品“魏武卒”的门槛,似是一脚就能迈进。 只因鼎剑之事,卫少玄反而要千方百计的压制住升品。 为了这一天的到来,他与义父、父王准备的太久太久了,整座魏王府也对他寄予厚望! 卫少玄摸了摸手臂上的绑带伤口,回过头,如狼般看了眼文殊菩萨殿方向,眼神阴冷。 这谢氏女简直找死,待他成为执剑人,尝试晋升第八品,再回头去好好收拾她!在执剑人面前,高一品又如何? “等等,停步!” 卫少玄抬手,身后八位侍卫,在一座院子内一齐顿步,他如鹰环视一圈左右。 没去搭理院内瑟瑟发抖的老幼病残,他忽然蹲下,手指又捻了捻地上灰尘脚印。 卫少玄忽然站起身,手接连指向几个方向,冷声: “呵,以为分头走就能跑掉?分头追,你,带人往那边去,你……最重要的这个,往这条路跑了,本少亲自追……” 卫少玄嘴里吩咐了几句,领命的手下们,却发现面前这位魏王之子的眼睛,斜斜的盯着不远处一座似是厨房的屋子。 卫少玄瞥了眼脚下的蛛丝马迹,满脸玩味。 他歪头,身子丝毫未动。 因为最重要的猎物就在这里。 可下一霎那,卫少玄脸色愣了下。 不等他继续忽悠戏耍完,一道翩若惊鸿的倩影已经自己走了出来。 大大方方,俏脸表情自然。 就像在这里专门等他们的一样。 “卫表兄。” 离裹儿走上前,毫不犹豫道: “奴家想通了,奴家要去洛阳,要去见祖母和卫表伯。 “奴家不想跟他们走了,还有那个姓谢的管家婆,未免管的太宽了些,她与卫公子的恩怨,和奴家何干? “莫名其妙。” 离裹儿摇摇头,轻咬嘴唇,因为刚刚的急促奔跑,脸颊淡淡粉红,简直我见犹怜。 卫少玄怔了一会儿。 反应过来,压住喜色,保持淡然,手中腰刀丢见身侧属下怀里:“刀乱丢什么?收好。” 教训了一句,他回过头,取出一把折扇,轻摇扇风: “那个谢氏女,本公子也很讨厌,这陈郡谢氏,总与我们卫氏不对付,以为远在江南就能无虞了?等卫氏腾出手来,再好好收拾他们。 “裹儿表妹说的对,跑什么啊,表叔父未免也太惊弓之鸟了些,都是表亲,都说他乡遇故知,还能害了他不成。” 卫少玄摇摇头,走上前,来到离裹儿身边,不动声色,软言说: “裹儿表妹,咱们离卫两家之间,很多事情,都是这些外姓人唆使挑拨的,不是非黑即白,你祖母对此就一向深恶痛觉,这些外人尽离间咱们两家亲情。 “等表兄我带你回到洛京,你就会明白的,话说,你那姑姑长乐公主,不也与我们卫家关系和睦?” 卫少玄却没想到,离裹儿轻轻摇了摇头,说出的话也令他有些惊讶: “也不算是被挑拨,我阿父与阿兄是本来就笨,总是芥蒂当年祖母做的事情,他们又无能为力,所以是自己没用,却只能把怨气撒在你们卫氏头上。” 卫少玄余光看见,梅花妆小女郎嘴角牵起一抹嫌弃的弧度,清脆道: “有本事,他们怎么不去把失去的全抢回来,就知道自艾自怨,不还是作为太宗子嗣,一点本事没有,斗不过祖母?这与你们卫氏子弟何干。 “愿赌服输,成王败寇,很简单的道理,他们怎么就想不通呢?” 能得佳人信任、成为倾述对象,卫少玄精神震了下,他还发现离裹儿提到那位祖母时,眸底是藏不住的憧憬艳羡,不似作假。 果然,女子大都慕强,他暗道一句,轻笑安慰: “没事没事,只要裹儿表妹你想通了就行,至于他们……” 卫少玄左右看了看离闲等人逃去的方向,脸色略微犹豫,准备转头吩咐。 “别管他们了。”离裹儿面色自然的挥挥手,忽然转头,一脸好奇问:“对了,表兄,你之前说,给奴家看的佛迹是什么?” 卫少玄闻言一笑,将离闲等人抛掷脑后,卖关子说:“走,带你去个地方,你马上就能知晓。” 离裹儿微笑:“要不你先讲讲……” 就在这时,一个侍卫从抄经殿方向匆忙跑来,单膝跪地: “六公子,那老僧把佛经梵文翻译完了!遵循公子吩咐,属下第一时间送来。” 侍卫一脸讨好,两手呈递一本佛经翻译册。 “巧了这不是,呵呵,那今日就在这儿,给裹儿表妹看看什么叫真正的佛迹。” 卫少玄大笑,接过佛经,又令侍卫取下背上的墨家剑匣。 东西齐全,全都就位。 卫少玄傲立院中,朝左右担心受怕的老幼病残们笑道: “真是便宜你们了,今日能一起见证神话之物!” 卫少玄转头,淡淡说:“表妹要不站远点,小心伤到。” “没事,奴家……奴家想离近些。” “也行。” 见佳人浅笑垂首,卫少玄只觉顺风畅快。 “表兄还没说,这到底是什么?”她站在卫少玄身后,好奇歪头,看了看他手里的木匣。 卫少玄轻描淡写:“鼎剑。” 瞧见离裹儿啊嘴震惊的容态,他春风一笑。 回过头,卫少玄当众,手握剑匣,低念佛经,最后抬首,微笑朝正前方吐字: “匠……啊!” 卫少玄一声惨叫,手捂肩头新伤。 他“匠作”二字还没说完,就被身后一道冷风吓的汗毛竖起,在空中扭转身子,又一次堪堪躲过直插后心的一击。 可肩头依旧一沉加一凉,中招了。 卫少玄吃痛不已,转头,是一把颇为熟悉的信剑,斜插在他右肩上,离后心要害不远。 “你!贱人!”卫少玄血怒,一脚将欲冲上来补刀的离裹儿踢飞。 周围侍卫焦急扑去,终于制止住一脸平静的离裹儿。 “你骗我?” 离裹儿高昂下巴,漆眸睥睨着他,自若说: “只可恨没一刀捅死你,不过死前来一刀也算解气了。 “卫少玄,以后,你再用这双狗眼盯我看一下试试?恶心至极,第一次见你就很反胃。 “还净玩点弱智把戏,英雄救美?我最讨厌自己蠢还以为别人蠢的。” “你……你不怕死?!” 众目睽睽下,卫少玄一张脸涨成猪肝色,羞怒交加,他突然想起那日善导大师求的两根姻缘签。 离裹儿闭目:“我阿父阿兄会替我报仇,所有流淌太宗血脉的人都会替我报仇。窃钩者诛,盗国者侯,若无祖母,你们卫氏算何东西?” “好好好!给你脸不要脸,今日就拿你们臭屁的太宗之血来祭剑!” 卫少玄气笑了,面色一狠,转脸,残忍吐出二字: “匠,作!” 院内众人疑惑,旋即一脸震惊。 一条“弧”,出现在院子上空。 它澄蓝,像是天空的伤口。 悬停不动。 向院内的凡尘众人展现神迹,或在俯视众人。 卫少玄见之,也吃惊片刻,旋即仰头厉笑。 “匠作,这就是你的模样吗,果然非剑非鼎,简直宛若神话!哈哈哈……” 离裹儿眸底露出绝望神色,她刚刚就隐隐猜到会是鼎剑,可眼下已经阻止不了;她掉头返回起,就已不惜死,唯独怕父兄与谢家姐姐也跑不了。 可下一瞬间,有奇怪事情发生。 离裹儿身旁,一位位看押的侍卫脑袋接连掉落地上,像秋日果树掉下的硕果一样,坠头声沉闷回荡院内。 侍卫们的无头身躯相续倒下。 离裹儿茫然四顾,这是哪位高人出手救她? 可旋即却发现,是天上那一条“弧”,它正静静悬浮在她的面前。 离裹儿歪头疑窦看“弧”,“弧”也似在看她。 卫少玄震惊四望,“我没动它啊!等等,我怎么使唤不了它?” 匪夷所思之际。 前方厨房里,一位满身血污的短发青年,手掌平端一只碗走出来,走到院内众人面前。 “馒头太硬,啃不下。”他声音沙哑。 低头抿了一口凉水,碗塞回瞠目结舌的离裹儿手里。 欧阳戎抬起头,双眼流淌澄蓝的光芒,腹部上的伤口亦有澄蓝灵气缓缓流动,欧阳戎走到被“弧”削下双臂的卫少玄面前,伸手掐住他的脖子。死亡的恐惧涌上心头,卫少玄瞳孔骤缩,他怒吼: “王…王府会杀了你!” “我-杀-你-全-家。” 一条澄蓝的弧线,在卫少玄满是不可置信神色的眼睛里放大,最后在他脸上画出一道血痕,“弧”入体,比蓝天还澄澈干净的光芒自他面孔血痕上漏出,光芒与血花一起绽放开来。 这位被卫氏寄予厚望、规划好锦绣前程的魏王第六子解体,血肉碎泥溅满全场众人衣裳。 第250章 鼎剑绝学 第250章 鼎剑绝学 小院,下起了一场小雨。 一场血红色的雨。 方圆十几丈,下了十息才缓缓停歇。 欧阳戎默默转头,看了看四周落满院子的“卫少玄”。 他并不太想这样虐杀敌人,但是刚刚一不小心,没控制住。 神话的力量,有些难以掌控,特别是这小家伙,似乎还有点“小性子”。 欧阳戎眼睛里的澄蓝光芒缓缓消失,腹部伤口处的光芒亦是如此。 与此同时,他面前,悬浮的匠作,澄蓝光芒渐褪,“弧”慢慢透明,遁虚。 欧阳戎捂伤口的手掌下移,下意识摸了摸丹田位置。 刚刚好不容易休养,积聚起来的灵气,再一次殆尽。 鼎剑的灵气消耗,简直海量,以他目前的九品灵气储量,杀一个卫少玄与一个柳子麟,就要消耗一空,恢复却十分缓慢。 欧阳戎忽感身旁有清香暖风袭来,转头。 “它……它是你的?” 离裹儿两手捧一只碗,莲步小心翼翼的走上前来,咽了下口水。 瞧她脸色。 很显然,刚刚自欧阳戎端碗走出、到卫少玄被鼎剑的剑气炸成血雨,这短短十息间发生的逆转,令本抱有死志的梅妆小女郎,现在都还有些难以消化。 “这就是传说中的鼎剑吗?怎么这般模样,比阿父形容过的文皇帝还要奇怪,欧阳良翰,你是怎么办到的,又是怎么得到它的?”她一连串发问。 欧阳戎没有回答。 离裹儿一双星眸毫不避讳、直直瞅着面前短发青年皱眉的侧脸,眸底似是充满好奇探究之色。 “你没必要如此冒险。”欧阳戎忽然说。 离裹儿摇摇头:“我不知伱一直醒着,而且谁能想到……” 她话语缓止,咬唇转头,看了看周围被新鲜染红的白墙。 “抱歉,刚刚没压住。” 欧阳戎解释了句,蹲下身子,他低头手指翻挑起卫少玄的“遗物”。 离裹儿垂眸扫了眼身上血迹,皙白手背随意擦了擦脸颊上的血水。 “没事。”她蓦然莞尔,“挺解气。” 离裹儿眸子亮亮,对于面前的血腥景象,丝毫不见恐惧或不适,反而还有点小兴奋。 “喏。” 水碗继续递给欧阳戎。 欧阳戎身子微微后仰,皱眉看了眼离裹儿。 不知道她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水碗里正飘荡着半截血肠。 “哦,忘了。” 离裹儿点头,碗水泼掉,俏立泰然: “不管怎么说,刚刚配合的挺好,欧阳良翰,初次合作,咱们还蛮有默契的嘛。” 丢下一言,她似是心情不错,背手走进厨房,重新舀水。 默契指的是,你人前装小白兔却不自量力背刺失败,还得他压住刚愈的伤势出来救火? 欧阳戎嘴角扯了下,话咽了下去。 不过,二人经历共同敌人卫少玄后,确实熟络不少,至少目睹对方真实性情,知道都不是善茬,而不是像此前那样温文尔雅、客气礼貌。 回过头,欧阳戎从地面上的一团血肉模糊中,挑出了几件卫少玄爆出的装备。 一枚通体漆黑、刻“魏”字的玄铁令牌。 一枚满是裂纹的鹿纹玉环,与小师妹的那枚相似。 还有三只小瓷瓶,红布包裹瓶口,轻轻摇晃,里面各装有几粒滚圆硬丸。 不知是疗伤灵药,还是小师妹提过的珍贵补气丹药,抑或是被正统练气士们视为禁忌的、方术士强行拔高练气品秩的禁丹? 不过既然能出现在这位魏王六公子的身上,想必都不是俗物。 欧阳戎默默收起,目光最后落在一只长条木匣上。 此前在甲字剑炉“坐牢”时,曾听他们聊天提过,这好像叫什么墨家剑匣。 欧阳戎手掌拎起剑匣,垂目打量了下,“专门用来装鼎剑的吗……” “欧阳良翰,你好像变得有点不一样了。” 离裹儿重新捧了一碗清水,走出,虽说不在意血污狼藉的场面,但是她刚刚在厨房里,应该还是用清水洗了把脸。 此刻梅花妆小女郎,额间的鲜红梅印淡了点,绛髻蓬松,眉上几缕青丝湿漉漉黏在一起,在下午落入院中的阳光下耀耀反光,更显得鹅蛋脸的白皙与干净。 欧阳戎看了眼碗,又看了眼她的俏脸。 “你想什么呢?”离裹儿愣了下,别过脸去:“没用这水洗脸,你倒是想得……” 没等她话说完,欧阳戎已接过,一饮而尽。 他忽然放碗:“什么我不一样?” 离裹儿反应过来,他是在接刚刚的问话,她眸光落在欧阳戎脸上。 眼前青年,今日有些面瘫,眉峰微微聚起,始终不松,似有某种哀愁萦绕。 脸庞削瘦苍白,身受重伤,神态透着虚弱,站在她面前,都有些摇摇欲坠,不堪风吹。 又不知为何,还割去了长发,只剩一头短碎乌发,刘海隐约遮眉。 整个人颓废,又忧郁。 当然,气质这种东西,得用辩证法看。 若长得丑,那就是没出息的废物一枚,但长得俊,那就是颓废忧郁了。 离裹儿侧目,多瞧了几眼,粉唇轻启: “就是不太像今日前的你了,以前斗志昂扬,好像没什么能难倒你似的,现在……焉了。”她故意道,又点点头:“嗯像是被老天爷毒打了一遍。” “焉了吗……” 欧阳戎耸拉眼皮,脸上毫不生气,也不解释,他眼底有些出神恍惚。 离裹儿突然说:“刚刚你从厨房走出来时,能看出心情好像很不好,你很……生气?” “没。” 欧阳戎低头,收拾起卫少玄遗留的东西,然后一刻不停,去将那些侍卫的尸体,拖进厨房。 离裹儿不知道他为何遮掩,但还是搭了把手。 跟在后面,忙碌间隙,她淡说: “别嘴硬,这卫少玄都被你弄成这样了。” 又环视一圈院子内散落的模糊血肉,小女郎蓦然回首,笑吟吟: “你真要杀他全家啊?魏王府可不好灭门,要与整个卫氏作对?你可能需要我家……” 欧阳戎知道她什么心思,平静说:“就不能是气他的话?让他死不瞑目。” “杀人诛心吗。” 离裹儿话锋一转: “可你杀了魏王之子怎么办,事情暴露出去,立即就能成为卫氏死敌。” “我?你倒是摘的真干净。”他轻笑。 “那我刚刚说配合默契,你不是一脸的挺不认同吗?” 离裹儿螓首低垂,重新戴上薄纱,仅露出冷淡眉眸,顿时气质高冷尊贵不少,只可惜长了张毒舌小嘴。 “也行。”她好奇问:“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所以这是在毁尸灭迹,处理凶杀现场?需不需……再杀人灭口?” 欧阳戎没回答,冷静问道: “小师妹在哪?不是让她保护你们吗,卫少玄为何追杀你们一家?卫少玄的同党们呢?” 苏裹儿闻言,立马将今日文殊菩萨殿发生的事情,竹筒倒豆子般抖出。 欧阳戎听完。 沉默片刻。 伸手摸了摸腹部伤口,回春丹的药力,确实有效,伤口已经止血,愈合不少。 但是连续两次使用寒士剑诀,召唤鼎剑,于是面临一个问题。 “丹田没灵气了……” “你说什么?”身后的离裹儿问。 欧阳戎转头,脸色平静说: “我说,你先走,立刻。” “你想一人背锅?保下我?” “不。”欧阳戎摇头:“怕等会儿你碍事。” “你要干嘛?” “说了,杀他全家。”他颔首。 “别开玩笑。”离裹儿薄纱下的脸严肃起来,“你要去找谢姐姐?” 欧阳戎不答,转头环视院内,凝聚眉头,不知思索什么。 “你不用想着保我,藏不住的。” 离裹儿直接了当道: “只要魏王府的人找不到卫少玄,最后见过他的你我,就是第一嫌疑人,而且院子里这么多人目睹咱们杀人,只需一问……” 欧阳戎忽然说:“有时候,眼见不一定为实。” “什么意思……” 离裹儿话语顿住,她看见欧阳戎默默从怀中掏出一枚青铜兽面,正是此前他昏迷时都死不撒手的。 然后离裹儿忽揉了下眼,以为出现错觉,面前的青年在掏出面具后,目中竟隐隐涌出紫光。 “你的眼睛……” 欧阳戎没有回答,转头看了一圈院子里目睹过凶杀的老幼病残们,面上闪过一抹‘果然如此’的释然神情。 “你在干嘛?” 离裹儿发现,欧阳戎突然紫眸闭上,静立不动。 而他手掌上的青铜兽面,隐隐有紫雾覆盖,涌入其中。 欧阳戎不理。 此刻,功德塔内,眼看一千五百功德迅速减去,他脸色毫不肉疼。 仅剩下三千余功德。 少顷,蜃兽假面上的紫雾消失,面身青铜隐隐多了一抹幽光。 欧阳戎将面具塞进袖中。 “果然如此。”他颔首低语。 炼化蜃兽假面后,自身的基础道脉,走的又是玉卮女仙那条诡路,眼下,欧阳戎又当众处刑卫少玄,一触碰面具,果然又触发福报,以福报代替仪式,收集假影化身。 袖中假面内,此刻除了阿山与张倩的假影化身外,又多了一道…… 欧阳戎倏忽坐地,取出怀中三只瓷瓶,脸色稍微犹豫,每瓶倒出一粒丹丸,挨个仰头吞下。 第一瓶的漆黑丹丸,吞下无效,反而还有令人干呕的生理反应,忍住。 第二瓶的赤红丹丸,吞下后,浑身略热,伤口处发痒,似是疗伤。 待第三瓶中的褐色丹丸,吞入肚中,丹田倏忽产生内视可见的气旋。 应该就是传闻中的补气丹药。 欧阳戎松弛肩膀。 果然,魏王之子,就是财大气粗,此前听小师妹说,补气丹药,阁皂山的老道士半年都练不了几炉,还要考虑成丹率。 也不管是否浪费,他又连续服下两粒褐丸,丹田之中,气旋接二连三出现,疯狂聚气。 “越多越好。”欧阳戎低声。 鼎剑杀人,消耗巨量灵气。 他通过寒士剑诀,晋升的执剑人九品。 在消化完寒士剑诀后,才隐隐发现,每一口鼎剑,原来都有一种杀人方式,具体到剑诀上,就是一招鼎剑绝学。 而寒士剑诀,所对应的鼎剑绝学,名为“归去来兮”。 欧阳戎目前掌握有四百年前那一口“寒士”鼎剑的杀人方式。 虽然“匠作”并不是“寒士”,无法复原它施展“归去来兮”的全部威力,但在领悟其真意后,进行模拟,依旧威力惊人。 此前的两次杀人,鼎剑都是悬浮众人头顶上空,并不是在耍帅,而是施展“归去来兮”前的酝酿征兆。 是“归去来兮”的布剑: 鼎剑悬空,笼罩下方一定范围内的敌人。 布剑期间,执剑人需要疯狂消耗心力,锁定敌人气机,计算好种种杀人路线。 然后,就是摧枯拉朽的杀戮。 除非敌人品秩超过他太多,难以破开浩瀚的护体真气,或是薄弱灵气催动的鼎剑,跟不上高品敌人的速度,亦或是,对方洞悉鼎剑的杀人方式,第一时间逃走,不给执剑人布剑的机会。 所以前两次,匠作显身,都是悬浮空中,是暴风前的平静。 但有一说一,柳子麟算是死的冤枉,他或许知道些鼎剑绝学的施展征兆,可地宫太过狭小,只有一处出口,还被鼎剑封住。 不过当时欧阳戎初次操控鼎剑,并不熟练,也酝酿的仓促。 但好在地宫这种密闭空间,简直是“归去来兮”的最好主场,敌人难逃,只能一一等待收割,一剑不中,再来一剑,即使不精准,也能生生耗死。 所以地宫的首次杀戮场面,格外残忍,就像一只初次狩猎的幼狮,生疏的折磨未窒息的牛犊。 至于卫少玄,则是蠢死的。 欧阳戎在后厨闭目等待了七息,才走出厨房,这次施展“归去来兮”,优雅从容,卫少玄无回天之力。 当然,也有卫少玄与柳子麟都只是九品的缘故。 神话绝脉的执剑人只需保护好自己,不给敌人斩首机会,同品阶,杀力第一,甚至可以尝试越品。 至于那位老铸剑师给这口新鼎剑“匠作”设计的杀人方式,也就是鼎剑绝学,欧阳戎暂时不知。 换言之,他还没消化匠作的真意。 但代表寒士真意的《归去来兮辞》,欧阳戎相信这世上已没有人比他的理解更加深刻。 另外,听小师妹提过,执剑人绝脉,每一品的晋升,都是巨大瓶颈,光练灵气修为没有用。 它不仅要获得一道新剑诀,还要消化真意,望到了“气”,才能晋升。 但这也代表,每晋升一品,他都会掌握一套新的鼎剑绝学。 难怪执剑人的杀力登顶,“归去来兮”就已如此厉害,更遑论,理论上还能施展八套各有神妙的鼎剑绝学。 就在这时,小院外隐隐传来一阵匆匆脚步声,夹杂柳福等人的声音。 “六公子!您没事吧?” 离裹儿漆眸睁大,急忙转头,却发现身边多出一个卫少玄,少了一个欧阳良翰。 死而复生? 她匆拔袖刀。 “慌什么?” 戴上面具的某人转头淡说,是熟悉语气,他忽然伸手,揽她纤腰,“不准动。” “……??”离裹儿。 第251章 奇怪误会 第251章 奇怪误会 文殊菩萨殿外,广场上。 两道身影正在缠斗。 一位红衣女郎,与一位灰衣瘸腿老者。 下方,还有一位波斯商人带着一众黑衣刀客们,协助灰衣老者。 这群黑衣刀客,整齐布阵,瞧着训练有素,不似杂兵。 可即使如此,交手百息之后,柳福依旧渐渐落入下方,难以招架。 “不对劲。” 谢令姜忽而蹙眉。 “我在干嘛?是想痛快杀敌,还是保护离伯父一家?眼下卫少玄等人迟迟没回来,应该是没抓到人,算是好消息,可我在这里拖下去,就算占优势又如何?” 自从在某位便宜大师兄身边待久后,她遇事前后,都习惯多想一想。 咻! 剑光一闪,红裳女子似是暴起,吓退瘸腿管事。 下一瞬间。 谢令姜骤然抽身,掉头就跑,竟是佯攻,脱离战场。 可却没想到,此前一直焉巴巴被动接招的柳福,发须皆张,眼中朱红灵气猛涨,冲上前去,拖延谢令姜脚步。 谢令姜见状,哪还不知,刚刚这群人是半真半假,让她打的顺手,故意拖延时间,甚至为此不惜消耗黑衣刀客们的性命。 谢令姜俏脸薄怒,反手一剑,准备逼退这黏人的牛皮糖。 就在这时,东南侧某阳光处,忽有一道镜面反射的日光照来,刺她眼睛。 似是剑光。 谢令姜眯眼,转头看去,却不见持镜面之人,可东南侧方向上的另外景象,却是让她顿时吓得一身冷汗: 一群黑衣刀客,正趴伏在东南侧屋顶上,后面隐约有人搬运大量的茱萸艾子上屋顶,茱萸艾子堆满,更有人取出火折,似是准备点燃。 再定睛看,不止此处屋顶如此,在正刮东南风的方向上,几座屋顶上都不知不觉上去不少黑衣刀客,准备点燃茱萸艾子。 只等待会儿东南风一刮,这些茱萸艾子燃烧后产生的辛辣躁气,就能完全覆盖她与柳福刚刚缠斗的殿前广场。 儒家练气士,在世间诸多“气”中,最是亲近风气,清风更是有浩然气美称,而这辛辣燥气最是克制风气。 谢令姜身为七品翻书人,更是如此,身处清风通畅的开阔地带,灵气流转更为顺畅。 真是好狠的心思,这群黑衣刀客里面绝对有军中人士,或者说,这就是卫氏养的一群私军! 谢令姜几乎笃定,因为这就是军队或其它朝廷武力机器,摸索出的争对儒门练气士的法子之一! 得到莫名提醒,谢令姜满背冷汗,二话不说,甩开柳福,略显狼狈,脱身殿前广场。 她跃上东南侧数个屋顶,在黑衣刀客间,冷脸递剑。 刷刷刷——! 寒光四闪,准备引火烧出躁气的黑衣刀客们,一排倒下,其它也作鸟兽散。 谢令姜脱离包围圈。 下方,本准备取出湿布遮口鼻的柳福、栗老板等人,顿时气急。 “猖狂女娃,别跑!” 柳福追去屋顶。 谢令姜不理,冷哼避开,连跃数个屋顶,朝东南方奔去。 柳福欲追,可下一秒,追击途中,刚落脚一处大殿屋顶,他余光扫到身侧几丈处,竟然有一个吴裙女孩,背剑歪头,静静看他。 瘸腿管事亡魂大冒,若不是肉眼看见,他作为七品练气士的感知甚至察觉不到这个古怪女孩。 刚好送上门,吴裙哑女小脸犹豫了下,还是抬手,越过肩头。 砰——! 一声震碎屋顶的巨响,瘸腿管事的身影飞射出屋顶,奋不顾身的逃走。 咚! 一根枯瘦胳膊,沉沉落在哑女脚边的黑色瓦块上。 她背上的剑,早已归鞘。 柳福手捂断臂,满脸惊疑的逃离这处屋顶。 “是越女!快走!” 二十丈外的屋顶上,一袭红裳犹豫间停步,凝眉回首。 谢令姜注视了下柳福与栗老板等人的慌乱背影消失在视野里,微微侧头,看向那道颇为熟悉的背剑女孩身影。 哑女绣娘,一袭吴裙,恰好站在某人住过的三慧院屋顶,手里抓着一团男子衣物。 若仔细看,会发现她手里的衣物,属于某个年轻县令,而且还是不久前某天白毛丫鬟突然“织”好送给他穿的。 只是不知为何,出现在东林寺三慧院,现今又回到哑女绣娘手中。 察觉远处谢令姜有好奇眸光投来,绣娘紧握衣团的手藏到了身后。 谢令姜收剑,正色抱拳:“多谢姑娘刚刚提醒!” 绣娘看了看她,点了下头。 “倒是有缘分……” 这吴裙女孩看起来有些内向腼腆,谢令姜心道了声,四顾左右,她语气犹豫: “姑娘恰好也在?我们刚刚山下遇见,现在又在这儿遇见……” 谢令姜发现,前方屋顶上,这个令她倍感亲近的女孩忽然低埋脑袋,耳根子处通红一片。 “不是那个意思。”谢令姜连忙解释:“没说你尾随我,姑娘别误解,你当然不是歹人,否则刚刚怎会救我,还……帮忙出剑?” 绣娘抬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眼这位谢氏贵女。 其实她没有怀疑错。 绣娘确实是跟随她一起上山寻人的。 因为……绣娘找不到他了。 只是中途循着某些线索,她去了欧阳戎留宿过的三慧院。 绣娘背后腰间,抓衣服的小手紧攥。 又扑了个空,他到底去哪了,她当初走前留下的痕迹一一消失,现在已寻不到多少他的气息了。 屋顶上,偷跑出来的吴裙小越女仰头,望了一眼头顶上空。 积累多年、浓郁笼罩的香火气,让大孤山在练气士们眼里,已成为了一个天然的暗屋,遮盖住了太多痕迹气息。 甚至绣娘也能明晃晃的行走阳光下,无需躲躲藏藏,不用担心宗门和师姐们逮到她, 谢令姜并不知道面前吴裙女孩的绵转心思,她目光落在绣娘脚边的那根断臂上,看了会儿,凑近些,她眼睛亮亮道: “你这身打扮……是云梦剑泽的女修?” 绣娘出神,鼻子轻“嗯”了声。 谢令姜顿时打开了话匣子: “伱也是被柳家铸鼎剑的动静吸引过来的?应该是了,云梦剑泽就在上游,话说,你认不认识赵清秀,就是女君殿的越处子。” 绣娘羞怯点头,又摇头。 “什么意思,认识但不熟?”谢令姜顿时好奇,“那她长什么样子?” 绣娘小脸露出欲言又止神色,最后汇聚成一个万能词汇:“啊?” 谢令姜福至心灵,反应过来,“你不能说话……但能听懂?” 绣娘小嘴微张,点头:“嗯啊。” 谢令姜面露歉色: “云梦确实多奇女子。话说,你是不是在找人? “那你应该来错地方了,这里是大孤山,铸鼎剑的剑炉是在山下县城对岸的小孤山,我经过那里时,看见有你们云梦剑泽的女君级越女,在与柳家请来的练气士争夺鼎剑。” 谢令姜神色认真的透露道,可绣娘轻“哦”了声,依旧没动,转头看了看四周的佛殿。 谢令姜准备离去,走去犹豫了下,问: “姑娘,我下次若有机会去云梦剑泽拜访,你可否为我引荐一下赵清秀?” 绣娘小脸歪头,脸色疑惑。 谢令姜坦荡道:“早想认识她了。” 见吴裙哑女面露难色,谢令姜解释道: “别误会儿,不是什么私人恩怨,只是以前读书练气时,阿父总是提起赵清秀,知道他是压我气焰,可总觉得和别人家的孩子似的。 “不过放眼望去,同龄人里,赵清秀确实在天南江湖名声最大,可说不得也有出身运气,比较越处子天生起点高,倒是有点不服,但姑娘放心,放心,只文比,不动武。” 绣娘赶忙点头,“嗯啊!” 见她呆傻可爱,谢令姜顿步,语气亲近了些: “是不是同门你也与她不熟,不好答应下来?无妨,到时候再说,眼下我不能走,大师兄在这儿……” 说到这里,谢令姜神色黯淡,眼里消失所有光彩,茫然四顾左右。 绣娘也四顾左右,轻“啊”了声。 谢令姜跃至一处沙地,脚尖挑起一根木棍递出,语气有些失落:“你想问什么,如果识字可以写下?我也有急事,须得速走。” 绣娘低头,有些不敢面对她。 谢令姜等了会儿,不见回答,看着哑女眼睛,她忽然道:“其实我知道你。” 哑女身子紧绷。 谢令姜朝小脸紧张的绣娘道:“上次云梦泽涨水,我大师兄在狄公闸救闸,危急关头,是不是你路过闸坝,出剑救人?” 绣娘点头,依旧瞄她脸色。 谢令姜瞥了眼面前哑女袖子下的断指纤手,解释道: “后来我听人描述过你的特征……大师兄责任心强,亲历亲为,多谢姑娘出手相助。” 谢令姜神情诚恳,代替大师兄感谢外人。 本在纠结怎么与谢令姜交换他信息的哑女,闻言似是反应过什么,猛转脑袋,凝视狄公闸上游方向。 只见上游群山间,有一条条预警狼烟升起。 在绣娘眼里,还望见了其它景象,只见狄公闸上空的水气无比萦乱,也是眼下龙城县境内能遮盖他气息痕迹的少数几地之一。 而以檀郎的性格,眼下他…… “姑娘怎么满额汗滴?”谢令姜皱眉。 二女交流不便,匆忙赶回龙城的哑女呼吸急促起来,转头北望,满眼自责慌乱。 绣娘觉得好像忽略了一个最可能的去处。 檀郎可能正在那座岌岌可危的狄公闸上! …… 悲田济养院,一处小院。 欧阳戎并不知道此刻两女见面认识、也不知道某个哑女的关心则乱。 刚听到远处柳福等人动静,他第一时间戴上蜃兽假面。 阳光下,空气扭曲了下,有人李代桃僵。 “不准动。” 欧阳戎语气不容置疑,手臂揽住离裹儿纤腰。 “你是欧阳……”离裹儿反应过来,芙脸顿时布满晕红,所幸薄纱遮挡,可一双瞪圆杏目却是难掩。 离裹儿两手急切推开他手臂。 欧阳戎正视前方,微微皱眉,牙缝里挤出声音:“让你走不走,留下就别拖后腿。” 语落,他主动松手,改为抓她手腕、隔着袖子。 身后女郎的手臂,纤如竹节,滑柔暖和。 可被男子的大手钳住手腕,亲密接触,离裹儿却是另一番新鲜感受。 她娇躯僵住,不时一颤,自觉四肢软麻,十分不自在,小心的挣扎了下,可院外传来的脚步声已近,欧阳戎抓的更是紧密。 离裹儿暗暗鼓腮,暂时屈服。 而她这一番挣扎晃臂的小动作,恰好也落入了冲进院中的柳福与栗老板等人眼里。 公子追上并驯服美人了? 原本愁眉苦脸的众人,对视一眼,顿时松气,只道刚刚拖延时间,不算白费。 “你手臂怎么了?” 欧阳戎率先上前迎接,一脸关心问。 “公子,老奴遇到硬茬了,一不小心……”柳福声泪俱下。 欧阳戎不动声色的听完,微微皱眉,重拍老者肩膀: “这谢令姜,还有那多管闲事的越女,真是找死,你放心,我以后会好好收拾她们的……魏王府绝不会亏待你。” “多谢六公子!”柳福感动,隐约感觉公子好像亲和了点。 离裹儿手腕被抓,二人贴的很近,站在一起,她低头看手腕,不时尝试挣扎一下,想暗中抽出。 可欧阳戎的注意力不在这里,余光默默打量着院子里的柳福、栗老板,还有跟来的十几个黑衣刀客。 “六公子,这儿怎么就你一人?除了离公主,其他人呢?” “去追离闲表叔了,毕竟……”欧阳戎转头,朝瞪他的离裹儿挪笑道:“以后说不定是我便宜岳丈不是?总不能缺席吧。” “六公子,院内怎么这般模样……”柳福与栗老板四顾,眼神惊疑。 欧阳戎手掌抚摸腰间“魏”字玄牌,微笑道: “匠作干的,本公子刚唤出剑,就有一个不开眼的家伙,于是让他试了试剑,可惜你们见不到他了,已经满地都是,拼凑不齐。” “恭喜公子,贺喜公子!” 有人环顾院里卷缩角落的老幼病残们,并不觉得这些贱民们此刻眼神畏惧的看着自家公子有什么不对。 顶多略微奇怪,怎么其中还有人用古怪眼神看着他们,但一时间,没人在意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贱民异常: “公子别被这些不开眼的家伙影响心情,今日乃大喜之日!” 栗老板等人纷纷恭喜道,其中有人狠声说: “公子得剑,有咱们护卫,要不现在就回去,给谢氏女还有那个越女一个惊喜?” “先不急,她们早晚落我手上。” 欧阳戎随口说,眯眼注视着面前这位断臂的七品练气士,手掌轻拍脚边剑匣,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 “来来来,先奖励你们看个东西,熟悉熟悉它。” “什么东西?”柳福与栗老板面面相觑。 “当然是欣赏下,本公子的鼎剑。” 第252章 功德暴涨,初窥剑意 第252章 功德暴涨,初窥剑意 小院内。 “卫少玄”抬手,习惯性扶了扶下巴,微笑说完。 众人喜形与色,纷纷点头, “多谢六公子恩赐!” 欧阳戎头不回走去,准备打开剑匣。 这时,栗老板狗腿子似的凑近他耳边: “六公子,您看,观完剑后,咱们要不要先下山,去找丘先生,这山上危险,那个谢令姜还有不知名越女,随时可能找上门来……” 欧阳戎手摸下巴,斜瞥了眼面前这个不认识的波斯商人,悠悠说: “你教我做事啊?” “奴婢不敢!” 栗老板吓得低头,过了会儿,他小心翼翼抬眼瞧去,却发现面前六公子的脸已经冷了下来,垂眸瞅他,吓得波斯商人赶忙单膝跪下。 “呵,扫兴。” 欧阳戎淡淡伸手一指,连指前方: “你,你,还有伱们,先滚下山去,老地方等我们,这么多人跟着,不被谢氏女发现才怪,拖油瓶似的。 “柳福留下,和本公子一起,在寺里等义父。” 欧阳戎两指微曲,敲了敲腰间的“魏”字玄牌,智珠在握道: “义父那边已有消息,他马上就来。” 栗老板一愣,与其它同样被指的十来个黑衣刀客对视了眼,不禁面露苦色,垂头丧气道: “小人说错话了,还望六公子恕罪……六公子,您说的老地方是指……” 欧阳戎哪里知道什么老地方,不过此刻院子内,他只需两手背在身后,朝这卑躬屈膝的波斯商人斜眼注视就行了。 果然,“啪”一声,栗老板抽了自己脸一巴掌,谄笑道: “是奴婢问了蠢话,除了鹿鸣街那座宅子,还能是哪里……” 欧阳戎不动声色的颔首,旁边的离裹儿似看不下去蠢人蠢事,偏移开目光。 虽然不知六公子这么安排的目的,但栗老板还是连忙带着十几个黑衣刀客撤退,走之前,他隐隐听到后方院子里,那位面色自若的六公子忽然转头,一句似是似是朝柳福说的话语传来: “本公子刚刚得到消息,附近还有一个地方,疑似也有剑诀,等义父来了,咱们商量……” “六公子说的,是何地方?” 欧阳戎瞧了眼院外乖乖离去的栗老板等人背影,随口说:“云梦。” 柳福不禁朝南边狄公闸方向瞧了眼,脸色恍然:“原来如此。” 离裹儿侧目瞅着面色自若、随口瞎掰的某人。 安静旁听间,她倒是忘了手腕还被他握住,反而在心中细思欧阳良翰没有一锅端、反而额外说这些瞎话的深意。 “眼见不一定为实。”那么,更别提“耳听”了。 离裹儿忽想起刚刚他说过的话。 院内只剩他们三人,离裹儿不出意外的看见欧阳良翰走去,装模做样的打开了剑匣,微笑转身,请人“观剑”。 哪怕并不是第一次见,可再次见到“弧”蓦然浮现在小院上空,离裹儿仰头,薄纱下的粉唇小嘴依旧微张。 放在乾周两朝之前,鼎剑是帝王皇室,或是显世、隐世宗门推上台面的话事人,才可拥有的。 直至,经过随疯帝疯狂搜刮鼎剑与剑诀的时代,南北朝鼎争结束,大一统到来,多口鼎剑遗失,目前还能闻名于世、有确切归属的,寥寥无几,且无不归于顶尖势力。 “六公子,这就是新鼎剑?”柳福语气有点激动。 “怎么样?” 欧阳戎眯眸,与身侧修为七品的瘸腿老者一起,逆着阳光注视它,丹田中的气旋开始一一消失,他却轻声问道: “是不是有点意外它的模样?” “老奴是有些意外。”柳福啧啧称奇,“没想到老来竟然能近距离旁观一口新生鼎剑,这放眼天下,都是寥寥无几的神话之物啊。” “那你再站近些看?” “多谢六公子。” “不客气。”欧阳戎笑说。 “六公子。”柳福不舍的收回点目光,好奇问: “老奴听闻,每一口鼎剑,都有一招鼎剑绝学,执剑人绝脉,每晋升一品,就可掌握一套。 “传说,有的鼎剑绝学是范围性的杀伤,有的是无可匹敌的单体杀伤。 “也不知这口新鼎剑的鼎剑绝学是何,眼下鼎剑新生,应该只有六公子才知道。” “其实本公子目前也不知晓。”欧阳戎诚实道:“不过本公子倒是知道,‘寒士’的鼎剑绝学。” “寒士?是六公子所习剑诀?” “没错。”欧阳戎转头,注视面前这位孤寡老者,轻声说: “寒士的鼎剑绝学,恰如其名,宛若一位寒士,起于微末,先隐后显,终遇大风,扶摇而上,化为鲲鹏。 “等到这时,寒士已非寒士,却仍是寒士,盖因此时,虽帝王一怒,浮尸百万,流血千里,但寒士一怒,可流血五步,天下缟素。 “此乃,上可斩帝王,下可遁尘世,为寒士也。” 柳福似懂非懂,惊叹点头:“那它究竟如何‘上斩’?” 欧阳戎点点头:“很简单,先布剑,宛若登高,待其气势步步登顶,‘五步’以内,王侯将相皆要流血落头。” “布剑?怎么布剑?” “喏,像这样。”欧阳戎努嘴,示意了下二人头顶,一条正静悄悄悬浮的“弧”。 柳福抬头,皱眉看了看:“什么意思……呃。” 头顶三尺,鼎剑森冷,似冷眼盯他。 瘸腿老人话语骤然卡住。 僵硬转头。 欧阳戎偏头注视他。 院内气氛陷入短暂死寂。 柳福的气机被一口鼎剑彻底锁住,他悲怒欲绝:“六公子,为什么!?” 只可惜尸首分离前,没人回答他。 欧阳戎摘下面具,悠悠念出:“归去来兮。” 瘸腿老人腾跃的身体是在与屋檐同高的半空中解体的,一片一片落回地上。 柳福甚至连扭断旁边“六公子”脖子的时间都没有,匆忙跃起,结果在空中四分五裂,澄蓝的光芒从他身体里四射出来。 一条澄蓝的“弧”,回到欧阳戎身边,不染丝毫鲜血。 歪身躲避掉落碎尸的青年,假面收入怀里,他朝地上滚落的死不瞑目、瞠目愤慨的老人头颅点头道: “瞧见了?这就是寒士之怒。” 欧阳戎又转头,平静问道:“几息?” 离裹儿低头,轻扭袖下皓腕,精确答复:“十五息。” 欧阳戎微微颔首。 从忽悠柳福在‘五步’之内观剑,到匠作布剑完毕,彻底锁定柳福气机……共耗时十五息。 这是尚在九品的他,全力使出“归去来兮”,杀死一位重伤断臂的七品练气士所消耗的时间,中规中矩。 再往上,更高品秩的敌人,需要多长时间“布剑”,欧阳戎尚不知晓。 因为敌人类型、周遭环境、个人状态等因素影响不小。 需要实战才行。 可他目前体内九品丹田,充满状态下的灵气,尚不支持超过十五息的长时间“布剑”。 欧阳戎并不知道谢令姜上回给他吞下的“蜕凡金丹”具体功效,但他隐隐自觉,他丹田的容量并不出众,那一颗“蜕凡金丹”效果好像没那么离谱,似有打折…… 而使出“归去来兮”前,每一息布剑,都需要消耗大量灵气,越到后面,抽离的灵气还越多,不是简单的均匀迭加。 就拿刚刚杀柳福为例,这是欧阳戎第三次实战。 此前吞下的两枚补气丹药,将体内灵气充盈满后,大约还余下一粒左右的药效。 而他充盈状态下的丹田灵气,原本只能支持十息的布剑,应该能勉强杀死一位八品练气士。 关键是后面额外多出的五息,是靠还未消化的一粒补气丹药撑着的:一边消化丹药,迅速释放灵气,一边布剑又疯狂消耗灵气,这五息间,灵气竟消耗的快比前面十息多。 最后,欧阳戎还感到入不敷出,原本十二、三息可以布剑完毕,可要等待补气丹药灵气释放,生生拖到十五息。 所以这“十五息”倒也有折扣,因为若是丹田容量足够,灵气充盈,布剑能更快。 总而言之,不愧是神话绝脉执剑人,什么都好,就是催动鼎剑,太消耗灵气! 某人忽略了自身的没用,把该有的“反思”全丢给了鼎剑与绝脉。 幸亏刚刚以防万一,将波斯商人等一群人给骗走,否则还要分出余力杀他们,灵气肯定不够用。 欧阳戎长吐一口气。 转身,与离裹儿一起,清理了会儿院子。 眼下他丹田灵气又空了,消耗完了吞下的两粒补气丹药,伤势倒是痊愈了五六成,行动无碍,剩下的暗伤估计得抽丝般静养。 欧阳戎揉了把脸,暗中评估了一番此刻状态。 他摸了摸怀中小瓷瓶,里面还剩一颗补气丹药,准备留在危急时刻用,毕竟此物难得,连小师妹都没有,不过她天赋好,灵气多。 轰——隆——! 就在这时,南方天际,陡然传来一声巨响,似有怒虎咆哮。 欧阳戎与离裹儿齐齐南望。 只见,蝴蝶溪上游方向,群山之间,原本青色的狼烟,不知何时起,竟被漆黑的狼烟取代! 狄公闸塌了! 欧阳戎与离裹儿对视一眼,冲至院外一处视野颇好的草坪上,睁眼眺望。 “糟了!” 高处看去,只见南方上游的葱绿群山间,肉眼可见,粗壮“水线”,宛若蟒蛇,扭过一座座山谷与一条条官道马路,“哄哗啦——!”,山洪咆哮之声徐徐来迟。 鼎剑诞生引起的暴涨大水,终究越过了狄公闸,自上游越女峡奔腾而下,以泰山压顶之势,一路不停的冲向下游的龙城县城。 可就在抛弃家田、避难山上的众人心生绝望之际,这道人力难以匹敌的“巨蟒”洪流,靠近龙城县城之时,忽遇到一处奇异的分岔口。 是折翼渠。 只见,这铺天盖地的洪流刚离开山谷,就被新渠迅速分流。 除了第一波去势太猛,后续水势平缓不少,装满新渠,可却没溢出多少。 是折翼渠在疯狂排洪! 原本的蝴蝶溪河道,与新修的笔直折翼渠,正在共同作用,将上游摧枯拉朽的洪水,迅速分流。 而两条河道之间的龙城县城,除了码头等地靠近暴涨的河道导致被冲毁外,其它大部分建筑竟然安然无恙! 大洪水,像是一只被驯服的野兽,在众人眼里温顺乖巧起来。 亲手创造这一切的欧阳戎看的神情怔怔。 龙城百姓们在大孤山高处,也将下方景象看得清清楚楚。 山上所有避难百姓都没想到,某年轻县令新修的折翼渠竟真能有如此神效,能够避免天灾! 一刹那,满山的沸腾欢呼,排山倒海般传来,一时间,胜过呼啸山风,传至欧阳戎耳边。 离裹儿也转头,眸光有点复杂的看着他。 然而此刻,欧阳戎耳边却还有更响的声音。 是暴涨不止的清脆木鱼声。 欧阳戎凝视下方折翼渠化腐朽为神奇的一幕,突然心生感触: “神话诞生于尘埃……” 他忽想起当初老匠作投炉之前说过的一句话,是与新鼎剑的“匠作”真名一起留下的。 今日眼前的景象令欧阳戎陷入某种沉思,呢喃自问:“真正的神话到底是什么?” 鼎剑固然是神话之物,可龙城百姓齐心协力修建的折翼渠,又何尝不是另一种“神话”?能轻易化解神话鼎剑引发的洪水。 而折翼渠,是由一群肉体凡胎们一点一滴修建! 它与老铸剑师通过卑微女穗工得到了灵感、铸造一口“平平无奇”的匠作,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这些日子以来,不仅老铸剑师在铸造“神话”,他欧阳良翰与龙城百姓们又何尝不是在铸造“神话”。 欧阳戎闭目,功德塔内,青金色的功德值,以百为单位,每息暴涨,甚至让福报钟都缠绕起了浓郁紫气,一时难以消化这狂涌的功德,这也令外面,他的双眸微微泛紫。 就在这时,眼前有澄蓝光芒闪烁,定睛一看,是“匠作”突然靠近了他,似隐隐被他眸中紫光吸引,绕他旋转,十分黏人。 欧阳戎一愣。 此刻的他,从未如此感觉“匠作”与他,是这么的贴近,就像人剑合一了般,某种羁绊愈发深厚。 初窥“匠作”之意。 欧阳戎福至心灵,突然脱口而出: “你不仅吸食灵气,还喜欢我这功德紫雾……我这一身正气?”他改口问。 身前,“弧”,似是亮了一下回应。 “好你个吃货,早就盯上了对吧。”他呢喃。 原本正为缺乏灵气、无法全力发挥鼎剑而担忧的欧阳戎,心头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第253章 小师妹危? 第253章 小师妹危? 欧阳戎自从初次口吐真名,与“匠作”建立联系起。 就察觉到鼎剑对于灵气的海量需求。 难怪鼎剑大多不是个人能够拥有的。 听闻掌握在大周朝廷手里的那一口“文皇帝”,背后就有一大帮子人伺候,是一整套体系在供养,甚至小师妹还曾笑称是“铁打的文皇帝,流水的执剑人”。 他发现,自秦时第一口鼎剑诞生到现在,经历如此多时间摸索,世内世外的练气士江湖,好像都已达成共识。 若想走的长远,执剑人的身后,皆得有顶级势力做后援支撑,就像卫氏魏王府之于卫少玄一样。 欧阳戎隐隐猜测,这估计也是那位老铸剑师,欲将作为气盛之人的阿青与“匠作”一起,转送给隐世上宗云梦剑泽的原因。 因为培育出一位执剑人,要砸入海量的资源,布剑杀人是爽快了,但光是使用完一次鼎剑绝学后、迅速恢复灵气战力所需要的补气之物,就不是寻常练气士能够轻易挥霍的。 且执剑人这条路,还不一定能走得通,毕竟是神话绝脉,剑诀难寻,难悟真意,每一品的瓶颈宛若鸿沟。 即使是小师妹这样的修道种子,万一选错了道脉,一叶遮目,走上了神话绝脉,却难悟鼎剑真意,卡在了瓶颈上,那也是空耗大好天赋。 但即使如此,也有柳子安、柳子麟之流前仆后继、飞蛾扑火,不惜虎口夺食,企图晋升执剑人。 因为绝脉的稀缺,代表着重要的筹码,可掌握主动权,加入任何一方势力,都是轻而易举。 君不见,莲塔之盟中的东林寺,仅仅提供一位执剑人,就能拥有与云梦剑泽、铸剑师家族平等合作的机会,虽然后面玩崩了。 而且神话谁不渴望触及? 特别是世间底层。 每个时代都是如此,底层对珍贵资源的争夺,向来残酷,俗称内卷。 抛开阴险狡诈不谈,柳家三兄弟只要能挣脱出龙城县这个棋盘,得到“执剑人”和“鼎剑”这两张入场卷,出去后,去哪里不是海阔天空? 只可惜,他们遇到了一个更卷的老考研人。 对于这些,像谢令姜这样的豪阀贵女,反而不能理解,因为五姓七望与阿父大儒的身世,天生给了她更高的平台与更广的眼界。 让其对于执剑人的利弊,反而看的更加真切,没那么眼热,倒是很难理解柳家三兄弟为了一口鼎剑所作的种种疯狂之事。 但这也代表,这位谢氏贵女看待问题的方式,多一些烂漫理想,所以对于某大师兄喜欢画出的大饼,她是真爱吃啊,个个都吃饱…… 言归正传。 此刻大孤山上,欧阳戎怔怔出神,观摩山下折翼渠化腐朽为神奇、降伏滔天洪水的一幕。 耳畔,整座大孤山万千百姓们的欢呼声,还有暴涨成百上千功德反馈的木鱼声,令他暂时失聪耳鸣。 “匠作”自然现身,贴着欧阳戎,亲近环绕。 欧阳戎眸泛淡紫,缓缓伸手,指肚触摸到前方一条颤栗之“弧”。 朦胧澄蓝的光晕染了他的指甲。 又冰凉,又炙热。 这初次亲密触摸到鼎剑实体的一刻,欧阳戎忽然发觉,上面那些十分制约鼎剑与执剑人,严重依赖背后强大势力供养的道路,在这一口“匠作”身上,似是……不成问题。 老铸剑师集师门先辈之大成,费尽心思铸造出的这一口新鼎剑,好像有些不同,不再专属王侯将相、世家宗门。 空中的“弧”,在被欧阳戎触碰后,澄蓝的剑光被一种似是凭空出现的熟悉紫色,染紫了一点。 喂它吃了点。 功德扣一。 欧阳戎感受到指尖处的“弧”身,愈发颤栗,似是……跃跃欲试。 “你也吃这个吗……”他呢喃,隐隐初窥真意:“凡人之躯,铸造神话?” “你说什么?”离裹儿忽然转脸。 “无事。”欧阳戎摇摇头,收回手指。 在小院外一起观摩完折翼渠顺利泄洪后,欧阳戎短暂触摸了下“匠作”便又将它收藏起,他压住眸底淡紫的异样,立马转身去找小师妹,离裹儿也跟了上来。 二人一起离开了悲田济养院。 去往文殊菩萨殿。 一路上,欧阳戎凝聚眉峰,细细琢磨刚刚福至心灵般浮现心头的句子。 “匠作”今日新生,鼎剑真意与绝学并不像“寒士”那样,已由传奇剑主归纳总结出剑诀。 目前为止,他稀里糊涂走在最前面,只能靠自己瞎摸索。 刚刚“匠作”对于他所积攒的功德紫雾产生反应,就是一个重大发现。 此刻身旁有人,暂时无法完全验证……欧阳戎不动声色。 另外,欧阳戎也没有闲着,趁着耳畔反馈的清脆木鱼声逐步减弱,路上他抽出心神,去功德塔瞄了一眼。 今日之前,功德充足,将近两万。 可兑换完“归去来兮”福报后,他又在蜃兽假面上接连消耗了数个福报,原本仅剩三千余功德值。 而眼下,欧阳戎数月以来强力推动的折翼渠水利营造,拯救了龙城县的众多屋田与山上的万千百姓,这又是一大笔功德入账。 功德:一万一千三百一十一 今日被“啪啪啪”拍打得精疲力竭的小木鱼,正上方,一行静止不动的青金色字体,明晃晃落入欧阳戎眼中。 “扣去原有三千两百余,大约涨了八千功德吗。” 欧阳戎了然于心,脱离功德塔,睁开眼睛。 少顷,欧阳戎与离裹儿来到文殊菩萨殿。 殿内无人影。 二人走出大殿,广场上,欧阳戎蹲下,手指轻抹地砖上的血迹脚印,左右四望广场上的打斗迹象。 “谢姐姐这是去哪了?”离裹儿四顾。 “不对劲。” 欧阳戎指捻血泥,抬头: “小师妹联合一位不知名越女,将柳福他们击退,按道理,小师妹脱险后,若是无事,应当来寻你与离伯父,可咱们一路走来,都没碰到人影……小师妹去哪了?” 离裹儿侧瞟某人道:“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她是去找伱了?” 欧阳戎没有回答,自忖更了解小师妹。 他突然起身,手指了一圈广场上横七竖八的黑衣刀客尸体: “伤口皆是封喉剑伤,应当都是出自小师妹之手,可地砖上又有血迹曳地,显然尸体后面被人搬动过。” 欧阳戎皱眉四望,“但小师妹有洁癖,不会搬动这些尸体。” 离裹儿颔首,轻声道:“眼下两种人会搬运尸体,寺内僧人,和你县衙中人,他们发现了此地狼藉,前来搬运打理?” 欧阳戎点头,又摇头: “但为何不打扫干净,还丢在这里,看血迹与规整程度,这些尸体只搬到了一半,人就走了。” 离裹儿琢磨了下,嗓音清脆道: “你的意思是,寺僧或小吏,被外人外事打断?可卫少玄与柳福伏诛,其它同党又被你骗去山下,眼下这里还能有何险事?” 欧阳戎不语,倏忽从袖中掏出一枚满是裂纹的鹿形玉环。 他依葫芦画瓢,学着上一回小师妹使用时观摩到的方式,催动些许丹田刚恢复的灵气,注入鹿形玉环。 若他没猜错,这枚玉环,应该来自小师妹苦寻的那位书院师叔,至于为何落在卫少玄手里,又满是裂纹,还用猜吗? 玉身缓缓滚烫起来。 “嗯?” 欧阳戎猛转头,看向东南侧百丈以外的一座宏伟大殿。 这座大殿与欧阳戎眼下所在的文殊菩萨殿之间,仅有一片茂密竹林相隔,两殿互为邻里。 “那是……抄经殿?”欧阳戎犹豫问。 他依稀有点印象,之前吃早膳时,因为此殿的佛像异响,他被秀发拉去了一趟。 “没错,是抄经殿。”离裹儿随口说:“此前卫少玄他们就是占据此殿,因与文殊菩萨殿相隔,结果发现了我们……” 欧阳戎缄默,伸手入怀,掏出一本梵文佛经瞧了眼。 这是在卫少玄的尸体碎片里发现的。 此佛经不出他预料,与老铸剑师交给柳子安的那本梵文佛经不是同一本,很显然,是在忽悠二人,佛经并不是什么寒士剑诀。 但卫少玄此前,把它当作真正的寒士剑诀了,那么想来,是在这座抄经殿找人翻译的佛经,倒也顺其自然…… “怎么了,这枚书院的通灵玉环,是指向了那里?” 眼见身旁的年轻县令,一手紧握玉环,一手抓捧染血佛经,皱眉侧望前方的抄经殿,他手中玉环散发幽光。 离裹儿聪慧猜问:“谢姐姐的玉环在那里?” 欧阳戎看了眼她,抿唇默认。 “那还等什么?”离裹儿走去欲喊。 须臾,被再次抓住住手腕,大力拽回,她身子不自禁旋转一圈,差点摔倒。 “你……”梅花妆小女郎黛眉蹙起,待稳住身形,却瞧见欧阳戎看也没看她,眼睛紧盯前方竹林后的寂静大殿,沉默不语。 “怎么了?”离裹儿冷静问:“你怀疑她人不在?” 顿了顿,她压低清嗓: “你觉得有陷阱?可这说不通,若是卫少玄的同伙,他们又岂知这枚玉环在你手里?还是说,在守株待兔?” 欧阳戎感受到手中玉环隐隐指向的位置,沉吟片刻:“书院练气士的两玉离得近,能感应到附近方位,可小师妹没有回应。” 离裹儿沉吟:“这样吗,有没有可能……” “有可能,很有可能。” 欧阳戎突然打断离裹儿话语,他转身朝相反方向走去,走向文殊菩萨殿: “走,去找找就清楚了。” “去找什么?” 离裹儿好奇跟上欧阳戎脚步,他们一起在文殊菩萨殿转了一圈,不时推门,特别是殿后一些角落里的小屋,欧阳戎耐心查看了一遍。 无人。 欧阳戎转身,又带离裹儿在文殊菩萨殿周围树林搜寻了一圈。 皆无人。 少顷,欧阳戎停步,偏头,目光望向离文殊菩萨殿不远处、一座孤单坐落的佛塔。 他继续带离裹儿走去,全程独独没有立马走向有玉环感应的抄经殿。 离裹儿眸底疑云不散,却安静跟随。 “吱呀——!” 佛塔的大门缓缓推开。 有阳光照进,显出一地的身影。 离裹儿杏目微瞪,脱口而出:“这是谁干的?” 佛塔内的地面上,有一地的晕死僧人。 一直沉默的欧阳戎,长吐一口气,旋即立马紧皱眉头,回头望向远处的抄经殿。 “你是怎么知道,有人晕倒在这儿的?” 离裹儿看向欧阳戎的眸光,有点匪夷所思之色。 欧阳戎蹲下,检查了下僧人们的昏迷方式,叹了口气: “一回生二回熟,自然有经验。” 此前在小孤山,他与阿青带着一队民勇携蛟油上山,也是这样,被某道可怖身影收拾的,而那人好像颇为忌惮屠杀平民百姓。 于是将一对民勇,纷纷打晕,丢至林后,又将欧阳戎与阿青封穴,带去甲字剑炉…… “丘神机来过,抄经殿里……不仅有小师妹。”他点头。 面前年轻县令的心思缜密,令离裹儿刮目相看,不过她又余光瞧见,他袖下的手不知何时紧紧攥拳,汗水似是浸满手心。 “所以你此前的推测是,这些僧人原本正在清理殿外尸体,却被突然到来的丘神机全部打晕,丢进了这里?” 离裹儿若有所思: “所以这丘神机应该是来找卫少玄的,却与谢姐姐碰到?” 欧阳戎严肃颔首。 “那谢姐姐现在……” “走。”欧阳戎忽道。 转身离开佛塔,他与离裹儿默契的绕了一大圈,绕过了抄经殿,来到远方一处正对抄经殿大门的屋顶,视野颇好。 二人爬上屋顶,遥遥观察。 只见,前方抄经殿已塌陷小半,殿门倒地,露出殿内大致情景。 定睛一瞧。 果然,隐约可见三道熟悉的身影。 红裳女郎,袈裟老僧,还有…… 麻衣汉子。 后者满身是血,麻衣破损,袒露胸膛处泛粉肉的剑伤,看样子,应当是从小孤山那场激烈战斗中仓皇逃出来,似是重伤。 可对面站在一起的谢令姜与善导大师,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谢令姜挡在善导大师前方,身影纹丝不动,腰间一枚玉环不时流淌朱红光芒。 但她似是抽不出手,毫不回应。 至于此前,欧阳戎从柳福嘴里听说的不知名越女,并没有在大殿内看见她的身影,不知去向。 又观察了一会儿。 欧阳戎凝眉发现,小师妹二人与丘神机之间,好像隐隐隔有某物。 丘神机停在他们身前两丈处,缓缓徘徊,似是虎狼围堵猎物,却又不上前半步。 似有雷池横置。 抄经殿内,两方的站位与情况,比欧阳戎想象中还要复杂。 数百米外的屋顶上,欧阳戎默默观望了一会儿,低头,取出怀中一只小瓷瓶。 他打开封口,将最后一枚补气丹丸倒入手心,平静咽下。 离裹儿蹙眉,隐隐猜到他要作何。 “你要干嘛?”她明知故问。 欧阳戎掏出一枚面具,跃下屋顶,头不回说:“小师妹撑不住了。” 离裹儿反问: “这个丘神机是上品练气士,有柳福那么好骗吗?” “没有。” 她陈述:“他应该很熟悉卫少玄。” “是的。” 她又道:“以他的见识,应该会清楚‘寒士’的布剑起手式。” “有理。” “那这岂不是很冒险?”她无奈点头,问道:“你怎么布剑?怎么撑过十五息…甚至更多?” “可试。”他固执摇头,答说:“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离裹儿沉默,眺望了眼远处大殿内谢姐姐岌岌可危的出剑,她抿嘴,轻盈跃下。 梅花妆小女郎笼袖,跟着年轻县令身后,薄纱下,一张俏脸板着: “那这回能不能不抓吾手,也不挽吾腰?” 欧阳戎平静答道:“可以,不过这次,咱们换个位置。” “行……等等。”离裹儿歪头疑惑:“什么意思?” “你抓我的。” “……??” 欧阳良翰你越来越离谱了…… 靠近抄经殿。 欧阳戎往后抛去一柄月光长剑,离裹儿默契接住。 …… 第254章 方寸雷池 第254章 方寸雷池 残破的抄经殿内。 一尊大佛依旧屹立,佛首慈眉善目。 可佛前几人,气氛凝固,丝毫没有青灯古佛的氛围。 杀机四伏。 谢令姜额角流汗,一手背置后腰,一手握拳横置腹前。 她挡在瑟瑟发抖的白发老僧身前,目视前方。 当仁不让。 二人周身一丈范围内,隐隐有朦胧水雾萦绕,就像烧开水后的蒸汽一般,弥漫一丈范围。 丘神机冷眼站在这古怪雾气之外,甚至绕着这呈圆形的“一丈雾气”,缓缓转圈,打量谢令姜与善导大师。 偶尔,他微微迈出半步,脚尖试入“一丈雾气”范围。 “噼啪——!” 忽有小拇指粗细的电弧出现在这“一丈雾气”中,电弧呈朱红之色,隐隐夹杂一丝紫光。 有几分朱紫雷霆之势。 麻衣汉子眯眼,迅速收回布鞋焦糊的右脚,冷“呵”一声。 谢令姜闷“哼”一声,嘴角隐隐流出血线,娇躯摇摇欲坠,她依旧目不斜视,保持右脚迈出的姿势。 右脚边上,有一张朱紫符箓贴地,符文上隐约写有八个飘逸洒脱的朱砂文字:大彰显化,元亨利贞。 谢令姜浑身朱色灵气不要钱般的沿着右脚足少阳经,倾泄投入脚下这座弱化版的方寸雷池之中。 雷池挡住了凶敌。 亦困住了她自己。 丘神机守在“雷池”之外,转头注视了会儿殿中央大佛,他朝旁边吐了一口血水唾沫,突然开口: “小丫头,你给了太清龙虎山什么好处?那帮吝啬老道竟然舍得给你一张朱紫符箓护身?” 谢令姜不答。 丘神机微笑: “不过这‘方寸雷池’你可用的不好,太清绝学不是这么用的,伱该用它直接轰杀了我才对,正好趁我受伤跌品,当缩头乌龟可不符合天师府的雷法精髓。” 谢令姜不为所动,她脸色又苍白了些。 面前这麻衣汉子表面在与她搭话,其实浑身气势内敛,伺机而动。 一刻不停的寻找她布下的“雷池”漏洞,随时准备靠武夫体魄徒手撕开这座方寸雷池。 谢令姜必须全神贯注的维持。 见她顽固,丘神机轻“哼”了声。 他突然在“雷池”前盘腿坐下,似是闭目疗伤,静等起来。 谢令姜发鬓被汗水沾湿,眼皮子不时低垂“打架”,却又强行睁大,一刻也不敢松懈。 此刻,她的处境有些不妙。 面前这个麻衣汉子,哪怕重伤,甚至好像还被那位云梦大女君打的跌入六品,可六品的兵家练气士,依旧不是谢令姜能打得过的。 特别还是这种捉对厮杀的经验无比丰富的兵家武夫。 若是谢令姜没记错,兵家六品,名为“兵器家”,不仅善长天下兵器,强悍体魄亦是将其肉身塑造为一柄可怖的人形兵器。 她走的是读书人道脉,与之交手,应该拉开距离才行。 可是二人刚刚在抄经殿突然碰面,有些措不及防,谢令姜只好“画地为牢”。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善导大师满头大汗,哆嗦念经。 “闭嘴。”谢令姜嘴里挤出两字。 善导大师立马噤声,十分听话。 “有意思。”丘神机闭目冷笑:“一个和尚,一个儒生,竟需要牛鼻子老道的道法护着,真是丢人。” 谢令姜抿嘴不言。 她不该返回此地的。 刚刚,她本与那位吴裙哑女在一起。 可是后来突然发生巨响,上游狄公闸塌陷,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发现身旁那个静若处子的女孩疯了一样,满脸清泪的冲下山去,好像是朝上游狄公闸方向奔去…… 难道这位哑女姑娘,是有重要的人在上游狄公闸附近?看她模样,那人似乎她命还重要。 谢令姜不解之余,有些感慨,虽然亲近对方,但是二人交流,也不好问。 吴裙哑女走后,谢令姜一刻不停,立马赶去找离闲一家,在路过抄经殿时,发现了被两个黑衣刀客挟持的善导大师,秉着路见不平的原则,救了一手。 可谢令姜却未想到,在抄经殿的短暂停留,竟与突然降临的麻衣汉子撞了个照面,二人的交手一触即发。 谢令姜第一招便落入下风,无奈只好掏出一枚珍贵无比的紫金符箓,释放方寸雷池,拒敌保命。 这枚紫金符箓,是前几日那一趟龙虎山之行,天师府某位老天师私下交给她的,与有着六翼夏蝉“三分之一药效”的蜕凡金丹一起,让其拿去保护废帝离闲一家。 太清龙虎山、上清茅山、玉清阁皂山之所以被称为三山符箓,其一,便是由于共用一套符箓体系,三山的宗门绝学,皆要消耗一枚珍贵符箓。 眼下这一枚紫金符箓,就是使出太清绝学“方寸雷池”的必要消耗品。 只不过老天师赠予她后,谢令姜一个外人,又不是天师府的张姓嫡系,没法习得太清绝学《神霄紫雷诀》,自然使不出全部威力。 只能画地为牢,堪堪护身,算是弱化版的“方寸雷池”。 就算在太清龙虎山,能发挥“方寸雷池”全部威力的,也就那寥寥几位辈分极高的老天师。 可即使如此,谢令姜能拿到这张珍贵的紫金符箓,也是十分难得。 甚至龙虎山老天师都不是看在废帝离闲盖印的亲笔信的面子,而是看在她“智谋无双”的面子…… 嗯,谢令姜把大师兄那一日在书房的时局分析,适当修改了下,透露给了天师府,自然是引得众人刮目相看,走前连连称赞陈郡谢氏子弟果然芝兰玉树。 这枚紫金符箓,算是结个善缘。 谢令姜轻叹一声。 此刻大敌当前,她脚下的这张符箓上,龙虎山某位老天师所写的朱砂符字隐隐黯淡了不少。 也不知还能支撑多久。 方寸雷池外,麻衣汉子闭目打坐,像是丝毫不急。 可不时的睁眼冷视谢令姜,也透露出一些心中烦躁。 丘神机伸手入怀,取出瓷瓶,倒出一枚翠绿丹药吞下。 片刻后,他依旧锁眉不展。 这些普通的愈伤丹药,杯水车薪。 麻衣汉子忽然撕开胸阳破布上衣,露出古铜色胸膛皮肤上、离心口位置板寸距离的流血伤口。 伤口约莫三指宽,粉肉外翻,随着心脏剧烈跳动,加剧涌血。 它还隐约有白雾萦绕,开始发臭腐烂,一时间难以愈合。 云梦越女留下的特殊剑伤,不是这么容易痊愈的。 丘神机甚至感受到这处血淋淋的伤口,成为了他武夫圆满之躯的一处漏洞。 不仅体魄出现漏洞,甚至体内小天地也出现缺口,灵气宛若涓涓细流般漏出……灵气修为隐隐从原本的五品“兵阴阳家”,暂时跌入六品“兵器家”实力。 这不仅是一品之差,还是从上品练气士,跌入了中品练气士,最直观的体现,就是没法御风飞行了。 这令丘神机心底有些不安,这滋味,就像展翅高鹏,折翼坠落地面,笨拙步行,其中的玄妙差异,不是那么容易道尽的。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雪中烛……”丘神机咬牙切齿。 在漠北千军万马之中一点一滴磨砺兵道步步登高的麻衣汉子,何曾受过这种憋屈? 最最关键的是……他输了! 精纯体魄被当作一块磨剑石,被一个初入五品的桀骜小胡姬硬生生的劈“裂”开来。 兵道的四品本就特殊,讲究一个兵“势”,似是登山,需要在“势”上步步登顶。 而丘神机在四品门前徘徊多年,即将要过了气血最为旺盛的武夫黄金年龄,眼下借着这趟江南之行,背负压胜的“鼎剑”剑匣磨练兵“势”,好不容易有机会触摸四品。 结果眼下,他竟被一个年龄远小于他的猖狂小女娃压制,甚至生生打残! 这一身武夫气势,如何不泄? 就像两军对垒,头将单挑,结果连旗带人一起,被当众阵斩。 而最严重的,其实还是对于大道心气的损害。 此前在甲字剑炉房,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轻县令质问他的道,丘神机不屑一顾,因为蝼蚁的质疑毫无作用,漠视即可。 可眼下,那位胡姬小女娃人狠话不多,一剑一剑轰出来的“质疑”呢? 无法忽视。 好不容易积累的“势”一泻千里,坠入六品。 此刻打坐的丘神机面色阴沉不定,满心怒火,耻辱感宛若白蚁般无时无刻不在噬人心魄。 并且最令他感到不能接受的是,在小孤山交手后,他重伤欲跑,雪中烛竟然收剑未追,当时看她脸色,似是有什么事情分散了心神,像屁一样放过了丘神机……现在回想起来,简直奇耻大辱。 雪中烛的剑伤,没有完全落到心口,却又完全落到了“心口”。 当时,那个金发吴裙的狐白裘越女漂浮半空,一柄奇纹古剑悬浮身前,她歪头皱眉,冷漠视线扫视一圈龙城县,似是察觉到什么重要异常……逃走之前看到的画面,依旧浮现麻衣汉子脑海。 “有古怪……” 丘神机皱眉,猜测雪中烛的异常很可能是与鼎剑有关,毕竟她本就是为了鼎剑而来,而且云梦剑泽的越女们对于剑气格外敏锐,包括鼎剑的,可是雪中烛此前又为何不追六郎与剑匣? 丘神机一边气机锁定面前雷池中的谢氏女,一边默默思索心底疑点。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好消息。 默契赶来抄经殿的丘神机发现,六郎应该得到了梵文翻译后的寒士剑诀,与柳福一起逃出了谢氏女之手,去追离家小女郎了。现在六郎很可能在东林寺某处,已经具现出鼎剑,晋升执剑人。 说不定,正是六郎使鼎剑化虚为实后的动静,导致了雪中烛的异样? 而这大孤山,又长期笼罩在浓郁香火气之下,宛若一座暗室,在“外面”的雪中烛一时半会儿没法通过望气锁定新晋执剑人的位置,当然,他也如此…… 大殿,闭目的丘神机忽然开口:“好像有人寻你,不回应一下?说不得是个外援。” 后方,善导大师看了一眼谢令姜腰间的鹿形玉环,玉环正一阵一阵的散发朱红光芒,似是感应到了什么。 谢令姜垂目,盯着地砖上一张轻飘飘的紫金符箓:“陈师叔不会白死,白鹿洞不会放过任何真凶。” 佛像前,丘神机睁开眼,目视前方女郎,扯起嘴角:“为何如此笃定我们干的?” “呵。”谢令姜轻笑。 “你应该知道六郎那里有玉环?难怪不作应答,呵,倒是聪明。” “魍魉魑魅,鬼蜮伎俩。”她说。 丘神机忽问:“那个叫欧阳什么的县令,你认不认识?” 谢令姜俏脸一变,又迅速恢复平静,垂眸不语。 丘神机皮笑肉不笑:“好像也是白鹿洞出身,不认识?好吧,他已经被六郎随手处决了,和你一样,死的时候,全身上下就嘴最硬。” 谢令姜气机陡然紊乱,深呼吸一口气,连忙稳住。 丘神机一步迈入雷池,大手去抓朱紫雷弧,开始撕裂这座方寸雷池。 谢令姜额挂汗珠,如临大敌。 身前雾气混乱,雷池摇晃欲散。 可俄顷。 “谁?” 丘神机与谢令姜齐齐转头。 只见殿外广场,一个空荡荡的拐角处,几息过后,突然有两道交迭的身影出现,缓缓走来。 “释放谢姐姐,若还想卫大公子活命的话。” 一道熟悉的清脆女音传来。 卫少玄脸色僵硬的走在最前方,脖子上架有一口明晃晃的剑锋;离裹儿阳手握柄,站在卫少玄伸手,藏起身子。 丘神机脸色变了变,谢令姜俏脸蓦喜,又忧虑蹙眉,她飞速转头,盯着面前麻衣汉子的一举一动。 他若动,她也动。 丘神机静立原地,没有冒然动手,渐渐眯眼。 成为全场众人的视线焦点,卫少玄一脸愤慨无奈: “我承认我大意了,义父,你们说的没错,色字头上一把刀……这小贱人给我下了软骨散!” 他四肢无力,灵气难施,咬牙切齿。 离裹儿踹了他一脚:“少废话。” 卫少玄扭头瞪眼:“你!” “你什么你,早看你不顺眼了,十分欠揍。” “……”某人。 离裹儿高傲甩脸,朝丘神机,冷眸命令:“再说一遍,立马放人。” 丘神机点点头:“杀了六郎,你跑得掉?” “魏王之子陪葬,不亏。” “义父,要不还是先别管谢氏女了……”卫少玄欲言又止,似怕义父生气。 丘神机眯眼不答,可这时,他突然发现面朝向他的卫少玄,正在对他挤眉弄眼,袖下悄悄竖起一根食指,指了指头顶上方。 丘神机不动声色的抬目,在卫少玄与离裹儿的头顶三丈处,他看见了神话般的一幕: 白日下,一条澄蓝的“弧”,缓缓浮现。 “弧”纹丝不动,似在默默酝酿着什么。 澄蓝光芒落在下方停步的二人身上。 麻衣汉子死死盯着这条“弧”,目露惊色,可旋即又像是想起什么,眼底闪过一抹恍悟之色。 难道这是传闻中“寒士”的……布剑? 丘神机迅速平息神情,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后退两步,以表诚意,他摊手开口: “有话好好说,我会放她,你别动六郎……说起来,咱们其实也没什么深仇大恨。” “就是就是。”卫少玄强笑点头:“裹儿表妹冷静点。” “闭嘴,哼。” 有剑悬顶,离裹儿却丝毫未察,月光长剑抵住卫少玄喉咙,她一眨不眨的盯视丘神机,张嘴准备讲条件。 这时。 “裹儿看头顶!”谢令姜忽然喊道。 全场登时一静。 咳咳,给新来书友推荐下小戎心里的“白月光”老书《我有一个剑仙娘子》~ 第255章 今日长缨在手 第255章 今日长缨在手 场上气氛,先是一静,后又骤乱。 鼎剑悬空。 薄纱遮颜的小女郎手握月光长剑,挟持卫少玄,一齐站立鼎剑的正下方。 谢令姜面色焦急,话语出口,卫少玄和丘神机脸色微变。 “这……这是什么?” 离裹儿仰头蹙眉,凝视此“弧”,小脸显得略呆:“你们在耍什么花招?不准动!” 森冷剑锋贴近,散发的灰蒙月光,吓得卫少玄两手高举,后仰躲闪。 “和我无关,裹儿表妹冷静!”卫少玄一脸无辜,朝远处丘神机道:“义父别乱来。” 丘神机心领神会,点头答应,心中默数。 为稳住离裹儿,他诚恳摊手,展开怀抱:“与我无关,你听我说……” “别听他们废话,是在拖延时间!”谢令姜急切道:“你快走,裹儿!” 离裹儿清眸惊疑,卫少玄斜目余光瞄她脸色,两手悄悄放下。 离裹儿警惕转头,“手举起,不准动!”银牙咬啐,她手中长剑再度贴近卫少玄颈脖威胁,可俄顷,小女郎只觉虎口一震,“铮”一声震耳脆响,三尺青锋飞出,空中反转,日光下反射剑光刺痛几人眼睛。 一道“弧”出现在卫少玄与离裹儿身前,震飞月光长剑。 “义父,救我!” 卫少玄朝丘神机跑去,离裹儿长剑脱手,刚烈抿嘴,袖中抽出一柄信剑,直刺卫少玄后背。 吓得后者摔倒,眼见信剑剑尖即将没入他后心。 刹那间,一道狂风骤卷而来。 这一粒剑尖,再难寸进。 丘神机的身影出现在卫少玄与离裹儿之间,两指竖起,宛若铁钳,夹住剑身。 离裹儿惊呼一声,两手握柄,用力前刺,信剑的剑身弯曲。 麻衣汉子夹剑尖的两指,依旧纹丝不动。 “伱……”离裹儿脸色绝望,颤抖松手,后退一步。 丘神机表情冷漠,两指转剑,化作剑指,直戳离裹儿眉心。 “义父…义父留活的!” 卫少玄地上爬起,朝面前丘神机背影,焦急呼喊:“我与父王需要用她!”语气兴奋。 丘神机微微皱眉,不过这时,感受到身后抄经殿内某位谢氏女已经收起朱紫符箓红眼冲来,他来不及多想,改戳为挥,两指微曲,弹飞信剑,“澄”一声!短剑在空中螺旋,剑背精确拍击小女郎的洁白额头。 离裹儿“啊”一声,娇躯与短剑一齐飞出数米,吐血晕眩。 麻衣汉子看也不看,迅速转身,他身后大殿内已有一阵清风卷出,冲向卫少玄。 清风之中隐隐有朱紫雷霆隐藏,浩大若摧枯拉朽之势。 殿前广场,风雷阵阵。 可说时迟那时快,还未看清丘神机动作,他已闪身挡至卫少玄身前,暴喝一声,“找死!”麻衣汉子宛若战神,蓄力轰拳,迎接“风雷”。 可却未曾想到,谢令姜与朱紫雷霆未至,绕靠二人,冲向倒地重伤的离裹儿,一枚黯淡不少的朱紫符箓再次抛出,缠绕汇合的二女,空中旋转,再次延伸出一丈朦胧云雾。 “六郎勿动。” “好。” 暂无后顾之忧,丘神机闪身上前:“给机会不走,回来救人,找死!” 砰——砰——砰——!六品武夫宛若一头莽荒巨兽,拳头疯狂轰击雷池。 “十息……十一息……十二息……” “你说什么?” 谢令姜蹙眉,发现怀中闭目的离裹儿朱唇呢喃,似是倒数什么。 可外面满身煞气的麻衣汉子并不给她贴耳听清的机会。 “找到了!” 丘神机冷笑一声,拳影如幻,骤然静止,两手合力撕开前方云雾朦胧的雷幕,又伸出两指,宛若妇人刺绣抽线般,隔空细腻捻捏空气。 雷池之中,似有线头,被他两指捻起,缓缓抽离出来。 原本在雷池内飞旋的朱紫符箓,陡然静止半空,谢令姜捂嘴强忍一口喉血,可丹田中仅剩的灵气,不受控制的被“方寸雷池”疯狂抽离。 朱紫符箓上,红光大绽,整座雷池中的云雾骤然浓郁到乳白遮目,雷霆电蛇激烈万分,似是回光返照一般,要雷池将威势一口气耗光。 取盛极而衰之天道。 纯粹武夫般的麻衣汉子,竟有这等阴阳家四两拨千斤的细腻手法,但若联系到他曾经老牌五品“兵阴阳家”的身份,倒也并不稀奇。 雷池失控,无序释放威能,丘神机后移三丈等待,冷静稳健,不给对手任何机会。 然而, 有人比他还要冷静稳健。 一道“弧”,也不知何时,重新回归广场上空。 刚刚接连从大殿冲过来的丘神机、谢令姜二人,皆隐隐落在它剑光笼罩范围之内。 此刻,头顶这一口“匠作”开始变色,有紫雾自虚无中显现,袅绕“弧”身,它天空般的澄蓝逐渐褪去,被深海般的紫黑寸寸代替。 最终,化为一道冷紫之“弧”,高悬众生头顶。 神秘又可怖。 这阵古怪动静,自然引得丘神机与谢令姜纷纷抬头,霎那齐齐愕然。 谢令姜俏脸露出失落之色,丘神机微微皱眉: “六郎,你鼎剑这是?” “义父让开,交给我来。”卫少玄平静说。 “好!就让六郎来终结。” 丘神机爽快答应,侧身闪开,让出即将熄灭的“方寸雷池”,与其中的二女。 不知为何,此刻面临死亡,谢令姜心情出奇的平静,低头看了眼脚下,脑海忽冒出一个念头: 他是不是已经在等她了?那下辈子岂不是又要小他辈分、又要当小师妹被他欺负? “你也不晓得等我,总是走在最前面,留我们背影……” 谢令姜凄笑,笑颜又欢又苦。 下一瞬间,一个麻衣汉子的身影倒飞撞入方寸雷池。 轰隆隆——! 谢令姜一愣回头,蹙眉看去。 眼下朱紫符箓余威尚在,可丘神机似是主动,屁滚尿流的躲避,弹射飞退,撞入这座雷池,万钧雷霆吃了个满,被轰得里焦外嫩。 她定睛细瞧,发现原来是有一道冷紫的“弧”线,朝麻衣汉子笑容僵硬的面门直射而来,吓得他亡魂大冒,以六品“兵器家”的速度倒退躲避,为争取片刻身子挪移的余地,哪怕深陷方寸雷池也在所不辞。 谢令姜微微啊嘴,转过头,看见了此生难忘的一幕。 欧阳戎平静走来,双眸泛紫,两手垂在身侧,长袖下有一根修长食指,勾起一枚青铜假面。 他如此这般,朝她走来。 “大师兄……”谢令姜表情精彩,有愕然,有激动,也有疑惑。 “劈里啪啦——!”被朱紫雷霆炸成焦黑皮肤的丘神机亦是如此,满眼不可置信的看着正前方替代卫少玄淡定走来的眼熟青年。 欧阳戎一言不发,功德塔内的功德值飞速递减,福报钟的紫雾狂涌入鼎剑“匠作”。 丘神机被面前这一道冷紫之“弧”,逼入“方寸雷池”,饱受雷霆轰体。 “匠作”悬浮于他身前一丈处,一人一剑似是静止不动。 但离最近的谢令姜却敏锐发现,丘神机作出两手迭交、手掌朝外的姿势,手心灵气外涌,企图构建出护体真气屏障抵御外物。 可坚硬如金石的真气屏障,在这一道冷紫之“弧”,宛若热奶酪般被银叉切开,轻而易举的单刀直入,突进大半,欲将他一分为二。 丘神机只好不要钱般,疯狂涌出灵气,补充正面的护体真气,阻挡鼎剑势不可挡的前进之势。 所幸丘神机曾经五品的丹田,灵气深不可测,浓郁无比,倾力构建的护体真气屏障,竟隐隐与“弧”的切割之势,成持平状态。 “六郎在哪,你把六郎怎么了?”他狼狈四顾,阴沉怒问。 谢令姜看了看欧阳戎手上的青铜假面,又看了看昏迷的离裹儿,欲言又止。 欧阳戎目不斜视的走过她身旁,孤身一人,迈入雷池,他竖起两指,夹住一条冷紫的“弧”,作出剑指,直戳丘神机的眉心。 寸寸推进。 “竖子安敢!”丘神机暴喝一声,浑身飙涌出澎湃灵气,抵御身前这一人一剑。 一方催动紫雾,以鼎剑为矛。 一方狂涌灵气,以真气作盾。 双方陷入了灵气与紫雾的消耗比拼之中。 谁放手,谁死。 一时间,僵持不下。 欧阳戎的伤躯摇摇欲坠,功德塔内的一万一千余功德极速消耗之中。 他微微皱眉,这丘神机比他想象的还要棘手。 而这势均力敌的场面,令丘神机看向欧阳戎的眼神,充满了不可思议之色。 别忘了,他可是六品!甚至因为跌品原因,比普通六品还强,而此子只有九品! 怎么可能? 哪怕他用寒士布剑十数息,又岂有如此多的澎湃灵气支撑? 可事实就摆在眼前。 这一口崭新鼎剑,也不知获得了怎样的奇能。 欧阳戎默不作声,看了眼四周的朦胧云雾。 雷池没有伤他,反而在云雾接触到他后,雀跃汲取功德紫雾。 看来紫雾不仅是“匠作”能食之物,似乎还可以供给太清绝学的“方寸雷池”使用?那岂不是代表,他可以越过太清宗的功法门槛? 来不及想这些,此刻,汲取到紫雾,雷池之中,有纯粹的朱紫雷霆缓缓酝酿——真正的“方寸雷池”。 它宛若出自正统太清道士之手,与刚刚谢令姜的被动防御有着天壤之别。 丘神机被彻底困在雷池。 可这一波额外的紫雾消耗,也令欧阳戎积攒的功德值捉襟见肘。 这是他此前没有料到的,原只想单刀直入,速战速决,可眼下发现,布剑锁定丘神机容易,但丹田灵气精纯程度不够,鼎剑速度不够快,只能勉强追在丘神机身后。 眼下有雷池困住他,倒也歪打正着。 欧阳戎权衡利弊,前后共抽出价值两千功德的紫雾投入雷池。 谢令姜欲帮忙,却被雷池阻隔,且丘神机的真气屏障,鼎剑可破开,但她无法破开,二人僵持,她靠近也无用。 这一边,谢令姜惶急,另一边,欧阳戎脸色逐渐苍白起来,倾注鼎剑的九千功德值,眼看就要见底。 “你没有灵气了!”丘神机忽然笃定道,他扯起嘴角,眼底慌张被残忍笑意取代:“蝼蚁终究是蝼蚁,现在,看我的吧。” 丹田一直预留的两成灵气不再藏掖,狂涌而出。 麻衣汉子迈前一步,年轻县令后退一步,摇摇欲坠。 这时,欧阳戎忽然低头看了一眼挂在腰间的碎裂玉环,朝谢令姜飞速问:“陈师叔全名叫什么?” “陈清逸。” 曾吩咐秀发将抄经殿待客花名册送去县衙的年轻县令叹息闭目:“去劈开抄经殿大佛。” 丘神机疑惑,谢令姜一愣,旋身飞奔入抄经殿,轻盈跃起。 哗啦——!轰隆——! 剑光闪过,大佛一分为二。 一具腐烂的儒杉尸体自慈眉佛像中掉落,腐尸接触空气,某处部位“咚”一声炸开。 佛殿异响竟是尸爆。 “陈师叔!”谢令姜惊呼。 “是我干的又如何,能拿我怎样?”丘神机表情扭曲,故意刺道:“废物两枚!虐杀他时,他还跪地求饶来着哈哈哈哈。” 欧阳戎闭目不理,耳边净是清脆木鱼声。 再涨功德一千。 一千功德尽数化为紫雾,注入“匠作”。 欧阳戎睁眼,两指捻住紫光大盛的“弧”,前迈半步。 “怎么可能,你哪来的多余灵气!?”丘神机岂知因果,吓一大跳。 他瞪眼摇头,癫狂倾泄最后的灵气抵御。 欧阳戎指尖之“弧”,离汉子眉心还剩下三寸距离,寸步难行。 “哈哈你没灵气了,你又没灵气了!” 欧阳戎置若罔闻。 功德值归零,丹田空荡。 两指间的匠作,紫光黯淡。 可年轻县令眼神枯寂,呢喃:“凡人之躯,铸造神话……可凡人如何铸造神话,凡人能有什么?” 他蓦然抬头,怒发冲冠,不要命般,前迈一步。 就是不退。 凡人也有一口“气”! 突然,紫“弧”彻底黯淡,却有红“弧”亮起。 他身前出现了一道鲜红的“弧”。 欧阳戎面如重枣,旺盛血气病态般狂涌上头,一股“勇者愤怒抽剑向更强者”的气势伴随他往前迈出的这一步骤然爆发。 “匠作”剑鸣,欢欣雀跃。 他感受到了,他全明白了,原来老铸剑师遗留人间的,是一口无需灵气、也能杀人的鼎剑! 匠作不光贪吃功德紫雾,还贪吃全天下所有气盛之人胸膛间的那一口“不平气”! 不管是匹夫,还是侠客,还是书生,亦或是其他任何人,甚至是漏气之体……天下寒士,只要气盛,皆可怒发冲冠,祭献血气,以凡人之躯,递出一剑! 欧阳戎血气冲冠,无视口、鼻、目的缓缓流血,自语:“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 现在,他有寒士绝学“归去来兮”,又有喜食不平之气的鼎剑“匠作”,那就从今日起,告诉全天下所有如丘神机般的练气士,他的寒士之怒! 欧阳戎七窍流血,眼神出离寂静,藏有一抹寒士一怒、天下缟素的坚定,执“匠作”大步前进! “你……你哪来的气?!” 丘神机步步倒退,他的“势”伴随着后退,一步一步衰落。 欧阳戎的“势”,却紧随着大步前进,一步一步登高。 此消彼长。 有人节节败退,有人气贯长虹。 终于,一道“弧”被欧阳戎手指寸寸递进了丘神机眉心深处,有大恐怖突然占据心头,麻衣汉子疯狂摇头: “不,不可能……你是蝼蚁,怎么可能……不可能!” “丘神机,你的道也不过如此,现在看清楚……”这一回,轮到年轻县令居高临下眸睨,平静说:“这是我的道。” 丘神机瞠目歪首,额间“弧”痕绽放出耀眼剑光将之气化,一件破损麻衣缓缓飘落地板。 欧阳戎指间“匠作”缓缓虚化消失,他手背用力擦了擦鼻血、目血、嘴血,仰头努力睁眼看清蓝天,忽觉头顶白云旋转,“砰”一声,如玉山倾倒。 废墟间,谢令姜怔怔跪地,呆笨的膝行向前,小心翼翼抱起面如白纸、鼻息游丝的大师兄入怀: “执剑人……九品斩…六品……” 他没先走,他来找她。 女子清泪满面。 友推一本《不正经御兽》 第256章 越女寻剑 第256章 越女寻剑 抄经殿外的广场上一片狼藉。 废墟地上,有闭目青年面如白纸,鼻息游丝般若有若无。 倒在一袭红裳的怀中。 只可惜。 此刻无人能清醒体会材质不明的靠枕所带来的,世间无二的享受。 欧阳戎短发上全是血迹,沾染了谢令姜胸怀间的红裳愈发鲜红湿漉,只是眼下她无暇顾及。 大师兄奄奄一息。 谢令姜满地寻找疗伤丹药,喂怀中的欧阳戎服下。 她坐在地上,歪头,将一张憔悴脸颊紧紧贴在欧阳戎的手背上,同时两只苍白素手紧攥他的右掌,朝掌心输送灵气。 谢令姜星眸布满血丝。 时而两指放置在他鼻下,时而耳朵贴在他胸口,闭目倾听。 抱着大师兄一阵忙碌。 最后脸色又喜又忧。 “心脉虚弱了些,但是正常,可大师兄为何还是迟迟不醒……” 谢令姜哀愁跃眉,她仅会一些粗浅医术,用于厮杀时临阵判断伤势。 刚刚欧阳戎以九品执剑人,斩杀六品的兵家练气士,在谢令姜眼里简直是不可思议之事。 现在震撼渐渐褪去,再次冷静回想,大师兄的异样好像颇多,虽然帅是真的帅,特别是一马当先站在她身前的时候,但是她宁愿他不要如此…… 谢令姜低头呢喃:“难道是某种激发潜力、但损耗寿元气血的秘术?否则为何身体脉象正常,却独独还缺精气神……” 谢令姜将阁皂山讨到的回春丹全部取出,一枚枚喂怀中男子吃下,一刻不停的注入灵气,护住他心脉。 哪怕此刻,她的体内灵气也已经被几近抽空,虚弱无比,但仍旧不管不顾,有一点就渡一点给他。 这时,离闲、韦眉还有离大郎等人相续返回,此前已经被谢令姜喂下回春丹的离裹儿,已经幽幽醒来。 离闲一家人团聚在一起,发现家人相安无事,顿时喜极而泣,然而待看到不远处寂静抱着欧阳戎的谢令姜,离闲一家人顿时慌张围聚。 “大师兄先不能挪动,还有丹药吗,全拿来……” 谢令姜嗓音沙哑。 她并没让离闲一家人围在欧阳戎身边,从他们身上要过全部疗伤丹药后。 红裳女郎一脸怅然的让他们去请善导大师等名医,同时通知刁县丞、燕六郎他们。 众人匆匆领命,退散各忙。 谢令姜留在原地等待。 螓首低垂,乌发遮脸,怔怔抚摸欧阳戎的血污脸庞。 也只有这时,大师兄才会这么乖巧安静的安静的让她摸脸。 就在这时。 谢令姜与欧阳戎头顶的天空上,有一头通体雪白的大鸟滑翔而过,给蓝天勾勒出一抹雪痕。 叮铃铛~ 前方抄经殿唯一尚好的一处屋檐下,有黄铜风铃清脆作响。 有女未至。 剑气先来。 一位狐白裘女子,长腰金发,吴裙背剑,静立抄经殿的风铃屋檐处。 她冷漠四顾了一圈下方的大殿废墟。 寂色眸光从一分为二的金身佛像、歪躺在慈眉善目佛头面前的儒衫腐尸、怀抱昏死青年的红裳俏女郎、掉在地上的鹿形玉环等细节处一一略过。 最后,狐白裘女子的视线落在了广场上某一件单薄破洞的麻衣上,眸底略微讶然,但也没多少波澜。 “你是白鹿洞书院的练气士?” 谢令姜听到陌生女子的声音传来,似是朝她发问,这女子嗓音光听着,就让人有些冷颤。 见下方这个抱着情郎的红裳女郎呆然不语,仅微不可察的点头,像是处于哀莫大于心死的状态。 狐白裘女子毫不在意,生离死别乃世间常事。 “此人,我记得当时是将他打残跌品,被你斩杀了?七品斩六品?” 她似是丝毫不懂人情世故,长袖下一根玉指遥指破损麻衣,继续朝伤心女子发问。 谢令姜木然摇头。 狐白裘女子沉默,上下打量了一会儿谢令姜,没有发现重伤,轻轻摇头,似也觉得不可能无伤状态越品杀敌。 至于红裳女郎怀中奄奄一息的重伤青年。 她没去看。 气息是一个初入门槛的九品,怎么可能杀丘神机? 狐白裘女子冷眸又问:“是谁从他手里,救了你俩?” 谢令姜埋脸紧搂欧阳戎,肩膀微抽,泣悲难掩。 屋檐上居高临下的狐白裘女子微微皱眉,最烦这种人间的男女情爱,矫情啰嗦,耽误正事。 本以为这个书院女儒生年纪轻轻就是个儒家翻书人,稍微能讲个几句话,眼下看来,也不靠谱。 狐白裘女子目光落在谢令姜身上。 像这般缠缠绵绵、要生要死的麻烦模样,要是放在云梦剑泽的越女身上,看她不打断她们的腿。 所幸,不管是祖师堂女君殿的优秀师妹们,还是剑泽的寻常越女们都很乖静懂事,也知道眼下师门情况,一齐共度时艰。 狐白裘女子跃下屋顶,轻盈落地,没再理会谢令姜与欧阳戎。 她在抄经殿外的广场转了一圈,最后停步在一团破旧麻衣前,绣花鞋的脚尖挑起衣物,冷脸垂目瞧了眼。 狐白裘女子愈发蹙眉。 一个曾是上品的兵家练气士,死的十分干净,毫无痕迹。 哪怕麻衣汉子是她的手下败将,若是不用特殊秘法,狐白裘女子也自忖挺难办到。 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能轻易杀死麻衣汉子者,是比她修为更高的存在,可能是一位四品。 第二种,是一位至少七品的练气士,借用了某种可怖的神话之力,直接将麻衣汉子碾成齑粉。 四品练气士,别说天南江湖了,她所知的,放眼天下十道,都是寥寥个位数。 因为四品乃上品练气士的顶端,再往上,可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州天人了。 所以眼下这疑点重重的场面,还用多猜吗,在这小小的龙城县,能出现的可怖神话之力,不是鼎剑是什么? 狐白裘女子忽然从袖中掏出一枚蓝色蝴蝶纸花,手掌陡捏。 蓝色蝴蝶纸花粉碎。 化为一团澄蓝色的光影。 光影飘渺不定,似要消散,最终还是聚拢在了狐白裘女子的五指之间,难以散去。 光影的色彩澄蓝干净,隐隐与某条“弧”相似。 狐白裘女子皱眉看了一眼。 这是她在洞察到新鼎剑被执剑人具现、正式出世后,立马丢下重伤的丘神机,根据红莲剑印的感应,在小孤山半山腰处的一块草坪上找到的。 若是那个老前辈在信上所言不假。 那么这团澄蓝色的光影,就是新鼎剑的一团精华剑气,只是不知为何,化为了一朵精致奇巧的蓝蝴蝶纸花隐藏。 但不管如何。 狐白裘女子按约找到了这团精华剑气,可是却没有在它附近发现那位老前辈许诺的鼎剑与气盛之人。 “尔等匠作,又敢违约?” 狐白裘女子脸色平静,心中冷笑,自袖中掏出一枚、与老铸剑师投炉时携带的物品同款的古旧小铜印——红莲剑印。 仅垂眸看了一眼,狐白裘女子轻若鸿毛,一跃而起,暂离废墟广场,飞速升空,破开白云。 她悬浮在大孤山顶的上空,金色的长发,与吴裙的宽大袖口,被高处狂风吹的猎猎作响。 女子高处,却胜寒。 暂时突破大孤山上弥漫的碍事烟火气,不畏浮云遮望眼,龙城县境内皆在她的眼皮子之下。 狐白裘女子左手勾拎一枚红莲剑印,右手五指抓着一团澄蓝色光影。 她右手竖起两指,以新鼎剑的剑气为料,在双眸前缓缓抹过,一双本就碧蓝的眸子在头顶的日光下依旧耀耀生辉,澄蓝四溢。 望气。 望鼎剑之气。 狐白裘女子环视一圈,俄顷,眸中澄蓝光芒缓缓熄灭。 眸底旋即浮现出一点失望色。 不见鼎剑踪迹。 她蹙眉自语: “违背了盟约,还是说未到时候……伱是还有后手,需要稍作等待?究竟如何,也不说清。” 道法无情,以狐白裘女子的性子,并不在意老铸剑师乃至眉家等匠作道脉的死活,也不在意,也不在意东林寺的香火断绝。 她只关注莲塔之盟的内容,后续一切都由三方立下的大道之誓管束。 但这年头虽然还没有什么欠钱的才是大爷,这种说法。 可铸剑师眉家与莲宗东林寺这些年来的破落与灭绝,导致鼎剑的迟迟未归,依旧令这位代领云梦剑泽的新任大女君皱眉不耐。 她们是隐世上宗,不是天天下山讨债的凡俗债主,这两家真要赖皮不成? 其实她今日下山,已经是破坏规矩了,因为一旦云梦剑泽自己寻到‘鼎剑’,那这两家依旧算是违约,是要断绝祖师堂香火的。 “啾——啾——!” 一声清脆鸟鸣响彻云海。 空中,狐白裘女子忽然收起红莲剑印,抬首望去。 一只雪白大鸟飞回,清吟悠长。 似是受到了什么消息。 “又私自下山?她师姐们是怎么看护她的?真当禁足令是儿戏?去狄公闸抓过来!” 狐白裘女子甩手挥袖,雪白奇鸟环绕她一圈,再度飞远,女子转身返回抄经殿前的广场。 脚尖刚落地,狐白裘女子就直接朝紧抱某人的红裳女郎说: “气已泄,劝你别浪费时间。” 谢令姜猛抬头:“不可能!你瞎说,大师兄刚刚还好好的,他只是累了,休息一下,只是累了,你不准瞎说!” 见她终于回应,虽然激烈。 狐白裘女子撇嘴,瞧了眼谢令姜怀中的闭目青年,蓝眸略扫他浑身伤伤势,冷漠叙述: “此子几乎耗尽了‘气’,腹部重伤时,本就该立马休息静养,却强行服药压伤,提起一口‘气’剧烈行动。 “后续想必又是和你一起,经过一番保命战斗,提起的这一口气倒是悠长,表面看起来无事,仗着气盛,肆意挥霍,可提起的这一口‘气’越是悠长,后面越是严重。 “一旦仇敌消失、或心心念念之事了结,心弦放松,这一口透支过度的气,就彻底泄了,自然如现在这般昏迷不醒。 “相反,你当时若是哄骗,说还有其它紧急之事,他心火旺盛,念念不已,反而还能多活一会儿,甚至撑过去也不一定。 “只可惜,骤然放松……提前透支了多少气,后遗症就有多严重。你怀中的此子,应该没救了,服回春丹也没用,少不了一个终身木僵。你别哭了,浪费眼泪。” 看得出来狐白裘女子不太会劝人,说的全是戳心窝子的话。 木僵便是类似欧阳戎前世的植物人。 谢令姜杏目圆瞪,浑身颤栗起来。 狐白裘女子松口道: “不过……倒是可以暂时维系状态,但需要上品练气士出手,眼下本座可以稍微帮忙,稳住他的伤势,你后面去找找奇医,倒也不是没有苏醒可能,看命硬不硬吧。 她点点头:“但奇医大多性情古怪,为这回天之术要付出的代价,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狐白裘女子语气淡淡。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我一定找到!”谢令姜连忙道:“请您先帮忙稳住大师兄伤势!” 狐白裘女子答应道:“好,但在此之前,你先回答本座一个问题。” “什……什么问题?” “今日龙城发生了什么,想必你应该清楚……我且问你,你是否知道新鼎剑去向? “本座相信你们书院儒生不会轻易说谎。” 狐白裘女子盯着谢令姜眼睛。 “鼎……鼎剑吗。”谢令姜低头,虚弱问:“你还没说你是何人?是云梦剑泽的哪一位女君。” 狐白裘女子轻吐三字:“雪中烛。” “你真是雪中烛?” “你见过假的?” “没有,只是没想到你会是……”她看了眼面前女子那一头耀眼金发与异美容颜,顿了顿,又问:“你也和丘神机一样,来抢鼎剑的?” “抢?它本就属于女君殿,现在,有人疑似盗走了我殿鼎剑,本座自然要揪出此人,追回师门重器。” 谢令姜脸色犹豫了下:“那您若是找到那人……那些人,会怎样?” “呵。”狐白裘女子冷笑不语。 谢令姜两臂抱紧了些大师兄,垂目道:“其实我熟识你们剑泽的一位越女,有些交情,不知您认不认识她……” “别攀交情,只有云梦越女,才互为‘芝兰’,永结同心,山下其它人,哪怕亲属,也形同陌路,皆是外人。” 雪中烛眸子漠视,倒映地上二人,语气淡淡说: “他没多少‘气’可泄了,说吧,你知不知鼎剑的下落,知道就说来听听,本座满意自会救他。本座很忙,没空陪你。” 就在谢令姜欲言又止之时。 “啾——!”天空中,一头雪白飞禽再度返回。 雪中烛倏忽转头,望向东南方向。 谢令姜也凝眉看去。 须臾,她远远看见一道熟悉的吴裙倩影匆忙奔来。 是那位心地善良、令人亲近的哑女姑娘。 谢令姜并未发现身旁雪中烛在看见这一道傻乎乎的倩影后,偏头板脸,似是又好气又好笑,这位几乎站在天南江湖顶点的云梦大女君脸色隐隐有些……无奈。 谢令姜怀抱大师兄,不禁直起腰肢,眸底亮起一点希冀…… 来点软饭的奇怪吃法 第257章 谢令姜:明明我先来的! 第257章 谢令姜:明明我先来的! 绣娘的纤瘦身影出现在抄经殿广场前。 她眼圈稍红,像是哭过。 风尘仆仆的赶来。 特别是,在看见前方正板脸等待的一位狐白裘女子的冷漠身影后。 谢令姜发现,绣娘背手腰后,微微低头,匆匆的脚步略缓。 更显得柔柔弱弱,惹人怜爱。 就像一只无家可归的湿漉小猫怯怯返回,令人忍不住伸手揉头。 但是谢令姜却知道这位吴裙哑女的实力,能轻易削下柳福一臂,纤弱小身板背负一柄三尺长剑,更显得她性子里藏着的一抹坚强。 只是,似是从狄公闸匆匆赶回来的哑女,不知为何。 她小脸有些茫然失神,像是失去了主心骨一般,患得患失,心不在焉…… 就在谢令姜蹙眉不解之际。 “你还知道过来?” 双方离的还挺远,雪中烛就已开口,绷着一张脸说: “藏啊,怎么不继续藏了?不是会藏吗,只要我没逮到,你溜出来一趟再偷偷回去,也没人发现,你那几位好师姐都能帮伱圆场。” “啊……”绣娘脑袋更低了,老老实实走来。 这副反复犯了错,却还实诚乖巧、内疚歉意的模样,令雪中烛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今日龙城,鼎剑出世,鱼龙混杂,你难道不知? “违背禁足,私自离殿也就罢了,来到龙城,也不知帮忙,四处躲我,还跑去越女峡上游,那儿刚刚塌闸,也不知你究竟是在寻什么?” 狐白裘披肩的雪中烛侧身,闭目冷声,背朝秀娘,气不看她。 远处,绣娘停步,空“啊”嘴巴,小脸有些无地自容。 “大女君误会了。” 谢令姜听了会儿,忽然插话: “您这位师妹刚刚也来过这里,还去过山下的鹿鸣街,与我有数面之缘,应该……应该也是在帮大女君寻找鼎剑,至于为何跑去越女峡……” 她想了想,语气推测道: “大女君有所不知,您师妹曾路过狄公闸,出剑救过我大师兄,他是龙城县令,有治水救民之责,想必这位姑娘应该也是心忧龙城百姓,心地良善,所以刚刚狄公闸塌陷,以为大水殃民,才飞奔去上游狄公闸,不是您想的那样游山玩水、不务正业。” 雪中烛皱眉,侧目看向绣娘,眼神询问是否如此。 “啊啊。” 谁知,远处的哑女老实摇头,低头不敢去看替她说好话的谢令姜,秀发遮掩的脸颊浮现些许、后者看不懂的复杂之色,其中似有……愧疚? 雪中烛轻哼一声,不置可否。 谢令姜脸色愕然。 此刻,欧阳戎昏迷躺在谢令姜怀中,谢令姜又跪坐在废墟间,面朝雪中烛,高挑娇躯侧对绣娘,一时间遮挡住了远处缓缓走来的绣娘视野。 重新返回的绣娘,走入抄经殿广场,神色隐隐沮丧的小脸上,露现些好奇疑惑,四望广场上废墟般的狼藉场面。 雪中烛丢下谢令姜,似是要避开她,与自家师妹谈话。 这位云梦大女君朝绣娘径直走去,遮住了后者探寻广场景物的视线: “别看了,你来这么晚,人早就跑没影了,以为都和你一样,喜欢瞎晃荡吗?”语气生硬。 绣娘埋头,上前一步,伸手欲牵住大师姐袖口,却被雪中烛大袖挥开。 因为被雪中烛拦住,绣娘没继续靠近谢令姜那边,二女一齐站在远处。 雪中烛深呼吸一口气,冷起脸来: “七师妹,以往你是殿内师妹中最乖巧懂事的一个,师尊临终前,也对你最是欣慰放心,可自三个月前起,你就开始不对劲起来。 “桃谷问剑,虽取魁首,却全程走神。让你下山来一趟龙城调查旧盟,你又长久逗留,理由蹩脚,迟迟不归,眼下还屡次三番潜来此县……” 这位代领云梦女君殿的大女君忽然转头,盯着绣娘眼睛问:“这里可是有你念念不忘之人?” 相比此刻绣娘的小脸慌乱,侧头偷听的谢令姜表情更加精彩。 她眼底有些震惊,偏头看着不远处的低头哑女,一时间难以消化雪中烛话语中的信息量。 “赵……赵清秀?你…你就是女君殿的越处子,赵清秀?” 谢令姜蹙眉,朝她们喊话。 雪中烛背对谢令姜,不理,甚至当她与欧阳戎都不存在。 她带着赵清秀走远了点,雪中烛眼眸盯住赵清秀道: “他是不是也在此县?” “啊?”绣娘表情肉眼可见的慌乱起来。 她一点也不会骗人,这副表情自然逃不过雪中烛的火眼金睛。 “呵,你在家乡做童养媳时,那位病秧子童夫,现今就在此县对吧?你是在寻他的。” 雪中烛语气说不出的笃定。 绣娘移开眼睛,似羞愧的无地自容。 而另一边,正紧搂大师兄入怀的谢令姜,脸色怔怔。 名扬天下的越处子赵清秀,竟然会是一位哑巴少女,而且还……右手断指,是这般可怜人? 但这可是女君殿的当代越处子,云梦剑泽掌门人“元君”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啊。 法理资格比眼下这位代领女君殿的大女君雪中烛还要高。 自春秋时,在吴越山水间斩尽蛟龙的初代越处子起,往后每一任越处子,几乎都是传奇。 例如千年前,进献“长生药”给始皇帝的那支队伍里,除了史上第一位执剑人外,还有一位越处子随行。一齐斩去了大秦的小半气数。 千年间,越处子甚至还杀过青史留名的儒家圣人。 这三个字,千年以来,已经成为世内世外的传奇,几乎就相当于云梦剑泽的祖师爷转世,只不过越初子传承的是神话灵性,只有好动的通灵白猿才能在吴越之地寻到这独一无二的越女…… 谢令姜长吐一口气,逐渐消化了眼前这个匪夷所思的信息。 可是,此前桃谷问剑后不是传言说,当代越处子赵清秀宛若天仙清冷无双,从不与宗门外男子言语吗……等等原来是因为,她是一位哑女,真的说不了话。 难怪外人觉得她冷清内向,都不过是那些不靠谱男子们的仰视视角罢了,觉得越处子高不可攀,结果乱传,误导了谢令姜。 谢令姜思绪万千,极快的收敛心神,她低头看了眼紧搂怀中的大师兄,又看了眼远处的雪中烛与哑女……不,是赵清秀。 她眼底的期盼之色更浓,若是这位姑娘帮忙求情,让其师姐救大师兄,以她在女君殿的高贵身份,雪中烛必定很难拒绝。 虽然眼下,那边的二女好像正为某些事陷入尴尬境地,具体是何事,谢令姜一个外人,哪怕听了半天,也没听懂谜语。 “别狡辩了,不准你见此人,跟我走!等处理完龙城事宜,回到桃源,你再也不能下山。”雪中烛的语气不容置疑。 赵清秀摇头,手指了指山下的龙城县。 雪中烛语气陡然激烈:“你管他如何,七师妹,人各有命,不仅你如此,我与你师姐们都是如此,既已拜入云梦,山下尘缘必须全部斩断,哪怕师尊还在,再是宠爱你,也不会答应你如此胡闹! 她斩钉截铁说完,顿了顿,忽然,似是没缘由的又来一句: “七师妹,对于你童夫那一家人,师尊可是付了买卖钱的,两不相欠。”语气意味深长。 可下一刻,看到面前的哑女师妹黯然伤神、呆呆歪头的绝望模样,雪中烛微微皱眉。 忽想起师门内某位善解人意、知心大姐姐般的师妹劝人哄人时的语气方式,这位杀伐果断的云梦大女君抿了下嘴,再次开口,嗓音罕见的软了一点,只是吐出的词汇依旧有点生疏: “七师妹,师姐们才是你真的家人,才会真正对你好,其他人,要不是沉陷七情六欲的俗人,要不是心怀鬼胎对你图谋不轨的歹人,你赤心单纯,勿要被人骗了,哪怕是竹马童夫,多年不见,你确定他还是他?” 赵清秀固执摇头,“啊啊嗯啊。” “什么?你说他也是家人?”雪中烛听懂此意,差点没压住拔剑的手,她深呼吸一口气,努力循循善诱道: “你想想,若你童夫一家,真把你当家人,为何这么多年,从未有人来找过你?对你不闻不问?” 赵清秀无言以对,空望大师姐身后、那座大殿一角孤寂飞檐上的蓝天。 雪中烛见状,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 可就在这时,狼狈坐在废墟间的谢令姜忽然站起身来,再也忍不住了,朝远处二女喊道: “大女君阁下,赵姑娘,能否等会儿再叙旧,我大师兄快不行了,我能提供点线索,能不能先救一救……” “先闭嘴。”雪中烛没好气道。 谢令姜眼神充满希冀的望向赵清秀。 只见,那位越初子闻言转头,小脸似是呆愣了片刻,缓缓移步朝谢令姜走去,走在半路上,似彻底看清了红裳怀中的事物,刹那间,她整个人宛若闪电,瞬闪而来。 有戏! 谢令姜见状,第一反应是松了口气,可下一刻,她突然发觉怀中一轻,抱了个空。 怀中闭目垂首的大师兄,被人抢了过去! “呃……”谢令姜愣愣抬头,立马看见赵清秀与其一样不管不顾的跪在地上,她紧紧搂抱欧阳戎,梨花带雨的小脸深埋进他的怀里痛哭,却口不能言,呜呜咽咽。 “呜呜呜呜——!”这位在龙城失魂落魄晃荡一天的清秀哑女,似是终于找到了她的主心骨。 谢令姜表情渐渐僵硬,赵清秀伸手颤栗的抚摸欧阳戎的脸庞,又关心则乱的胡乱伸手,摸索他身子,检查伤势。 谢令姜眼神匪夷所思,说话结巴:“赵姑娘,你,你抱我大师兄作何?” 赵清秀依旧紧抱他,不敢再松手。 这时,雪中烛一脸震惊的走了过来,手指抖动的指着重伤青年:“这……这就是你那位童夫?” 狐裘白女君又忍不住转头,看向同样杏目逐渐瞪圆的谢令姜,狠狠剐了她一眼,这…这不是你哭的要死要活的情郎吗?怎么和本座的七师妹有染……合着你俩在本座眼前唱双簧呢? “嗯啊。”赵清秀脸颊贴紧他的额头,朝雪中烛火拼命点头,示意这就是她的檀郎,赵清秀跪地膝行,抱着欧阳戎来到雪中烛面前,嘴里悲痛“呜呜呜”但抓住大师姐裙脚。 雪中烛原本被狐白裘披肩衬的雪白细腻的脸蛋,此时青一阵紫一阵的。 “不行,本座不救!” 沧——!寒光如水。 赵清秀背后的剑已出鞘,反手阴握,紧抵细颈,血痕瞬间浮现。 “……”雪中烛一脸不可置信道:“你竟为了他,拿命威胁师姐?” 赵清秀低头,忽然翻手,剑尖做笔,地面刻字。 “你……简直疯了,大逆不道!” 雪中烛鼻翼颤动,白脸气的涨红,嘴里念骂,最后忍不住垂目,盯着地上的字迹看了起来。 这位云梦大女君不时怒而呵斥,可赵清秀却出奇的平静,低头刻字,尝试交流。 也不知这两位女君级越女到底聊了些什么,少倾,某位大女君一脸铁青的甩袖背身,恨恨点了下头。 清秀哑女收剑入鞘,长松口气,紧搂宝贵檀郎,她时而哭时而笑。 随后反应过来什么,赵清秀一脸欣喜的抓住谢令姜的袖子,轻轻摇摆她手,示意自家大师姐松口答应了。 “谢……谢谢赵姑娘求情。”谢令姜的笑容十分勉强。 好消息,大师兄有救了, 坏消息,她要成外人了, 可,明明算是她先来的啊! 此刻,欧阳戎正被单纯赤子心的清秀哑女激动的搂抱在怀里,被挤开了位置,谢令姜低头看了看,只觉得怀中空荡荡的,眼底略有些茫然无措。 这位谢氏贵女身子尽量往前挪挤了下,贴近赵清秀的身侧坐下,她从下方伸出手去,默默抓住漏下来的大师兄手掌,十指紧扣,她呆然歪头。 大师兄的童养媳竟是天下闻名的越处子!可甄伯母不是说那个童养媳是个白眼狼吗? 看着面前的痴情哑女,一时间,谢令姜的表情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虽然一天一更,但绝不请假断更,开书至现在,也只请过一天,好兄弟们放心!小戎老坚挺了! 第258章 父女交心 第25八章 父女交心 自狄公闸塌陷,大洪水过后。 江洲龙城县迅速恢复了洪水前的勃勃生机。 正如某位年轻县令对县衙同僚们所言: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更何况,现在的龙城县,还多了一座“化腐朽为神奇”的折翼渠。 除了一些蝴蝶溪上游山谷里的小村庄,第一时间被洪水光顾,下游的龙城县城与周边镇子大都完好无损。 所以大洪水过后第二日,大孤山上避难的龙城百姓们,就拖家带口、欢天喜地的下山去了。 太阳照常升起,全县的士农工商也要照常劳作。 哪怕现在正是卫周朝廷宣扬的太平盛世,那也要努力干活吃饱了饭再憧憬一下不是? 大多数人并不知道,龙城县这十几年的水患磨难,磨出了一口“鼎剑”的诞生。 这是能在本朝史书里记下的浓墨重彩的一笔,也是一旦传出后能为天下人津津乐道的“神话”,令“龙城”二字,自“随末”的疯帝之后,再度扬名天下。 但就算知道了,在大多数龙城百姓眼里,这一口“鼎剑”,依旧不及某个正在昏迷的萝卜县令带领他们修建的折翼渠那般神话。 卫周,圣历元年,七月十五,折翼渠毕,永绝龙城水患。 龙城县志,定有这一笔。 至于这一日鼎剑诞生产生的诸多悠长余波,与龙城大多数百姓们无关,眼下他们更担忧市井隐隐传闻的某位年轻县令的昏迷伤势…… 龙城县,彭郎渡码头,在洪水过后很快修缮完毕。 今日晴空万里,码头再度恢复往日的热闹。 熙熙攘攘,车水马龙。 一艘来自江州城的大船悄然停靠,在热腾的渡口并不太起眼。 大船只是稍作停歇彭郎渡,一袭倩影登上甲板,少倾,它便驶离,隐隐朝松林渡方向驶去。 在码头众人眼里,这行程并不异常。 松林渡靠近大孤山,山上东林寺又是江南名寺,不少外地旅客都是千里迢迢来龙城礼佛。 折翼渠修好后,无需在彭郎渡下船,再行驶一程,去往折翼渠尽头的松林渡下船、登山拜佛,更加方便。 谢令姜今日一身素白裙裳,十分素洁简朴。 不似往日那般的鲜艳红衣。 另外,她较为罕见的头戴一顶白纱帷帽。 朦胧纱布长度至皙白细颈,遮住了往日那一张桃夭柳媚的花容。 谢令姜默默登上江洲来船。 船上正有一群儒士书生,不少都腰佩鹿形玉环,丰神清朗。 此刻,即使在彭朗渡登船的窈窕女郎帷帽遮面,亦是被众人立马认出,连忙打招呼: “小师妹来了?老师在船头等你。” “小师妹近来可好?” 众人七嘴八舌,热情迎接,谢令姜今日似是有些出神,没有停步的经过,仅礼貌颔首,纱帽都没掀开,丢下一句感谢,朝船头走去。 谢旬乃当世大儒,养望清贵,随行大多携带嫡系弟子。 欧阳良翰也曾在此列,只是后来科举登第,顺利出师。 此刻,船上随行的一众书院读书种子们,对于自家老师的这位独女小师妹、五姓贵女,有的熟识,有的不熟识,有的想熟识。 若是放在以前,还没有在龙城历练时,谢令姜倒是挺喜欢在阿父身边待着的。 当一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备受追捧的傲娇小师妹,与师兄们相处,感觉倒也不错,前呼后拥。 可现在,只觉过眼云烟,芳心忽感不适,且不耐。 眼下,这艘江洲船在谢令姜的示意下,再度驶向松林渡。 走到乘风破浪的船头处,谢令姜看见了阿父。 谢旬背手站在甲板上,四望蝴蝶溪两岸,他身旁还有一位国字脸严肃表情的弟子,手捏画笔,在一张撑开的青色帛绢上,低头描画。 “婠婠来了?” “嗯。” 谢令姜声音也点哑。 谢旬听出,不禁回头,看了眼自家闺女。 发现她帷帽都没取下。 谢令姜转头,瞥了眼旁边国字脸师兄手里的帛绢画卷。 看见的隐隐一角,似是在描摹一条折翼渠。 “仲常,你先下去。”谢旬偏头,手指轻点,朝大弟子语气认真的吩咐:“画完此渠,立马送去洛都的同平章事府,你亲自去。” “是,老师。” 国字脸青年拱手领命,转身朝谢令姜微微点头,退下。 谢令姜侧目看向那副被带走的帛绢画卷。 同平章事,全称同凤阁鸾台平章事,乃当朝右宰相。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船头众人退避,只剩妇父女二人。谢旬背手转身,感叹一声: “此前早就听良翰在书信里随口提过折翼渠的事,今日扬帆至此,一路亲眼目睹,才方知此渠之神妙,哪里像信中那般轻描淡写。 “自良翰上任起,寥寥数月未来,此县此溪就有了如此新气象。” 他抚须四望,感慨一声: “老夫久居江南,纵观过不少水利营造,上报时地方官夸夸其谈,实地考察,不过是新瓶装老酒,拾前人牙慧也。 “唯独良翰修建的此渠,真是闻所未闻,妙解水患,治标治本,一改蝴蝶溪的恶劣水文,此前,龙城可是江南道都排至前三的穷山恶水之地……良翰治水,真乃巧夺天工也。” 大师兄被阿父认同夸赞,谢令姜觉得自己本该开心才对,但就是心情低落。 她沉默了下,看了眼大孤山方向,问道:“阿父刚刚送出何物?” 谢旬笑说:“去给夫子瞧瞧,他修的水闸已经用不上了,老夫得意弟子出手,修了一座更管用的,这就叫江山代有才人出,哈哈。” 谢令姜“哦”了声,脸色发呆。 谢旬独自笑了会儿,发现有些尴尬,收敛起来,多瞧了两眼自己闺女表情,微微皱眉问: “良翰伤势很严重?” 谢令姜点点头,又摇摇头:“已经稳定了,在东林寺修养。” “那就好。”谢旬点头,长吐了口气:“东林寺住持善导的医术确实高超,上回良翰溺水就是大师出手……” 顿了顿,他咳嗽一声,不动声色问:“要不婠婠在龙城多待一会儿,守在伱大师兄身边,多照顾一下?” 谢令姜欲言又止。 适可而止的点一下,谢旬却瞧见女儿面露难色,只道她是不愿意考虑男女婚嫁之事,就不再多提。 谢旬重新抬头,忽问:“此前书信不便,那日事情,卫氏谋划,把你所知道的,细细讲来,卫氏到底有没有拿到鼎剑? “为父在江洲收到多方线报,眼下龙城,鱼龙混杂,不少势力被后知后觉被吸引过来,那日究竟发生了何事?” 谢令姜看了看阿父的严肃表情,眸底犹豫了会儿,还是将所见所闻一一道出。 只是听着听着,谢旬抚须的手顿住,锁眉不松。 当听到丘神机忽降,谢令姜画地为牢、困在雷池,谢旬深吸一口凉气。 可更让他惊掉下巴的消息,还在后面。 “婠婠,你是说良翰成了执剑人?鼎剑认他为主?!” 谢旬忍不住打断缓缓回忆叙述的女儿,瞪圆眼睛: “良翰不是为了救人被柳子麟劫持为人质了吗,怎么你再次见他,就已成执剑人了?他是怎么从云梦女君与丘神机手里截胡鼎剑,等等,他还用鼎剑杀了丘神机?” 谢令姜话语止住,隔着白纱静静看着脸色震惊的阿父,不是阿父一惊一乍,而是再好的养气功夫,都经不住这种真相。 俄顷,谢旬突然冷静下来,与谢令姜平静眸光对视了一眼,若有所思: “鼎剑本就妙不可言,可能他是气盛之人,冥冥之中自由天数,也可能是有贵人相助……” 他朝天感叹一声: “良翰啊良翰,为师知道你非同凡响,在婠婠书房的那一番韬略策论,与赈灾治水真刀真枪的实干能力,就已是执宰之才,可却没想到,还是有些走眼,鼎剑的气盛之人,又恰得蜕凡金丹补住练气天赋……这番才华机遇,越来越像夫子了……” “大师兄就是大师兄,不是任何人。”谢令姜忽道。 谢旬没多想的点头,突然反应过来: “等等,那卫氏的人呢,他们暗中谋划多年,打着送生辰礼的幌子,在我们眼皮底下,抢先一步,欲取鼎剑……丘神机死了,那么魏王之子卫少玄,还有那些狗腿子们呢?去了哪,良翰取得的鼎剑,是否与他们有关?” 谢令姜低头低声说: “不知,裹儿妹妹可能知道一些,她是与大师兄一起来救我的,大师兄可能先救的她,只是事情过后,裹儿妹妹守口如瓶,只言片语也没有透露,可能要等大师兄醒来再问了。” 说起那日事情,她依旧黯然伤感。 发现阿父一时间没说话,谢令姜抬头,蹙眉道:“女儿是真不知道,不是替大师兄隐瞒……不过也有些蹊跷之处,大师兄好像能变成卫少玄模样……这种大事当然是早做准备,私自隐瞒反而容易坏事。” “婠婠知道就好。”谢旬脸色出奇的严肃: “只是有点奇怪,从十五那日,到为父现在来龙城,线人报告,卫氏那边都是静悄悄的,没有发生什么狂风暴雨,难道卫少玄等人现在还好好的?” 沉吟片刻,事关重大,谢旬摇摇头: “不行,得提前准备,权且就当卫少玄等人,是被良翰全部处理了……良翰现在昏迷,为师在龙城多待几日,处理下尾巴,若有痕迹,提早抹去,特别是大孤山上那些蛛丝马迹,得清洗一遍……也辛苦此山曾是莲宗山门,屏蔽望气。” 谢令姜低头道:“抄经殿那边,女儿已经处理一次了。” “干得好。”谢旬又问:“现在良翰是新鼎剑的执剑人,且斩杀丘神机的事情,除了你我,还有谁知道?” “离家妹妹。她嘴很严,应该没有对离家其他人说,更别提外人,不过就算与离伯父他们说了,也是无碍,离伯父一家,现在对大师兄十分信任依赖,不会害他。” “如此就好……此事非同凡响,继续封锁消息,不准与其他任何人讲。” “女儿当然知道。” 低头思索的谢旬俄顷皱眉:“你看着为父干嘛?” 谢令姜垂目:“阿父准备怎么处理?要不要与洛阳那边说下……” “你这是什么语气,别话里藏话,试探为父。”谢旬哭笑不得,“跟着你大师兄倒是学聪明了。” 对于得意爱徒之事,谢旬长叹一声,表情无比认真: “放心吧,此事,只要卫氏那边没有反应,没有在朝廷闹得天翻地覆,为父就不会与洛阳那边讲。除非实在捂不住盖子,很难护住良翰了,只能去找夫子帮忙……” 他点头道:“具体如何,等良翰醒来,为师与他商量,有些事,早就该与他说了。” “阿父也不放心夫子吗?”谢令姜轻声问。 “夫子光明磊落,心向大乾,可是眼下朝堂上的保乾派并不团结,有信念坚定的忠臣,有图谋富贵的小人,也有不靠谱拖后腿的离氏宗亲,还有单纯敌视卫氏之人,更别提,若是良翰那一番预言不差,帝心真如他所言,后面可能还要因为两位皇子分出些区别来……唉。” 谢旬沉吟道: “良翰现在才九品,太早暴露执剑人身份,特别是暴露新鼎剑,盛名远扬,并不是一件好事,若是卫氏全力对付他,夫子也不一定保得住……不能宣扬,除非迫不得已。” “还是阿父考虑周全。” 谢令姜不禁道。 谢旬缓缓点头:“走,先去东林寺看望良翰,我求了些药来,不知是否有用……等良翰苏醒,再问他意愿,还有离闲一家的事,也要问问他的选择……” 谢令姜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怅然若失:“阿父总是这般敦敦君子,做出任何涉及他人的决定,都为他人着想,尊重他人意愿。” 虽是夸赞,却语气低沉失落,她帷帽遮脸,令人看不清表情,呢喃:“当初也问过女儿意愿……” 谢旬终于察觉到不对劲,好奇问:“婠婠今日心情不好?说这话是何意?” “没……没事。” “对了,婠婠还没说,良翰伤势如何,是请了什么名医,让伤势稳定的。” 谢令姜避开目光:“就是……有一个算是大师兄亲属的人在帮忙照顾。” “你说的是甄大娘子,还是其他家乡来人?”谢旬问。 还没等谢令姜组织完语言,船只就已经抵达松林渡。 一行人立即下船,不多时,步行上山入寺,最后抵达了一间熟悉的三慧院。 “婠婠走这么慢干嘛?你不是一直守在这里的吗?不给为父带路?” 院外,谢旬回头,好奇问道,谢令姜咬唇低头,默默上前,推开了屋门。 谢旬抬脚进门,刚入屋子,忽觉里面温度寒冷,宛若从三伏天一脚迈进除夕寒冬,转头看去,他脸色一愣。 只见里屋爱徒的床前,正有一道陌生纤瘦的少女身影,在给他敷热雾毛巾,忙前忙后的贴身照顾欧阳良翰。 病榻前不远处的窗边,还站在一位金发如焰的狐白裘胡姬,斜视那位纤瘦少女的动作,脸色十分不虞…… 第259章 青梅还是天降?(加更求票票!) 第259章 青梅还是天降?(加更求票票!) “请问两位姑娘是何人,怎么在我徒良翰屋中,善导大师呢?”谢旬愕然问。 “哼。”雪中烛懒得回话。 赵清秀抬头,睁大眼睛,轻“啊”了一声。 无人答。 谢旬微微皱眉,病榻前的二女,身穿拙而有式的吴服长裙,背负一柄长剑,瞧着不太像是大户人家的丫鬟奴婢。 除了那位忙前忙后贴身丫鬟般照顾良翰的清秀女孩,瞧起来良善柔弱外,另一位金发耀眼的混血胡女身材高大,气势凌厉,蓝眼斜人,一看就不是个简单之辈。 特别是,谢旬隐隐感觉到屋内的寒冬室温,就是从此女身上缓缓散发出来的。 她气息似腊月初八屋外大雪中的风刀子一样剐人。 是剑气。 而病榻上的闭目青年,身处在这寒冬室温中,反而气息粗了不少,原本苍白如纸的脸庞,红润了不少。 谢旬进来时,清秀女孩正跪坐床尾,素手合拢,替欧阳戎温柔捂脚,似是指叩某些穴位。 另一旁,金发混血的胡女看着同伴所为,满脸写着不高兴。 “你们……” 谢旬欲语,忽然感觉袖子被身后人拉动了下。 “阿父。”谢令姜弱弱喊了声,阻止了他,低头主动说: “这……这位清秀姑娘,是大师兄的家乡亲属,也很担忧大师兄伤势,这些日子,是她与我一起照顾大师兄。” 自家闺女这一通介绍下来,谢旬感觉有点不对劲,屋内气氛也是: “哦,那这一位是……” “是她大师姐。” “哦。” 谢旬点头,若有所思,目光投去,雪中烛瞧没瞧他,也没给好脸色。 而床榻前的赵清秀,见到谢旬与谢令姜进屋,却仓促站起身来。 “啊。”她站在原地有点手足无措,小手正反两面擦了擦围裙,朝投目过来的中年儒生努力笑了下。 赵清秀张开小嘴,手指了指嘴巴,摆了摆手,然后暂时放下呼吸安稳的檀郎,面露欣喜的跑去给檀郎的恩师端茶倒水。 这位良翰家的亲属是一个哑巴女孩?怎么从未听他提起过? 谢旬愕然回头,看向谢令姜。 “我……我也去帮忙。”谢令姜没去看阿父,也没给一头雾水的他发问机会,低头追出门去,“清秀姑娘等一下……” 少倾,赵清秀与谢令姜一起端来了茶水糕点。 赵清秀咿咿呀呀,作出通熟易懂的手势,招呼远道而来的谢旬一行人落座喝茶。 佛门地界,三慧院的家具朴素简陋,这位清秀哑女腰系围裙,熟络的搬凳子、擦桌椅,手脚比大户人家的丫鬟还要勤快, 令一众来客不禁心生好感。 谢令姜也在一旁帮忙,只不过,她只会提壶倒倒茶水,伸手,强迫症一样反复纠正一下杯具的位置什么的…… 能看出来,她已经很努力边帮边学了,但就是真的天生不擅长做这些粗手粗脚的活计。 这与旁边勤快爱笑的清秀姑娘比起来,高下立判,只能跟着后者屁股后面打下手,颇为笨拙。 而赵清秀其实也在很有耐心的教她,但是临时抱佛脚哪里有用?谢令姜又有洁癖,特别是,她还身材高挑、雍容幽雅,结果站在纤细瘦弱的赵清秀身旁,便显得犹外笨手笨脚。 十分拧巴。 简而言之,一番端茶倒水招待客人下来,明眼人都能看出: 这一间欧阳良翰养伤的病屋,是这位清秀姑娘的主场。 谁持家,谁娇贵,谁自然,谁尴尬,一目了然。 “多谢姑娘。” 谢旬两手接过哑女递来的茶杯,含笑道了声谢,他又转头,对谢令姜说: “婠婠也辛苦了。” “是啊是啊,多谢小师妹。”其他客人也纷纷称是。 谢令姜勉强笑了下,别过脸去。 其实也没人会笑话谢令姜,甚至在谢旬看来,谢令姜破天慌的给老父亲倒茶,已经是手脚勤快,他甚是欣慰了。 但有时候,有些事,不怕你做的不好,就怕放在一起做对比…… 谢旬趁着低头抿茶,余光看了眼清秀哑女袖下右手的断指,目露些许怜悯。 旋即,他余光又发现,旁边低头的女儿,桌下缩藏的两手,十根纤指,有八根用力绞在了一起。 谢旬放下茶杯,借着茶气,叹息一声。 “还不知姑娘,是良翰的什么亲属?” 忽略里屋那位气冲斗牛的混血胡女不善的眼神,谢旬转头朝赵清秀和蔼闻道。 赵清秀脸蛋微红,眸子轻闪,垂眸摇了摇头。 少倾,她又倒茶,热情招待谢旬等人饮茶,旋即转身,暂时离开,去里屋安抚师姐。 谢旬探询的目光从清秀哑女背影上移开,落在了旁边动作略僵的女儿身上。 他这时才发觉,谢令姜进屋后,依旧头戴那顶白纱帷帽,连喝茶都是放进白纱下,遮挡抿茶,看不清具体表情…… 这时,众人发觉里屋,哑女正在给昏迷卧床的欧阳戎茶擦洗出汗脸庞,谢令姜赶忙放下茶杯,走进里屋,帮忙取铜盆倒水,搭把手。 “唉。” 小师妹走后,一众弟子发现,一向严肃守礼的老师又放下茶杯,空叹了一声。 可能是……茶太烫嘴? 半柱香后,谢旬一行人饮茶休息完,又进里屋,看望了下昏迷不醒的欧阳戎,谢旬对赵清秀宽慰了几句,留下些疗伤珍药,便暂时告辞了。 离开之前,谢旬特意向雪中烛抱拳,微微弯腰行礼,目露感激神色。 雪中烛不理,全程都是冷脸。 谢令姜默默起身,低语一句,转脸送谢旬一行人出门而去。 里屋重新恢复安静,外面院子里的脚步声,也渐渐变远。 屋内仅剩三人,一躺,两立。 “七师妹,他们没资格让你端茶倒水、迎笑讨好!” 雪中烛言语清寒,一字一句说: “伱是女君殿的越处子,是天下剑术魁首,以后是要继承云梦剑泽‘元君’之位的,他们连见你的资格都没有!” 赵清秀低头在袖子里摸了摸。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雪中烛气冷道。 “咿呀。”赵清秀忽然自袖中掏出一颗大桃子,两手捧着,递给雪中烛。 “……” 桃子有大又圆,瞧着就饱满汁多,淡粉桃皮还挂有清澈水珠。 很显然,是刚刚哑女出门给客人们端茶倒水,顺手摘的,特意用冷洌井水洗干净带回来……这么大的桃子,这深山东林寺,真是什么都有。 “不吃,别岔开话题。”雪中烛偏过脸去,冷哼,不看捧桃哑女的烂漫笑靥。 赵清秀又低下头,取出一柄小刀,右手四指捉刀,“刷刷刷”,带毛的桃皮纷纷落下。 她小脸专注的削完桃皮,将露出粉嫩果肉的桃子,再度捧递到大师姐面前: “咿呀呀。” 无情板脸的雪中烛知道,这音调是在喊她。 “咿呀呀~” 她感到雪白袖口被某个小师妹小手牵住,轻轻摇摆起来,柔柔怯怯。 雪中烛眼角抽搐了下。 俄顷,她忍不住呵斥:“去洗手,你手刚摸了臭男人的脚!” “嗯嗯!” 被大师姐骂,小哑女反而欢天喜地的跑出清洗桃肉,好不开心。 雪中烛眼角抽搐的更狠了。 这丫头真是没救了。 又好气又好笑。 独自沉闷片刻。 这位云梦大女君猛转过头,瞪向身后病榻上正紧捂被褥、漏出赤脚的俊朗青年。 她恨不得立马打晕小师妹拖走,抽剑,一剑了结了他。 这么好的小师妹,赤子般纯粹乖巧,云梦师门中从师尊到师姐人人都亲切爱护,视之如稀世珍宝,可她为何偏偏会遇到这种拖油瓶般的病秧男子? …… 哼哈!没想到吧,加更!前两天上推荐位,答应过兄弟们的,忍住少骂一天,努力加更一章,顺便月末求一波快过期的票票,快填满我,r2(撅起) 第260章 争 第260章 争 就在某位杀伐果断的云梦大女君被小师妹哄的板脸啃桃之际。 三慧院外。 刚走出院子,谢旬突然停步,示意弟子们先去善导大师处等他。 众弟子领命离去。 谢旬看了一眼跟在最后面的谢令姜,转身走进路边一座歇脚凉亭。 谢令姜顿了顿,默默跟了上去。 这对父女走进亭中。 二人身后的背景,恰好是某位年轻县令正在昏迷养病的三慧禅院。 他们相顾无言。 谢旬率先打破沉默:“帽摘了。” 谢令姜摇头。 谢旬背手注视她。 一袭素裙的谢令姜摘下一顶白纱帷帽,偏头看向亭外的建筑风景,躲开阿父视线。 只是她露出的那一张俏脸,令人有些讶然。 素面朝天,没有描眉画眼,云鬓凌乱,往日那一双巧目盼兮、美目倩兮的眼睛,有着深深的黑眼圈,仔细,眸里还有一些血丝。 整个一副多日失眠、又匆忙早起的憔悴模样。 不过,美人就算是憔悴,依旧有一种“衣带渐宽终不悔”的别样风情。 只是这种柔弱黯然、惹男子怜爱的风格模样,很明显并不符合谢令姜傲娇要强的气质。 在谢旬的审讯目光下,谢令姜嘴抿成红线,手握腰剑,放置膝上,腰杆挺直,端坐亭中,注视风景。 就像是一朵即将凋零枯萎却依旧努力孤傲枝头的腊梅。 某位老父亲看了看自家闺女。 “和为父说说。” “说什么?” “你怎么这幅模样。” “大师兄是为我重伤,最近日夜看护,有点疲倦而已,等师兄苏醒,我多休息几日就好了。” “只有这个?” “不然呢?” “哦,原来婠婠现在这关心良翰了。”这是陈述句。 “阿父这是什么话?”谢令姜语调变高,瞪眼认真说: “他……他是大师兄,这些日子,教会我很多东西,对我多有照顾,最关键的是,他是为了救我而重伤,女儿怎……怎能不关心他?” 这位谢氏贵女语气有些激动。 谢旬沉默不语,只是平静的看着她。 似是在问……为父只是提一口,又不是说不应该关心,你这么激动干嘛? 一时间,一静一动,父女情绪,形成鲜明对比。 在阿父的沉静注视下,谢令姜登时气短,垂目,语气稍微弱了一点: “抱歉,刚刚误会阿父意思了。” “不。”谢旬摇头:“是阿父之前误会了。” 谢令姜眼神不解。 谢旬转头望向山下,慨然一叹:“所以说,在龙城的这些日子,你已经改变心意了?现在想……嫁给良人了?” 亭内气氛忽然陷入寂静。 谢令姜低头,螓首深埋胸脯,憔悴苍白的小脸肉眼可见的涨红,红晕爬满到耳根处。 丝毫不见此前咬唇怼老父亲时的嘴硬。 谢旬见状,空张了下嘴,话语咽了会儿。 其实女儿从小到大,他也从未见过一向要强的女儿露出过如此羞窘的模样。 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总不能直接唠叨开训, 说什么,之前给伱牵线搭桥,一切都谈好了,还给了老父亲的看法与推荐,只需你点头,立马拿下良翰那小子,结果你脑袋摇的飞快,信誓旦旦的说不后悔,结果现在又回头找老父亲?他作为人师,在爱徒面前,这张老脸往哪搁? 若她阿母还在世,以其性格,或许会这样啐骂,食指都要戳破她脑门。 谢旬无力的摇了摇头。 这位一向严肃拘谨的中年儒生抬手摘帽,少见的挠了下头。 “唉。” 叹息不语。 谢令姜不敢说话。 父女间的气氛,逐渐陷入了死寂。 尴尬的氛围蔓延开来。 谢旬叹息开口:“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想办法让良翰早日苏醒。” “对对对!”谢令姜脑袋点的和捣蒜一样飞速,尴尬气氛被打破,她松了一大口气,俏脸出神。 “至于其他事……等良翰伤好,为父多留一会儿……” “阿父……”谢令姜吸了吸鼻子,语气略带呜咽。 谢旬摇了摇头,想起什么,忽问:“你还没说,那姑娘是良翰的何人?” 谢令姜小声:“童养媳,曾经的童养媳。” 谢旬皱眉。 谢令姜也凝眉寻思道:“其实大师兄好像不知道她的存在,多年前发生过一些变故,赵伯母与甄伯母将她卖了出去,她却还念情记恩……” “是这样吗。” 谢旬抚须,不动声色问:“刚刚屋内那位满身剑气的冷脸女子,是不是隔壁云梦剑泽的越女?是不是一位女君。” 谢令姜点头,如实说:“正是女君殿殿首座大女君,雪中烛。” 谢旬抚须的手顿住,愣说:“她是雪中烛?那这个哑女童养媳叫什么清秀,她是……” “没错,她正是女君殿这一代的越处子赵清秀。” 谢旬差点扯断胡子,瞪眼望向远处的三慧院。 谢令姜像是犯了错误一样低头小声,此时,她微微抬头,看了眼表情精彩的阿父,嘀咕说: “以前女儿在书院学练气术的时候,阿父不经常提她吗,别人家的孩子,现在好了,撞见真人了。” “提归提,但她怎是一位哑女,而且还……”谢旬欲言又止,声音变小:“还与良翰有这种关系……” 谢令姜苦笑:“我初次得知,也不敢相信。” 谢旬安静了好一会儿,才消化完这个消息。 他转头,眼神复杂的看着顶一双黑眼圈的憔悴女儿,与她手里的白纱帷帽。 有点理解谢令姜这些日子的状态了。 谢旬开始有后悔,以前不该用“别人家的孩子”来打压闺女的骄傲,现在好了,真要成心理阴影了。 出神回忆了下刚刚三慧院里那位不显山不露水的越处子贤惠能干的模样。 谢旬忍不住问:“你说她是良翰曾经的童养媳,那她现在回来,只是医救良翰,有没有其他意思……” 谢令姜摇头:“不知。” 谢旬头疼不已,忽然听到女儿开口: “其实她人挺好的。” 谢令姜走神呢喃:“性格什么的真的很好,这些日子我发现了,我得向她学习,阿父你以前说的其实也没错,清秀姑娘十分优秀……” 谢旬看了眼她,点点头:“所以你觉得良翰也会喜欢这姑娘?” “谁说的!” 谢令姜猛抬头,浑身气势蓦然不同,咬唇昂首:“她……她能替大师兄做的,我也能替大师兄做,我有的,我全都给他,不会的,我……我也都能学……” 谢旬微微后仰,上下打量了一番谢令姜,感觉自家那个斗志昂扬的闺女好像又回来了。 他犹豫道:“婠婠有这不服输的心气是好事,但是做事需要冷静点……” “我知道,大师兄教过我,我不冲动,我现在很冷静。” 谢令姜腰肢挺直如剑,眼圈微红,“啪”一声,白纱帷帽被素掌拍在木凳上,她吸了下鼻子,认真说: “阿父,我没你想的那么笨,你是不知道,我与大师兄关系其实好得很!我,我把贴身裙刀送给他了,大师兄也收下了防身,他一摸刀柄,我就知道他在想我。 “大师兄知道我喜欢吃葡萄,把院子里的葡萄藤都摘光了送给我吃,大师兄还陪我去抽姻缘签,还……还给我做了一架秋千,我很喜欢那架秋千,他还答应我,不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离开,与我约定一起去做一番利国利民的事业!” 今日不穿红衣的绝色女郎眼圈通红,眸中噙着一点晶莹泪光,坚定说: “阿父,我和你说,我才不害怕清秀姑娘与大师兄怎样,甭管究竟是谁先来,合适的才是最好的!” 谢旬张嘴无言,看着阳光下女儿侧脸上的倔强与光彩。 少倾,这才中年儒生低头揉了一把脸:“和你娘亲年轻时一模一样……” 谢令姜摇头:“我是我,才不是任何人,感情也是。” 谢旬失笑。 就在这时,父女二人余光像是瞥见了什么,一齐住嘴,转头望去。 只见不远处,赵清秀与雪中烛的身影一起走出了三慧院。 似是也看见了亭子里的谢旬、谢令姜二人,赵清秀朝他们浅浅笑了下,算打招呼。 谢令姜也点点头。 也不知道,这两位越女刚刚在屋子里都商量了些什么,雪中烛脸色缓和了点。 她走出院门后,斜瞧了眼亭内站起身的谢令姜和谢旬,然后冷脸转头,食指指了下欧阳戎的病屋,和赵清秀轻声言语了几句,后者默默点头。 雪中烛无风而起,大袖飞舞,腾空离去。 “湫——!”山顶上方的云海中,正有一头雪白大鸟划破蓝天,清吟不已。 赵清秀两手放在身前,共同紧捏一条刚刚从某人额头取下的毛巾,她仰首,默默目送大师姐离去。 谢令姜走来,微微蹙眉:“清秀姑娘,你大师姐这是回宗门了?大师兄的伤势彻底稳定了吗?” “嗯啊!”赵清秀点头。 谢令姜长吐一口气,既然伤势稳定了,那现在就是依照病症,寻找疗伤灵药,可以不用一直心惊胆颤的守在病榻前。 谢令姜忽感袖子被拉扯,抬头一看,赵清秀小脸有些欣喜的拉她,将其牵进屋中。 赵清秀来到一张木桌前,取出纸墨笔砚,小脸认真,捉笔写下娟秀楷字。 谢令姜默契垂目,这些日子,二女就是这样日常沟通的。 屋外,谢旬也跟着走了进来,看了眼这位越处子写的话: 她说,大师姐答应了她,现在去云梦剑泽的水牢,抓一位神医来此,彻底医治欧阳良翰。 谢旬不禁侧目,那座水牢可不简单,存在于江湖传说之中。 桌前,被分享了一个好消息,谢令姜脸上却并没有多少笑意,她轻轻点头,代替大师兄道了声谢。 忽然转身,谢令姜拉了拉旁边的谢旬,二人默契,再度走出屋子。 “阿父。” 院子里,谢令姜头不回道:“我现在去一趟阁皂山,您在这儿,与清秀姑娘一起陪下大师兄。” “你去阁皂山作何,不是有神医了吗……”谢旬话语渐渐止住。 他前方,谢令姜回过了头,眸光光平静如潭,也如潭幽深。 谢旬转头看了眼屋子,无奈点了点头。 “去吧,记得替为父向冲虚子道长问个好。” “不用了,说不定老前辈也会一起来,到时候你们再叙旧吧……” 谢令姜低头佩好腰剑,先转身进屋,床前蹲身,握住昏迷青年的手掌,沉默了会儿,取出一柄白檀玉靶刀,搁在他枕头边。 她垂目出门,孤身离开。 单单让清秀姑娘去寻神医救人,这么大的人情,以后大师兄醒了该怎么还,她又该怎么还? 而且谁知,那个看大师兄与她不顺眼的云梦大女君,给清秀姑娘开出了怎样一个条件,才愿出手救人,就算大女君的条件对她也间接有利。 谢令姜也不答应。 望着女儿远行的孤独背影,谢旬叹了口气: “真长大了啊。” 接下来数章会是感情戏或卷尾填坑的日常。提醒一下,这是一本多女主、庙堂江湖、日常轻小说,简介标签有明确写,是剧情文,非升级文,感情线与主线至少三七开,甚至感情线本身就与主线镶嵌在一起的,几个主要女主都是主线事业的推动甚至核心,仅想立马看换地图推主线大杀四方的好兄弟,养养再食用,效果更佳。 第261章 佛说不行我说行 第261章 佛说不行我说行 “啧啧啧,这小子完了,没救了,哑丫头,要不你换一个情郎吧?这个真要死翘翘了。” 一张病榻前,有老道转头,对发呆哑女拍一脸诚恳道: “神仙来了都救不了,贫道说的!” “呵。”旁边的狐白裘胡女嘴角扯了下,侧目看了眼身旁小师妹。 赵清秀呆立不语。 眼下,正是一个晴日下午,三慧院内,欧阳戎的病榻前,站有三人。 赵清秀,雪中烛。 还有一个怪老道。 老道士鹤发童颜,正值炎炎夏日,却身披一件漆黑羽毛的鹤氅裘,紧紧捂身,仅露出一个干瘪脑袋。 头戴混元巾帽,帽下银发梳的一丝不苟,干净反光。 打扮的干净讲究。 可若是如赵清秀、雪中烛两位越女一样,在他身旁细看,立马能发现老道士颈脖处鹤氅裘隐隐未遮挡到的皮肤,布满了腐烂毒疮。 可想而知,这一整套鹤氅裘下面,是满身毒疮。 但是凑近这怪老道,却嗅不到什么腐臭之味,反而隐隐有药香。 外表干净,内里毒疮,对比鲜明。 就在不久前,雪中烛带着鹤氅裘老道一起匆匆赶回三慧院。 鹤氅裘老道并未把脉,两手拢在袖中,仅仅简单的瞅了一眼病榻上熟悉的臭小子病容,他转头说出口的话语,倒是丝毫不客气,主打一个快速与真诚。 只是这真诚,令一旁日夜照顾的赵清秀呆若木鸡。 “听见神医圣手怎么说了?”雪中烛闭目,一字一句说:“七师妹不要再徒耗心力了。” “神医圣手?”还没等赵清秀说话,鹤氅裘老道就倒吸凉气,搓手道: “大女君难得这么夸人,这怎么好意思呢?天下南北道医千千万,唉,这圣手二字过誉了啊,哪里哪里,贫道一介废人,怎么敢当?” 鹤氅裘老道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满嘴谦虚,顿了顿,乐呵呵补充:“不过在妇科方面,贫道略有小成,可稍称圣手。” 雪中烛睁眼,冷冰冰道:“牛鼻子找死?汝想再关二十年?” “……”鹤氅裘老道讪笑。 瞥见身旁赵清秀张嘴欲要再牵她袖口,雪中烛忽然甩袖。 “姓孙的,留下劝劝七师妹。”她丢下一言,冷哼离开。 屋内只剩下赵清秀与孙姓老道士。 “你个哑丫头,看着贫道干嘛?以为那些话,是你大师姐教贫道说的?” 孙老怪冷笑一声,十分硬气道:“寄人篱下归寄人篱下,这世上没人能管住贫道的嘴!” 赵清秀掀开被褥一角,捧起欧阳戎的右手腕,隔空递给孙老怪,眼巴巴的看着他。 孙老怪嘴角抽搐了下,叫嚣道:“贫道把个屁脉,望闻问切懂吗?一眼就看出来的绝症,有什么好把脉的。” 赵清秀摇头。 “不懂那就别教贫道做事,把脉那是俗医干的事,哑丫头,伱说你这么在乎他干嘛?” 孙老怪看着赵清秀的失落小脸,顿了顿,忍不住道: “上次破例出手,救他一回,好心问他要媳妇吗,他不在意,你还在意他干嘛?傻乎乎的倒贴上去。” “啊啊……” “什么?你说他不知道你在?” 孙老怪冷笑: “呵,哑丫头,贫道告诉你,在这世间,任何倒贴上去给予之物,再是珍贵都要打折贬值。 “特别是男女情爱,你敢保证,他就算知道了,也会珍惜你吗?到时候,也不过是一时的感动与热情,你一幅掏心掏肺、死不足惜的模样,暴露底线,越到后面,对方越会变本加厉,索取的心安理得,甚至还会恨你给少了,恨你为什么要让他还不起。 “你纵是越处子又怎么样,云梦剑泽未来‘元君’又如何,最后都要变得一文不值,甚至被踩在脚下,这就是不对等的畸形之恋。 “什么?你说这些都是你自愿给的,给的时候,就从未想过他还?而且还要悄悄消失,不让他知道? “不是,你这已经不是倔了,你怎么这么蠢呢?你找他要点什么,男子反而还有可能尊重你,你什么都不要,你你你……气煞贫道!” 不知为何,孙老怪代入颇深,恨铁不成钢。 “啊啊。”赵清秀张嘴,小脸出神。 “不是,你这丫头,又是这副眼神盯着贫道看干嘛?你好奇贫道为什么这么懂?你管贫道为什么这么懂!” 落得满身毒疮下场的孙老怪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顿时炸毛,气了好一会儿,才骤然冷静,扭过头去: “听人劝,吃饱饭。你爱听不听,反正这臭小子没救了,一眼完蛋。 “走吧,跟你大师姐一起回云梦泽,贫道在水牢和老狱友的棋还没下完呢,赶紧回去,防那老东西偷挪我棋子,哼可别让贫道逮着了……” 就在这时,外面院内突然传来一道脚步声。 多日不见的谢令姜,风尘仆仆赶回,走进屋中。 见到屋内多出一个古怪打扮的陌生老道,她微微一愣。 赵清秀惊喜起身,指着孙老怪,一阵“咿咿呀呀”介绍,谢令姜似懂非懂,微微歪头:“这是大女君带来的神医?” 赵清秀点头,孙老怪忽然正经起来,一副肃颜,单掌行稽手礼: “福生无量天尊,不可思议功德。” “唉,神医二字担不起。”孙老怪摇摇头,指着后方病榻,惋惜道:“贫道才疏学浅,无能无力。” 谢令姜皱眉,想了想,不禁问:“福生无量天尊?阁下难道是阁皂山道士?” 这算是江湖常识,就南方三清道派而言,不同山门出身的道士,唱诵的道号各有不同,口称“福生无量天尊”的道士,一般是行走山下、悬壶济世的阁皂山道士。 孙老怪微笑不语,似是默认,语气惋惜:“唉,是贫道与师门没有本领,姑娘们还是另请高明吧。” 谢令姜侧目多看了眼。 就在这时,门外再次出现俩道身影。 “谢道友请。” “道长请。” 只见一位儒雅的中年儒生与一位头戴莲花冠的老道士相互谦虚礼让,一齐走进了屋内。 正是谢旬,与阁皂山辈份极高的冲虚子道长。 刚刚应该是在门外叙旧。 “福生无量天尊,不可思议功德。”冲虚子刚进屋,便微微弯腰,抖擞拂尘,朝屋内众人行稽手礼。 孙老怪脸色微变。 谢令姜好奇问:“阁下,冲虚子前辈也是玉清阁皂山道士,与您师出同门,医术高超,您们认识否?” 冲虚子不禁转头: “阁下出自阁皂山哪一峰?三山滴血字辈是何字?贫道久居阁皂山,小辈份或许认不全,但老辈份的玉清道士贫道都是熟识,怎么瞧着阁下有点眼生?多久没回山了?” 孙老怪嘴角微微抽搐了下,眼观鼻鼻观心,不语。 似是与身旁的赵清秀一样,都是哑巴。 冲虚子、谢令姜、谢旬三人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个有些古怪的老道。 谢令姜摇摇头,回首,开始今日正事: “清秀姑娘,恰巧,我也认识一位神医,就是这位阁皂山的冲虚子道长,或许他能救大师兄,麻烦你与这位……嗯神医阁下让开一点,让冲虚子前辈给大师兄把把脉。” “嗯啊!” 赵清秀眸亮,连忙点头。 孙老怪闻言,微微眯眼。 二人离开了病榻前。 “冲虚前辈请。”谢令姜侧身示意。 冲虚子颔首上前,在经过孙老怪身旁,他忽然停步,转头注视后者头戴的古朴混元巾,问道: “阁下是终南山楼观道派的道友吧?” 孙老怪挥挥手,语气不耐:“去去去,治病就治病,管这么多闲事干嘛?” 看着这脾气古怪的鹤氅裘老道,谢令姜微微皱眉,赵清秀轻轻拉了拉孙老怪的袖子,拉到外屋。 冲虚子洒然一笑,似觉有趣,也未生气。 他径直走去病榻前坐下,抓起欧阳戎的右手腕,在安静把脉的同时,老道士眯眼注视窗外景象,似是出神。 少倾,冲虚子眉头一皱,脸色越来越严肃。 谢令姜迫不及待问:“老前辈,情况如何,大师兄该如何救醒?” 冲虚子点点头,又摇摇头,看了看面前一脸关心的谢令姜、赵清秀二女,缓缓说: “你大师兄脉象稳定,身体无虞,可却精神气虚弱,若有若无,宛若失了魂魄一般,始终不醒,这种病症,贫道行医多年,闻所未闻。” “可有办法救治?”谢令姜关切。 冲虚子反问:“你大师兄是如何受伤,变成这样的?” 赵清秀在场,且感受到她目光投来,谢令姜满脸涨红,支支吾吾: “是……为了保护我,用气过度,他才刚练气不久……” 总不能直接说,大师兄是强行催动一口神话鼎剑,以九品斩准五品吧?估计说出来别人都不太信,最关键的是,会暴露大师兄的执剑人身份。 “唉。” 冲虚子叹息一声,不再多问,再去追究这个也是无用。 沉默许久,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他摇摇头道: “如此绝症,贫道只能想法子练一炉丹,保住他这一口气长期不掉,保留希望,至于以后能不能苏醒,只能看命了。” 顿了顿,他不禁朝面露失望的众人解释道: “贫道与阁皂山医术,也只能做到这些了,他的症状确实奇特,也不知道是不是接触过什么奇异事物,才有如此奇特病症。” 冲虚子叹息一声,语气惋惜: “应是绝症无疑,天下估计没有什么医术能够治好……” “放他娘的屁。”这时,屋内忽有人冷笑摇首,小声嘀咕:“你们阁皂山不行是你们没用,扯什么天下无医,也不害臊,这屁症在贫道这儿不过洒洒水,顶多药材麻烦点……” 声音不大,却在皆是练气士耳聪目明的屋内众人耳中,如惊鸿一现,挥之不去。 刷刷刷!众人目光齐聚外屋桌边某个正在倒茶的鹤氅裘老道。 谢令姜脱口而出:“阁下什么意思?能治好大师兄?” 孙老怪冷哼不理。 冲虚子瞧了眼,不动声色说:“出家人不打妄语,唉,今日前,贫道对楼观道派还是挺敬重的……” “要你敬重?”孙老怪不爽,心直口快:“你算哪块小饼干?” 全场登时一静。 这句从某人那儿学来的骂语效果出奇,孙老怪顿觉畅快,看病榻上的某人都顺眼不少: “还妄语?区区小症,何足挂齿。” 冲虚子面色恢复如常,手指窗外的古寺佛殿:“贫道自忖不行,但也笃定,此症,佛祖来了,也会说不行。” 孙老怪大笑: “佛说不行我说行!” 此言一出,全场寂静。 孙老怪挥手,嚣张赶人: “去去去,你们玉清道士不行,赶紧滚回山门再练练,别挤在这里,耽误贫道救人,出去出去,还有你们这对儒生,出去,此子,贫道医治!” 谢令姜与谢旬面面相觑。 冲虚子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神色,与前二人一起被赶出门前,他忽然问道: “阁下与终南山的药王孙什么关系?” “去去去。” 孙老怪置若罔闻,继续驱赶。 “晃荡”一声,屋门被重重关上。 门外。 谢令姜蹙眉忧虑。 千里迢迢赶来却被人藐视冲撞,冲虚子竟是丝毫不气,他思索片刻,突然转头,朝谢令姜一脸严肃道: “此人不简单,交给他试试吧,贫道这边只有下策,就当保底,看看他能不能有上策中策,妙手回春。” “可是……”谢令姜欲言又止,复杂眼神,担忧之事,冲虚子倒是没法懂。 “冲虚道友刚刚激将法不错。”在屋内一直不说话的谢旬,抚须点头。 冲虚子叹息点头,嘀咕:“这古怪易激的性格太像那位传闻中的高人了……” 此刻,屋内。 赶走了谢令姜、冲虚子等人。 病榻前,再次剩下赵清秀与孙老怪。 孙老怪直接走去床边,抓起欧阳戎的右腕,两指以奇怪姿势把脉,突然余光发现,旁边赵清秀看向他的眼神有些古怪与……小抱怨。 老道士吹胡子瞪眼: “看什么看,贫道刚刚还没想到救人方子,那个阁皂山半吊子一来,鬼扯一番,半桶水晃悠晃悠,倒是把贫道逗乐了,贫道心情一好,就又想起救人方子了,不行? “至于把脉也只是顺带的,稍作确认……反正贫道要认真了哼哼。 “算这臭小子运气好。” “……” 赵清秀赶紧点头,跑去给这位老顽童脾气的鹤氅裘老道士倒了一杯清茶,小心翼翼呈递。 孙老怪没接茶杯,表情突然全部收敛,他平静说: “哑丫头,这次花人情、卖乖巧都没用,上一回在此寺地宫救醒他后,贫道说过了,那些话你还记得吗?” 赵清秀缓缓点头。 “换他命,贫道要取你一样东西,和所有来贫道这儿求医的人一样,这是规矩,再问一遍,你知道否?” “咿呀!”赵清秀这回毫不犹豫点头。 孙老怪注视着哑女清澈如涧、毫不躲闪的眼眸,忍不住说:“你就不问问是什么?” 赵清秀浅浅一笑。 像是在说,只要她有就行。 孙老怪叹息一声,无力的摆了摆手: “也罢,也罢,你去把你大师姐叫来吧,救他还需要一味奇药,据贫道所知,只有你们女君殿还剩一点。” “啊?”哑女好奇歪头。 孙老怪悠悠道: “上古五大奇虫之一,你们女君殿曾专供隐君服用的……龟甲天牛。” 第262章 隐君与奇虫(求波票票呀!) 第262章 隐君与奇虫(求波票票呀!) “不是说没救了吗,怎么又来找本座要龟甲天牛?姓孙的,你好大的胆子,前后不一,哄骗本座!” “大女君冤枉,这可不叫骗,刚刚是刚刚,现在是现在。 “嗯,贫道恰好记起你们女君殿底蕴深厚,传闻藏有龟甲天牛,贫道想到了一记奇方,可剑走偏锋,治愈此子,便如实道来了。” 说到这里,孙老怪叹了口气:“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被一脸希冀的小师妹突然叫回来的雪中烛强忍住杀意,一字一句: “姓孙的,你就不能记性差点?” 鹤氅裘老道士两手笼在袖中,假装没听见,微微眯眼,如数家珍: “上古五大奇虫,六翼夏蝉,龟甲天牛, “斑衣紫蚕,虎纹金龟,玄黄地龙。 “贫道不才,悬壶多年,却孤陋寡闻,此生仅见过其中两虫,虎纹金龟与斑衣紫蚕。 “且那斑衣紫蚕还是一只母蚕,剧毒不能食,非可食用但寿命更短的公蚕,没法获得奇虫神通,倒是可惜了。” 孙老怪感慨摇头,看了一眼旁边病榻青年,点头说: “今日正好借此机会,瞧一瞧伱们女君殿珍藏的龟甲天牛,早就听闻食用龟甲天牛者,可藏风聚气,深藏气息,行走闹市,宛若步入无人之境,不知真假。” “好一个孤陋寡闻。”雪中烛冷笑,字里行间皆是杀气: “连我宗女君殿秘设的隐君,需服用龟甲天牛这事都如此清楚,本座是不是该夸孙前辈一句?” “咳咳,前辈不敢当,前些年还没进水牢时,求医的江湖练气士多,鱼龙混杂,又净是白嫖穷鬼,贫道也没辙,只能听听他们讲些有趣秘闻,关于你们女君殿的其实很少……” 面对这位“脾气温良”的大女君,孙老怪稍微后缩,转头朝赵清秀道: “算了,哑丫头,你来和你大师姐讲吧,反正贫道做买卖,一向童叟无欺,更不可能骗个哑巴,讨龟甲天牛,只为帮你救他,其他药材,贫道能自己来凑,只有这上古奇虫无处寻得。” 孙老怪侧身避让,眼观鼻鼻观心。 可雪中烛依旧面朝他开口: “你既然知道上古五大奇虫,便也应该清楚龟甲天牛有多珍贵,竟要给一个病秧子服用?” 这位云梦大女君也不知是在问孙老怪,还是在问赵清秀。 赵清秀的小手伸进袖子中,摸索了起来。 这番动静,引得雪中烛与孙老怪余光看去,发现哑女从袖中悄悄抽出来的手里,抓有一枚大桃子。 赵清秀低头,小脸专注,又在给大师姐削桃子。 “……”雪中烛。 一招鲜吃遍天对吧? 孙老怪忍俊不禁,雪中烛怒瞪他,老道士赶紧收敛,表情严肃。 清秀哑女小脸羞愧涨红,脑袋深埋胸前,五指攥捏桃子与削皮刀。 她是哑巴,自小时候那一场高烧过后,就没法再说话。 任何感情,都习惯用行动去表达。 行动比言语更有力。 对檀郎是如此,对大师姐也是如此。 孙老怪叹息一声,决定帮这可怜小哑巴说些公道话: “龟甲天牛是很珍贵没错,可你们女君殿当下,也用不上它不是? “隐君之位都已空悬百年,且现在看来也是遥遥无期,鼎剑没有,执剑人更别提从何处寻。 “这隐君估计还得空悬多年,倒不如眼下取点出来急用。” “救这小子也叫急用?”雪中烛气笑了,再问:“治他病症,需要龟甲天牛作何?” 孙老怪毫不犹豫说: “龟甲天牛本来作用,可令服用者体内小天地藏风纳气。 “整只服用,可掩盖灵气波动,深藏灵气修为,高阶练气士也难看出修为几品,且收敛浑身气息,行走人群宛若透明之人,眼皮子底下,都极易被人忽视。” 他“哼”了一声,理直气壮: “恰好此子之症,气血尚足,唯独缺失精神气。 “最主要的,还是曾用‘气’过度,严重透支,大女君应该也看得出来。 “老夫此前医治过他,那时,他还是漏气之躯,无法练气,但却又是气旺之人,十分容易吸引儒家练气士观气。 “这段时间,也不知得到何种奇遇,或高人协助,竟勉强补全了这副漏气之躯,老夫怀疑与另一奇虫六翼夏蝉有关,能脱胎蜕凡,真是狗屎运啊,不过他这丹田聚气效果,马马虎虎,补全后的练气资质,只能算是合格。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奇遇,违逆了阴阳,他原来自身旺盛之气,也就是精神气,似乎能被丹田转化,作为某种灵气的替代之物使用。 “贫道猜测,大差不差,也只有如此,才能解释那一日为何能透支如此多的自身精神气,造成这绝症般的创伤,昏迷不醒。 “正常人甚至练气士,岂会达到如此透支,简直是用命练气。” 孙老怪停顿了会儿,似是思索某些可能,他摇了摇头: “不管如何,借用有藏风聚气之神效的龟甲天牛,贫道再辅以蓝麝香、血红花、血竭、葛根,丹参等药,定配出一道补全精神气的神方……” 床榻前,满身毒疮的老道士侃侃而谈。 雪中烛闻言,微微皱眉。 孙老怪并不知道十五那日龙城县发生了什么,但她清楚知道。 若真按孙老怪所说,七师妹这个竹马童夫的伤势确实古怪,不似寻常,最关键的是,他当时受伤的时辰与地点。 这位云梦大女君心里忽然敏锐捕捉到某一种若有若无的蹊跷,说不上来,却勾起些注意。 可旋即,转头看一眼病榻青年,女子松了眉头,依旧冷漠脸。 不过是一个练气资质马马虎虎的九品,当时能与谢令姜一起,在那个她打伤的兵家上品练气士手里挺过去,侥幸活着已经是运气极好了。 与之相比,施展保命的歪门邪道之术后,这严重透支精神气的代价伤势倒也不足为奇。 二人一番盘问过后,屋内渐渐安静下来。 看见屋中央矗立的狐白裘女子转头望向窗外,眯眼出神。 孙老怪与赵清秀自然各自安静不语。 涉及女君殿隐君之事,确实是大事。 江湖上很少有人知道,云梦剑泽的女君殿不仅仅只有称号女君,还曾秘密设立过一个隐君之位,隐君之位不限男女。 换言之,男子也有机会入女君殿祖师堂,亲手摘牌,拥有称号。 且隐君的地位,在女君殿中比寻常称号女君还要大,地位超然。 隐君的设立,一切都源于千年前的第一口鼎剑“长生药”,它的奇妙诞生,时任云梦元君的那一代越处子也有深度参与。 后来殿内设立隐君之位,初衷算是纪念“长生药”的首位执剑人,也是历史上的第一位执剑人,生命如夏花般璀璨短暂。 所以,成为云梦隐君的门槛极高,必须是执剑人绝脉。 且秉持宁缺毋滥的原则,其他的相应条件也极为苛刻。 千年以降,女君殿的隐君之位,大多数时间都是空悬,能成为‘隐君’者,仅寥寥几人,且无不是处于云梦剑泽人才辈出、威震天南江湖的鼎盛时期。 此前孙老怪虽然口无遮拦,但也所言大差不差,眼下云梦剑泽确实处于一定的低谷,除了雪中烛进步飞速,新一代女君们还未彻底成长起来,距离找到隐君也遥遥无期。 而最近的一次希望,眼下在雪中烛心中也开始缓缓打上了一个问号。 至于龟甲天牛,这是历代女君殿摸索出的经验,专为隐君提供。 因为执剑人大多气盛,鼎剑神通,杀力第一,但却如琉璃易碎。 利用龟甲天牛藏风聚气、低调隐身的神通,可大大增加执剑人的存活几率。 天下练气士并不是傻子,执剑人没成长起来之前,真实身份若是暴露的“天下闻名”,搞得人尽皆知,又大摇大摆的走出来,持一口鼎剑招摇过市。 一旦发生冲突,敌人第一个杀的就是执剑人,直取首级,不给丝毫布剑机会,哪怕身旁有女君级越女随行,也很难保护周全。 女君殿设立隐君,提供龟甲天牛,又有越女护道,便是如此初衷。 作为天下剑道执牛耳者的云梦剑泽,除了盛产顶级越女,频摘剑术、剑道魁首外,对于鼎剑的运用,亦有一套绝密稳妥的传承。 云梦剑泽围绕鼎剑与执剑人为核心,营造出的一整套战力体系,起源于“长生药”,相较于近百年来大一统王朝摸索出的鼎剑、执剑人新体系,更加精简与古典,注重个体战力。 这也是云梦剑泽作为千年隐世上宗的深厚底蕴,也可吸纳并培养,最顶尖的执剑人…… “半只。”雪中烛忽道。 “什么半只?” “殿内秘藏的龟甲天牛,只剩半只。”她闭目答。 孙老怪毫不惊讶,反而颔首:“半只足矣。” 顿了顿,他玩笑道:“又不是让这小子当隐君,要获得奇虫全部神通干嘛,能有半只,助体内小天地藏风聚气即可。” 雪中烛没笑。 孙老怪反应过来:“等等,剩半只?岂不是说此前,你们女君殿最近的一位隐君,也只食用了半只?呵呵,你们女君殿倒是抠门。” 雪中烛懒得解释,殿内典籍记载的龟甲天牛全部食用后的可怕神效。 老道士朝病榻方向叹息一声: “你小子,也算是沾了越处子的光,一座隐世上宗提供稀有药材,寻常人谁关心死活啊,哪会有这种待遇……”他又反应过来,转头望向窗外,酸溜溜说: “咦,外面那个乱找庸医的俊俏女儒生,也与你关系不简单吧?也为你急的团团转,啧啧啧,真是艳福不浅,不,应该说是三心二意,净辜负哑丫头的真情。” 孙老怪毒舌吐槽之际,雪中烛走去正激动抓起欧阳戎手掌捂脸颊的赵清秀身前。 “咿呀呀!”是哑女转头喊她,满眼感激。 雪中烛忽然伸手,按下了赵清秀安静削桃皮的手背,她平静说: “七师妹,这一次帮忙,我不吃桃,也不与你提任何额外条件。 “你,知道为什么吗?” “啊啊。”赵清秀动作停住,呆呆点头,又摇头。 “因为我们是师姐妹,我们……是家人。” 一向刚烈暴躁的云梦混血大女君,如牛奶般细腻洁白的脸庞,此刻神色出奇的安详平静: “七师妹,我只希望此事过后,你能想明白你的责任,你作为云梦剑泽女君殿一员的责任,甚至是……当代越处子的责任。 “你是他的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谁?” 赵清秀小脸愣愣。 雪中烛轻声讲来:“其实,师尊临终之前,曾私下与我讲过,她说,殿内的每一位越女,包括我,都能有一次任性的机会。 “虽然我并不会任性。 “但师尊的咛嘱却记得,这也是这些日子以来,我容忍七师妹你一直陪他救他的原因。 “只是师尊可能怎么也没想到,你也会如此的任性,或者说……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但七师妹,其实,我也挺松一口气的,至少你的这一次任性,并不严重,龟甲天牛没了,可以再寻,而且师姐尚能守在你身边,而不是像……” 她神色顿了顿,继续平静说: “当初,你三师姐任性了,于是再也回不来了。 “后来,你四师姐也任性了一回,到至今都还未归。” 雪中烛的蓝眸看着哑女有些迷茫的眼睛: “七师妹,那座高悬的孤殿内,仅剩下我们五人了。 “我与殿内其他师姐们,真的不希望,会再少了你。” 床榻前寂静,只有短发被梳理整齐干净的闭目青年平静的呼吸声,赵清秀微微歪头,袖下九指攥紧桃身。 攥了又松,松了又攥,一下又一下来回。 雪中烛突然朝她伸出右手,摊开一张修长纤掌: “笨丫头,这次之后,就只有师姐们才是你的亲人了。” 她难得扬了一下唇角,轻快道:“走,一起接你二师姐去,我来这儿前,已经通知她取半只龟甲天牛来了。” 赵清秀颊腮,有两行清泪缓缓流下。 她蓦然转头,望向向病榻上宁静的檀郎,少倾,泪目闭合,缓缓抬起了缺指小手。 二女牵手。 在两位云梦女君携手出门之前,某个高挑金发的大女君转头,语气严厉警告:“姓孙的,你给七师妹提的要求,别太过分。” “贫道做得过分吗。” 孙老怪一声叹气,看向旁边病榻上的青年,呢喃自语: “对痴情人,这世间明明有很多人做的更过分啊……” 可惜此言,屋内无人清醒倾听。 好兄弟们,给君子投一投票票啊,小戎给大伙加更! 第263章 青梅比天降快一步! 第263章 青梅比天降快一步! 黄昏。 晚霞火红一片。 月儿隐上西天。 东林寺,三慧院。 赵清秀轻轻推开院门,走进静悄悄的院子。 孙老怪自病房走出,打着哈欠,满头白发颇为凌乱。 “丫头,怎么才来,饭呢?饿死贫道了,有没有肉?来酒,来酒!得管饱管够,才不枉贫道忙活一天,帮这小子消化龟甲天牛。” “嗯啊。”赵清秀乖巧捧着一只食盒递去。 院内,孙老怪喜色接盒,挑开条缝,嗅了口酒香饭香,满意走开,让出了身后的屋子。 赵清秀伸手张嘴,欲言又止。 孙老怪挥手,不耐烦驱赶: “去去去,等他醒,饭菜都凉了,药效太猛,还得消化一阵,到时候丢两个馍馍在床边,给他半夜起来啃就行了。 “嘶,哑丫头,你这手艺真是香啊,就是辣了点,贫道算是有经验了,你们这家乡菜,微辣都不能点,这两字比江湖道士还会骗。” “咦,不对。”注意力全在食盒上的孙老怪反应过来,回头嘀咕: “你给他带饭干嘛,就不怕被他尝出味来,猜到是伱?到时候你怎么走? “不行不行,这些菜贫道得全吃了,不能留他。” 鹤氅裘老道怀抱佳肴美酒,正气凛然。 清秀哑女低头,缩在吴裙中的小手,习惯性的捏住袖口。 站在院内黄昏夕阳里,她指尖撩了下耳边垂落的青丝。 “你想亲眼看一下他醒的模样?你是不相信贫道的医术还是干嘛。” 孙老怪撇嘴: “不行,哪怕再装厨娘都不行,他可是在地宫瞧过咱们俩样子的,肯定有疑心。” 他怪声模仿:“一个悲田济养院没人要的小哑巴,怎么能做一手我的家乡菜,奇怪,真奇怪,莫不是我家哑巴娘子?” 瞥见院中央的哑女突然蹲下抱膝,小身板抖了起来。 孙老怪立马住口,朝身后病房摆摆手: “行了,你进去吧。” 落日下,鹤氅裘老道士一手抱食盒,一手提起酒壶,仰头张嘴,接住酒水细流。 他“啧啧啧”砸吧嘴巴,独自走远,消失院门口。 有一声老道士的嗓音幽幽传进院里,意味深长: “哑丫头,趁着天还没黑,好好看一眼他吧。 “嗯,最后一眼。” 毒舌碎嘴的孙老头离开,三慧院内再次恢复宁静。 抱膝哑女默默站起身。 走去井口,打起一桶冷水,低头用力搓洗了下沾菜油的手。 擦拭的很干净。 “吱呀”,推门声响起在黄昏斜阳的屋内。 赵清秀脚踩一抹醉醺夕阳,停步在一位短发俊朗青年的病榻间。 回望一眼屋内。 空荡荡的。 床榻前,二人,一躺一坐。 哑女嘴里轻轻“啊”了声,指肚缓缓抚摸欧阳戎削瘦坚毅的脸庞。 动作轻柔,像是害怕吵醒他深沉的清梦。 又只剩下她与檀郎了。 赵清秀倏忽记起。 第一次见到檀郎时,他们也是这样相遇: 宁静黄昏,空荡荡的屋子,满是药味的病榻, 还有昏迷不醒的他…… 那时候,她家是村子里最贫困的几户之一,长辈嘴里唯一的阔亲戚,就是嫁入欧阳氏的堂姑。 欧阳氏是村镇上的大户家族,族人不少,每一代都有考取功名的读书人。 堂姑其实在欧阳氏过的也不太好,年轻守寡,照顾独子,檀郎又体弱多病。 但欧阳氏作为寒门,书耕传家,族里有划定的良田,产出专供檀郎等子弟读书,对族中寡妇也有接济。 堂姑一家的日子,依旧过的比她家好很多很多,且体面。 赵清秀自记事起,就知道了自己是阿父阿母嘴里的赔钱货,后又高烧,睁开眼后,张口只能傻傻的“啊啊啊”,成了邻里孩童们嘲笑戏弄的哑巴女娃。 赵清秀至今都还记得,那间小小的简陋草屋里,常年沉默压抑的气氛,一家三口寂静吃饭、响起‘吱吱呀呀’声的餐桌。 记得阿父木讷坐在门槛上、闷头抽着旱烟斗的背影。 记得阿父阿母每一次看向她时,总是愁眉不展、藏有心事的目光。 还记得他们偶尔的争吵、砸在地上的瓦罐木架等等等等。 纵使她怎么努力的埋头刺绣女红,补贴家用,小脸希冀、抬头看去,依旧不见阿父阿母展颜。 直至那一天,赵清秀此生难忘的那一天。 阿父布满干巴巴皱纹的瘪脸上,终于绽放出了笑颜,揉了揉她歪鬓的小脑袋。 那一天她织的布没有拿去换米,而是被阿母裁剪成了一件新衣裳。 哑女换下破布,穿上新衣,被送去一座高墙大院里。 屋外,是满脸讨好的阿父阿母与皱眉勉强的赵堂姑的聊天声。 被忘在外屋的她,也与今日一样,孤身一人,走进了弥漫药香的里屋。 看见了病榻上沉睡的他。 黄昏的夕阳斜照在侧脸上,像是蒙上了一层金辉,干干净净,安详美好。 赵清秀自打第一次见到檀郎,就喜欢上了他。 不知道是为什么。 本该记清楚的阿父阿母的容颜,早已模糊忘记,可那日病榻前的一眼,却记了许多许多年。 后来,没有意外,赵清秀成了欧阳氏的童养媳。 她并不怪阿父阿母‘卖’了她,正相反,那时还很替阿父阿母感到开心,她终于不是白吃大米的赔钱货了。 同时,在赵堂姑与甄氏面前,哑女赵清秀不禁低头,感到自卑愧疚,自觉配不上檀郎。 她的檀郎啊,是令其无比崇拜艳羡的读书郎。 赵清秀十分知足,很珍惜很珍惜眼前的小夫君,哪怕他时常在病榻上咳嗽,时醒时昏。 她安静的守在病榻旁,浅笑刺绣,默默陪他。 赵清秀永远也忘不了,病榻前那一段宁静美好的日子。 后来檀郎时而醒来,发现她是哑巴,毫不嫌弃。 清醒时,取来《诗经》,开始撑着身子,教她写字。 三百零七个字。 赵清秀清晰的记得,直到那只白猿出现窗边前,檀郎一共教了她三百零七个字。 从第一个字,同时也是她的姓氏,“赵”字。 到最后一个字,“有美一人,婉如清扬”中的“清”字。 至于后来,好动白猿出现,引起婆婆赵氏、婶婶甄氏误会,她被赶出家门的故事,赵清秀与叶薇睐有细细讲过。 被“恰好”路过的师尊捡漏带回云梦剑泽后,无数个日夜,赵清秀也曾一次次的回望幻想过。 若是当时檀郎没有重病昏迷,她努力用仅有的三百字储备,生疏的将白猿刺人的真相原委解释给檀郎听,或许她就不会被婆婆婶婶赶出家门了吧。 可转念一想,如此离奇之事,或许就算解释了,檀郎与婆婆婶婶们也很难相信。 或者说,就算亲眼见到白猿相信了,但她端坐深房,静若处子,却引来一只好动白猿,刺伤小夫君。 可能落在思想保守封闭的乡野众人眼里,也是不祥之兆吧,那么迎接她,可能是猪笼也说不定…… 用师尊后来的话说:这都是命。 赵清秀有时信命,有时又不愿信命。 江湖之人皆夸,越处子传承神话灵性,生而知之,与灵动白猿对搏,苏醒绝世剑术,浑然天成,冠绝当世。 可是只有赵清秀自己才清楚,当初白猿偷溜入屋,似为引起静若处子的哑女注意,抓起绣针顽劣刺伤檀郎时。 胆小怯弱的赵清秀,能勇敢的捏起绣针,刺向那头白猿。 她满心只为夫君檀郎,而不是想要去学习什么绝世剑术。 这就是……命? 眼下也是如此,在龙城两次找到檀郎,他都是重伤昏迷。 病榻前,斜照的夕阳渐渐收起消失,不知不觉屋内的视野昏暗。 赵清秀弯腰凑近,仔细端详着他的睡容,右掌四指温柔抚摸。 趁着还未天黑,她要牢牢记住他的容颜。 因为很快,她的天就要黑了。 少顷,痴情哑女缓缓垂眸,收回目光,转身走去桌边,将这些日子与大师姐、谢令姜等人交流沟通时的字迹字稿全部收入袖中。 这些纸张上各式各样的字句里,还包括她滚瓜烂熟的那三百零七个字。 是赵清秀深夜孤守檀郎床头时,发呆写的。 多想让他看一看,她学的字啊。 赵清秀的目光怔怔落在手里纸张上的最后一个“清”字上。 “赵清秀”三字,是她随师尊回到云梦剑泽后,取的名字。 此前,他们一直叫她“绣娘”。 那一日永别了檀郎,远离了生活了十来年的家乡,师尊转头问其名字。 呆坐泥地的她,用食指在身旁泥地上呆呆写下了一个“清”字。 从此,世间少了一个叫绣娘的童养媳,多了一位越处子赵清秀。 赵清秀的故事简简单单。 她与檀郎的感情也简简单单。 简单到她的心里仅有一个檀郎。 清理掉屋内所有她留下的痕迹。 赵清秀缓缓转身。 “咳咳咳——!” 这时,床榻方向传来一阵剧烈咳嗽。 赵清秀娇躯一僵,忙不迭躲入阴影之中。 可旋即,随着病榻上某人咳嗽声的增大,阴影中紧张咬唇的她,忽觉不对劲。 再次走近床头,看清欧阳戎痛苦神情,赵清秀小脸先是一愣,旋即恐慌。 “水……水……水……” 好消息是病榻青年终于虚弱说话了,坏消息是,他满脸涨红,紧闭眼睛,咬牙撕扯衣领出的衣襟,似乎燥热难耐。 “啊,啊,啊!”赵清秀急得团团转。 她先是闪身桌前,倒满杯凉茶喂欧阳戎。 见其异常燥热状态依旧没用减轻迹象,哑女赶忙跑出门,拉来一位咽酒抹嘴的鹤氅裘老道士。 “到底何事这么急?你说清楚……算了,和你一个哑巴处事真难。” 孙老怪叹息一声,两手笼袖,自若进门。 闲庭散步的他,先是瞥了一眼病榻上异样的欧阳戎,然后立马切换出一副皱眉严肃的表情,嘴里倒吸一口凉气: “不好! “哑丫头,可能是龟甲天牛的药性太强,也可能是配制的方子里,血红花与丹参对冲,勾动了腹下关元穴的旺盛气血。” “啊?” “反正现在情况不妙就对了。” “啊啊咿呀!” “你问怎么办?这个嘛,说好办也不好办,说难办也不难办。 “简而言之,此子现在气血燥热,体内阳气太重,需要处子阴气调和。” 孙老怪脸不红心不跳,一本正经说: “差点忘了,这小子此前精神气缺失,但身体内的气血却一直旺盛未减,眼下意外被天雷勾起了地火……真是造孽啊。” 他左右四望,摊开双手,空叹一声:“贫道是道医,不是老鸨,大晚上的,哪里给他找处子去?更何况多一笔买卖,得加钱才行。” 原本满脸焦急的赵清秀听完后,微微张开粉唇。 就在这时,她察觉到旁边的某个无良大夫余光如有若无的在瞅她。 她登时脸颊滚烫无比。 可转头一看正在扭扯衣裳的燥热青年。 赵清秀又手足无措。 孙老怪若无其事的偏开目光,叹息一声: “欸,你们越女好像有规定终生不可嫁人,否则受罚,算了,规矩最大,再不给他泄火,就要凉了,那…… “贫道还是去叫下那个姓谢的俊俏女儒生吧,她好像挺关心这小子的,又是完璧之身,估计愿意咬牙,吃个大亏。” 孙老怪扭头就要走,可刚迈出一步,袖子就被一只仅有四指的小手紧紧攥住。 “额,哑丫头,你这是干嘛?快快放手,此子来不及了。” 她用力摇头,死不放手。 孙老怪压住嘴角,作皱眉寻思状:“那你这意思……” 哑女清澈眼眸直直倒映病榻青年。 有那么一瞬想过成人之美,可心中莫名空落落的,像是要彻底失去所有一样。 这是……她的檀郎啊。 孙老怪点了点头,自顾自说: “哦,原来意思是,你来啊……你们这些小年轻,真是放不开脸。” 赵清秀俏脸“刷”一下红透,羞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再也不出来了。 可鹤氅裘老已经替她做了决定: “终生不准嫁,不代表终生不能失身对吧? “倒挺灵活,好吧,那回头给你开点药方,掩盖一二,可别让你大师姐知道了,还好这儿有位妇科圣手。 “那行吧,贫道去外面守着,离远一点,你在这儿想想,怎么救他吧。” 孙老怪出门。 赵清秀烫脸埋胸,迅速关紧院门屋门,摘取背剑,剑立门前,布阵警戒。 她回过头,屋内又只剩二人。 看着熟悉的空荡宁静的屋子,熟悉的檀郎的病榻, 赵清秀小脸忽然恢复了些平静。 她眼底有释然,也有害羞,更有欢喜。 是命啊。 …… 孙老怪走出屋,远离三慧院。 边饮酒,边摇头: “这呆丫头,既然如此喜欢他,什么都不要怎么行呢。 “总得讨点东西吧。 “贫道也算是成人之美,咦,不对,怎感觉这种事,女子亏些,哑丫头又要吃亏了?” 老道士立马摇头,嗤声嘀咕: “也不对,你小子不是标榜正人君子吗,还名扬天下的正人君子?虚伪!休想独善其身,立什么君子牌坊。 “欸,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 不知过去多久。 某张病榻上。 年轻县令闭目安睡。 哑女笨拙,细颈有牙印,她小脸怔怔,仿佛神游天外。 “嗯……咿呀……” 哑女手捂颈伤,视野全部聚焦在前方洁白的墙上。 墙是空的,她是满的,墙是硬的,她是软的,墙是白的,她却是粉的,她眸中的倒影忽上忽下,墙是动的。 她笑了。 这一瞬,她终于拥有了他的所有。 好了,一直想描绘的画面写完了,就是为了这碗醋,包的一顿饺子……(抱头) 第264章 醒(略改!请重刷!) 第264章 醒(略改!请重刷!) 欧阳戎睁开眼, 身躺一束月辉中。 四面漆黑, 唯一光源是头顶约莫十米处一个圆形洞口, 宛若一扇小天窗。 一束灰蒙蒙的月光从中独独落下,映得‘月下人’已四肢冰凉,也不知是睡了多久。 月光冷清,似是凌晨,夜凉如水。 欧阳戎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些光怪陆离的东西,其中还有一种似乎很温暖很重要的事物。 可睁开眼后,这“梦境”渐行渐远,这个很温暖很重要的事物也渐行渐远,背影模糊。 伸出手也抓不住。 他一时间如何也想不起来它的真面目。 越想反而越是眼神迷糊。 在凌晨月光中独自发呆沐浴了一会儿,欧阳戎起皮的嘴唇蠕动了下: “这是哪?怎么……这么眼熟。” 刚醒时的思绪,漫散如‘哐当’一声落地的瓷碗,稀碎。 空气里隐隐弥漫一股类似檀香的醇味,他的第一反应,是想起小时候偶然闯进探险的一座深山旧寺。 青瓦、红墙、铜钟、鼓楼等意象画面一股脑涌现眼前。 这些也不知是前世的记忆,还是这一世的记忆了。 自从当初在净土地宫苏醒以来,他与这个宛如平行世界的自己,两世记忆开始融汇重合,这一世记忆的更多细节逐渐复原,难舍难分…… 一动不动保持仰躺姿态,欧阳戎脸庞上,久睡醒来后的懵懂神色,逐渐褪去。 可伴随着嗅觉的恢复,其它感官也不打招呼的返回。 “嘶,好酸,好疼。” 莲花石座上,欧阳戎遽然坐起身,两手揉腰。 他腰肩四肢除了冰凉外,还一阵一阵地传来酸疼感。 特别是腰眼子。 就像被一百个大汉轮流摇晃,摇散架了一样。 这是遭了什么罪? 欧阳戎嘴里“嘶嘶”吸气,努力扶腰站起。 他左右四望,打量了一圈环境。 不由得脸色怔然。 井口,月光,莲花台座,壁画…… 是净土地宫。 可欧阳戎依稀记得,闭目失去意识前,他不是耗光了所有丹田灵气、功德紫雾,以胸膛间那一口“不平气”,斩杀了丘神机,救出了小师妹她们吗? 怎么眼下醒来,身处这里,而不是在床榻上?小师妹她们呢? “大圣人醒啦?” 后方传来一道惹人讨厌的尖老嗓音。 欧阳戎转头看去,身后的黑暗中,隐隐坐有三道黑影。 是无比熟悉的三人。 鹤氅裘老道士倚墙斜靠,撮箕般张开两腿坐在地上, 笑吟吟问:“话说,大圣人您怎么又躲回净土了,外面那座地狱,待不下去了?愚民难救?大圣人也得放松一下?” “不能出去!”被敏感字眼激活,有枯槁僧人赫然起身,抢答道,他浑身颤栗,一手指地,一手指天: “施主,此地是莲花净土,上面乃无间地狱!” “……”欧阳戎。 他默默移开目光,看见一脸怜悯劝人的“不知大师”秀真身旁,正坐有一个纤瘦女孩,抱膝埋脸,一言不发。 是那位断指的清秀哑女。 只不过此刻,哑女并没有像以前初见时那样,从膝盖与细臂之间的空隙闪过一双秋水涧溪般的眼眸偷看他。 她埋脸不动,仿佛睡着。 又自带静气,在昏暗地宫内宛若小透明一样,极其容易被忽视。 秀真面露不忍,再度提醒: “阿弥陀佛,施主,您若是出去,立马会被恶物吃掉!” 鹤氅裘老道噙笑转头,瞧向欧阳戎的反应。 欧阳戎与一脸怜悯的枯槁僧人对视了会儿。 他点了点头。 背对井口与莲花台座,行至鹤氅裘老道、枯槁僧人还有清秀哑女的身前,一屁股坐下,毫不客气。 地宫四人,再次重聚。 这一幕似曾相似。 欧阳戎颔首认同:“不知大师说的对,外面确实是一座无间地狱无疑,不过……” 话语停住。 秀真脸色困惑,旁边的鹤氅裘老道却是来了兴致,换了个坐姿: “不过什么?” 欧阳戎不答,低头瞧了眼身上的干净儒衫,又抬手摸了摸额头。 此前当众细数“良翰三罪”时割成的细碎短发,变长了不少,被心细如发之人打理的干净柔顺,也不知沉睡了多久,但日子肯定不短。 欧阳戎的视线若无其事般,扫了一圈同样干净整洁的地宫。 此前鼎剑出世那天,他在此座幽闭地宫以真名召唤出“匠作”,反杀柳子麟与青衣家奴们,散落的那一地血腥的碎肢残骸,眼下全都不见踪影。 也不知是被寺僧们处理,还是被小师妹、燕六郎他们清理。 这么看来,卫氏尚不知道卫少玄已暴毙身亡,或者说还没怀疑并找上门来。 而当初被柳子麟一拳打晕的秀真,也和没事人一样,下巴似乎还胖了一圈,看来最近伙食不错。 至于地宫四面的壁画……低头整理衣物的欧阳戎,默默收回了余光。 没有月光长剑激活莲座下方的“归去来兮”奇异石刻,四面壁画尚未修复的破损处,丝毫看不出《归去来兮辞》的影子。 应该并没有被发现。 也不知当年衷马大师是用何物刻出那些月光文字的……从随疯帝手里盗走的那一口鼎剑? 欧阳戎侧脸出神间,鹤氅裘老道不满道: “大圣人,能不能别说话说半截?” 欧阳戎依旧未答,转脸问: “你……你们怎么在这儿?”他看了一眼对面安静抱膝的清秀哑女。 欧阳戎隐约察觉地宫内的气氛有些奇怪,人也是。 鹤氅裘老道反问:“我们为何在这儿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为何在这儿?” 欧阳戎聚眉点头,呢喃:“是啊,我为何在这儿……” 他转头望向地宫中央的莲花台座,还有头顶处斜斜漏下一束月光的井口。 欧阳戎保持仰头姿势,手掌默默揉了揉酸痛的肩腰,以微不可察的声音喃喃: “夜宿东林寺……又是善导大师出手吗……可我怎么又与上回一样,病好后梦游乱跑……难道这儿是有什么东西在吸引我吗……” 他不免想起了昏迷时做的那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似乎有很重要很温暖的东西,可眼下怎么也想不起来是何物。 眸底闪过一丝迷茫。 欧阳戎突然回头,朝鹤氅裘老道三人问道: “在下真会梦游?伱们有看见,在下是怎么掉下来的吗?” 没有关键词激活,秀真依旧一脸痴呆的念经,只有鹤氅裘老道点点头说: “梦游?差不多吧,这稀里糊涂的,就和梦游一样嘛。” 老道士笑了笑。 欧阳戎皱眉,抬眼认真打量了一遍鹤氅裘老道: “道长怎么称呼?” “姓爷。” “好的,孙道长。” “……”鹤氅裘老道。 欧阳戎笑了笑,一般称爷的,都是孙子。 “大圣人倒是聪明。”孙老怪冷笑一声:“呵,这聪明劲若是放在其它事上就好了。” 欧阳戎指了下旁边安静的清秀哑女,“孙道长可知这位姑娘姓名?” 孙老怪也不答,反问说:“大圣人,你要媳妇不要?” 欧阳戎愣了下,旋即脸上露出一些无奈色: “这意思,是只有成了夫妻,才能知道这姑娘闺名对吗?风俗倒也古旧保守。” “她家乡的婚嫁风俗确实古旧保守,古旧保守到令人生气。” 孙老怪轻“哼”一声。 “等你要媳妇了,再来问道爷我吧。”他脸色淡淡,挥挥手说: “现在,这就是一个没人要的小哑巴,她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一个‘名’,岂能再让你空手套白狼?” 欧阳戎皱眉不展,咽下吐槽,换了一个话题: “上回我曾来悲田济养院找二位,你们不在,现在为何又回来了,难道……是前些日子被县衙组织上山避难?你们又被家人遣送回来?怎么又往井下乱跑。” 顿了顿,他释放善意道:“若是家中或道观有困难,可以与在下讲,在下认识本寺主持,他十分慷慨大方。” 鹤氅裘老道瞄了眼一直埋首不吭声的哑女,笑指了指病愈青年: “大圣人你啊你,就是太聪明了。” “我说了,我非圣人。”欧阳戎摇头纠正,看了一眼鹤氅裘老道颈脖间隐隐露出的毒脓,点点头: “老道长是来寻东林寺主持,医治毒疮的吗?”他颇有心得体会,感慨:“善导大师的医术确实很好。” 孙老怪跟着点头:“看来,大圣人你也是他治好的吧。” “应该是,不过……”欧阳戎摸了摸额前整齐干净的短发,与身上整洁衣衫,眼前不禁闪过某道傲娇背手的红裳倩影。 他轻叹了一口气。 她现在在干嘛?他昏迷这些日子,她应该很急吧,那日昏迷前,隐约好像就是被她抱住,耳边也似有女子哭腔。 欧阳戎突然有些想见小师妹。 现在,马上,立刻。 年轻县令仿佛瞬间恢复所有活力,霎那间站起身。 他背对阴影,朝前方月光下的莲花台座走去,坚定且平静道: “这儿确实曾是我的一方净土,现在……它仍旧是。多谢三位,又在这儿陪我一次。 僧人秀真看见这一道走向井口的背影,面露惊恐。 鹤氅裘老道不拦,饶有兴致问:“那么这一次又为何执意离开?你都说了,此地净土,外面无间地狱,为何不学一学这位不知大师?” 欧阳戎摇摇头:“所谓的净土,在下已充分看透,再也不抱有什么希望能够飞升彼岸,人不能永远都活在美好的谎言里,应立定脚根,顾望四方,这方世界,对有为之士并不缄口,他又何须逍遥于永恒的净土。” 他仰头望向井外。 这时,欧阳戎正好路过抱膝哑女的身边,后者忽然伸手,又一次拦住。 欧阳戎低头去看。 只有四指的小手上,躺着一袋羊皮水囊。 这一次,欧阳戎摇首未接,而是目光下移:“可否借剑一用。” 哑女身子微微僵住,抽出臀下坐压的长条布包。 铮——!三尺出鞘,剑光如水,流淌地宫天花板,欧阳戎眼神略微意外:“好剑!”他行至莲花台座前,在衷马大师留下的“归去来兮”石刻旁刻字,也留下一行字。 欧阳戎返身还剑,回到莲花台座前,手掌再次抓住井口落下的绳梯,他突然回头,朝恐慌焦急的秀真说: “地狱吗……我要去就是地狱!” 孙老怪忽问:“若永坠地狱?” “那便永坠地狱。”欧阳戎朗笑。 欧阳戎昂首攀爬,即将爬上井口的前一刻,福至心灵般低头看去。 下方幽闭的地宫内,三人皆仰头望他。 其中包括……清秀哑女。 欧阳戎又看到了那一双清澈如溪涧般的双眸。 只见她依旧与当初一样,一张我见犹怜的清秀小脸上,隐隐流露出不舍神色。 欧阳戎下意识多看了两眼。 俄顷,他忽然转头,大声质问: “孙道长,何为圣谛第一义?” 也不等回答,他攥绳猛扯,翻出了井口。 偌大一座地宫,一位儒生再次离开。 道士、僧人、哑女留下。 僧人坐地,目露惧怕; 道士站立,若有所思; 哑女仰头,一脸不舍。 鹤氅裘老道走上前去,瞧了一眼莲花台座下方新多出来的一行石刻,它位于“归去来兮”四字的下方: “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 孙老怪眼睛微微睁大。 “好小子,好大的口气。”他点点头,大笑说:“廓然无圣吗。” 无人回答。 俄顷,孙老怪转脸叹息: “哑丫头别瞧了,人都走了,也没多看你一眼。 “走吧,你已经亲眼见到他活蹦乱跳了,这是最后一面了,你那两位师姐还在等咱们呢,可别误了时辰,否则倒霉的又是贫道……” 赵清秀依旧仰头,明亮眼眸一眨不眨,手指井口方向:“啊啊?” “你问,天黑了吗?”鹤氅裘老道无语:“废话,没长眼啊,这都看不出来,已经五更,外面天早黑了,别傻乎乎的看了,你看个屁啊。” “哎哎咿呀。”一颗仰起的小脑袋用力摇头。 哑女手指向上方欧阳戎离开的潇洒背影,笑靥如花。 不,是天亮了。 ———— ps:放心,小戎也很心疼哑女,绝对不会给她造成任何难以挽回的损失! 看过剑娘的兄弟们,应该懂小戎。 都是为了后面的甜!后面肯定甜翻你们! 第265章 观剑 第265章 观剑 欧阳戎翻出井口时,发现正要天亮了。 月落参横,东方已白。 他背靠井口,手肘撑膝坐地,深呼吸了一口气。 微怔的眸子,倒映出东方天际橘红色的小圆点。 犹记得,当初第一次爬出井口,也是在这个黎明时辰。 只不过眼下的心态,与当时的心态,截然相反。 也少了秀发等僧人们热锅蚂蚁般的急切拥簇。 唯一相同的是,信念坚定、孤身一人、爬出井口的他。 “倒也巧了,又要重新开始一次吗……不,这次,我不再是空荡荡一个人了。” 欧阳戎欣赏了一会儿远处长江上的日出。 当暖呼呼的初阳捂暖了他的身子,径自起身,离开了逐渐有僧客早起的悲田济养院。 欧阳戎第一个去往的,是三慧院。 这也是他前两次养伤的禅院,倒也轻车熟路。 中途,他特意绕弯,经过了当初端碗走出、粉碎卫少玄的院子,发现已了无痕迹,附近的僧客们生活如旧。 说起来,布剑斩杀卫少玄与柳福后,他与离裹儿确实收拾的挺干净,毁尸灭迹。 后来的人,就算猜到此地发生过激烈战斗,估计也难根据蛛丝马迹判断出受害者是具体何人。 欧阳戎还灵机一动,留了一手,特意放走了一个不太熟悉的波斯商人,漏出了一点误导性的口风。 也不知眼下,他这微操,是否起了作用,影响到了盘踞江南道的卫氏势力…… 欧阳戎不动声色的路过院子。 少顷,他回到三慧院,推门走入屋中。 目光迅速从桌椅床铺等处扫过。 有人住过。 欧阳戎的手掌,从里屋床榻凌乱皱褶的床单上缓缓收回。 又检查了一圈,缓缓走出满是药香的里屋。 他长吐一口气。 “看样子,前些日子,我应该就在这里养伤,只不过……怎么没一个照顾的人,我病愈后夜里梦游瞎跑都没人管吗? “小师妹她们呢。” 欧阳戎微微皱眉。 倒不是他霸道自恋,主要是下意识忧虑小师妹她们是否遇到了什么变故,才没空顾及他。 “可别是什么话本小说里,主角病愈大梦初醒后,发现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了……” 欧阳戎摇摇头,不过瞥了眼窗外的盛夏早晨,倒也没太担心。 昏迷是挺久,但还是在夏日时节,没有换季。 “这是?” 欧阳戎的余光忽然被一只食盒吸引,走去,翻开食盒盖子,瞧了瞧。 食盒与盘子清洗的干干净净。 “有点眼熟,食盒应该是梅鹿苑的……三层吗,盘子挺多,至少两人的份。” 他环顾一圈屋内,嘀咕分析: “此前应该至少有一人,长期守着此屋照顾我,是薇睐回来了?还是小师妹在代劳? “可……食盒里怎么还有酒壶,有人喝酒?薇睐应该是不饮酒的,小师妹倒有可能,听离小娘子随口提过,她在漪兰轩屋顶偷喝过酒。” 欧阳戎细心如发,走上前去,伸手翻弄了下桌子上的纸墨笔砚,愈发确定是小师妹常驻此屋了。 纸墨笔砚有人经常用过,应该是小师妹才有这些兴致吧,至于白毛丫鬟,让她读书练字还不如杀了她…… 除此之外,屋内并无其它异常痕迹。 另外,青铜假面、墨家剑匣、月光长剑等物都不在屋内。 是被小师妹她们藏起保管了? “小师妹做事,倒也谨慎。” 一番思绪闪过心头,欧阳戎摇摇头,没再多想。 具体如何,等会儿遇到小师妹她们,问一下就知道了。 眼下,照顾他的人,很可能去准备早膳了。 欧阳戎转头,先是重新铺好床铺,旋即关上窗子。 空对寂静屋子, 他闭目,呼吸吐纳,缓缓感受丹田状态。 “灵气充盈吗……” 这些天的昏迷,原本灵气匮乏的九品丹田,已经缓缓恢复饱满。 被六翼夏蝉三分之一药效补全后的欧阳戎,开发的这一座九品丹田,容量与恢复速度或许并不出众。 但却是实实在在的存在,是真正属于他的东西。 是自身实力的坚实基础。 特别是,眼下功德塔内的功德紫雾,暂时全部用光的情况下。 这些丹田灵气,加上执剑人绝脉,与一口隐藏的鼎剑,是他当下最大的保命底气。 执剑人脆若琉璃,却杀力惊人。 此前杀柳福时,他亲自试验过了。 在服用补气丹药的情况下。 使用‘归去来兮’顶尖绝学,布剑十五息, 可斩杀一位落入局中的普通七品练气士。 虽然柳福当时断臂带伤,但是瞧着他毫无还手之力的模样,就算不带伤势,估计也能斩杀,顶多费点周折,让他多活几息。 不过,这就又要涉及一个新的执剑人经验,也是智杀柳福时,欧阳戎总结的教训: 下一次不能再离猎物太近了,执剑人应该离远一点。 若不是当时他利用蜃兽假面扮演卫少玄,柳福毫无防备,气机被锁定时,吓得亡魂大冒第一反应逃跑。 否则以他跃至半空被鼎剑分尸前的这一段间隙距离,柳福用它来靠近欧阳戎扭断他脖子,也不是没有可能发生的事。 也是这第三次布剑杀人时的后怕,所以后来,欧阳戎第四次布剑,准备斩杀丘神机时,就是站得远远的,不给后者近身机会, 一直苟到最后布剑完成,将这位在战场无数次死里逃生的兵家练气士坑的很惨。 “这补气丹药倒是好用,有助于补充‘归去来兮’布剑的巨大消耗,可惜在杀丘神机时,已经用完,不知何处再可寻到,阁皂山应该有吧……” 欧阳戎屋内踱步,呢喃自语: “若是没有补气丹药,无法布剑十五息,岂不是杀不了七品练气士了? “不过单单使用我的丹田灵气储备,寻常七品以下,应当是无敌手,只要低调一点,别被对方率先发现,先手摘了脑袋就行。 “至于寻常七品敌人,若是实在没有补气丹药,‘匠作’也可汲取我的‘不平气’为燃料催动,强行杀死柳福这一类存在。 “至于比柳福更强的七品练气士,比如小师妹这样,出身名门正统道脉的修道种子。 “或者修炼奇诡特殊练气术的七品练气士,不知要布剑多少息,超过十五息多少,不知我的‘不平气’够不够,可别又像这回一样,帅倒是挺帅,过后却倒头大睡。” 欧阳戎叹息一声,狠狠揉了一把脸庞,感慨嘀咕: “这一回强杀丘神机,确实太过冒险,幸亏有功德紫雾,又有一口特殊的‘匠作’,才可如此夸张,袭杀一位重伤六品练气士。 “当时只顾着杀丘神机,对这个连接心神的‘匠作’贪吃的需要,予取予求,感觉整个人的精神气都要被抽空了,那时感觉,只想仰头大睡一场,永远不醒,有些吓人了……” 他皱眉:“话说,这严重透支的精神气是怎么恢复的,回头得问问善导大师与小师妹他们,只要沉睡休息就能养好?” 欧阳戎低头看了眼手掌,一种心悸萦绕心头。 他总觉得对“不平气”的过度透支消耗,后果似乎有些严重,不到千钧一发之际,最好不要轻易尝试…… 但不管如何,付出的代价怎样, 当日他在气冲斗牛的热血状态下,冒险成功斩杀丘神机的滋味感受,却是令欧阳戎大为畅快淋漓的,此刻都还隐隐回味,十分快哉! 好一个执剑人绝脉! 无比极端,但只要掌握一口鼎剑,又有足够的灵气与灵气替代品来源,那么便在杀戮之道上,几乎潜力无穷。 它的上限,取之于执剑人敢于设局的胆谋,与丰富想象力。 欧阳戎轻笑一声,转头念出: “匠作。” 与这一道低语声一起出现的,是一条“弧”。 法随言出,宛若儒家圣人。 它遽然出现在里屋的中央。 弧线如此完美。 澄蓝的光晕隐隐映照出面前短发青年平静的脸庞,与闪过欣赏之色的明亮眸子。 竖起的蓝“弧”,落在他的眼中,让这执剑人的这一双漆黑眸子,宛若竖瞳。 屋内出现了梦幻如神话的一幕。 忽有一股悸动涌上心头,欧阳戎忽然伸手,触碰“匠作”。 他身前悬空的这一条“弧”,在手指触及后,澄蓝光晕渐渐浓郁起来,仿佛凝固。 欧阳戎福至心灵般,两指轻捻,动作似像抽丝。 本来是处于虚幻与现实边界处的鼎剑,眼下宛若被他捻住尾巴,拉回了现实。 在欧阳戎刻意灌注的淡蓝灵气下,这一条“弧”缓缓脱离虚幻吗,走向真实。 欧阳戎目不转睛,低语一声:“好美。” 直至此刻,他才彻底看清楚鼎剑的模样…… 只是此时此刻,在屋内观摩鼎剑的欧阳戎尚未发现的是,眼下若有人从远处看来,在外人眼中,他给‘匠作’灌注灵气时,身上散发的灵气波动几乎没有。 就像寻常凡人。 屋内,这一人一剑的一幕,仿佛山野农夫,站在一弯皓月的前方,仿佛凡俗之物遭遇耀眼神话。 可原本剑气肆意宣泄、宛若神话皓月的‘匠作’,在被这位“山野农夫”的手指触碰到的那一刻,剑气蓦然收敛,气息消失不见。 宛若开屏炫耀的孔雀彻底收起翅膀。 欧阳戎的身体宛若一方黑洞,藏风聚气,任何与之接触之物,也都收敛起灵气波动。 宛若大孤山顶烈风之中亘古不变的坚硬石头,平平无奇。 屋内,有人寂静观剑。 …… 悲田济养院。 一位鹤氅裘老道,与一位背剑的清秀少女,默默走出。 在这座满是收容可怜人的院子里,这同样残疾老幼的二人离开,并没有引起多少关注。 “放心,凭你那二师姐的缜密性子,引人猜疑的痕迹全能抹去,放心走好了,有她收尾,那臭小子,过后就算狐疑,也难寻尾巴。” 身旁的赵清秀频频回望,孙老怪头不回,撇嘴道。 老人话多,而少女性静,这一话唠、一哑巴的组合,着实古怪,但又融洽。 “贫道算是看出来了,你与你大师姐,一个尘缘未了,一个惹事生非,合着都是心大的主,这些收尾擦屁股的事,全都让那位二女君处理对吧?” 孙老怪乐呵呵问。 赵清秀低头看脚尖。 鹤氅裘老道转头,看了一眼发呆少女,又远眺一眼三慧院方向。 眼底闪过一丝艳羡与追忆,旋即,又消失无踪。 孙老怪面色如常。 就在这时,二人行至一座寂寥无人的佛殿前,遇见了一位等候已久的狐白裘女子。 “终于胡闹完了?走吧,伱二师姐在山下等我们。 “关于你的事,她已与那个欧阳良翰身边的人都聊了,用她的话说,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打扫的干干净净。 “剩下的事,别再操心了。” 赵清秀似是感激的点头。 雪中烛转身,三人准备离去。 可就在这时,这位云梦大女君蓦然脸色一变,拔地而起。 三息后,雪中烛的身影出现在大孤山的上空。 她自袖中掏出一枚红莲剑印,大手一抓,从铜印中抓出一抹澄蓝剑气。 剑气悬浮在雪中烛身前,她低头凝眉,俯视整座大孤山。 可身前的这一团剑气,久久没有动静,丝毫没有飞往何处的迹象。 雪中烛面露疑惑之色。 又在空中徘徊少许,她收印返回,落在佛殿前。 “大女君也有熟人,舍不得回去?”孙老怪笑问。 “滚,闭嘴。” 察觉赵清秀投来关心眼神,雪中烛摇摇头:“没事。” 眉头松开,愁绪却跃上心头。 这稍瞬即逝的熟悉剑气是怎么回事?是错觉,还是说新鼎剑目前依旧还在这龙城县? 在那个谢氏女模糊指向的线索断了后,事情并没有像她想象的那么糟糕,新鼎剑有被其它大势力带走? 雪中烛垂目,心头不禁开始回忆。 难道是老铸剑师提过的那位气盛之人?他或她,现在依旧潜伏龙城,甚至得了鼎剑都不自知? 似乎也只有这种解释颇为合理,否则若是做贼心虚,为何还敢逗留在她眼皮子底下? 另外,此人为何这么能隐藏,难道是有什么高人相助?可别让她逮住了! 雪中烛眯眼不语。 赵清秀似是了解大师姐与宗门危机,小脸浮现一些担忧神色。 同时哑巴少女愧疚低头。 她与檀郎的私事,耽误了宗门大事!也就是大师姐此前说的……责任。 这时,三人正经过一座逐渐热闹起来的佛殿门口。 “两位女菩萨请留步。” 善导大师的和蔼声音忽然从她们后方传来。 赵清秀侧身回头。 雪中烛懒得回头。 孙老怪没有回头,这老秃驴又没喊他…… 第266章 两根红签(感谢“暖阳”大佬白银盟 第266章 两根红签(感谢“暖阳”大佬白银盟!) “阿弥陀佛,贫僧观两位女菩萨面相,惊为天人,绝非俗人,富贵至极,妙不可言啊!” 清晨佛殿前,善导大师姗姗走来,仙风道骨,抚须微笑说。 除了清秀哑女微微弯腰,礼貌回礼外。 雪中烛与孙老怪皆无表示。 善导大师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下这古怪搭配的三人,转头朝似是心情低落的清秀少女善意一笑,说道: “吾观女菩萨您有一副旺夫之相,花容相貌十分惹人怜爱,八成也是情爱之中的多舛命格,眼下,愁眉不展,似否是为情所伤?难以两全? “还有这位女菩萨,虽面色冷峭清寒,却陡生桃花,似是有冤家劫数……” 赵清秀侧身回头,听的一愣一愣的。 背对老僧的雪中烛,四周的空气蓦然降温。 善导大师仍不自知。 孙老怪乐呵呵,拱火道:“秃驴说得好,会说就再多说点。” 善导大师瞥了眼鹤氅裘老道,不理这疑似抢饭碗的同行。 “正巧,本寺求姻缘十分灵验。”老僧自顾自说话,转身示意了下他身后的佛殿: “山下不少迷途施主,前来此殿求问姻缘……还愿者云云,两位女菩萨可愿入殿一试?” 孙老怪两手笼袖,含笑斜视善导大师,目光期待鼓励,还夹杂着一丝看未来狱友的眼神。 可雪中烛似是有心思,不理,径自朝前方走去。 赵清秀等人跟上。 善导大师锲而不舍,追上前去,从袈裟袖子里翻找了下,掏出一盒竹筒。 “两位女菩萨请留步,若是赶时间,本寺也有求姻缘的简易服务,只需虔诚摇两下姻缘签筒,飞出一签即可,专为下山赶时间的菩萨施主们准备……” 似是又想起刚刚善导大师的话语,赵清秀不禁多看老僧,脚步略微迟疑。 善导大师赶忙把竹筒递上。 赵清秀不好拒绝,手指刚碰到签筒,身旁的雪中烛忽然大手一挥。 同样触碰到了签筒,拍飞了姻缘签筒。 善导大师愕然。 “哗啦哗啦——!”筒内竹签撞击作响。 可旋即,发生了颇为古怪的一幕。 只见竹筒落地滚动,大多数竹签安然无恙停在筒中,但却独独飞出了两根裹红纸的竹签。 又好巧不巧,一根飞旋砸在赵清秀裙摆上,一根飞落到雪中烛脚边。 气氛登时静了静。 四人动作全部顿住。 赵清秀低头看了看,捡起了红签,小脸认真的打开红纸。 她身旁的孙老怪啧啧称奇,好事的老道士,尖脑袋凑近一瞧,代替哑巴念了出来: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阿弥陀佛!这位女菩萨果然旺夫之相没错,上上之签。” 善导大师迅速整顿仪容,双十合十,一副高人模样,板脸肃穆,解签道: “情路虽艰,切莫辞劳,只要心坚,前有归宿,槐根梦觉,苦尽甘来,切记切记。” 赵清秀身子顿住,轻咬下唇,凝视红色签纸上的文字,“啊啊咿呀……” 苦尽甘来…… 孙老怪瞅了眼脸色十分不好的雪中烛,忍住了笑,看热闹不嫌事大道: “咦,那大女君这根呢?” 老道士与赵清秀、善导大师三人齐齐转头看去。 只见此刻,金发及腰的狐白裘女子静立原地,一根竹签落在她高筒靴子前,丝毫没有捡起的意思。 鹤氅裘老道一脸好奇,弯腰去捡地上竹签,可下一秒,他视野中,竹签消失。 雪中烛脚边,一根姻缘竹签被剑气化为齑粉,消失人间。 “牛鼻子老秃驴,找死?”她寒眸斜睨。 “……”孙老怪。 “你看什么看?”对于傻乎乎望过来的自家七师妹,雪中烛也没好气:“走!” 雪中烛牵住赵清秀手腕,冷脸离去。 孙老怪乖乖跟上,临走前,他一脸正气回头: “你可知她是谁?算姻缘算到给这位主头上来了,欸,也不知该说你这老秃驴是眼力好呢,还是差呢。 “这点骗术道行,哄哄哑丫头差不多就得了,以为这位主也和哑丫头一样,会去任性?” 老道士嗤笑。 搭配古怪的三人很快离去。 只留下善导大师目瞪口呆,站在原地,看着地上,揉了揉眼。 少顷,左右四望,瞧见没人,老僧愁眉苦脸,嘀咕什么“外地的女施主都太没礼貌了”、“欸大清早的还没开张就白白赔上一筒签”之类的话。 善导大师叹息一阵,抬手摸了摸他的光秃秃脑袋,讪然回殿,恰好碰到活蹦乱跳、抱着签筒经过的秀发小沙弥。 后者似是准备跑回殿里,撞到善导大师,乖巧行礼: “师父。” 善导大师严肃点点头,庄严肃穆问:“嗯,汝这是作何?” “殿里有新来的女施主找徒儿求签……” 秀发兴高采烈道,可话还没说完,怀里的新签筒就消失不见,小沙弥小脸一愣,低头看了看,又抬头看去,只见是师父拿走了新签筒。 善导大师整理了下袈裟,一脸慈悲,迈步进殿,头不回说: “嗯,为师去吧,伱休息一下,顺便……” 走之前,善导大师又递出一枚染灰、有摔痕的旧签筒,叮嘱道: “掉了根签,你去后殿削根竹子补一下。” 秀发干瞪眼的看着师傅施施然离去的背影,说不出话。 少顷,带着旧损签筒,垂头丧气的去往后殿。 小沙弥倒是动作勤快,很快削了根新竹签,又从佛典里取了一张夹做书签的新红纸,沾墨提笔。 “咦。” 全部签词熟背于心的小沙弥,用毛笔笔根挠了挠脑袋,嘀咕一声: “少了哪一根签来着。” 秀发翻找了下已有的签,似觉太麻烦,转头取来一本姻缘签图书,倒出全部竹签,一一对照图例,做排除法。 俄顷,他一脸恍然的点头:“找到了。” 无人大殿内,小沙弥落笔红纸,一边书写一边轻念: “风弄竹声,只道金佩响;月移花影,疑是玉人来。 “唔,是根上签,花前月下,鸡犬相闻,月老相送,好事将近……这是有‘如玉良人’临近,已见过面,可摇签者却犹不自知啊。” 秀发嘀咕一声:“根本难不倒小僧,可为何师父还是不让小僧出师呢,难道还有诀窍未掌握?” 小沙弥挠了挠澄亮的小光头,叹息之间,把一根上签掷入竹筒,再次补齐。 “这么多签,这红尘因果真是复杂,愁也愁也。” 空旷大殿,无人回应。 …… 一座寂静的地宫中。 白日,光线稍微亮了一些,却依旧幽闭寂静。 只见,有一位枯槁僧人远离正中央的莲花台座,枯坐黑暗中。 眼下,欧阳戎、赵清秀、孙老怪等人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诸事似是因果了断,尘埃落定,再无人来。 被所有人遗忘在地宫的枯槁僧人,手掌捧有一包用油纸包裹的绿豆糕,正在低头津津有味的咀嚼品尝。 这是那位满身灵气、与佛有缘的背剑哑女走之前顿足,弯腰递给秀真的。 为感谢她,秀真在她与鹤氅裘老道执意要入无间地狱后,满面痛惜,多念了好一阵经文祈福。 连某个不要命的年轻县令爬上两次,秀真都没给他念过这么长的经文祈福。 嗯,也不知秀真的这一副“嘴脸”是跟谁学的…… 糕点吃完,秀真呆坐原地,空对偌大一座地宫。 形单影只。 可此刻若是有人走近细瞧,会发现这位枯槁僧人并不是在呆滞出神。 他枯坐原地,双手合十,竟在目不转睛的注视着正前方地宫墙壁上的佛本生画。 似是有什么东西在深深吸引着他。 但准确的说,是除了东侧墙壁的“萨埵太子舍身饲虎”佛本生画、与南侧墙壁的“尸毗王割肉贸鸽”佛本生画以外,其它的两幅佛本生画,吸引着僧人秀真的目光。 东侧的“萨埵太子舍身饲虎”壁画,在某位年轻县令第一次拯救狄公闸事件后,秀真就已经不再观摩。 至于南侧的“尸毗王割肉贸鸽”壁画…… 在七月十五那日,又是某位年轻县令,代替了阿青被柳家三少等人劫持来了地宫。 秀真人在家中住,锅从天上来,祸及殃池,被柳家三少一拳放倒,然后他于一片血腥碎尸场景中缓缓醒来后,便已不再观摩南侧壁画了。 现如今,枯槁僧人眼中,还剩下两幅佛本生壁画。 寂静地宫内,秀真背对东侧墙壁,眼神呆滞无光的望着西侧“快目王舍眼”的佛本生壁画。 不久前目睹痴情哑女救治情郎一幕的秀真遽然起身。 他行至地宫西侧壁画面前。 黑暗中,枯槁僧人微笑点头: “小僧望到‘气’了,无间地狱,原来也有光明之‘气’,施主们都从画里走出,阿弥陀佛。” 僧容渐渐肃穆,蓦地回头: “咦,还有副画,里面为何无人?” 多年枯坐、静静望气的他满眼困惑,望向正北方的最后一幅壁画“月光王施首”。 俄顷,枯槁僧人摔坐地面,再度陷入痴癫。 …… 欧阳戎忽然发现,它原来不是简单一条“弧”。 准确的说……它是一片弧面。 非点,也非线。 而是面。 它长约半尺有余。 形状硬要形容,便是宛若蓝蝴蝶花——也就是后世所称鸢尾花——的一片花瓣。 “花瓣”比纸纤薄,如水透明,还有着如同万里晴空的澄蓝流光,缓缓流淌其上。 此刻,它被欧阳戎两指捻住,从虚无中缓缓抽了出来,捏于指间。 欧阳戎眼睛不眨,凝视这一片世间独一无二的“花瓣”。 它叫“匠作”,出自老铸剑师之手,是他此生最为得意之作。 欧阳戎第一次细细观摩,也成为了世间第一个观摩它真容之人。 打量了会儿,他又觉熟悉,又觉陌生。 熟悉来自于这一片“花瓣”上的弧度。 它的这一道弧度,也最具代表性,也是此前落在众人眼里主观的印象与误会的形状。 可欧阳戎早就觉得熟悉了,眼下近距离观剑,道了声“果然如此”。 这一道完美的弧度正是采用了,他此前用硬纸折迭的蓝蝴蝶纸花的手法: 弧度是由勾股三角形拼凑而成。 欧阳戎忽然随手掷出了一片“弧”。 “匠作”飞舞一圈,静悬空中。 欧阳戎背手绕它旋转一圈,目光打量。 他眼睛闪过惊奇,本体为一片花瓣般弧面的“匠作”,在脱离手掌后,宛若遁入虚空,切换了状态。 不管从何角度看去,他都是一条澄蓝的“弧”线。 “被人执剑人触摸到,才回归现实吗……布剑之时,悬浮空中,又是另一种状态?” 欧阳戎若有所思。 “学了我的鸢尾折纸法……”欧阳戎自语:“勾股三角形本身就是最稳定的结构,用勾股三角形迭出的‘弧’,无比稳固,是世间第一等锋利……” 他摇摇头: “这算学几何的知识,这方世界此前应当没有,不愧是顶尖铸剑师,如此顶级的审美,并且一眼就洞察了精髓,化用的神乎其技…… “不是审美大师的铸剑师不是一个好数学家对?” 欧阳戎忍不住吐槽。 他身前静静悬浮的澄蓝“弧”线,确实是美轮美奂,美到他不禁产生出一种立马去试验它锋利的冲动。 不知不觉勾起了心中原始的杀意。 欧阳戎深呼吸一口气,压住欲念。 “大师兄!” 就在这时,院子外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呼喊,有女子风风火火撞开院门。 小师妹?欧阳戎回神。 他当即闭目,收敛灵气。 可旋即却发现,失去灵气供应的“匠作”,并没有像往日那样虚化。 它于空中孤零零的掉落。 似是被他拉回现实后,便不能再随意虚化。 或是说……它终于摆脱了龙城这一座剑炉。 往后,只能依靠执剑人的人身小天地,充当新剑炉提供养分。 坠落的“匠作”,将下方的木凳削铁如泥般一分为二。 “叮——!”清脆悠扬的一声响,它已静躺地上。 剑身上的澄蓝色彩褪去大半,此刻宛若一片鸢尾花瓣的形状的、带有淡淡蓝色的琉璃片。 神话走入现实,遂变平平无奇。 就算是将这一口鼎剑,佩戴在女子的青丝发鬓上充当发夹,估计也无人注意。 欧阳戎手忙脚乱,眼下墨家剑匣不在,他灵机一动,将这片发夹……不对,是鼎剑,夹在一本厚厚佛经中。 年轻县令单臂抱书,转身迎接小师妹…… 暖阳是真大佬呜呜呜,这次银趴(指批发般打赏)终于叫我了!开森! 第267章 他会撩了 第267章 他会撩了 “大师兄!” 谢令姜匆匆推门入屋,立即看见欧阳戎抱一本书走出里屋的修长身影,她小脸惊喜。 欧阳戎笑语:“急什么,怎么还毛毛躁躁的。” “大师兄,你……你没事了?” 欧阳戎瞥了眼谢令姜洁白额头处的细密水珠,走去桌边,倒杯凉茶。 谢令姜咬唇绕着平静的倒茶青年转悠了两圈,上下打量他的身上。 多日卧床不见阳光的短发青年,皮肤白皙了不少,瘦弱了不少,有点病殃美男的气质,但一双眸子却炯炯有神。 精神气极好,已然康复。 “别看了,除了腰酸点,没啥大碍。” “腰……腰酸?”谢令姜不禁咬文嚼字。 欧阳戎点点头: “摔了一跤,硌到腰了,倒也正常。不过说起来,善导大师的医术还是高明的,不愧神医之名。” 他四顾一圈,感慨道。 谢令姜一愣,看了看欧阳戎的自若脸色,她反应过来什么。 “确实是神医。”谢令姜低语。 欧阳戎将凉茶递给谢令姜,好奇问道: “小师妹这副眼神打量我干嘛,身上又没伤了,况且我身上情况怎样你不知道吗,这些日子伱不就在榻边吗。 “还有,你早上去哪里了,醒来怎么没看见人,你刚刚回来,怎知道我醒的?” 谢令姜赶忙接过茶杯,低头一口一口的默默抿着,小声只回答了一个问题: “是神医说的……大师兄今日醒。” 欧阳戎点点头,叹息说:“善导大师竟如此厉害,我以前和他说话大声了点,看来以后,我也得尊称下了。” 谢令姜紧张的手捧茶杯,此刻忍不住看了看脑补的大师兄。 其实这些日子,她一直被那个脾气古怪的鹤氅裘老道拒之门外,不准她随意探望大师兄。 且不仅是她,阿父谢旬、冲虚子前辈,和离闲一家人也是如此待遇。 鹤氅裘老道谢绝一切来客,三慧院这间屋子里,只准那位清秀姑娘逗留。 谢令姜在外面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夜里辗转反侧。 甚至有些后悔轻易让出了大师兄的病榻,万一这鹤氅裘老道是赌气吹牛怎么办,还不如试试冲虚子道长的下策。 直至今早,此前一直拖着她与阿父的清秀姑娘的那位二师姐,忽然离开,走之前通知她,人已醒,谢令姜才如释重负,一刻不停的赶来。 眼下,看见活蹦乱跳的欧阳戎,谢令姜突然觉得一切都值了,这些日子的焦虑与煎熬,都值了,哪怕……又在“请神医救人”这件事上,输给那位清秀姑娘。 谢令姜心里既感激又苦涩,对那位清秀姑娘的情绪,一时间变的复杂起来。 对了,还有……她奇怪的主动离开的举动。 谢令姜欲言又止:“大师兄……” 欧阳戎忽然问道:“刚刚你进院子,有没有察觉到屋里什么动静。” “动静?”谢令姜好奇四望左右,“没有,大师兄是在说什么动静,你不就在屋子里吗?” “没事。” 欧阳戎不动声色摇摇头。 刚刚他在屋内观剑,按道理应该灵气波动不小,小师妹突然闯入,欧阳戎当时也瞬间紧张了片刻,才匆忙收起“匠作”。 按道理,身为七品练气士的小师妹,应该能察觉到相应动静的,特别是鼎剑澎湃的灵气波动。 没问之前,欧阳戎还以为小师妹是根据鼎剑的波动,判断他苏醒了的。 灵气波动微乎其微……难道说这也是“匠作”的一项神通? 他低头看了看手掌,还有怀中夹有“匠作”的佛经。 眼神若有所思。 俄顷。 “那个,帮我拿着。” 欧阳戎随手把佛经塞进小师妹怀里,丢下一句话,转头走出屋子。 大师兄言行经常如此令人琢磨不透,谢令姜老早就习惯了,猜不透他。 眼下倒也没多问,见其离开,迅速亦步亦趋的跟上。 “大师兄,咱们去哪?” “下山。” “哦,但大师兄,你的头发,头发,还没束冠呢。”她提醒道。 走在前面的短发青年忽然停步,转过身去,某个小跟班似的抱书俏女郎埋头跟随,结果一霎那,来不及刹车。 “哎呀”一声,小师妹撞进了大师兄的怀里。 她第一反应不是出眼责怪某人刹车,而是慌张自责,脸颊瞬间泛起一抹红晕。 不过,幸亏胸前抱书的手臂,挡了一下,否则就真无颜见人了。 “呃抱歉。” 欧阳戎似没多想,脸色平静,大手直接摘下了怀里女扮男装小师妹的男装皂帽,盖在他的短发脑袋上。 欧阳戎毫不客气。 谢令姜眸底怔色。 此刻,欧阳戎身子高些,谢令姜矮一点,于是一人低头,一人抬头,造成了大眼瞪小眼的画面。 欧阳戎突然抬手,用小手臂袖子擦了擦谢令姜额头上的香汗。 谢令姜娇躯瞬间紧绷僵住,大气不都敢出一声。 给她细致擦完额汗,欧阳戎收手,转过身继续出门,像是强迫症的顺手而为。 “傻愣着干嘛,走啊,怎么比以前还虎了,出汗都不知道擦擦,对了,帽子借我戴戴,反正你束冠了。” “哦,好,行。” 谢令姜绷着俏脸跟上,嘴里机械似答复,跟着他一前一后走出三慧院,她悄悄偏目,瞧向前方大师兄的侧颜。 他面色如常,大步向前。 “现在就下山,大师兄不吃点东西?” “不吃了,昏迷这么久,山下有一堆事需要处理。” “也是,我阿父也在山下等咱们,大师兄醒了,阿父肯定开心。” “老师也来了。” “嗯,阿父很关心大师兄。” “那就,先去见老师。”欧阳戎犹豫了下,轻叹一声: “不过我昏迷的这些日子,龙城发生之事,路上和我细致讲讲。” “是,大师兄。” “还有……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了。” 谢令姜瞬间鼻酸。 随后下山,谢令姜抱着佛经,将最近的龙城事宜娓娓道来,欧阳戎默默倾听了一路。 不过偶尔,小师妹问他“腰酸”的事情,似是对这个很感兴趣,欧阳戎微愣,不过也随口答了几句,如实道来。 小女郎咬唇蹙眉,也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欧阳戎没太多时间去猜女子心思,眼下有些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处理。 师兄妹二人从大孤山赶到鹿鸣街时,已经是接近正午。 欧阳戎在梅鹿苑的梅林小院里,看见了恩师谢旬。 师徒二人,握腕寒暄。 看着发鬓微白、却赶来龙城看望他的老师,欧阳戎心下感动。 “老师用过膳没?” “尚无。”谢旬微笑:“这几日都在隔壁苏府用膳,要不咱们现在过去……” “先不用了。”欧阳戎忽然打断:“就在这儿吃吧,打扰别人多不好意思,学生的厨艺还行,老师和小师妹,等下可以尝尝。” 眼下的梅鹿苑仆人几乎全无,只有几位守门的老仆,欧阳戎二话不说,走去后厨,卷起袖子,亲自下厨。 谢旬不禁看了看病愈青年行动果断的背影。 师徒二人见面,出奇默契,没有立马深聊。 有试探,也有态度。 这不是客气防备,而是太不客气了太亲近了。 谢令姜回来路上出了不少汗,香汗浸湿了削背薄衫,她第一时间回苏府的漪兰轩沐浴熏香去了。 欧阳戎自觉厨艺还行,前世在外面住时,倒也有练过。 特别是此前,与柳阿山他们一起去考察蝴蝶溪上下游水文风貌时,经常野外生炊,倒也有学习。 阿山的厨艺倒是挺好,与他阿妹有的一拼。 做菜期间,欧阳戎脸色略微发呆。 某刻,他忽然回首,注视着空荡荡的身后厨房。 某个经常跟在身后小透明似的木讷汉子身影,已不在了。 眼下,阿青与柳母也不在梅鹿苑,听小师妹说,她们这段时间搬回了城郊的家中,在处理阿山的后事,而他的多日昏迷,也错过了主要丧事…… 欧阳戎转头,将木柴丢入灶炉中,“劈里啪啦”,两眼默默盯着炉中跳动的火焰。 少顷,他揉了数次脸庞,暂时收敛情绪。 刚调整好表情,院子里便传来小师妹的动静。 院子里,正在低头沉思的谢旬,此刻也抬头看去。 “婠婠,你这……” 看见从梅林小路走进院子的女儿身影,他也有些错愕。 谢旬不禁问:“怎么头发这么披散,也不束冠,咦,怎么破天荒的穿裙子……” 说到后面,似是想到什么,中年儒生话语顿住,侧目瞧着自家闺女。 “头发湿的,还没干呢。”谢令姜乌黑长发披肩,小声答道。 刚刚沐浴熏香完毕,谢令姜便遣退丫鬟,穿戴完毕,立即抱一本佛经,重返大师兄院子。 “大师兄呢?”谢令姜四顾一番,好奇问:“他在厨房做饭?” 谢旬抚须点头。 谢令姜立马走去:“女儿去帮忙。” “婠婠你还会做饭?”谢旬好奇。 被宝贝闺女嗔瞪了一眼,老父亲赶忙闭嘴,用力点头:“行,行,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也尝尝婠婠的手艺。” 不过,看着女儿湿发白裙、昂首步入厨房,他哑然失笑。 你这进去帮啥啊,帮倒忙? 谢旬扶额摇首,有点头疼。 厨房内。 “大师兄,淘米我来吧!” 谢令姜刚进厨房,就一本正经说道,她当仁不让,上前帮忙。 欧阳戎擦擦手,转头也问:“你还会这个?” “小瞧我了,早学会了。”她绷脸。 “好吧。”欧阳戎让开灶台位置。 谢氏女郎刚沐浴完,花容与颈脖等处肌肤皙白盛雪,干净美好,不惹尘埃。 她娇躯上穿着一件月白长裙,俏丽束腰,宛若翩翩仙女下凡。 一头乌黑光泽的长发随意散披肩头,与往日束发戴冠的英气比,此刻多了几分仙气。 此刻,谢令姜俏生生经过欧阳戎身边,有几缕花儿清香钻入他的鼻子。 欧阳戎转头,看见谢令姜两臂抱书的正经模样,忍俊不禁: “你还抱本佛经不放干嘛?” 谢令姜琼鼻皱了皱:“不是大师兄让我拿着的吗?” “你回来后,放在我书房桌上就行了啊,算了,真笨啊,另外,你不好奇我为什么带一本佛经回来?” “唔,为什么?”她歪头。 “里面有朵花,佛祖送的,”欧阳戎一本正经说:“让我交给你,戴在头上。” 他瞥了眼她的湿漉长发。 “咦~”谢令姜表情半信半疑。 “不信?那闭眼。”他叹息。 谢令姜翻了个白眼,“小孩才信,不闭,老套。” 欧阳戎点点头,自袖中掏出一根纤细红绳,当着谢令姜的面,往她背后抛掷出去。 “你干嘛?”谢令姜警惕回头,却发现丢出的红绳不见踪影。 她四望地上,一脸疑窦:“绳子呢?” 欧阳戎笑说:“不在你头上吗。” 谢令姜瞬间转头,撩起肩头乌发一瞧,一枚美丽的发夹,正静静贴在她的青丝上。 这枚发夹造型新奇,是由一块鸢尾花瓣形状的淡蓝琉璃片,与一根红绳组合而成,琉璃发夹美轮美奂。 她小脸布满惊喜,“这,这是……” 传说中的鼎剑,却被大师兄随手丢给她,暂时充当发夹,婠束青丝。 欧阳戎认真说:“佛经丢了吧,花赠佳人,佛祖已无用。” 谢令姜抓住悬浮头发上的琉璃红绳发夹,用它将一头乌发尽数绾起。她低头看着水缸中倒映的容颜与青丝绾,只觉烫颊,红面糯音: “大师兄,你……你好像变了,变不一样了。” “确实变的不一样了。” 欧阳戎点点头,他操控鼎剑时,小师妹竟是察觉不到面前他身上的灵气波动,鼎剑离开了怀中佛经,都没有发现。 谢令姜一颗芳心甜丝丝的,颤声问:“是真的?” 欧阳戎十分笃定:“真的,原来你也发现了?我变强了,出手师妹都看不到影子了。” “……”谢令姜。 欧阳戎压住嘴角,假装没看见小师妹鼓起腮帮轻哼生气,他保持正经脸色,转头继续做饭。 少顷,饭菜备齐。 欧阳戎,谢令姜父女端坐院中,一齐午膳。 第268章 善意谎言 第26八章 善意谎言 清风徐来。 小酌几杯,午时风一吹,欧阳戎有点醺了。 从凌晨梦游在地宫苏醒,到现在梅林小院陪老师与小师妹午膳。 折腾了许久,且还昏迷多日,确实肚饿。 原本用来招待老师的一整桌菜,欧阳戎也没客气,不停的夹筷,少顷,便风卷残云大半。 酒水也是,他做水一般饮下,用来下咽食物。 桌上的美酒是谢令姜去“苏府”抱来的,当然,现在欧阳戎也知道了,隔壁并不是什么苏府,应该叫离府才差不多。 但当然不能明面上挂牌匾,毕竟整个大周,“离”姓都是众人皆知的皇姓。 “良翰原来酒力不错。” 看着埋头专心扒饭、不时饮两口酒的欧阳戎,谢旬与女儿对视一眼,转头笑说。 “还行,其实也喝不出什么味道。” 欧阳戎放下碗,笑了笑,伸手去抓酒壶,准备给老师倒酒。 可已经有人动作更快了。 “阿父,大师兄,我来。” 三人是在葡萄架下,搬了一张四方形小桌,跪坐用膳。 欧阳戎与谢旬,是南北方向,面对面而坐。 谢令姜坐在二人之间,侧对二人,左手是欧阳戎,右手是谢旬。 此刻,这位谢氏女郎沐浴后,身上满是香氛,身穿对襟雪白长裙,跪坐蒲团,长裙布料昂贵,柔顺贴身,本就衬出美好弧线。 女郎跪坐的姿势,导致窈窕玉臀压坐小腿,柔滑的布料鼓囊囊的,紧绷绷的,宛若她手中举起的葫芦状酒壶。 谢令姜自告奋勇一声,三千青丝被一枚琉璃红绳发夹端庄绾起,她坐起身子,两只玉手捧起酒壶,细流娟娟,小脸认真的给大师兄与阿父倾倒美酒。 谢旬忍不住瞧了眼谢令姜别在乌发上的发夹。 刚刚她进厨房的时候还是披散着长发,结果不一会儿,与良翰一起端饭菜出来的时候,已经长发绾起,多了一枚奇特发夹。 脸颊也跟着红了不少,虽然依旧板脸正经表情。 谢旬不禁叹息一声。 又瞥了眼酒杯,与面前温柔贤惠的倒酒小女郎。 话说,他是多久没喝过自家闺女亲手倒的酒水了,记得以前小时候闺女多乖,可惜后来及笄之后,就不爱参加父辈的酒宴,特立独行,还经常教训他少饮酒…… 而今日,倒是破天荒起来了。 其实吧,对老父亲而言,不怕女儿甩脸色,就怕她会突然乖。 谢旬转头:“辛苦婠婠了。” “无事,阿父快喝吧。”谢令姜浅笑,应答一声,立马转头,她朝豪饮的欧阳戎,蹙眉关心说:“大师兄,你慢点喝……” 父慈女孝。 趁今日良翰在,谢旬不动声色多饮了几杯,只是嘴里莫名酸酸的。 欸,也不知是酒水酸,还是怎么回事。 差不多填饱了大半肚子,欧阳戎暂时搁下筷子,朝谢旬举起酒杯,示意了下: “其实平日,我也不怎么喝,主要是陪师长朋友。” 他笑了笑:“因为总是品不出酒水有什么好喝的,只觉得与略酸的水类似,可以解渴而已,谈不上喜欢。” “这样吗,良翰确实变了许多。” 谢旬挽起袖子的手,放下酒杯,感慨说: “此前沈兄从龙城回江州,对为师说的那些话没错,为师记得,良翰以前求学时,最讨厌这种酒桌交际的,滴酒不沾,谁的面子也不给。” 中年儒生目露追忆:“还是后来洛阳赶考,咱们师徒告别之时,依依杨柳下,良翰才小酌一口,这件事,那会儿还在书院被津津乐道了一阵。” “是吗?” 谢令姜好奇看向欧阳戎,眸子亮晶晶的。 “嗯,是有这事。”欧阳戎点头失笑,顿了顿,像回忆了片刻,轻念: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谢令姜侧目,谢旬大笑问: “那良翰是否还记得,那日辞别,远赴洛阳,许下的志向?” 谢氏父女二人目光来来。 欧阳戎放下筷子,沉默许久。 “当时年少气盛。” 谢旬摇头:“不年少气盛,还叫什么年轻人,更何况,现在良翰不也依旧年轻?终军之弱冠。” 欧阳戎叹息:“难比老师,谢家宝树,赤心不老。” 似是听懂了阿父与大师兄的话中谜语,谢令姜转头,看了一眼隔壁苏府。 谢旬搁放筷子,准备开口,欧阳戎抢先道: “徒儿昏迷的这些日子,辛苦老师与小师妹了。” 谢旬摇摇头,指着谢令姜道:“婠婠更辛苦,千里远赴阁皂山,为你求医。” 欧阳戎不动声色问:“我的伤势很重?” 谢旬颔首。 欧阳戎忽问:“我的伤势不是善导大师医治的吧。” “没错。”谢旬泰然自若: “婠婠去阁皂山请了冲虚道长来,可良翰伤势严重,冲虚道长也束手无策,这时……” 谢令姜抬头欲语:“大师兄,其实这神医……” 谢旬打断: “所幸这时,冲虚道长遇到了一位路过龙城的神医,也是道门前辈,请他出手相助,才救好了良翰。” 谢令姜皱眉,转头看向面色自若的阿父,后者没有看她,注视着欧阳戎。 欧阳戎追问:“神医何人,可还在龙城?” “良翰痊愈,神医已走。” “可留姓名?” “神医未留名。” “原来如此。”欧阳戎低语。 谢旬转头,眼神阻止了谢令姜,旋即回头,轻声问: “良翰是怎么确定不是善导大师医治的?为师和婠婠刚要与你说来着。” “若是善导大师,必然会令秀发他们守在床头,特别是我若快要痊愈,病醒之时,依照善导大师的性子,肯定第一时间出现床头的。 欧阳戎摇摇头:“可我醒来,等了许久,都屋内无人,小师妹也是姗姗来迟…… “后来,她也提了什么神医通知她,刚刚厨房做饭,脑子清醒了些,想到了这个问题。” 谢旬叹息:“良翰倒是细心。” 欧阳戎转头,朝一旁正蹙眉的谢令姜问: “师妹为何这副表情,是不是神医救我,向伱们提出过什么要求?尽管说来,无事。” 谢令姜摇头:“没有向我们提要求。” 谢旬轻声说:“我们想给,可神医不收,反而说已经有人替良翰你付过了。” 欧阳戎皱眉:“谁?” 谢旬不答,眼睛看着欧阳戎。 似是读懂了什么,欧阳戎缓缓舒眉: “原来如此……不想被救助者有愧疚吗,这神医倒是良善,悬壶济世,仁心造福……” 谢旬颔首:“可能是目睹了良翰对龙城百姓所谋福祉,才站出来救人的吧,这也算是‘有人付过了’,良翰无需愧疚。” “是吗……”欧阳戎低语。 他忽然又想起了昏迷时那个很长很长的梦。 欧阳戎抬头问:“除了这位神医,这些日子守在我病榻前的,还有一个是谁?” 事无巨细。 谢旬毫不意外,看了一眼谢令姜,他直接道: “不是婠婠,是婠婠请来的一位良家女孩,姓赵,这赵小娘子,手脚伶俐,会照顾人, “良翰,你应该也知道,婠婠娇生惯养,照顾不来人。 “梅鹿苑又暂时无人,只好如此。 “神医又喜清净,不许我们靠近,于是让赵小娘子在病榻前打下手。” 欧阳戎长吐一口气:“那就说得通了。” 酒足饭饱。 谢旬看了一眼低头沉思的欧阳戎,率先站起身: “你刚刚病好,隔壁离兄一家人,本来要来看你,被为师拦下了,只道是你刚病愈,不适合人多打扰。 “眼下若是有空,良翰可愿去隔壁府坐一坐?也好让他们别再担忧。” 欧阳戎抬头,看了一眼诚恳邀请的恩师,沉吟道: “多谢老师替我着想,暂时不去闲逛了,我刚病愈下山,有不少公务堆积,等我处理两日,再做打算……恩师慢走,小师妹也是。” “好。” 谢旬欣然点头,毫不拖泥带水,带着表情不情不愿的谢令姜起身告别。 欧阳戎亲自送客。 “大师兄等等。” 谢令姜停步,解下琉璃红绳发夹,将蓝蝴蝶花瓣般的琉璃片,递还大师兄,只留下一根红绳,扎起马尾。 “不戴回去?”欧阳戎笑问。 “你倒是大方,现在还这么会哄人……”谢令姜瞪了欧阳戎一眼,将这一口鼎剑塞进他怀里,眯眼道: “不准用它哄别人了,玩笑也不行。” 欧阳戎失笑,点头。 少顷,目送他们背影消失在梅林小路的尽头,他平静转身,面朝空荡荡的院子: “路过的神医吗。” 他手掌揉了一把脸,呢喃: “那个稀奇古怪的梦又是怎么回事……我好像…咬了一个女子。” …… “阿父,为何不直接告诉大师兄清秀姑娘的事?” 梅鹿苑,一间书房,谢令姜蹙眉,看向平静喝茶的阿父,质问道: “是不是她那位二师姐,和你说了什么?” 谢旬叹息:“有些事,还用说太明白吗,从她那位二师姐走进来,微笑给老夫递了杯茶,老夫就知道了意思……” “这只是她大师姐二师姐的意思,不是清秀姑娘的本心!” 谢旬摇头:“是请神医出手的事情,赵小娘子已经答应了她的两位师姐。” 谢令姜固执道: “这对清秀姑娘不公平。”她一字一句:“而大师兄最讨厌不公平!更要与他说。” 谢旬问:“婠婠一点也不担心他会做错事吗?” 谢令姜摇头: “我一直坚信,若真是错事,大师兄不会去做,而若不是错事,他去做又何妨?那就更要让他知道了,无需编织谎言,哪怕善意。” “可谎言并不伤人,真相才是快刀。” 离裹儿的清脆声音传来。 谢令姜皱眉看去。 此刻,书房来,并不只有她与谢旬两人,离裹儿、离闲、离大郎、韦眉一家人全在屋中。 谢旬父女刚从梅林小院回来,他们就登门拜访了,似是早就在等待。 “裹儿妹妹,是你了解大师兄,还是我了解大师兄?” 谢令姜不快问。 离裹儿垂目倒茶,颔首承认:“当然是谢家姐姐,更懂欧阳良翰。可是妹妹我懂人心,更懂利弊。” 又是这一副令谢令姜十分不爽的骄傲自信语气。 “你的意思是我不懂?”谢令姜撇嘴说:“此前是谁不信大师兄的王道,是谁轻视龙城百姓这一小勺水的力量?现在打脸了?” 离裹儿微微皱眉,点点头说: “我承认,当时确实是看走眼了,傲慢的人是我,欧阳良翰有王佐之才,他推行的王道,堂堂正正,能登大雅之堂!” 梅花妆小女郎转头,朝谢旬与离闲等人道: “所以,阿父阿兄,咱们更要请他相助了,这种人才,万万不能错过。 “谢伯父做的对。 “况且这也是赵小娘子那位二师姐的嘱托叮咛,云梦剑泽与赵小娘子的事情,不允许我们在欧阳良翰面前提一个字。这位二女君挺厉害的,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再加一手先礼后兵,我们暂时打不过她们,不遵循还能怎样,告诉欧阳良翰,反而害了他。” “你这歪理……”谢令姜起身。 谢旬叹息道:“好了,婠婠,别吵了。” 离闲也赶忙起身,拉住离裹儿袖子,苦笑道:“贤侄女息怒,裹儿性子直,欸。” 谢令姜摇头:“她可不直,弯弯绕绕多得很呢。” 离裹儿微笑说:“那直来直去,也没见谢姐姐拿下某人,成桩好事啊。” “你瞎扯什么,你……”谢令姜涨红俏脸,拍案而起。 “好了好了,裹儿,你少说两句行不行?” 离闲与谢旬赶忙上前,劝住了二女。 韦眉站在一旁,不动声色的瞟了眼气羞红面的谢家女郎,又瞅了瞅轻描淡写似不在意的自家闺女。 这位长裙妇人脸色若有所思。 “其实……我也觉得谢伯父做法挺对。” 离大郎适时的插了句话。 众人顿时安静下来,一道道视线看去,包括离闲夫妇。 他们对视了一眼,眼神颇为意外。 平常倒是很少见自家大郎发表意见,一向习惯闷头不语的。 “这确实是对良翰好,也是对天下百姓好。” 离大郎语气认真: “以良翰之才华,应当去往更广阔的天地,去造福更多的百姓,因为这全天下,不止一座龙城,可是却缺了许多的良翰。” “可大郎,你以前不是不喜欢咱们牵扯到人家……” 离大郎转头,朝表情诧异的离闲夫妇笑了下,说: “此前是怕咱们家连累良翰前程,现在,若是良翰当初在这里的分析没错,真有那么一点希望的话,像阿妹说的,咱们家自然不能错过良翰。” 离闲等人脸色欣慰,谢旬不禁转头看向离大郎,似是有些意想不到。 若是真如徒儿良翰那日“隆中对”所言,那么作为离闲无可争议的长子,这位尊师重道、宽厚良善的离大郎,以后可能就是皇长孙了…… 这时,离闲的话将谢旬拉回了现实: “谢兄,你们这一次午膳,良翰贤侄怎么说?他是何意思?” 谢旬沉吟道:“良翰说,龙城事忙,他刚病愈,要处理几日,暂时没空想其他的。” 不久前师徒二人在葡萄架下午膳,全程都没有提起上回的辞官之事,但又是全程围绕此事。 其实谢旬想知道的事很简单,他的这位得意门生,是否还有仕途之心。 若是没有,那么后面谢旬引荐废帝离闲一家的事,便无从谈起。 所幸这餐午膳,得到的答案,倒也不坏。 谢旬摸了摸胡须。 “没直接拒绝就行。”离闲长松一口气,叹息: “此前还担心良翰贤侄会继续辞官,毕竟之前,在咱们眼皮子底下,差点辞官归隐,幸亏贤侄女把他追了回来。 “眼下,只要不是辞官就好,继续当龙城令,那应该就是还有入仕之心。” 说到这里,离闲夫妇不禁转头,狠狠瞪了一眼独自喝茶的离裹儿,似是在责怪她上次的知情不报。 离裹儿微敛眼皮,抿茶不语。 富贵员外打扮的废帝离闲走到窗边,叹息一声: “话说,到底何物,才能打动这位良翰贤侄啊。” 书房内的气氛沉默了会儿。 离裹儿起身,一袭齐胸襦裙,走去书架前,抽出一本书,边打开细瞧,边清脆分析: “不管如何,关于赵小娘子的事情,大伙注意些,别漏了口风,云梦剑泽咱们暂时惹不起,欧阳良翰也是,知道太多反而徒增忧愁,于他于我们都是无益。” 除了谢令姜,离闲等人缓缓颔首。 离裹儿率先离开书房,还顺走了谢令姜的一本书,后者此刻没空追究。 离闲夫妇与离大郎见状也告辞,相续离开。 漪兰轩书房内,只剩下谢旬、谢令姜父女。 气氛寂静了会儿。 谢令姜立马转头,打破沉默: “即使无奈答应了二女君……可阿父以前不是这样的。” 谢旬抚须片刻,忽道:“为父希望良翰能继承衣钵。” “所以阿父也和离伯父他们一样?” 谢旬不置可否。 她偏过头去,置气说: “可大师兄有权知道,我懂大师兄,做事稳重,不会冲动……” “不。”谢旬忽然道:“这方面,为父比你更懂他,他…会。” 谢令姜转头。 父女对视。 屋内安静。 漪兰轩外。 离开书房的离闲一家人,走在长廊上。 “阿兄最适合去。” 走在最前面的梅花妆小女郎忽然开口,朝愣神的离大郎道: “阿妹我只适合与聪明人讲利弊,不懂如何讲感情,阿父阿母年纪太大了,阿兄正合适,而且本就是好友。” 没等离大郎回应,韦眉似笑非笑,瞅了眼昂首的离裹儿说: “不懂讲感情?依娘亲看可不一定,说不定比大郎还要合适哩。” “……??” 离裹儿转头瞪了一眼挪笑的阿母,冷哼一声,甩袖离开。 留下离闲与离大郎面面相觑。 抱歉久等了,好兄弟们,这章多码了千字,晚安大伙! 第269章 寻她 第269章 寻她 欧阳戎遽然起身。 他坐在榻上,臂抱被褥, 怔怔转头。 乌漆嘛黑的房间。 流淌在床前地板上的白月光。 还有不断透进夏日虫鸣的木制窗扉。 外面三更天,月静如水,他仍身处熟悉的梅林小院床榻上。 年轻县令脸色恍惚。 “怎么又醒了,还是那个很长很长的梦……” 呢喃一声,欧阳戎低头揉了一把睡麻的脸庞。 他随口轻唤:“匠作。” 言语刚落。 离床榻三丈外的书架脚边,斜靠一只狭长木匣。 “咯噔——!”、“哐——!” 宛若扣动板机的声响回荡屋内,木制剑匣,机关骤开,像蝶展两翼。 右“翼”,斜插一柄长剑,雪白剑身散发灰蒙蒙月光。 是月光长剑。 左“翼”,空荡荡……不,温养于左翼的那一口剑,速度太快,胜过眨眼。 一道“弧”,在漆黑里屋的正中央,静静悬浮。 欧阳戎长吐一口气,似是心头稍安。 翻身下床。 推开窗扉,欧阳戎一身单薄白色里衫,仰头望月,愁眉不展。 天上,弯月如刀,悬挂西天。 屋中,鼎剑如弧,静悬半空。 欧阳戎背对“匠作”,望月出神。 自病愈苏醒,下山已三日。 本准备重整旗鼓,重新开始,可这三日来,他每夜都被一个奇怪的梦缠绕。 白日在县衙处理公务时,也时常走神。 眼下清醒,脑海中尤记的破碎梦境记忆里。 他像吞下了一只金乌般浑身燥热,然后触碰到了一个清凉如月轮的纤细女子。 一热一冷,日月相融,似是行了一个周公之礼。 欧阳戎隐约记得,他好像格外粗鲁。 此刻令其印象最深的,是他好像在她软白的颈脖锁骨处,狠狠咬了一大口,野兽般发泄。 后者紧搂他脑袋,默默承受他渲泄出的一切。 那个静月般的女子,给他的感觉,如同惊涛骇浪前的一叶扁舟般脆弱纤弱。 可触碰时,却又如同静谧的大海般海纳百川,能承受男子给予的所有狂风暴雨。 这种滋味感觉,奇异绝伦。 “是梦吗……” 欧阳戎低语,忽而转头,看了一眼远处漆黑的大孤山。 “不知名神医……赵小娘子……” 窗前有呢喃声响起。 他心头似有一股冲动。 下一瞬间,窗扉“砰”一声关上。 屋中央,一道澄蓝的“弧”,消失不见。 书架前,木制剑匣,两翼收起,机关闭合。 短发青年去披了一件常服,又自枕头下取出一枚青铜假面,塞进袖中。 他转身走去书架,拎起墨家剑匣,斜背身后,快步出门。 欧阳戎身轻如猿,悄然离开院子。 不过梅鹿苑里,也没什么好躲的。 这两日,梅鹿苑十分清净,甄氏与叶薇睐暂时未归,欧阳戎一人独居,仅有几个看门老仆陪同,早出晚归。 只有小师妹日常找他,至于隔壁离闲一家的数次邀约,欧阳戎全都借口谢绝。 白日他去龙城县衙,带领刁县丞、燕六郎一起处理七月十五那日的诸事收尾,晚上回家,衣食起居全是他自己一人解决。 算是忙中有静,难得充实。 这也令欧阳戎有机会静下心来,认真思考一些问题。 例如,什么是重要的,什么是不重要的。 这涉及他今后的规划。 一颗心静了下来,也因此,眼下缭绕他心头数日的“咬人梦”,才如此的古怪显眼。 夜深,欧阳戎背匣,离开了鹿鸣街。 他潜行绕开宵禁,披星戴月的出城。 没通知任何人。 拂晓的第一抹天光擦亮山顶佛寺的时候,欧阳戎抵达了东林寺,露水沾湿了衣摆。 欧阳戎径自找到秀发,直接说道: “我前不久,在三慧院养病之事,你可知晓?” “啊?” 殿内抄经晨读的秀发愣了下,抬头看了看大清早上山的县太爷: “知道一些,不过三慧院,是谢小娘子办手续租用的,后来听闻是县太爷您昏迷住了进去。 “谢小娘子起先请了我家师父为您看病,不过师父他不精通此症,谦让了出去。 “谢小娘子后来好像求来一位外地大夫。” 欧阳戎目不转睛问:“你和寺僧,这段日子,有没有见过三慧院里的大夫和医护帮手?” 秀发摸摸头,“小僧没瞧见,主要是谢小娘子她们封闭了院子,不准咱们僧人靠近,师兄们应该也没看见。 “听说谢小娘子请的是个神医,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神神秘秘的,连早晚用膳都是山下送来的,不用寺里的。” 欧阳戎问:“神医何名?” “小僧不知。”秀发摇摇头,似是想起什么,恍惚道: “不过听说院里除了神医外,还有一位照顾病患起居的良家女子,好像是谢小娘子与谢先生从山下找来帮忙的,入寺时,谢小娘子还在守门的师兄那里登记了一下,应该有名字。” 欧阳戎不动声色说: “我大前日走后,三慧院还有人住吗,这位良家女子去了哪里?” “不知,县太爷病愈下山那日,三慧院就空了下来,无人居住,已被寺僧打扫。 “这位良家女子想必是下山了,也不知家在何处。” “行。”欧阳戎轻叹了口气:“入寺花名册在哪,带我过去。” “行,县太爷请稍等。” 秀发放下佛经,在殿内监督早读的师叔那儿请了个闲。 欧阳戎跟着他,默默前往了东林寺正门口,在一位僧人那儿拿到了一本厚厚的花名册。 欧阳戎迅速翻开,循着对应日期,寻到了那一日登记人名的具体页数,指尖一行行下滑。 “赵,娘?” 欧阳戎垂目低语,是小师妹端正娟秀的熟悉字迹。 但是却只登记了两字,不是全名。 他抿嘴,眼底略微失望,却也未觉得多么诧异。 大乾朝大周朝的女子,在外大多以某某娘,或某小娘子称呼,只有亲近之人才能知道具体闺名。 眼下欧阳戎翻过的花名册上,其它那些女施主们,也大多如此,年纪大的妇女,甚至直接用李氏、王氏登记。 “这个赵娘,应该就是小师妹和老师说的赵小娘子了,倒也没错……她,姓赵吗……” 欧阳戎努力搜刮了一番记忆,在龙城确实不认识什么姓赵的,除了一户乡绅。 他眉头不松。 旋即,欧阳戎又朝门口接客的僧人问了嘴,是否还有记忆,确定对方没了印象,欧阳戎失望转身。 线索断掉。 这个疑似被他侵犯并咬了的赵小娘子不知所踪。 “县太爷在找什么?”秀发好奇问。 “梦。”欧阳戎低声。 “梦?” 小沙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欧阳戎朝下山方向,缓缓走去。 其实他也不确定,它是不是梦。 可是那日醒来时,散架般的腰酸背疼,眼下又加深了这个怀疑。 万一不是梦,“梦中女子”最有可能是贴身照顾他的赵小娘子。 这是欧阳戎不能容忍的。 他不能平白玷污了一位良家女子的贞洁,甚至他的粗鲁,可能还给对方造成了一辈子的心理阴影。 什么,你说对方可能是主动的,甚至享受? 可她这是图什么呢? 欧阳戎想不通。 单纯是看他英俊多才,又有富贵官身吗,但她事后玩失踪干嘛? 讹人也不是这么讹的,难道是有百分百把握留种,笃定他跑不掉?所以暂时消失,以后再来一波大的? 这样猜下去愈发离谱了。 欧阳戎微微摇头。 看着为了一个“梦”奔波上山的年轻县令逐渐走远的背影,秀发不禁喊道: “县太爷要不去早斋院吃一顿再走?来都来了,小僧记得您挺喜欢去那里的。” 欧阳戎脚步缓缓停住。 “喜欢去那里……”他自语一声,忽然轻轻点头:“还有一个地方,我也爱去。” “什么?”秀发一愣。 可下一瞬间,小沙弥看见年轻县令蓦然转身,风一般经过他身边,重新进入寺门。 “哎哎哎,县太爷,早斋院不是走这条路。” 欧阳戎置若罔闻,大步向前,他比秀发熟。 一刻钟后,欧阳戎来到了一座比起早斋院还更熟悉的僧院。 悲田济养院内,早晨的初阳下,收容的病人都已起床,在院中排队用膳。 老弱病残,望之十分可怜。 欧阳戎在院中逛了一圈,没有看见熟悉的两道身影。 他又径直去往后院,来到一处井口前,检查了一遍地宫。 除了不知大师秀真,空无一人。 鹤氅裘老道与断指哑女不在悲田济养院。 欧阳戎默默转身走开。 只不过这一回,他不再像上一次过来寻人、失望而归那样,直接离去。 “这段时间收容入院的伤残病患名册?” 悲田济养院门房处,管事秀独愣色看着面前大清早登门的年轻县令,好奇复问。 “没错。”欧阳戎盯着他眼睛:“还有收容病人最近离开悲田济养院的记录……全都取来。 “悲田济养院收县衙拨款资助,这些明细应当皆有十分详细才对。” “明府说的对,请稍等片刻,小僧去取。” 见欧阳戎严肃表情,秀独赶忙点头,转身去院中取册子。 欧阳戎垂目等待。 此前,他拢共在这里找过两次鹤氅裘老道与断指哑女。 第一次是剪彩礼,断指哑女在,鹤氅裘老道不在。 第二次是悄然辞官,夜宿东林寺,准备兑换地宫福报前,念旧寻人。 鹤氅裘老道与断指哑女皆不在。 欧阳戎当时只找了圈,没有细究,以为他们是被家人接下了山。 “明府请过目,都在这里了。” 少顷,欧阳戎拿到了一本封面脏兮兮的厚册。 他深呼吸一口气,仔细翻阅了一番,眉头越来越皱,某刻手指停顿在一行记录上。 “竟然真有入册……难道是我想多了……”欧阳戎垂眸呢喃:“真是悲田济养院的收容病人?” 手里这本名册显示,鹤氅裘老道与断指哑女确实近期被收容在了济养院, 入院的日期,是在那个“赵娘”登记入寺的日期之后。 甚至这本收容名册,比入寺名册还要完善一些,不仅记载了病状,甚至连收容的病人近期何时离去的,都有记录。 欧阳戎此刻便查到,鹤氅裘老道与断指哑女是在他病愈那天的上午办手续离开的。 几乎和欧阳戎是前后脚下山,二人皆是被山下家人接走,去向不明。 欧阳戎皱眉: “这么巧吗,还有,那个赵小娘子也是,不知名神医也是,都是同日离开的,难道二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我那日病愈后到底是真梦游还是假梦游,可此前已经有过一次梦游摔落地宫的先例,又如何解释,难道……不会吧,这个猜测有些荒缪了。 “另外,悬壶济世的神医,又怎么可能会是被悲田济养院收容的病人,还满身毒疮。 “照顾我的那个赵小娘子也是,若是山下招来的照顾病患的良家女子,又怎么会是,需要被悲田济养院收容照顾的病人? “这二者明显都有些冲突,还是说,他们其中有一个身份,是伪造的?这些矛盾只是人为设下的障眼法? “那么最有可能的,也就悲田济养院的收容身份是伪造的。 “可是这几行出入详细的记录怎么解释? “难道是有人猜到我会掉头来查,此人心思如此缜密,收尾清理,竟做的如此事无巨细? “是个高手,我被差点蒙蔽过去,不冤。 “可至于如此吗? “若真是这种高手,想要设局害人,眼下早该收网吃肉了。 “像这样出手救人,分文不取,还走的这般干净,是什么鬼?做慈善的,还是放长线钓大鱼?” 凝眉推演片刻,欧阳戎用力摇摇头: “线索不足,这些只是猜测,这样推导无益。” 少顷,他叹息自语:“欧阳良翰,那日为何不多留一会儿,这么快与小师妹一起下山作何……” 可事已至此,眼下再纠结也无济于事,欧阳戎收敛心神,目光继续扫过花名册,旋即定格在了纸上的一行字上。 分别是鹤氅裘老道与断指哑女登记在册的名字。 “孙老,秀娘。” 那老道士姓孙,欧阳戎并不奇怪,那日已经套话问出来了,眼下再次验证。 而被鹤氅裘老道一直卖关子的哑女名字,此刻落到了欧阳戎的眼里。 “秀娘?” 纸上只登记了这两个字,确白无疑,应该是接送哑女的“哑女家人”报出的名字,被院中僧人登记的,名册上全是统一字迹。 而“秀娘”这个名字,很明显也不是哑女的全名。 可能就像孙道长此前在地宫开玩笑说的,家乡守旧的风俗,使得全名不轻易透露? 因此,欧阳戎暂时也找不到“秀娘”与“赵娘”这二者之间的联系,不确定是不是同一个人不同称谓。 但是,“秀娘”这二字名,他咀嚼片刻,瞳孔微缩。 欧阳戎有些印象! “不会吧……” 欧阳戎忽然抬头,当即归还花名册,转身冲出悲田济养院,飞速离开东林寺。 这一番风驰电掣,令姗姗赶来的善导大师与秀发愣在了原地。 欧阳戎没留废话,冲下山去,返回县城。 “秀娘”这个名字,他曾听阿青提起过: 梅鹿苑的厨娘,好像也叫秀娘!隐约记得也是一个哑女来着。 当然,也不排除,“秀”字在女子名中出现频率高,容易撞名。 但是欧阳戎刚刚突然想起,几个月前一件不起眼的小事。 离大郎请客在云水阁吃饭时,欧阳戎看到了一道与纤瘦哑女相似的背影。 当时他跟随倩影,寻到了厨房,却未看见人影。 可是后来,欧阳戎在云水阁吃到了一餐丰富可口的辣菜,晚上回梅鹿苑时,与甄氏提起了一嘴,后者似是记在了心上。 最后,甄氏命令半细去请来了那位厨娘,她也叫“秀娘”! 寻找一番,没发现那位“赵小娘子”的踪迹,他却意外对上了哑女的山下身份? 一回到县城,欧阳戎直奔码头某条闹街上的云水阁。 走进热闹酒楼,他立马去往柜台,如同在东林寺那样,寻人盘问。 约莫一刻钟后,年轻县令默默走出云水阁大门。 行走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脸色有些走神: “是真的,这个叫‘秀娘’的哑女竟然一直在我身边,在梅鹿苑当厨娘?” 欧阳戎眸底浮现一抹吃惊色。 他刚刚仔细盘问过,当初甄氏托半细在云水阁请来的厨娘确实名叫‘秀娘’,是个断了小指的哑女,一模一样。 欧阳戎忍不住嘀咕:“她怎么不和我讲……算了,她不会说话,可是就算不会说话,为何不找机会出现在我面前让我发现? “是不知道我是家中男主人,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欧阳戎倏然想起,当初爬出地宫时,哑女那一双清澈的眸子,与隐约不舍的小脸。 “走时,她……为什么那样眼神看着我;可我靠近,她却又埋头不语?” 欧阳戎缓缓停下脚步,伫立闹街,聚眉四顾。 线索再次断掉。 厨娘秀娘已经去职,很久不来梅鹿苑了,无处寻她。 欧阳戎空叹一声。 低语: “梦中,行周公之礼时粗鲁咬人之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哑女秀娘又到底是不是赵小娘子。 “两件事万一都是真的……” 他不禁陷入了沉默。 其实,想验证这两个问题很简单。 找到那一位颈脖缩骨处、被他种下牙印的女子。 或者再次遇到哑女秀娘,看她颈脖处有无牙印。 “那日地宫昏暗,没有细瞧见她颈脖……” 欧阳戎揉了揉眉。 这时。 “大师兄,伱怎么在这里?” 欧阳戎回头,谢令姜惊喜上前,抓住他袖子,上下打量,语气关心道: “我早起去了梅鹿苑,没见到你人影,去了县衙,你又不在,我寻你寻了好久……” 欧阳戎心暖,轻声:“我做了个梦。” 谢令姜疑惑:“什么梦?” 欧阳戎忽然抬手,指向她身后方:“那个吃吗?” 谢令姜扭头瞧去,“什么,冰糖葫芦?不吃,小孩子才爱吃呢。” 欧阳戎瞥了眼面前红裳女郎白皙无暇的细颈,嘴里问: “你不就是小孩?” “你才是!”她辩嘴。 “好,那我吃。”欧阳戎笑着走过去。 “……”谢令姜。 约莫一炷香后,小吃街上,某一对师兄妹,一人手里捏一串冰糖葫芦,并肩走在阳光下。 谢令姜一脸“不情不愿”的表情,跟在大师兄身边,某刻,粉舌尖飞速啄了一下棍子上的头枚糖葫芦。 一双俏眼像月牙儿般的悄眯了下。 她又瞥了眼囫囵吞枣、棍子吃光的某人,今日又红裳的女郎侧身护食,警惕瞪眼: “我吃过了!”凶完,她又歪头问:“对了,你还没说完,什么梦呢。” 欧阳戎弹飞了细棍,眯眼望着上午的初阳中生机逐渐复苏的江南小吃街。 “突然忘了。” 他笑了下说:“暂且当作是梦吧。” 虽迟但到!忍不住多码了上千字,补偿好兄弟们! 第270章 衣不如新,人不如旧 第270章 衣不如新,人不如旧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梅屋夏打盹,窗外日迟迟……有意思。” 书房窗台边,上半身探入屋中的梅花妆小女郎点了点头,俏脸若有所思。 “裹儿快回来,良翰贤侄的书房不能乱进,若他回来看见了就不好了,我们是客,不许失了登门礼仪。” 离裹儿身后,离闲的严肃声音传来。 “我又没进屋,窗户是他自己打开的,路过瞧一眼,也是情理之中。” 离裹儿上半身几乎全部歪身探进窗户,打量了下欧阳戎书桌上的一副随手书法,面纱之下,粉唇轻启,如是说道。 此刻感受到身后方一道道视线投来,梅花妆小女郎轻盈转身跳下来,低垂黛眉,小声嘟囔: “行吧。阿父阿母最近满嘴都是欧阳良翰,比亲儿子还亲,女儿与阿兄倒是成外人了。” “阿妹,良翰一直不理咱们,可能就是因为以往相处,无形之中失过礼了,我也觉得阿父说的对,咱们在外面等着吧,不可失礼。” 离大郎忧愁插话。 离裹儿:“……” 好好好,你也这样对吧? 还未嫁出去就已经深刻体会到“局外人”滋味的小女郎不爽道: “他万一是故意的呢?现在也不知道带着谢家姐姐在外面哪里逍遥快活呢,故意吊着咱们。 “哼,三顾茅庐也没这么难请,院子里还没个遮阳的,这大太阳的,中暑了怎么办,你们等吧。” 离裹儿板脸,转身离开梅林小院。 院内众人见状,欲言又止,面露难色。 可是不一会儿,便看见蒙纱小女郎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院门口。 离裹儿带着丫鬟彩绶,手里各拎一把遮阳伞复返。 她走上前,没好气的递给离闲身旁的离大郎一把伞,她自己默默撑起一柄遮阳伞,站在韦眉身边,一齐遮阳。 离闲转头,欣慰一笑,离裹儿别脸,不瞧他们。 炎炎盛夏,梅林小院。 大中午的日头下,离家四口,站于庭中,鬓发淌汗,默等某人。 四人身前,各有一只食盒,食盒密封,里面隐隐有冰雾冷气冒出,似是清凉解暑的可口凉物。 然而,等的汗流浃背的离家四人,丝毫未动。 反而小心翼翼的护着它们,不时令人去地窖取来新冰。 周围一众梅鹿苑的丫鬟奴仆见状,欲上前伺候帮忙,皆被拒开。 某刻,离闲袖子擦了把额头的汗,抬头看了眼毒辣的太阳,不禁叹息: “欸,前几日良翰贤侄公务繁忙,倒也正常,可今日休沐日,为何也不在家中啊,难道是县衙有急事?” 这位“不失为富家翁”的中年文士愁眉苦脸。 连续一旬,离闲每日都盛情邀请欧阳戎去离府用膳,到了后面,甚至他与夫人韦眉每日都亲自过来一趟,有时候甚至等待个大半日。 只可惜,每回都被某位年轻县令借口婉拒。 明明梅鹿苑眼下没有丫鬟仆人照顾,欧阳戎的衣食起居,都是一人处理。 可是他就是不去隔壁锦衣玉食、热情款待的离府。 梅林小院与离府后宅捷径相连的梅林小路,这些日子都被络绎不绝的离府众人,踩得干净如新,不再荒芜。 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似是无情。 欧阳戎每回都客气礼貌,但就是请不去离府。 离闲这些日子,额角的白发都肉眼可见多了点。 今日,他们打听到是县衙的休沐日。 从谢小娘子那里也打听到,欧阳戎应该在家休息的,早上谢小娘子还过去寻他了。 可是清晨刚过,初阳上午,离闲、离大郎、离裹儿、韦眉各自备好一份解暑美食,匆匆赶来时。 欧阳戎与谢令姜都没了人影,不知去向。 其实离裹儿有句话说的没错,三顾茅庐都没这么难请…… 更何况,他们再不济,也是离氏皇族。 虽遭落魄贬谪,可是太宗子嗣的身份,在这个科举刚刚起步,仍旧十分注重门第血脉的时代,也是一块金字招牌。 有道是,太宗皇帝真长策,赚得英雄尽白头,欧阳良翰怎么说,也是靠科举入仕。 往世人注重的福泽上讲,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先今远没过五世呢,包括欧阳良翰出身的南陇欧阳氏等天下寒门,怎么说也是承受了太宗荫泽。 按世俗要求,对太宗子嗣多少也得客气尊重点。 估计这也是一向自傲清高的离裹儿,刚刚在院子里、毒太阳下等得有点不爽的原因。 然而,与她一起的离闲、离大郎、韦眉,却没有丝毫不快。 反而还自省沉思,是否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小心翼翼,谦卑等待。 “七郎放宽心,可能是良翰贤侄有突发之事需要处理呢。” 韦眉拍了拍表情诚惶诚恐的夫君手背,安慰说: “这么多年的苦,都熬过去了,也不差这一时,妾身始终觉得,良翰贤侄是做事讲究、事理清晰之人,很多事都是有因的。” 离裹儿闻言,抿了下唇,垂目悄悄反思起来,此前是否有得罪欧阳良翰的地方。 经常和他的小师妹拌嘴算吗?可谢家姐姐不像是打小报告的啊…… “阿父,阿母,孩儿出去找找良翰。” 离大郎忽然开口,站出来说: “你们在这儿休息,阿妹照顾好阿父阿母,小心中暑。” 这位离家大郎将伞递给丫鬟,拎起一只食盒,转身离开了梅林小院。 离裹儿抬脚跟上,却被他温言婉拒。 院内众人不禁目送他背影远去。 离大郎提着食盒,第一时间去了龙城县衙,发现无人,他四望了下,转身朝城郊走去。 一路上,离大郎讶然发现,县城各处,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与折翼渠通渠前、柳家尚在的县城相比,此刻的龙城县,一片勃勃生机。 不少倒闭的商铺重新开张营业,大水波及的废弃建筑正破土重建。 剑铺、良田、宅子,西岸柳家的产业全部收归县衙,或拍卖出去,或还归当初被强取豪夺的百姓。 一直作为龙城最大地主的柳家,所拥有的千亩良田全部收回县衙。 离大郎一路上看见不少县衙书吏们在街头街尾、挨家挨户登记田地,重新造册。 失去了带头的大地主柳家,其它乡绅们乖巧老实,乖乖配合县衙的均田法普查。 重新有了良田储备的县衙,似乎正在重新拾起均田法,分配给新户土地。 这种“改革”若是放在以前,阻碍与反弹足以令一位县令轻易下台。 而眼下,在携倒柳威望与全城民心的年轻县令面前,却如同土鸡瓦狗般,推倒重建,轻松但不轻易。 街头百姓津津乐道。 一切欣欣向荣。 来到城外,离大郎看见,那二十四座赈灾营,眼下已经彻底撤除。 也是,全城百姓们再也不用担心水患,一条折翼渠,彻底改变了龙城县的千年内忧,补全短板。 这对于此县在江州地界形势地位的改变,简直难以估量。 而令人肉眼最容易看见的变化,就是县城内外,多了不少陌生人。 都是外地的商贾与游客。 原先的蝴蝶溪与一座彭郎渡,是承载不了这么大的客流量的。 若离大郎没猜错,他们应该都是从城外折翼渠的新渡口,大量涌入县城的。 蝴蝶溪本就位于云梦大泽与长江之间,乃唯一通道,只是此前蜿蜒曲折,不易通行。 而眼下的折翼渠,不仅是一座根治水患的水利营造。 还在无形之中,成了一处水运捷径。 截取了偌大长江的部分客流。 这对于一座穷山恶水间的偏僻小县城而言,所带来的商贸红利,是难以估量的。 繁荣二字,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显现出来。 并且眼下,新渠修成,可新渠两端,蕴含巨大的商机的新渡口,还未彻底建好。 龙城县衙联合王操之等十几家大粮商,正迫不及待的往里面砸入海量钱财,兴工建设。 估计王操之等投资入股的粮商,此前也万万没有想到,欧阳戎力促建设的折翼渠,竣工运行后,效果会如此之好。 没有夸大,甚至是往低了说了。 不是,伱说的全是真的,不是在画饼啊? 而建立新渡口,对于工人与石材,又产生了大量需求,刺激了距离最近的龙城县经济。 甚至,离大郎还看见了不少周围数县的青壮百姓,赶来讨营生。 县城内外,一片热火朝天。 这是一路出城时,最直观的感受。 “功在当代,利在千秋……良翰真国士也。”离大郎嘀咕。 他遥望远处那一座折翼渠,似受感染,不禁精神振奋了些。 这座折翼渠,就像一记副作用微乎其微的强心计,必然会给龙城县带来新的繁盛。 离大郎发自内心的认为,良翰的这一番治水功绩,怎么夸都不为过。 只有亲眼看到了,才能知道什么叫做改天换地。 而这些生机勃发的基层景象,也只有走出了富贵安静的鹿鸣街,才能目睹见识。 许久未出门的离大郎感慨一声: “原来良翰最近早出晚归,是在忙这些重要之事,或许,在良翰眼里,当下的这些事情,比我们一家之兴衰,门户之私计,更有意义,难怪推迟不理。” 他手拎食盒,作出猜测,面色又喜又愁。 但不知为何,这样的猜测解释明明会让人有一种被轻视忽略的滋味,可离大郎的心情却没缘由的开心起来。 离大郎四顾左右,突然愈发想见到良翰了。 休沐日,他会去哪里? 离大郎面露沉思,路上,不熟悉的他,老老实实的请教行人问路,半个时辰后,率先来到了柳阿山家在城郊的住处。 走进一间朴素感觉的屋舍,离大郎看见了身板纤细、惹人怜惜的阿青,还有卧床昏迷的柳母。 此外,他还瞧见一位陌生的年轻民妇,一身孝服,在床头悉心照顾老妇人,好像是阿山遗孀。 离大郎上前,宽慰问候。 阿青连忙招待他,不过在这里,离大郎却没见到猜测中的欧阳戎身影。 “良翰兄不在?”他问。 “老爷没来过。”她低头答。 离大郎发现这位阿青姑娘一双秀气大眼睛中,神色有点复杂。 离大郎准备告辞离去,刚走到门口,脸色一愣,竟瞧见了便装打扮的燕六郎等人。 后者正埋头带领一帮汉子,或拎或背或扛药材、米袋、家具等物入院,众人身后还跟着一位表情严肃的年迈大夫,挎背小药箱。 燕六郎走近后,才发觉离大郎的身影,抬头奇问: “大郎怎么在这里?是来看望阿青的?” 离大郎点点头,又不禁问:“六郎可知良翰兄在哪?” 燕六郎沉默了下,看了眼离大郎身后的阿青家宅。 “大郎稍等一下,我把这里安顿好了,再带你过去。” 离大郎颔首,耐心等待,期间,好奇回望。 只见屋中,蓝衣捕头一行人,在阿青小脸着急的摆手推拒中,将送来的各种生活物资妥善放下。 他们又去病榻看望了下柳母,介绍了下身后带来的郎中,旋即朝低头抹泪的阿青,宽声言语了几句,才缓缓离开,走前还留了两人看守照顾。 “走吧,不出意外,明府应该是在那里。” 燕六郎经过离大郎身边,走在前方带路。 “哪里?”离大郎回望了一眼新渠方向,好奇:“不在折翼渠那边吗,这儿无他,我还准备去那里找他呢。” 燕六郎摇摇头,沉默带路。 离大郎发现是往县城方向赶,愈发脸色好奇了,他先是问: “阿青家现在如何,柳母是怎么回事?” 燕六郎叹气说: “七月十五那日,受到了刺激昏厥,这段日子,也是时昏时醒,但醒了,却又神智迷糊,胡言乱语,甚至以为阿山兄弟还在,说要见他…… “大夫检查后,说人没事,但告诫我们,千万不能和老妇人说阿山的事,可能导致火攻心肺,对老人不妙……所以包括阿青姑娘在内,大伙都不敢说,连丧事都没提。” 离大郎欲言又止:“听阿青姑娘的意思,良翰为何不来看望?” 燕六郎低声:“十五那日,明府去营救阿山兄弟前,当着柳母与阿青的面立誓,带不回阿山,无颜来见她们…… “这段时间,明府每日都是叮嘱咱们,过来照顾,明明公务繁忙,他却天天过问,总是不自己来。 “其他县衙公事,明府都是当机立断,惟独阿山家的事,他在公堂内踱步徘徊,吩咐的停停顿顿…… “走吧,今日休沐,无需上值,明府好不容易能歇一天,应该又是跑去那里了。” 离大郎登时安静。 俄顷,一路跟随燕六郎,他蓦然发现,竟是渡河来到了蝴蝶溪西岸的古越剑铺。 来到一座古朴高台前,离大郎在高台下方的树荫处,看见了谢姑娘抱剑俏立的倩影。 看见离大郎与燕六郎到来,谢令姜没有说话,只是简单瞧了一眼前者手里提着的食盒,她平静转头回望。 离大郎跟随她动作,抬头望去。 终于,在上方的古朴高台处,瞧见了一道熟悉的修长背影。 太阳下,欧阳戎随意坐在地上,周围有七八个皮肤黝黑的老工匠,与他围坐在一起,抽吸旱烟,不时言语。 年轻县令偏头,似在侧耳倾听些什么,江风将他乌黑的鬓发吹的一阵又一阵。 这一觉睡傻了,沙发上睡了十一个小时……对了,还有的!但兄弟们先睡,醒了看! 第271章 国士待之 第271章 国士待之 谢令姜没有一起上去,站在台下树荫里静守。 值得注意的是,她身后背负一枚不太起眼的墨色木匣。 “良翰。” “明府。” 离大郎与燕六郎,一齐拾阶,登上高台,靠近。 离大郎轻唤一声,语气颇有些不好意思。 欧阳戎腰上斜挎一柄裙刀,从地上默默爬起,将手中酒壶递给了最近的老工匠。 其它老工匠手中也拎着几枚酒壶,刚刚年轻县令应当是在陪这些老匠作们喝酒,不知谈了些什么。 欧阳戎平静送走了一众诚惶诚恐的老工匠,拍了拍手灰,转头看了看到来的两位好友。 他没多问。 再次坐回原地,拍了拍旁边地面,朝他们点头示意。 离大郎与燕六郎走去,挨个坐下。 高台的边缘处,江风刀子般急促刮来,三人并肩,衣裳与鬓发随风飘摇。 这座百年以来不知被随帝与柳氏祭祀过多少孤勇冤魂的斩龙台上,仅剩三道背影。 “没酒了,跟你们,我还是不客气了。” 欧阳戎笑说。 离大郎不禁说:“感觉良翰这次病愈下山,好像变了许多。” “哪里变了?”他笑问:“变瘦了?” “也有,但更多的……是在气势上。”离大郎多打量了几眼,轻声说: “以前的气势锋锐无匹,一往直前,像一把利剑。 “现在,宛若利剑入鞘,收锋藏拙,给人的感觉深邃奥秘了些,让人愈难看透……” “老师和小师妹也这么说。” 欧阳戎点点头,反应平平,低头忙碌手边事。 “良翰这是……” 离大郎与燕六郎瞧去,发现他身旁有一只木桶,桶沿搭条毛巾,还剩半桶水,在阳光下耀耀生辉。 欧阳戎胳膊上的袖子早已圈起,他去捏了一把湿毛巾,摊开折迭成方块,手掌垫着,低头仔细擦拭身旁的一处地板。 离大郎依稀看见这处地板上有干涸的红迹。 欧阳戎忽然开口: “老匠作们说,当初,他是身子朝向蝴蝶溪和县城方向,分开的脑袋,却是面朝后方台下的他们的。” 离大郎忍不住道:“阿山兄弟的事情……良翰请节哀。” 欧阳戎摇了摇头。 正午的日头下,湿毛巾很快就烘干了,他手背擦了擦额汗,手中毛巾又去捏了一把水,低头细细擦拭地板,侧脸认真: “不是这样的,其实我没觉得难过,反而有些开心。” 他点点头: “因为病愈下山后,我突然想通了一个道理,这个道理,可能有点怪,你们想听吗?可能挺唠叨的。” “当然。”离大郎正襟危坐:“愿闻其详。” “我一向觉得,人活一世,需要确立一个目标或一点盼头,去冲,去闯。 “以前的我就是这样一路拼命向前的。 “曾经,我也最是痛恨得过且过、混吃等死者。 “可是后来发现,这个道理,并不是对所有人都合适,它也否定了许多的无辜者。 “因为有时候‘活着’本身,对不少人而言,就已经很困难很努力了,怎么能再去强求其它呢? “这与‘何不食肉糜’何异。 “去秉持这样的高要求,不过是潜意识的让自己显得高贵特殊,以此,从他人身上获得优越感,作为畸形的动力罢了。” 说到这,欧阳戎笑了笑。 “不,是良翰你谦虚了。”离大郎用力摇头,忍不住道: “其实不仅是我,在我阿父阿母阿妹,还有很多很多认识良翰的人眼里,良翰都十分特殊。 “伱总是让人难以猜透下一步动作,又散发一股乘风破浪的气质,好像这世间没有什么事情能难得倒你一样。” 离大郎一张蓄胡须的方正脸庞逐渐涨红,语气有些激动: “相信谢姑娘她们也是与我类似的感觉,一看见良翰,便觉得再大的困难都能渡过,信心重振。 “这也是大伙相信你的原因之一, “这样的良翰如何不是世间特殊?” 欧阳戎微愣,多看了眼离大郎,轻轻摇头: “不必神话我,我并不特殊,例如阿山,他就不差我。” 他摆摆手,朝欲言又止的离大郎,继续认真说: “经历阿山之事,我幡然醒悟一个道理,更加的适普。 “这世间所有人,其实都带着一幅幅‘面具’而活。 “这些面具,并不是强加的不好的东西,更准确的说,它是一个个生来就有、或后天获得的身份。 “身份面具,各式各样,每人都有,不同的是,有些人的面具沉重,有些人的面具轻松。 “但是不管沉重或轻松,都是必须背负的东西,应当认真以对。 “就像阿山,他是生来就有的身份面具,是‘人子’,是‘兄长’,亦是‘龙城的儿子’,脚下这片乡土的一员。” 欧阳戎回头,有些晒黑的削瘦脸庞,露出一副灿烂笑颜: “我不难过,阿山深刻清楚了他的身份。 “他作为兄长,作为人子,那一日义无反顾的站了出来,救了阿妹阿母。 “他作为龙城勇敢的儿子,那一日,面对脚下这片土地的叛徒宵小,高昂起了不屈的头颅。 “他痛快的怒斥,畅意的大笑,他猛烈的震醒了台下麻木的乡人同胞。 “这是阿山给自己戴上的沉重面具,是他热烈的选择,我又岂能事后哭唧如妇人、去抢夺玷污本就属于他的荣耀?” 欧阳戎质问,亦自问。 他仰坐地上,看着天空: “无需节哀,何哀之有? “我唯一有些难受的,是他多戴上了一副面具,一副本该归我承受的身份面具……” 离大郎与燕六郎愣愣,他们看见面前的年轻县令说到此处,从袖子中掏出一枚青铜假面。 “哐当”一声,随手丢于地上,他注视它,轻声说: “当时的我,为了某个虚无缥缈的远方,暂时摘下了这一枚身份面具,也摆脱了其它所有面具,孤身去寻所谓的净土。 “可这本该……是我承担的责任啊。” 欧阳戎停顿了片刻,他蓦然转头,声音在风中铿锵有力,一字一句: “面具它有重量,身份就是责任。 “细数一番,我欧阳良翰,也有一幅幅的面具,一份份的责任。 “我是甄婶娘唯一的‘侄儿’, “我是小师妹的‘大师兄’, “我是老师的‘大弟子’, “我是阿山阿青亲切呼喊的‘老爷’, “我是龙城万千百姓的‘父母官’, “甚至我还是全天下人心中的‘守正君子’!” 欧阳戎忽弯下腰,捡起地上的青铜假面,收进袖中,转过头,平静开口: “这次病愈,下山重归,我不再丝毫逃避这些面具。 “从现在起,它们是属于我的身份,亦是我的责任。” 燕六郎听的挠头,离大郎沉默了会儿,脸色怔道: “良翰说的很有道理,振聋发聩,可……良翰如此尽责,会不会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欧阳戎展颜一笑,挥袖遥指远处蓝天: “何来压力?这儿是世外之人嘴中的无间地狱没错,可我不是要当什么圣人救世主,去彻底荡平地狱。 “我只是数清楚了一枚枚面具,尽好吾辈之责,这个世间,有太多未看清自身面具的失职失责之人。 “若我的存在,能带动身旁之人,令它变得稍微好上一点,便已足够了,即使永远无法根除,永坠了地狱,又何尝不可? “大郎,六郎,以前我觉得‘我’一人不行,一人之力做不了救世主,可后来,我看见了挺身站出的阿山,突然发现,‘我们’可以。” “我们?” 燕六郎与离大郎不禁自语,咀嚼二字。 欧阳戎用力颔首:“对,我们!” 高台上,一时间陷入了安静。 离大郎低头想了会儿,重重点头,立马抬首道: “良翰,我也有我的身份面具,我的责任,今日前来,便是因为责任。” 欧阳戎问:“什么?” 离大郎将拎带的食盒,往前轻推出去: “我的家人们,正在梅鹿苑静候你回去。 “虽然我知道良翰有事要忙,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阿父阿母如此劳心,我也得做点什么,所以今日厚着脸皮来了。 “还望良翰勿怪。” 欧阳戎摇头说:“无事,理解。” 离大郎攥拳置膝,身子前倾,说: “良翰,我家的际遇与处境,上回洛阳使者送礼之事后,你应该已经知晓了。 “此前怕有连累,一直隐瞒,实属抱歉。 “说来惭愧,见识了良翰在龙城的谋略与作为,我们惊为天人,皆视良翰为无双国士。 “听阿母说,这几日阿父茶不思饭不想,夜不能寐寝食难安,心心念念,良翰能够出手相助,指点一二。 “我阿父他,对良翰,真心愿以国士待之。” 好友的这番直球,欧阳戎有些没想到,一时间,他垂目,保持不语。 “此事,我与阿妹都看在了眼里,作为家人,实难袖手旁观。 “也不瞒良翰说,阿妹此前一直都是劝促我来谈,说是我与良翰好友,容易讲感情,而她擅长澄明利弊,不擅长这事。 “可我刚刚听完良翰言语,忽觉良翰所负‘身份面具’太多,压力太大,唯恐再添重责,拖累良翰,良心难安。 “此等事,绝非朋友所为。 “可一边是家人,一边是挚友,实属两难也。” 离大郎毫不隐瞒。 欧阳戎有些侧目。 他看了眼递来的精致食盒,又看了看面色又期望又自责的离大郎,忽问道: “此前‘苏扶’二字名,是假名吧?” 顿了顿,他似笑非笑说: “大郎还一直未说过,全名为何,连名字都不知道,这可不太像挚友之交。” 苏大郎连忙说道: “差点忘了说,我姓离,名扶苏。” “扶苏?” 欧阳戎摇摇头,“坏名字。”可顿了下,又点了点头,他轻叹:“好名字。” 离扶苏不明所以,眼神困惑。 “你家倒是会取名。” 欧阳戎嘀咕,目光重新投向了面前的食盒。 “良翰喊我大郎就好了。” “嗯。” 欧阳戎径自打开食盒,盒内有冰,开盖后,冷雾扑面,倍感清凉。 食盒有数层,最上层与最下层摆满冰块,中间三个隔层,各有一盘解暑凉食。 离扶苏主动移开上层冰块,从下方端出第一盘食物,介绍道: “这是我阿母亲手做的酥山,是宫廷独有的冰食,我与阿妹从小就爱吃,良翰也尝尝看。” 欧阳戎垂目看去,感觉有些像前世的冰淇淋。 这叫‘酥山’的冰食,好像是将一种名“酥”的奶制品和蜜糖一起淋在碎冰上,冷凝成小山的模样,口感美妙。 眼下在大周朝,只有贵族享受得起。 欧阳戎捏起银勺,尝了一口,放下勺子,端起酥山,递给燕六郎: “六郎,端去给小师妹,你也尝尝。” “是,明府。” 离扶苏毫无异议,端出第二份冰食。 瞧着,是一碗冰镇饮物,炎炎夏日之下,碗中冷雾往上涌出,光是看着,都觉得清凉爽口。 “这碗冰镇米酒,是我与阿父一起动手酿就的,耗时多日。良翰尝尝,甜糯糯的,不醉人。” 欧阳戎闻言挑眉,都是你们亲手下厨做的对吧。 一家人齐齐上阵,伺候他一人,倒是诚意满满。 欧阳戎颇有动容。 旋即,他目光不禁投向盒中最后一盘冰食。 “这是汝妹准备的。” “没错。” 离扶苏点头,将其端出。 欧阳戎瞧了眼。 碧绿花纹,鲜红果肉,点缀颗颗黑粒,不是西瓜是什么? 他想了想,问:“那这瓜看来,是你阿妹种的?还是亲自切的?” 离扶苏捂拳咳嗽了两下,一脸诚恳道: “咳咳,是阿妹亲手挑的,她说这瓜包熟,良翰尝尝。” “……” 欧阳戎嘴角微微抽搐了下。 好一个亲手挑的。 欧阳戎毫不怀疑,某个梅花妆小女郎当时可能只是弯腰,屈起两指,敲了下瓜身,就背手腰后,潇洒走人,令丫鬟彩绶把它抱回去剖了。 嗯不错,这很离裹儿。 欧阳戎无语好笑之际。 离扶苏心里有点紧张,看向他埋头吃瓜的侧脸。 等待好友对某事的表态。 来了来了,虽迟但到,说到做到!另外,怕睡过头,晚上更新可能稍晚,没法十二点整。 第272章 天潢贵胄 第272章 天潢贵胄 离扶苏突然发现面前伸来一只手,手里抓有一块西瓜。 他一愣,抬手接过:“谢……谢谢良翰。” “你带来的瓜,谢什么?” 欧阳戎觉得好笑,摇了下头,接着埋头吃瓜。 离扶苏也笑了下,忽然没那么紧张了。 随后,好友二人面对面,蹲在地上,一起啃瓜,颇显默契。 “叫离扶苏吗……” 欧阳戎嘀咕,头不抬问:“这么说来,高宗皇帝是你的亲祖父?” “没错。”离扶苏点点头。 “当皇太孙是什么感觉?”他忽问。 “啊?”离扶苏愣住。 欧阳戎想了想,搜刮了下记忆,张嘴咬了一大口瓜肉,咀嚼间,咧嘴笑问: “若没记错,当初高宗皇帝病危,卫后干政,原太子被废,你阿父被册立为新太子,伱也顺势成了嫡长孙。 “为稳国本,高宗将你钦定为皇太孙,早早的开府,确认了继承顺序。 “嗯,名正言顺的第三代储君,大乾法统的唯一继承人,应该没说错吧?” “说是没说错,可是……” 离扶苏两手放下瓜瓢,手背擦了一把嘴角,苦着脸说: “可是祖父册立我时,我才刚满一岁,后来也没当几年,阿父丢失皇位,祖母改乾为周,新国新朝,我亦被废,贬为庶人。 “屁股都没坐热乎呢,哪里知道皇太孙的滋味啊,欸,良翰你还是别揶揄我了。” 胡子拉碴的啃瓜青年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欧阳戎失笑。 “天潢贵胄啊,至少在起跑线上就赢麻过一次,体验一番,也不算亏。” “呃。” 离大郎没太听懂好友的古怪玩笑,但也是老实性格,毫不追究,低头继续啃手里的西瓜。 某刻,他忽然低声道: “其实仔细想想,现在这样的日子也挺好的,若是没有上一次被卫家人追杀的事情的话。” 欧阳戎闻言,默然吃瓜,没接话。 “上回十五那日在大孤山,幸亏有良翰与谢姑娘,我们家才逃过一劫,后来下山回鹿鸣街的路上,阿妹忽然开口,说我们恐怕没法再继续当庶人平民。 “没法再过回以前那样隐姓埋名的悠哉日子了,我们一家已经被洛阳的有心人注视到,注定要卷进未来那一场纷争了……” 离扶苏抬起头,注视欧阳戎,不禁再次确认: “良翰,你说,这是真的吗?我们家真的没法再回去了吗?” 欧阳戎头不抬说: “上次我在漪兰轩书房说的话,大郎你们不是听到了吗?” 离扶苏一愣,旋即表情有些尴尬,“良翰,当时我们……” “没事,小师妹已经与我说过了。 “而且我也早猜到了些,那段时间你阿父阿妹无事献殷勤来着。” 欧阳戎丢下啃干净的瓜瓢,拿起汗巾,擦了擦手,随口问: “怎么,大郎这是不信我的推测判断?” “没有。” 离扶苏用力摇头,轻声道: “只是觉得,即使良翰的判断应验了,祖母真的把我们一家人接回了洛阳,过程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甚至回京后,再次册立阿父为皇嗣。 “但这滔天的富贵,我怕我们接不住,这世上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情。 “还不如隐居龙城,一家人在一起,过些平平淡淡的日子。” 欧阳戎颔首:“行,那下半辈子,大郎继续天天在聚贤园里悬梁读书、伺候老师吧。” “咳良翰这是什么话,你以前也说了,读书需要劳逸结合,偶尔去一趟云水阁修身养性一下,怎么不行了?” 欧阳戎撇嘴打断: “都还没回京呢,就开始多愁善感,别人是居安思危,你倒好,直接偏居一隅,还扯什么怀恋平平淡淡的日子,你先把眼下过好再说吧。” 年轻县令低头拍拍袖子,有些冷声: “天潢贵胄的出身,已经胜过这世间的大多数人了,大郎只想享受它的好处,畏缩它的风险与责任吗? “那我刚刚与你讲的,身份与责任的道理,岂不是白说了? “下不为例,大郎若还是这般胡思乱想,犹犹豫豫,以后就别来找我了,友尽于此吧。” “良翰息怒。”离扶苏赶忙摆手,抓住好友袖子,努力挽回道:“我的错,再也不敢了!” 欧阳戎瞅了眼他。 离扶苏讪笑,片刻后,他轻“咦”一声,隐隐反应过来什么: “良翰的意思……其实是愿意协助我家的?” 欧阳戎不答,收拾起食盒,站起身来。 “饱了,走,带你去个地方。” 他长身而立,一手扶腰刀,一手拎起食盒,朝高台下方走去,毫不拖泥带水。 离扶苏赶忙跟上。 二人在高台下的树荫处,汇合了谢令姜与燕六郎。 四人相顾无言,一起离开。 “良翰要去哪?” 欧阳戎行走在最前方,未语。 谢令姜亦步亦趋跟着。 离扶苏与燕六郎对视一眼,老实跟随。 欧阳戎带着他们一路横穿古越剑铺,行至小孤山的山脚,拾阶登山。 离扶苏发现,欧阳戎的目的地,好像是山顶。 众人一路上山,默默经过了荒草丛生的甲字剑炉房废墟,也穿过了已被抄家铲净的柳家祖宅。 最后来到小孤山的山顶。 离扶苏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座崭新的祀堂。 眼下白天,正有工匠、劳夫搬物进出,似乎还未彻底建成。 身旁的谢令姜与燕六郎见之,面色平静,似是毫不意外。 离扶苏脸上露出好奇之色,他记得此地从前好像是一座龙王庙,龙城百姓迷信的祭祀场所。 “这是百姓们给良翰立的生祠?”他好奇猜测。 欧阳戎不答。 很快,离扶苏发现他猜错了。 这座生祠,不祭鬼神,也不祭什么清官老爷。 它是用来祭奠,所有如柳阿山一般、为了龙城治水除害而牺牲的龙城壮士们。 生祠门口,有两幅似是良翰笔迹的对联横幅,离扶苏转头凝视,嘴中默念了会儿,最终也未读出声。 离扶苏在大堂中央的墙壁上,看见那位阿山兄弟的名字。 众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生祠大堂内回荡。 气氛有些肃穆。 离扶苏跟随前方年轻县令的背影,一起视察了一圈生祠,他全程保持沉默。 生祠还未完全建成,有工匠汉子光着膀子劳作,满背大汗。 离扶苏看见,前方全程没有说话的良翰停下了脚步,放下食盒,他将未喝过的冰镇米酒,与半瓢西瓜分给了工匠们。 不多时,欧阳戎、离大郎一行人离开了山顶的生祠。 下山的路上。 离大郎说:“听说朝廷一向严令禁止民间立祀,良翰这边不要紧吧,应该有过上报?” 欧阳戎随口道: “第一次上报了江州那边,解释过了,不是鬼神淫祀,只是纪念治水志士,刺史府直接发文反对。 “那位王大人说,此事有违朝纲与宰相条令,我是仗着治水功绩,骄纵逼赏,他坚决抗议,还说若敢私建,就上书参我。” “怎会这么严重,那良翰何办?” 欧阳戎轻声道:“他抗议他的呗,既然他说我仗势逼赏,那我就逼给他看。我已递折,上书政事堂,嗯,这就不算私建了。” “额,这样直接越过上官,会不会不太好?得罪了他……” 他笑问:“他得罪了我,难道就好了吗?” 离扶苏顿时哑口无言。 若是其他人说这话,他只会觉得狂妄。 可是这话,若从欧阳良翰嘴里冒出来,似乎……变得挺有道理。 离扶苏缓缓点头。 对啊,王大人,你说你惹他干嘛: 后方,侧耳倾听的谢令姜莞尔一笑。 走在最前方的欧阳戎忽然停步,回头道: “大郎,我有一个问,也只会有这一问,你如实答我。” 听出欧阳戎话语中的认真,离扶苏挺腰正色: “良翰请讲。” “若有朝一日,你与你阿父,有机会登临大宝,你们是否会容忍,我做类似之事?” “良翰说的也太远了。” 离扶苏挠了挠头,“登临大宝……我与阿父想也不敢想。” 下一瞬,他撞到了欧阳戎平静的目光,话语咽了回去。 意识到欧阳戎的认真态度,离扶苏的表情渐渐变的严肃。 他抿了下嘴: “良翰曾说‘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扶苏虽鲁钝,智术浅短,碌碌半生,却有一颗慕贤向善之心,扶苏代替阿父答应良翰,若有朝一日,有幸登极,定不辜负包括良翰在内的所有抱薪者!” 欧阳戎颔首。 “切记斯言。” 他转头,率先下山。 谢令姜似还没逛够,上前问道:“大师兄,现在去哪?” 欧阳戎笑了下: “小师妹,酥山好吃不?” “嗯。” “那就回梅鹿苑,再尝点。” “回去?” “嗯,再不回去,万一伯父他们等中暑了,大郎岂不与我友尽?” “良翰……”离扶苏有点不好意思。 一行人回到鹿鸣街,燕六郎有公事,暂时分开,去往县衙。 欧阳戎、谢令姜还有离扶苏,返回了梅鹿苑。 梅林小院。 刚进院子,就看见院子里等待许久的一众人。 离闲,韦眉,离裹儿,和彩绶等三两丫鬟。 午后的暖风拂来,像一只温柔的大手,院中央一颗硕大的枣树莎莎作响。 金色的阳光从树梢绿叶间漏下,满地的疏影轻柔摇摆。 离闲坐在树下的石凳上,垂头瞌睡,帽子有些歪斜。 和老爷一样打瞌睡的,还有包子脸侍女彩绶,不过她是站着,站在离裹儿身后,小脑袋小鸡啄米似的点几下。 离裹儿与韦眉第一时间发现欧阳戎一行人的返回。 眼神惊喜。 “嘘。” 欧阳戎竖起食指,放在嘴边,示意母女二人。 转头准备唤醒离闲的韦眉与离裹儿,动作不禁顿住。 院内,欧阳戎率先带头,放轻脚步,脸色平静,带着谢令姜一起,经过离闲三人的身边,走向书房。 韦眉转头,看向一起归来的离扶苏,对视一眼,目露询问之色。 离裹儿一双明亮星眸,斜斜的瞅着泰然经过她身边的欧阳戎,一路跟随他的身影。 蒙面的白纱,遮住了梅花妆小女郎此刻的表情,也不知在想什么。 吱呀——! 不可避免的推门声响起,惊醒了瞌睡中的离闲。 “唔唔唔……”离闲睁眼四望,嘴里梦话嘟囔,有点迷糊。 下一秒,看清前方书房里的欧阳戎身影。 “良翰贤侄!你回来了?” 离闲从院内的石凳上蹦起,原本布满脸庞的倦意一扫而空,欣喜出声。 这位中年富家翁像小孩一样,动作手舞足蹈,左右四望,知会妻儿。 韦眉,离裹儿,离扶苏皆表情有些无奈的看着他。 似是察觉到气氛微妙尴尬,离闲动作顿住,脸色讪讪,转头朝离扶苏压低声音问: “良翰贤侄什么时候回来的,为父没睡太久吧?” 离扶苏摇摇头。 谢令姜走出书房,欲语。 就在这时,院子外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众人回首。 燕六郎冲进院子,环视一圈,朝书房喊道: “明府!洛阳那边派敕使来了!州里的官员们陪同,刚刚抵达了县衙!” “洛阳敕使?!” 离闲听闻,宛若晴天霹雳,呆立呢喃: “糟了糟了,洛阳怎么又来人了!这次所谓何事……” 韦眉、离扶苏、离裹儿闻言,顿时起身,院内乱起。 “额。” 燕六郎转头,脸色犹豫,朝急得原地打转的离闲等人道: “伯父,大郎,敕使好像不是来找你们的……不是宫人,是吏部官员,好像找明府的……” “啊?”离闲愕然回头。 这时,轻微“咣当”一声。 院中,有人推开房门,孤身走出。 欧阳戎不知何时,换上了一身水绿色七品官服。 “哦。” 他将手中的一迭奏折,塞进袖中,低头整理了下官服宽大深绿的袖口,平静经过了燕六郎与院内众人身边,朝外走去。 只见年轻县令缓缓颔首: “终于来人了,等的挺累,走吧,小师妹,过去瞧瞧。离伯父,大郎,麻烦稍等片刻。” 院内众人面面相觑。 注视泰然自若的大师兄,谢令姜浅浅一笑,莲步上前,微微踮脚,两只素手为他牵理领口。 “等等,别动,这里乱了……” 待整衣完毕,欧阳戎率先走出院子,带着谢令姜、燕六郎离开。 离闲、离扶苏等人反应过来,愣愣跟了上去。 俄顷,梅鹿苑众人赶到了龙城县衙。 此时鹿鸣街上,围观者众。 龙城县衙,今日正门大开,人影拥挤。 原本休沐日休息的刁县丞等官吏,身影出现在门内。 此时,他们正一脸兴奋又焦急的等待,频繁回望身后的县衙大堂方向,又不时看一眼梅鹿苑方向。 某刻,刁县丞眼睛一亮,迎上前去: “明府您终于来了,快快快,神都敕使正在等您呢!快去快去!” 第273章 平步青云 第273章 平步青云 龙城县衙。 欧阳戎的身影刚出现。 老县丞就迎上前去,一番挤眉弄眼。 说话还是熟悉的味道。 欧阳戎看了眼他。 “刁县丞来的倒是比本官早,也比本官急。” 刁县丞正气凛然:“明府乃我辈楷模,明府的事就是我们的事嘛,怎能不急?” 欧阳戎点头 谢令姜、燕六郎,还有跟来的离闲一家人,都在府门外停步。 与刁县丞等县衙官吏一起等待,目送年轻县令的修长背影。 欧阳戎孤身进门。 单刀赴会般,大步走入县衙公堂。 大堂内,已有一众人等候,或饮茶,或正襟危坐。 他们官服颜色、饰品各异,此刻,伴随着年轻县令的身影入门,一众官员的目光全都落在了后者身上。 面对打量的目光,欧阳戎脸色如常,视线一扫,心中迅速将堂内众人归纳分类。 官员有七八人,大半是陌生面孔,剩余的是江州刺史府的官吏,欧阳戎颇为眼熟,至于陌生面孔,应该都是跟随洛阳敕使,自京城来的了。 被这些或热情或恭敬的官员们拥簇在最上首的,是一位中年官员,深绿官服,公冠高挺,腰佩鱼袋。 绿服官员身材高大,面颊上留着一撮络腮胡子,目光深沉,国字脸宛如雕塑一般沉稳威严。 欧阳戎瞧见,他手中拿着一本锦折,不苟言笑,神态严肃,使大堂内的气氛也随之肃穆。 想必应该就是洛阳来的敕使了,今日正主。 这位洛阳敕使旁边,还陪坐有一位眼熟的青衣官员,是江州官府的司功,姓俞,分管江州的官吏考课。 此刻,欧阳戎发现,这位发鬓花白的俞司功,侧望向他的目光,隐隐有些艳羡,甚至艳羡到夹杂一丝嫉妒了。 “阁下就是龙城令,欧阳良翰?” 欧阳戎拱手行礼,“正是在下,请问大人是?” 俞司功抢答道: “欧阳大人,这位天官吏部司的员外郎宋大人,神都专门派遣过来,进行铨选任免的敕使。” 欧阳戎平静转身,抱拳行礼:“宋大人,有失远迎,望请见谅。” 所谓天官,就是原来的吏部,只不过被卫氏女帝改了名。 类似的还有,将户部改名为地官,剩下的礼、兵、刑、工四部,改为春、夏、秋、冬四官。 门下省改为鸾台,中书省改为凤阁,尚书省改文昌台。 无聊吗?无聊,但是你能咋滴? 高高在上坐于周廷顶端的那位年迈女帝,近些年就是如此好大喜功,喜好祥瑞,爱讨彩头。 在举国上下最顶级智力资源流向的朝堂上,一群大老爷们想方设法的讨哄迁就她。 欧阳戎心中吐槽,自然不能讲出。 员外郎宋浩表情严肃,例行询问了一番地方事务,欧阳戎对答如流。 宋浩察觉面前青年谈吐不俗、有条不紊,他上下扫视了一番挺立如松的年轻县令,少顷,国字脸的嘴角浮现一丝笑意: “好一个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吏部司铨选的标准,四才三实,身言书判,皆全具备,甚至远远有超。” 他目露满意之色,回过头,朝左右同僚们说: “此前在京城考核过欧阳良翰的那些选官同僚,所夸之言不差。” 所谓身言书判,是指士人通过礼部试,进士及策后,并不直接授官,须再通过吏部选官一关。 其中的身,即体貌丰伟;言,即言辞辩正。书,即楷法遒美;判,即文理优长。 简而言之,做这大乾朝、大周朝的文官,不仅要有才华,还要有好皮囊、好气质,这也是选官的重要标准。 当初在洛阳,欧阳戎中进士及第后,便去往天官吏部,经历过选官一关,作为久视元年那一科公认的花瓶,不对,是探花郎; 且在杏园宴上被外貌协会资深会员的卫氏女帝亲自遴选过关之人。 欧阳戎在皮囊气质方面,自然丝毫不输,大为加分,有些傲视同辈。 宋浩身旁一众官员纷纷露出笑颜,出声附会: “欧阳县令年纪轻轻,就做出如此功绩,将一县之地治理的齐齐整整,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吾观之,见而忘俗……真乃英杰才俊。” 看见满庭赞誉的风向,自江州屁颠赶来陪同的俞司功,眼底浮现了一丝犹豫不决。 他凑过身去,小声道: “宋大人,这是江州王大人给欧阳县令写的考状,上官托小人交给您。” 俞司功从袖中默默掏出一卷文书,递至宋浩手边。 所谓考状,其实也是决定官员升迁的例行流程,是地方各州的长官考定下属官吏,给每人写的一份评价。 众人闻言,目光皆落在了这份王刺史给欧阳良翰写的‘考状’上。 “哦?王大人倒是有心了。” 宋浩偏脸瞧了眼讪笑的俞司功,轻轻点头,接过考状。 这位中年京官垂目浏览了会儿,面色自若,把考状收入袖中,转过头,继续与欧阳戎一答一问。 低头的俞司功眼睛上翻,小心翼翼瞅见宋浩与人谈笑不变,似是毫无影响…… 大堂内,其他陪同官吏也察觉到这一点,但都默契不问,场上气氛继续。 面对场上隐隐的暗流涌动,欧阳戎置若罔闻,礼貌微笑,转头看向俞司功的眼神善意平和,后者讪然点头回应。 一番考察询问后,宋浩隐隐少了些此前的严肃,脸上多了些洽然笑容。 似是问的差不多了,这位天官特遣的敕使,终于打开了手中的锦折,也是今日全场众人关注的焦点。 其实,对于身旁这位俞司功、还有背后那位递来‘考状’的王刺史的心思意图,宋浩心里一清二楚。 可这番前来,他只是简单走个过场而已,顺便提前结个善缘。 真当他是来当场考核决定的啊?虽然名义上是如此,也需要过来完善最后一道流程。 但是,在神都政事堂的文昌台下传天官一纸敕文后,面前这位原本小小的七品龙城县令的升迁命运,已经不归天官管了。 是有贵人啊。 不过城外那一座巍巍壮观、闻所未闻的折翼渠……也说不得是自助,还是贵人助。 或者说,在仍旧保留门阀贵族政治传统的大周朝,想往上走,二者都是必不可少。 至于说,这位贵人是谁,是大周朝某种意义上最大的贵人,卫氏女帝,还是政事堂的朱紫相公,那就暂时不得而知了。 宋浩表情沉稳,垂目浏览,少顷,抬头忽问: “欧阳县令年岁几何?” “过了十月,便是二十有一。”欧阳戎如实答。 “才刚刚弱冠吗……” 宋浩叹息一声,手掌合起锦折,手指了指欧阳戎,朝左右同僚们道: “弱冠之龄的御史台侍御史,应当是本朝最年轻了!” 全场登时哗然。 哪怕是早就隐隐猜到这位治水有功、声迹远扬的年轻县令,这次可能是要升官加爵的陪行官员们,此刻亦是脸色惊愕。 御史台,侍御史! 且不说升官换职,从穷乡僻壤升回了京城。 单单说这御史,乃属清流,在京官之中也是清贵至极的好去处。 而侍御史,更是从六品。 御史台类似于欧阳戎前世的纪委,掌握监督百官、整肃纲纪之权。 首官为御史大夫,副贰乃御史中丞。 其下,设立三院,台院、殿院和察院。 其中,地位隐隐最高的是台院,台院置侍御史四人,官职为从六品下。 职责是掌纠正,举百官,推鞫狱讼。 这四位侍御史,算是御史大夫与御史中丞之下,地位最高的御史官职,自主检察之权极大。 自七品地方县令,荣升六品京官御史。 这一步,实打实的平步青云。 县衙公堂内外,一片热腾。 但却也有人,噤若寒蝉。 刚替上官打了小报告的俞司功身子一僵,埋头喝茶,不敢抬头看向某人。 欧阳戎礼貌应付了下赞美恭喜的随行官吏们, “欧阳县令,不,应该是欧阳御史,恭喜了,以后同为朝臣,也算是同僚了。” 宋浩含笑,把手里的批朱锦折递给了欧阳戎。 欧阳戎看了一眼锦折,默默接过,却没马上打开。 眼见事情差不多了,宋浩手撑扶手,准备起身。 “宋大人请留步,这次,有劳宋大人远道而来,但是下官这儿有件事,须烦请宋大人再走一趟了……” 宋浩半起的身子一顿,转头看去,只见这位前途无量的年轻县令,将未看的锦折放置桌上,然后默默从袖中取出一迭折子,两手呈递了过来。 “这是……” 宋浩微愣,大堂内的其它官吏亦是脸色困惑。 …… 与此同时,龙城县衙门口。 围聚一道道人影。 谢令姜、离闲一家人,还有刁县丞,燕六郎等县衙官吏,正在又焦急又期待的等候。 县衙正门大开,站在门口往里看去,隐约能看见里面县衙公堂的情景。 却听不见具体声音,不禁心痒好奇。 燕六郎打破了门外缄默的气氛,语气期盼: “明府是不是要升官?” “不出意外,欧阳良翰应当是升官。” 是离裹儿的清脆嗓音,她怀抱衔蝶奴,抚摸它雪白毛发,如数家珍: “既然说是来自神都天官的敕使,想必是携带了敕书前来. “圣旨大体分两种,一种叫制书,一种叫敕书,前者是专门处理重要事务,后者是处理朝廷的日常事务。 “所以敕书大多是政事堂执相们上书的公文,被陛下阅览,在末尾批复了敕字,单单一个‘敕’字,效用就比肩律法。 “再加上本朝管理,五品以下官员任免,只需要政事堂或天官拟出名单,交由陛下批复即可。 “而且这份敕书,又是天官吏部的官员亲自送来,应当是关于人事升贬的调动无疑了。 “欧阳良翰建造折翼渠有功,理当升职,七品迁六品无疑,只是不知安排了什么官职,是直接升入本州,还是按照规矩,跃至六品,但须往岭南或边疆履职一任?” 刚刚及笄的梅花妆小女郎语气好奇,她对朝廷中央的体系了如指掌,似乎天然热衷。 谢令姜、离闲、离大郎还有燕六郎等人闻言,眼前一亮,与有荣焉。 只不过旋即,离闲笑容收敛了点,微微皱眉,喜中夹忧的看了眼县衙公堂。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颇为苦恼。 就在这时,众人瞧见大堂内的人影雀跃晃动,似是喜事,果然,少顷一个前去打探消息的小吏,自里面公堂那边小跑出来。 小吏朝刁县丞与众人大喜道: “吏部敕旨,明府大人,治水有功,直升御史台侍御史!” 一双双眼睛齐刷刷投去。 府门外,空气短暂的静了静,旋即炸开了锅,众人惊喜。 “御史台侍御史?”谢令姜俏脸有些吃惊。 “这是个什么官?很好吗?”这是迷糊蛋燕六郎。 “京官!”离扶苏喜呼。 “六品京官!”离裹儿语气复杂。 “一步登天!明府大人明府登台啊。” 刁县丞一双小眼瞪的浑圆,一口气差点没有喘上来,满脸涨红: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明府大人不简单!官运亨达,福星高照,真贵人也!老夫没压错宝,不枉这些日子吃苦任劳!哈哈哈,六品侍御史,还是回京的美差清流,一步登天,一步登天啊!” 刁县丞原地蹦起,左顾右盼,开心大喊。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升了官,似是比欧阳戎本人还要兴奋,引得周围的谢令姜等人不禁侧目。 不过,仔细一想,倒也能理解。 毕竟从今往后,这位老县丞算是抱上一条大腿了,也算“朝中有人”,并且,治水首功的欧阳戎,都同意如此“平步青云”的待遇、 他作为县城贰官,不说次功,治水也有苦劳,自然奖励不少,欧阳戎的奖励越大,他的奖励也相应变大,二人算是绑在一条船上,同舟共济,富贵相依了。 眼下,欧阳戎不仅被奖励官职品秩的提升,由七品直升六品,同时,还直接获得了直接升入京城的机会。 后者在有些人眼里,简直比七品升六品的跨度还要困难。 同样的品秩,京官相比地方官往往天然高贵一头。 在大周朝,地方上的官职机构十分臃肿,往往升数个小阶,都与没升一样,提升的感知不强。 而中央朝廷的机构,相对垂直,升上一阶的提升,都显得十分明显。 但这也造成了,京官的空缺职位通常都很抢手,一个萝卜一个坑,竞争激烈,有道是,外面的人挤不进来,里面的人难升上去。 试看神都翰林院中,有多少“白头翰林”,中了进士及第后,在一个职位上,蹉跎了一生。 再例如,当初欧阳戎朝堂上顶撞女帝,被调出了京城,从,正九品下的麟台正字,荣升为正七品的偏远龙城县令。 这在满朝文武眼里,都是明升暗贬。 还不如继续当正九品下的麟台正字,做天子近臣清贵呢。 即使呆个一辈子也值,白头就白头,况且只要不笨,熬也能熬上去几品,用寿命击败别人,主打一个官道长青…… 此种情景,在洛阳中央,屡见不鲜。 足见“京官”二字的含金量了。 接旨之后,欧阳戎的这个六品京官的官身,若是偶尔外出,行走州县,也是丝毫不虚某些地方上的五品主官,而且还要被奉为上座,妥妥的朝廷钦差。 当然,这种情况,只是放在中低品秩的官场上。 若是放在四品以上的官场上,又是另一番规则了,毕竟当个封疆大吏,似也不差。 总而言之,此刻,一位堪堪弱冠年龄的六品京官侍御史,正在门外众人的眼前诞生,冉冉升起。 平步青云,也不过如此。 兄弟们,亲戚来了,闹腾了一个白天,晚上小戎被灌了一蛊白酒,第一次喝,码字晕晕的…… 第274章 寒门谋士 第274章 寒门谋士 衙门外,气氛大体喜气洋洋。 离扶苏回首,欲笑语,看见了离闲夫妇的表情,微微一愣: “阿父阿母,你们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啊,刚刚有些走神,没事没事。良翰升职,前程似锦,当浮一大白。” 离闲脸色又愁又喜,摆了摆手,叹口气说: “这些都是良翰贤侄应得的,配得上他。” 这位富贵翁不禁松垮肩膀,转头与妻子韦眉对视了一眼,嘴里继续呢喃: “是金子总会发光,咱们早该想到的,以良翰贤侄的才华功绩,能直升京城,授任清贵侍御史之职,获无量前途,都乃理所应当之事,潜龙在元,一飞冲天,丝毫不虚……” 离扶苏听着听着,突然睁眼,想清了此事利弊。 利,自不用说,弊的话,自然是有了大好前程,没法再拉拢良翰兄,留下来陪伴他们家了。 六品京官侍御史不做,留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等他们? “洛京那边也有高人啊,慧眼识珠,亦看出了良翰的本事。” 离闲的声音传来,他揉了揉倦色脸庞,有点垂头丧气,喃喃: “也是,这种在野遗贤,宛若黑夜明珠,如何能轻易私藏得住……” 离扶苏闻言,眼底亦有失落不舍,可却又发自心底的替好友升官高兴,他心情复杂: “阿父,咱们还是别耽误……” 离闲转头,直接打断: “大郎,现在回府上一趟,准备一份重礼,外加百两黄金,算作盘缠礼,等神都敕使走后,把礼送去梅林小院。” 中年富家翁笑颜吩咐,却难掩眼底伤神之色,韦眉伸手,轻柔盖住他的手背。 离裹儿默默倾听了会儿后方家人的言语,她倏忽转头,问前方浅笑的红裳女子: “谢家姐姐也要去京城?” 谢令姜头不回,没回答,轻声问: “裹儿妹妹现在怎么留他,想到法子了吗?需不需要我帮忙?” 离裹儿咬唇,沉默了会儿,她别过脸去,凝视旁边的地砖,不虞道: “谢姐姐眼里,裹儿是那样纯粹不择手段的人吗?” “裹儿妹妹,也会知羞?” 谢令姜点点头,柔荑五指轻柔抚摸搁在脚边的狭长剑匣,垂目说: “大师兄若是不想走,怎都不会走,若是想走,再怎么善意谎言,他都会走,留不住。 “就像现在,裹儿妹妹如何挽留他呢? “许诺封侯拜相?大师兄是那种吃大饼的人? “况且,以大师兄的本事,眼下这弱冠六品的锦绣前程,一飞冲天的趋势,此事难吗? “若是单讲利弊,不讲情谊,干嘛单单押宝你们家? “明明还有相王府、魏王府、长乐公主这些更势大、更稳妥的选择,桌上桌下的胜算,不比你们家高? “再不济,也可以暂时中立,谁赢跟谁,或独自登山,积累本钱,静待日后,被争嫡红眼的各方卑求拉拢。 “再权衡利弊,屁股落下,赚的盆满钵满,岂不更加老练稳妥? “干嘛要这么早的孤注一掷,平白冒这么大的风险。” 离裹儿哑口无言,雪白薄纱下那一张巴掌大的芙蓉俏脸泛起红晕。 小女郎有些羞了。 谢令姜没有回头看她,半只柔荑按住匣沿,闭眸说: “所以我早说了,有些事无需瞒他。况且能瞒一时,但能瞒一世吗?” 她像是问人,又像是自问。 离裹儿宁静了会儿,头不抬问:“那件事,谢家姐姐还是有些怨我们?” 红裳女郎转头,语气十足的认真:“这叫怨吗?” 离裹儿发现,这位谢姐姐说话方式愈发耐人寻味了,也不知道是跟谁学“坏”的。 离裹儿低头轻叹: “不怪谢家姐姐批评,当时做法,确实……有待商酌了,可是若是现在提起,岂不更加失分,弄得大伙都羞愧难堪。” 离裹儿说到一半,忽然发现眼前伸来了一只白皙玉掌。 “荷包拿来,暂借一点。” 谢令姜毫不客气,伸手讨要: “我的小金库全投进新立的育婴司了,近半年尝试自立根生,很久没找阿父要例银了,也懒得去找乌衣巷谢宅那边。” 族中拔萃耀眼排行十七的红裳女郎腰肢挺直,俏脸板着,吐词有条不紊: “大师兄接了敕书,得要款待天官敕使一行人,送礼什么的难以免俗,都大周官场惯例,大师兄不能显得太不合群。 “知道裹儿妹妹荷包鼓鼓,上次生辰礼收了不少。” 离裹儿忍不住瞧了瞧谢令姜侧颜。 “谢家姐姐这个小师妹操的心比贤内助还多,这都替他考虑周全。” 嘴里吐槽,梅花妆小女郎低头,从袖中掏取出了一只鼓鼓囊囊的绣荷钱包,默默递给了前方的谢令姜。 后者侧瞅了眼她,收起荷包。 就在这时,县衙门口一阵躁动,拥簇的人群自然分开。 谢令姜与离裹儿转头看去,原来是县衙公堂里喝茶的洛阳敕令一行人,在欧阳戎的陪同下,缓缓走了出来。 欧阳戎与宋浩走走停停,寒暄问答,似是送别。 “宋大人不多留一会儿?” “还是不了,此番加急赶来,本就是为了良翰之事,眼下……事了,还是趁早回去交差吧。” 宋浩叹息摇头,欧阳戎平和颔首: “那宋大人慢些走,路上注意安全。” 年轻县令似乎只是客气,并无真的挽留之意。 宋浩不禁多瞧了他一眼。 离开之前,这位吏部司员外郎郑重点头: “欧阳县令请留步,汝所托之事,本官会尽力带到。” 顿了顿,他又说道: “欧阳县令,后会有期。” “宋大人一路顺风。” 二人正常客气一番,告别离去。 然而周围的吃瓜群众们,却好奇发现,这位神都敕使宋大人在走之前,转头看向欧阳戎的眼神,似乎夹杂些古怪之色。 宋大人身边的随行官吏们,离开前也是频频侧目,多瞧了几眼欧阳戎,神情是说不出来的复杂,也不知为何。 宋浩带领一众随行官吏陆续离去。 欧阳戎站立县衙门口,目送。 谢令姜、离闲一家人,还有刁县丞等县衙官吏迅速围了上来,大多热情洋溢。 刁县丞脸凑上来,小心翼翼道:“明府,敕使大人怎么走这么快?难道是有急事?” 老县丞眼巴巴的回望了两眼宋浩离开的方向,瞧着好像是直奔彭郎渡,准备乘船离开,返回交差。 欧阳戎与他一起眺望,点了点头。 谢令姜素手抛了抛小荷包,歪头好奇: “大师兄,不留人下来吃饭?塞点礼什么的?好歹也是千里迢迢来送喜讯的,会不会觉得咱们不懂规矩,人情客往什么的,还是要注意下的……没事,花销,全部裹儿妹妹包圆。” 红裳女郎不客气道。 离裹儿:“……” 欧阳戎轻轻摇头。 离闲与韦眉对视一眼,侧身取来身后丫鬟所端托盘里的红布盘缠,离闲夫妇走上前,将盘缠与一份升官之礼,塞进年轻县令手里。 离闲拍了拍欧阳戎手背,眼底掩住失落黯然,努力露出笑容: “恭喜贤侄,贺喜贤侄,喜获美差,重返洛京,侍御史是个好职务啊……凡官,不历州县不拟台省。 “良翰贤侄有地方龙城的功绩傍身,已超出同辈才俊太多,一步快,步步快,真是亨达官运,良翰贤侄把握住机会,可上青云亦。” 韦眉也插话说:“良翰贤侄收下吧,这是伯父伯母的一点心意,其实也没多少。” 欧阳戎接住了盘缠与礼品,拿在手里发现沉甸甸的,十分压手,这叫没多少? “本来还能再帮帮贤侄的。” 长裙妇人欲言又止,她细长如柳的眉毛聚皱,眺望一眼北方,愁色道: “可惜,妾身虽出身京兆韦氏那一房,但眼下乃戴罪庶人之身,不好连累他们。” 韦眉摇了摇头,继续道: “不过贤侄回头到了洛京,若是官场随礼、打点门路,或者置宅安业,需要银子,尽管说来,即使别离,但情谊还在,伱离伯父这些年也存了积蓄,千万别和他客气。” 离闲挠挠头,“听眉娘的,眉娘周全。” 欧阳戎闻言颔首,掂量了下盘缠黄金,泰然自若的收进了袖子里,下一瞬,他忽转头,问了个挺没边际感的问题: “连这黄金百两对伯父伯母而言都是小钱?那就是说,伯父府上还有不少财资咯?” 离闲微愣,未觉冒犯,点头承认: “是存了不少金银,裹儿每年生辰礼也进账不少,不过大多是古董字画,需要折卖。这些府中开销支出,平日里都是裹儿和她阿母管理,钱袋子归她们。” 欧阳戎微微颔首,若有所思。 还没等离闲夫妇好奇为何有此问,离大郎与燕六郎已经挤了上来。 离大郎笑说:“良翰以后到了京城,别忘了给我们写信,讲讲万国来朝的洛阳盛景。” 燕六郎搓搓手,有点兴奋道: “明府,敕书敕书呢,给大伙瞧瞧呀,我六郎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这种规格的敕书呢。 “听闻,这种敕书上,会有当今圣上亲笔提的一个‘敕’字。 “咱们这些乡野小民,没法一睹天子龙颜,但瞧一瞧天子尊字也好啊,够给儿孙辈吹的呢。” 欧阳戎瞧了他眼,又看了看围聚门外的众人,气氛喜气洋洋,他们皆投来了期盼目光。 众目睽睽下,今日两手空空、甚至袖中还少了份奏折的年轻县令摇摇头说: “敕书不在我这,在宋大人那里。” 燕六郎一愣,替身后众人问出:“宋大人那里……那宋大人呢?” “走了啊。”欧阳戎如实道:“回京城交差去了。” 刁县丞百思不得其解:“那怎么把明府的敕书带走了,不是任命了明府御史台的侍御史……呃。” 老县丞的话语戛然而止,眼睛缓缓瞪大如铜铃,匪夷所思:“你你你该不会……” “为何不会?”欧阳戎一脸好奇:“他们给我升职,我就一定要去吗?” 顿了顿: “不过这回正好,洛阳来个人,替我顺路递封折子上去,倒是不用麻烦六郎你们跑一趟了。” 欧阳戎笑着点头,环视一圈周围。 却发现县衙门口的空气有些寂静。 离闲、离扶苏一家,刁县丞、燕六郎等县衙官吏,还有围观群众们……场上所有人的表情震惊愕然的看着他,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六品的京官侍御史,不……不要了? 消化了许久。 谢令姜率先开口,担忧道:“大师兄,这算不算违逆圣旨?” “不算,只是敕书。” 离裹儿眼神复杂的看着欧阳戎,率先解释道: “敕书是政事堂或天官上书提议,陛下签字,并不是圣上亲自下令的制书,算不上违逆圣意,只算合理请辞。 “这方面,本朝还有魏晋遗风,朝廷征辟,贤人名士自可拒绝,不过,除了丁忧或染疾,本朝还未听说过有人辞拒过敕书的……” 离裹儿又看了眼泰然自若的欧阳戎。 刁县丞看向欧阳戎,唉声叹气: “名士是可以辞拒养望,可是……万一上面当真了,或生气,下次不提拔你了怎么办?岂不是玩砸了,试问谁敢试看啊。” 老县城忍不住问:“明府是要清名养望还是……” “别瞎猜了。” 欧阳戎摇摇头,打断众人七嘴八舌的话语: “只是单纯觉得这个侍御史不适合而已。” 他朝众人调笑道:“说不得,上任第二天又忍不住秉笔谏言,帝王一怒,再被贬谪龙城,与诸位相见。 “另外。” 欧阳戎眯眼说:“最近寻了个新‘职务’,可不能随便离开江南道。” 年轻县令摆手离去。 众人瞠目结舌看着他潇洒修长的背影。 谢令姜侧目,离闲一家人怔怔出神,呆立原地。 众人都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这一番举措后面的真正含义。 重若千金的含义。 这惊喜似乎来的……有些太快了。 离闲突然有点想哭。 离扶苏低头也揉了揉眼角,抬头再看,确认不是幻觉。 “都回去吧。” 欧阳戎没有看离闲一家人,率先离开县衙门口,在众人的呆然目送中离去。 谢令姜脸色恢复平静,拎匣跟上大师兄脚步。 离闲一家人迅速反应过来,跟了上去。 经过梅鹿苑门口,离闲等人本以为前方那道年轻身影会照常拐进门中,却没想到,他目不斜视的经过梅鹿苑门口,径直来到挂牌苏府的府邸前,旁若无人的进门。 谢令姜与离闲一家人面面相觑。 少顷,苏府长廊上,表情淡然的欧阳戎,即没有去漪兰轩,也没有去作为一家之主的离闲书房,而是轻车熟路的走向了聚贤院。 年轻县令走入离扶苏的书房,挑了一条末位的椅子,自若坐下,他手撑下巴,两指轻敲扶手,垂眸等待,似是沉思。 俄顷,后方尾随的离闲一家人陆续进屋,或情难自禁,或欣喜若狂,或忙碌倒茶。 自今日起,洛阳周廷少了一位最年轻的侍御史,江南苏府多了一位寒门出身的弱冠谋士。 第275章 破玉重圆 第275章 破玉重圆 “良翰贤侄!” 聚贤园,书房。 面对正前方默默端坐于一排座椅最下首的年轻县令、弱冠谋士的身影。 离闲哽咽,泪湿袖口,又喜又哭,泣不成声。 他并不是一个果毅坚强、城府深厚之人,而是世人眼中的优柔寡断、多情软弱。 可惜他却有一个手腕铁血、权欲旺盛的母后。 又错生在了帝王家。 也不及八弟相王离轮那般聪慧能忍。 这一份优柔寡断、多情软弱的性格放在平民或富贵人家,或许算是和善体贴、重情重义,对妻子对儿女而言,算是好夫君、好父亲。 可惟独不是一位好帝王,或者一位好主公。 离闲在很早以前,经历废帝风波,贬为庶人之后,就深深感受到了这一点。 往日那些他宽厚优待、万般的东宫潜邸近臣们,一个个离他而去,默默断绝联系。 唯一不惜辞官跟来的,只有那位虽古板迂腐、却崇仁守礼的袁老先生。 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离闲心灰意冷,自我麻痹。 他改名为苏,沉溺江南小城十数年,算是不愧名中一个“闲”字。 可这种,从帝王到庶民的落差,寻常人如何接受得了。 离闲其实也忍住了,本就是软弱性格,曾经,他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不失为富家翁”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况且还能与发妻一起白头,陪伴扶苏和裹儿成长,这也算是曾经帝王家难以体验到的真情,须知足也。 直至,上个月洛阳宫廷再次派来天使,且还是旧日“情敌”,他吓得半死,母后赠送的那一枚“玦”,至今还让他畏惧不敢近。 而真正令离闲心态转变的,是不久前欧阳戎讲过的“郑伯克段于鄢”的故事; 还有十五那日,卫少玄掀开羊皮、露出獠牙追杀他一家妻儿的经历。 后者,点燃了他满胸的愤慨后怕。 而前者,面前这位智谋无双的贤侄,给了离闲希望。 他不想再做这个朝不保夕、甚至被子侄辈戏谑追杀、被强抢爱女的窝囊废了。 哪怕这个念头,令他怕的浑身瑟瑟发抖,面前那位铁血母后的身影遮天蔽日,令人望之绝望。 可离闲还是迈出这一步,拼命全力的挽留良翰贤侄。 不是为了他自己的权欲,而是为了眉娘、扶苏还有裹儿。 他自己混吃等死,窝囊不要紧。 可扶苏与裹儿不行,他们还年轻,他们是本该“有种”的离氏子弟,命运不该与他这个废人一样。 离闲浑身颤栗。 今时今日,身后已是家人。 退无可退。 软弱并不代表可以被无底线的欺辱。 书房内。 离闲努力睁大眼,压制泪水,看着面前这个曾将魏王六子卫少玄碎成肉末的弱冠谋士,他是满腔的激动情绪,与对于他辞官感到亏欠的愧疚之情。 哪怕,欧阳戎今日走进苏府后,来到的是大郎扶苏的书房,做出了某种默然的表态。 可离闲依旧不减半分感激,毫无芥蒂。 毕竟他的,以后不就是长子扶苏的? 这是全家毫无争议的共识。 韦眉最是疼爱长子。 裹儿也与兄长关系极好,二人同胞,扶苏自幼宠护幼妹,什么都让。 离闲虽然还有一两个小妾生的庶子,但要不还是嗷嗷待哺的婴儿; 要不是大难临头各自飞,与势利妾室一起回了娘家,远在他乡,没有跟随他一起来龙城吃苦,朝不保夕。 感情自然没法与离闲、离扶苏、离裹儿、韦眉四人比。 四人在龙城同甘共苦,亲情最浓。 离闲掩面泣了会儿,拭干泪,情绪收敛,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朝欧阳戎羞愧道: “让良翰贤侄见笑了。” 欧阳戎摇摇头:“伯父真性情也。” 离闲惭愧:“可却耽误了良翰前程。” 欧阳戎摇头,沉吟片刻,轻声: “我已答应扶苏,从今日起,来贵府尽一些绵薄之力。” 离闲赶忙摆手:“良翰哪里话!” 这时,他忍不住侧目,看了眼欧阳戎的眼睛,离闲发现他的眼睛隐隐有些泛紫,好像从刚刚在县衙门口起,就如此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光线问题。 欧阳戎似是察觉到离闲目光,微微垂眸。 这时,韦眉与离裹儿端着茶点走来。 韦眉亲切万分,给欧阳戎倒茶招待,离裹儿默默站在旁边,帮忙搭把手,不过往日傲娇的梅花妆小女郎今日在书房隐隐乖静了些。 “良翰贤侄润润嗓子,这是妾身做的一点小吃,你也尝尝,可以解暑。” 欧阳戎摇头,“小师妹爱吃这个,给她尝尝。” 他示意韦眉,让她们把冰淇淋似的酥山,端起给对面座位的小师妹,后者刚刚眼巴巴看着他。 师兄妹二人越来越默契了。 离裹儿瞧在眼里,包括谢家姐姐嘴角的甜笑。 冰食小吃推拒的了,茶水难拒。 离闲脸色转为严肃,喊来挠头的离扶苏,令他对欧阳戎执先生礼,离扶苏乖乖照做。 一时间,这对流淌太宗嫡系血脉的父子,在欧阳戎面前,端茶倒水,宛若仆从。 欧阳戎无奈抿了口茶,立马起身推拒,按下他们落座。 “伯父与大郎不必执如此大礼。”顿了顿,他点头道:“以后勿叫我什么贤侄良翰,直接喊我檀郎吧。” 离闲与离扶苏大喜。 “伯父伯母、大郎,还有离小娘子快请坐。” 欧阳戎随口说,他垂眸,掩住了眸底紫气,此刻的心思,稍微有些走神,放在某事上。 欧阳戎看了一眼敕使宋浩离去的洛阳方向。 刚刚婉拒敕书、送宋浩出门刚迈出公堂,他心海之中那座古朴小塔内,一座青铜古钟忽然震颤起来,涌出了熟悉的紫雾。 一份突如其来的福报。 令欧阳戎略感意外。 需要两千功德。 欧阳戎刚刚来苏府的路上,抽空瞥了一眼。 很好,他不够。 目前。 功德:一千五百八十一 欧阳戎叹息。 他这些日子,发现功德十分难赚。 自从治水事了,欧阳戎十五那日又花光了小心积攒的全部功德后。 功德的增长就十分缓慢。 最近他努力忙碌折翼渠新渡口的事,再加上主持了一些洪水中倒塌的、边角处零星建筑的营造,还有治水烈士们家属的体恤等事务。 大半个月,令欧阳戎仅仅只涨了一千五百多功德,眼下还差近五百。 欧阳戎准备放弃,可是这份新福报,似乎触发后保持的时间有些长。 天官敕使宋浩一行人都走远了,紫气还萦绕眼底。 也不知会持续多长时间。 欧阳戎低头喝茶,遮掩了匣,暂时搁置挂起。 此刻,年轻县令抬头,发现自己成了书房内的唯一焦点,所有视线都投向了他。 他明明坐在一排座椅的最末首位置,可是离闲与离扶苏却没有去落座,而是站在他身边,给他奉茶。 韦眉与离裹儿也端立后方,两双妙目一眨不眨看着他。 至于小师妹,在对面用银勺吃着酥山,眼弯月牙,瞅他。 “今日还有正事,伯父与大郎请上座。” 欧阳戎无奈起身,拉二人就坐,后者只好遵从。 欧阳戎没再坐,朝众人直接问: “伯父,此前陛下送的玉玦在哪,取来。” 离扶苏立马出门,少顷取来了一枚玉玦。 欧阳戎伸手接过,玉玦用锦盒和红缎裹着,玦如空心圆月,却缺了一角,属实遗憾。 离闲见状,期待问:“檀郎有何妙解?难道母后送的玉玦里有玄机?” “玄机?” 欧阳戎瞅了眼玉玦,摇头,“这我不知道。”下一秒,他突然扬手,玉玦掷地。 “叮珰——!” 清脆一声。 女帝赐下的玉玦,四分五裂,满屋飞溅。 众人惊愕,离闲面露一丝恐惧。 “抱歉手滑,大郎,等会打扫下吧。”欧阳戎拍拍手上的灰,轻笑一声:“呵,既然是玦,还有缺口,那就别要了吧。” 众人惊疑不定,但看见他风轻云淡的表情,稍微安定下来。 “大郎亲自打扫,千万别让外人看到。”离闲压低嗓音吩咐道,看脸色还是有点慌。 欧阳戎直接转头,朝离裹儿与韦眉问: “府中目前有多少钱财可直接取用,嗯,包括你这些年的生辰礼。” 离裹儿没有犹豫,报了个数。 谢令姜手捏银勺,抬头侧目,唇角沾乳,颇为可爱。 不愧是公主,生辰礼和抢钱一样。 她撇嘴。 欧阳戎淡然说:“我要用。” 离裹儿问:“行,要多少?” 欧阳戎点头:“先取出千两黄金。” “唔,也不算太多。”离裹儿微微松气。 欧阳戎摇摇头: “还没说完,这千两黄金,是拿出来,交给小师妹的。 “剩余的,立刻全部取出,一文不要剩,大郎带着这些钱,先去找六郎,他会找人一起护送你。” “……”离裹儿。 欧阳戎继续道:“伱们一起赶去东林寺,找到善导大师,就说是我让你们来的,把这些钱全部交给他吧,他会懂的。” “这么多钱,我们用来干嘛?”韦眉插嘴,略微肉疼。 欧阳戎眯眼:“不是我们,是伯父,伯父他良心忽痛,捐造了一座江南最大的佛塔,嗯,就建在某座地宫上面,以前那座莲座的原址,没毛病吧。” 众人面面相觑。 “怎么突然要修这么大的佛塔……”离闲脸色有点犹豫。 欧阳戎见状,转头朝离闲道: “若是舍不得,或疑,那就算了吧,是在下冒昧了,打扰了,告辞……” “别别别!”离闲连忙拉住欧阳戎,用力点头:“我信,良翰说什么就是什么!眉娘,裹儿,立马照做!” “是。” 欧阳戎微微颔首,背手身后,悠悠开口:“小师妹带着黄金千两……对了,我还有点,小师妹也拿去。” 他将袖中盘缠取出来,毫不心疼的递出,笑了下说: “小师妹现在立马赶去岭南道的繁华广州府,购买一枚品相最好、完美无缺的玉环,记住,是玉环,带回来。 “并且,多看看市面,若有与它一样产地、质地相似的玉环,也全部买下,然后…… “随便找个地吧,学我砸了,咱们只留那一枚,记住,短期内,必须保证大周没有第二枚相近的,咱们需要独一无二。” 谢令姜没问,直接点头。 离扶苏好奇,“良翰,咱们好端端的买玉环做什么?” 欧阳戎轻笑:“什么买玉环,咱们可没买,大郎别乱说话。” “……” 他指了指地上的玉玦碎屑,又自相矛盾说:“你看,陛下送给不孝子的玉玦,竟然圆回来了。” 年轻县令面朝皱眉的众人,乐呵呵道: “等到佛塔开工修建后,伯父日夜居住东林寺,为崇佛的阿母祈福,您可是大孝子啊,良心很疼,正在痛改前非,可别忘了。” “然后,等小师妹带玉环回来后,就……” 他顿住,点点头,改口: “嗯,是被咱们供奉塔中的‘玉玦’,自己长回成玉环,伯父你只是日夜诵经,在一个刮风下雨的晚上,与诸多大师们一起,偶然发现。 “咦,玉玦如月,阴晴圆缺,这乃祥瑞啊,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只不过自古当孝子都是个体力活兼备技术活,外面刮风下雨的,虽感动了佛祖,孝心可鉴,但也肉身难扛啊。” 欧阳戎又转头: “我记得小师妹认识玉清阁皂山的道医?等你从岭南回来,再立马去求一方药。 “最好是能让人病倒,却无大碍的药,病症最好惨一点,当然,解药须备好。” “吃了生病的药?”小师妹好奇。 他笑说: “生病这事,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有时候它就是不来,有时候,它说来就来。 “伯父太老实,演技不行,那就服药吧,以防万一。” 众人一愣,目光投去,离闲也懵逼原地,最后老实点头:“好好好,我吃我吃,听良翰的。” 欧阳戎想了想,叹了口气: “最后,这有了祥瑞,总不能瞒着,乃是对陛下的不敬,可献祥瑞这事,是个技术活。 “嗯,得找个人帮忙干,我脸皮薄,老正人君子了,不太适合敢这种拍马屁的事,画风不搭,话说,该找哪位好汉……” 年轻县令目光缓缓投向龙城县衙方向,俄顷,舒展眉头,他微笑颔首: “有了。” 第276章 大师兄坏 第276章 大师兄坏 书房内。 离闲一家和小师妹,或站或立,脸色有些若有所思。 “出钱修塔,阿父祈福,碎玉重圆,敬献祥瑞,宣称病重……合情合理,环环相套。” 离裹儿手指轻点下巴,眼眸一亮,看向欧阳戎:“善!” 韦眉凝眉,考虑的更多,或说,更了解那位婆婆: “会不会被她或他们一眼洞破。” 欧阳戎一脸奇怪的看了看韦眉: “这当然会被看破,这不是不言自明的吗。” 韦眉张嘴:“啊?” 欧阳戎笑了笑: “谁说祥瑞一定要是真的?假祥瑞难道就不是真祥瑞吗?” 他垂目念叨,顺口溜似的: “真亦假时假亦真,假亦真时真亦假;因假才真,因真才假,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啊。” 离扶苏若有所思,摸了摸脑袋,语气有点顾虑: “檀郎,假事终有一疏,虽然准备的十分周密,可万一的万一,朝廷上有人站出来拆台怎么办,一旦较真,派人细察,会不会不妙?” “大郎担心的没错。” 欧阳戎点点头,转瞬间,抬起手,修长手掌遥指北方洛阳那座周廷: “但是谁敢较真,谁敢来察?在陛下面前,谁敢说佛祖祥瑞、天佑大周是假的? “试问公卿们,有胆子吗?” 弱冠谋士昂起下巴,冷笑讥讽。 “檀郎说得对,但好像还是有在陛下面前敢言直谏的宰相的。”离扶苏弱弱道:“比如狄夫子。” 欧阳戎一脸奇怪:“狄夫子拆你们台干嘛?” 离扶苏与众人顿时哑口无言。 是啊,都是友军,朝廷的保离派拆他们的台干嘛,看破不说破。 可不是谁都是当初备棺、头铁敢硬顶大公主与女帝的欧阳良翰。 “有道理。”离裹儿颔首,又沉吟问:“魏王和卫氏的人呢,他们在陛下面前,也能说上不少话。” 欧阳戎笑呵呵点头,一百个赞成: “那行,查呗,正好,改乾为周前,他们献的那些狗屁祥瑞,狄夫子他们也能查一查了,看看谁先出问题。” 离裹儿、韦眉、离扶苏转头侧目,皆恍然神色:“好一个阳谋!” 只有离闲还在纠结挠头,弱弱嘀咕问: “檀郎,下面人还好说,主要是母后对我的态度,万一她厌恶我,不接受这个祥瑞呢。” 欧阳戎摇头说: “这次献祥瑞之举,最不需要担心的,就是那位陛下了。” 说到这,停顿了下,他叹息: “换而言之,正是因为她的态度,咱们今日才要主动献祥瑞的,这是机会,她给的机会,再不把握,就错过了。” 离闲一愣,有点慌问:“檀郎说的是什么机会?” 欧阳戎指了指靴履边的玉玦碎片: “伯父难道还未看出,这块玦,就是她的态度吗。” “但自古以来,玦的主要含义,不是通‘绝’吗?” 欧阳戎反问道:“为何不是通‘决’,果决的决。” 离闲欲言又止。 欧阳戎再反问: “若真是‘绝’,您当街接下‘玦’后却不自尽。 “现在已过这么多时日,消息早被宫廷使者们传了回去。 “如此不体面,依陛下的性子,会不派人帮您体面? “事实是,她没有。” 离闲彻底无声,少顷,他呢喃自语: “玦,决吗……原来如此啊。” 欧阳戎风轻云淡道: “伯父,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了,这是最后的机会。 “祥瑞真假重要吗?不重要,因为在这大周朝,陛下永远控制着最终解释权,真假皆由她一人评断。 “而这块玦,其实就是陛下给您出的一道题。” “什……什么题?” “一道考你的题,一道如何圆润的绕圈子的题。 “陛下是要看看,你贬谪龙城这么多年,到底学没学会绕圈子,这是今后,重新启用伱的基础,也是某种……帝王的基础课。” 离闲怔怔了会儿,忍不住崇敬问: “檀郎,你是从当初第一眼看见玉玦,就知道这些了吗?” 欧阳戎不置可否,走去谢令姜座位旁,拿起食盒里一块西瓜,轻咬了口。 离闲低头,反复咀嚼: “绕圈子……檀郎你提出献祥瑞、装病,就是在绕圈子吗?” “没错。”欧阳戎颔首,嘴里嚼瓜,随口嘟囔: “这个圈子绕的越漂亮越好。” 离闲一家人,还有手拿银勺的谢令姜,皆偏头注视着欧阳戎,眼神各异。 欧阳戎没看他们,垂目吃瓜,吃干抹净,放下瓜瓢。 指间有淡红的西瓜汁渍。 有两方手帕几乎同时递了过来,在他眼下。 一方是月白色的绣荷花手帕,一方是桃红色的绣凤凰手帕。 前者攥在红裳女郎手里,后者攥在梅花妆小女郎手里。 谢令姜面色如常的转头,离裹儿蒙纱脸庞上有妙眸侧目。 递手帕的二女对视了眼。 在欧阳戎刚抬手前,离裹儿忽然收回了绣凤手帕,塞回袖里,眼神状若无常。 欧阳戎抬起的手,直接接下了小师妹的白荷花手帕。 垂目擦了擦嘴,又细致的擦了擦手指,他把手帕翻面对折,递还给谢令姜,手指了下她沾了点乳白的粉嘟嘟唇角,吃酥山留下的。 谢令姜接回手帕,用大师兄似是特留的干净一面手帕擦了擦唇角,眸子躲开离裹儿等离家人视线,有点羞脸。 大师兄怎么这么直呀,一点也不把我当外人。 谢氏闺女一颗芳心跳的快了点。 有些嗔意。 唇间不知道是不是尝到点他揩下的西瓜汁。 有点甜丝丝的。 她飞速去看一眼大师兄方向,却发现他递完手帕后,没事人似的转身,背手身后,房内踱步。 欧阳戎没理小师妹小哀怨的目光。 他在屋内踱步一圈,四望左右,一脸感慨的打量这座偏居江南一角的苏府,嘴里嘟囔: “为什么佛祖的五指山只把孙猴子压了五百年,而不是五百万年、五百万万年呢?” 弱冠谋士似是自问,又似是问人。 离裹儿抬眸,眼神好奇:“什么五指山,什么孙猴子?” “呃,没事。” 欧阳戎摇摇头,他想起,这方世界好像没有西游记,也没费口舌。 离裹儿等人却愈发好奇的看着他。 欧阳戎撇嘴,换了一种说法: “天上那一场游戏里,大多数人都不敢犯错,甚至不敢尝试,万一试错了,真被贬了不搭理了呢? “可伯父不同,你们一家不同, “哪怕被压在五指山下……嗯只要不死,机会时刻都有。 “为什么呢?” 他自问自答: “因为伯父是陛下骨肉,是太宗直系血脉,是天潢贵胄啊。” 一番话语直白无比。 引得众人面面相觑。 离闲听在耳中,当良翰贤侄是感慨语气,他脸色惭愧,不敢接话,因为面前的贤侄是寒门出身。 可这一番语气平和的话落在了解某人的谢令姜耳朵里,却是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讥嘲意味。 她忍不住看了眼脸色平静的大师兄。 砰的一声,欧阳戎一只修长手掌拍在桌上,面朝众人,当机立断: “献祥瑞之人,已有人选,我去说服。 “韦伯母、离小娘子立刻去取全部府财,分千金给小师妹,剩下钱财全部交给大郎。” 他转头: “小师妹,即可启程,岭南购玉,带回一枚完美无缺的玉环,越孤品越好。” “大郎,伯父,你们去寻六郎,再上东林寺,捐钱修塔,我们要建一座东南地界最大的浮屠塔,供奉‘玉玦’!” 谢令姜、离闲一家人精神顿振,言听计从,纷纷起身,抱拳领命。 走前,欧阳戎忽转头问: “伯父,伯母,大郎,离小娘子,你们就这么信我,这一套花销下来,是要散尽苏府家财,连离小娘子的全部生辰礼都要投入进去,从今往后,再难回富家翁日子的,就不怕跟着我玩砸?” 离扶苏涨红脸,语气斩钉截铁:“我信檀郎!” 离闲与韦眉互相握臂搀扶,咬咬牙,激动用力点头: “不怕,檀郎之计,吾悉听之,散尽家财,亦不悔恨!” 离裹儿颔首:“彩,谋事在人。” 欧阳戎看了一圈面前端茶倒水恭敬侍奉他为先生的一家人,叹息: “信而不疑吗,那我也定不负哉。” 这时,韦眉小心翼翼看了看嘴角含笑的弱冠谋士,小声问出: “檀郎,若是此番进献祥瑞之计成功,我们…会怎样?” 欧阳戎眯眼:“伯父为母祈福,孝感天地,不慎‘病重’,自然须治,符合大周伦纲与天下民心。” “那七郎这是要回……洛阳了吗?” 欧阳戎十分肯定的摇摇头: “没这般容易。 “伯父乃废帝之身,回洛之事,牵扯重大,有万千干系,能深改朝堂格局。 “陛下热衷帝王权术,平衡朝堂是基本逻辑,到时候会如何处置‘病重’伯父,确实有些耐人寻味。 “暂且难定吧,恐怕没法直接回洛,但必会离开龙城这座鸟笼。 “其实,最遏制陛下心意行动的,是尾大不掉的离卫之争。 “从龙城偷铸鼎剑一事,可以看出,卫氏尚不死心,对鼎剑念念不忘,企图翻盘,不会轻易承认输棋,折中迎接伯父。 “另外,相王那边,也不一定会全力支持……嗯。” 欧阳戎说到这里,悄然顿住,众人看见他嘴角的笑意有些耐人寻味。 撇嘴,略过此处,欧阳戎吐字清晰,思路刁钻: “而且,伯父明面上已与陛下决裂,母子之间,明面上的关系裂缝,单单祈福,进献祥瑞,也难以彻底修好。 “更何况,伯父此举,是绕圈子,陛下作为绕圈子的高妙手,如何不会,也绕一绕圈子。 “不过没关系,此乃第一步,投石问路。 “不投石,如何问出明路?” 他垂眸,整理了下袍袖,语气淡然: “且听一听洛京回响。” “檀郎妙计,可安天下!” 书房众人,顿时心安,遂喜出门,各自奔走。 屋内只剩下欧阳戎与谢令姜,一站一坐。 “我送下你。” 欧阳戎转头说 谢令姜看了他眼,点头。 师兄妹二人出门,一前一后,行走在悬挂风铃的长廊上。 今日一番折腾,诸事解决,已近傍晚。 夏日的傍晚,才稍微清凉,晚风醺醉。 一阵又一阵风,将长廊上这一对身姿皆修长的男女,衣袖与裙摆吹拂鼓起。 叮叮当当,风铃声清脆,像是敲响了黄昏的门。 谢令姜转头,看着走在侧前方的欧阳戎,那一张夕阳下忽明忽暗的侧颜,轻声问: “大师兄在想什么?” “嗯?没想什么。” 书房密议献策后、发现多了点意外之喜的欧阳戎暂时回过神,忽略耳边的清脆木鱼声。 他回首问: “这么喜欢吃酥山?” “嗯。”谢令姜点头:“里面有葡萄肉哩。” 欧阳戎展颜一笑,“好吃鬼。那下次回来,让韦伯母多做点。” “大师兄现在倒是不客气了,把这里当家一样。” 他语气轻松自在: “有什么好客气的。这一家的性子,你还不知道。除了那位离小娘子,要稍微注意点以外,大郎还有伯父没什么好客气的。” 谢令姜立马问:“为什么裹儿妹妹特殊?” “外表淑柔,内里刚烈,若是敢去惹,容易被她咬块肉下来,甩也甩不掉,这种女子,我一向敬而远之。” “哦,大师兄高明哩。” 谢令姜听完,不动声色点头,又继续问: “可是大师兄今日前,对他们一家人的求贤,还是推辞回避的。难道,今日是真被离扶苏感动了?” 欧阳戎转头看了眼谢令姜,没回答,轻声说: “以前有个朋友,和我讲过一个有意思的道理,或者说小套路。” “什么道理,额,什么套路?” “当你拒绝帮别人的时候,拒绝的过程,一定要表达的十分惋惜。 “而当你同意帮人的时候,同意的过程,一定要表现的十分犹豫。” 谢令姜一愣,不禁多看了两眼大师兄,问说: “那大师兄从是什么时候起,就已经默认同意的?” 顿了顿,她俏脸上露出些许神色回忆,嘀咕:“前不久病愈下山的时候?” 欧阳戎想了想:“差不多吧。” “是吗。” 谢令姜轻轻咬唇。 “离伯父他们,这些日子患得患失、忧虑难眠的,连阿父也以为大师兄是不愿……大师兄有点坏呢。” “这不叫坏,嗯,这叫绕圈子。”欧阳戎眨巴眼睛:“你个笨师妹,懂什么。” 他叹息:“很多事情,需要适当‘绕’那么一下,这不是简单问题复杂化,而是将问题处理的妥帖得体。 “这叫,急事缓办,事缓则圆。” 欧阳戎忽然回头问: “记得好像听你说,那个离小娘子说过什么,‘谎言并不伤人’,‘真相才是快刀’这些话教你。” 谢令姜点头,“对,怎么了大师兄。” 欧阳戎悠悠:“那我也有一句教你。” 谢令姜好奇:“什么话?” “自古真情难留住,唯有套路得人心。”他点头:“今日亦如是也。” 谢令姜微怔,咀嚼了会儿,抬头: “大师兄这招真是……欸,也好,现在离伯父他们已经把大师兄你奉为座上宾,恨不得掏心掏肺,一点也不敢怠慢了。” 顿了顿,抱剑的红裳女郎忽而眯眸,猫儿似的嗓音: “哦?喜欢真情与套路一起用,那大师兄是不是对我也套路了?” “……”欧阳戎。 谢令姜斜身歪头,对上欧阳戎不动声色避开的目光,看着他无辜眼睛,笑盈盈问: “唔,某人的无形套路把师妹也拿捏的死死的对不对……哎呀!” 谢令姜逼问拷打的话语说到一半,突然两手捂住高额,皱起小鼻子,银牙吸气。 她额头上某处白皙皮肤,多了抹淡红。 落日长廊上,赏了爱举一反三的小师妹一个大板栗,欧阳戎轻哼一声,背手走远: “好听吗,好听就是好头,还挺响的,某人这么笨的脑瓜子,还用得着我套路?” “……” r2(乖巧撅起) 第277章 新福报与新剑诀(七千字) 第277章 新福报与新剑诀(七千字) 欧阳戎好不容易把这个话题混了过去。 心中暗道,以后不能什么都教小师妹了。 小师妹感情方面或许有些青涩笨拙,可一旦让她总结到经验规律,以其的冰雪聪明,和这举一反三的能力,属实让人有点难顶。 有道是,喂饱了小师妹,饿死了大师兄。 俄顷,长廊上重归安静。 某对师兄妹表情皆若无其事,只有偶尔游离的视线,才隐隐暗示着刚刚气氛的异常。 二人回归正事。 行至漪兰轩门口,分离之前,欧阳戎回头叮嘱: “晚膳再出发,我等会儿让县衙的人送一份路引过来,你赶路方便一些,最南端的广州府虽繁华,但岭南道大部分地方却偏僻封闭,遍布大泽毒瘴。” 欧阳戎停步,伸手主动取下谢令姜背上的墨家剑匣,从中惯例似的抽出一把月光长剑,递出: “师妹一路顺风。” “嗯。” 谢令姜鼻音一声,接剑系在纤腰。 “大师兄也注意安全。” 欧阳戎歪嘴一笑,手拎剑匣,空中甩了甩,潇洒转身离开。 眼角余光隐约瞥到黄昏夕阳下,小师妹站在门口迟迟不进门的身影,还有似是犹豫的姿态。 “怎么了?”他语气有点无奈。 “大师兄今日正式入府,却选在大郎在聚贤园的书房,有何深意。” “没深意,就是浅显意思。”欧阳戎直白道:“这废浔阳王一脉,若他日登顶,我站大郎。” “离扶苏本就是嫡长子,大师兄这么早强调这个做什么。”谢令姜咬唇: “况且,眼下都只是推衍猜测,大师兄就这么笃定,押宝对了?” 欧阳戎笑说:“没办法,以前下棋养出的强迫症,习惯走一步,看十步。” 顿了下,年轻县令收敛脸色,昏暗夕阳下,他的脸庞如同大理石雕刻般宁静: “按咱们儒门标准,仁君,贤君,明君,圣君。 “离伯父优柔寡断,妇人之仁,容易受亲近之人影响左右,能力平庸,但却宽厚仁慈,有容人海量,是个好人,对亲近之人,包括你我,极为纵容,这一点尤胜高宗……勉强仁主。” “离扶苏更进一步,宽厚良善,尊师重道,善听善从,却不算软弱,原则底线有,可施仁政,继业守成,仁君之姿,贤君可期。” “大师兄思虑真远。”谢令姜呢喃,忽问:“那眼下洛都那位,是何君主?” 欧阳戎看了看小师妹。 下一霎那,他拱手朝北,义正言辞: “当然是千古圣君了,不输太宗,望其项背。” 看着面前一本正经、眨巴眼睛的大师兄,谢令姜扑哧一笑,同样抱拳拱手,侧目夸赞: “不愧是圣上杏园宴上提拔的少年探花郎,周邦咸喜,戎有良翰,嗯,人儿英俊,话也好听……挥斥方遒完后走出书房,又做回了周廷忠良。” 欧阳戎脸不红,心不跳的点头,收下夸赞。 “大师兄。”谢令姜好奇问:“我还有一事,不太理解,大师兄为何这般轻松写意的辞拒天官敕书。” 她轻声说: “侍御史的职位,放在我们王谢两家三十以下嫡系子弟面前,都是清贵差事,不坠门楣,更别提白鹿洞书院的士子们了,趋之若鹜。 “可大师兄白日里怎么这般不在乎。 “虽然大师兄决定要入‘苏府’做谋士,可是拒绝这次升回京城的机会,难道真要一直留在龙城地方?” 谢令姜说到这里,蹙眉细思,担忧道: “刚刚大师兄在书房也说了,咱们大多数人都不是什么天潢贵胄,得小心试错。 “这次好不容易有了升回京城的机会,可这婉拒一次,拂了洛阳那边那些人的面子,他们顺水推舟,不再封赏,大师兄这辛苦治水之功,岂不白费?” 欧阳戎看了眼再次举一反三的小师妹,忽道: “这个侍御史职位,其实是一次试探。” “试探,什么意思?” 欧阳戎平静说:“有人要试我成色,或者说,是试出我的态度立场。” “谁在试,卫氏女帝?” “不,六品官的任职敕书,政事堂可以自行拟定。” “大师兄是说……夫子?” 欧阳戎不答,自顾自道: “这封敕书,某种意义上,与圣上送给离伯父的玉玦,是同一种东西。 “都是出了一道题,和我绕圈子呢。 “那我也绕。” 他蓦笑,转头说: “放心吧,这道题,并不是答应或拒绝这两个答案,虽然看起来是如此,但首次婉拒后,洛阳那边不会毫无回响,必有后续。 “我是欣然接旨,赴任洛阳;还是屡辞官职,清名养望;抑或是辞至一半,半推半就接官,都是对应不同的答案。” “那这最优解是……” 谢令姜问到一半,顿住,白日里曾在县衙门口眼尖瞅见某些景象的她,小声问: “所以大师兄提前准备了一份奏折,婉拒敕书后,递了出去?” 欧阳戎颔首,北望神都,轻声道: “接下来就看看那位贵人,如何绕圈子了。” 红裳女郎俏离,一齐北望。 不多时。 夜色渐深。 欧阳戎在漪兰玄辞别了谢令姜。 他走梅林小路,返回梅林小院。 推门进屋,木栓略微生锈的声音,于知了长鸣的夜色中,显得有些刺耳。 夏夜寂寥。 欧阳戎把墨家剑匣横置桌上。 这枚存世个位数的狭长剑匣,前些日子被他重新包装过一番,请了个木匠,上了一层薄木板。 眼下它看起来平平无奇,修长窄细,像是存放字画或长笛小琴的木盒。 屋内昏黑,仅有月光铺地。 欧阳戎没有点灯,径自走到书桌边坐下,手指轻敲桌面,在黑暗中闭目。 意识下沉,进入功德塔,欧阳戎先是瞧了眼紫雾缭绕、颤栗不已的福报钟。 又瞧了眼青金色的字体: 功德:两千一百零一 “涨了快五百吗。” 从聚贤园书房返回的弱冠谋士呢喃。 下午送走敕使宋浩一行人后,这个价值两千功德的新福报,就一直响个不停。 令欧阳戎颇感奇怪。 本来当时,还差个四百功德来着,结果没想到,眼下都凑齐了,新福报却还在,持续到现在,没有消退迹象。 “也不知是什么个福报……和辞官之事有关?”他有些犯嘀咕。 至于一下午多出来的五百功德,大多来自于离闲一家的感恩戴德,与他出谋划策后,众人的感激折服。 欧阳戎也不确定,自己此番加入,辅佐行为,是不是略微拨动了命运的琴弦,隐隐改变了这一家人的命运轨迹。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功德,来自于小师妹。 这个,欧阳戎是真没想到,用酥山投喂小师妹,竟然也涨点功德。 嗯,下次继续投喂。 不愧是小师妹啊,老功德提取器了,也不知被黑心大师兄压榨了多少汁水,依旧在大公无私方面,继续发光发热。 心中不禁升起些许罪恶感。 桌前,欧阳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不过今日不是刻意的,这波涨的五百功德,都是意想不到的顺带,算是意外之喜吧。 “是存着,还是用了呢。” 欧阳戎脸色稍陷犹豫,揉脸嘀咕: “眼下龙城,诸事了结,新渡口也逐渐安稳,百姓大多安居乐业。 “而功德大都是一次性获得的,眼下没有新的增长点,有些愈发难涨了,也不知道捐钱新修的浮屠塔,能不能也贡献一波…… “算了,功德可攒,福报难得,换来试试。” 欧阳戎重新抬头,后仰靠椅,泛紫的眸子闭上。 约莫半炷香后,他睁开眼睛,眼眸恢复如常。 耳畔响起洪钟大吕之音。 某座功德塔内,小木鱼上方,还剩寥寥一行青金色字体。 功德:一百零一 …… 翌日。 欧阳戎早起出门,先轻车熟路去了趟隔壁苏府,被韦眉热情招待。 “小师妹走了吗。” 欧阳戎客气两句,旋即得知小师妹已经领取路引,已披星戴月南下。 府上也不见离扶苏与离闲身影。 他们昨日傍晚,领了欧阳戎分配的任务,丝毫没有耽误,连夜登上大孤山。 眼下应该还在东林寺那边,与善导大师商量捐钱建塔之事。 见诸事有条不紊的推进。 欧阳戎轻轻颔首,谢绝留饭的韦眉,孤身返回县衙,日常上值。 上午,他一身官服,端坐公堂,埋头处理公务,少顷,门口出现了燕六郎的快步身影,手抱一卷文书。 “明府,这是您要的档案和名册,关于苏府对面那座宅子的卖家与住客……” “放下吧。”欧阳戎低头吩咐。 燕六郎放下文书,退了下去,欧阳戎放下笔,揉了揉鼻梁两侧,少顷睁眼,抓来文书,垂目细瞧。 一炷香后,年轻县令放下文书,缓缓起身,“这就是老地方吗……” 他嘀咕间,伸手入袖,摸到一枚冰冷的青铜器,默默出门。 离开县衙,欧阳戎迅速返回梅鹿苑。 梅林小院,年轻县令的身影出现在里房的储物柜前,打开柜子,他摸出了一枚刻有“魏”字的玄铁令牌。 正是当初从卫少玄身上爆出的战利品。 欧阳戎收入袖中,携带它与蜃兽假面,悄然出门…… 鹿鸣街深处,苏府对面,一座主人家极少露面的宅子。 此刻,深宅大堂内,正有一位波斯商人,翘靴踩在昂贵的西域毛毯上,脸色焦急的徘徊往复。 他手中捏着一迭来自洛阳的急信,信纸烫金昂贵,却被揉的皱巴巴的。 栗老板不时低头,展开信纸,看上一眼,眼中的急色愈发浓郁。 从鼎剑出炉之日后,他与卫少玄、丘神机等人,已经失去联系一个多月,当初说是在老地方等待,可是却迟迟不见人来。 栗老板的心情,就像逐渐烧开的水壶,被来自洛阳魏王府的问讯信件催促的愈发燥热,鸣声作响,他甚至心中还隐隐升起一些不太好的猜测。 可找遍了龙城,也不见卫少玄一行人的身影,“这可怎么交待啊!” 波斯商人唉声叹气,这些日子,他每夜辗转反侧,不禁胡思乱想,难道…… “栗掌柜!六公子回来了,是六公子回来了!” 突然,门外有壮仆奔来,欢喜禀告。 栗老板眼底先是一惊,后又一喜,赶忙上前迎接。 “在哪,我去迎接!” “不用,本公子会走路。” 栗老板当即看见门外,悠哉走来一位身穿雪白锦服的阴柔青年,他腰系玄铁令牌,背携一枚狭长木匣,大步流星,走入大堂。 波斯商人大喜道: “六公子!您终于回来了!公子怎么一月未归,教小人一阵好找。 “魏王府那边也是,王爷得知您获得新鼎剑,大悦,连发多封密文,催您立马回京,共谋大事。 “您不在龙城,小人无奈,只能帮忙您解释……您若是再不回来,王爷他们还以为小人隐瞒了什么呢,要拿小人治罪呢。” 卫少玄坐下,长吐口气,似是赶路劳累,风尘仆仆,他仰灌一杯茶,接过手帕擦嘴角,淡淡说: “急什么,本少爷和鼎剑又跑不掉,出去办了点事。” 他瞥了眼波斯商人,循着记忆,喊出名字:“李栗,那你是如何回复那边的?” 被直呼名字,栗老板没在意,小心翼翼道: “小人如实禀告,说六公子是发现了新剑诀的线索,才迟迟未归,眼下可能是去了云梦泽那边。” “唔,云梦泽……”卫少玄不动声色问:“这伱是怎么知道?” 栗老板心道果然如此,但发现卫少玄的锐利目光投来,他讪笑承认: “上次临走之前,小人不小心听到一点……还望公子恕罪。” “原来,倒也无事,这次回来,本就要和你说。” “六公子,丘先生和柳福他们呢,怎么没回?” 卫少玄放下茶杯,习惯性的扶了扶下巴,沉吟: “嗯,他们还在云梦泽,剑诀还没到手呢,我们布置了那么多,自然不能轻易离开,得有人看守……不过,这不是怕父王着急吗,本公子就先回来一趟,顺便补充点物资。” 栗老板小声问:“新剑诀在云梦泽哪里?难不成是与云梦剑泽,还有吴越女修有关?” 欧阳戎眯眼,像是没听见,略过这个话题,轻声问: “李栗,先说说龙城这边,最近情况如何?” 栗老板立马肃静,抱拳禀告: “最近倒是没什么大事,不过上个月十五,您取走鼎剑后,小人发现,有云梦剑泽的越女在大孤山徘徊多日,疑似其中有大女君雪中烛,应当是在找寻公子与鼎剑。 “公子和丘先生不在,小人和手下们打不过她们一根手指,所以一直不太敢靠近大孤山。” 卫少玄挑眉:“哦?还有这事?”顿了顿,又点头:“倒也正常,这雪中烛,此前也不知是从哪里得到了鼎剑出世的消息,那日与义父激战争夺,真是烦人,迟早有一日,本公子要收拾了她!” “没事,六公子没撞见她们就好,小人好一阵担心。”栗老板松一大口气: “六公子迟迟不归,小人差点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比如遭遇了女君殿的女君们,她们人多势众,又有雪中烛压场,丘先生也不一定扛得住。” 卫少玄笑了笑:“暂时打不过,但还跑不掉吗?本公子与鼎剑,现在就在她们眼皮子底下,这就叫灯下黑。” “六公子高明!”栗老板继续说:“另外,前些日子,陈郡谢氏的谢旬,带领白鹿洞的弟子,来了趟龙城。” “哦?谢旬是保离派的人,他们来此作何?”卫少玄有模有样的皱了皱眉。 栗老板立马分析:“明面上是看望书院高徒欧阳良翰,但暗地里,当然是调查鼎剑诞生之事,不过这些保离派的迂腐儒生真是迟钝啊。” 波斯商人冷笑不屑:“呵呵,鼎剑与剑诀都被公子收入囊中了,他们才姗姗赶来,真是一群废物,拿什么和王爷斗,哼。” 卫少玄看了看洋洋得意的李栗,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对了,六公子。”栗老板切换表情速度很快,他朝锦服公子点头哈腰,汇报道: “那个姓欧阳的龙城令,不知怎么的,竟捡回一条小命,而柳家的人,却全死了个光,包括柳子麟。 “嘶,按理说,应该是柳子麟活,姓欧阳的死啊,那日混乱,也不知道是谁救了这小子,宰了柳子麟,啧啧啧,真是福祸难料。” “哦?还有这事。”卫少玄挑眉,两指微曲,悠哉轻敲腰间的玄铁令牌。 栗老板点头:“不过这欧阳良翰,虽活命,却病重,前段日子在东林寺卧床养病,因为仍有越女徘徊大孤山,小人倒没去实地观察。” 卫少玄微笑:“这种小事,暂时无关紧要。” “小人也是这么觉得的,但是柳子麟之死……六公子,咱们要不要替他查清报仇,此人蠢是蠢了点,但不管怎么说,也是给咱们卫氏效命……” 锦服青年忽然大手一挥,命令道:“不,废物就是废物,传令下去,柳家之事暂不追查!” “这……” 卫少玄冷眼道: “眼下新鼎剑的风声隐隐传出,龙城是风头浪尖,很多人盯着蝴蝶溪这边,既然鼎剑已经到手,第一要务是藏好本公子的踪迹,你们立马撤离龙城,不要再逗留,免得暴露本公子行踪。” “是!” “至于欧阳良翰,出身寒门,小人物罢了,此前暗中攀附讨好离闲一家,想烧冷灶,呵,这哪里是什么正人君子,此前真是高看他了,伪君子尔。 “除了一张英俊无双的脸外,他还有什么,不过尔尔。 “离表妹也是年轻,此前竟被迷的神魂颠倒,幸亏本公子天降,让她知道了什么叫大丈夫,什么是绣花枕头。” 卫少玄甩袖,一脸不屑: “这种伪君子,利益到了,就会骑墙,暂不用理会。” “额……是!” 栗老板本想提醒,不能小瞧此子,还是有点本事的,可看了看面前意气风发的六公子,与其手边墨家剑匣,他稍微犹豫,用力点头: “公子高见!此子与公子比,确实如同萤火与皓月争辉。 “对了,六公子,离闲一家人也回来了,正在苏府,那位离小娘子也在。” “哦。”卫少玄反应淡淡。 栗老板不动声色:“是六公子放回来的?” 卫少玄含笑说:“现在挺乖的,那位离表妹也是,目睹本公子英姿,钦佩爱慕。 “这一家人,倒也识趣,愿意暗中服从咱们卫氏……你通知各方,暂时不准伤害他们。 “另外你替我寄信回魏王府,就说……离闲一家偏居一隅多年,与卫氏无怨,不似相王府那般血仇。 “他们已暗中向孩儿释放善意,离表妹也对孩儿英姿倾倒,父王可以考虑网开一面了,有些事就不要刻意阻拦,免伤和气,以后之事谁也说不准,何不徐徐图之? “毕竟……这离闲,与相王离轮,虽血浓于水,但谁说一定情比金坚?绕绕多着呢。” 卫少玄轻笑。 “原来如此,公子英明。”栗老板犹豫:“可此事干系重大,六公子何不亲自回京述说?” 卫少玄摇摇头:“吾要办大事,须再入云梦。” “是,小人…领命!” 卫少玄起身,随手拎起剑匣,冷淡出门。 栗老板欲言又止: “六公子可否透露下,是何大事……魏王殿下,还有小人担心六公子安危,而且,这鼎剑一日不回洛阳,大伙就一日不安稳。” “本公子已拿到寒士剑诀,晋升九品执剑人,但卡在了八品门槛处。 “现已确定,有一道新剑诀,正在云梦剑泽,嘴边之肉,焉有不吃的道理?” 卫少玄的理由越说越通顺: “放心,有丘先生和柳福在,可保无虞。等我拿到新剑诀,晋升八品,立即返回洛都,磨刀不误砍柴工,你与父王安心等我。” 顿了顿,他随手插旗: “待我以高品执剑人身份,携一口鼎剑归京,定当名震神都,彻底终结离卫之争!到那时,要一一清洗仇敌。” 栗老板精神一震,用力点头,但忍不住好奇心: “藏在云梦剑泽的新剑诀是哪道?” 卫少玄随口瞎掰:“长生药。” 栗老板若有所思,下一霎那,眼神大亮: “原来如此,长生药乃第一口鼎剑,听闻当年越处子也有参与,云梦泽藏有长生药的剑诀,对得上了!” “……”卫少玄咳嗽点头:“还是你聪明。有时候,真是想赏你点什么啊。” 栗老板喜色:“六公子过誉,能伺候公子,乃小人福分,六公子吩咐,小人肝脑涂地,竭力完成!” 卫少玄挑眉,“这样吗。”他表情稍微有点扭捏与不好意思: “那行,你这儿有无补气丹药?” 栗老板一愣:“有倒是有一枚,乃是王府让小人花大价钱购置,为丘先生准备的……” “取来给我。”卫少玄大手一挥,豪气万千:“本公子替你交给义父,他肯定开心。” “额,好。” 栗老板稍微迟顿了下,点头应许,匆匆退下。 少顷,他重返大堂,两手捧着一只紫檀木盒,一脸严肃。 某人瞥了眼,紫檀木盒巴掌大小,精致非常。 卫少玄食指挑开木盒,顿时一股药香扑鼻来。 只见盒中有红布,红布正中央,有一枚墨绿丹药静静躺着,周围是一堆奇怪辅药叶片拥簇此丹。 墨绿丹身,隐隐有一抹幽光闪过。 “六公子请赏,此丹名为墨蛟,上品补气丹药之一,乃是王府花重金从阁皂山购得,这种品质的补气丹药,十分难得,成丹率低,还需要玉清道士消耗宝贵的白金符箓,阁皂山一年也就出个一炉,寥寥数枚罢了…… 栗老板脸色略有肉疼,惋惜道: “若是当日先生服用此丹,说不定就能抵住雪中烛的浩瀚剑气,不落太多下风。 “只可惜,公子与丘先生当初乘洛阳宫人的快船,提前抵达龙城,没有按计划下江南,途径阁皂山取丹,小人派人取来,为时已晚,前不久才抵达小人手里……” 卫少玄瞥了眼取名墨蛟的幽绿宝丹。 好家伙,若当初丘神机服用此药,短时间内灵气澎湃,护体真气源源不绝,那他的功德紫雾与‘不平气’还真不一定能比拼的过他,好险啊……正佩戴面具的某人心里泛嘀咕。 “还行吧,这丹马马虎虎。” 卫少玄一脸淡然,随手从栗老板手里接过丹盒,在对方隐隐不舍的视线中,塞进袖里。 栗老板小声: “那个,六公子,能不能替小人向丘先生道个歉,墨蛟来晚一步,影响他与大女君的争锋……” 卫少玄一本正经,点头保证: “放一百个心吧,义父他为人大方,这种小事,他笑一笑就过去了,不会为难你的。 “嗯,现在宝丹送来也不迟,正好急需,你等着吧,下次有机会见面,义父说不定会重重谢你。” “这就好,这就好。”栗老板长松一口气。 卫少玄扶了扶下巴,瞥了眼面前这位颇像肥羊的波斯商人。 欸越看越顺眼是怎么回事? 有点不舍得走了都。 卫少玄忽问: “文皇帝的剑诀在哪,能否取来。” 栗老板一愣,摇头: “文皇帝在洛阳,剑诀乃朝廷绝对机密,不能外传,听闻传承方式特殊,须亲自前去观摩才行。” 波斯商人好奇问:“魏王殿下此前不是与公子说过吗?王府换得了一次宝贵的观摩机会,等六公子回京亲临。” “嗯,只是问问,眼下急用而已,看看能否方便些,也罢。” 卫少玄轻笑一下,转身出门。 “六公子请留步。”栗老板看了眼剑匣,犹豫说:“那个……能否恩赐小人,观摩一下新鼎剑?” 卫少玄:“你怀疑本公子?” “不是,只是魏王府那边一直催促质问……” 栗老板说话间,卫少玄冷哼甩袖,大步迈出门槛,他挥手打断: “抬头。” 波斯商人仰头,蓦然张嘴,一脸吃惊。 一道“弧”,悬挂屋顶,无声无息。 它不知是何时出现,持续了多久。 剑悬头顶,尤不自知。 栗老板震撼之际,一道森冷嗓音淡淡传来: “下次再问,狗头落地。” 噗通一声,栗老板跪趴在地,头顶一口“鼎剑”,他浑身颤栗,砰砰砰拼命磕着响头,恭送门外锦服青年大摇大摆走远的背影。 “小人不敢,公子慢走!公子吩咐,小人定办妥当!” 波斯商人如被捞出寒潭,后背里衫,冷汗浸湿,再不敢疑。 第278章 狄夫子 第27八章 狄夫子 一个月前。 洛都。 紫薇城。 初夏,下午。 一棵枣树长在红墙乌瓦的大殿侧墙旁,不知岁龄,繁盛的枝叶差点伸进了窗内。 “知了——知了——” 温水般的太阳,烤得树枝上褐皮的知了,鸣叫不已。 却丝毫没有打扰到窗边之人。 哗拉—— 摆满案牍的桌案中央,空出的桌面上,一堆长度统一的小木棍散落。 它们被一只手背枯皱的手掌频繁摆弄。 哗拉声不断,小木棍被挪来挪去。 不像是玩耍,苍老的枯掌将它们摆弄的十分认真。 细看之下,这堆小木棍并不凌乱,隐隐暗含规律。 这堆小木棍的旁边,摆放一本厚厚的册子。 另一只的枯掌正捏着一根纤细狼毫笔,在厚册上的某一页,慢慢写下一行行的楷字。 楷字工整,一笔一划,宛若雕版,毫无灵性。 厚册上面,墨水尚未干涸的墨字是些枯燥乏味的数字: 粟,两百三十五万七千余石、 绢,三百七十一万九千余丈、 麻,五百五十…… 等等。 胖老头跪坐在案几前,弯腰低头,眼睛离册页极近。 习惯性的眯眼,枯手登记账册。 原来胖老头手边的这堆小木棍,是一副算筹。 类似欧阳戎前世的珠算、算盘,却更复杂与不便。 胖老头在算账。 身前案几上,案牍堆积,桌子靠里一侧,酒红的漆面。 被老头摆弄算筹的手掌腕,磨的光滑打油,隐隐反光。 这身穿官服、眯眼皱纹的胖老头,似是在这一处靠窗的工位,春夏秋冬,日复一日的枯燥算账。 若视线上移,越过高耸如山的案牍,可看见,这胖老头的工位,竟处于整座大殿的首位。 殿内,除了他之外,还有十余位官员。 他们端坐在各自案几后方,专注办公。 有气宇轩昂的青壮,有暮如深潭的老人,皆是官服、鱼袋整齐,放眼望去,一片绯红官服,大多是五品以上。 十余位官员沉稳静气,暗含贵姿。 殿外长廊上,不时有绿袍官吏怀抱文书,赶来此殿。 可一靠近殿门,他们不自觉的微微弓腰低头,进殿后,给绯衣官员们呈递公文,这些外来官吏们说话的声音细弱,显得小心翼翼,似怕惊扰什么。 于是便显得这座大殿,与殿内办公的十余位官员,愈发严肃深邃。 然而,当这些绯衣官员的视线,投到殿内最里面、背景是一扇绿意小窗的工位上时。 看见那道安静算账的普通胖老头身影后,他们皆微微低头,低垂眸子,眼底闪过些敬畏,继续办公。 说起来,这座气氛肃穆的办公大殿,论装饰华贵,在这整座穷尽奢华的宫城,丝毫不起眼。 更别提和不远处,卫氏女帝上早朝的紫宸殿比了。 但它叫中书省……不,叫凤阁。 神都的最高权力机构之一。 靠窗的朴素工位上,胖老头埋头算账,偶尔掩册,望向窗外绿枝,有些愁眉呢喃: “又要花钱啊……” 摇摇头,继续伏案。 在知了卖命的吟唱中,枣树枝头的太阳,不知不觉渐渐西斜。 “铛——” 有节奏的敲钟声,在紫薇的建筑群间响彻。 卯初二刻,下值时间。 凤阁大殿内,十数位绯衣官员头也没抬,依旧低头做事。 不过,上首那一处小窗边的工位,胖老头搁笔合册,立即起身,离开案几,经过众人,走出了大殿。 十数位绯衣官员微微吐口气,也随之相续起身,收拾东西,下值离殿。 有绯衣官员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这位天天枯燥算帐的凤阁最高上官,就是这一点好,从不拖堂,到点就走。 哪怕上一次女皇心血来潮路过凤阁,进殿慰问视察,胖老头也是这样,丝毫不准陛下挤占大伙的下值时间。 紫薇城,是大周王朝的正宫,皇权象征。 位于神都洛阳西北隅至高之处。 整座紫薇城,大体由紫微宫与皇城两个主体构成。 紫微宫在内,是女皇居所,执政上朝之地。 皇城在外,内设五省、三台等中央官署,还有接待外宾的馆舍。 因此能设在紫微宫内、与天子贴近的官署很少,几乎都是实权或礼制上的最高机构。 例如这座凤阁。 凤阁的位置偏内,但率先下值走出凤阁的胖老头,却是第一个走到紫微宫正门之一的应天门、抄手等待门开离宫的官员。 大伙都被甩在了后面。 不过随着时间推移,一批位居大周朝各个核心位置的老臣与青壮官员们,渐渐汇聚在应天门外等待开门。 看见前方熟悉的胖老头身影,一小半官员汇聚上前。 “夫子”、“狄公”等字眼,从这一小群朱紫公卿嘴里吐出。 本在城门前笼袖沉思的胖老头回过头来,微微躬身回礼。 踩点下值的老人正是名震天下的大周宰相狄夫子,卫氏女皇嘴中恭敬的国老。 “夫子”二字,本是儒门内的称谓,来源于读书人道脉的某个高品的真名,算是儒门最高荣誉之一。 可想而知,老人在天下士子心中的崇高地位。 而满朝文官,大多是读书人,自然“夫子”称呼的多,与“狄公”的尊称一起换着用。 渐渐的,天下人便都这么称呼了,至于狄夫子的本名,倒是渐无人知。 应天门下,面对一朝同僚。 胖老头笑容可掬。 一番谈吐颇为幽默。 上官如此,气氛自然融洽。 少顷,时辰已到,城头的禁军按惯例打开城门。 一众公卿陆续出门。 一出城门,就有数位等候已久的宫仆走上前,身后有一顶奢华轿子,他们恭敬拱手: “恭迎夫子,请上轿子。” 狄夫子摇头谢绝,接过老仆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骑马远去。 接受皇命的宫仆们无奈,只好扛起空轿子,跟随前方骑马的胖老头回府邸。 周围,登上各家马车的大臣们掀开车帘,见状莞尔,似是习惯,有些人眼睛艳羡。 坐轿可不是一般的大周臣子可以享受的,只有年事已高而且德高望重的老臣,才可以坐轿入朝离朝。 只是女皇体恤国老的安排,狄夫子似是并不习惯。 狄夫子一袭轻骑出城,沿街回家。 离别了同僚,瘦马上的胖老头脸上笑容早已收敛,垂目走神。 他抓着缰绳手,两根枯指微曲,有节奏轻点马背鬃毛。 嘴中不时嘀咕。 又在算账了。 这位天下士子心中保离派顶梁柱、斗争在抵抗卫氏最前沿的大周名相,日常生活,没有半点慷慨激昂或阴险狡诈,反倒做着世间最乏味的事情。 算账。 胖老头在算着天下十道千余座州县的租庸调税收,算着国库的亏空,与来年的预算。 还有卫氏女皇与大周朝的贵勋、公主们在洛阳城内任性奢靡的花销。 对了,还有朝廷眷养的那一小撮屁用没有的练气士。 在出身儒门的胖老头眼里, 遁隐世外的也就算了,可行走世内的、儒门等显世上宗以外的这些练气士,本身就不事生产,还不能治国安邦。 除了在战场上,给本就剽悍凶猛的大周边军锦上添花外,只是个漂亮挂件罢了。 因为神话鼎压等种种限制,这些儒门以外的练气士,本该远离最容易异化道心的至高皇权,去江湖上当‘孤魂野鬼’才对,生灭由天。 结果偏走捷径,为了资源供给,学起儒释道三宗,打起修心修行的幌子入世。 而女皇陛下与魏王府等权贵家族,偏偏喜欢这种“漂亮挂件”,或者说,它们自身也去投入产出这种“漂亮挂件”。 干吃白饭,并且徒增党争、权斗这些内耗的惨烈程度罢了。 可这世间最无奈的事情便是: 心甘情愿种田的人没有,好好烧菜做饭的厨子少,可爬上桌面吃干饭的人极多,还囔囔着大鱼大肉,并且有的打起饱嗝后,还在桌子腿下乱踢。 若问狄夫子,大周宰相算是什么? 便是上面最大的一个厨子了,要备好一大家子的饭。用某位年轻县令理解的话说,就是经济决定上层建筑。 街道上,骑在马背上的胖老头目视前方,十分安静。 侧方紧跟着的一位瘦骨老仆,瞧见主子的缄默模样,早见怪不怪。 这位算账算得搔短白头的夫子,在朝堂上,或在人群面前,是一番模样……幽默畅谈,言辞犀利。 可办公或独处时,又是一番模样……沉默寡言,惜字如金。 离开雍容大气的紫微宫,还需要走右掖门离开皇城。 出皇城后,远处正前方是一条奔流不息的洛水。 洛阳城若是俯瞰,近乎方形。 一条洛水横贯中部,将其分为洛北、洛南两片里坊区。 大周皇宫位于洛西北。 皇族勋贵居住洛东北的里坊区。 洛南里坊区,与它们隔着一条洛水,是大多数普通人居住活动的地方。 朝廷的官员大臣们,也大多居住在洛南的里坊区。 不过他们大都靠近洛水,因为洛水有长桥,这样子,只需渡过几座桥,就能直接抵达皇城,上早朝了。 狄夫子的宅邸,便是在毗邻洛水南岸的积善坊。 一行人渡过洛水,刚抵达定鼎门主街,便撞见一群奇装异服的番人使节。 他们似是入京进贡,一路东张西望,满眼新奇的打量着绚丽多彩的洛阳街头。 整座洛阳城都弥漫着开放繁华的气氛。 有穿胡服戴胡帽的洛阳少年郎,也有穿齐胸襦裙如仕女画中走出的豪放小娘子,亦有缓行守礼的道士与僧人。 有道是,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看见这些不知从何处慕名而来的高鼻梁番人,街上的洛阳百姓们早已见怪不怪了。 整座洛阳城,最不缺的就是胡人番人,西市胡商、酒肆胡姬、藩国使节,一抓一大把,还都是口吐流利汉言,全混在了洛阳百姓的日常营生里。 甚至有不少洛人,朝这些新来的外国人投去了看乡巴佬一样的调笑目光。 狄夫子看见这些不知哪个旮角里冒出来的外国朝拜使节,微微皱眉。 “回礼又要花钱啊。” 嘀咕一句,胖老头打马远去,只是身后跟随的空荡车轿规格,暴露了身份。 定鼎门主街上,百姓与使节们瞧见宰相车轿纷纷让路恭送。 “是狄夫子!” “这个点,应该是下朝,夫子还是不爱乘轿……”有洛人朝同伴炫耀见识。 那些金发碧眼的外国使节们并不知道遭到了胖老头的小嫌弃,被接待的大理寺官员连忙拉扯使节们,侧身让到大路边,他们转头注视着那位天朝上国的权相背影,满眼敬仰崇慕。 狄夫子骑马返回了积善坊的宅邸。 这座宅邸并不大,当初起复时,女皇荣宠,赏赐过一座豪华宅邸,但是却在洛东北的勋贵区。 他没去住,因为离皇城太远,值班上朝都不方便。 而这间积善坊内的朴素宅邸,距离皇城近,狄夫子便常住此宅,雇佣的仆人也少,算是省钱。 不过房子小也有房子小的坏处,比如此刻,全国各地前来拜访递贴的人,排队都排到了街上,停放的马车差点将积善坊的街道堵死。 胖老头挺有经验,快马挥鞭,甩开后方笨拙轿子,直接绕道,走宅子后门进府。 老管事早就守在后门附近,匆匆上前,递上整理好的帖子: “老爷,今日的递帖,您过目……” 狄夫子翻身下马,先将老伙计牵进马棚,蹲下洒些草料,拍拍手走出棚子,接过请帖。 他习惯性眯眼,扫了一遍,突然抽出末尾一份,打开细瞧了眼。 胖老头将其它一整迭递归管事: “拒了。” 少顷,合起了手里留下的那份请帖,说: “把谢旬大弟子带去书房。” “是,老爷。” 约莫半时辰后。 一间书本在木制凉榻上堆积如山的朴素书房。 轻微“吱呀”一声,房门从内打开。 有一位自江南道江州匆匆赶来的国字脸严肃青年,轻手轻脚走出书房,恭敬的合上房门,沿长廊远去。 房内,半掩的窗扉下。 狄夫子坐在一张桌脚垫书的旧公案后方,他随手翻开了谢旬送来的信件与…一副画册。 画册摊开。 一副无比熟悉、却又略微陌生的县城地图映入眼帘。 狄夫子抬眉。 熟悉,因为这是他曾贬谪任职过的龙城县。 陌生,因为这座龙城少了点东西,又多了点东西。 这位私下缄默、不苟言笑的胖老头眯眼,继续打量。 俄顷,他忽“咦”一声,掩册抬头,犯起嘀咕: “还能这样子省钱啊?” 夫子展颜。 ps:这章试了下插图功能 第279章 夫子的欣赏 第279章 夫子的欣赏 狄夫子对于龙城县乃至那座偏远江州,隐隐有一点特殊感情。 那曾是他仕途与志向双双失意、处于低谷之时,一处宁静寡淡的心灵寄所。 江州自古多贬官。 远离关中两京的权力中心。 龙城更是江州最偏之县城。 毗邻,传闻有神女仙子身影惊鸿而过的云梦古泽。 狄夫子尤记得那儿的农家小炒菜与腌制的榨菜好吃。 民风质朴木讷,却又不失吴越儿女恩仇刚烈的血性。 只可惜穷山恶水,水灾之频繁,冠绝江南,可怜催生百姓迷信,导致境内水系鬼神的淫祀颇多。 于是狄夫子任满调走之前,留下了一座颇为满意的巧妙水闸。 省钱易造,治水高效,立竿见影。 然而眼下。 有人在龙城版图上,将他的水闸轻飘飘抹去,添上了一座大巧不工的新渠。 改堵为疏。 化腐朽为神奇。 “蝴蝶溪,折翼……渠?折断蝴蝶翼吗。” 书房的桌面上,一张展开的地图画册,折迭导致的皱褶处已经被某个胖老头的枯掌反复抚平。 有一根手指,指肚沿着地图上那一条显眼笔直的水渠,从西端起点渡口到东端终点渡口,缓缓摩擦滑过。 像是在专注模拟着什么。 一炷香后,伏案的胖老头突然后仰,背靠椅子,颔首: “孤子落,全盘活,此县不再穷山恶水也。恶水已治,山不复穷。” 狄夫子脸庞上露出一丝笑,转过头。 直到这时,他才看向了除这份精彩图册之外、谢旬派弟子呈来的一封信件。 此前的图册上仅有地图,与对折翼渠的详细展现,并没有对建造、促成者提及丝毫。 狄夫子抽出信纸,径直摊开,垂目,上下扫了一遍。 被派去江南看护废浔阳王一家的谢旬,在日常晒着爱徒。 然而这一次,作为天下士子公认儒门领袖、每日收到雪花般信件的胖老头并没有像以往一样,将这些自荐或举荐信件匆匆扫过,束之高阁。 他起身,走去书柜,嘴里呢喃:“龙城令,欧阳良翰……” 狄夫子从书柜某迭信件中,抽出一封信,打开后,又浏览了一遍。 这封信是御史中丞沈希声去往江南做巡察使,治水患、查米案,返回洛京后,第一时间递送过来的。 除了介绍此次江南行的详情,这位御史中丞话里话外,都在夸赞一位年轻县令,信件末尾也颇酸的提过他是“谢旬高徒”。 欧阳良翰。 狄夫子有些印象。 久视元年那一榜的进士探花郎,名字也取得好,初得女皇赏拔,在丁母忧后,再度回京任御史。 但似是受卫氏诱导,他冲动谏告盛宠骄横的长乐公主,当庭顶撞女皇,廷杖七十,下狱。 此事,直接导致幽居宫廷的相王十分不满。 长乐公主是相王的亲妹妹,也姓离,本就同情父系亲族,是相王尽全力拉拢的对象。 而欧阳良翰出身儒门书院,天然的保守清流一派。 嗯暂且抛开长乐公主持宠骄横、逾越法制的事实不谈,嗯,有卫氏女皇在前面做表率,大周公主等女性贵族骄纵傲慢些怎么了? 他应该屁股坐在离氏与乾统这边才对,结果刀刃向内,连自己人都捅? 把要拉拢的重要盟友推往死敌卫氏,只管对错,不管屁股? 哪里冒出的只会明辨是非的傻子? 相王那边颇为生气,当时传来的意思是,任由欧阳良翰自身自灭,让他们这些保离老臣不要管,死在狱中就算了,顺便还益于长乐公主消气,让这件事早点过去。 然而,欧阳良翰毕竟是白鹿洞书院出身,又是在南北士林人缘极好的醇儒谢旬高徒。 于是,当时包括沈希声在内的几位白鹿洞出身的老臣们,默契的上书试了试,再联合沸腾的洛阳士林清议……最后竟是捞出了人来。 不过,欧阳良翰却也被女皇陛下随手打发去了偏远的江州,做了个芝麻县令。 虽然他获得了世人心中正人君子的美名。 但也得罪了相王与长乐公主那边,朝中的保离派大臣们,大多数达成共识,不敢再帮,暂不多管。 后来,也只有谢旬还在关心这位爱徒,时常引荐。 不过他也不敢再奢求太多,爱徒平安即可,就当是去地方历练、抹平棱角,对于此前沈希声等好友的援手十分感激…… 那一次风波不算大,但也不算小。 狄夫子并没有太多过问,当时他仍在忙一件更为重要之事。 所以这些都是沈希声等几位大臣在奔走。 不过,狄夫子对此也是默认同意态度。 除了维护御史敢言直谏的清流传统外, 他其实想瞧一瞧,女皇陛下的态度,是否转变。 自从女皇陛下临朝,夺取儿子皇位,以威制天下,启用娘家卫氏、狠辣酷吏与阴阳家练气士,大力清洗朝堂,改乾为周之后。 “河清海晏”了太久,狄夫子已经好久没有见到这么勇敢无畏的年轻人了。 竟敢提前备棺,冒犯圣颜,顶撞公主,指桑骂槐,把这母女俩一块儿骂。 既然卫氏欲利用欧阳良翰攻击长乐公主,往保离派大臣们身上泼污水。 那他也借欧阳良翰之事,来个投石问路。 狄夫子要瞧瞧,眼下坐稳朝堂多年、自觉法统已经稳固的女皇殿下,是否开始重视起身前身后名了,考虑所谓的“千古圣名”。 好大喜功的帝王,大多是爱惜羽翼,哪怕明面上的。 最后的结果是,在天下士林的沸腾、与洛阳城民意的广泛同情下,女皇陛下虽大怒,却最终压住了杀心, 后来,反而还利用长乐公主主动提出不杀、不给他名垂青史机会的理由,顺驴下坡,未杀欧阳良翰, 并且还名义上给了他升官,驱出了京城。 看来陛下终究是已年迈,开始意识到某些身后事与身后名了。 而此前所做的种种冷血之事,也开始在尽力粉饰, 近些年来,对太平盛世的广为歌颂,就是最为明显的例子。 她是在努力效仿太宗英迹啊。 狄夫子叹气,摇了摇头。 不管如何,洞明女皇有如此心迹转向,关于某些此前提都不能提的话题,他可以开始缓缓推进了。 如此看来,欧阳良翰谏告长乐公主的事件,利弊交加,确实算是效益挺大,虽然这位年轻人也算是歪打正着。 不过,狄夫子不太喜欢,一个只会明辨是非的年轻人。 因为躺下什么也不干,只明辨是非,易; 而站起身,起而行之,去办实事,难。 况且有时候,明辨是非也很难, 这连圣人都不一定辩的明白。 他年少读书,阅览万卷,发现明辨是非这件事,简直难倒了古往今来的无数英雄好汉。 可它又像一味容易上瘾的大补药,令年轻人激动万分,最后只会成日明辨是非,荒废了正业。于是他年轻时就立志,不能做一个只会明辨是非的所谓清官…… 书房窗外,一片树林齐齐攒动,哗哗声传入屋中,拂起了胖老头手中信纸的薄角。 狄夫子看了眼案上随风翻起的折翼渠图画,若有所思: “不只会明辨是非吗……” 翌日,狄夫子早起,去上早朝,日常代领满朝文武,觐见女皇。 下朝后,又被女皇陛下留住,随圣驾去往仁寿殿,获赐绣凳,一同坐着接见了外邦朝贡的使臣,后者们俯首称臣,崇敬歌颂,女皇手背撑下巴,颇为满意,赏赐天朝上国该有的重礼,狄夫子坐旁边,面无表情…… 半个时辰后,年迈女皇终于放过了胖老头,准回官署。 狄夫子慢吞吞回到凤阁大殿,在靠窗的小案几上坐下,摆弄算筹。 下方两排凤阁属官们,不时朝殿内上首瞥一眼。 狄夫子低头算账,一如往常。 作为当场宰相,一举一动,皆有无数双或敌或友的眼睛盯着他,猜测其动机,揣摩其心思。 狄夫子早已习惯。 一日无话。 卯初二刻又至,狄夫子离座,依旧率先出殿。 不过这一回,他脚步略微放慢了点,有些慢吞,路过御史台时,恰好碰见同样下值的御史中丞沈希声。 “夫子。”沈希声行礼。 狄夫子背手身后,轻“嗯”一声,径自走在前面。 沈希声不动声色跟上。 二人似是顺路,去往应天门的,又恰好撇开了主干道的人群大部队。 短暂的路程里,狄夫子头不回的对沈希声言语了几句。 后者微愣,不等他多问,二人临近应天门,狄夫子上前,迎上朱紫公卿,把沈希声留在了身后。 这位御史中丞脸色若有所思。 翌日一早。 御史台的一位年轻监察御史,带着一纸文书,昂首走进天官吏部司。 年轻御史要求调用江南道今年各州县上报的政绩考状,事无巨细,悉数带走,供长官复查。 御史台有监察百官之权,包括对官员政绩升迁凭据的复查,调用这些档案倒也不足为奇。 吏部司官员扫了一眼文书右下角某位沈大人的印章与签字,确认无误,便转头带人,入库取拿档案。 …… 夜凉如水。 积善坊内,一座低调朴素的宅邸,白日门外的车水马龙早已散去,直到深夜才稍微安静。 此刻,这座宰相宅邸内,灯火稀疏。 这与周围灯火通明、彻夜不息的富贵府邸,还有不远处的洛水边、临水长街上一座座闪耀五颜六色灯光的华美朱楼,形成鲜明对比。 没错,在洛阳,当朝宰相与爱出汗的有技术的女子,甚至能住在同一个里坊。 洛阳城内街道纵横,里坊毗邻,特殊的里坊制度便于管理,虽有宵禁,但是洛阳城乃是当世第一等繁华之所,汇聚百万人口。 宵禁也只是限制各个里坊间人员流动,丝毫不限单座里坊内的特殊夜生活。 不远处洛水畔的青楼喧闹,丝毫没有打扰某间书房内的沉默气氛。 狄夫子安静翻看一本本奏折与考状, 桌上,独亮的一粒灯火,隐隐照耀出奏折与考状上,那些江南道江州官吏们的姓名。 甚至其中某一本奏折上,还有“欧阳良翰”一闪而过的四字名。 关于龙城治水与折翼渠的所有上报奏折,全都在这里。 其中,还包括记录州县各级官员评价与见闻的考状。 全都是围绕那一座折翼渠的修建始末与详情。 虽洛都与江南道远隔万里,但关于某位年轻县令默默修建折翼渠的全过程,渐渐在灯火下眯起眼睛的胖老头脑海中,迅速拼凑出全貌。 对于这种事,狄夫子从不偏听, 哪怕是谢旬、沈希声等亲信晚辈。 “呵。” 狄夫子轻笑一声。 他翻了一圈官员们关于折翼渠的上报奏折,有些理解为什么这座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水利营造, 在上报洛阳之后,丝毫没在天官等三省六部引起哪怕一丝讨论了。 除了吏部司里,负责考核地方官员政绩的上官疏忽职守。 还有这一整条能反馈地方官政绩的渠道,几乎完全僵化堵塞的缘故。 这些奏折里面,江州府的一大半视察官员、还有龙城县周围被惠及的数县官员,言辞皆不吝夸赞。 但也有泛泛而谈、或褒中有贬的,例如那位江州刺史王冷然。 试看,天下十道其它州县,上报给天官吏部司的政绩工程,无不是统一的褒奖之词,默契抱团,吹的天花乱坠。 人家的政绩,是只有三分货,也硬生生吹成十分。 而这座折翼渠倒好,实打实的十分货,金闪闪的政绩。 结果吹没吹的怎么样,还有一批人暗戳戳的拉后腿,来了个褒贬不一, 这放在吏部考核官员眼里,能有个五分就不错了,这还要求考核官员有点水利知识,算是识货的。 胖老头放下这一迭奏折,摇了摇头,闭目揉了揉眉心。 少顷,他睁眼,默默转头,拿起了单独放在手边的那一本平平无奇的奏折。 再度翻看。 这本奏折,署名“欧阳良翰”四字。 正是正是龙城县主官,谢旬的那位爱徒。 然呈递政绩奏折的众多官员中,最离谱的一个也是他。 别的地方的主官,还知道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一下。 这个欧阳良翰倒好,似是把夸赞的流程,全放心大胆的交给了县衙贰官刁县丞, 而他的奏折上,什么歌功颂德的话都没有,把一行行的数字往上面贴举,似乎深怕吏部司悠哉喝茶的上官能看懂它一样。 烛火散发橘色的光晕,照亮了某位年轻县令奏折上密密麻麻如蝌蚪的数字。 “有意思。” 胖老头忽笑。 他捏奏折的手指,下意识的跳动轻点页封,像是在拨动一副算筹。 这个年轻后辈喜欢甩数字,巧了,他狄夫子最熟悉的也是数字。 “也喜欢算账吗。” 这个欧阳良翰在这份奏折仔细算了一笔账。 算出了此次的赈灾治水,他龙城县给江州与朝廷省了多少银粮,喂饱了多少灾民。 算出了,他反向支援周围数座受灾县、甚至补齐了江州被硕鼠啃空的济民仓。 算出了,他几乎不花朝廷一文钱、招集米商投资修建的折翼渠与新渡口,每年能给龙城百姓们提高多少隐形收入,能反哺朝廷多少商贸官税…… 一笔一笔账目,一列一列数字,被年轻县令白字黑字、平平常常的列举在这份奏折上。 这才是一位地方父母官最大的炫耀。 然而这一本实事求是的奏折,此前静静躺在天官吏部司的昏暗库房里,被压箱底,崭新如初。 没有往上递到女皇陛下与任何一位政事堂相公的手里。 若不是恰好欧阳良翰上面也有人、有五姓七望出身的名儒恩师举荐的话。 狄夫子合上奏折,微微一叹。 “是一根能当厨子的极好苗子,老夫也差点看走眼了,得‘抓’回来,不可放走。 “该怎么安置呢,是调回京城、近身慢慢地培养,还是就近……给他一条通天之道呢,虽然那一家人风险其实挺大的……” 他注视前方空荡荡的书房,沉默了好一会儿,遽然伸手,将面前的一堆奏折与考状向正前方推出了三尺距离。 胖老头这一番推手示意、请君自便的动作扇出来的微风,令桌上那一粒黄烛摇曳不已,却始终不熄。 他面朝空屋,露出了一丝笑意: “你自己来选吧。” 小戎去调下作息,下一章更新要在明天下午了,好兄弟们! 第280章 一举辞官天下知 第2八0章 一举辞官天下知 这一日,上午。 紫微宫,凤阁正厅。 一场政事堂的会议,按时如常召开。 政事堂乃是风阁、鸾台、文昌台三高官官共同参与的行政会议。 这三省的最高长官,皆是实打实的宰相职权,也就是天下士民们津津乐道的相公。 不过,若单单只是这三省最高长官参会,那也就寥寥四、五人而已。 且它们位尊权重,不一定全置,也不轻易授人。 于是,其后大周女皇又以他官参加政事堂会议,名义上称之为,同平章事、参知政事等,也可称宰相。 但这等相职颇含水分,是由皇帝指定入政事堂议事,算是另类的分摊宰相之权。 今日政事堂内的与会者,便是以上两类皆有,十来人规模。 狄夫子作为风阁最高长官,又兼鸾台职务,乃是朝堂公认的首辅。 由他“执政事堂笔”,召集并主持今日的政事堂会议。 正厅内,狄夫子端坐上首,执笔记录。 朝堂诸公座序分明。 一份份议题,有条不紊的呈上,诸公论政正酣。 不多时,日上三竿,某位胖老头搁笔,议政暂停。 一群额眉模仿起梅花妆的彩衣宫人,进入正厅,莲步整齐划一,呈上女皇赏赐慰问的宫廷糕点,低头退却。 诸公稍歇,喝茶尝糕,聊起一些闲事。 沈希声忽觉他官帽戴的紧了点,稍微有点勒下巴肉。 此前稍微有点紧张倒也没注意,眼下,跟随大厅内的相公们休息,才后知后觉。 不过,这种场合,当然不能抬手拉一下、挠一挠。 御史监察百官,本就要以身作则。 他乃御史中丞,御史台副长官,言行衣着需要比普通御史更加严谨讲究。 每次出门上朝,光是穿戴衣饰,就要消耗大半时辰。 沈希声今日出门的衣着打扮,更是端楷,因为有重要之事要做。 此刻,政事堂最末首的座位上,沈希声头戴高冠,一身正五品的浅绯官服端坐。 送来恩赐糕点的彩衣宫人言笑晏晏,从面前经过,他目不斜视。 今日,他是以“参知政事”的名义,参与这场帝国中枢的最高决策会议。 此前,沈希声作为江南监察使,巡查归来,因抚慰灾民、调查江州米案有功,被女皇陛下赏赐了这个机会。 虽然是个最末位的小透明。 沈希声正襟危坐,手掌悄伸入袖中,摸了摸某迭奏折。 听见周围前辈们谈笑风生的声音,他微微侧目,看了眼政事堂前排座位上的夫子与诸公。 谈话气氛,其乐融融。 但沈希声丝毫没有放松警惕,入耳的每一个字都会咀嚼数次。 真的以为这些乐呵呵好说话的相公们人畜无害? 这政事堂内的十来人里,有坚定保离的乾朝旧臣,有魏王、梁王安插的狗腿子; 有德高望重、独善其身的老臣,也有暗通卫氏的骑墙派; 甚至还有长乐公主在陛下面前美言提拔的“参知政事”。 另外,魏王卫续嗣、梁王卫思行,这两位女皇陛下的侄子,不仅封王食邑一千石,同时也有“同平章事”的官职,能参与这场政事堂会议。 只不过,魏王卫续嗣近期声称染小疾,今日没来参会,只有梁王卫思行来了。 沈希声瞥了眼对面不远处座位上的卫思行,后者正捧杯抿茶,微笑看着狄夫子那边。 这位梁王,衣冠楚楚,笑容温和,一副与人为善的模样。 不过眼下,营州之乱的事情,令卫氏诸王手忙脚乱,暂时倒是安息了点,没见太大折腾。 沈希声收回目光,静等了一会儿。 等到前方某个座位很高的苍发老臣讲了个前几日发生的小轶事,大伙都发自内心的乐呵笑语之后。 沈希声忽而起身,自袖中取出一迭奏折考状,两手呈上: “诸公前辈,下官前几日,复审天官吏部司上半年的地方官考课情况,发现了一份颇为有趣的政绩考状。 “陛下近期多次强调朝堂的新鲜血液少,需不拘一格降人才。 “下官隐隐觉得这位地方主官的政绩有些亮眼,但经验浅薄,不知对否,眼下闲暇,望诸公前辈阅览一二,给些建议。” 沈希声迎着大厅众人侧目的视线,走上前来。 紫衣相公们反应各异。 有人惊讶,有人不动声色,也有人第一时间瞥了眼最上首处、正垂目执笔记录的胖老头。 这些神态反应很快收敛,御史中丞官职不小,京官五品,皇帝任免,算是大员,面子没必要拂。 诸公颇为好奇的接过考状,一一传阅了起来,仅仅才过一小会儿,大厅内逐渐有叹赏亮眼声四起…… 接近正午,政事堂散会。 决定某位年轻县令官场命运的安排,似乎只是这场会议休息间隔的一个小插曲。 可一份崭新拟定的六品清贵京官任免敕书,已通过了政事堂决议,正飞速发往凤阁。 随后它会与一众军国大事的敕书一起,呈送到某位女皇陛下案头,被女皇或者秉笔女官画个朱圈或提一个敕字。 凤阁大殿门口,散去的诸公之中。 有一位此前看完考状后、力主举荐的苍发老臣停步,想了想,转头朝搀扶他的同僚感慨一声: “此子好像才弱冠啊,这么年轻的侍御史,应该是本朝乃至乾朝最年轻的吧……欧阳良翰,等他入京,老夫倒要好好见见,是如何才俊。” 同僚笑语称是: “阁老您去年养病,不在京城,这欧阳良翰可是闯了不小祸的,惹怒了陛下贬为县令,没想到又升回来了,还是阁老爱才惜才啊。” 顿了顿,调笑:“不过这欧阳良翰确实是一表人才,俊若谪仙,还未婚娶,呵,我听闻阁老好像有位嫡幼孙女刚刚出阁啊……” 后方人去茶凉的大厅内,狄夫子平静整理好上午议会的笔录,如常起身,送去给女皇陛下阅览。 不久前,令沈希声举荐的某位年轻县令一步登天的议程中,他全程都未发言,低头喝茶,或者执笔记录。 直到众人统一意见、转头上报了建议的官职后,胖老头才回过神来,仅吐一字: “可”。 …… 八月,尚未过三伏天。 盛夏的火焰不仅烤灼着江南道江州某座正在破土兴建的佛寺。 洛阳亦是被烈日照顾,一大早就热气腾腾。 夏日昼长夜短,天光才刚刚放亮。 修文坊,某座御史中丞的宅邸门口,一辆马车缓缓驶离里坊,朝远处巍峨壮观的大周皇宫驶去。 送官员上朝的马车内,沈希声衣冠整洁,才刚出门上车不久,他鬓角就有汗滴滑落。 白绸巾捂了捂头汗,沈希声喝了口冰饮,转头打开车帘,长吐一口气。 从前日起,他的眉头便时不时轻皱一下,眼下也是,小声嘀咕: “良翰贤侄到底何意,竟辞拒了敕书,难道不满意?怎么可能……” 距离那场中场歇息、举荐人才的政事堂会议,过去了一个多月。 沈希声本来以为马上就能在京城见到欧阳戎,几乎确认无疑了,还挺期待的。 侍御史,属于他的直属手下,仅有四个宝贵名额。 在御史台,除了主官御史大夫与副官御史中丞,就只有侍御史最大了,下面还能管理一批普通监察御史。 在京城,不知多少比欧阳戎官职高的人,挤破头想上,都没有门路。 但是前面几日,吏部司派出的宋敕使回京,同时还带回了一份原封不动的敕书。 辞拒京官。 传回来的理由,也比较离谱: 想继续在江南治水,为老乡们多尽些绵薄之力。 这位治水治上瘾的年轻县令,还托了敕使宋浩,从龙城县带过来一份奏折,递上了天廷。 《奏江南治水十疏》,还附带一份《阅视江南诸水系图》。 这就……挺抽象的。 好好好玩硬核的对吧? 吏部司那边的官员也有些懵逼。 不过还是把这十疏与水图,呈递上了圣案。 现在过了两日,女皇陛下那边,还没有任何回应,宛若石沉大海。 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得头大,丢进了纸篓里…… 欧阳戎的这番操作,举荐人沈希声也万万没有想到。 前日,他第一时间去找了狄夫子,一脸担忧的汇报了此事。 本来都准备替好友的爱徒求情的他,却没想到,夫子闻言后丝毫没有不快。 甚至,此前布置欧阳良翰侍御史官职时、全程面色平静的他,出奇的呵笑了下,背手走到窗边,看了会儿风景,心情不错的回头问:“希声,你怎么看?” “……”沈希声。 他怎么看?他还能怎么看! 欧阳戎拒绝侍御史官职,让沈希声都有些被拂了面子。 毕竟本来欧阳戎是要做他直属手下的,眼下拒绝了侍御史官职,就显得有些好心当作驴肝肺不领情了,难道是对这官职还不满意? 马车内,沈希声轻轻摇头,应该不是。 沉思了会儿,又想起了夫子的笑声。 这位御史中丞面色若有所思。 “夫子早就知道了吗,良翰贤侄难道是早与夫子有联系了,还是说单纯默契……” 他看了眼窗外,马车正经过洛水畔一条彻夜喧嚣享乐的繁华大街。 “不管如何,你小子现在倒是名气更盛了。” 沈希声失笑摇头。 刚刚他准备出门早朝,一向相夫教子不怎么出门的贤惠妻子,在给他穿戴衣服时,都转头问询,某位弱冠县令辞拒京官的事情,问夫君认不认识,妇人眼神好奇。 一个七品芝麻县令忽升六品清贵侍御史,本来并不太能掀起广泛话题, 顶多体制内的官员们羡慕叹息几句,再惹得一些升官无望的官员念念不忘的眼红嫉妒几句。 但是一个七品芝麻县令辞了平步青云的官职,放弃了本朝最年轻侍御史的破记录,还他娘的跑去偏僻江南给乡巴佬们治水,不回来了。 这,这放在整个辞官界都是有点炸裂的。 吃瓜群众们,再仔细一打探,这二愣…不,这圣人是谁?等等,欧阳…良翰?去年那个备好棺材、犯颜劝谏后被贬江南的进士探花郎,名满天下的正人君子? 名字正确,满意离开。 本来这道辞官轶事,前日还只是在天官六部等朝廷体制里小范围热议。 可自昨日起,不知为何,嗯可能是一些官员回家后,作为饭后的八卦谈资,说给了妻儿奴仆们听,眼下欧阳良翰辞拒京官的事情逐渐传到了洛阳坊间。 及至今日,欧阳良翰四字名,已经是洛阳城众多娱乐趣闻中的“热搜榜一”了,在街头巷尾、茶余饭后广泛传递,力压下了不久前某位大周文坛的顶流诗人带好友勾栏听曲、豪点头牌却不给银子的八卦。 若是某位正在与秃驴打交道、监督浮屠塔修建的当事人,眼下在洛阳, 且得知了他自己千里屠榜,高低得感慨一句:洛阳的父老乡亲们还是饭吃的太饱,撑的,裤裆里撒盐,闲的蛋疼。 不管怎样,欧阳戎这回算是名扬洛都了。 埋首治水无人问,一举辞官天下知。 但人红是非多。 在此时的神都,朝野上下、市井青楼,有自命清高者颇为红眼,低骂欧阳戎欺世饰伪、沽名养望; 也有酒肆文士、市井屠夫笑赞良翰真君子,诚不欺也。 甚至在红墙黄瓦的高墙深宅内,某一场对门楣家望与闺识审美要求极高的仕女小圈私人聚会上, 有才华馥比仙的宫裙小娘子翘起下巴,手中青皮书卷抛投红墙,醉熏扬言要会一会欧阳良翰、绣口一吐就能让他拜倒石榴裙下。 心气傲比天的言语,蓦然惹得周围一小圈高绾发髻、晕染眉目的未出阁仕女们捂嘴埋胸,笑歪云鬓。 但其中却有一位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的俏美小女郎未笑,怀捧黑猫,启唇冷声维护心目中那位素未蒙面的守正君子,略讥女伴……随后,便又是一番娇嗔嬉闹。 洛阳城里,有人嫉妒,也有人心慕结识。 这种名气,属实难料。 沈希声怀揣心思,去往紫微宫上早朝。 自从营州之乱后,这位女皇陛下还算勤政,都不怎么前往上阳宫沉靡管弦男色、与阴阳家练气士们献上的奇丹异兽。 百官齐聚的宏伟宫殿内,站位靠前的沈希声微微抬眼, 他瞟了下正前方黄金龙椅上那道高高在上的老妇人身影, 还有站在百官最前方,腰杆挺直、一丝不苟的夫子背影。 营州之乱前,在卫氏两王怂恿下,陛下本来还有远征拓疆的计划,不过却被夫子竭力劝阻。 夫子陈述应当把主要精力全放在整顿内政、增强国力上,而不是劳命伤财的折腾拓疆,又列举了太宗的前例榜样。 陛下自然不忿,然自从发生营州之乱,暴露出卫氏子弟百般丑样后……眼下叛乱已逐渐平定,可陛下好像好久没提那些开疆扩土的议程了。 沈希声忽然嗅到了某种端倪。不禁看了眼前方夫子的沉稳背影。 整个早朝,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事件。 其实大多数时候早朝都是很枯燥的,所谓的博弈斗争、刀光剑影,大多是发生在台面之下。 若是连在早朝上都撕破脸面,那便已经是到了最后关头,一方狗急跳墙,抛弃最后的体面。 不过沈希声倒是背上捂了一背的汗,但他早有准备,特意穿了一层轻薄里衫,西市裁衣昂贵的西域胡商拍胸脯表示,布料绝对掩汗。 实用效果也确实不错,这样就不会让汗渍透在外面,画地图给身后同僚们看了。 又是一个御史的体面小技巧。 沈希声叹气,本来准备传给良翰贤侄的,送他一件新里衫,当做升官的庆祝礼的。 毕竟,不能就他一个人挨罪。 只可惜良翰贤侄没中……没事,先给贤侄留着吧。 沈希声面上保持不苟言笑,与散朝的百官一起退出了大殿。 这两日的朝会,没一人提关于欧阳戎辞官之事,还有治水十疏,女皇陛下好像不知此事,朝野上下无声无息,像是被遗忘了一样。 这番风平浪静,却让他心弦警惕提起。 沈希声与几位保离派同僚聚在一起,走下了殿前台阶后,目光寻找了一圈,看见了夫子的身影,默契走向那边。 可这时,一位梅妆宫人快步走来,在某位胖老头面前停步,弯腰摊掌,示意些什么。 狄夫子颔首,跟随宫人离去。 有耳尖的官员听见些谈话,一道小消息顿时传遍广场。 女皇陛下邀请夫子一同游玩上阳宫。 百官皆侧目。 r2(早睡早起第一天!) 第281章 东南有天子气 第2章 东南有天子气 乐胥喜欢乐器。 一切和曲乐有关的东西, 不管典礼祭祖的雅乐,还是宴会歌舞的俗乐,都喜欢。 上阳花木不曾秋,洛水穿宫处处流。 这是上阳宫西北角的一处宫殿,名曰甘露殿。 靠近洛水的一条支流,盛夏少有的凉爽河风吹来, 拂动了长廊上,乐胥与同伴们宫廷乐师专属的长袍衣摆。 在前方一位表情严肃枯寂的监督女官转头的注视下,他们或抱琴或持箜篌,低头顺目,小步走进了空旷的大殿。 众人在殿内边缘的幕帘后,一一就坐,调试乐器。 这座上阳宫位于洛阳西郊,又称西宫,皇家后花园。 甘露殿内,乐胥与同伴们一起坐下,他放下怀中的古琴,熟练的调试起琴弦,为一会儿的合奏做准备。 乐胥是官职名,并不是他的真名。 至于真名,入宫后就很少有人称呼了,逐渐遗忘, 而忘不了的,只有琴曲。 他与同伴们都是乐胥官职,归上阳宫的司乐女官管理,为帝王贵族们奏乐。 今日,严肃古板的司乐女官忽然催促他们这些乐官动身,分赴各个宫殿与水榭的乐师工位。 乐胥不用猜就知道,是那位女皇陛下,又移驾西宫,前来游玩了。 至于女皇陛下会不会逛着逛着临幸下这座相对偏僻的甘露宫,谁知道呢? 上阳宫太大了,宫殿繁多,奢侈豪华,帝王不缺游玩之所。 乐胥在甘露宫就职乐师将近三年,迎接女皇陛下尊驾的次数,屈指可数。 不过乐胥并不抱怨,低头自顾自的调琴,准备演奏,他眼里渐渐涌出一抹喜悦的情绪。 在宫廷当乐师,月例并不多,还要被上面一些女官们为难克扣。 且听同伴说,在洛阳城内随便找个洛水畔的朱楼公馆,演奏数夜,就能赚不少贯钱,还能认识风流倜傥的大诗人们,或有机会,与一些心慕乐艺的懵懂花魁共度春宵。 但是乐胥并不和同伴一样,憧憬洛阳城里的花花世界, 在上阳宫内,与琴为伴的单调生活,已令他心安知足。 记得曾有一位教礼乐的老乐师和他说过,若想富贵安稳,大可去市井酒楼或贵人府邸做私家乐师, 可若是想在礼乐一道上,仍有精进,便只有一条路,便是留在这枯燥乏味的宫廷内,磨练曲艺。 乐胥一直记得这句话。 可是教他这句话的老乐师,在前些年,却找机会离开了洛阳宫廷,走之前,简易的送行酒上,老人豪饮数杯,大笑远去,毫不留恋。 乐胥颇为不解。 甘露宫内,乐胥与同伴们调试完乐器,奏起了盛大优雅的旋律。 殿外,长廊上,一众古板女官,垂首侍立,一动不动。 似是恭迎某位女皇的宠幸。 乐胥悄悄用余光,看了眼外面的宫人女官们。 上阳宫内,人数最多的,就是这些女官宫人。 听闻,她们的森严等级与苛刻要求,比他们这些乐师们还要繁琐严格。 身处宫闱,这类捕风捉影之事,自然听过不少。 本来,像乐胥这样身处宫廷,能接触帝王的职位,应当如宫人太监般被阉割的。 然而,幸运的是,上阳宫的主人是一位女子帝王,对于太监的要求并不严厉,反而偶尔还宠幸男色。 一些乐师的阉割与否,自然无关紧要了,当然,遴选这类近侍的标准里,容貌端正、身姿颀长都是必不可少的,肯定不能有歪瓜裂枣。 看女皇陛下挑选调教身边的女官宫女们,就可见一斑了,是个喜好声色的帝王。 不被阉割,乐胥颇为庆幸,但也愈发不理解那位传授他礼乐的老乐师的离去。 乐胥看了眼殿门外,远处的一座大佛。 那儿是大佛殿。 上阳宫内,最显眼的建筑之一,大佛殿的广场上,有一座高大佛像矗立,百尺建筑,拔地而起,巍巍壮观。 上阳宫内,除了宫人女官外,数目最多的,是一些奇装异服的人士,成日与一些古怪物品打交道。 乐胥也说不清这是道士还是方士,但是曾听人说,他们好像叫什么望气士。 乐胥不太理解他们是干嘛的,不过,女皇陛下似乎挺喜欢他们,经常召见。 所以……这些望气士与他们乐师们一样,是讨帝王贵族们欢心的行道吧? 乐胥悄悄猜测,甚至隐约还有些不服。 礼乐如此优美,世间绝伦,这些望气士看着就不靠谱,不知是何奇淫巧计,谄讨女皇陛下欢心,导致陛下对礼乐都不太重视了。 不过这些望气士们,大多出没在大佛殿与佛像那边,双方交集并不太多。 乐胥曾在一次夜里经过时,偶然见到有不少望气士步入了那座百尺高的佛像之中,也不知在里面忙碌些什么。 乐胥摇摇头,继续演奏琴乐,天下诸多乐器,他独爱古琴。 记得某次老乐师醉酒时说过,这上阳宫内,其实藏着一把当世无匹、无与伦比的琴,还有着一段绝世的琴音,最后,老乐师叹息了句什么琴非琴。 乐胥记在了心上,可是进入宫廷已经十年,他却从未见到,或听到,越发觉得是老乐师是酒后乱言了。 这上阳宫内的所有琴师,乐胥都已认识个遍,不过尔尔,或略逊于他,心中不禁有些自傲,他的琴音才是上阳宫内最好的…… 乐胥忽然收敛心神,低头专注指尖琴弦。 此刻,他隐隐听见殿外远处的长廊上传来一阵密集却有节奏的脚步声。 是女皇陛下的圣驾! 心中几乎确定无疑,甚至隐隐还能听见,那位女皇陛下熟悉的苍老嗓音。 庄重中带着一丝沙哑。 乐胥蓦喜。 虽然这数年里,他只见过寥寥几面,但是乐胥早已牢牢记住了此声。 因为他的耳朵能分辨每一个音节,记住大多数的声音,简单的旋律,乐胥听一遍就能记下,弹奏出来。 记得那位老乐师曾经叹息,这是老天爷手把手的喂饭吃,这叫做上品音感,对于乐师而言,可遇不可求。 乐胥还听闻太宗朝时,曾有宫廷女乐师凭借这类天赋,在长安的大明宫内,仅仅听了一遍异邦的曲乐,便当着无数前来朝拜的外宾使节之面,用一把旧琵琶纹丝不差的复弹了曲子。 顿时引得太宗文皇帝龙颜大悦,外邦使节们无不惊诧满脸,跪伏歌颂,心服口服……为当年的大乾赢得了天朝上国、礼仪大邦的尊名。 只可惜,大乾刚立国时,那种各行各业万物勃发的景象已不再有,天朝上邦、盛世礼乐的景象,似乎只存在于梦境之中了。 眼下的长安洛阳,一切的激情,仿佛都已随着帝国年岁的增长,而逐渐放缓,王公贵族、两京百姓们开始安足于眼前的日子,不管闲事,很多事情都已习以为常。 哪怕是这刚刚“立国”不久的大周朝,丝毫没有浮现当年大乾初立时的景象…… 乐胥只是个小小乐师,不怎么理解改朝换代的事情,但是却能感受到,这位女皇陛下确实不怎么重视礼乐了。 或者说,她只独听小部分人的了,更别提,还有那些古古怪怪的望气士抢走部分宠幸与注意力,哪里轮的到乐胥这种小人物出头,哪怕琴音冠绝上阳宫又如何。 乐胥自嘲兴叹。 老乐师说过他这个天赋好,但也不好,福祸相倚。 还说,古时候大多数的乐师都是瞎子,因为这样屏蔽一感,便能提升剩下四感,追求极致。 可是现在的乐师,特别是在这座宫廷内的乐师,不仅应该是个瞎子,还应该是个聋子才好,如果不是需要辨音听曲的话…… 乐胥很不理解老乐师的感慨,聋了还怎么当琴师?反而对上品音感引以为豪,唯一可惜的是,无人赏识。 而眼下,似乎机会来了。 周围一起奏乐的同伴们,比乐胥稍晚察觉到殿外的动静。 乐胥与同伴们默契的对视了一眼,眼底喜亮,纷纷拿出了最好状态。 甘露殿内,丝竹管弦之音蓦然一扬,婉转悦耳,其中,更有琴音一枝独秀。 殿外的脚步声临近,一众宫人侍从拱卫着两道身影走入殿中。 乐胥低头弹琴,丝毫不敢抬头。 只有余光隐隐瞧见女皇陛下与另一位贵人曳地的衣摆与靴子。 对于跟随而来的这一位贵人,女皇陛下出奇的照顾体贴。 “国老身体,近来可好?寡人听闻,国老在凤阁埋首国事,日夜操劳,用坏了八副算筹。” 这是女皇陛下的声音,语速较为缓慢,却给人一种十分有分量之感: “国老还是多歇息些为妙,这类繁琐小事,可以交给下面人做。” “禀陛下,臣近日殊不欲食,乃阅公章,日阅千卷,少益耆食,和于身也。” 这是一道陌生的老者嗓音,语速沉稳,能被陛下称呼国老?满朝上下,也只有那位狄夫子一人无疑了。 夫子乃儒门大拿,才高绝伦,应当精通礼乐,能欣赏他的琴音吧……乐胥振奋抚琴。 大殿内,琴声愈发婉转了,一会儿低转伤悲,一会儿慷慨激昂。 悠扬的琴声中,女皇陛下的叹息声再度响起: “审阅公务国事,才能有一点食欲吗……国老真乃大周玉柱,社稷栋梁耶。” “老臣不敢。”夫子的声音不卑不亢。 那道属于女皇陛下的嗓音,忽转话锋: “昨日,有一群大臣联名上奏,说国不可一日无皇嗣,请求寡人立魏王为皇嗣,国老觉得魏王如何?” 殿内立马响起了这位夫子毫不动摇的坚定声音: “禀陛下,老臣观天下人,依旧还思念太宗恩德,若立皇嗣,非太宗子孙,陛下与高宗亲骨肉不可。” 殿内突然安静了下来,大殿边缘幕帘后弹琴的乐胥,听见了前方传来手指轻敲某件玉制品的声响。 嘚嘚嘚……一下又一下,有节奏的响起。 那位女皇陛下似有不虞,没再开口,像在欣赏礼乐。 过了好一会儿,敲指声停了下来,她转问: “昨日有宫女出宫采办,听闻一些坊间的风闻,讲给了寡人听,听说有一个叫欧阳良翰的七品小官,辞拒了升迁侍御史的天官敕书,这件事,国老可有耳闻?” “老臣知也,敕书曾经过政事堂。” “哦,寡人也认识这个小家伙,他是寡人钦点的探花郎,挺拔英俊,不过性子好像挺鲠直…… “呵,现又辞官,这件事,国老准备如何处置?” “臣不会管,不会处置。” “哦?” 女皇陛下发出饶有兴趣的嗓音,似乎还轻笑了下: “那国老也是觉得,他并非人才?只是沽名养望? “好吧,那正好,今日在这儿,国老给寡人推荐一位人才吧,国老年岁已大,政事须人分忧,可推荐一位社稷之才,能委以重任。” 狄夫子淡淡说: “陛下,若您要的是文采风流的人才,那么臣可以推荐不少人,礼部员外郎李峤、御史苏味道……这些都是合适的人选。 “但是,陛下若是眼下一定要找出类拔萃的奇才,那就只有江州龙城令欧阳良翰了,良翰虽小,但却有宰相之姿。” “咦,你不是说不管此子吗?”女帝语气惊讶,疑惑问:“怎么又突然如此盛重的举荐他?” 狄夫子淡淡语气不变: “老臣不管他,是因为他的官职,只有陛下能够赐予,得由您来提拔才行,老臣万万不敢代劳。” 话语说完,殿内沉默了一会儿。 女皇忽笑:“由寡人直接下旨提拔,以制书的规格,那岂不是给他直升五品以上官职?” “老臣毫无讨官之意,重要的是陛下的亲自提拔,官阶无谓。” 鼻音轻“嗯”了声,女皇再次不语,似是不置可否。 俄顷,君臣二人换了个话题,女皇陛下虚寒问暖了几句,赏赐了一些贡品糕点,某位胖老头躬身退下。 殿内,只剩下管弦琴声,礼乐氛围肃穆。 一身龙袍的老妇人转头,瞧了眼案头上整齐摆放的一本奏折与一副图册。 正是欧阳戎呈递上来的《奏江南治水十疏》与《阅视江南诸水系图》。 奏折上面隐隐有朱笔圈画批注的痕迹。 “妙真。” 大周女皇卫昭突然开口。 随驾的八位彩裳女官,绯红宫装,妆靥点唇,皆目不斜视的排列殿内的两侧。 此刻,这八女之中,有一位宫装妇人立马出列,跪伏行礼: “奴婢在。” 这位宫装妇人嘴角酒窝间加有二小点胭脂,正是当初替女皇卫昭给苏府送礼物的六品宫人妙真。 只不过,此时的她傲气不见,卑微跪趴在冰凉大理石地板上。 “将那日送玉玦时,苏府门前,欧阳良翰讲过的话,再仔细讲给寡人听听。” “是,陛下。” 妙真埋头不抬,一字不漏的复述。 龙袍凤冠的老妇人手背撑下巴,闭目倾听,未变脸色。 约莫半个时辰后,闭目女皇轻轻挥手。 妙真等八位彩裳女官,携带殿内宫人齐齐退下,大殿内仅剩下奏乐小官。 就在这时。 蓦然一位朱衣望气士自佛殿赶来,走入殿内,弯腰禀告: “圣人,昨夜观天象,东南有天子气。” 卫昭睁眼,看了看他,又闭眸,拿起桌上一枚圆润幽绿的翡翠弥勒佛,细细把玩。 大殿内,管弦声忽乱。 闭眸女皇,用手中的翡翠弥勒佛,轻点了下正前方: “杀了。” 朱衣望气士点头,朝大殿内那一众乐官走去,一袭朱衣经过之处,人影一一倒地,包括一位紧紧抱琴的乐师。 殿内的管弦琴声彻底断绝。 女皇忽睁眼:“你呢?” 朱衣望气士顿时亡魂大冒,身形若飓风,朝敞开的大殿门外卷去,拼命逃离。 可这座琴师等乐官早死的寂静大殿内,霎那间,有一道琴音响起: “铮。” 琴音十分之轻微,宛若天籁,自远处传来,但却又近在咫尺。 朱衣望气士听见这道琴音后,就像是被拨动了暂停键。 他一脸死灰,停止了任何御气逃离或反抗的手段,朱衣望气士转身,跪地磕头,最后的时刻,他头朝向远处的终南山,额头磕出血来: “臣谢陛下以文皇帝赐死!” 朱衣望气士磕头的动作陡停,跪伏的身躯,像刨西瓜一般,分割为两瓣,中间断面齐整,两瓣一左一右,分别倒地,酒红色的鲜血后知后觉的从每瓣的断面涌出,染脏了干净无尘的大殿地板。 龙袍老妇人缓缓睁眼,并未理会殿内的血腥场面。 “东南有天子气吗……” 她转头,遥望东南的江州方向,手中把玩翡翠弥勒佛,轻声: “大周非秦,寡人亦非始皇帝。” …… 午后。 帝王早已离去的大殿内。 妙真携带一众俏美如花的梅妆宫人,走进布满残尸的空荡大殿。 她们面色如常,手脚利落,手提水桶抹布、拖把木桶等物,泼水拖地,残尸鲜血,一一清扫。 去开门通窗,点火熏香,殿内的血腥味隐隐散去。 彩裳女官与伶俐宫人们背影远去。 甘露殿中,洁净无垢,一切如旧,可…琴音不在。 第282章 未知鼎剑与祥瑞出炉 第2八2章 未知鼎剑与祥瑞出炉 “大郎气色看起来不太好。” 顿了顿,欧阳戎回头认真问:“去云水阁喝茶不叫我?” “……”离扶苏。 “檀郎莫开玩笑。”他揉了揉颇深的黑眼袋,苦笑:“为祖母祈福,夜里有些失眠。” 欧阳戎一脸古怪:“你还真傻乎乎给她祈福啊?” 离扶苏挠头:“阿父日夜留守浮屠塔祈福,我作为人子,总不能躲起来吃好喝好,得和他一起。” 说到这儿,胡渣青年一脸担忧,面色有些憔悴: “阿父也很劳累,距离良翰立定的上报祥瑞的日期越来越近,阿父最近有些心神不宁,我得陪在他身边。” 欧阳戎笑了下: “你阿父那是没办法,那行吧,但可别伯父还没病倒,你就先病倒了,伱病倒可没用,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 “……” “虚烦不得眠,酸枣仁汤主之。可试试。” 离扶苏差异:“檀郎还会医术?” “最近翻看了几本医书药方,学了些,人总不能……”年轻县令语气淡淡: “有时候连自己受了什么伤、得了什么病都不知道吗,全听别人的吧。” 丢下一句话,欧阳戎与离扶苏在佛塔前,照常分开。 上午八九点的初阳,金灿灿的照在二人身前一座崭新庄重的浮屠塔上。 百尺塔身,檐牙高啄,金碧辉煌,数不清的琉璃瓦正耀耀生辉。 离扶苏走进隐隐有庄严诵经声传出的浮屠塔,去寻离闲和善导大师他们,开始新一天的祈福诵经。 欧阳戎轻车熟路,绕过此塔,在塔后一座熟悉的井口前,背手停步。 他垂目看了眼地宫古井,又回头看了看刚刚竣工两日的金灿佛塔,小声嘀咕: “是不是建偏了点,话说,当年的那座莲塔,应该是修建在这处地宫入口之上的吧? “不过,若是完全按照旧址修建,遮住了太阳什么的,下面岂不是乌漆嘛黑的,不知大师都没太阳晒了,这怎么行…… “本官修的佛塔,才叫全方位的人性化关怀,塔偏一小步,功德一大步。 “所以,小木鱼,给本官多涨点功德啊喂。” 欧阳戎笑了笑。 对于身后的这一座严格按照当年莲塔规模修建的江南最大浮屠塔,他还算满意。 这段日子,除了县衙的必要公事外,欧阳戎大部分时间都泡在东林寺,督造此塔,从无到有,拔地而起。 算是眼看着它起高楼。 新浮屠塔修建的速度十分之快。 得益于上半年龙城县大规模新建水渠、码头等营造的顺风车。 山下县城并不缺熟练工匠与青壮劳力,只要苏府的银两给到位,浮屠塔的规模与速度不成问题。 至于浮屠塔内供奉的佛像牌位,当然是那位女皇陛下自封的各种尊号与佛门头衔。 塔内最中央的大佛像,脸模也是按照女皇陛下的龙颜仿刻的。 算是完全按照这位“圣人”的模板私人定制了。 某人心里唯一的槽点是,这位陛下的尊号头衔未免有点太多太长了些。 不知道的,还以为塔里供奉了很多人呢,所幸新塔够大,都能装下。 欧阳戎轻扯嘴角。 另外,虽然是佛门净地,但是浮屠塔内的装饰什么的,也是怎么低奢华贵怎么来。 用离闲叹息的话说,母后肯定喜欢。 眼下,崭新高耸的浮屠塔,俨然成为了东林寺的新地标。 善导大师倒是晚上做梦,嘴都笑歪了。 但山下那位管账拿银子出来的韦伯母,脸上不免有点肉疼之色。 只是在欧阳戎面前,丝毫没有表现出来,但持家妇人背后的唉声叹气谁知道呢? 至于离闲与离大郎,不是管家婆,对于钱财一事并不太敏感,父子二人十分信赖历经千辛万苦求来的某弱冠谋士,对他执先生之礼,言听计从。 至于那位同样管账的离小娘子,倒是有点出乎意料的平静,默契配合欧阳戎的举措,一丝肉疼叫苦都未表现出来。 鹿鸣街的苏府,每日都有人员进进出出,将一份份装珍宝字画的箱子搬走。 正是这位离小娘子在默默典当生辰礼。 而这些日子,欧阳戎每天的三餐点心,都是苏府提供,从未缺席。 眼尖的他瞧见,伴随着这座新浮屠塔的修建进度逐步完成,韦眉母女和离闲父子日常的伙食水平,肉眼可见的降低。 守在寺内的离闲与离大郎,都开始早出晚归蹭东林寺的早晚斋饭了。 但韦眉、离裹儿母女每日亲手送到欧阳戎面前的膳食规格,丝毫未变,日日准时。 这些,欧阳戎都看在了眼里,没说什么。 反而还吃的挺香的,毕竟幸福来自于参差不齐,嗯,若是离大郎、燕六郎这两家伙没有时不时的脑袋凑过来、蹭他饭的话…… “看前几日江州寄来的信,小师妹应该快回来了。” 石栏杆围拢了一圈的井口前,欧阳戎手掌摸了摸腰间裙刀,自语了声,潇洒跃栏。 当下,新浮屠塔与圣人佛像已经彻底建成。 离闲、离大郎正以孝道之名,跟随包括善导大师在内的一众东林寺高僧们,为京城那位女皇陛下日夜祈福, 同时,女皇送来的某只“装有玉玦”的锦盒,正被封条密封,供奉佛前,享受香火。 至于小师妹,最新消息是,三日前已从岭南道的广州府秘密购得宝玉,返回了江州。 不过她并没有立马回龙城,仅在江州城逗留了半日,留下报平安与购玉顺利的口信,就马不停蹄,赶去了阁皂山求丹。 眼下,督造浮屠塔的工作完成,欧阳戎倒是忽然闲了下来。 他每日除了去给某位胆小如鼠的老县丞加油打气,循循善诱,画大饼外,其他空闲时候,都如眼下这样,前来净土地宫转悠。 眼见井口旁暂时无人经过,欧阳戎翻身,利索下井,进入地宫。 在日常激活某个枯槁僧人后,欧阳戎快速略过了不知大师日常任务般的问答。 他掏出一份桂花糕递去,枯槁僧人止身,欢天喜地的走去一旁,屁股坐地,吧唧品尝。 欧阳戎转身,走去一边,抽出腰间一柄长剑。 他利用剑身上的朦胧月光,作为‘火把’,仔细的转悠了一遍幽闭地宫。 “按理说,衷马大师死后,它应该是留在了地宫才对。” 欧阳戎微微皱眉,心中自语。 他最近经常故地重游,并不是陪疯和尚秀真。 而是在探究一件心心念念之事。 欧阳戎病愈下山后,这些日子重新梳理了一遍,那日激活归去来兮福报后发生的种种事情。 他突然发现一件忽略之事。 若是地宫墙壁上衷马大师的刻字留言不假,没有欺人。 那么,当初衷马大师从疯帝盗走的那一口新鼎剑,岂不是留在了地宫? 或者说,还在东林寺? 按照欧阳戎截胡“匠作”的经验,当初衷马大师是利用了蝴蝶溪诞生的鼎剑、会以整座龙城做为剑炉、进行首次洗剑的漏洞。 衷马大师躲在地宫,抢先使用剑诀、真名等条件,召唤出了新鼎剑,顺利截胡了随疯帝。 后面,疯帝放火烧寺,莲塔走水,衷马大师依旧躲在净土地宫,被呛鼻滚烫的黑雾憋死,都没有出来。 所以,那一口真名未知的鼎剑,还留在净土地宫内。 欧阳戎低头看了一眼月光长剑。 他原本是十分怀疑,这柄奇异长剑,是不是那一口未知鼎剑。 理由是,它剑身所散发的朦胧月光,竟能奇怪的激活地宫墙壁上的月光石刻。 而这些石刻,欧阳戎根据那一日的衷马大师幻影画面,猜测很可能是用那口未知鼎剑刻下的。 所以……这类似清寒月光的石刻光亮,是那口未知鼎剑的剑气? 而月光长剑散发的月光,因为与它有着某种同源联系,所以才能激发石刻中沉寂数十年的月光剑气? 这么看来,月光长剑是那口未知鼎剑的概率很大。 但是,这柄月光长剑是从柳子文身上“爆出来”的。 欧阳戎前段日子,特意去往古越剑铺调查过,有一位老工匠透露,月光长剑是从乙字剑炉里新出炉的宝剑,出自那位老铸剑师的手笔……一脉相传吗。 但这就排除了嫌疑。 试想,若月光长剑真是那一口未知鼎剑,老铸剑师岂会轻易与人? 能有多余的一口鼎剑,他干嘛不直接送往云梦剑泽,了却那个莲塔之盟? 欧阳戎微微皱眉,四望空荡昏暗的地宫。 “衷马大师早已火化,都烧成舍利了,这一口未知鼎剑,究竟去了哪里? “此前问过善导大师,当年开启地宫之后的情形,除了衷马大师肉身成佛的尸体,他们说,并没有发现任何类似剑的事物…… “难道说,它与我的‘匠作’一样,也是剑非剑的形态,难以辨认,明珠蒙尘,被僧人清理,随手丢弃了? “还是说,被有心人取走,藏了起来? “可这么多年,除了‘匠作’,自‘文皇帝’之后,从未听说有新鼎剑出世……” 欧阳戎摸下巴,寻思道: “剑主已死,又是剑非剑的形态……那明珠蒙尘倒也正常,况且,后人不知真名,就算发现了,谁又能扫清尘埃呢?” 他轻叹,皱眉四顾: “这么说来,岂不彻底失传? “等等,也不一定,听闻气盛之人,与未认主的鼎剑能有冥冥联系,鼎剑有灵性,也会择人,就像我那‘匠作’,就挺有意思,对我又是小嫌弃又是依赖离不开我,怎么听起来怪怪的咳…… “只是气盛之人难遇,寻常人不知真名,怎么寻它……” 一上午的时间过去,欧阳戎环绕地宫,寻找了数圈,依旧无果。 “这口鼎剑到底在哪?” 不多时,他锁着眉头,转身离去。 嗯,走之前,再用糕点诱惑,将不知大师搜了下身,连他的佛珠都没放过,咬了咬,浮现牙印,肯定不是鼎剑了。 欧阳戎点点头。 最后,秀真身上,除了跳蚤,一无所获。 留下佛珠无辜战损的痴呆僧人,欧阳戎扬长而去。 这一日傍晚,欧阳戎回到了梅鹿苑,刚进院门,视野里就出现了一道热烈火红的倩影。 “大师兄!” 只见小师妹从秋千上蹦下,俏脸欣喜的递上一包红布,与一个丹盒。 红布里包裹一枚圆润无缺的玉环,丹盒中静躺两枚颜色不一的丹丸。 “不辱使命。”她翘起下巴。 “小师妹辛苦了!” 欧阳戎反手取出一份酥山,投喂。 谢令姜:“……” “饭前吃冷饮不好,会肚疼。”她板脸。 “肚疼?”欧阳戎皱眉:“那多喝……”立马改口:“那给我吃吧,不然要化了。” “不要。” 欧阳戎手中冒冷雾的酥山被一只红袖迅速夺走。 “不是不能饭前吃冷饮吗?” “大师兄就不能等等我,晚点再吃饭?我消化一下。” “……”欧阳戎点点头:“真是难不倒你,好吧,我先去趟隔壁,师妹好好消化。” 没去看小师妹幽怨的小眼神,拿到两物,欧阳戎立马去往苏府,召集众人议事。 路上他还嘀咕……这回投喂怎么没涨功德,欸小师妹越来越难养……不是,难哄了。 隔壁苏府。 离闲等人见到欧阳戎的身影,顿时紧张起来。 终于来了吗。 一个时辰后,书房门开,在走之前,欧阳戎看了眼脸涨红、手颤栗的离闲,留下一只丹盒在桌上…… 深夜。 一道颀长身影出现在悲田济养院旁的新修佛塔前。 这道身影似走路无声,气息深敛,悄无声息。 他头戴一副青铜假面,背负狭长木匣,步入塔中,默默行走阴影,绕过了瞌睡站岗的僧人。 身影来到了佛前供奉的一只贴有金黄密封条的锦盒前。 佛前,橘黄色的烛火光晕中,突然掺杂进了一丝澄蓝光芒。 一道弧,静静的悬浮在锦盒的上方。 盒身看似完好,静躺桌上。 欧阳戎手指绕过封条,轻敲盒身某处,有断口齐整的圆弧碎块脱落,吸入掌中。 虽失去一块,但盒身稳固,毫无解体迹象。 他取出一枚圆润玉环,从大小刚好的圆弧缺口处,塞进空盒,再搭积木般,淡定拼回碎块,严丝合缝。 锦盒外观,完好无缺。 戴青铜假面的青年最后看了一眼慈眉善目的金身佛像,转身走人。 “弧”消失。 翌日。 废浔阳王离闲与诸位大师,照例在江南最大的浮屠塔内,为大周女帝祈福。 有扫地僧人偶然碰落锦盒,锦盒坠地,四分五裂。 离闲与众僧前扑救玉。 愕然发现,碎块之中,女帝所赐玉玦,不仅未碎,缺角愈合,完美无缺,明亮如月。 佛祖显灵,美玉复圆。 一众高僧大震,玉玦晴圆之祥瑞顷刻传遍龙城,县人皆惊。 圣历元年,九月十五,江南有刁姓县丞,上递奏书,进献祥瑞。 奏折火速飞往洛都。 一时惊起千层浪。 希望没有打扰到兄弟们过七夕(认真脸) 第283章 善谋者,无赫赫之功 第2八3章 善谋者,无赫赫之功 浔阳江畔,江州浔阳城。 城南,刺史府。 一位绿衣官员跌跌撞撞,跑进刺史府公堂。 “刺史大人,刺史大人,不好了……” 公堂内只有办公的佐贰官,不见那位王大人的身影。 “刺史大人呢?人在哪?”绿衣小官急问。 “刺史大人在后宅那边,与思慧大师喝茶清谈。” 绿衣官员跺了两下脚,转头匆匆闯进后宅,呼唤道: “刺史大人,大事不好了,龙城县那边有人上奏……” 后宅,某间清静院子内,最近修身养性、结交江南名士往来的王冷然隐隐听到些呼喊声,微微皱眉。 他放下手心墨黑棋子,抚平眉头,朝对面的新棋友礼貌一笑: “大师,失陪一下。” “王刺史客气了,自便即可。”黑衣僧人淡然摇头。 王冷然不急不缓的离开座位,刚退出院子,他皱眉一皱,朝前方奔来的亲信呵斥: “大喊大叫,成何体统,平日怎么教你们的,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总是不长记性……” 他摇摇头,抚须问: “说,龙城那边上了什么奏,欧阳良翰这猖狂小官,难道还敢上书参上官不成?” “不是,不是这个。”绿衣小官脸上压不住的慌张: “刺史大人,大事不好了! “龙城县的废浔阳王一家,在东林寺捐建了一座佛塔,声称替女皇陛下礼佛,供奉一枚陛下赐予的玉玦。 “前日一早,东林寺发现密封盒中,玉玦的缺角复圆,声称是佛祖显灵,神玉复圆,天佑大周与女皇。 “祥瑞之事,传遍全县,龙城县衙那边,派出人手,护送寺僧,已将复圆神玉,驰送洛都,上奏献瑞!” 王冷然抚须手掌拽断几根胡须,惊掉下巴,不可思议语气: “欧阳良翰怎么敢……敢做这么不要脸之事!他不是正人君子吗,浓眉大眼的,竟干这等谄事,简直岂有此理,这厮脸……脸都不要了啊。” 刚与名士下棋时的风轻云淡早已丢去十万八千里,这位江州刺史脸已涨成猪肝色。 绿衣官员闻言,忍不住看了看王冷然,眼神略微古怪,若是没记错,当初女皇陛下称制、大周建国时,这位上官好像与卫氏亲王们一起,敬献过祥瑞,也算是这位大人的发家史了。 王冷然质问:“驰送祥瑞的上奏队伍到哪了?” “禀刺史大人,他们不知有意无意,早上已经绕过了江州城,走另一条水路,北上洛阳了。” “这这这……”王冷然原地打转两圈,有些急红眼,咬牙切齿: “这欧阳良翰简直狗胆包天,他怎么敢越过上官行事,我要参他!” 绿衣官员躬腰小声道:“大人误会了,不是欧阳良翰上奏献瑞,是……是他手下的刁县丞,欧阳良翰这几天好像告假不在……” 王冷然眼角狠狠抽搐了一下,咆道: “告个屁的假,他会不在? “这么大的事,做的周密不漏,献瑞出现,当日就驰送京城,背后不是他还能是有谁? “这家伙老早就和那座苏府眉来眼去!若没他参与谋划,本官把棋盘吃了!” 绿衣官员喏喏无言。 王冷然猛回头:“能不能追回他们!本官调折冲府将士,以私越主官,擅自离境名义拦回来!” 绿衣官员脸色害怕: “有……有些难了,关键是,神玉献瑞的事,不知是不是有人私下传播,现在已经闹得满城皆知,很难压下,主要是不好收尾……要不……刺史大人试试?” 王冷然闻言,顿时冷静下来,没立马下令,眼珠子打转。 他忽抬头,眯眼问:“离闲一家人呢?是不是也一起离境了,赶去洛阳,献祥瑞去了?” 后面的话语,语气如猫儿般细小,似是隐隐期待着什么。 “这……这倒没有。” 王冷然紧皱眉:“这种机会,他们忍得住?” 绿衣官员苦脸:“虽是他们发现的祥瑞,但废浔阳王一家人还老老实实留在龙城,只有东林寺高僧送神玉入京,并且,离闲他……” 王冷然急问:“离闲怎么了?” “他好像在佛前祈福多日,不吃不喝,病倒了,听说病的挺重。” “病重?病重还不去送医?” 绿衣官员摇摇头:“没,废浔阳王病倒后,还呆在龙城苏府病榻,没有离开的意思,只请了些县里大夫看病, “但病情好像不见好转,其子离扶苏派家奴来江州,请求刺史大人帮忙寻请名医,还说他阿父快要撑不住了……” 王冷然听到这里,心顿时凉了半截。 欧阳良翰等背后操刀之人,不给他丝毫把柄机会,谋局滴水不漏。 “本官明白了。”深呼吸一口气,“你……你先下去!” 打发走绿衣官员,王冷然返回院子,少顷,他笑容勉强的将思慧大师送出了门,黑衣僧人看向这位新刺史的眼神略微古怪。 送走杂人,院内安静下来,王冷然立马转头,手书一封,再唤来了一位绝对亲信。 亲信携信出门,王冷然一脸忧虑的看着亲信的背影逐渐远去。 他能来江南水运繁华要道的江州,做这一方封疆大吏,很大原因,是有卫氏王府的扶持。 “当初两位王爷未雨绸缪,千叮咛万嘱咐,要看护住废浔阳王一家,彻底封锁住他们上达天听的路。两位王爷与相王府正争斗到重要关头,万不可让这边出岔子,影响大局……” 想到这里,呢喃自语的王冷然顿时坐立不安,眼底有些晦暗。 傍晚。 刺史府后门。 一位卷发绿眼的波斯商人身影走出门,低头溜进黑暗中,少顷,一辆马车从巷内阴影中缓缓驶出,远去。 刺史府后宅,一间客人离去的冷清书房内,王冷然正孤坐上首。 天光渐暗,屋内未点烛灯。 昏暗中,王冷然的神态模糊,隐约只见一副阴沉皱起的眉目。 他转头看了一眼,前方客座上的一只七分满的茶杯。 客座的凳面还是热乎的,某位波斯商人已不见身影。 桌上的茶水已然凉透。 “那位六公子到底是何意思,是误会了什么,还是说,这是魏王那边的意思?” 王冷然拳头攥袖,脸色犹豫挣扎。 几日不见,卫氏那边对于废浔阳王一家的态度,竟然变得模棱两可起来。 王冷然直接追问是哪位王爷的意思,可是那位暂领卫氏江州势力的波斯商人却回答说,是魏王殿下器重的那位六公子的态度。 另外,栗老板也把这事上报给了魏王,但洛阳路远,魏王府那边还未传来回应。 当年,他们一方好不容易联手将浔阳王离闲一家人打落凡尘,剪断了离氏皇族的重要一翼,使洛阳仅剩下缩头乌龟般的相王府另一翼。 甚至,后续离闲迁到江州后,还设计将他牵扯到了千里之外的某起扯他虎皮的造反案,诬陷他涉嫌造反。 也得亏离闲胆小如鼠,女皇陛下似是知子莫若母,也不太信他有参与,只贬未杀。 但也使得离闲,连浔阳王这最后一个体面身份,都被废去了,几乎全家贬为庶人,龟缩在一座偏远县城,瑟瑟发抖, 仅能靠江南地方上、同情离氏宗族的一点保离派官员,暗中给些帮助,勉强维持,过点富家翁生活,名号与权势荡然无存。 这种几乎彻底镇压的大好局面,眼看着就等,女皇陛下与倒向相王的朝臣们,逐渐忽视、忘记离闲一家, 他们再出手,让离闲一家人“病死”的静悄悄的,浑然天成。 甚至王冷然来此赴任前,得过魏王暗示,就是来背负这个最后送终使命的,静等任期后期动手, 然后先失职罚俸,干一任闲职,今后便海阔天空——在卫氏帮助下,进入那座梦寐以求的帝国最高的政事堂! 可谁曾想到,他还没动手,龙城苏府那边竟然来了这么一手! 虽然都是病重。 但,他让离闲病,和离闲自己病,能一样吗!啊?哪个真,哪个假? 昏暗书房,王冷然表情阴晴不定,屋内有呼吸渐渐变粗起来。 “欧-阳-良-翰,伱干得好!一会祈福,一会祥瑞,一会装病!干得好啊!”语气无比赞扬。 屋内无人应答。 寂静了一会儿,某位江州刺史陡然起身,猛地挥袖,桌面顿时扫空,茶具“叮珰”坠地…… 江州已经入夜。 但城南刺史府的公堂内,依旧灯火通明,一众官吏衙署们被喊来聚集,似是要加班加点。 “把大伙叫来的原因,大伙应该猜到了些,今日外面不是都传的沸沸扬吗哈哈。” 王冷然环视左右,拍手大笑,一副和蔼长官的模样,语气很好说话的样子: “这件事,其实欧阳县令已与本官书信仔细说过了,已然赞同。祥瑞突然出现,他们也有些措手不及,选择第一时间送去洛都。此举,本官十分欣慰啊,欧阳县令做的不错。 “龙城乃江州的一份子,欧阳县令那边牧民有方啊,竟能有如此天恩祥瑞降临,这是江州之福,亦是社稷之福,是天佑大周啊!” 王冷然洒脱一笑,递出一份新写的奏折,慈声叮嘱: “来人,替本官把折子上递神都,诸君也与本官一起吧,替陛下敬献祥瑞!” 众人齐愣。 王冷然面色如常,又一番事无巨细的吩咐叮嘱。 对于敬献祥瑞一事的操作,显得十分熟练。 可能是由衷感到某位年轻县令后生可畏,被唤起了记忆,把当年上位的老本行又捡起来了吧。 一众江州官员面面相觑,少顷,纷纷抱拳:“遵命,刺史大人高明。” 某位江州刺史笑容欣慰。 而此刻,距离这座公堂不远处的后宅,某间昏暗书房内。 遍地都是砸得粉碎花瓶箱柜,文房四宝等清贡物的碎片,还有倒地的盆栽泥瓦……一片狼藉。 …… 圣历元年,十月初。 自江南江州龙城县的首封献瑞奏折,驰抵了神都。 几日之内,来自江南各州县各级官员的一份份献瑞折子如雪花般涌至洛阳。 争先恐后。 神都朝野,顿时热闹。 会天晴朗,帝游西苑,长乐公主随驾,携群臣同往,赏御苑百花。 恰闻祥瑞,美玉复圆,帝抚掌笑,公主、群臣纷纷恭贺,当即下旨,将御苑此院,更名为“完璧园”,于百花之间,再建“天佑殿”一座,供奉佛降神玉,以示嘉祥。 次日,早朝。 周廷百官上表庆贺,建言为女帝加封圣人尊号,帝允之。 有老臣曰:“玉玦复圆,乃废浔阳王为帝祈福,子为母孝,日夜不休,乃至重病卧榻,大周以孝立国,此等孝心,佛祖动容,特降祥瑞。” 夫子出列,曰:“月有阴晴圆缺,连金石顽玉,亦能复圆,完美如初,试问天下还有何情谊不可复原?” 再曰:“与骨肉亲情比之,又何如?” 殿上,卫姓双王不语。 相王离轮与公主长乐附曰:“概莫如是。” 群臣百官纷纷进言。 帝默,答曰: “然也。” 十月己巳,下诏,复三子离闲为浔阳王,召浔阳王迁至江州浔阳城,养疾。 帝派御医、女官,赶赴江州,守望病榻。 此举传出,天下士民称赞,朝野群臣归心。 十一月初,东林寺高僧善导等众,护送一枚神玉,走洛水入京,神都万人空巷,洛人纷纷围观,津津乐道。 女帝崇佛抑道,大周国教亦是释门,上行下效,长安、洛阳百姓大多信佛。 此举过后,善导大师名扬神都,偏居南隅的莲花净土宗教义,始传两京,士民皆逐莲宗风尚。 浩大礼制下,神玉迎入天佑殿,又召白马、福先等洛阳名寺僧侣,与东林寺高僧一齐入殿,诵经一旬,为大周社稷祈福。 帝往之,聆听佛谛。 及至傍晚,巡游完璧园,万花之中,筵赏群臣。 有文采之臣奉旨作《天佑殿颂》。 帝喜,当即下旨,改年号为“天佑”,赦囚,给复一年,免关内今岁赋,赐酺七日。 宴后回宫,当夜,帝旨传出,免江州龙城县百姓庸、调,终其身! 江南江州刁姓县丞等敬献祥瑞官员,皆有犒赏。 女帝改元,神都内外,欢庆数日。 喜迎天佑元年…… 诸事皆定,喧嚣消去,余波渐缓。 一旬之后。 天佑殿内的释门高僧们,缓缓结束诵经,一一退散。 关中两京的百姓们,重新回归日常。 这偌大一座王朝,繁华无匹的神都,每日发生的事情千奇百怪、异彩缤纷,江南道的神玉祥瑞之事,热乎一阵,便逐渐没什么人提起。 这一日,紫微宫内,女帝下早朝,步行宫廊,忽有白日烟花。 龙袍老妇人侧身停步,转首欣赏,身后跟随的圣驾悄停等待。 俄顷,女帝突然回头,口谕,令秉笔女官即刻撰写制书一份,飞速发往凤阁、鸾台,盖章通过。 制书与敕书,这两类都属于通常意义上的圣旨,但制书是最高规格的圣旨,专门处理重要事务,也就是以往常说的诏书。 只不过女帝名昭,必须避讳,于是称之为制书。 此刻,这一份御口亲赐的制书,内容十分简单: 迁进龙城令欧阳良翰为江州长史,即刻赴任。 这份任免制书,畅通无阻的通过了凤阁、鸾台、天官核批,最后由一匹带风的快马携持、南出洛阳城门,飞速发往江南道。 一路上所有经手它的朝堂诸公与吏部官员纷纷侧目,忍不住反复打量上面某四字名…… 江州乃江南道有数的上州之一,毗邻长江,交通要道,繁商之所。 虽然有江州司马之类的贬官热门职务,但是这些都是不理州务的闲职佐官,勿去沾边,岂能与长史相提并论? 且这也正好说明,一州职权全集中在了最上面一小撮官员身上。 而长史,乃一州副官,权势仅次刺史。 江州长史,五品也。 有人不禁乍舌。 一位本朝最年轻的五品长史不声不响诞生了。 第284章 挑灯看剑,收拾行囊 第2八4章 挑灯看剑,收拾行囊 十月己巳,帝下诏,复三子离闲为浔阳王,召浔阳王于江州浔阳城; 十一月初,浔阳王至自浔阳城,养疾;月末,迁进龙城令欧阳良翰为江州长史。 十二月初,女帝诸道封赐,陆续抵达江州龙城县。 …… 欧阳戎升迁江州长史的加急消息,差不多与“免龙城县百姓庸、调的终身税收”, 还有刁县丞等献祥官员升官犒赏的消息一起,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抵达龙城县衙。 携带制书的神都天使,又临龙城县。 说起来,算上欧阳戎这次,一个月内,神都那边已经来两波人了。 第一波,是宣旨复封“卧病在床”的离闲为浔阳王,声势浩大。 而今日上午,第二波,亦是仗势不小,惹得县城百姓聚街围观。 “欧阳大人,欸没想到咱们这么快又见面了,恭喜恭喜。” 又是在熟悉的县衙公堂前,一脸络腮胡的天官使者宋浩,再次见到了欧阳戎。 宋浩看向年轻县令的眼神略微古怪。 这回,他从京城带来的人更多,派旨的队伍里,有一半黄衣宫人,尊捧一份制书。 因为制书,是女帝的亲自下旨,比敕书规格更高,而大周五品以上官员,无不是中央与地方上的中流砥柱,皆由女皇陛下亲自任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圣旨了。 另外,贵为天使的宋浩,对欧阳戎的称呼,不动声色的变更了下。 身后,黄衣宫人走出,行至欧阳戎面前,展开女皇的制书,尖细嗓子宣读,县衙内外皆闻。 开头一句“皇帝敕谕”,后面是引经据典的勉励话语,例如有一句“譬兹梁栋,有若盐梅”,意思是社稷栋梁,于国,如调味品般不可或缺。 这位拟旨的秉笔女官倒挺有文采……欧阳戎没缘由想到。 念毕,黄衣宫人呈递卷轴。 “欧阳大人,接旨吧。”宋浩一脸肃穆,两手前递一只托盘,盘上有折迭整齐的绯红官服、乌纱帽和尊贵鱼袋。 他身穿的官服都还只是六品深绿色,而面前这位青年,即将脱下七品浅绿官服,穿上一件耀眼的绯红官服。 六品对五品,称呼能不改吗? 欧阳戎看了看他们,一时间,没去伸手。 “呃,欧阳大人为何不接,您该不会还要辞……” 宋浩苦笑问。 欧阳戎回过神来,摇摇头,接过制书与绯红官服。 宋浩微微松了口气,这可是陛下的御口圣旨啊,再辞拒就有点严重了,而且他们也不好交差,除非对方有不得已理由。 等等,别人接旨升官,他为何跟着这么高兴? 宋浩嘴角微微抽搐,不禁多看了两眼欧阳戎。 过往其它官员见他,就像见了喜鹊,都兴高采烈,沐浴更衣接旨,这年轻人倒好,反应平淡如水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被贬官了呢,若真这样,还能高低赞一句好气量,但这是升官啊喂,你这副无欲无求表情是怎么回事? 欧阳戎并不是真的低情商。 “多谢宋大人与公公们,远道而来,请入内就坐。” “哈哈,欧阳大人客气了……” 欧阳戎笑笑,将宋浩与宫人们迎进了公堂。 趁着他们落坐的间隙,欧阳戎在门前,背过身,手入怀,摸了摸,摊掌一看,三粒碎银。 他琢磨着,估计不够宋浩等人一口茶水的钱。 “真是懒散笨蛋,让开,我来吧哼。” 一袭红裳端茶点走来,经过欧阳戎身边,她忍笑抿唇,微翘下巴,步入公堂。 欧阳戎怔了下。 回头看去,公堂内,谢令姜明眸善睐,帮他招待天使宫人,落落大方,五姓贵女,对接圣旨,毫不怯场。 年轻县令失笑摇头。 谢令姜陪天使宋浩、黄衣宫人们喝了会儿茶,微笑打点。 但不知为何,欧阳戎未进公堂陪客。 不过,在收到沉甸甸的报喜小费后,天使宋浩、还有一众宫人们迅速忽略了这件小事。 并且对于面前这位举止优雅、谈吐不凡的谢氏贵女十分有好感,频频夸赞欧阳大人眼光真好,未婚之妻如此贤惠。 谢令姜浅笑,某刻不动声色瞥了眼门外无人的长廊,忽说: “还没订哩,诸位大人勿乱说。” “这哪跑得掉?”宋浩笑语: “欧阳大人虽寒门,却是本朝最年轻五品长史,才弱冠就成了一方大员,又是令尊高徒……陈郡谢氏是江左士族之首没错,但肯定不拒这样的女婿的,谢小娘子无须担心。” 谢令姜轻咬下唇,茶杯遮住发呆表情,“是吗。” 又小声问:“南陇欧阳氏那边,应该挺支持的吧?” 宋浩立马道:“这当然,寒门能与五姓七望联姻,乃提高门楣之幸事,做梦都得笑醒。” 谢令姜低头抿茶,雾醺红颊,眼神微闪。 少顷,她瞥了眼门外。 没有大师兄的身影。 但能看见外面,刁县丞、燕六郎等一众官吏正喜气洋洋的齐聚,在新奇打量绯红官服与女皇制书。 大师兄去哪了? 谢令姜发现他好像今日有点走神。 不过严格说起来,也不止今日了。 自从离伯父恢复浔阳王身份,与韦伯母被迫提前去往江州城。 大师兄就开始心不在焉的了,好像笃定谋划已成,心思投向他事。 倒是令她和离裹儿、离扶苏等待的瞎担忧了。 …… 眼见有小师妹待客,欧阳戎把手中绯服、制书,随手递给了燕六郎、刁县丞他们。 他走后门,孤身离开县衙。 欧阳戎想出去走走,临近离开此县,最近胸口似有一口气堵着。 刚刚领旨时出神,是他确实没想到,竟能一步晋升五品。 本以为向那位夫子辞官表态后,顶破天了,也就从六品侍御史平调,做个地方六品官,大概率还是在江州“治水”……反正无所谓了,方便做浔阳王府的入幕之宾,谋局破局即可,官职不急着升, 可现在倒好,江州长史。 次五品上。 一州的实权二把手啊。 话说,江州城内,那位与他书信往来、“线上”相爱相杀很久的刺史大人,迎来他做副手,以后线下应该会不觉寂寞了吧? 欧阳戎不好意思的笑了下,有点小期待。 “这就是两千功德的福报吗,倒也花的不亏……” 离开氛围喜气洋洋的县衙。 欧阳戎孤身横穿县城,彭郎渡渡河,抵达蝴蝶溪西岸。 献祥之事成功后,他最近每日上午,都会来这边走走。 特别是小孤山上的那座祀堂。 欧阳戎在纪念阿山与志士们的祀堂内,插上三柱香,屁股落门槛,发呆坐了半个时辰,方才沉默下山。 又走入古越剑铺原址,在斩龙台故地重游了遍。柳家已不在,少了垄断压榨,出现了不少新剑铺,西岸重新热火朝天。 一路旁观,年轻县令脸色逐渐平静。 回到县城,已经傍晚,欧阳戎看了一眼城郊方向,犹豫片刻,转身朝鹿鸣街走去。 他在县衙门口,还有梅鹿苑门口,看见不少果篮与土特产,还有很多腌萝卜坛子。 不用看就知道,父老乡亲们自发送来的,对投喂某位年轻县令的热情十分火热。 欧阳戎白天就猜到会这样,离开县衙出去逛,也算是躲避风头。 庸、调,两项终生免除之事,已经在县内传开。 寻常的大周百姓,税收是租、庸、调三类,租是田地税收,算大头,但后面的庸与调,负担也是不小,眼下能被免除,简直天降甘露。 欸,整出一个祥瑞,真是造福全体。那位陛下得了天命正统,而欧阳戎与离闲一家,还有龙城百姓们,得了好处实惠。 唯一的缺点,就是封赏稍微有点花钱,但花的都是朝廷的钱,干什么不是花呢?对吧,嗯应该没人不爽吧。 并不知道某位夫子喜欢算账,欧阳戎摇摇头,拎了几坛腌萝卜回到梅林小院。 推门而入,欧阳戎看见一件绯红官服湿漉漉的挂在晾衣绳上。 葡萄藤下的秋千空荡荡,随风拂摆;前方的石桌上,摆放一个密封保温的食盒。 厨房方向,隐隐有炊火与菜香的混杂气味遗留。 欧阳戎走去,坐下,用膳。 小师妹最近学会了厨艺。 某人心中微暖。 饭后,欧阳戎环视空荡荡的梅林小院。 南陇那边,甄氏、薇睐她们早就寄信说回,不过被欧阳戎以年底换任官职为由劝阻了。 商量好了,在后面新上任之地汇合,一起过除夕新年。 欧阳戎点起桌上灯盏,写了封信,准备明日寄出,交代升任江州长史之事,另外叮嘱她们路上注意安全。 做完这些,欧阳戎未熄灯火,默默走去储物柜,取出了这些日子在龙城的收获,一一摆放桌面: 首先,是一枚墨家剑匣,里面正静静躺有“匠作”。 这是最贵重之物。 为了这口鼎剑,前后不知死了多少人,耗尽多少物力,眼下又有多少势力寻它。 鼎剑本就不超一手之数,明确还存世的只有寥寥;而全天下,能走执剑人绝脉的炼气士,估计仅个位数,且无不是惊才艳艳之辈……像他这样的野生执剑人,估计独一份了。 木匣已被工匠重新包装了下,看着像一只琴盒。 嗯,儒生出门背把琴,不过分吧? 很合理是不是。 其次,是一柄月光长剑。 与某把未知鼎剑有息息相关的联系。 还有一柄裙刀。 他习惯佩戴,特别是小师妹不在身边的时候。 欧阳戎手抓一枚青铜假面,与一块刻“魏”字的黑牌,摆放桌面。 蜃兽假面内,目前有三道虚幻假影,阿山,卫少玄,还有那个叫张倩的女工。 没错,欧阳戎还可以戴假面,化身女子,不过他不太喜欢女装…… 欧阳戎又取出一只低奢丹盒,里面有一枚叫“墨蛟”的补气丹药,按波斯商人的说法,能供给一位上品练气士大量灵气。 欧阳戎问过小师妹,得知这种高品质的补气丹药,灵气释放迅猛,若是丹田太小,灵气修为不够,强行服用,可能损伤丹田经脉。 欧阳戎暂时用不上,不过倒也有些设想,既然能释放大量灵气,若他能一下子全部用掉,不就不会爆体了? 欧阳戎不禁目光转向了“匠作”。 除此之外,还有一枚夜明珠,疑似舍利子,此前忘了兑换银子,后来有了小师妹和苏府投喂,倒也不差银两。 嗯,还是别轻易卖高僧的舍利子了,有点地狱笑话,扣功德怎么办? 眼下功德只剩寥寥几百,扣光了不知道会不会变成负数倒霉蛋。 最后,他身上只剩几粒碎银子。 对了,还有一份梅鹿苑的地契。 是离闲和离扶苏硬塞给他的,本不想接下。 不过欧阳戎在梅鹿苑住的挺有感情的,转念一想,没再推拒,回了句改日让婶娘送份银子来,算作买宅钱。 面对这位只需一日三餐、包吃包住就能聘用的弱冠谋士,离闲、离扶苏不禁无奈苦笑。 这些差不多就是欧阳戎的全部身家了。 为官一任,算得上是两袖清风。 当然,欧阳戎作为独苗,其实还有南陇欧阳氏那边的家产,但他此前未有过问,本准备飞升净土,全留给甄氏。 现在,他下山后决定脚踏实地的生活在这座“无间地狱”,那就只能接受了,承担起欧阳氏唯一出息的读书种子身份。 且,他现在升任了江州长史,可想而知,消息传回,估计有不少欧阳氏的族兄族弟们会来投靠。 再说,回头去往江州,总得置办宅子吧,也要花钱,还有当长史的出行派头……这些估计得婶娘甄氏来安排了。 欧阳戎点点头。 对了,他还有一身执剑人九品的圆满修为。 往后得寻找剑诀,目前已知的剑诀下落,是文皇帝。 匠作的剑诀,欧阳戎暂时总结不出,但作为首任剑主,也算是另类的领悟了剑诀。 这么看,九品升八品的瓶颈似乎能破……等到了江州,可尝试升品,看看能破否。 夜渐深,欧阳戎收拾好了行囊,桌前,默默抽出一柄三尺青锋,他挑灯看剑。 剑身清澈如镜,散发朦胧月光,倒映寒士的眉眼。 明朝又要出行。 可镜中收拾行囊的男儿为何依旧眉头微皱? “还有何事未了呢?” 第285章 今宵酒醒何处? 第2八5章 今宵酒醒何处? 窗外,夜凉如水。 屋内黑灯瞎火。 一片月辉洒在一张卧榻前。 年轻县令时而起身,检查明日出发的行囊;时而卧下,闭眸数羊。 辗转反侧,及近天亮,他才昏昏入眠。 睡眠很浅。 初升的阳光透过纸窗,照在微微皱眉的睡容上,热乎乎的,欧阳戎蓦醒。 仅睡两时辰,他注视空荡荡的屋子看了会儿,默默起身,穿衣穿鞋,推开房门。 “师妹、大郎,你们在这儿干嘛?” 院内,有谢令姜、离扶苏、离裹儿安静晒太阳的身影。 “檀郎,你醒了!”离扶苏喜色起身。 欧阳戎看着他们,轻声问: “不是说下午的船吗,去浔阳城,提前了?” 离闲夫妇先去了浔阳城“养病”,离大郎、离裹儿尚留龙城,整理苏府搬迁事宜。 恰巧欧阳戎要立马赴任江州长史。 双方约定今日下午,一起乘船,出发去往江州首府,浔阳城。 “船没提前,还是下午。” 谢令姜跳下秋千,抱剑摇头,解释: “不过,为了庆祝大师兄升迁,还有全县免庸、调二税的喜事,由刁县丞和一些乡绅牵头,县里的士农工商们在渊明楼,给大师兄筹办了个升迁午宴。” 她笑说: “早上,大师兄没去县衙,刁县丞就托我转达,务必请你这午宴主角到场。” 欧阳戎拍了拍额头:“睡糊涂了。”他走去,打了桶井水,洗脸。 离扶苏看了看好友的面色,笑说:“檀郎,虚烦不得眠,酸枣仁汤主之。” “……” 欧阳戎嘴角抽了抽。 洗漱一番,他经过三人身边,大步出门: “走吧。” 谢令姜三人,迅速跟上。 鹿鸣街,梅鹿苑大门口,一辆等待已久的马车缓缓启动,驶向县内某座最大的酒楼。 “还未恭喜檀郎,荣升江州长史!” 马车厢内,离扶苏眉开眼笑,一脸高兴。 “阿父阿母也很开心,等着檀郎过去后,送上一份升迁礼……” 正襟危坐的离扶苏与戴面纱、轻颔首的离裹儿,说起了回头到浔阳城后如何庆祝赠礼的事宜。 离氏皇族,天潢贵胄,哪怕落魄,但规矩讲究依旧极多,这就是顶级门楣。 欧阳戎看向窗外,略微走神,没怎么听进去。 离扶苏凑近,压低嗓门: “檀郎,阿父在浔阳城那边,装病装的有些辛苦,女官御医们看守附近,那枚丹药效果猛烈,不过确实也厉害,没人看出端倪。 “现在阿父天天盼星星盼月亮,等咱们送解药过去呢……” 欧阳戎点头:“再忍一会儿,辛苦伯父了。” “这不算辛苦。”离扶苏摇头:“若无檀郎妙计,阿父和我们现在还龟缩龙城,战战兢兢,哪敢奢望恢复浔阳王爵位。” “阿兄说的对。” 离裹儿一双妙目注视欧阳戎,清脆道: “恢复这王爵身份,加上祖母那边的关注,卫少玄之流再也不敢明目张胆威胁咱们了,至少在浔阳城内是安全的。” “是啊。”离扶苏与欧阳戎一起望向车窗外,一脸憧憬: “阿父王府封地在浔阳城,良翰又正好升任州官,赴任浔阳城,咱们又能在一起了,不分开!” “呵,那位圣上是会安排官职的。” 欧阳戎轻轻颔首。 他看了会儿窗外的热闹街景,忽然回头: “午宴后,下午预定去江州的船只,何时启程?” “酉时初刻。” 欧阳戎抿嘴,也就是五点左右了。 应付完午宴,估计都两三点了,还要出城赶去新渡口坐船,日程紧凑……想做什么其他事,好像来不及了。 “大师兄问这个干嘛?” “没事。” 欧阳戎揉了把脸。 …… 渊明楼的升迁午宴,比欧阳戎想象的还要盛大。 来客繁多,将这三层高楼挤的满满当当。 刁县丞等县衙同僚,十几家乡绅富豪,有功名的龙城士人,还有龙城各镇乡有名望的族老乡贤们。 更别提,从龙城各处自发前来庆祝吃席的百姓们了。 楼内挤的,塞不下一只多余板凳。 欧阳戎也没想到大伙这么热情。 一楼最上首的主桌处,他举杯示意众人,仰头豪饮,又应付各方来客敬酒…… 将近一角酒下肚,欧阳戎倒坐靠椅。 刁县丞凑来脑袋,笑眯眯: “明府大人海量啊……不对,得换称呼了,现在是长史大人了,长史大人久仰久仰。” “我也得换称呼了。”他从小师妹手里接过一只包裹,递给老县丞。 后者打开一瞧,里面是有浅绿色官服、官印绶书等物。 欧阳戎微醺,笑语:“以后得叫刁县令了,四季常服再添一件。刁县令失敬失敬。” 刁县丞赶忙摆手:“欸,哪里哪里,长史大人勿挪笑下官。” 嘴里谦虚,老县丞嘴角压不住的咧笑,满脸喜庆。 欧阳戎升迁江州长史,而他也因协助治水有功,再加上首位上奏、进献祥瑞的彩头,自八品县丞晋升七品县令。 唯一可惜的是年龄太大,否则以此政绩功劳,后面潜力不小……不过刁县丞已然知足。 刁县丞感慨一叹:“长史大人……算了,还是暂喊明府吧,顺口了都,欸,若能一直追随您脚步,做明府的下官就好咯。” 老县丞语气玩笑,有些自嘲。 毕竟毋庸置疑,欧阳戎往后的升迁速度肯定比他快,这句话若真能灵验,他岂不是也升迁飞速? 不过目前来看,此言还算没错。 江州下辖十来个县,江州长史管理州务,自然是各县的顶头上司…… 此前,因江州济民仓贪腐案,上一任的江州刺史、长史,两个重要职务,一直高悬。 后来,王冷然空降江州刺史,长史之位依旧空缺,刺史代领了职权,使之没什么存在感。 眼下,欧阳戎适时升迁,补全了此职。 随后的午宴,欧阳戎发现前来敬酒的众人,望向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是敬畏仰慕。 在官场上,除地方官到京官这个大门槛外,六品到五品也是一个重要门槛,不知令多少读书人白了头。 欧阳戎却轻而易举跨了过去。 说实话,速度有点猛…… 做了一年龙城令,欧阳戎对这类地方主官权力边界之大,深有感触。 且天下十道,论富饶,江南道处中上游,乃南国腹地。 江南道的上州,本就不超一手之数,江州乃其一,水患是多了点,但也伴生发达的水运商道,掌握江南交通命脉。 即将赴任的江州长史……也不知能调动多少资源,掌握多大的利益分配。 记得很早之前,端午粮价战中,某位横行霸道的大粮商,后台据说就是隔壁洪州的长史,可想而知,面子之大。 酒酣饭饱,午宴结束。 辞别热情的众人,欧阳戎暂回梅鹿苑,拿取行囊。 离氏兄妹已搬空苏府,鹿鸣街上,排有十辆装运行李的马车,还有数十位丫鬟奴婢等待。 欧阳戎告别门房,挎背包袱,轻装出门。 双方汇合,驶离县城,赶去城郊折翼渠。 行李太多,彭郎渡太小,众人选择去宽敞的新渡口乘船。 可才出城不久。 “这是……” 欧阳戎掀开车帘,看着前方官道上人头攒攒的人群,脸色微愣。 城郊的官道,隔一里有一座长亭。 而眼前,城郊十里,座座长亭,皆有百姓自发汇聚,箪食壶浆,为某人送行。 此前,欧阳戎特意没说今日走,准备悄离。 仅在午宴上,才临时与刁县丞等人提了嘴。 欧阳戎看见了长亭前刁县丞等人身影,还有很多午宴的宾客,一齐送行。 他脸色无奈:“刁大人,伱们……” “明府,可不全是下官召集,父老乡亲们是自发来的,你在梅鹿苑的动静,全县百姓们都关注着呢。” 欧阳戎顿时沉默。 旁座的谢令姜,取走他的行囊,笑语盈盈: “大师兄,你还是去和龙城百姓们,告别下吧。” “檀郎去吧。”离扶苏忍俊不禁。 “那你们呢?” 离裹儿的眸光从窗外百姓们一张张期盼的脸庞上收回,轻声安排: “我们带行李先去码头,船边等你,去吧,欧阳良翰,好好告别。” 欧阳戎缄默片刻,点头,“也行。” 官道上,马车队伍继续启程。 欧阳戎接过小师妹递上的缰绳,仅背剑匣,翻身上马,头不回: “码头等我。” “嗯。” 欧阳戎背驰车队,孤身打马,迎向前方热情簇拥而来的龙城百姓。 大风吹拂他的冠绳长发,就像五颜六色的经幡随风飘扬。 欧阳戎忽想起,当初赴任龙城,他也是这样。 一人一马,独身前来,两手空空,除了官身,一无所有。 今朝离别,他亦是两手空空。 但却不是一无所有。 为官一任,留下了什么? 赈灾,治水,公道。 又带走了什么? 一口曲直难分、却誓断世间一切曲直事的剑。 欧阳戎蓦然一笑,打马上前。 十里长亭,龙城百姓箪食壶浆,亲切呼唤萝卜县令,牵马抓袖,有背匣青年一步一饮酒,来者不拒。 城郊十里,柳枝折尽,一片依依惜别之景…… 酒意正酣间,欧阳戎耳畔隐隐听见某首歌谣的旋律: 长亭外, 古道边, 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 夕阳山外山…… 傍晚。 折翼渠,檀郎渡。 新渡口其实名字未定,但龙城百姓们已私称其为檀郎渡,县衙官吏也不阻拦,逐渐约定成俗。 现在的檀郎渡一片繁荣之景,隐隐超过彭郎渡的热闹规模。 官道上,有一匹瘦马,乘载一位醉眠趴伏的青年,慢悠悠驶进渡口,距离码头越来越近。 金灿灿的夕阳如衣般盖在醉趴青年的修长身躯上。 瘦马穿行闹市,忽有一声呦呵: “卖饼咯~热乎出炉的油麻饼~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欧阳戎醉朦睁眼,翻身下马,摇晃走近,低头打量锅中热雾腾腾的油麻饼。 卖油麻饼的贩夫热情欢迎:“饼尚热乎,贵客食否?” 欧阳戎醺眸注视油麻饼,醉红脸庞,有些许恍惚。 他探出手指,触碰饼身,烫得缩手。 微醒。 “唉唉唉,手不能乱摸!” 欧阳戎收手,环顾四周,闹市喧嚣,令眼中醉醺之色消减不少。 “我到哪里了……”他自语。 “这是檀郎渡啊,您喝大了?” “檀郎渡吗。”小名檀郎的背匣青年深呼吸一口气,怔语: “檀郎知道,船在前面等,有人在前面等,檀郎得往前走啊,往前看啊,以前不就是这样教阿青的吗……” 打量了下梦喃胡言的背匣青年,卖饼贩夫好奇: “您这打扮,要远行吧?” “嗯……” 贩夫好奇:“瞧您样子,认识俺的摊子?难道是以前常客?” 欧阳戎点点头,又摇摇头。 “欸这摊子是俺家老头的,上个月俺接替了,您不认识俺倒也正常。 “那您应该清楚,俺家油麻饼可是龙城老字号了,不是檀郎渡这些新来外地商户能比的,以前在彭郎渡那边就声名远扬哩。” 卖饼夫自夸,突然问: “客人知道俺们县那位勇斗恶霸的治水英雄柳阿山不?就是萝卜县令特意立祀的那位好汉。” 欧阳戎抬起眼皮,朝他颔首。 卖饼夫胸脯拍的砰砰响:“听老头说,这条好汉当初在俺们这儿买过饼哩……咱家的饼,英雄好汉也爱吃,贵客要不要来一块,离开前不尝一尝,太可惜了。” 欧阳戎缓缓抬起脑袋,凝视卖饼贩夫,问:“真的可惜了吗?” “这当然,万不可带遗憾走!” 大醉初醒的青年长吁胸间一口气,忽然用力点头: “好啊。” …… 几位檀郎渡的坐班市吏接到消息,赶忙出门。 可在码头外等了小半时辰,也不见到某位年轻县令的身影。 “奇怪,大人哪去了?刚刚不是有消息报,大人到了吗,人呢?” “刚刚好像还有人看到明府来着。” 一位市吏从后方码头泡来,擦汗告诉: “谢师爷那边也没明府影子,谢师爷已命船只延班,现在就等明府了。” 几位市吏面面相觑,转头在檀郎渡的闹街上,四处搜寻。 某位市吏路过的卖饼摊位上,有贩夫摸了摸怀中的三粒碎银,笑花了脸。 三句话,让客人把饼买光……贩夫霎时间对新渡口卖饼的未来前景感到光明,很有奔头,琢磨着改日立牌,刻个“好汉饼”的招牌上去。 贩夫遥望县城方向,不禁嘀咕: “咦奇怪,这贵客不是赶船远行吗,怎么埋头啃饼,往回赶?” 第286章 勇冠龙城【完】 第2八6章 勇冠龙城完 怀抱着的一堆油纸包裹的油麻饼, 隔着衣料,烫红了胸口皮肤。 欧阳戎彻底醒酒了。 他离开油麻饼摊子,把冲动买来的一堆油麻饼,一股脑塞送到路人手中。 最后只留下三枚饼, 两枚塞进怀中, 一枚撕开油纸,欧阳戎低头大口啃吃。 他塞满饼的嘴巴,蓦地咧嘴笑了下,笑的有点难过。 因为想起了阿山买油麻饼给他当早餐,想起了阿山次次经过彭郎渡时、都默默买两块油麻饼带回家给母妹。 在街上路人略微古怪的目光里,欧阳戎加快脚步离开,朝彭郎渡外大步走去,背对那座有船只与师妹等待的码头。 欧阳戎心中迸发出一股冲动,想见一见阿青与柳大娘。 直到这时,他才突然明白,为什么明明高升五品,这几日的自己却并没有多少开心。 明白了为何整理行囊、挑灯看剑时眉峰难解。 也明白了今日为何放松节制、任由乡亲们的酒浆灌醉自己。 欧阳戎深呼吸一口气,胸口前的三块油麻饼热乎乎的,将他的心也烫的炙热起来,欧阳戎的脚步越来越快,穿过一条闹街,他看见前方迎面走来几个市吏,立马转头,钻进小巷。 少顷,小巷中走出一位嘴皮极薄的冷眼女工,汇入人流,默默经过搜寻的市吏。 离开檀郎渡,欧阳戎摘下青铜假面,塞进袖里,拦住一辆马车,赶往了城郊的阿山家。 看着前方熟悉的屋舍,欧阳戎的脚步越来越慢,最后在院墙外十丈处停下脚步。 他摸了摸垫在胸口的温热油麻饼,在院子前,徘徊打转起来。 欧阳戎不时回头,看一眼低矮到他轻而易举翻越的夯土院墙, “屋里怎么没声音,阿青和柳大娘在干嘛……阿青是不是安静坐在小板凳上、心灵手巧的织衣服,还是说在休息,发呆折纸,研究我教她的鸢尾折迭法…… “柳大娘呢,大夫说她是醒是昏,身体无碍,但不能受刺激,不能告诉她阿山的事情……柳大娘是不是还躺病榻上,望着门口窗外,念念叨叨阿山何时回来……” 欧阳戎脚步像是灌注了铅液,难迈出一步,不敢翻过前方那一面矮矮的土墙。 突然间,他看见前方院门自内推开,有人走出,不是阿青,是一个年轻妇人。 妇人十分面生,穿一身白服,腰系围巾,端着一盆浮菜叶的浑水,走到院外一颗枣树前,泼洒出去,单手撑腰,擦了擦汗,喘气休息。 她身后的院子里,有炊烟袅袅升起。 欧阳戎微愣,旋即反应过来,这年轻妇人应该是阿山那位未过门的媳妇,之前,六郎他们也有提起过。 “记得,阿山和她好像只是订婚……她还守在阿山家,悉心照顾公婆与小姑吗……是个良善安分的女子,像阿山一样老实,阿山没遇错人。” 欧阳戎心中既欣慰又难过,因为想起了某木讷汉子曾大着胆子诚恳的邀请老爷参加婚礼。 年轻妇人没察觉到不远处某道聚风藏气身影的存在,站在树下,眼神略微担忧的望向村庄外的一条官道,似是等待着什么。 欧阳戎微微皱眉,阿青出门了吗?去了哪? 就在这时,欧阳戎看见年轻妇人眼睛亮了下,长松一口气,往前迎去。 欧阳戎循着年轻妇人的目光望去。 最后一抹夕阳已经落下,夜幕缓缓降临,远处昏暗的官道上,正有一道纤细娇小的身影走来,与年轻妇人汇合。 是阿青,这熟悉的小身板,还有襦裙腰间系的熟悉蝴蝶结,欧阳戎一眼就认了出来,当初还是他教她系的。 阿青身上这件襦裙怎么越穿越大……又憔悴瘦了点……欧阳戎鼻子略酸,朝前方空气张了张嘴,却像是被人封住了穴位,没喊出名字。 他看见年轻妇人与阿青一起转身走回了院子。 年轻妇人问:“小姑没见到他?” “见到了。”纤细少女摇摇头,眼神略显茫然: “但人好多,好多人在送老爷,阿青没挤上去……” 年轻妇人想了想,“他看见你了吗?” “好像没看见……又好像看见了,老爷喝了好多酒,旁边好吵,我喊了几声,他好像看过来了,不知道看没看见,我,我不知道。” 阿青茫然低头,看着怀里一团抱过去、又回来的碎花布包: “可能老爷也不想见我吧,也是,会勾起伤心的。” 年轻妇人抬手,摸了摸少女的沮丧小脑袋: “小姑往好了想,可能他只是忘了,今日也没看见。不是不想见你。” “哦。” 欧阳戎微愣,阿青也去送他了?但他当时一直在喝父老乡亲们的离别酒,脑子有些醉醺醺的,反应迟钝,没有看见她。 年轻妇人接过阿青手里的碎花布包,打开,取出一件干净整洁的儒衫,摸了摸细致严密的针线,语气惋惜: “小姑织了这么久,早点送去就好了。” “没……没事的。” 阿青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牵住兄嫂袖子宽慰:“回头,我去找燕大哥,让他帮忙寄送过去,一样的。” 欧阳戎再也忍不住了。 “谁说一样?” 他身子离开阴影,快步上前,来到阿青与年轻妇人面前,径自接过儒衫。 欧阳戎低头展开儒衫,抖了抖,贴身试了试,朝脸色愕然的二女,一脸认真说: “我得过来试试,如果尺码小了,或大了,还得请你们帮忙改改呢。” “老……老爷。” 阿青瞪大灵气的眼睛,看着面前笑容灿烂的背匣青年,又惊喜又慌张: “您,您不是坐船走了吗?” 欧阳戎抬起手,先是顿了顿,旋即继续前伸,揉了揉阿青的脑袋: “傻丫头。” 他转头,朝惊讶万分的年轻妇人歉意一笑: “这些日子辛苦伱了。” 年轻妇人用力摇头。 外面天色已黑,三人没有多站,进入院子。 欧阳戎问:“柳大娘呢?” 年轻妇人指了指一间安静的西厢房,手指放在嘴边,嘘声示意。 欧阳戎沉默点头。 年轻妇人手擦了擦围裙,脸色欣喜的去往厨房,准备饭菜招待贵客。 阿青激动红脸,似有一肚子话。 她把欧阳戎领到了一间摆放饭桌的正屋,请他坐下,少女一双灵气大眼亮晶晶的,小跑去倒茶。 “不,不用麻烦了。” 欧阳戎伸手拦住阿青,拉她一起坐下。 “我过来,其实是有话想对你说。” 阿青好奇看着他,小声:“老爷,您讲。” 欧阳戎认真纠正:“记住,从今往后,不要叫我老爷。” 阿青身子微僵,可欧阳戎接下来的话,却让她怔住: “叫我阿兄,或者檀郎。” “啊……” 欧阳戎伸手按住她瘦弱的肩膀: “以后,我也不叫你阿青了,叫你阿妹。 “阿山是我的袍泽?他的母妹,就是我欧阳良翰的母妹,我来尽孝奉养!” 欧阳戎深呼吸一口气,情难自禁说: “我不太喜欢说肉麻之话,总觉得行动比话语更有力量,就像阿山那样。 “所以此前一直未来见你们,只是远远的让六郎他们来问候照顾,除了有些无颜相见外,我也只想着默默去做。其实早已将你们当母妹对待。 “可是,我也有些愧疚,因为有我这样的儿子与阿兄,对你们母女而言,不一定是件好事。 “因为我还带着很多面具身份,需要去扛起很多责任,我要去做的事,会得罪很多人,我要去的地方,会潜藏很多危险,他们可能比柳家还要穷凶恶极,形势甚至比龙城还要严峻。 “就像我现在即将要去的浔阳城,情况并不比龙城好上多少,它很可能会被人布置成一只更大的铁笼,欲困死我与离府。 “所以我不敢靠你们太近、太频繁,甚至不敢把你们接到梅鹿苑去住,享受大富贵,害怕被有心人盯上,找到我的软肋。” 欧阳戎掏出怀中的油纸包,低头缓缓剥开,轻声说: “这番‘不理不睬’、默默奉养的做法确实冷静理性,可人所以为人,是因为总有那么一瞬抛弃理智的任性。 “阿青,不,阿妹,这些话,我不当面讲出来,会郁结心中,终日念念,难得畅快。” 阿青呆呆看他,欧阳戎两手递出一块金黄的油麻饼,笑容格外灿烂: “所以我过来是想说,阿妹,等我好不好? “等我冲破这最后一道危险枷锁,海阔天空,就来接你们,离开江南,一起去见见那个盛世洛阳!” 阿青小脸涨的通红,粉唇蠕蠕:“老……阿兄,好!我、我与阿母等你。”有些激动。 欧阳戎展颜一笑。 阿青低头:“义妹吗?” 欧阳戎用力点头,“与亲妹无异。” 阿青欲言又止,欧阳戎忽然取下一枚剑匣,递了上去: “对了,差点忘记说了,它在这里。” “它?” 欧阳戎点头:“老前辈,本准备送你的礼物。” 阿青歪头,小脸神色似懂非懂:“它叫……匠作?” 欧阳戎轻轻颔首,打开剑匣,“其实,你是它的气盛之人,老前辈本准备,把你与它,一起送去云梦剑泽。” “云梦剑泽?” “一个很厉害的地方,甚至……可能很适合阿妹你。” 阿青问:“那阿兄你去吗?” 欧阳戎摇头:“我怎会去那里,况且那里全是女修。” 额心绣“越”字的少女摇摇头:“那阿青也不去。” 欧阳戎无奈,又指了指剑匣中,那一片“琉璃鸢尾花瓣”问: “阿妹一点也不想要它?” 阿青看也没看鼎剑,灵巧的小手关拢了剑匣,往前递回: “阿兄保护我们。” 欧阳戎皱眉欲语,阿青低头看了看那件新儒衫,似是对新儒衫更感兴趣,站起身来,递给了他: “阿兄试一试,看合不合身。” 欧阳戎点头,换上新衣。 阿青指了指他的腰部,秀眉微蹙:“尺寸好像宽了点。” “没事,大一号比小一号好,还能多穿些时间。” 欧阳戎语气随意,站起身,边脱衣,边转头看了眼屋外的夜色。 阿青忽问:“谢小娘子她们是不是还在码头等阿兄?” “嗯。” “阿兄快点走吧,”灵秀少女关心道,帮他折衣,塞进碎花布包里。 欧阳戎接过碎花布包,犹豫起身。 阿青突然张开细胳膊,小声:“能不能抱一下。” 欧阳戎微愣。 阿青抬眼,看了下他:“只是想量下阿兄腰围,下次给你做件衬身的秋衣。” “哦哦。” 欧阳戎与阿青浅抱即止,分开后,欧阳戎重新背起剑匣,阿青低头,送他走出主屋。 年轻妇人听到脚步动静,走出后厨,遗憾问:“老爷不留下吃饭?” 欧阳戎看了眼天色,脸色略微犹豫:“可以吃点……” 就在这时,沉寂已久的西厢房传来一道老妇人的声音: “是谁在院子里?” 欧阳戎、阿青还有年轻妇人顿时噤声。 柳母醒了。 “阿山?是不是阿山回来了,阿山,我的儿,你回来了吗……阿青,芸娘,你们在哪?快叫阿山过来……” 西厢房内,传来老妇人的激动声音,旋即还有下床穿鞋的细簌声响传出。 院门前的三人顿时紧张起来。 名叫芸娘的阿山遗孀,连忙朝西厢房赶去,安抚柳母。 阿青把欧阳戎轻推出门,压低嗓音: “老爷,您先走吧,这儿我们照顾就行。” 说完转头,她小脸担忧的跑进西厢房,与兄嫂芸娘一起哄柳母。 站在灯火昏暗的院门口,欧阳戎往前走了几步,忽然顿足,手摸了摸袖内…… 西厢房里,阿青与芸娘蹲在榻前,按住柳母穿鞋穿到一半的瘦杆腿。 “阿母听错了,不是阿兄,阿兄……阿兄还没回来哩。” “真的?那,那阿山说什么时候回来?” 看着满眼期盼的老妇人,阿青心中悲伤,空张嘴巴:“阿兄他……他……” 柳母突然开口打断女儿的话语:“阿山?你,你回来了!” 阿青与芸娘表情一愣,回头看去,皆吃一惊。 “阿…阿母。” 一位木讷汉子站在门口,大步走到榻前,单膝跪地,紧紧抓握老妇人微凉皱巴的两手,低声:“俺,回来了。” 柳母泪流满面,抱住柳阿山:“阿山,阿山,你终于回来了!这些日子你去哪了,她们都说你出远门,怎么不和娘亲打声招呼?” 柳母哭啼,柳阿山埋头不言,显得有些木讷,少顷,他从怀中掏出一块油麻饼,递到老妇人手里。 柳母喜极而泣,抹泪责怪:“阿山又浪费钱……”语气怎么也凶不起来。 柳阿山塞饼,眼神期待,示意她尝,柳母无奈,只好咬一口饼,“行行,好吃,好吃……” “来来来,快去吃饭,赶路回来,阿山肯定饿了吧。” 原本虚弱卧床的老妇人,竟然手脚伶俐的下地,小跑去后厨做饭,她气色红润,恢复如初。 柳阿山朝阿青、芸娘微微点头,二女眼神恍然大悟,不动声色的走去厨房帮忙。 一刻钟后。 主屋灯火通明。已经很久没这么亮堂过了。 一张正方形餐桌,再次被坐满位置。 一家人齐聚。 席间,柳母欢天喜地的给柳阿山夹菜。 在周围三女注视下,木讷汉子埋头扒饭,对于夹菜,来者不拒。 阿青默默给厌食许久的阿母多装了一大碗饭,老妇人竟出奇的吃光了,只是吃饭全程,眼睛都不离开归来的儿子,频繁夹菜给他。 约莫半时辰后,饭菜吃完,柳阿山放下碗筷,忽然单膝跪地,抓住柳母的手掌,认真告别。 他说,今夜要随老爷去往浔阳城赴任,在那儿长待一段时日。 喜庆一晚的柳母面色缓缓恢复平静,侧头望向门外夜色,安静看了一会儿,神色恍惚的颔首,没有阻拦: “好。路上平安。” 头戴沉重面具的青年悄悄松了口气,朝阿青与芸娘点头示意了下,大步走出主屋。 他的背影行至院门口,身后主屋忽然传来柳母平静沙哑的嗓音: “吾儿……他勇否?” 欧阳戎身子猛地顿住,阿青与芸娘颤了下,皆低垂头。 屋内外的气氛沉默了会儿。 门前青年蓦然回首,头上戴着一副青铜兽面,兽面状似狐首,青铜材质的两侧嘴角大幅度地弯翘,挂着一个夸张的笑容,灿烂的笑容,高兴的笑容: “勇冠龙城。” —— (第一卷终) 第一卷名叫《匠作》,卷语:归去来兮!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应该没太多兄弟注意吧。 下一卷,《寒士》,卷语: 谋士以身入局,举棋胜天半子。 第287章 团聚 第2八7章 团聚 初冬的早晨。 江边的晨风就像泥鳅一样,总从颈脖衣衫的空隙往胸背上钻。 令码头上搬运货物的出汗劳夫不禁打个冷颤。 幸而浔阳城连续几日放晴,早晨刚过,上午的淡黄阳光落在渡口众人的脸上暖洋洋的,驱散些寒意。 今日又是个好天气。 这座浔阳城内最大的码头,天还未亮就热闹忙碌起来。 搬运粮货的、四方旅泊的、登岸经商的,一艘艘来自岭南与江南各地的船舶靠岸,又驶离远行。 仅仅一个早晨的时间,也不知吞吐了多少人流与货量。 熙熙攘攘,商旅不绝。 作为有“天下眉目之地”美称的江州最繁盛渡口,浔阳渡活力盎然。 就在上午这一片万物勃发的生机中,一艘挂有南陇欧阳氏旗号的私人舟船,抵达了渡口,渐渐靠岸。 此船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关注,顶多有零星的敏锐之人瞧见旗帜后,可能到城中最近新上任、却露面少的长史大人,也姓欧阳来着,但也无太多联想。 沐浴阳光的船身碰撞到了码头的古砖,溅起一小片水花。 还没等方便下船的梯子放下,一位蓝服佩刀的青年从码头接客的人群中钻出。 他一马当先,矫健跃上了这艘远行千里的舟船。 “甄夫人,叶姑娘,行李我来,你们歇着。” “嗯。”这是妇人慵懒迤丽的嗓音。 “燕大哥辛苦了。”是有些空灵的少女声线。 “嘿,夫人,叶姑娘客气了。” “砰”一声,梯板落地,稳稳放下。 一位年龄约莫三十出头的丰腴妇人带着一众俏美各异的丫鬟施施然走下舟船。 美妇人一袭玫红色的慢束罗裙,防止曳地的裙摆在小腿处打结。 她红唇略厚,唇角有一粒淡痣,如画龙点睛恰到好处,气质端庄之中,不乏一丝冷艳。 一双伶俐四顾的丹凤眼的眼角上翘,颇显严厉,一看就不是个好相处的妇人。 冷艳罗裙妇人的身后两侧,分别跟有一位银发蓝眸的异国少女,和一位低眉腰细的新罗婢。 银发蓝眸少女也穿了一袭相近颜色的玫红小裙,站位离冷艳罗裙妇人更近,亦步亦趋的乖巧跟随妇人。 正是从南陇千里赶来的甄淑媛、叶薇睐、半细等家眷。 燕六郎跟随数女身后,帮忙搬运行李,热情指路:“往那儿走。” 从南陇乡县赶来的甄淑媛,眼神有些好奇的打量码头繁景,头不回道: “燕捕快不用操劳行李,船上也有儿郎哩,妾身专门从南陇带了些乡族青壮,帮顾檀郎。” “也行。夫人、叶姑娘跟我来,车队在码头外等着呢,明府最近在浔阳渡立了些规矩,接客马车之类的不能到里面来,容易拥堵……” 燕六郎走在最前方,给甄淑媛、叶薇睐带路,不时回头,笑语介绍。 与东张西望、满眼新奇的半细等丫鬟们不同,叶薇睐下船后,全程都是小脸平静的随行,对周围的热闹景象似乎不感兴趣, 某刻,叶薇睐忍不住问:“燕大哥,檀郎哩?” 燕六郎回头: “明府就在这附近,今日在码头的运曹司处理要务,有些忙,来不了,我正好今日休假,来接你们。” “哦。”叶薇睐小脸神色不感意外。 侄儿离这么近也不来接,甄淑媛同样丝毫未怪,回头朝身后拘谨跟随的乡族众人道: “忙点好,檀郎刚走马上任,上司下属都看着他呢,须作表率,做官可不是作威作福,得不骄不躁……我家檀郎真是厉害。” 语气掩不住的骄傲。 投靠跟来的乡族众人连连称是,夸赞某人,冷艳罗裙妇人翘起下巴。 走在最前面的燕六郎不禁失笑。 夫人这性格、语气……还是熟悉的味道啊。 很快,众人挤出码口,登上了一排树荫下的马车,丫鬟仆人们将行李装车,燕六郎也搭了把手。 众所周知,女人的行李一向很多,不像欧阳戎那样孤身上任、拎包入住,甄氏从南陇带来了十数个大箱子。 燕六郎帮忙搬运,忙前忙后,毫无怨言。 甄淑媛对此倒是习以为常,早早坐上了最前方的马车;叶薇睐留在车下,递水递巾,举止礼貌。 收拾完毕,燕六郎招呼了声车夫,车队缓缓驶离繁华的浔阳渡。 “燕大人去哪……”领头马夫语气恭敬的问路。 燕六郎袖口擦擦额,报了个地址:“槐叶巷……” “燕大人?”甄淑媛略微好奇,随口问:“六郎在江州做什么?” 燕六郎挠头:“司法参军。” “司法参军?”甄淑媛转头问:“唔,这是干嘛的?”语气疑惑: “不当捕快头子了?妾身记得你在龙城干的还行啊,多熬几年还能转正,接替伱阿父的县尉,你又没进士身,年纪轻轻能做个九品县尉倒是不错。” 甄淑媛给了点经验建议。 “还是不做了。”燕六郎摇头:“与家父聊过,他不拦我,赞成我跟随明府。现在明府去哪,我就去哪。” 甄淑媛语气惋惜:“断了家里的门路安排,那倒是可惜了……” “大娘子……” 某位在南陇祭祖期间、默默阅览了极多主人藏书的银发少女小声说: “江州的司法参军,是正八品下官阶。嗯,负责执法理狱,督捕盗贼,迫脏查贿。” 叶薇睐信手拈来,流畅背诵。 甄淑媛:“……” 面对罗裙妇人睁大眼睛,斜斜投来的目光,燕六郎有点不好意思,咧嘴道: “此前借着献祥的东风,明府安排我转正了龙城县尉,本来这回想运作一下,平调到州里…… “可没想到,明府亲自举荐,让我做了司法参军……嗯,夫人,现在浔阳城里的捕快都归我管呢,也算是捕快头子。” 江州刺史、长史等州长官之下,有六曹判司,司功、司仓、司户、司兵、司法、司士。 长官为六位参军,与朝廷尚书省的六部对应。 众人不禁侧目,看向蓝服佩刀青年。 一位八品官员刚刚鞍前马后的给他们搬运行李…… 甄淑媛清咳了声,上下打量了下燕六郎,美妇人一本正经的点头: “六郎还是挺有出息的,妾身果然没有看错……以后可要好好帮助檀郎,不枉栽培。” “是,夫人。”燕六郎用力点头。 就在这时,车队忽停,燕六郎下意识手握刀柄,掀开车帘,没等质问车夫,他目光被前方景象吸引。 原来是他们车队太长,正好前方也有一支华丽庞大的车队驶来,两支车队为拐角交汇,顿时堵住了道路。 甄淑媛瞧了眼对面车队富贵不俗的架势,脸色犹豫,转头吩咐:“咱们稍让让吧。” 燕六郎点头,指挥车队。 可谁曾想,前方车队里似是有人打量了下他们这边,旋即,一位黑黝黝的昆仑奴小跑到甄淑媛的马车前,小声询问了句什么,甄淑媛没听清,但立马听见外面燕六郎惜字如金的答话:“长史的女眷……” 昆仑奴立马跑了回去,没多一会儿,前方这支华丽富贵的车队率先挪动。 主动让开道路。 燕六郎也没客气,挥手示意车队前进,驶过了华贵车队的身边。 路过时,他脸色平静,抱拳拱了下手。 车厢里的甄淑媛,眼尖瞧见,对面车队最前方的马车内,好像端坐有一位穿戴帔帛的贵妇人,贵妇人看不全脸蛋,只见一根戴戒的小拇指挑开了半卷车帘,露出半边脸,鲜红嘴唇弯起,似是朝甄淑媛方向微微一笑。 她也连忙回了个友善笑容。 俄顷,那位递话的昆仑奴再次追来,弓腰低头,两手恭敬递上一份烫金名帖: “我家大娘子仰慕长史大人许久……恳请贵眷收下……” 今日一身常服、简易配刀的司法参军瞥了眼名帖上的“裴”字姓氏,伸手接过,递给马车里的甄淑媛与叶薇睐。 二女瞧了瞧名帖。 甄淑媛脸色犹豫,叶薇睐朝她摇摇头。 燕六郎似看出二女顾虑,轻声道: “夫人可以收,不是送礼,递个贴而已,想结个善缘,认识下明府,不会影响明府什么的。 “呵,明府这半个月的作风……现在浔阳城内想结识明府、让他眼熟的人,多得很,每日都有变花样的递帖宴请。” 燕六郎失笑,他跟随明府一起前来江州走马上任,已经接近半个月。 可明府除了上任当天,去了趟浔阳楼参加一次接风洗尘的晚宴、在江州各界人士面前露了个面外。 其它时候,明府几乎没有接任何应酬,上任便投身于州务之中。 经过了那支华贵车队,马车内,甄淑媛摸了摸高规格的名帖,不禁有点咂舌。 她掀开车帘,看了一眼远处大江上波光粼粼的水面,初阳耀目,千帆渡过,络绎不绝。 好一座繁荣浔阳城。 “六郎,檀郎这回是不是升的官很大?”甄淑媛语气有点拘谨。 “还行吧,江州长史……除去浔阳王这些册勋此地的贵族。一州官署内的第二把交椅了。 “虽然没有刺史那样的军权、无法调动折冲府士卒,但长史又有‘半刺’之称,明府直接领导六曹司,管辖商贸、狱讼等民务……” 燕六郎点到即可,没有多讲。 可身后马车内依旧传来甄淑媛的吸气声,再传来她的欢喜语气: “檀郎真出息啊!” 女眷们得知家中唯一顶梁柱不仅平安健康,还平步青云,地位高涨,皆喜笑颜开。 燕六郎想了想,还是不提明府辞拒京官侍御史的事情了,当然,也没提目前明府与那位“慈祥和蔼”的王刺史的关系…… 这半个月里,明府早出晚归,有条不紊的熟悉长史事务,在槐叶巷宅府与江州府衙门间,几乎两点一线,十分规律,作息与在龙城县时一样。 另外,明府连新立的浔阳王府那边,都一次未去。 明面上没有任何交集。 燕六郎又想起明府前几日的叮嘱。 空降上任,不急三把火,先“少做多看”。 半个时辰后,车队抵达了一处临水的幽静街巷,在一座门牌低调的宅邸前缓缓停下。 燕六郎介绍:“夫人,这是槐叶巷,浔阳城历史最悠久的几条住宅街之一。” 甄淑媛与叶薇睐等数女好奇张望。 “这座宅子本是陈郡谢氏的,明府的恩师谢先生此前落脚江州时,得知明府要来江州,招呼明府来住。 “明府本想暂租一座宅子过渡,等夫人你们来再置办府邸的,可不好辜负谢先生与谢姑娘好意,暂居此府。 “对了,今日谢姑娘在浔阳王府那边有事未来,要晚上回来看望夫人了。” “没事,没事,妾身看这宅子就挺好的,这么客气干嘛,等下檀郎回来,妾身开导开导他,真是榆木脑袋。” 甄淑媛喜庆道:“对了,檀郎与婠婠最近……怎么样了?” 燕六郎咳嗽了声,没多讲,下车帮众人卸运行李,送进宅子。 随后提醒些事宜,眼见无事,他告辞离开。 欧阳戎还没回来,甄淑媛与半细欢喜的带领奴婢们,将府宅收拾了起来。 叶薇睐独自脱离队伍,朝宅子后面走去。 她发现后宅内竟有一大片竹林。 这座按照陈郡谢氏高门品味装修的槐叶巷宅邸,外面看着质朴低调,可宅邸里面,却别有洞天。 竹叶稀疏,傲竹挺拔。 叶薇睐隐约看见竹林间有一件竹院小屋,院内有翠绿水车、空荡秋千。 叶薇睐小拇指撩了下耳边银白发丝,朝竹林小院走去,似是十分肯定某人挑了此屋居住。 少顷,竹院里屋内,一只装有男子汗衫里衣的竹篮前,“回了家”的少女,白袜赤脚,屈膝跪地。 及腰的银白长发垂落在地毯上。 她注视欧阳戎的熟悉里衣,发了会儿呆,某刻,银发少女忽而埋头,白皙鼻尖触碰篮内衣物,一双蓝眸猫儿似轻眯,悄悄嗅了口。 熟悉的男子汗味。 过了会儿,叶薇睐眉欢眼笑,抱起竹篮,轻哼小曲,走去院内。 少女蹲在井边,低头洗衣,小脸专注…… 抵达龙城的甄淑媛、叶薇睐等女,整个白天都在收拾府邸。 傍晚降临,某个摸鱼一天的弱冠长史悠悠返回宅邸,他刚走进门,一众莺莺燕燕迎面而来。 时隔半年,再次团聚。 想了想,还是不写什么总结单章请假了,保持更新,写两章日常过渡下。小戎慢慢铺垫,大伙慢慢看,节奏可能稍慢,但是大伙想看的爽点,应该都会有的……r2 第288章 大师兄有怪癖? 第2八八章 大师兄有怪癖? “婠婠这是什么时候学的手艺呀?” 槐叶巷宅邸,欧阳戎前脚刚下值回来,谢令姜后脚就赶来了。 过来之前,似乎沐浴熏香过一次,小脸像苹果一样红扑扑的,眼下初冬时节,她刘海下的洁白额头挂着一点小水珠,是沐浴的热雾熏出的香汗。 恰好准备吃晚膳了,谢令姜二话不说,跑去后厨,给甄姨做了一碗长寿面,端上了餐桌,接风洗尘。 此刻,甄淑媛红唇尝了口面条后,眼睛一亮,新奇问她。 谢令姜手背撑住小下巴,看着众人品尝面条,眼睛弯成月牙。 她努力压住上扬的唇角: “是在龙城那会儿。甄姨你们不在,梅鹿苑也没个厨子什么的,空荡荡的。 “每次与大师兄忙公务,都忘了吃饭,晚归回来,肚子都瘪了。” 她瞥了眼某人,语气有点小幽怨: “大师兄烧饭做菜又慢悠悠的,还有,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总惦记着他昨日剩下的那点剩饭剩菜,不吃完不做新的。 “欸,要等他把菜端上来,估计黄花菜就凉了。 “所以只好我亲自来了,一不小心,厨艺略有小成。” 谢令姜一本正经的叹气。 正埋头干饭的欧阳戎忍不住了,抬眼插话: “我哪里慢了,师妹坐在那儿嗷嗷待哺,肯定嫌慢啊。 “况且,你不就只会下个面条,就三板……不,一板斧。” 欧阳戎给自己无罪辩护了下,摇了摇头,伸筷子去夹面。 可“呼”地一声,他前方的大面碗消失,筷子夹了个空。 “哼那大师兄别吃。” 谢令姜把碗推到甄淑媛面前,素手护住面条,俏脸紧绷: “这是给甄姨做的。一板斧哪里伺候得了大师兄呀。” “咳,仔细想了想,其实师妹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下面条的天赋已经很厉害了。” “师兄折煞了,以后师妹下面你别吃。” 欧阳戎眨了眨眼,“那以后也别想我做饭。” 谢令姜偏头:“爱做不做。” 欧阳戎果断点头:“做。” 谢令姜愣了下,转头看了看一脸人畜无害的大师兄,不知被吃了豆腐,轻哼转脸: “伱做了我也不吃。” 欧阳戎暗道罪过。 不过,察觉婶娘打量的目光投来,他不再戏逗小师妹,夹了一口“微辣”的家乡菜品尝,是身旁的银发少女做的。 欧阳戎转头,朝似安静了不少的叶薇睐笑了下。 看见二人拌嘴,甄淑媛有些哭笑不得,不过心中却微微一动,瞧了眼眯眼警惕防师兄夹面的谢令姜。 半年没见,婠婠和檀郎的关系好像变化有点大,以前婠婠吃饭时一板一眼,性子有些正经,再加上五姓七望的家风教养,在饭桌上,可是从来不与她和檀郎等“外人”,开这种玩笑的,说话挺严肃无趣。 现在好像被檀郎带的有些不正经了,难道不正经也会传染? 察言观色敏锐的罗裙妇人心中泛起些嘀咕。 今夜的花厅,晚膳餐桌上,只有四人上桌,欧阳戎、谢令姜,甄淑媛,还有叶薇睐。 半细等其它丫鬟,侍候在桌边,不时陪着打趣闲聊的甄大娘子一起欢笑,她们余光时不时瞄向某个埋头干饭的官服青年。 有男主人在家,就像是有了主心骨,上至甄大娘子下至端茶小丫鬟,脸上的笑颜都不自觉多了点,偌大一座宅邸里,也多了生机温暖,少去了冰冷空荡。 这也算是这个时代礼法下的万家常态,需要一个男子作为顶梁柱。 甄淑媛推开了其它美味菜肴,专门吃谢令姜亲手做的长寿面,赞不绝口。 嗯,一大一小的二女默契的“不搭理”刚刚扫兴的欧阳戎。 阔别后的重逢,确实让人谈性大增。 甄淑媛放下了筷子,抓起谢令姜的素手抚摸,寒暄起来,先是帮她批评了下欧阳戎,不知道的还以为谢令姜才是亲侄女,欧阳戎是白吃大米捡来的呢。 谢令姜出奇的不排斥罗裙妇人凑过来的亲密贴心话,陪其聊天。 看她眼眸亮晶、侧耳倾听的小表情,耐心十足,不似作假。 虽然仅仅在半年之前,某位谢氏贵女还挺烦厌这种家长里短的妇人交际。 谢令姜今日穿了一袭裙裳前来,是一件高腰的郁金百褶裙。 腰线提高至酥胸以下,本就使她窈窕丰腴的身姿,被修饰的轻盈飘逸。 上半身的鹅黄小衫下摆,被束于高高的裙腰内,提升了腰线,再配上飘逸的绛紫帔帛,更显身材修长灵动。 宛若贬谪凡尘的女仙。 只是这种高腰百褶裙也有一个小小缺点,或者说,是小师妹特有的缺点,缺点还挺大的……会让某处略显笨重。 需要忍“辱”负重。 不过,谁知道这到底是大缺点还是大优点呢。 谢令姜与甄氏家长里短聊得火热。 桌子另一头,欧阳戎夹菜咀嚼,低头干饭,只在婶娘要抖他黑历史的时候,才插话辩解几句。 不过自然又被好奇心爆棚的小师妹,挖了个底朝天。 被她们二女一起调笑。 欧阳戎失笑摇头,默默扒饭。 某刻,他左右四望了下热闹的花厅,耳畔是餐桌旁众女清脆如铃的笑响。 心中有些微暖,脸色安然。 病愈下山那天,再次爬出地宫后的他,默默低头,戴上属于这一世的身份面具。 再也不躲避这些了。 一只小筷子伸来,夹了块鲜鱼片放在欧阳戎的碗里。 他眼中恍惚之色褪去,转头一瞧,对上了叶薇睐宝蓝色的眼睛。 银发少女朝欧阳戎柔柔一笑,小脸埋碗,乖巧扒饭。 与眼底艳羡、只能侍立一旁的半细不同,叶薇睐可以上桌吃饭了。 她现在是甄淑媛、甚至谢令姜都默认的,欧阳戎的妾室。 因为有此前欧阳戎的安排,叶薇睐已回南陇老家祭祖烧香过了,算是被南陇欧阳氏正式接纳。 哪怕此前有不少族老,不太赞同让一位异国蛮族的女子入门。 但欧阳戎与甄淑媛都已同意,自然没法指手画脚,只好默认。 不过虽然能上桌吃饭,晚宴上的叶薇睐,却格外安静。 她坐在欧阳戎左手边,只有半个屁股沾凳子,银发少女不时的站起来给欧阳戎夹菜。 并且,对于对面座位上的谢令姜,表现的格外尊敬,丝毫没有打断话题、抢夺注意力的意思。 聊天的谢令姜,也多瞧了眼叶薇睐,让她也尝尝面,嗯,别给大师兄夹就行。 叶薇睐已站起身,依次给甄淑媛、谢令姜倒了一碗乳白鲜鱼汤,然后又给欧阳戎盛了一碗。 欧阳戎回过神。 这时,余光瞧见,他手边的桌面上多出了一个字。 是叶薇睐的娟秀字迹,用水渍写就的,依稀可见是: 安。 欧阳戎忍俊不禁。 家中有女则安,对吧? 他随手伸出手指,蘸水,在“安”字里面,又添了个字。 端碗扒饭的叶薇睐察觉到檀郎动作。 握筷微愣了下,低头定睛看去…… 少顷。 只见银发少女小脸埋胸,耳根颈脖处泛起一阵淡红,挥之不去。 一只白生生的小手伸过去,用手掌心把桌面上的某个“宴”字水渍慌慌擦除。 虽然被檀郎的不正经弄的害羞不已,可叶薇睐的心中却有一阵暖流淌过。 这算是独属于当初主仆的二人的默契。 檀郎没有忘记。 “欸,这谁能想到,隔壁苏府那一家人,竟然是离氏宗亲。” 甄淑媛与谢令姜正好聊到了龙城旧事,罗裙妇人放下筷子,叹息了会儿,又问了问龙城旧人们的近况。 待听到柳阿山的事情,甄淑媛立马转头问: “檀郎,阿青与柳大娘她们现在在哪,过的如何?” 她脸色惋惜,朝欧阳戎严肃叮嘱: “这一家都是好人,阿山更是忠良,檀郎必须好好照顾,听到没有……欸,妾身此前不该那样乱使唤阿山的,老实人不该这样的……留下的阿青和柳大娘,檀郎得代为奉养才对。” 欧阳戎点点头,吃饭不语。 谢令姜替他说道: “甄姨放心,大师兄有分寸的,龙城那边已经做好了善后安排。” “这就好。”甄淑媛点点头,松了口气。 旋即想起了什么,她又问: “对了,善导大师呢,去了洛阳,还没回来? “说起来,他东林寺的香火还挺灵验的,妾身得找机会去还个愿,檀郎两次伤病,都能得治痊愈,最后安全升迁。 “此前妾身第一次去时,祈福许愿不少,说不得是真有什么善心菩萨在保佑呢。” 龙城之事,甄淑媛听的心惊胆战,此刻手掌轻拍胸脯,心有余悸道。 “善导大师?” 谢令姜似想起什么,笑说: “他可过的好得很呢,前月护送神玉祥瑞去神都,连带着莲宗东林寺一起,出尽了风头。 “听说连那位卫氏女帝都在上阳宫大佛殿,亲自接见过一次,询问他大乘佛法。 “也不知善导大师怎么回答的,反正女帝龙颜大悦,似得授佛谛,满载而归。 “善导大师还获赠了一件黄紫袈裟,虽然不是担任国师什么的,但这等殊荣…… “放眼天下释门、万千僧侣里,能穿黄紫袈裟的不超过两手之数。 “嗯,现在,他可是护国高僧了。” 谢令姜转过脸,打趣道: “大师兄,以后咱们和善导大师说话,不能那么随便了,得客气点,这是护国高僧。” “护国高僧。”欧阳戎跟着小师妹,点点头:“厉害的。” 谢令姜笑盈盈: “对了,大师兄,前几日,秀发那边不是寄信过来和你寒暄时,不时提了嘴吗。 “说他和师父快要从神都回来,要在浔阳城这边选址兴修一座新东林寺。 “还说,要在新佛寺内,奉旨修建一座天下最高的阿弥陀佛像,保佑大周社稷。” “是有这么回事。” 欧阳戎手帕擦了擦嘴角,转头望向外面夜色。 这位上任摸鱼了大半个月的江州长史微微眯眼: “修一座大佛吗,有意思……”嘴里呢喃。 “真是厉害啊。” 一旁的甄淑媛闻言,同样蹙眉北望。 她眼神敬仰: “妾身之前没看错,善导大师果然深藏不露,虽然香火费收得贵了点,还总是拐弯抹角的想让妾身求签。 “但大师高人等有本领之人,稍微有点个性怪癖,倒也正常,就像檀郎喜欢些捆绑……” 察觉到一道道目光飞快射来,不小心说漏嘴的甄淑媛迅速住口。 谢令姜美目微嗔,娇躯有点紧绷:“捆……捆绑?” 叶薇睐张嘴结巴:“檀……檀郎也有怪癖?” 身为半个当事人的半细低头红耳。 低头沉思的欧阳戎一口鱼汤差点喷出来,赶忙放碗,擦拭嘴角,他无奈又无语: “婶娘你瞎说什么呢?别乱造谣。” 甄淑媛摆摆手:“误会误会,是……是半细这臭丫头乱猜的,和妾身乱讲。” 半细:“……” 甄淑媛一脸正色,牵住谢令姜的素手:“婠婠你别当真啊。” 谢令姜:“……” 察觉到小师妹悄悄瞄来的古怪目光,欧阳戎嘴角狠狠抽搐了下,怎么感觉你越描越黑? “婶娘。”欧阳戎板脸无情道:“你侄儿我这一世清名、满身正气,总有一天要毁在你这张嘴上。” “哎檀郎瞎说,哪有这么严重……” 罗裙妇人嘴硬了下,不过还是有点心虚,摆摆手: “好了好了,不说了,婶娘不开玩笑了。” 甄淑媛解释了下,众女不再多问,算是作罢。 欧阳戎面无表情。 不多时,晚膳结束。 “婶娘,我去送送小师妹。” 欧阳戎头不回道。 他与谢令姜一起走出用膳花厅,沿着长廊,朝外面走去。 这座槐叶巷的宅邸本就原属于陈郡谢氏,谢令姜在宅邸的东南角,有一座雅院落脚。 与欧阳戎的竹林院子隔得倒是不远。 不过她在不远处的浔阳王府,也有一座由韦眉、离裹儿精心准备的院子,算作闺房居住。 两个住处,视情况而定,哪方便住哪。 不过这大半个月以来,她大多数时候,都是住在浔阳王府那边,毕竟职责所在,须保护他们。 今日的沐浴熏香,也是在那边的闺院,毕竟浔阳王府伺候的丫鬟们多些。 谢令姜虽然最近突然尝试学习厨艺,但作为豪阀贵女的起居习性,倒也一时颇为难改…… 今夜,谢令姜也要返回那边守着。 二人并肩而行,安静无言。 欧阳戎突然嗅到一丝清香,转头看去。 好像是小师妹身上这一袭郁金百褶裙。 这是由郁金草染成的鹅黄裙裳,色泽鲜艳,还隐隐散发有郁金草的香气。 来到江州城后,她男装的次数倒是少了些…… 谢令姜忽回头。 欧阳戎迅速扫向廊外风景。 “好看吗,大师兄?” “……” 感谢朝云老哥的打赏,呜呜呜爱你们,摸摸哒! 第289章 小师妹的反撩套路 第2八9章 小师妹的反撩套路 前方某道活泼倩影忽然旋过身来,背手身后,莲步倒退,眯眼看着欧阳戎表情。 “好看。” 欧阳戎一本正经,点头回答: “老师的品味不错,此宅外看低调,却内有乾坤。” 某人目不斜视,手指了指廊外的园林夜景: “园景奇巧,翠绿繁茂,坐落于浔阳江水畔,江风徐徐,满林风声,颇有大隐隐于市的韵味。 “闲居此宅,令我大饱眼福。” 谢令姜点点头,俏脸稍冷:“哼,师兄最好说的是宅子。” 欧阳戎一副皱眉不解的表情。 谢令姜撇嘴回过头,大步向前走。 欧阳戎不动声色跟上,前方忽传来一道清脆嗓音: “昨日与韦伯母、裹儿妹妹一起逛福宁坊时购置的,她们偏要给我挑几件。” 曾不爱红妆爱男妆的谢氏贵女眼神挪开,看廊外风景: “以前不太爱穿这种华丽花哨的衣裳,妨碍我佩剑拉弓。” 欧阳戎插嘴叮嘱:“小师妹穿裙子可就不能再随便飞檐走壁了。” 走在他前面的一袭倩影两只小手背于身后腰上,翘辫子道:“你管我啊?” 朱唇撇了下,“我可是专业的。以为谁都和大师兄你一样不正经?哼,谁敢乱看,剐了狗眼,丢进油锅。” 欧阳戎狗眼……眼睛率先避开。 他轻声道: “韦伯母她们考虑的确实周到,在浔阳城,小师妹须得多穿些正装了,像离小娘子那样。” “为何?” 欧阳戎眯眼打量远方夜色,嘴里微吐一口气: “浔阳城与小县龙城不同,咱们路子不能太野了,很多人看着呢。” 停顿了下,他玩笑道: “来这里,像是上了一张有模有样的牌桌,得换一种游戏方式,体面一点。” 谢令姜笑语:“所以大师兄不能带我随意抄家了?” “抄家?不是,师妹心里,我像是这样的人?况且抄谁家啊?” 欧阳戎失笑。 “这可说不准。” 谢令姜打量了下情绪平静的大师兄,歪头问: “那个叫王冷然的刺史有没有打压大师兄?江州府衙里有没有不开眼的人跳出来,给大师兄上眼药?” 说到这里,她微微蹙眉:“不过大师兄作为长史,明面上应该没人傻乎乎的蹦跶吧。” 欧阳戎微笑: “还行吧,这江州官场的氛围,说起来倒挺有趣的。 “州县里,天南地北各地贬官云集的缘故,闲云野鹤的挺多,自扫门前雪的老油条也不少,高高挂起。 “这么回头看,此前我被贬在龙城时的那一番折腾,确实挺显眼的。 “至于王刺史嘛,嗯,挺和蔼可亲的,府衙那边暂时无事。” 欧阳戎点头夸赞了下。 谢令姜忍不住瞧了瞧他表情,清脆道: “来了大半个月,除了以长史身份举荐燕六郎,也不见大师兄有动静,我都闲出病来了。 “听燕六郎说,大师兄早出晚归,按部就班,唔……” 她语气忽有点小期待与兴奋:“是不是在潜心观察,要酝酿一个大的……” 欧阳戎手指了指他自己脸,一脸正色问: “小师妹是不是对我有什么偏见,搞得和阴谋家一样。 “走到哪都整顿职场对吧?麻烦不向我走来,我就向麻烦走去?” 他摇头感慨:“其实,只要不触及他人根本利益,哪里会有这么多你死我活。” 谢令姜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她俏脸依旧保持些狐疑神色: “这可说不准,大师兄有时候做事,连我都瞒,太不地道了。” “行。不瞒了。”欧阳戎点点头,“我整顿伱先。” 谢令姜连忙躲开大师兄的板栗。 师兄妹二人玩笑了下,走下长廊,来到宅子门口。 欧阳戎停步,四望左右无人,他正色叮嘱道: “离伯父复位,浔阳王府重新开府,总会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人靠拢,鱼龙混杂,注意甄别。 “师妹在那边照看下,我身份不便,一些勋族宗室的聚会邀请,你陪着伯父、伯母他们一起参加,有什么风向,第一时间通知我。” 谢令姜点头:“放心吧大师兄,离伯父他们,现在除了你我这些龙城旧人,还有洛阳夫子、相王府那边之外,谁也不轻易相信。” 她想起什么,犯起埋怨嘀咕: “最近经常穿这些裙裳正装,陪裹儿妹妹参加那些仕女聚会、诗会雅集什么的,真是无趣,也不知道她为何喜欢交际,比她那埋头书斋读书的阿兄活跃多了。” 欧阳戎抬了抬眼皮,不语。 “行了,大师兄,就送到这里吧。” 谢令姜莲步走出宅府,头不回的挥挥手,语气调侃的辞别: “大师兄也是顺路、饭后消食完毕了对不对?回去陪下小娇妾吧,久别胜新婚哩。” 一袭鹅黄裙影飘然远去,毫不拖泥带水。 欧阳戎嘴角微微抽搐了下,小师妹最近越来越喜欢打趣他了,没大没小的。 他摇摇头,可站在门前的脚步未动,多看了两眼远处潇洒离去的背手倩影。 “奇怪,怎么感觉小师妹现在不那么粘人了。该来的时候来,该走的时候走,有些事好像一点也不在意一样,有点意思。” 欧阳戎忍俊不禁,摸摸下巴,寻思回味了下小师妹来江州后的变化。 今日之前,甄氏、叶薇睐等女眷还没来的时候,小师妹会不时的前来槐叶巷宅邸这里,给下值的他煮煮面、添置些秋衫之类的,默默照顾些他的生活。 但是她的来去都十分从容不迫,也从不邀功撒娇什么的,只安静去做……欧阳戎此前还没觉得什么。 可眼下婶娘与薇睐到来了,能接替她了,小师妹也放手撤离的十分果断。 这反而让欧阳戎有些怀恋此前安静舒适、润物无声的二人世界,隐隐心生点不舍。 惹得欧阳戎……竟有些想去主动找她了。 去把她追回来。至于追回来后干嘛,聊些什么,他也不知道。 反正欧阳戎就是想惹小师妹的心神注意力,逗弄她破开冷颜,嗔瞪笑骂。 特别是小师妹最近还穿起了高腰百褶裙等正经端庄的贵族仕女装扮。 更是让某位大师兄想撕开这一层带有高冷陌生距离感的滤镜了,把她狠狠拉下凡尘。 嗯,众所周知,男子有两大爱好:拉良家女子下水,劝风尘女子从良…… 宅门前,欧阳戎站在淡红灯笼的光晕下,目送片刻,不禁陷入了一点小小的沉思: “小师妹不对劲,这是招‘润物无声’?难道是在撩拨我……等等,小师妹该不会领悟到什么套路了吧。” 最近有空闲下来的欧阳戎逐渐回味,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某人疑惑之际,前方长街的拐角处。 衣袂飒气的谢令姜悄悄停下脚步,猫儿似的回望了一眼那座槐叶巷宅府。 “还是没有追来挽留我吗,这是……一点都不在意?” 这位谢氏贵女站在阑珊灯火之下,玉掌轻轻拍打略烫的脸颊,歪头略呆,自语: “欸谢令姜啊谢令姜,你说你这么早回去做啥子,多留一会儿,就算不理他,也可以陪陪甄姨说话呀,多好,也不妨碍什么的……” 自艾自怨了一小会儿,她脸色重新振奋了起来,涂豆蔻的食指点了点湿润朱唇: “唔,话说应该还是有一点效果的吧,师兄刚刚辞别时的小表情,明明有点不舍来着。大师兄是想留我多聊一会儿?” 谢令姜努力回忆了下,在原地思索了半盏茶时间,她蓦地,嫣然巧笑,握一只小拳朝远处扬了扬: “哼哼,还是阿父的意见好,看来就不能与大师兄贴的太近,和个跟屁虫一样。 “阿父说,这叫‘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以前阿母也是这么套路他的,阿父反而越来越缠阿母…… “男人呵,对难以得到的、隐隐远离的,心里总有骚动,某人应该也不例外,就看看他能忍多久,哼我就不信了……” 谢令姜轻盈离去,原地留下一句感叹: “听父一席话,胜打十年架呀。” …… 欧阳戎在门前“反思”了会儿,转头回府。 时辰尚早,他先往大堂,陪甄淑媛坐聊了一会儿,倾听了些家乡事宜。 半时辰后,欧阳戎道了声晚安,起身离去。 “檀郎……” 甄淑媛忽然叫住欧阳戎,递出了一份白日收到的烫金名帖,讲出了上午让道之事。 欧阳戎脸色平静,听完后,柔声宽慰:“无事,收下吧,若是后面还有‘偶遇’什么的,婶娘记得与我说。” 甄淑媛松气答应,欧阳转身离开正厅。 回去的长廊上,他打开了名帖,烫金纸张散发出淡淡的类栀子花的香气,欧阳戎垂目瞧了一眼: “裴十三娘……” 欧阳戎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好像是浔阳城内某个大商会的话事人,那一伙豪商出手阔绰,挥金如土。 江州浔阳城,乃是舟车辐辏,商贾云集的重要商埠。 来自江南道、岭南道的各地商贾极多,不少都以同乡商会的形式抱团,结为利益群体,并且这些外地豪商对于结交江州官场的领导班子十分之热情。 不然你以为江州府城最贵的浔阳楼,耸立江畔,笙歌燕舞,纸醉金迷,通宵达旦的钱,都是从哪流来的? 他微微摇头。 走马上任的这大半个月里,欧阳戎收到了不少类似的宴请名帖,商贾居多,而这位裴十三娘的名字好像见过不少次,递贴倒挺频繁。 并且,今日白天,欧阳戎作为主官,前去浔阳渡的市司视察时,有下属似是无意的提了嘴此名。 “呵。” 他把名帖随手塞进路过的一座影壁缝隙,交留有缘的丫鬟打扫。 欧阳戎居住的竹林雅院,名叫饮冰斋,恩师谢旬取的,他便也没改。 返回的饮冰斋的路上,欧阳戎撞到了某位新罗婢的端碗身影。 “半细,过来一下。” 欧阳戎把半细喊到路边一座水榭,抬眼打量了下她。 似是心有灵犀,半细面红:“郎君,捆绑的事不是奴婢乱传。是……是大娘子猜的。” “……” 欧阳戎无语: “今天不提癖好……不,不是癖好,反正不提捆绑的事。”他板起脸:“我且问你,此前在龙城时,你奉婶娘吩咐,去云水阁聘请的那位厨娘,你还有印象吗?” 半细一愣,用力点头:“嗯嗯。” 迎面吹来晚风,欧阳戎转头轻声道:“和我讲讲,把你知道的。” 半细事无巨细,全盘托出。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后,欧阳戎脸色若有所思的离开了水榭。 返回饮冰斋,推门入物,欧阳戎瞧见某位白毛丫头在里屋床榻上、趴伏铺床的默默身影。 欧阳戎打了声招呼,叶薇睐小脸乍喜,乖巧跑去给他烧热水沐浴。 沐浴更衣后,欧阳戎一身雪白里衫,来到书桌前,靠椅坐下,长吐一口气,呢喃: “看来真的是她,这位叫秀娘的哑女孩,到底知不知道这是我家。她来此是有心的,还是无意的? “若真是前者,不是巧合,那她到底是图个什么呢,还有,那个被我咬过的女子也是她吗……” 欧阳戎抿了抿唇。 若是有机会再遇见她一次就好了。 少顷,他回过神,手撑下巴,盯着面前的一粒烛火,思索了下。 忽伸出手,从一本厚书里取出一封书信。 正是秀发他们从神都洛阳寄来的。 小沙弥在信中提前透露了一件大事。 “陛下要在江南修一座莲宗大佛吗,很可能会落户浔阳城这边? “若是如此,朝廷估计八成会就近让江州府出这份钱……也不知这回要花费多少银两。 “州内数县,年初才刚发生水灾与济民仓贪腐大案。最近借着岁终上计,统计账目,我查了查江州全年的度支,除龙城县稍好些外,几乎一片亏损,简直惨不忍睹。 “而这浔阳城虽商贸繁盛,却只算做中转之地,商贾狡猾精明,并无多少钱银截留下来,滋养财政。” “再建造佛像……已经不起折腾了,可别又劳命伤财。” 暗室,一盏孤灯前,最近也开始沉迷算账的弱冠长史微微一叹,有点头疼。 第290章 剑诀与仪式 第290章 剑诀与仪式 欧阳戎眼睛盯着指间缠绕的银白柔发发呆。 感受到少女平稳的鼻息吹在胸口处的单薄里衫上,他回过些神。 转头望了一眼空荡荡的屋子。 里屋的光线昏暗,只有床榻前的小桌上,点有一盏微弱灯火,橘光堪堪照射到床榻前,一大一小,两双鞋子。 欧阳戎与叶薇睐睡前特意关紧了窗扉。 初冬时节的深夜,外面静谧如水,容易让人沉浸心事。 欧阳戎感觉小丫头的鼻息吹的他胸口痒痒的。 他挠了挠,旋即忽翻身起床,绕过了睡在外侧的怀中少女,端起窗前的一盏孤灯,只穿一身单薄雪白里衫,默默走向外屋的书桌。 而孤灯在被欧阳戎端起后,橘黄色的光晕短暂照亮了里屋床榻内的凌乱光景。 然后随着他脚步的移动,光晕笼罩的固定范围缓缓的移动离开床榻。 期间,稍瞬即逝的能看见,床榻上隐隐有湿痕水渍的床单、皱巴巴的肚兜亵裤、还有精致娇小且霜白胜雪的一副美背。 欧阳戎把灯盏放在书桌上,先去洗了把脸与手。 待手、脸上不再黏糊糊,且醒神后,他返回桌前,靠在椅子上,长吐了一口气。 漆黑的里屋,床榻上,叶薇睐抱着被褥闭眸侧卧,雪背朝着床榻外的方向。 忽然,微弱一声“嘤咛”响起。 怕冷少女似是察觉到某个温暖的怀抱消失,小手捞了捞身前。 无人。 她闭合的眉眼微蹙,转身摸了摸身后床单,亦是摸了个空。 “主人……” 叶薇睐抱着被褥遮胸,小手揉着惺忪的睡眼,慵懒撑起了上半身,朝外屋书桌方向痴憨了一声。 “你先睡。”书桌方向传来声音。 “哦。” 白毛丫头青丝披肩,小脸迷糊的应了声,顺手从被窝里摸出一件窄窄的碧绿鸳鸯肚兜儿,充当发绳,随意束起了一头散乱的银白长发。 白毛小脑袋与雪背重新缩藏进了温暖的被褥。 看样子,像是十分疲倦,可能是被折腾的不轻,有些嗜睡了。 终于回到一人独处。 欧阳戎揉了把脸,先是检查了一下墨家剑匣。 机关开匣。 他像抚摸少女的雪背肌肤一样,轻轻抚摸了下“匠作”。 “匠作”蓦然避开某人指尖,脱离剑匣,在空中停顿了会儿,忽然飞往里屋床榻处。 澄蓝光晕隐隐照亮了叶薇睐露在被褥外的银发。 “匠作”在少女头顶,旋转缠绕飞行了一会儿,似是好奇刚刚的剑主在做什么。 只可惜它还小,根本不懂。 欧阳戎咳嗽了声,闭眸如溺水般,沉入心神,将“匠作”拉了回来,强硬收入了匣中。 这口鼎剑似有一些灵智,欧阳戎估摸着这灵智相当于六、七岁稚童水平,欧阳戎有些时候,隐隐能察觉到它传来的冲动与本能。 “知道你闷,出来透几口气就行了。” 欧阳戎手指按住这一片“琉璃鸢尾花瓣”,关闭剑匣,一脸正经的说教: “赶紧回去,别乱瞅,漏了踪迹。不少人在找咱们呢,被抓去了,你倒是喜提新冤种,我可倒霉了。” 闭合藏剑的狭长木匣在桌面上“不爽”地跳动了两下,书桌都跟着“咯吱——”颤抖,似在表达对某位狗主人的强达不满。 欧阳戎赶紧扶住桌沿,大手按压住它。 “别闹了。” 他语气不容置疑。 狭长剑匣重重响了一下回应,然后停止跳动,不理他了。 欧阳戎摇摇头。 来到浔阳城快一个月了,确实没怎么放它出来过,主要是暂时用不上鼎剑。 甚至他这一身九品圆满的灵气修为,都不太用得上。 像他不久前对小师妹说的,江州首府浔阳城与龙城县不一样,需要换一种体面的玩法。 欧阳戎作为新任的江州长史,明面上肯定是不能打打杀杀的,连最喜欢莽的小师妹,都要切换女装,做回高贵淑雅的谢氏贵女。 “除了云梦剑泽,应该还有不少势力在寻找这口新鼎剑吧……眼下我成为执剑人的事情,只有恩师、小师妹与离裹儿知道,都替我守口如瓶。” 欧阳戎突然想起此前在龙城,从那个名为李栗的波斯商人嘴里套出来的话。 他在三慧院昏迷期间,云梦剑泽的雪中烛等女君们身影,在大孤山东林寺出没过,搜查过鼎剑。 这么看,那位大女君不仅知道老铸剑师铸造这口鼎剑的事情,甚至还有特殊手段,能定位鼎剑的大致位置。 否则怎么会这么巧,专门搜查他昏迷所在的山寺? 只是眼下看来,应该是没有发现他的执剑人身份,更没有找到“匠作”。 “到底是通过何种手段感应到我们方位的,难道是当初暴杀丘神机时动静太大?” 欧阳戎低头注视手掌,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小师妹之前仔细探查后说,我身上出现了奇怪变化,只要不刻意催动体内灵气激烈动荡,就不会显露出灵气波动…… “甚至我催动丹田灵气,倾注‘匠作’出剑,小师妹都毫无察觉。 “整个人宛若藏锋入鞘的利剑一般,大多数练气士若无特殊手段,一眼就会略过人群中我的存在,发现不了我的灵气修为,算是某种意义上的隐形人了。 “怎么听起来和个鬼一样? “不过小师妹倒是开心说,这很适合脆如琉璃的执剑人,可以隐藏布剑,暴起杀人。 “这是要成为老六专业户的节奏?” 欧阳戎有些无语,叹息一声,旋即不禁困惑呢喃: “记得爬出地宫,杀卫少玄、丘神机他们的时候,好像不是这样的啊。 “难道是透支‘不平气’后产生的后遗症,还是执剑人绝脉的特点开始浮现?” 欧阳戎思索了一会儿,有些放弃的摇头: “算了,不管怎样,暂时来看,这番变化对我而言远远利大于弊。 “云梦剑泽那位大女君的查找手段暂时不得而知,还是要低调小心些为好,藏好自身。” “除此之外,眼下最重要的的,是突破至八品修为,拥有更多自保实力。” 想到这儿,欧阳戎顿时闭目打坐,检查起了丹田。 内视的感觉很神奇,“看”了一眼纹丝不变的丹田容量,欧阳戎脱离睁眼,用食指“咯咯”轻敲木匣。 他另一手撑住下巴,眼神沉思,步步归纳: “目前已知,执剑人绝脉每一品,都需要一道新剑诀开启,剑诀就宛若这一品的修行功法,因此没有功法,就无法晋升下一品,会撞到一道绝路南墙,陷入瓶颈。 “因此执剑人被称之为神话绝脉,因为存在于世间的剑诀可能不满九道,并不够一位执剑人走到这条神话之路的尽头。 “就像‘匠作’没有诞生之前,史上的所有执剑人的天花板都永远矮一截,这是何等的绝望。 “而眼下‘匠作’的诞生,补齐了缺失的一环,上限拔高一品。 “但是很可能依旧还有‘鼎’未化剑,没法凑齐九道剑诀……不过这个还远着呢,暂时不用我操心。” 欧阳戎点点头: “眼下我已经掌握并彻底消化‘寒士剑主’陶渊明留下的‘归去来兮辞’剑诀,所以才能在这第九品里,畅通无阻的走到圆满,开始准备晋升新品。 “而下一品的剑诀,我也已经找到,嗯,算是掌握了半道,也就领略老铸剑师赋予‘匠作’的大致真意。” 自语到此处,他手指停止了敲击木匣,抿了抿唇。 那日在山顶观折翼渠化解洪水,又暴起斩杀丘神机,欧阳戎初次醒悟到“匠作”的真意: 老铸剑师十数年如一日枯燥铸剑,虚心学习卑微女工,自凡尘之中铸造神话……这是匠作。 集齐万千民夫一铲子一锄头开辟的折翼渠,化腐朽为神奇,彻底化解天灾洪水……这是匠作。 阿山孤勇站出,戴上沉重面具,以一人换千万百姓,破坏了柳子安与柳氏的祭献阴谋……这亦是匠作。 匠作,本意是平平无奇的工匠之作,可平凡之作却能创造神话。 落到剑主身上,匹夫亦可以以一口不平气,斩尽天下不平事。 所以欧阳戎获得了“匠作”汲取功德紫雾与胸中不平气的粗略神通。 特别是不久前的那一夜,他头戴青铜假面回答完柳母问题,与她们告别离去之后。 当时走在去往檀郎渡的夜路上,欧阳戎忽感胸中一股郁结不散之气彻底通畅,“匠作”的真意几乎被他完全消化。 眼下至多就差创造出“匠作剑诀”的最终一步。 而这种总结剑诀的苛刻成就,几乎只有每一柄鼎剑的传奇剑主才能达成。 对于本不是气盛之人的剑主而言更是艰难。 可是一旦完成这项了不起的成就,传奇剑主便能发挥出这一口鼎剑的最大威力。 就像欧阳戎虽然掌握了“归去来兮辞”剑诀,但是对于鼎剑绝学“归去来兮”的运用,肯定是没有创造此剑诀的传奇剑主陶渊明厉害的,也没法发挥某柄遗落鼎剑“寒士”的最大威力。 “按理说,我作为首任剑主,领悟真意到这种程度,应该与获得剑诀几乎无异了才对。 “可是为何迟迟无法突破到八品呢,是必须完成最后一步,‘剑诀’的创造,还是说其它的原因……” 欧阳戎锁眉不解。 关于执剑人绝脉的秘闻知识,是当世各大隐世宗门的最高机密,毫不外传,连恩师与小师妹都不清楚详情。 他作为野生执剑人,只能自己逐渐总结摸索。 欧阳戎愁眉不解,随后大半个时辰,他频繁内视丹田、催动灵气,寻找问题。 某刻,他瞧了眼丹田内古井无波的灵气,忽然灵光一闪: “等等,难道是最浅显的原因,单纯就是突破瓶颈所需的灵气不够?” “记得当初小师妹破品,是观摩了我的‘气’,获得周遭天地灵气的灌体,然后一鼓作气突破瓶颈。 “我也要去观‘气’吗……也不一定,这种方式可遇不可求。 “但不管如何,肯定是需要额外的大量灵气冲击瓶颈,开凿丹田容量。 “那么我从哪寻来这一大笔额外灵气呢……” 欧阳戎冥思苦想,开始回忆以往了解到的关于练气士的情况。 他锁眉,忽取出一只丹盒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枚墨绿丹药,是“墨蛟”。 “等等。”欧阳戎摇了摇头: “可能不行,小师妹说,补气丹药只能补充到丹田拥有的最大灵气容量,并不是用来破品的,利用外丹破品都是歪门邪道,而不同的道脉都有不同的破品方式…… “咦!” 欧阳戎猛然想起了玉卮女仙与柳子安的晋升方式。 “我是祭献玉卮女仙,继承的九品修为,初始道脉与她一样……岂不是可以学习他们的晋升方式?” 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可……他们是通过布置残酷仪式,当众杀害祭品,汲取大量灵气与灵性晋升的。 “且祭品的身份地位、血脉修为,还有周围观众的数量,都是仪式效果的重要指标。 “我也要布置这种有点的邪门仪式吗?” 欧阳戎扶额,目露犹豫,顿觉此事有些伤脑筋。 他起身走去,打开紧闭窗扉,凝视远处的浔阳江夜色。 书桌上的孤灯吹灭,夜风捎走一句呢喃: “好端端的,从哪找合适祭品呢……” …… 翌日,欧阳戎照常上值。 傍晚,刚回到宅邸,一位罗裙美妇人迎上前来,挽他胳膊,笑盈盈地拉进用膳的花厅。 只见谢令姜与一碗长寿面,正等在桌前。 甄淑媛笑说:“婠婠今夜过来住一晚,檀郎多陪陪人家。” 欧阳戎与谢令姜不动声色的对视一眼,“好。” 夜半三更。 饮冰斋内,某张床榻上,欧阳戎忽然睁眼,看了眼窗外。 有轻微动静传来。 欧阳戎敏捷起床,换身黑衣,轻手轻脚地离开房屋; 他身后的睡榻,被窝里露出的白毛小脑袋睡容安详。 不远处屋顶,欧阳戎与谢令姜汇合,刚刚是约定的信号。 “大师兄……” “嘘,过去再说。” “是。” 二人乘夜色掩盖,一起前往浔阳王府…… 第291章 浔阳夜谋 第291章 浔阳夜谋 大周朝大部分的州城,都是仿照长安、洛阳的里坊制度,规划建成的,方便管理。 浔阳城亦是如此。 内有柴桑、濂溪、修水、德化、星子等数坊。 每一座里坊的大小,几乎相当于欧阳戎任职过的龙城县的大半座核心城区。 里坊四周建高墙,每面开有一个门,叫坊门。夜晚关闭,不准出入。 但里坊内的各项生活设施齐全,几乎可以在封闭的情况下,自行运转无虞。 各坊高高的坊墙之间,一条条大街上,严格实行宵禁,有卫兵巡逻。 昏而闭,五更而启。 不过里坊之内,倒是能畅通走动,拥有一些各自的夜生活,例如青楼歌馆、画舫游舟之类的。 只是夜禁时,不能相互之间串坊罢了。 槐叶巷便位于修水坊。 与勋贵富豪府邸云集的柴桑坊,还有高僧名士、文人墨客爱住的毗邻匡庐山水的濂溪坊不同。 修水坊内的府衙官署很多。 包括江州大堂在内,江州州治官府的大部分权力衙门都坐落在此坊。 修水坊与紧临的星子坊一起,也是浔阳城最早建城时的两座老坊区。 江州最大的浔阳渡位于这两座里坊之间,可作为它们的分界线。 修水坊位于左侧,星子坊位右侧。 它们也是唯二的毗邻江畔的里坊。 只不过,在浔阳城大多数本地人眼中。 相比州官老爷们云集、高墙大院高高在上的修水坊。 汇聚了码头船夫、贩夫力役、手工艺人,还有大量外地来的讨生活者的星子坊,很明显是脏乱差的代名词,浔阳城内治安纪律的洼地。 星子坊的旧屋破房很多,野窑子与流莺不少,嗯,算得上是另类的城中村了……暂且不谈。 对于这些特点,欧阳戎也是上任了大半个月,走街串巷,把偌大一座浔阳城实地逛了一遍,才归纳熟悉。 今夜,欧阳戎与谢令姜聚首,轻车熟路的离开了槐叶巷。 不多时,两道身影敏捷的翻出了高大的坊墙,轻盈躲过了面色疲倦的宵禁士卒。 他们特意绕过治安凌乱的星子坊,朝远处柴桑坊的方向赶去…… 约莫一个时辰后。 干净整洁的柴桑坊,一座最近新立的气派王府内,有一间灯火颇黯的简朴书房。 一道道熟悉的身影正在齐聚。 “檀郎,你来啦!” 离闲一脸欣喜迎上前来,拉着欧阳戎去往上座,欧阳戎微微避让,转身坐在主位旁的右手边。 二人落座,欧阳戎打量了下离闲,只见他一身红色的华美长袍,袍上绣有各种祥兽和花卉,是大周亲王的衣冠礼服。 欧阳戎再转头,作为王妃的伯母韦眉,亦是如此,一身宫装,妆容雍容华贵。 也就离扶苏,依旧是一身常服,因为长期闲居,在书房读书,倒比较随意。 至于离裹儿,作为大周宗室公主,妆容规格并不比她阿父阿母低。 一身蓝紫深色的石榴长裙曳地而行,雪白额头的眉心处,新画的梅妆花钿,鲜艳夺目。 离裹儿这些日子没少在浔阳城达官贵人家的女眷小姐们、举办的午后茶会上光彩夺人、一枝独秀。 眼下是书房私会,倒没像白日那样,薄纱蒙面,高贵冷淡,拒人千里之外。 似是不久前结束了宴会回府,刚刚沐浴熏香完,她一张鹅蛋小脸素颜朝天,没有看欧阳戎,低头默默抚摸怀中雪白猫咪。 暗淡光线下,一时看不清这绝色小公主的神情。 欧阳戎也没在意,回头道:“恭贺王爷,重归王位。” 离闲小慌,死死抓住欧阳戎袖口,用力摇头: “檀郎折煞伯父了,什么王爷不王爷的,喊我伯父就行,檀郎,还有谢侄女,你们与咱们家都一切如初,在龙城时是怎样,现在就怎样。” “七郎说得对,千万不许变。” 韦眉两手端一盘糕点走上前来,朝欧阳戎热情道: “檀郎别见外,说起来,该咱们恭喜檀郎呢,荣升长史,谢先生和婠婠送了一座槐叶巷的宅邸,咱们岂能落下?略备薄礼一份,等会走前,檀郎务必收下。” 欧阳戎欲拒,被离扶苏也抓住了袖口,语气亲切: “檀郎就收下吧,这是咱们的一点心意。” 离扶苏看着好友欧阳戎,谢姑娘,和其乐融融的家人们,他满眼笑意,又道: “前日逛街,除了为谢家妹妹挑选正装,阿妹还给檀郎选了一件狐裘披肩御寒,毛质雪白……” 安静吸猫的离裹儿抬头瞪了一眼阿兄:“是阿母说要买,我才随手挑了件,最后是谢姐姐说好看,钦定了这条。阿兄说话说全点。” 离扶苏无奈挠头:“那不也是有阿妹的一份心意在……好好好。” 欧阳戎忍俊不禁。 “檀郎尝尝,这是皇宫里送来的贡品花糕,陛下赏赐下来的……” 离闲、离大郎、韦眉三人热心的围着欧阳戎。 欧阳戎只好捏起银勺,尝了口,甜的腻人,可在大周朝却是常人一辈子也吃不到的贡品美味。 他嘴砸吧了下。 其实对于离闲一家人保持的气氛有些意外。看来流落龙城十几年患难与共、同甘共苦的亲情,确实深厚。 欧阳戎与谢令姜一起,分吃吃完糕点。 他接过小师妹递来的白手帕,仔细擦起一根根的手指,转头,平静看了一眼离闲等人脸上的笑意,忽说: “现在还没到彻底松气的时候。” 众人一愣。 气氛迅速安静下来。 离闲、韦眉、离扶苏三人露出些严肃表情,安静撸猫的离裹儿也抬头看向他。 “伯父,眼下你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回京,不顾一切的回京。” 离闲精神一振,“檀郎教我。” “很简单。” 欧阳戎摇头,只吐出一个字: “等。” “等?”离闲疑惑,“咱们不做些什么,像显祥瑞那样?” “该做的已经做了,伯父的心意,与绕圈子的开窍,陛下已经知晓,现在伯父只须苟住,千万不能犯错误,老老实实的‘等’就行了。” 欧阳戎叹气:“而且等的人不只我们,还有陛下,她也在等。” “这是何意?” 欧阳戎眯眼“试问,陛下恢复伯父爵位,又有治病的借口,为何不直接召回京城?偏要来这浔阳城养病? “又为何好巧不巧把我安排来此任职?这些,伯父难道没想过吗?” 离闲脸色凛然:“母后在等什么?” “卫氏的反应,相王府的反应,还有满朝文武的反应,陛下亦在投石问路,伯父伱就是这颗石。 “不把伯父一家直接召回京城,陛下也在绕圈子。” “原来如此,我起先还以为,是母后没有完全原谅我……” “没有完全原谅只是表象罢了,陛下是一个很‘拎的清’的人,什么人对她有利,什么人对她无益,心中全都一清二楚,否则为何纵容卫氏?又为何重用狄夫子? “此非昏君,亦非明君。 “所以不存在是否完全原不原谅。 “是否真的母慈子爱不重要,重要的是需不需要母慈子孝。” 离闲紧张问:“那……母后观察卫氏各方的反应是为何?” 欧阳戎语气冷静: “因为卫氏本就是陛下改乾为周,建立新朝的基本盘,不仅是她的助力,同样也是隐患,就像一头四处咬人的恶犬,主人难道一点不怕?营州之乱前,就有尾大不掉的趋势。 “可营州之乱后,又不能让保离派彻底清缴卫氏,这对陛下而言也不利,她岂能眼睁睁看着大乾复辟?皇嗣之位必须传给同意继续大周国号之人,哪怕他姓离,也得改成卫。” 离闲恍然大悟。 欧阳戎平静道: “眼下既不能放弃卫氏,又不能扶卫氏为正统,那么如何处理双刃剑般的卫氏,就变得无比重要。 “哪怕已经有了一个最优解,就是用伯父你来平衡两家。 “可陛下并不方便对双王直说,说他们得不到皇嗣之位。 “因为此前的卫氏双王,特别是魏王,与相王、保离派斗了太久太久,为皇嗣之位冲锋陷阵,被陛下的暗示吊足了胃口,充当陛下的黑手套,不知做了多少天怒人怨之事。 “精通帝王术的陛下自然不会直接奉告,令他彻底幻灭。 “所以眼下,调伯父来浔阳城,复位亲王,但不直接调回京城,就是要看看各方,特别是卫氏双王,对于这个趋势,究竟是何态度。 “有时候,一件事,你一下子推行到位,各方会反应激烈,而你若是分步来,日拱一卒,大伙反而被分而化之,最后捏着鼻子,勉强接受了。” 欧阳戎叹息: “陛下现在就是要看看,卫氏反应是否激烈,是要打压伯父呢,还是拉拢伯父。 “况且,若真要拉拢,总得给卫氏一点转变的时间吧,眼下伯父暂居浔阳城,就是缓冲时间,让双方接触,建立信任,而不是等到伯父回京。 “因此现在,伯父只需苟住,等,等到局势清晰,看清各方反应,陛下自然会走下一步棋,调伯父回京!” 离扶苏忍不住道:“那……卫氏若死心不改,选择打压这个苗头,甚至消灭咱们呢?” 欧阳戎眼神意味深长: “那陛下就要回头看看咱们的斤两了,浔阳城都走不出去,更何谈以后神都的朝堂。 “当然,这样斗起来,对我们与卫氏都没好处,反而是相王那边可能乐见其成……” 谢令姜忍不住道:“可万一伯父真出事了,那陛下缓解离卫之争的最优解岂不是无了?” 欧阳戎叹息:“作为帝王,岂会把全部希望放在伯父一人身上,自然还有其它备胎后招。 “小师妹。有时候,历史选择的并不是最优解,而是螺旋向上的,权力场上亦然。” 离裹儿忽道:“为了以防万一,所以祖母才把你调来了江州城,担任长史,她知道咱们的关系?” 欧阳戎想了想,失笑说: “那个叫妙真的女官,估计上次回去后,给我‘美言’不少呢。” 韦眉微微皱眉:“檀郎,你说这卫家人是不是魔怔了,营州之乱后,局势都已经成这样,还对皇嗣之位死心不改,难道不知,一旦让相王上位,卫氏就要死无葬生之地吗?” 欧阳戎伸出两指: “若没猜错,魏王现在十分纠结,局势确实不好,可心底又不愿轻易认命,甚至还在期望某根救命稻草。 “救命稻草?” “就是新鼎剑。魏王府在龙城县利用柳家铸剑多年,就是为了用这个象征盛世的最大祥瑞,博一次胜算……可眼下,这个幻想好像还没破灭呢。” 欧阳戎与离裹儿对视一眼,皆压住笑。 “另外,卫氏飞扬跋扈这么多年,哪里是说低头就低头的,屈居在伯父一家之下?特别是对伯父十分陌生,很不信任,伯父也姓离,谁知道会不会更亲近相王?” 欧阳戎直接问:“伯父,若是以后能回京,你会如何对待卫氏?” 离闲脸色犹豫,顿了顿,认真道:“我听檀郎的,檀郎与他们有怨吗?” “他们蠢一点,别‘聪明’到惹我就行。”截胡过不少好处的欧阳戎摇摇头,又道: “为大局着想,咱们要朝对陛下有益的方向走,需要大致做到两点,第一,顺从陛下心意,接受卫氏橄榄枝;第二,表露一个态度。” “什么态度?” “维护大周正统的态度,伯父先别想着恢复乾统了,甚至咱们回京后,还要离狄夫子远一点。” 欧阳戎淡淡道:“这才是陛下乐见其成的。” “这……”离闲、离扶苏、韦眉皆愕然,离裹儿看向谢家姐姐,发现她垂目端坐,像是没听见大师兄的惊人之言一样。 欧阳戎立马切换话题: “这个还远……伯父,从现在起,咱们绝不能离开浔阳城一步,这里是陛下给你挑的‘养病之所’。 “只要在城内,你就是安全的。 “各方的目光都盯着这里,你若出事,定会彻查到底,一旦被泼脏水,或被找到证据,施害一方,必定会被另一方乘机彻底清除。” “明白了,檀郎!” 离闲用力点头。 欧阳戎转头看向窗外夜色。 “风平浪静啊……” 众人转头,只见弱冠谋士继续呢喃:“这才是最让人紧张的,时刻防备,可哪有终日防贼的道理……” 离闲想起什么:“对了,京城那边传来一个小消息,母后好像要在江州造一座佛像……” “此事我已知。”欧阳戎打断。 “檀郎准备看?” 欧阳戎叹气:“还能怎样看?提前选址呗,再从江州府的钱袋子里挤出点银两,未雨绸缪。” “檀郎有准备就好。” 书房内,众人又聊了一会儿。 离扶苏咧笑说:“快到元旦了,檀郎可想好如何去过假期?” 欧阳戎笑了下。 大周朝的元旦与冬至日是一起过,共计七天假日,类似前世的新年除夕。 不远处,偷吃糕点的谢令姜不动声色的瞥了下快放假歇息的欧阳戎,眸底微微闪烁了下…… 一盏茶后,书房灯火熄灭,一道道身影离去。 翌日。 槐叶巷一座宅邸前。 在罗裙美妇人与银发少女的送别下,欧阳戎一身绯红官服走出门,前往江州大堂,开始新的一天…… 第292章 江州司马 第292章 江州司马 暖阳照在江州大堂古旧的飞檐上。 欧阳戎翻身下马。 手摸了摸这匹坐骑的鬃毛,缰绳递给交了长随。 “喂好点的草料。” “是,老爷。” 长随准备将马牵去槽位,摸了摸此马暗红色的滑腻皮肤,他眼神羡慕,犹豫了下回头问: “是匹神驹,老爷不给它取个名?” 整理官服的欧阳戎回头,看了看这匹比旁边青年长随还要高的马。 这匹马,便是离闲与韦眉送给他的庆升礼,欧阳戎也没客气。 这几日他也没在意,牵回来后,直接骑乘去上下值了。 或许是来自汉胡混杂的南北朝遗风,乾人、周人皆爱马,大多数官员上朝或者去哪里,都爱骑马,为当世风尚。 差不多就像欧阳戎前世的爱车人士一样。 “这马很少见吗?”欧阳戎随口问了句。 长随用力点头,一脸艳羡: “老爷,这可是西域那边的大宛马,大宛多善马,马汗血……这匹神驹放在大宛马里,也是一枝独秀了。” 欧阳戎仔细瞧了瞧这匹暗红肤色的马儿。 体形高挑,四肢修长,头细颈高,皮薄毛细,嗯,放在马匹中,确实算是美男子了,不对,好像是雌的,那就是美少女。 “汗如血?”欧阳戎嘀咕:“这不就是汗血宝马吗。” 长随好奇:“汗血宝马?这是何名,确实贴切。” 欧阳戎摇摇头:“瞎掰的,没事了,取名的话……” 某位取名废摸了摸下巴,沉吟: “世人都说人中吕布,马中赤兔,那就叫……” “赤兔?” 欧阳戎点头:“吕布。” 长随:“……” 欧阳戎忽笑:“开玩笑的,就叫‘冬梅’吧,挥汗如血,鲜如红梅,正好也快元正冬至了。” 说完,欧阳戎直接走进了江州大堂。 长随牵着‘冬梅’去往马棚。 新的一天,欧阳戎与往常一样上值。 江州大堂乃是江州府衙门的正堂,明镜高悬,可让有冤百姓打鼓上堂,开府判案。 不过江州大堂规格更高,平日里大多是刺史、长史等州官办公上值的场所,很少断案。 除非是济民仓米案,或者下方各县处理不了的大案、悬案。 不过瞧了眼那只压灰的鸣冤鼓,欧阳戎摇头,他来此任职一个月,一个案子也没遇到,在这里最大的感受就是……闲。 江州大堂里的官员,各个都是咸鱼,一个赛一个闲。 “王大人呢?” 在办公正堂没有看见某位刺史的身影,欧阳戎拦住一个青衣小吏问道。 青衣小吏答:“刺史大人在后宅的恤民院,召见两位匡庐名士,探讨江州的山川风物,体恤民情。” 匡庐指的就是庐山,毗邻浔阳城。 匡庐奇秀甲天下,文人墨客都爱跑去转悠,用欧阳戎前世的话说,就是这个时代的网红打卡点。 名胜古迹遍布,无数文人墨客、名人志士在此山留下丹青墨迹,隐居的闲云野鹤也不少,儒释道三教出身的皆有。 欧阳戎点点头,表示了认同: “好一个体恤民情,王大人每日上值,可真忙啊。” 他在上首座位空荡荡的正堂内坐下,办公的位置在刺史的左手边,因为长史名义上是刺史的第一副手佐官。 青衣小吏闻言,不敢吱声,假装没听见,讪笑退下。 座位上,欧阳戎脸色自如,翻开堆积的案牍,开始新一天的“算账”。 说起来,这江州确实是一个好地界。 北濒长江,东倚匡庐,南临云梦,大江、大湖、名山齐聚一地,放眼全国也就独一份吧。 都说眉目传情,眉目秀美,江州浔阳城“天下眉目之地”的美称由此而来。 只可惜大乾、大周朝的政治文化中心在北方的关中两京,这山水秀丽的江州浔阳城,倒是成了一个贬官的好去处。 朝中官员,贬低此地,还可以游山玩水,失路之人去散散心,倒也不赖,于是在浔阳城形成了一种十分独特的……贬官文化。 嗯,这是他最近总结出的新词。 “呵。”欧阳戎轻笑摇头。 这浔阳城内外的贬官文化所产生的氛围倒是有意思,百姓们与官吏们都一样咸鱼。 而且浔阳城内四处走动的僧人、道士极多,都喜欢探访匡庐山,佛、道两派的清谈之风盛行,颇得江州士民们推崇。 毕竟哥们都人生失意贬官了,还是少骗哥们了,少提积极入世的儒家吧,崇崇佛、念念道,出世修行,得一丝慰藉也挺好。 咸鱼的氛围大致由此而来。 但是要说丝毫不想升官?不想解除贬谪、返回神都? 那倒也未必。每夜浔阳城内各个文会雅集新出炉的诗词中,哪一篇没有杨意不逢、钟期既遇的酸溜溜典故? 表达怀才不遇,有怀投笔,却无路请缨的遗憾。 “无病呻吟。” 欧阳戎撇嘴,埋头案牍,继续苦干。 正堂外的阳光逐渐升上中天,冬日的清晨很快过去。 欧阳戎泼墨挥毫,效率极高的解决完今日的公文任务。 他放下毛笔,推开桌上一副算筹,扭了扭手腕,后仰靠住椅背,长吐一口气: “小意思,搞定。回头在饮冰斋劈根竹子,做一副算盘,这算筹太麻烦落后了,不过听恩师说,狄夫子等朝廷诸公们算账也是用这算筹,啧啧,要不回头送一副过去?” 欧阳戎嘀咕了会儿,转头看了一眼长廊上的日晷。 距离正午干饭还有一个半时辰。 欧阳戎回头,看向他座位对面空荡荡的位置。 “王刺史不来也就算了,元司马你人呢?卯都不点,这么自信吗。” 欧阳戎叹息。 他是江州长史,对面的位置、也就是刺史之位右下手的座位,本应该是江州司马的办公位置。 江州司马也算是刺史的佐贰官,只不过位置低于长史,只是名义上的一州三把手。 但是比长史倒霉的是,因为历史遗留缘故,本该管理一州兵马的司马之位,逐渐没有了兵权,算是被刺史等官职剥夺。 成为了一个有职无权的官,是大周官场上公认的地方清闲职务,贬官的热门选项。 眼下这一任江州司马,名叫元怀民,好像是根正苗红的长安京兆府人士。 这个‘元’姓,听闻是某个世家大族出身,只是不知为何,贬谪江州。 欧阳戎上任以来,见到他的次数不超过两手之数。 刚上任那会儿,欧阳戎还能每早看到他睡眼惺忪的小跑进来点卯。 然后越来越不见人影,经常以“小病小痛”为由迟到早退。 呵现在倒好,这位元司马,卯都不来点了。 缺勤一天,扣俸半石。 欧阳戎面无表情,取出一份名册,狼毫笔沾墨,添上一笔。 他站起身,抱着名册,捏着毛笔,离开了空荡荡的江州大堂,去往周围的下属官署,开始一一巡查。 这也算是江州长史的日常工作之一了。 除了王冷然是刺史上官又有‘体恤民情’的借口、欧阳戎不太管得了外。 江州大堂,包括江州司马在内的一众官吏,都归他监察管理。 欧阳戎在官署逛了一圈,发现今日倒也还行,来的人数,比昨日多了七八个。 换句话说,是称疾请假的人数比昨日少了七八个,可喜可贺。 当然,不请假旷到的江州司马元怀民除外。 奇怪,这股子欣慰感是怎么回事? 欧阳戎低头记录,嘴角扯了一下。 若是这种时常请假、点卯完成任务的事情,发生在当初他主政的龙城县,刁县丞他们的俸禄都得被罚光。 只不过眼下,江州大堂名义长官是王冷然,他带头如此,自然上行下效,难以根治。 且欧阳戎前几日上报此事时,建议过建立一个罚没机制,约束下属们请假早退,结果作为刺史的王冷然只是笑眯眯点头,打哈哈过去。 并且嘴里说的好听,说让欧阳戎这个江州长史全权操办,他十分支持,让他放手去干,大干特干。 欧阳戎哪里不知道这位老刺史的圈套。 他按兵不动,暂时不作恶人。 结束巡查,欧阳戎返回正堂,依旧不见元怀民的影子。 他环视了一圈空旷的正堂。 “荒缪。”欧阳戎微微摇头,把点卯名册随手丢在桌上。 现在是十二月下旬,即将迎来元正、冬至的假期。 按道理说,年底应该最忙的时候。 结果现在倒好,江州大堂人都来不齐。 欧阳戎最近经常怀疑自己是不是江州大堂唯一的“老实人”,嗯,就他是来任官办事的,其他人都是来江州旅居、游山玩水的。 眼下,城内的大部分民生事务,都落在了欧阳戎的案头,堆积的高高的。 除去浔阳渡市舶司管理贸易的肥差,其他事务大伙似乎都不太愿意干。 或者说,想干的,官职不够,官职够的,不愿意干,也干不来。 前者,便是江州大堂下面那些油滑小吏。 后者,例如王冷然、元怀民这些或科举出生或高门荫官的读书士人。 欧阳戎终于明白,当初江州济民仓的十几万石粮食,为何会被几只硕鼠愚公移山的搬空了。 主打一个“无为而治”。 江州府的“旅居官员们”对于浔阳城内的事务,似乎还没有那些外地聚来的精明商贾们热心呢。 只不过这种无为怠政的情况,对于欧阳戎而言,似乎有益? 一位愿意揽事、大揽特揽的江州长史,在浔阳城内自然权力极大,财政民生都在他的手里。 特别是王冷然,似乎并不在意江州府的钱袋子落在欧阳戎手里。 好像挺蠢的,但仔细一想,倒也正常。 这种封建皇权的时代,在傲慢的勋贵士官们眼里,士农工商,商贾排最后,地位不及工匠,与戏子一样低下。 什么钱袋子,那叫提款机。 欧阳戎估摸着,在王冷然眼里,可能只要紧紧握住浔阳城与附近折冲府的兵权就行了。 任何涉及枪杆子的事情,王冷然捂得严严实实,分毫不让欧阳戎沾,特别是浔阳王府附近的护卫,其实就与半监禁差不多,日日向王冷然禀告动向。 欧阳戎轻笑一声,继续埋首案牍,提前给即将到来的铸佛之事,仔细算账。 约莫一个时辰后,正午的钟声传来,欧阳戎放下了笔。 “下午出城,选址去了……” 他嘀咕一句,离开正堂。 先是召来长随,一齐前往马棚,准备牵“冬梅”离开。 欧阳戎刚来到马棚附近,脸色一怔。 只见前方马棚内,有一个约莫二十七、八的绿服男子,正在围着“冬梅”转圈,不时伸手抚摸一下,一脸痴态,还跑去撅起屁股,更换马槽里的饲料。 “冬梅”不耐避开,打了个响鼻,陡然两脚后蹬,吓得绿服官员后仰摔跤,从地上爬起身,扶正帽子,摸摸身上,长松口气。 幸亏没被踹中,否则某人新上任后的第一个案子就要新鲜出炉了。 “元怀民,你在干嘛?”欧阳戎皱眉走近。 “啊,长史大人。” 某位江州司马吓了一跳,脸色讪讪问:“这……这是您的坐骑?” “嗯。”欧阳戎点头:“名唤冬梅,怎么,它得罪你家公马了?” “不是不是。”元怀民精神一震,手指冬梅,煞有其事道:“这是匹好马啊,长史大人可否借我一用?” “伱要干嘛?”顿了顿,温馨提醒:“它是母马。” “如此良驹,应当作赋一首,下官想带回去好好观察一下,先洗一洗,嗯先画一副良驹出浴图也不错。” “……” 欧阳戎牵马,头不回走人:“离冬梅远点,它不想见你。” 冬梅立马打了个响鼻,马首蹭了蹭主人肩膀,似通人性,感激涕零。 爱马人士元怀民立马跟上,苦苦哀求:“长史大人,成全下官此愿吧……” 欧阳戎忽然回头:“你没点卯,该不会一上午都在骚扰它吧?” “点卯?”元怀民一愣,旋即拍额,苦了张脸:“啊忘了!” “真有你的啊。”他点头赞扬,下一秒变脸,平静说: “缺勤一天,扣俸半石。” “唉唉唉,长史大人别生气,能不能别记名,下官俸禄快罚没了,元正夜要吃雪了……” 元怀民突然捂肚:“哎哟,下官今日腹疼,长史大人,告假一日,告假一日……” 怎么会这么不着调? 欧阳戎板脸离去。 活该你当江州司马。 第293章 大佛选址 第293章 大佛选址 欧阳戎发现元怀民有些见人就熟。 他骑着冬梅,离开江州大堂,返回到槐叶巷吃午饭。 元怀民也跟了过来,骑着他那匹黑色瘦马。 “长史大人原来住这么近啊。” 欧阳戎点头。 元怀民好奇:“长史大人这是回府吃饭?” 欧阳戎不理。 元怀民手指捻须,一脸严肃道: “冬梅乃神驹,长史大人年轻有为,身骑此马,真是英姿飒爽,宝马配英雄啊。” 欧阳戎嘴角扯了下。 元怀民看了看左右,神秘兮兮道: “长史大人,不瞒你说,其实下官曾是长安城有名的风流才子、潇洒诗人。 “不是下官吹,是长安城的大伙说的,下官的文采放在大乾也是个顶个的,当年在长安不知有多少花魁美人追捧,下官当时都不稀罕理会……” 欧阳戎一行人靠近了槐叶巷宅府,元怀民脑袋凑来,滔滔不绝,引得欧阳戎身边几位南陇老家来的长随,都不禁侧目,眼神嫌弃。 欧阳戎忽然回头:“所以呢,元司马想说什么?” 元怀民抹了把嘴,一本正经点头: “下官想给长史大人骑神驹冬梅的英姿,作诗一首,如何?”他叹息:“这可是名流青史的好机会啊,长史大人要好好把握住。” 欧阳戎盯着有些自恋的元司马看了一会儿。 “作诗就别了……冬梅真不能借你,我下午有事,还要出城,改日吧。”他叹息问:“元司马,你住哪,怎么还不回去吃饭?” 元怀民:“下官暂居星子坊那儿。” 有长随好奇插嘴:“大人有官身,怎么住那种环境、治安不好的地方?” 元怀民闻言丝毫未恼,讪笑挠头:“囊中羞涩,囊中羞涩……” 欧阳戎腰杆挺直的骑在马上,目视前方,平静道: “未点卯就是未点卯,半石俸禄已扣,元司马引以为戒,后面几天早点来,年底也没几天了。” “好好好。”元怀民惭愧点头。 答应的这么爽快,欧阳戎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了,眼见到了宅邸门口,他随口问: “回星子坊好像挺远,要不要进去吃个饭?” “好好好!”元怀民用力点头,抢先答应,旋即,又脸红羞愧:“那个,要叨扰长史家人了。” 欧阳戎默默回头,不禁看了眼一点也不和他见外的元怀民。 “那行吧。寒舍简陋,粗茶淡饭,元司马勿怪。” “没事没事。” 欧阳戎带元怀民回到宅邸用午膳。 正厅,甄淑媛已准备好了丰盛膳食,指挥着丫鬟们摆放果品,叶薇睐给欧阳戎递热毛巾敷脸,打热水洗手。 二女对于檀郎带回来的这个古怪同事,颇为好奇。 一盏茶后,餐桌上,她们看着元怀民狼吞虎咽的样子,对视一眼,不禁哑然。 元怀民大快朵颐,口齿不清:“长史大人,伱……你这哪里是粗茶淡饭,改日带你去我寒舍,那才是粗茶淡饭啊。” 欧阳戎端碗夹菜,摇头说:“粗茶淡饭,那元司马还迟到不点卯,岂不更没俸资。” “长史大人此言差矣,钱粮之物只要够吃够用就行。”元怀民一脸认真,出奇坚定道: “其他时候,我辈应当去做一些有意义之事,没必要为外物所恼,过分追求,上值也是如此啊。” 欧阳戎点点头:“那我今日扣你半石……” 元怀民顿时苦瓜脸:“少了半石,正好不够了啊,得饿三天。” 欧阳戎嘴角微抽,吃饭也卡得死死的对吧?每月缺勤扣除后的俸禄只要够吃饭就行? “元司马的算学倒是不差,明日给你安排点算账的事。” “……” 元怀民端碗愣住,顿时觉得嘴里的佳肴饭菜不香了:“长史大人,这……” 欧阳戎忽问:“那元司马觉得,什么是我辈意义之事?” “别人的话,在下不知道。”元怀民正襟危坐,语气笃定:“但是在下的话……长史大人,说出来你可别吓着,觉得在下狂妄。” 欧阳戎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你说。” “在下要作一首当世绝伦的诗!惊艳整个大周文坛,让两京士民争相传颂,流芳百世!” 欧阳戎看着面前这位手捏筷子挥斥方遒慷慨激昂、却连饭都快吃不起要蹭他一顿的江州司马,微微挑眉。 当着餐桌上的欧阳戎、罗裙美妇人还有银发美少女的面,元怀民眼中有光,唾沫星子横飞,意气风发的挥袖道: “古人说,立功立德立言,在下不才,没有长史大人能耐,无法立德立功,可立言一事有何难也? “待在下诗文出世,怀民之名定能让后人铭记难忘!” 此言一出,大厅寂静。 餐桌前,欧阳戎注视着元怀民看了会儿,袖下伸出手,把他面前的饭菜移远了一点。 欧阳戎点点头,似是表达了肯定,转头夹菜吃饭。 甄淑媛和叶薇睐也继续给檀郎夹菜。 “……” 看着埋头安静吃饭的三人,元怀民讪笑了下,“咳咳。” 继续干饭。 约莫一刻钟后,元怀明酒足饭饱,在甄淑媛的客气硬塞下,盛情难却,打包了点盛菜离开。 满载而归。 “檀郎,你这同僚挺有意思的。” 甄淑媛捂嘴摇头:“听说是贬官来的?这心态还蛮豁达的,就是有点爱说大话。” 欧阳戎打了个哈欠:“睡去了,未初二刻喊我。” 他带着叶薇睐返回饮冰斋午休。 …… 匡庐山,某座名为云雾的主峰山顶。 “明府好不容易来一趟匡庐山,不去走访名士,游玩一番?” 燕六郎手撑膝盖,朝前方悬崖边的修长身影,有些气喘吁吁的询问。 欧阳戎摇摇头,身处山峰顶,正认真俯视下方的风景。 匡庐山并不是一座山,而是一群山,海拔较高。 长江与云梦泽蒸腾出的云雾涌向匡庐群山,使之四季都云雾笼罩,宛若仙境。 属实是一个避暑隐居的好去处,哪怕现在身处冬日,亦有壮观雪景。 只不过这两日,欧阳戎每日上午解决完公文后,下午带着燕六郎,出城走访了四周的高山平地,今日也终于来到了匡庐山。 却并不是为了看这奇绝风景。 “这处主峰视野不错。”欧阳戎忽然道。 “确实……就是此山难免太高,太难爬了,明府该不会要选址此处?” 燕六郎想了想,建议道: “修建大佛,还是选个平地,或者离浔阳城近的地方为好,方便民夫与物资的调用。” “说的没错。”欧阳戎点头认同。 匡庐山位于浔阳城的东侧,整座浔阳城几乎都是背靠匡庐群山而建,西濒长江。 也因此,站在这座匡庐最高的主峰上,能清清楚楚的看见下方整座浔阳城的地势与周边情形。 欧阳戎眼眸倒影下方整座浔阳城,不禁自语: “站这里瞧一瞧,比图册什么的清晰多了。 “浔阳城什么都好,就是周遭平地太少,背靠匡庐,四周全是大山或沙洲。 “或者说,浔阳城本就是最初建在这儿最大的一处平地上。 “从最西边、岸边的柴山与星子两坊,到最东侧靠近匡庐山脚的濂溪坊。 “已经扩展到极致了,只剩下不好扩建的丘陵……” 欧阳戎嘀咕: “如此紧凑的空间,该选址何处,建造大佛呢。 “总不能像是洛阳上阳宫那样,直接平地建大佛吧,壮观是壮观,可又要消耗多少财力物力? “况且,浔阳城也没有空余这么大的平地了,不能耽误百姓营生……” 欧阳戎在崖边眺望沉思。 后方,燕六郎跑去打了一袋清泉回来,递给欧阳戎,滔滔不绝道: “明府,听说此峰南面有一座康王谷,谷中有一帘清泉,名为‘谷帘泉’,悬注百米,清冽无比,用此泉泡出的茶水,乃是匡庐一绝。 “眼下应该有不少爱茶的名士在那里,咱们要不要去尝尝……” 前方,欧阳戎接过水袋,头不回的答了句:“高山云雾自然出好茶。” “那明府要不要去看看……” 欧阳戎忽然停止喝水,握水袋的手指向西侧,袋中泉水簌簌流下也不顾,打断燕六郎的话语: “那是什么地方?” “啊?” “那处叫什么来着?” 燕六郎一愣,转头看去,发现明府手指着的是浔阳城西边不远处的两座山峰。 两座山峰颇矮,冬季的植被稀疏,两山光秃秃的,紧靠在一起,中间有狭长的山谷。 “明府稍等。”燕六郎手忙脚乱的翻处地图,找到位置,少顷念出: “禀明府,好像是叫……双峰尖来着。” “双峰尖……怎么有点熟悉,我是不是在哪见过。” “是吗,咱们好像还没去过那里。”燕六郎好奇。 欧阳戎嘀咕了会儿,倏地转头。 “走,下山,去看看。” 怎么刚爬上来,又要下去……燕六郎无奈,但也只好乖乖跟上。 路上,欧阳戎忽然记起这个地名他在哪里见过了。 …… 深夜。 柴桑坊,槐叶巷。 南方入冬后的竹林依旧是深绿的竹叶。 晚风吹过,摇晃的竹影间,有一间灯火未熄的竹林小院。 屋内,一张书桌高堆文案,欧阳戎背披一件狐裘披风,腿上盖着毯子,他埋首案牍,眼睛长时间一眨不眨,翻阅资料。 他桌下的脚边,有一只小火炉,通红的热炭散发一些扭曲空气的热浪。 给窗扉紧闭的屋内增添了些暖意。 不过小火炉的前方,有一个娇小的白毛少女坐在小板凳上,盖着毯子,抱膝埋首,陪伴主人夜读。 某刻,欧阳戎放下一份老旧的简牍,长吐一口气:“就是这个,终于找到了。” 他呢喃一句,伸了个懒腰,余光看见前方小板凳上少女。 叶薇睐娇躯卷缩,闭眸侧脸贴膝盖,身子与书桌上那一烛火一样,微微摇晃。 欧阳戎轻手轻脚站起,脱下狐裘披风走去,盖在睡意正酣的少女身上,把她拦腰抱起,走向里屋整洁的床榻。 “唔主人……主人忙完了吗。” “嘘。” 欧阳戎食指按在叶薇睐柔软的粉唇上,她迷迷糊糊间下意识的含住,不知为何,有些熟练的吮吸了下……可能是认错东西了? “……”欧阳戎将她抱回床榻,盖好被子,返回书桌,擦了擦手指。 人睡觉时的口水黏糊糊的,少女也不例外。 欧阳戎摇头,拿起桌上那一份在江州大堂库房存放不知多久的陈年简牍。 他走去窗边,徘徊踱步,垂目仔细翻读。 手里这是一份治水简牍,提出一个治理浔阳城附近水患的水利方案。 没错,浔阳城与下方不少县城一样,也受水患困恼,只不过没有龙城等县那么严重。 主要集中在夏季长江汛期的那段时间。 所以欧阳戎并不着急,本准备过完了元正与冬至假期,再着手准备防患,不过眼下看来,似乎可以提前准备…… 欧阳戎扫了一眼简牍上的署名,这份治水方案的提出者,是十多年前一位贬谪到江州的北方小官,家乡靠近黄河,颇为精通水利知识。 此人向江州大堂上递了这份治水简牍,只不过最后没有被江州大堂采纳,束之高阁。 欧阳戎之所以有印象,是因为不久前为了准备上书的《奏江南治水十疏》与《阅视江南诸水系图》。 当时他做了不少准备,私下查阅了江南很多州县提出过的治水方案,算是博采众长了。 所以对这份涉及浔阳城治水的方案有些记忆。 从匡庐山回来后,当日,欧阳戎就去江州大堂的库房把这份原稿简牍翻了出来。 因为这份治水方案,恰恰提到了双峰尖,也以它为重点。 欧阳戎又翻阅了一遍,点头自语: “浔阳城的水患与龙城县的水患不同,龙城是受困于上游云梦泽的大水,而浔阳城是被毗邻的长江汛期涨水所袭扰。 “而长江的这段支流浔阳江,在双峰尖之南汇聚,受阻于此山无法向北流去,于是容易形成汪洋,洪水泛滥,淹没岸边的浔阳城。” 他手握简牍,微微皱眉寻思: “这开凿双峰尖的设想有些异想天开,不过可以稍微改进下。 “从两峰之间,凿出一条运河,疏通浔水,使其一起汇入长江,从而解决浔阳城的水患…… “有搞头。” 第294章 良策 第294章 良策 “只可惜这个方案,耗资巨大,推行起来,也费时不少。 “况且能不能真的根治水患,谁也说不准,当然……” 欧阳戎摇摇头,返回书桌,取出一份浔阳城地图,垂目叹息: “最关键的还是,浔阳城的水患并不算严重,大多数年份,被双峰尖挡住的浔阳江水导致的洪水,最汹涌的时候,也不过是淹没了边缘的星子坊。 “因为星子坊是浔阳城内地势最低之处,且位于西侧,最靠近城外的双峰尖。 “毕竟又没有危及到柴桑、修水、濂溪等重要里坊,江州大堂自然不太上心。 “这份治水良策倒成了吃力不讨好的鸡肋,难怪压在库房那么多年。” 欧阳戎放下手中的陈旧简牍,扶桌轻叹: “可是此坊居住有浔阳城大半的百姓,有浔阳渡的大部分苦力劳工、贩夫走卒,还有外面各地来的讨生活者……都居住此坊。 “星子坊变成现在这样,成为城中的贫民洼地,确实是有洪水易侵等先天原因,可本该担任职责的江州大堂,多年以来的不作为呢?” 桌前安静了会儿。 “咚咚——” 两根微曲的手指突然有些用力的敲击地图上双峰尖的位置。 “建造东林大佛……是个好机会。” 被桌上那一粒烛火倒映在墙上的修长人影,忽然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有弱冠长史铺纸研墨,侧脸专注,奋笔疾书,埋首案头。 没人知道某项会干系浔阳城数十年的双全新策,在一个温顺的良夜,在一枝平平无奇的笔杆子下渐渐勾勒。 …… “这些信,今日内寄出去。” 上午,江州大堂的某间官署内,刚刚坐下歇息的燕六郎愣神抬头,看着门前突然出现的遮住了阳光的弱冠长史身影。 燕六郎低头看了看桌上那一迭明府递来的信件,伸手接过。 “好的,明府。”他后知后觉点头:“呃这是要寄去给……” “王操之,马掌柜他们。 “先寄往龙城县,若没预估错,他们现在应该在折翼渠那边,检查所入股的新渡口的建设。 “寄去那儿吧,若是不在,刁县令也会转达的。” “哦哦,好的明府。” 燕六郎立马蹦起身,跨步出门。 欧阳戎大步离开官署。 走之前,燕六郎隐隐听到前方长廊上明府离去的背影留下的自语声: “一笔好生意啊,都会来的吧。” …… 在给此前合作愉快的小伙伴们寄出信件后, 欧阳戎暂时回归了正常上下值的生活。 下午,会时不时的去城外的双峰尖逛一圈,取出小本本,完善一些方案。 回来时,不再避开,也会经过鱼龙混杂的星子坊,融入市井,四处打量。 不过每日上午,欧阳戎都会定时在江州大堂点卯。 或许是再罚俸真要除夕夜吃雪了,元怀民最近天天准时上值,不再缺勤,整的欧阳戎都觉得他有些陌生了。 看他每日吊着紫黑眼袋迷糊赶来的模样,欧阳戎忍不住问了嘴: “元司马每夜在干嘛呢?” “实在抱歉,长史大人,临近元正,城中诗会夜宴较多,在下才名远扬,邀约颇多,盛情难却,不得而已。 元怀民正色:“不过下官不敢喝多酒,害怕误事,只是睡少了点,不会耽误点卯,长史大人请放心。” 欧阳戎点点头:“元司马晚上要赶的场子倒是挺多。注意下身体吧。” 无力再吐槽,他提醒了下,就放他过去了。 不过江州司马本就是有职无权的职务,点卯又有上午上值签到后,必须待足多久,才能请假早退的最低规定。 于是,元怀民每日上午来到正堂后,都要坐在欧阳戎对面的座位上,与他大眼瞪小眼。 欧阳戎上午有事务要处理,没空理他,可怜元怀民闲的没事干,东张西望,神游天外,和坐牢一样,又强撑着,不敢睡着,落得疏忽职守之罪。 周围多了个闲人,欧阳戎发现自己也被弄得受到点干扰。 “长史大人,昨夜雨急风骤,风云异色,天气突变。因下官尚在梦中,猝不及防,不幸受凉! “鸡鸣之时,吾方发现。不想为时已晚矣乎!恳请半日之假,早归休息……” 这一日上午,欧阳戎照常又收到一份元怀民的请假书,他扫阅一眼,嘴角抽搐了一下。 欧阳戎发现这位元司马每日写的早退请假书,理由竟然都不重样,昨日心绞,今日受凉,明日又是跌伤,写的有理由去。 “元司马文采不错。” 欧阳戎朱笔提字批准,反正待在旁边也是碍事,早退的请假他一般能批准就批准了,不怎么为难。 “多谢长史大人。” 前一秒还愁眉苦脸、没精打采的元怀民拿着假条后,难掩欣喜的走出正堂大门,走到外面,他顿时挺直了腰杆,意气风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元司马升回长安京兆府了呢。 欧阳戎摇摇头。 本以为事了,就可以安静办公了, 但是这一日,元怀民照常请假离去后,正堂内剩下欧阳戎一人办公。 至于王冷然,主打一个体恤民情,热衷接见匡庐山的名士高僧们,在后院清谈,来这里的次数不多。 突然间,一个熟悉的长随跟着小吏跑进正堂,欲言又止:“老爷,不好了,元司马他……” “他怎么了?” 欧阳戎放下笔,跟着长随一起去往马棚,刚到地方,他就看见令他眼皮狠跳的一幕: 原本属于“冬梅”的马棚大门敞开,空荡荡的,而不远处,一抹暗红色影子正在奋力追逐某个绿袍官员。 哒哒哒的马蹄声、愤怒嘶鸣声、还有男子亡魂大冒的声音,响彻在大院空地上。 长随凑近,小声道:“老爷,小人一来就看见冬梅在追元司马,冬梅好像是他放出来的,也不知怎么惹了马怒……” “这……”欧阳戎转头看了眼空荡荡马棚前地面上散落的纸笔,他眼角抽搐了下。 不远处。 元怀民正在前面哭爹喊娘,求饶狂奔。 冬梅红了眼,在后面穷追不舍。 人当然跑不过马,虽然某位江州司马使出了吃奶的劲,凭借空地小、马匹施展不开,而人又质量小、好掉头,左拐右绕的。 但终究还是被冬梅逐渐拉近距离。 “长史大人,救命……啊啊啊!” 元怀民话还没说完,就被冬梅追上,顶飞了出去 欧阳戎与身旁长随,都下意识的微微低头闭目,那一瞬,不忍卒看。 鞋都飞出去了。 不过幸亏元怀民飞出摔落着地的地方有一大团马料,稍有缓冲。 “快去救人。” 欧阳戎赶忙吩咐长随,他第一时间冲上前去,制止了准备梅开二度的愤怒冬梅…… 第二日。 江州大堂的正堂门口,鼻青脸肿的元怀民一瘸一拐的赶来点卯。 欧阳戎放下简牍,皱眉道:“元司马伤成这样,休息两天吧,过来干嘛?” “下官得点卯。”元怀民点点头:“长史大人放心,这点小伤,不耽误点卯的。” 欧阳戎无奈:“你都伤成这样,不来也不会扣你。” 元怀民想了想,小心翼翼问:“那今日来了,能不能补上此前的缺勤一天?” “……” 欧阳戎顿时板脸,摇摇头,不与他讨价还价。 元怀民挠挠头,走去,吸气吃疼的小心坐下,他又取出跌打药膏涂抹腰椎。 不多时,忙完了这些,他取出一本封面磨损的诗集翻开,打发时间,似是看到了绝伦句子,不时抚掌而笑,又牵动伤口,捂腰吸气。 低头处理公文的欧阳戎,余光将这些全看在了眼里。 倒是个乐天派……他心道。 这元怀民,好像再伤心的事情,难过一会儿就过去了,再不好的地方,待一阵子就适应了,而且完全不会掩饰真实的心情。 有个这样的同事,倒也不算太差。 欧阳戎抬头问: “前些日子,你从我这儿请假早退后,该不会都是跑去马棚找‘冬梅’了吧?” “这个……”元怀民顿时脸色讪讪,避开他目光,有点不好意思道: “抱歉欧阳长史,下官就是想近距离观察下,取取材……这江南地界,宝马良驹太少了,下官离开长安后,就没见过几匹,见猎心喜。” “元司马这么喜欢宝马?” “年轻时候的爱好。” 元怀民望向门外天空,眼神有点追忆: “当时在下应该和欧阳长史一样大的年龄,发量也是和伱现在这样浓密,鲜衣怒马,意气风发……” 欧阳戎打断:“纠正一下,我以后也是这发量。” 元怀民嘘唏:“连嘴硬都和当年的在下一模一样。” “?” 欧阳戎放下笔,点头:“讲讲当年嘴硬。” 元怀民笑笑不语,摸了摸头顶的幞头。 欧阳戎看着他道: “今明两日不出城,元司马既然喜欢爱马擅画,冬梅借你了。” “真的!”元怀民喜出望外。 “嗯。”欧阳戎头不抬道:“不过得答应本官一个条件。” “欧阳长史请讲!” “虽然江州司马本职确实没什么事干,但年底江州大堂堆积的案牍不少,元司马也分一点过去吧,加加担子。” 欧阳戎低头笔耕,轻笑一声。 元怀民犹豫了下,转头看了眼马棚方向。 “好!” 欧阳戎倒没想到,喜欢摸鱼的元怀民会答应的这么爽快。 随后几天,元怀民每日点卯后,老实坐在欧阳戎对面座位上,处理桌面上多出来的一迭公文。 公文并不多,欧阳戎起初只是想随便找点事给他做,让这位同僚不至于闲着。 每次走之前,欧阳戎检查一遍元怀民的工作,发现他处理的还挺妥当。 有些出乎意料。 主要是之前没抱太大期待哦,毕竟看元怀民此前那不着调的模样,也难抱期待。 所以眼下,发现他完成的规规矩矩、颇有条理,欧阳戎反倒有些小意外。 之前似乎有点小瞧了他。 不过渐渐的,欧阳戎发现一个规律。 每日一早,分配给元怀民的那一迭公文,不管是厚一点,还是薄一点,奋笔疾书的元怀民每回都是在正午下值的钟声响起前的十息内放下毛笔,疲倦脸色,起身交差。 日日如此,分毫不差。 为了验证这一点,有一日,欧阳戎特地增加了一倍的工作量。 结果,元怀民依旧是在正午下值吃饭前,不影响质量的完成了每日任务。 把点卡的死死的。 欧阳戎叹为观止。 这样摸鱼对吧?果然,依旧是当初那个元怀民,没有一丝丝改变。 欧阳戎点点头。 “明明头脑聪慧,不缺精力,可为何就是不做的多一点呢。 “主观能动性是一点都没对吧。” 正堂座位上的欧阳戎嘴里自语,看着某一道下值后第一时间迅速出门去找“冬梅”的开心背影,他摇了摇头: “只做有意义的事吗。” 这一日上午。 欧阳戎从往德化坊的济民仓考察归来。 走进江州大堂,穿过走廊,靠近正堂,远远看见里面元怀民发呆的背影。 欧阳戎忽然放轻了脚步,走进正堂,缓缓靠近。 弱冠长史藏风聚气的身影宛若一尾游鲤滑去。 走到元怀民的背后。 欧阳戎定睛看去,元怀民正低头在一个小册子上写着什么,他不时停笔思索,圈圈画画。 欧阳戎未细看,停步出声: “公务处理完了?” 他没有偷看人隐私的习惯, “啊!” 元怀民吓掉毛笔,飞速藏起小本本,惊魂未定: “欧阳长史你怎么走路没声音?” 元怀民弯腰检笔,一脸哀怨问。 “是元司马写的太入神了。” 元怀民打量欧阳戎脸色,小心翼翼问: “明府看见下官写的东西了?” 欧阳戎点点头,元怀民顿时苦脸,欧阳戎轻声: “是一首名动天下的诗词。没想到元司马不声不响就整了一个大的,希望里面没有暗骂我这个讨厌上官。” 元怀民瞪大眼睛,看着欧阳戎。 “瞎编的。” 欧阳戎摆摆手,回到座位。 元怀民看见他撇嘴的表情,长松一口气,抬手摸了摸怀里的小本本。 欧阳戎突然回头:“不会说中了吧?” “……” 元怀民拨浪鼓似摇头。 (ps:出趟门,刚落地青岛……r2)友推一本仙侠:《这烂怂截教待不下去了》 第295章 琵琶 第295章 琵琶 欧阳戎其实对于元怀民写什么,并不太感兴趣。 看了眼天色。 接近正午。 “走吧。” 欧阳戎收拾好东西,朝元怀民招呼道。 准备跑路的元怀民好奇:“去哪?欧阳长史不回去吃饭?” 欧阳戎挥挥手,走人:“不去吃就算了。” “啊,去去去,贵府的佳肴,下官想好久了。”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出去。 欧阳戎失笑。 侧目道:“吃可以,下午得帮我个忙。” 元怀民顿时苦了脸,顿步不前:“什么忙?” 欧阳戎:“放心,算是你喜欢干的事。” 语焉不详。 元怀民愈发好奇,咬牙跟了上去。 中午,二人赶去槐叶巷宅邸,饱餐一顿,又午睡一番,下午醒来,直接赶去了西城门,途径星子坊。 “欧阳长史这是去哪?” “双峰尖,听过没?” “听倒是听过,不过长史大人去那里干嘛?” “画画,你帮我画。” “……” 约莫一个时辰后,欧阳戎与元怀民带着几位长随,赶到了西城门外一里处的双峰尖。 欧阳戎轻车熟路,走在最前面带路。 元怀民在后面东张西望,周围荒郊野岭的,这位被贬谪的江州司马不时露出一些警惕慌张之色,看向周围人,似是害怕被拐卖岭南。 欧阳戎没理他,这些日子,欧阳戎来过很多次双峰尖,考察地形,验证理论。 愈发探查,他愈发觉得自己写的那套两全其美的方案有搞头。 不过欧阳戎倒也不自大,觉得还是要小心验证。 另外开凿运河哪里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虽然已经有过折翼渠的经验,但是还要考虑泥质、地底岩层等实际因素。 况且,在龙城县那样的土地疏松的平地上开凿新渠,与在双峰尖这样的山沟里开凿运河、将两座山峰彻底一分为二,是两码事。 不管如何,在王操之、马掌柜那些老熟人到来前,欧阳戎得做好前期论证工作。 “元司马别看了,这里没人拐卖你,伱不是会画画吗,替本官画点东西。” 元怀民愣神间,发现欧阳戎把画笔等工具一股脑塞进了他怀里。 “这……好吧。欧阳长史怎么突然有兴致画这个了。” 身后的江州司马碎碎念。 欧阳戎没有理他,走在最前方带路,先去往右侧的那一座主峰,俯视勘图。 文人会的那种山水写意画,与一板一眼的工程制图当然不一样,不过这个时代的画师并不是傻人,是以此为职业和重要爱好的,相应的天赋自然不缺,某种程度上一通百通。 欧阳戎指点纠正一下,元怀民皱着眉,无奈采用了他指教的古怪画法,甚至连提供的画笔都很古怪,他摇摇头,硬着着头皮画了起来。 毕竟吃人嘴软,拿人手软。 期间,欧阳戎瞥了眼,发现比他的直男画功好多了,不过这位元大司马总想着艺术加工,来几笔写意留白,不过都被欧阳戎无情纠正了过去。 一行人登上主峰,又复登另一峰,一路上全程走走停停,勘探地形,描绘画卷。 元怀民一脸生无可恋,他从未觉得画画有这么难过,主要是用欧阳戎教的法子,画的太过别扭。 而且要命的是,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画出来的是什么。 不过元怀民发现,旁边打量监督的欧阳戎看见后,不仅没有骂他,反而还表情挺满意的。 见了鬼了。 元怀民摇摇头。 此时,众人来到一处树荫下的清泉处,暂歇,欧阳戎横跨涓涓溪水,蹲下打水,笑问: “元司马就不好奇画的是什么?” 元怀民摇摇头:“好像很复杂,不关下官的事,还是不问了。” 装满水,将一只水袋抛给同伴,弱冠长史两掌并拢,舀了口泉水,埋脸尝了口,似是甘甜,展颜一笑。 虽然对眼下做什么不感兴趣,不过元怀民看了看欧阳戎,犹豫了下,问出了另一件感兴趣之事: “欧阳长史以前是在龙城县担任县令?” “元司马以前就知道在下?”欧阳戎随口问。 “略有耳闻。” “你不是也和在下一样,刚来浔阳城没多久吗?” “确实在外漂泊做官好几年了,不过贬调江州前,回了趟关中,途径洛阳时,听过欧阳长史的大名。” “大名?”欧阳戎嘀咕了句,摇头没多问。 元怀民感叹:“欧阳长史辞御史官之事,确实令下官大为震撼。” 欧阳戎笑笑。 元怀民捻须点头:“欧阳长史在龙城县赈灾治水的优良政绩已传至天下,成为朝廷勉励各个水患地方官员们的榜样楷模。” “在其位谋其事罢了。” “对了。”元怀民似是想起什么,转头问:“欧阳长史与浔阳王一家熟不熟?” 欧阳戎蹲在清泉边,洗手的动作如常,低头说: “主政龙城的时候,自然有过一点泛泛之交……元司马问这个作何?”他瞥了眼腰间裙刀,余光锁定在两丈外的元怀民身上。 元怀民丝毫没有意识到古怪气氛,立马一脸好奇问: “那欧阳长史认不认识浔阳王家那位斯文恬静、温婉娴淑的小公主殿下?” 欧阳戎听到这里,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注意力从裙刀上移开,皱眉脱口而出: “离裹儿?” 元怀民疑惑:“什么?” 这个时代的闺中小娘,小名一般只有父兄好友等亲近之人知晓。 “没什么。”欧阳戎不动声色问:“你说的是浔阳王的幼女吧?这位……小公主殿下?” “没错。” 欧阳戎忍不住看了看元怀民,他收回目光,自语嘀咕:“斯文恬静,温婉……娴淑吗?” “是啊。”元怀民反而好奇欧阳戎:“难道和欧阳长史认识的有什么小出入吗?” “没……没有。” 聊起舆论趣事,元怀民倒是一脸的劲,精力满满,笑说: “这位小公主殿下最近刚来浔阳城,虽然只参加了七八场文会雅集,神龙见首不见尾,但每一场都是技惊四座,才识渊博、知书达理, “与她清谈过的高僧名士,无不是赞不绝口,直言不讳道她有咏絮之才,不弱男儿,眼下浔阳王家这位小公主殿下,被浔阳匡庐的清谈名士圈子追捧,闺名远扬。 “只可惜,小殿下最近越来越神秘,参加文会的次数越来越少,在下运气差,无缘一见啊。” 欧阳戎看着元怀民的惋惜脸色,点头:“看来元司马也是大名士。” “非也非也,只是好奇罢了,江山代有才人出啊,浔阳王家贬谪江州龙城这么多年,从穷山恶水间走出的小公主殿下竟然有如此学识,真乃天赋也。” 元怀民感慨了会儿,转头问:“欧阳长史看样子是认识?” 欧阳戎立马摇头:“一点不熟。” 元怀民惋惜点头:“好吧,本来还想着可能认识,多听听她的雅事趣闻,除了知书达理的性格,多点其他了解,以后参加文会,也好有点谈资。” 随从递来一碗泉水,元怀民喝了一口。 欧阳戎瞥了眼碗里的水,总感觉里面隐约有一小截卫少玄的肠子飘荡……好吧是错觉,他回过神来。 “其实……”欧阳戎略微犹豫,稍微提醒:“还是别了解太深为好。” “这是为何?” “没事。”欧阳戎摇头。 元怀民恍然大悟:“我懂了,欧阳长史是觉得浔阳王一家人朝不保夕,不被陛下待见,我等小官还是远离为好?” “嗯。”欧阳戎轻嗯了声,也不解释,略过这个话题。 毕竟总不能说,玩熟了后,小公主殿下保不齐哪天会给你递一碗飘荡人体小肠的水解渴喝? 休息少倾,欧阳戎带着想偷懒的元怀民继续启程。 一行人继续走访探寻,绘画勘图。 不过刚刚在泉水边休息间隙的聊天,倒是让欧阳戎与元怀民的距离拉近不少,元怀民开始打开了话匣子,不过欧阳戎又把它关上了。 终于,接近傍晚时分,在欧阳戎的严格要求下,话痨元怀民终于按照要求绘画完毕。 欧阳戎长吁一口气,卷起画稿,收入袖中。 挥挥手,示意一行人返回浔阳城。 回去的路上,马车里,欧阳戎闭目养神,手掌不时伸入袖中,摸一摸勘图画卷。 元怀民掀开车帘,频频看向远处江畔某座高楼,也不知在想什么。 欧阳戎睁眼,开口:“先把元司马送回去吧,正好经过星子坊,元司马住哪儿?” 元怀民咳嗽一声:“不用了,下官也去柴桑坊,顺路顺路。” 欧阳戎想了想,点头:“寒舍晚上一般不做夜宵。” “不是这事,唉欧阳长史怎么这么看我。”元怀民老脸涨红,手忙脚乱,指向窗外,解释道: “这两夜,浔阳楼会有秦小娘子的琵琶曲演奏,在下得去捧个场。” 欧阳戎随口问:“秦小娘子?” “欧阳长史不知道?” “不了解。”欧阳戎如实摇头。 元怀民捻须,如数家珍: “浔阳楼是江州最大的秦楼楚馆,秦小娘子本名秦思虞,曾是大家闺秀出身,家道中落,才被迫入馆奏琴,乃是浔阳楼的头牌清婠人,才艺双绝,德艺双馨!” “哦,名妓。” “什么名妓?秦小娘子是清倌人,清倌人懂吗?” 欧阳戎点头:“哦,高级点的名妓,花魁?” “什么花魁!欧阳长史别乱说。”元怀民纠正:“清倌人是只卖艺不卖身的。” 欧阳戎话语咽了下去,瞧了眼元怀民涨红的脸,有点怀疑自己再说下去,元大司马就要攻击他了,虽然平时瞧起来挺怂的。 不过文人吗,总有一些奇怪的犟点。 “懂了,元司马原来喜欢这个调调。” 元怀民板脸: “谁说男女之间只能用情欲一条道走,在下对女色不太感兴趣了,只欣赏琴音。 “秦小娘子是琵琶曲大师,琴音宛若仙乐,听者无不是赞不绝口,浔阳名士们争相结交。” 欧阳戎笑说:“好啊,还说你不是名士?” 元怀民一愣,估计是没想到欧阳戎的奇怪关注点,无语摇头: “除了欣赏外,在下只是想去找找灵感,毕竟还有一首当世绝伦的诗等着在下作呢。” 这时,马车在槐叶巷宅邸前停靠。 欧阳戎吩咐了下担任车夫的长随,继续送人去浔阳楼。 下车之前,他一本正经的拍了拍元怀民的肩膀: “好的,元司马加油……等等。”欧阳戎回头:“你的俸禄都不够吃饭的,拿什么去听曲?” 元怀民梗着脖子,像是受到了今日最严重的侮辱,他脸涨红,义正严辞: “知己之音,山高水长,心照情交……谈什么铜板等俗气之物!知己温情与钱财冷物是不一样的,欧阳长史勿要以己度人。” 欧阳戎面色不变,手擦了擦脸上口水,丝毫不气,点点头: “好吧,是在下俗气了。先走了,元大司马去会知己吧,有灵感,记得用小本子记下来,别喝酒忘了。” 元怀民矢口否认:“什么小本子,我可没这东西。” 欧阳戎笑了笑,下车。 元怀民忽然低头,看见座下袍子上多了三粒碎银子,抓起发现尚有余温,他愣了下,抬头喊道: “欧阳长史,你银子掉了……” 可是这时,马车外传来一道属于弱冠长史的随口嗓音,打断了他: “今日陪我忙活画画,俗人硬塞的一点润笔之资,元大名士收下吧。” 马车内,元怀民顿时沉默。 …… 深夜,饮冰斋的书房。 孤灯相映。 欧阳戎摊开那一幅白日勘绘的画卷,微微点头。 他提笔批注,侧脸专注,继续修改完善方案,忙活了约莫一个时辰,放下笔, “差不多了……” 欧阳戎将勘图画卷与一迭密密麻麻的稿子迭放在一起,丢放桌上,似是大功告成。 他后仰,长吐一口气,转头看向窗外的浔阳夜色呢喃: “算着日子,应该快到了吧。” 翌日,下午。 江州大堂。 欧阳戎和往日一样,埋首案牍,燕六郎的身影忽然闯进,给他带来一道消息。 王操之、马掌柜等大粮商们到浔阳了。 第296章 金生水 第296章 金生水 “檀郎要去赴晚宴?” “差不多吧。” “私人家宴,还是公开宴请?” “随便吃点,在浔阳楼的一个小饭局。婶娘,我就不带你们了。” “好的,檀郎,注意安全。” “嗯。” 傍晚,槐叶巷宅邸,欧阳戎展开双臂,在甄淑媛和叶薇睐的忙碌帮忙下,穿戴完毕。 他这次出门其实就是一身寻常皂服和幞头,没有往日上值穿官服那么麻烦,不过甄淑媛、叶薇睐等家中女眷,却对男主人的穿着格外上心。 围绕他团团转的检查打扮,收拾整齐后,才放他离开。 欧阳戎抬脚出门,门前送行的罗裙冷艳妇人忽然道:“对了檀郎,有件事忘说了。” “什么事。” “妾身刚来时在浔阳渡不是收到过一份名帖吗?那妇人裴氏昨日亲自上门拜访,邀请妾身参加城里一些妇人聚会。” 欧阳戎回过头,直接问:“婶娘想去吗?” “不太想走动。”甄淑媛摇摇头,突然莞尔一笑道:“其实是感觉那个妇人有点儿无事献殷情,同是妇人,檀郎,婶娘我的鼻子可敏锐的很,所以更不能去了,不可给檀郎困恼。” 欧阳戎看了看甄淑媛,有点意外,垂眸点头说: “还是婶娘周到,嗯,那就别去了。以后那边的邀请都婉拒,若拐弯抹角找我,就说我不在家。” “好。”甄淑媛点头:“礼物什么的,妾身全拒回去。” “辛苦婶娘了。” 欧阳戎拍拍袖子,两袖清风离开槐叶巷宅邸。 甄淑媛有喜有忧的看着侄儿的潇洒背影,嘀咕: “唔,也不知道檀郎是去见谁吃饭,怎么这么开心,今日下值回来,心情这么好吗…… “难道是和婠婠吃饭?嗯,不太像……前几日那么忙,婠婠来了,檀郎都不在,把佳人里晾这么久,唉。” 甄淑媛转头,与满眼檀郎、乖巧目送的叶薇睐对视了一眼。 二女一齐转身回去。 进屋前,甄淑媛忽然想起了什么,低头看了看她自己身上的罗裙装扮。特别是两手臂弯处的一条纯鹅黄色帔帛。 “那个姓裴的妇人衣品倒是挺好,好像挺喜欢穿帔帛的,昨日拜访时穿的那条帔帛真好看,确实有些贵妇风范。 “嗯,改日让半细去城里的裁衣铺看看,也置购一条来……” 罗裙冷艳妇人点头呢喃,莲步进门。 …… 欧阳戎今夜并不是像甄淑媛期待的那样,是去和小师妹私会。 眼下来了浔阳城,小师妹没法经常女扮男装的跟随,毕竟是五姓贵女,还是要顾及些陈郡谢氏排面。 所以这些日子,小师妹都是在浔阳王府那边陪韦眉、离裹儿她们,白日与欧阳戎见面时间不多。 今晚王操之等人在浔阳楼那边的邀宴,欧阳戎便也没叫上她。 他一身低调常服,配戴裙刀,孤身赴会。 来到浔阳楼,去往预定的小包厢。 一路上倒是几乎没人认出来欧阳戎。 毕竟他这位江州长史做的可谓是十分低调,除了走马上任那日的晚宴外,没露面参加过什么宴请了。 无人认识打搅,欧阳戎倒是感觉挺好。 少倾,在一位俏丽婢女的带路下,欧阳戎来到了三楼一间能俯瞰浔阳江景的低奢包厢。 “姐夫!” 欧阳戎刚走进门,就听到了一道响彻包厢的呼喊。 只见一阵“旋风”迎面袭来。 一位矮个青年冲到门口迎接。 欧阳戎一只手掌伸出,按在矮个青年的胸口。 王操之发现自己前进不了半步,不过这丝毫阻止不了他的热情。 被手掌拦住的矮个青年脑袋拼命往弱冠长史身后探,伸长脖子瞅向门外:“姐夫,咱姐呢?” “……” 欧阳戎与后方整个包厢的粮商们无语。 不过一想到欧阳戎眼下的官职、仕途前景,还有此前龙城县折翼渠营造收获的巨大利润,马掌柜等一众粮商们顿时十分理解,甚至看向门口那位低调常服长史的眼神,也不禁跟着火热起来。 王操之苍蝇搓手,热情洋溢问:“姐夫,咱姐怎么没来?” 又挤眉弄眼说:“唉姐夫,今夜没下半场,这一顿也是素的,没半点荤,你把咱姐带来没事,谢姐姐在浔阳城,小弟我哪敢这么不懂事。” 欧阳戎轻轻推开王操之,走进包厢,“别乱喊,小师妹听了保准揍你。” “姐夫伱这就不懂女人了,她表扬我都来不及。” 欧阳戎不理这脸皮比城墙还厚的家伙。 “马掌柜、李掌柜、孙掌柜……”欧阳戎走到桌边,端起杯酒,扫视一圈,一个不落的准确报出名字,举杯示意: “都别来无恙?” 马掌柜等一众大粮商们受宠若惊,赶忙端杯回敬,一饮而尽。 “是小人们不懂事,还没庆祝欧阳大人高升!薄礼一份,还望笑纳。” 欧阳戎婉拒,众人推拒拉扯,寒暄一番,齐齐坐下。 王操之起身,弯腰给欧阳戎身前酒杯倒酒:“姐夫就收下吧,你不收下,大伙心里都不安分。” 欧阳戎摇头,“老规矩,不整这些,聊正事。” 王操之、马掌柜等一众粮商眼神颇为复杂的看着面色如初的弱冠长史。 他们有想过,当初那位年轻县令会凭借不菲政绩,仕途亨达,一路顺风。 可是谁也没想到,他会升的这么快,折翼渠才刚建成,就跨品荣升五品长史,一州大员。 这种速度,连王操之当初刚听闻后,都眼皮猛跳。 与一众市侩精明的粮商们不同,他有家世加成的眼界, 一眼就看出这种升官速度背后,绝对是得到了贵人赏识,甚至可能这个贵人直接就是卫氏女帝。 这才是本朝最年轻五品长史背后,真正的含金量。 “姐夫。”王操之敬酒一杯,不虚头巴脑,直接问道:“这次召集咱们过来,所为何事,要现场亲自聊啊?” 马掌柜看了眼窗外的浔阳夜景,不动声色问:“欧阳大人,难道是……嗯,在江州大堂稍有不顺,需要咱们一点绵薄之力?” 欧阳戎转头看向马掌柜,鼻音:“嗯哼,马掌柜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不成,怎有此问。” 马掌柜讪笑:“小人的主子,挺了解江南道的官场,听到一点风声,小人偶耳闻一点,也不知真假…… “听说江州大堂内座位最高的那位大人,是靠卫氏发家升官的。 “而欧阳大人您……嗯,当然是守正君子,眼下在江州大堂内暂居二把手,是不是有被小小刁难?” 欧阳戎微微挑眉。 有点惊讶这些商贾们的消息灵通。 不过想想也是,这个时代的商贾,要不是朝廷或地方大员的白手套,要不是世家豪门的钱袋子,再不济,也要是个嗅觉敏锐之辈,会趋利避害。 个顶个的人精,否则都是行走的肥羊,坐不到今晚这张餐桌上来了。 这时,包厢外的楼下传来一阵由缓到急的琵琶声。 欧阳戎回过神,朝众人轻声道: “我来时,有人告诉我,这座江州大堂自汉时初置浔阳郡起,已屹立六百余年。 “秦汉时的郡守、郡丞,随乾时的刺史、长史,走了一批又一批,如过江之鲫。 “有时,在下独坐此堂,抬头四望,总好奇困惑,有什么是能够长久留下的?” 欧阳戎回头,举杯邀引: “浔阳城还是那个浔阳城,就像浔阳楼里的琵琶声,旧弦断了,新音又来,奏不完的琵琶曲。 “今夜,邀请各位前来,我们不谈一人一官之荣辱,我们只论民商共赢、福荫子孙之事业。” 饭桌前沉默片刻。 众人目光皆投向主座那位弱冠长史身上。 王操之忽然起身,众人跟随,共同举杯,一齐仰饮。 “姐夫,这回你有何计划,尽管说来,我操之一定跟了!” 矮个青年爽快道。 欧阳戎失笑问:“就不先听听,是要干嘛,万一是亏本生意,或者吃力不讨好呢?” 王操之摇头:“跟着姐夫干,绝对不亏,就算万一亏了,我也认了!” 马掌柜、李掌柜也站起身举杯,用力点头: “欧阳大人决不是那种目光短浅之人。小人与王掌柜一样,跟了!” 其他一些交往不太深的粮商富贾们,脸色犹豫片刻,转为果断神色,起身表态: “唯欧阳大人马首是瞻。” 欧阳戎无奈摆手,拉他们就坐。 他在信上没有明说计划,可是众人还是千里赶来,纷纷到齐。 甚至有离得远的,暂时不在江南道,可收到欧阳戎信件后,也迅速往回赶,听王操之说,过几天到达浔阳渡。 这般信任,或许有单纯不在乎生意亏损、只投资欧阳戎本人仕途前景的。 但是君子论迹不论心。 这一幕,要说欧阳戎心里一点都不感动,那是假的。 不过,他并不盲目自大。 欧阳戎冷静点头:“诸位请坐,且听我讲。” 众人就坐,欧阳戎从袖中取出一卷稿子,先递给了身旁的王操之,一众富商传阅起来。 矮个青年打开,发现里面有一份画卷似得图纸,还有一迭密密麻麻的计划文稿。 王操之抬头看了眼微笑的欧阳戎,好奇道: “姐夫,这是……” 欧阳戎朝他们轻声道: “两个方案,嗯,或者说,是一个方案。 “双峰尖的运河开凿,与浔阳石窟的建造。 “一者先,一者后。” 众人一愣,面面相觑,“开凿运河,建造石窟?” 马掌柜放下图纸,好奇问: “开凿运河,小人能理解,是不是类似折翼渠,欧阳大人需要用它疏通浔阳江,为百姓治水。可……好端端的,建造石窟干嘛?” 欧阳戎眯眼道:“浔阳王献祥瑞,陛下喜迎神玉,改号天佑的事,想必大家都知道了吧?” “这是当然。”马掌柜等人点头:“这等大事,当然知晓。” 王操之不动声色:“听说是刁县丞……刁县令率先敬献祥瑞,我还纳闷,怎么不是姐夫,现在看来,姐夫太低调了。刁大人遇到姐夫这样的上官,可真是八辈子福份。” 欧阳戎笑笑不语,再问:“那大伙知不知道,为纪念这次神玉复圆的佛祖祥瑞,陛下准备在江州建造一座东林大佛,推广莲花净土宗佛法,天佑大周?” 席间顿时寂静。 众人惊奇,只有出身琅琊王氏的王操之脸上意外之色不多,见欧阳戎投目看来,咳嗽解释: “姐夫,此事我略有耳闻,有位族叔也在神都礼部任职,听说陛下准备捐些脂粉钱给此次造佛。” 欧阳戎点点头,这种造佛之事,除了善导大师、秀发等被涉及的东林僧人外,就属礼部和工部最先得知消息,没错,没有政事堂,因为卫氏女帝八成绕过了狄夫子等宰相,直接下达制书。 毕竟,又是无端花钱的折腾,大周百姓们都知道,爱面子的陛下在国老面前,难免有点难开口。 “呵,脂粉钱。”欧阳戎扯了下嘴角,没有多言。 王操之等人却听出了一点隐隐的嘲味,不过皆目不斜视,假装没听见。 王操之笼袖,寻思回味: “我本以为,这尊东林佛像是建在龙城东林寺那边来着,有折翼渠运送物料倒也方便,当然,浔阳城水运更加发达,但是城外几乎没有空余平地,总不能在城里拆房子建吧。” 矮个青年摇摇头叹息:“没想到还是落户最拥挤不便的浔阳城了,唉,真是折腾啊。” 欧阳戎声音淡淡: “随朝属火德,大乾属土德,土生金,周承乾制,周属金德,而金生水。” 他垂目: “有宫廷望气士进言,这座东林大佛应铸金身,建在名山与大川齐备之地,象征大周永昌。” 王操之挠头:“名山大川齐备,那这种风水宝地,确实可选者寥寥,正好江州浔阳城又是天下眉目之地,东林寺也在此州……” 欧阳戎忽道:“可能还有浔阳王在此的缘故,母慈子孝,此前浔阳王在佛前祈福诞生了祥瑞,眼下铸造好东林大佛,更方便祈福了不是?” 弱冠长史轻笑一声。 第297章 百年大计 第297章 百年大计 浔阳楼,一处不起眼的包厢。 王操之、马掌柜等富商们听完,面面相看。 “原来如此。” 他们看了看正在传递的图纸,不禁问: “所以欧阳大人的意思是……” 欧阳戎点点头:“不就是‘金生水’吗,本官也会。” 他遥指城外的双峰尖,平静说: “东林大佛,浔阳城无处安置,那本官就把城西外的双峰尖凿成两半,疏引浔阳江水流过, “届时在东西两岸的山壁上开凿石窟,造一个山水相依、金石生水的盛势, “请东林大佛入座!” 全场落针可闻。 欧阳戎的言语铿锵有力,最后几字的余音回荡包厢。 王操之等一众富商眼底有些震撼。 相互对视,一时间都不知说些什么好。 王操之不禁苦笑,放下筷子: “姐夫的气魄未免也太大了些,竟这般布局,未雨绸缪,特别是……”他叹息:“还将那位圣上的心思揣摩的如此到位,做的顺势而为。” 欧阳戎摇摇头,表情不变。 王操之低头看了看图纸与简牍,问: “姐夫,需要我们做什么。” “钱。” 欧阳戎言简意骇。 江州上半年,有多县出现水患,淹没半境,又济民仓空虚。 除了龙城县有折翼渠扭亏为盈外,州县财政吃紧,挤不出多少钱。 朝廷那边也帮不了多少。 若是不出意外,过完元正、冬至的假期,卫氏女帝平息了反对的声音, 建造东林大佛的旨意就会抵达江州大堂案头,并且派洛阳使者前来监督。 建造东林大佛是卫氏女帝推行之事。 政事堂的狄夫子与诸公定然不会给多少建造钱。 她或许会象征性的捐出一点脂粉钱,可依旧远远不够。 而若是没有欧阳戎等人干预,按照过往经验,很可能会要江州与周围数州一起加税,或者分派庸、调义务,征调民夫。 虽然龙城县百姓被女帝御口一开,免除了终身的庸、调。 但是江州其他县的百姓们呢? 欧阳戎抿了抿嘴。 因此,他与江州大堂需要在此之前,做好先期准备。 眼下可行方案已齐,就差钱款缺口。 这也是今夜,欧阳戎召集众人前来的原因。 王操之、马掌柜、李掌柜等豪商们经历过折翼渠的合作,自然知道欧阳戎的意思,双方默契。 包厢内安静了会儿。 欧阳戎忽然抬手,当着众人对面,手蘸了蘸茶水。 他在桌面上写下一串他早算账精简到熟记于心的数字。 是江州大堂开凿运河、建造石窟大佛的财政缺口。 众人瞅了一眼,沉吟片刻,王操之袖下的手指掐诀,算了算,缓缓点头: “姐夫,这缺口有点大,比起龙城县的折翼渠,这一次,光是我们,可能补不齐它。” 欧阳戎微笑:“不不不,这不是缺口,是糕点。” 他认真纠正: “当然,有多大胃口,吃多大的糕点,若是诸位吃不下,可以呼喊一些财力雄厚的同乡好友前来。 “本官其实不太喜欢认识陌生朋友,但诸位是龙城一路走来的老伙计,不靠谱的中途早退了,本官自然信得过诸位。” 食指指向桌上水渍写就的数字: “因此诸君都拥有一次机会,可以向本官举荐一人,给下一次在这个包厢的晚宴添上一把椅子,一起分这块大糕点。” 欧阳戎似笑非笑,手掌拂去水渍数字。 马掌柜、李掌柜等豪商们微睁大眼,他们不约而同的对视一眼,皆看出对方眼底的光亮。 举荐一人,获得下一次这座包厢晚宴的座位? 岂不就是一位江南道上州长史的友谊? 而且还是一位官运亨通、前途无量的年轻长史。 这个礼物不可谓不大。 不过也有人对欧阳戎的糕点说辞,更加感兴趣。 王操之探过头来,好奇问:“姐夫,你说这是瓜分糕点,这是何意思?难道不仅不小亏,还有的大赚?” 一道道目光迅速投来。 欧阳戎慢悠悠倒了杯茶,尝了口: “诸位看完方案后,算完帐后,难道是觉得,此次投钱入股,只能小亏,或者至多保本?” 王操之等人脸色犹豫,点点头,又摇摇头,人高马大的马掌柜不禁道: “欧阳大人,大伙都熟,小人说话就不藏藏掖掖了,如有冒犯,请您见怪。” “嗯,你讲。”欧阳戎平静说。 “欧阳大人,如果只是双峰尖的运河开凿,那倒还有的赚,折翼渠的成功经验摆在那儿,照葫芦画瓢即可。 “开凿完运河,两岸这么宽阔,总要修些渡口放在那儿吧,浔阳石窟建立好后,总能吸引一些远道而来的文人墨客的人流吧…… “这种商机,欧阳大人肯定是有规划的,若是这样,细水长流,倒也能慢慢回本,虽然是赚些辛苦钱。 “毕竟,这条新运河的位置远在城外,肯定没有折翼渠那么重要关键,修的新渡口,也没法像檀郎渡那样迅速繁荣,分流浔阳渡的客流。” 马掌柜摇摇头,惋惜语气: “浔阳渡已经是长江中游这一段,位置最优的黄金渡口了,很难代替。” 欧阳戎赞扬一句:“马掌柜分析的不错。” 马掌柜点头笑了下,旋即却有点苦脸: “若只是开凿运河、治水利民倒也好,可是后面还有一个浔阳石窟的建造,这可是实打实的亏本买卖。” 这位走南闯北、经验丰富的掌柜摇头: “小人看得出来,欧阳大人已经尽量减少成本了。 “例如选址的双峰尖位置,距离民夫劳工海量聚集的星子坊极近。 “例如只开挖石窟,依山傍水建造靠壁大佛,节约成本。 “但是此次的东林大佛,是按照镇国祈福、天佑大周的最高规格修建。 “欧阳大人也说了,还要熔铸铜铁,研磨金粉,铸造百尺金身。 “这些都要白给花钱,唉。” 马掌柜叹息声落下,王操之等人也沉默了,脸色有点为难。 “帐倒是算得没错。” 欧阳戎点点头,用筷子夹了口菜吃,咀嚼了两下。 不等众人脸上露出失望之色,他忽然开口: “但是谁说,修建大佛的钱全都得我们出?又是谁说,耗资巨大却只修建寥寥一座大佛。” “这是何意?”众人愣住。 欧阳戎筷子指了指窗外远处的匡庐山,笑着问道: “江州可不只有一座东林寺,也非莲花净土宗一家独大。 “匡庐山中有这么多清高自傲的高僧名士,不少座私财万贯的名刹古寺。 “眼看它这个从穷山沟里跑出来的小小东林寺风头无二,在眼皮子底下、浔阳江畔的最显眼处建造东林大佛,岂能心中服气?” 欧阳戎放下筷子,眨巴下眼: “它小小一座东林寺能建造东林大佛,我也去造一座西林大佛、北林大佛怎么不行? “顶多缺少天子制书、礼部公文,没法建得高过东林大佛,位置没法占据岸边最中心的宝座。 “在高度、位置等方面没法发力攀比。 “但是精美细致这方面总没规定不能超过它吧,还有碑刻壁画、伊阙佛龛、贡品香火等方面也是。 “嗯,被抢了风头,那是他们东林寺技不如人,没有我寺我宗佛道禅法精湛瑰丽、巍然壮观,怨不得人。 “去找崇佛的陛下告状,也没处说理去。” 众人微微张嘴,看着有点坏笑的欧阳戎悠悠道: “因此,浔阳石窟并不只是单纯完成任务、只建造一座东林大佛。 “除了是距离最近的匡庐,全江南、全天下任何寺庙高僧都能来找咱们修建本宗大佛,都能在这江南道水运客流最发达、天下眉目之地,弘扬大乘佛法!” 他点点头: “诸位都是做生意的,有些道理应该无需本官赘述,这造像的规模上去了,修建单个的成本自然下降。” 欧阳戎适可而止,舒服的往后仰靠椅,他似笑非笑的看着一众精明商贾: “王掌柜,马掌柜……诸位还觉得,建造浔阳石窟是亏本生意吗?” “妙啊!”此前犹豫的马掌柜豁然起身,拍案叫绝: “小人怎么没想到,那些匡庐高僧,那些江南名寺香火旺盛,也不知藏财多少。 “且这帮秃驴为佛法花钱最是阔绰,若是引得他们攀比,争先造像…… “那咱们不仅控制成本,其中操作的空间还有大的很哩!” 李掌柜大笑,捻须补充: “而且浔阳石窟一旦成形,聚集了江南道、乃至天下各宗的大佛雕刻,岂不成了奇观,江南道民间佛风甚广,岂愁以后没有香客人流? “这样一来,嘶,开凿浔水畔的新渡口,又能回血一大波了。” 一众富商们直起腰杆,两眼放光。 甚至有的人站起身来,激动徘徊, 他们恨不得立马将匡庐高僧们的钱,抓进自己口袋。 王操之一脸服气的看向欧阳戎,感慨道: “姐夫,原来你是要赚这些秃驴们的钱,不是与民争利,而是劫富济贫。 “浔阳石窟这么大的营造,这么多钱撒下去,修建过程,肯定能保证浔阳城的百姓劳工们一段时间工作无忧,甚至因为工人紧俏,导致工钱上涨。 “还有匡庐山里的那些高僧名士们,损若是落入这圈套,后面估计要被姐夫拿捏的死死的。” 欧阳戎看了眼举一反三的王操之,轻轻摇头:“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王操之顿住,疑惑问:“那什么是最重要的?” 欧阳戎低垂眼帘,轻声: “浔阳城已经很久没有扩建了,主要因为城区已经扩张到了目前地形的极致。 “最外围星子坊的地势已经算很低的了,都要频繁受到每年夏季浔阳江水患的困恼,再往外走,西城外的地势就更加低了,水患也更加严重,难以长期居住。 “这些都是制约浔阳城扩建的主要阻力,非乃不建,实属不能建也。 “可现在,一旦能开凿双峰尖,疏通浔水,彻底解决浔阳城周围的水患问题。 “那么废弃城郭,让星子坊逐渐扩建出去,甚至让它能一路延伸到双峰尖的浔阳石窟处为止。 “或者说,直接紧贴星子坊,重新规划,另起一座新里坊。 “正好,浔阳石窟的修建,又需要大量的民夫劳力驻扎在双峰尖附近,日夜兼修,热火朝天,定然吸引百姓商家摆摊……另外,还有各方物料的运送,这些都可以令四周迅速繁荣起来,进而拉动浔阳渡、拉动全城的繁盛。 “上述种种,都可作为浔阳城向西门外城区扩建的起步之势,这是一项耗时颇长的过程,但却是浔阳城再度腾飞的契机。” 欧阳戎平静点头: “谁说未来的新渡口不能逐步替代浔阳渡的? “浔阳城的百年大计,自浔阳石窟起!” 此言一出,震惊四座。 王操之、马掌柜、李掌柜等人愕然无声,回味琢磨。 全场陷入寂静。 …… “确定看清楚了?是那位俊俏长史吗。” “禀夫人,正是那位新上任的长史大人没错,当初接风洗尘的宴会上,奴婢见过他尊容一面。 “奴婢看见,他今日常服出现在楼里,十分低调,走进了三楼那间叫‘牡丹’的包厢,已在半个时辰没有出来。” 浔阳楼,最高层的一座私密包厢内,安静了片刻,响起一道妇人慵懒的嗓音: “唔这位小长史大人来此,是来见谁的,伱看清了吗?” “是一些陌生面孔的商人,奴婢跟随夫人这么久,在浔阳城里从未见过,应该是外地来的,出手阔绰,财大气粗” “外地富商吗,怎么攀上的这位长史大人的关系……行了,你退吧。” “是,夫人。” 私密包厢中,有古朴香炉放出袅袅青烟,镶金茶具摆放在紫檀桌案上。 一杯来自谷帘泉的清冽泉水泡制的云雾茶,散发热腾茶雾。 侧耳倾听了一会儿外面悠扬的琵琶声。 披一条紫金莲花帔帛的贵妇人,轻吹了一下茶雾,红唇呢喃: “这俊俏小郎君终于出来了,来浔阳楼所为何事,难道也是那件事……有人比奴家还要抢先一步?” 第298章 佳人有约 第29八章 佳人有约 浔阳楼三层,一间包厢的房门上,挂牌“牡丹”二字。 与之类似的包厢,第三层还有九座。 兰花、月季、杜鹃、水仙……皆挂牌一朵花名,共计十幅乌木房牌,出自一人之手。 字迹矫若惊龙,筋骨苍劲。 若有懂行之人路过此层,定会一眼认出这些低调门牌都是那位归隐匡庐的书法大家林和菩的亲迹。 然而这一切,与此刻牡丹包厢内一众豪商们全部心神关注的“百年大计”相比,显得十分微不足道。 欧阳戎透露些许计划后,坐下身子,不再言语,垂眸夹菜,任由席间众人自行消化。 “扩建浔阳城,建造新坊吗……” 王操之嘀咕间,揉了把脸,眼中震惊之色褪去不少,转而化为沉思表情。 与其他远道而来的豪商们一样,王操之来到这座长江中段水运中心的浔阳城后, 第一感触,除了繁华无匹外,就是拥挤狭窄。 客流巨大的浔阳渡,还有脏乱差的星子坊更是放大了这一点。 主城区的拥挤,毫无扩建空间,留不下太多人。 但是各地富商云集,文人墨客众多,又导致了住宅抢手,城中央核心里坊的宅子也价格高昂, 这些绝对是制约浔阳城发展的重要因素。 然而眼下,这最大的制约,皆在欧阳戎提出的双峰尖开凿、造浔阳石窟的无双良策面前,彻底化解。 若严格实施下去,最后也不知能不能吸引黄金白银流向热火朝天的浔阳城。 前景一片光明。 王操之、马掌柜、李掌柜等一众豪商望向那本图册简牍的眼神火热憧憬。 “姐夫!” 矮个青年这一声称呼喊的愈发情真意切,他有点泪目哽咽: “这么大的糕点,姐夫竟然能记得弟弟我,姐夫,咱姐跟你不亏!以后肯定享福,不,现在就一定很幸福了。” “……”欧阳戎。 马掌柜、李掌柜等人有点无语嫌弃的摇头,稍微离厚脸皮的王操之远了点。 马掌柜起身,弯腰敬酒,惭愧道: “欧阳大人,此前是马某目光短浅了,竟产生疑虑,岂不知欧阳大人从来做的都是双赢之事,调和各方利益,绝不给我们空讲家国情怀、回馈民间这些苍白无力的大道理。 “是马某失礼了,向欧阳大人赔酒一杯。” 山羊须的李掌柜等豪商也一齐起身,敬酒赔礼,态度无比诚恳。 欧阳戎轻摆手,微笑如常,指了指桌面上此前拂糊的水迹数字,朗声: “诸君先去拉一些信任的朋友,补齐这串数字,下一场晚宴,带他们过来,本官认识认识,再谈后续分蛋糕的事宜。” 语落,欧阳戎朝旁边伸出手。 “姐夫,给!”王操之狗腿子般把此前传阅的那一迭图册、简牍小心递到他的手掌上。 欧阳戎收起方案稿,站起身来。 桌前一众富商紧跟着他一起站起身。 欧阳戎与热情的他们寒暄了几句,转身出门。 走出房门前,他朝身后摆了摆手: “今晚操之点的菜不错,比上回我接风洗尘宴的山珍海味好吃多了。下一场聚饭,也操之来安排吧。” “好嘞!” 王操之精神一震,亦步亦趋跟在欧阳戎身后,送他出门。 “姐夫。”矮个青年手掌掩嘴,小声说道:“下一次聚餐,弟弟我安排个下半场,这浔阳楼有些优质的瘦马,包您满意,到时候咱们先这样……” “行。”欧阳戎点点头,打断他道:“下次带你姐来,你和她说吧,也给她安排个下半场,我的话,都行的。” “……”王操之。 丢下身后一脸苦笑的矮个青年,欧阳戎走出了牡丹包厢。 包厢门一打开,外面浔阳楼内的声浪与热风迎面而来。 欧阳戎此前听到的悠扬琵琶声,刚刚正一曲结束,楼下大厅传来看客们的欢呼喝彩之声。 浔阳楼除了一楼大厅,是公共表演台外,每一层的房间越往上越少,规格越高。 欧阳戎与王操之等豪商们吃饭的牡丹包厢处于三楼,只有十间包厢,算是昂贵的贵宾层,长廊上较为安静。 倚着栏杆,朝中央天井的楼下望去。 只见一楼那座万众瞩目的看台,一只琴凳上,正有一位蒙面纱的小娘曲腿端坐,怀抱一把琵琶。 也不知道是古制琵琶太大,还是这小娘身形太过削瘦。 被怀中琵琶衬的愈发娇小玲珑,半遮身面。 再加她颊上的白色面纱,欧阳戎站在三楼,看不见具体的芳容。 不过这位琵琶小娘,两弯柳叶眉,微微拱翘,忧郁蹙眉,倒是让欧阳戎多瞧了两眼,有点印象深刻。 光是看台下一众豪客看官们的狂热表情就知道, 美人蹙眉,亦是一种风情,能引得男子心里痒痒。 若是用欧阳戎前世的话说,琵琶小娘这风格,应该叫厌世忧郁脸,似乎很高级。 眼下,厌世脸小娘低头调试完琵琶,蹙眉冷脸,手指勾弦,开始弹奏起一支新曲。 楼下大厅逐渐安静,众人一脸期待的侧耳倾听。 三楼,栏杆处。 准备下楼走人的欧阳戎像是想起什么,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楼下的厌世脸小娘。 这应该就是那个卖艺不卖身的秦小娘子吧,浔阳楼这两年有名的琵琶清倌人。 欧阳戎心道。 他看了眼弹奏琴曲的秦小娘子,目光挪开,扫向台下的看客人群。 找了一圈,没有看到元怀民这老小子的身影。 欧阳戎失笑摇头,手拍栏杆,听了会儿琴曲,转身离开。 …… 欧阳戎在三楼看楼下‘风景’之际, 亦有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他。 看见下方那位高居长史之位的俊俏郎君,在三楼栏杆前驻足逗留,手拍栏杆,目光似是被厌世脸小娘子吸引。 眼见俊俏郎君倾听了会儿琴曲后,噙笑离开。 五楼有一抹曳地的紫金帔帛拂过了栏杆,影子转瞬消失。 少倾,这一抹紫金帔帛的女主人身影出现在了三楼,走到了某人逗留过的栏杆旁。 这妇人约莫三十余岁,圆脸蛋,嘴唇颇厚,面容姣好。 她身上一袭黑色长裙雍容华贵,小拇指上戴有戒指。 特别是两臂之间,挂着一条紫金刺绣帔帛,格外绚丽张扬。 这帔帛贵妇人看了一眼楼下的清倌人秦小娘子,巧目流转,转头看向欧阳戎离去的方向。 缓缓点头,眸子微闪。 也不知在想什么。 …… 欧阳戎并不知道自己随意的一个举动,都能被有心之人百般揣摩。 他自觉低调的离开了浔阳楼。 刚刚那位秦小娘子演奏时,欧阳戎没在台下找见元怀民的影子,不然倒是可以找他小酌一杯,打打趣。 “也是,这么晚了,还在柴桑坊这边转悠,估计宵禁要回不去了,总不能翻墙吧。” 想到这位不着调的同僚,欧阳戎轻笑了声。 有时候看见元怀民愁眉苦脸的表情,欧阳戎总忍不住逗一逗他。 浔阳楼与槐叶巷宅邸都在柴桑坊,都靠近江畔,距离较近。 欧阳戎轻车熟路的返回了槐叶巷宅邸,与等待他晚归的甄氏报了下平安,转身返回饮冰斋的屋子。 跪趴着铺床迭被的叶薇睐好奇回头: “主人晚上聚餐,是为公务吗?” “差不多。” 欧阳戎在书桌前坐下,掏出袖中的方案图稿,丢在桌上。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不,好像还有一点不确定因素。” 他两指微曲,轻敲桌子,摸着下巴,眸底沉思。 “卫氏和王冷然那边……对于浔阳王复位一事,卫氏目前还没完全表态,到底是斗是和,态度模糊,犹未可知啊。 “倒也正常,野蛮扩张这么多年,偌大一个派系,估计各种声音都有,并非铁板一块,想达成一个共识,需要不少时间…… “那位魏王估计有些头疼吧,可能犹豫不决。 “难怪王冷然那边这么安静,应该是卫氏还未发话,不过因为龙城的事,我与王冷然有点私人恩怨,得防止他坑害一手。” 欧阳戎自语了会儿,手指停下敲桌,思索片刻,独自摇头: “不过双峰尖开凿与造浔阳石窟的事,他作为上官也能沾光,依照他那怠政老油条的性子,没触及到利益,似乎没必要起冲突。 “至多引起贪婪,讨要好处……不过若能实施这有益浔阳的百年大计,丢给他几根骨头又何妨? “另外,推行此策时,行事得谨慎些,不能落下什么贪污受贿的口实,成为对手的靶子……唉,想做些实事,可真难。” 欧阳戎低头,揉了把脸,望向窗外的青暗夜色: “不管如何,得加快速度推行,早点落袋为安。” …… 浔阳楼私宴后的这两天,欧阳戎全身心投入到了工作中。 双峰尖开凿与造浔阳石窟方案被他不断完善,前期准备愈发充足。 争取在年前准备完毕,募集好财政缺口,等年后,资金到位,洛阳那边的旨意抵达,欧阳戎与江州大堂就能迅速上马开工,不慌不忙…… 终于,临近元正、冬至假期的最后两日,欧阳戎再次收到了王操之等人的聚会邀请。 这一日傍晚,欧阳戎下值回家,换了一身干净的常服,在甄淑媛、叶薇睐的目送下出门。 再度抵达浔阳楼,他熟练上楼。 这一回聚餐的包厢,变成了“水仙”包厢. 规格与空间更大,能容纳更多的客人。 欧阳戎推门而入。 “诸君久等了。” “欧阳大人。” 多出不少陌生人影的水仙包厢内,王操之、马掌柜、李掌柜等豪商们,带着他们的朋友一齐起身,恭敬迎接…… 今夜聚会的时长,比上一次聚会多了一个时辰。 嗯,当然不是安排了什么关于“瘦马”的下半场。 约莫两个时辰后,挂牌“水仙”的房门从内打开。 欧阳戎走了出来,背手身后,眼底浮现满意神色,准备离开。 王操之等人介绍的这些富商朋友们,还算靠谱,没太大问题。 今夜的晚宴,他们已经初步谈妥。 江州大堂开凿双峰尖与造浔阳石窟所需要的资金缺口,算是补齐了。 等到年初,钱款到位,就可开工。 欧阳戎轻吐一口气,严肃脸色放松了下来,转头看了眼楼下的表演台。 台上正有一群歌姬,舞步款款,糯声唱曲。 这是浔阳楼今夜的主节目。并不见那位秦小娘子的身影。 欧阳戎没有在意,转身准备下楼,突然,楼梯口处,走上来一个俏丽丫鬟, 她朝欧阳戎款款走来,在他身前停步,曲腿行礼: “长史大人,我家小娘子久仰您的英名,特派奴婢来请,还望大人移步后院。” 欧阳戎侧目问:“伱家小娘子是何人?” “禀大人,是本楼的头牌清倌人,秦小娘子。” 欧阳戎想了想某位江州司马吹嘘的话,问: “你家小娘子和元怀民认识?” “元怀民?”俏丽丫鬟一愣,摇头:“这是哪位大人,不认识。” 欧阳戎微微皱眉,除了元怀民,他想不到自己与那个厌世脸清倌人有什么交集了。 沉吟片刻,他点头: “在哪。” 俏丽丫鬟侧过身,曲腿行礼道:“大人请随奴婢来。” “嗯。” 俏丽丫鬟带领欧阳戎一路下楼,绕到后门,离开了浔阳楼。 浔阳楼屹立江畔,后方有一片私人院落,一看就是高人布置,高台厚榭,曲径通幽,流觞曲水,十分高雅。 欧阳戎穿过一座座别具一格的园林,跟随俏丽丫鬟,在一座种满幽兰的小院门前停步。 幽兰小院内,布置闺趣,秋千香炉,琴台茶具。 更里面的闺堂内,灯火通明。 其中隐隐有一道令他熟悉的琵琶清音传来。 “是我家小娘子在堂内奏曲,欢迎大人,大人请进,奴婢去倒茶。” 俏丽丫鬟施施然离开。 门前,欧阳戎长身而立,看了看幽静的四周,不动声色的摸了下腰间的裙刀。 静立片刻, 抬手推门入院, 他径自走进灯火通明的大堂。 率先入目的,便是一张忧郁蹙眉的厌世脸蛋,还有下方…… 不着寸缕的身体。 赤裸小娘,跪坐高堂,半抱琵琶,低眉顺眼。 第299章 裴十三娘 第299章 裴十三娘 将贵客引到幽兰小院的门口。 俏丽丫鬟完成任务,低头悄悄退下。 离开没多远,她拐过一座小假山水池,穿过影壁,走进了幽兰小院隔壁的一间漆黑院子。 这座隔壁的小院未亮灯火。 俏丽丫鬟默默走入其中, 只见漆黑大堂上,有一位披紫金帔帛的黑裙贵妇人,孤身一人,婀娜端坐,脸颊戴纱,昂头闭目。 一道悦耳悠扬的琵琶曲正从隔壁灯火通明的梅林小院中漏出,传入这座漆黑大堂。 黑裙贵妇人似是沉浸琵琶之音,没有在意外面来人。 “裴夫人。” 俏丽丫鬟小心翼翼喊了声,乖巧跪下,开口禀报: “长史大人引进秦小娘子院子了。” 裴姓贵妇人好像没有听见话语,纹丝未动,微微翘起下巴,侧头朝向梅林小院方向,闭目倾听着什么。 俏丽丫鬟深深低头,不敢吱声。 传来的琵琶声在未点灯的大堂悠扬回荡了会儿。 侧耳倾听的裴十三娘忽然开口: “为何还有琵琶声?” 她的嗓音慵懒磁性,带一点点糯绵吴语的口音。 此刻一张闭目的小圆脸上,满是疑惑表情。 俏丽丫鬟微愣:“啊?” 裴十三娘眉头轻皱,突然换了个问题: “刚刚你领这位长史郎君过来的路上,他可有说过什么话?” 俏丽丫鬟想了想,如实答道:“大人问了下奴婢的名字,然后就没说过话了。” 黑暗中,裴十三娘睁开眼睛,打量了下面前的俏丽丫鬟,也同样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禀夫人,奴婢小名红绡。” 裴十三娘站起身,围绕红绡转了一圈,走到身后,她忽然停步,玉手高扬: “啪——!” 清脆一声,巴掌结结实实落在了丫鬟红绡的屁股上。 “啊!”红绡惊呼。 裴十三娘自顾自点头:“臀儿挺翘,蛮会穿衣,裙腰裁剪的紧绷,特意衬此长处,呵。” 轻笑点评了番。 红绡一脸愕然。 两臂披着一条曳地紫金帔帛的裴十三娘忽然伸出一根食指,指向仍有琵琶声隐隐传来的隔壁幽兰小院,一脸平静的说: “褪裙,脱了肚兜亵裤,端一盘糕点,光身进去,跪下请求长史郎君享用美味。” 红绡的脸刷一下红透到耳根子,跪地颤声:“奴婢残枝败叶,岂高攀得了年轻有为的长史大人,不……不敢自取其辱。” 裴十三娘居高临下,声冷:“汝多大。” “奴婢今年二……二十有八。” 裴十三娘轻笑:“呵,男子不管多少岁,永远都会喜欢十八与二十八的女郎。” 顿了顿,“除非是有什么特殊癖好。那个秦思虞倒是年纪太小了点,十八的不行,那就二十八的试试吧。” 她捏起俏丽丫鬟的下巴,语气淡淡: “行了,脱衣端盘,走进去吧,趁着隔壁琵琶声还没断。” 红绡满脸通红,拼命磕头: “裴夫人,求求您了,放过奴婢吧,奴婢十八来此,至今已有十年,战战兢兢,从未做错事,东家怜惜奴婢,默许奴婢不卖身…… “待过完这个年底冬至,奴婢就要赎身回乡,裴夫人放过奴婢吧。楼内愿意卖身的小娘们,妾身都认识,可以帮夫人立马喊来,一定能让您满意,让长史大人满意。” 砰砰砰——! 大堂内响起了俏丽丫鬟一连串的响闷磕头声。 裴十三娘一脸奇怪的看着她: “给我磕头干嘛,妾身又不会找浔阳楼东家强迫你,从来不干这种下流之事,妾身是买卖人,伱情我愿,这是我们扬州商帮做生意的头条规矩。 “老祖宗说,行走天下,要和气生财哩,岂可强买强卖。” 裴十三娘摇摇头。 “真的?!” 红绡一怔,立马膝跪上前,抱住她黑色裙摆下的小腿,抹拭眼角,怯怯的说: “夫人放过奴婢……奴婢以后嫁了良家,一定给夫人烧香拜佛,日日祈福,” “好。”裴十三娘点头,摸了摸脚边这个臀儿挺翘的俏丽丫鬟脑袋,微笑说: “没想到你一个丫鬟,也是‘卖艺不卖身’,和隔壁的秦小娘子一模一样哩,江州这边,果然与咱们扬州不太一样,妾身记得,是谁说的来着,这叫匡庐山水神秀,养清高重节之风。” 红绡强笑讨好,附和了几声。 裴十三娘推开她脑袋,背身朝门外走去。 红绡小心吐气,擦了下汗。 下一刹那,一道属于贵妇人的磁性慵懒嗓音伴随着隔壁隐隐的琵琶声一起传来,落入红绡的耳中: “三十两。” 红绡愣住。 裴十三娘继续淡淡报价:“一百两。” 红绡嘴巴张大。 没有怎么停顿,贵妇人的声音悠悠传来: “五百两。” 稍微停顿: “五百两不行,那就一千两,一千两还不行,那就两千两,你现在立马光裸身子,端盘进去,今夜过后,就能带两千两回乡。” 大堂内一片死寂。 发现身后没有动静传来,裴十三娘撇嘴: “三千两。” 漆黑大堂中央,有俏丽丫鬟呆若木鸡的跪地,看不清表情。 “三千两也不去?” 裴十三娘没有回头,轻笑颔首: “那好吧,只能妾身自己去送下了。不过,这三千两一次的价格,在一个时辰内都有效,你若回心转意,可以来隔壁找妾身。” 裴十三娘微笑,端着一盘糕点,慢悠悠走出黑灯瞎火的大堂。 似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毫无恼怒神色。 她面色如常的走向院门。 还没走两步,突然身后的漆黑大堂内,跑出一道身影,急切拦住裴十三娘。 “裴夫人!奴婢去,奴婢愿意脱衣去!” 红绡的脸蛋布满不正常的潮红,两手颤抖着急的伸出,要去接过面前紫金帔帛贵妇人手里那一只价值堪比等重金子的糕点盘子。 她抓了个空。 原来是裴十三娘轻盈矫捷的后撤了一步,躲避开来,她单手端盘,歪头笑吟吟: “不是卖艺不卖身吗?不是要赎身嫁良家吗?你确定愿意去?妾身可是从来不强迫人哦,这一点,隔壁的秦思虞可以给妾身作证。” “是是是!是奴婢自愿的” 红绡用力点头,似是为了证明,直接在露天院子里宽衣解带起来,也不怕冬日凛冽的寒风吹着凉。 她手指颤抖的解开腰带,一件件的褪衣,明明寒风凉嗖嗖的往背上钻,但此刻的红绡只觉浑身滚烫。 她咽着口水,小声问: “夫人,这三千两什么时候给……” 裴十三娘摇头打断,竖起一根手指: “现在不是三千两了,耽误这么长时间,好不爽利,妾身只出一千两。” 红绡一张潮红的脸一呆。 “奴婢……奴婢……”她支支吾吾,满脸懊悔,欲解释。 裴十三娘将手中糕点托盘往前递出,示意她接,语气淡淡问: “干不干,不敢赶紧说,怎么又在婆婆妈妈?” “干!一千两,奴婢干!” 红绡连忙去接糕点托盘,可两手又抓了一个空。 只见裴十三娘突然变脸躲开,她冷淡绕开了十分猴急的红绡,朝院外走去,讥讽一句: “也不照照镜子,你觉得你配一千两吗?下贱玩意儿,妾身顶多出一百两,你不干,有的是人干,浔阳楼里卖身的小娘多得很,扬州瘦马,妾身也养了一堆哩,一百两都买两根好苗子。 “就一百两,若想干,跪下,爬过来,接盘子,不干,就立马滚蛋。” 一番大起大落,宛若晴天霹雳,俏丽丫鬟摔倒在原地。 裴十三娘看也不看她一眼,端盘离开院子,步伐悠悠,脸色不急,刚走到院门口,果不其然,她感到小腿再次被两只手臂死死抱住。 “裴夫人,奴婢干,一百两也行,求求夫人给贱婢一个机会吧……” 红绡深埋脑袋,声音沙哑。 裴十三娘弯腰,摸了摸下方这一颗乖巧顺从的脑袋,终于微笑递出了糕点托盘。 “这才乖嘛,比秦思虞乖多了,也节约时间多了。”她手掌拍了拍红绡的低垂脑袋: “走吧,别让长史郎君久等,你这种有点良家气质的才有意思呢,浔阳楼的美婢制服别换,男子都喜欢这种正经的。” 少倾,看着前方那一道白花花的影子端着托盘,颤颤巍巍走进幽兰小院。 裴十三娘理了理臂弯处喜爱的这条紫金帔帛,脸上蓦然露出一个灿烂笑容。 她很会花钱,也很会赚钱。 今夜依然如此。 …… 幽兰院子内,大堂灯火通明。 欧阳戎步入其中。 四周是一支颇为熟悉的琵琶曲,正被厌世脸小娘演奏,不过却与元怀民天天上值时给他绘声绘色憧憬描述的秦小娘子的演奏方式,有一点点不同。 欧阳戎默默抬手,扶住腰刀。 再三确定,自己没有眼花。 他瞧了瞧坦“白”相见、丝毫不把他当外人的秦小娘子。 嗯,之前猜的没错,这位厌世脸清倌人不仅从外面看很削瘦,从里面看也很瘦,不仅从上面往下看很瘦,从下面往上看…… 欧阳戎挪开目光。 反正配合上她这一张忧郁蹙眉的厌世小脸蛋,搁在前世,这叫做高级骨感美人。 另外,他现在可以十分肯定,今夜之事与元怀民无关了,而且这件事……他回头还是别和喜欢“追星”的好友说道为好…… 大堂内到灯盏蜡烛不要钱的摆放,数目极多,亮堂无比,四面八方的灯光落在了秦思虞的身上,耀若白羊,纤毫毕现。 她深深低头,紧抱一把琵琶,只能勉强遮住一只白兔,漏出另一只。 琵琶美人欲起身迎接。 “继续奏,先别停。” 欧阳戎摆手阻拦,没再看她,手扶腰刀绕着大堂,转悠一圈。 确认没有任何“观众”躲藏。 欧阳戎折身返回。 他直接走到秦小娘子身前,捏住琵琶清倌人的下巴,仔细瞧了瞧她这张忧郁蹙眉的厌世脸。 没有什么被操控的迷态痴样,并且只见她羞耻避开的眼眸,眼白之中有些血丝,似是哭过,即使淡妆也难遮掩红眼圈。 欧阳戎脱下外袍,随手丢在她与琵琶上面。 他身子侧转,目不斜视。 前世那种厌世脸超模一样的骨瘦如柴飞机场,有什么好看的? 欧阳戎摇摇头,这叫年少不知“小师妹”好,错把骨瘦当个宝。 秦小娘子两手抱住充满男子气息的青白文袍,咬唇怔怔:“大人……” “嘘,先闭嘴,也别靠近我。 “等会儿可能会有一个对我很重要的傻姑娘赶过来,若是误会了,我或许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亮,但是你肯定比我先倒霉,连月亮都瞧不见……” 手掌一直没有离开腰间裙刀的某大师兄撇了下嘴,继续啰嗦: “现在你听我讲,今夜我只是受你邀请来此,恰好看到你疑似燥热乘凉,或有怪癖,衣不遮体的弹奏琵琶,我未强迫你,还好心给你衣服遮丑。” 他看了眼桌上茶具,先倒了一杯茶水,轻轻递出。 “说完了,轮到你了。若是你真有怪癖,你就喝茶,我立马走人,当无事发生,若是有人胁迫,你就点头,权且当做火速报案,本官来解决,正好年底了,给本官冲冲业绩。” 秦小娘子赶忙摇头,也未喝茶。 欧阳戎盯着她纠结蹙眉的脸蛋看了会儿,忽而点头: “行吧,本官懂了,去把你主子叫来,有话直讲,勿拐弯抹角。” 淡淡吩咐一声,欧阳戎走去旁边落坐,自顾自饮茶。 秦小娘子怅然若失:“大人不满意奴家清白十数年的身子?” 女人关注点一向挺奇怪的。 欧阳戎无语。 这时,外面忽然走进来一道白生生的人影。 他转头看去,是那位叫红绡的俏丽丫鬟。 只见她两手端着一盘糕点,赤果果的走进来,在他面前曲腿跪下,耳根子血红,低头呈上糕点。 “你们都喜欢乘凉是吧。”欧阳戎无奈耸肩:“我没多余衣服了。” 红绡与秦小娘子瞬间羞愧欲绝。 后者怀中的琵琶声,也适时停下。 欧阳戎转头,平静说道:“阁下再不出来,本官就走了,以后也别出来了。” “长史大人不愧是名扬天下的正人君子,品行端正,令人敬仰。” 一道笑语先至。 紫金帔帛贵妇人从外面莲步款款的走进,曲腿行礼:“长史大人唤裴娘即可。” “所以你就拿这个考验我?”欧阳戎面无表情问,在桌下没人看见的地方,默默取下腰间裙刀,压在了腹前。 毕竟是正常男子。 “你们是真不防君子啊。”他感叹。 裴十三娘掩嘴笑了下,忽然变脸,转头厉声: “谁让你停下琵琶的?不知长史大人喜欢听曲吗?” 她走上前去,扬起手掌,甩了秦思虞一巴掌:“贱婢,连琵琶都弹不好!” 秦思虞摔倒,凄凉捂脸。 裴十三娘反手又要一巴掌,却忽然发现无法作力,她转头一看,原来手腕正被一只宛若铁钳的大手稳稳抓住。 欧阳戎点头说:“小娘如花似玉,这位大娘,凶不得啊。” “大娘?”裴十三娘身子微僵,侧目看了看笑容有些深不可测的弱冠长史,下一刹那,她温顺低头,媚眼如丝,娇滴滴嗔嘴: “原来小郎君喜欢这个调调,爱玩长辈身份的角色扮演吗?” “……?”欧阳戎。 第300章 商人也忧民? 第300章 商人也忧民? 撒娇撒痴,是女人的小小特权。 哪怕是三十多岁的半老徐娘。 被抓住手腕后,欧阳戎与裴十三娘相互对视着,原本有些尴尬僵硬的气氛,被一句玩笑话,很快揭了过去。 欧阳戎状若无事的松开紫金帔帛贵妇人的手腕。 后者恢复热情笑容,离开了秦小娘子身边,与欧阳戎一起走去一旁坐下。 “长史郎君这边来,不要被这些笨丫头打扰了兴致。” 二人重新落座。 幽兰小院的大堂内,琵琶声继续奏响。 一位名扬浔阳江畔的头牌清倌人,裹着一件青色男子长袍,酥胸半露,怀抱琵琶,低头弹奏。 那张眉头习惯性微蹙的小脸右颊上,一道泛红的巴掌印颇为清晰。 弹琵琶之余,秦思虞悄悄朝欧阳戎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欧阳戎垂眸喝茶,置若罔闻。 一旁陪坐的裴十三娘低头喝茶,眼角余光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没有呵斥阻止秦思虞,反而默默观察欧阳戎面对佳人感激的反应。 很可惜,面前这个低调常服的青年,脸色依旧平静如水,独自喝茶,似是不解风情。 裴十三娘微不可察的皱眉。 不过他至少没有立马走人。 裴十三娘迅速沉静下来,玉手倒茶,脸上挂着微笑。 欧阳戎咬了口糕点,忽然转头,朝旁边低头侍立的赤裸丫鬟说:“裙子穿上。” 红绡脸蛋红透的像熟苹果,但却丝毫不敢动弹,偏头看向裴十三娘。 欧阳戎也转头朝她看去,裴十三娘立马柳眉倒竖: “看妾身干嘛,还不快听长史郎君的话,穿上裙子,如此放浪,成何体统。” 红绡匆忙跑去穿衣服。 欧阳戎瞧了眼脸上挂着标准微笑的裴十三娘,没有点破。 轻轻摇头,端杯喝茶。 其实,从刚刚这个爱穿帔帛的贵妇人发飙扇秦思虞巴掌起,就是一次试探了。 这也是第二次试探,第一次当然是请他进院子,孤男寡女,小娘赤裸,看看是干柴烈火,还是君子慎独。 这个裴十三娘,想摸清他的秉性脾气,或者说,看看他是否如同文弱书生气的愣头青文官一样,好拿捏操控。 欧阳戎放下茶杯,看向面前这个低眉顺目、老老实实陪茶宛若良善妇人的裴十三娘,开门见山: “说吧,裴夫人今夜大费周章的请小官来,有何吩咐?” “吩咐不敢当。”裴十三娘摆摆手,一脸柔弱自责的神态: “刚刚妾身给长史郎君端云雾茶去了,没想到长史郎君提前来了…… “这些小娘子们不懂事,小心思一大堆,不小心冒犯了长史郎君,妾身还担心长史郎君不满意,要甩手走人呢,幸亏长史郎君大人有大量。” 裴十三娘端起茶杯,起身一脸认真的敬茶:“来,长史郎君,妾身给您赔礼了,为刚刚的疏忽怠慢。” 欧阳戎摇头,轻笑了下,意有所指:“她们不懂事不要紧,裴夫人懂事就行。” “咯咯。”裴十三娘长袖掩嘴:“长史郎君说话真有趣。” 欧阳戎没有笑,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似是等待正题。 裴十三娘只好放下茶杯,收起玩笑,点头说道: “不瞒长史郎君说,这次邀请郎君前来,除了想瞻仰长史郎君的尊容外,妾身确实是有一些私心。” 不等欧阳戎说话,她紧接着道: “但若只是几个人或几座商行的私利,妾身哪里有脸皮来找长史郎君说道? “那种商人与官员之间的不正之风,妾身一向不喜,虽然类似之事,行商多年,见过不少,不好说什么,但心里也是深恶痛绝。” 裴十三娘说到一半,一脸敬仰的看着欧阳戎: “今日得见长史郎君,以身作则,凛然正气,令妾身有些激动,看来,还是有如同郎君这样高风亮节的清官的。 “妾身这一次,没有找错人。” 欧阳戎被夸的老脸有点红,不禁侧目瞧了瞧一本正经、大义凌然的裴十三娘。 不是,拍马屁归拍马屁,但这一副看见了同道中人、见猎心喜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合着刚刚的“性贿赂”,真不是你的安排的? 欧阳戎眸底狐疑,没露出来,上下打量了一遍裴十三娘,点头道: “夫人缪赞了。直说吧,到底是何事情,要找本官。” “好。” 裴十三娘腰杆挺直,一脸真诚的说: “妾身听闻过长史郎君在龙城县赈灾治水的惠民事迹,今日想请长史郎君指点斧正之事,也是惠民治水之事……” “哦?” “长史郎君刚刚上任,是否知道星子坊每年夏季都会遭受水患?” “略有耳闻。”欧阳戎点头。 裴十三娘小心翼翼问:“那郎君可知具体原因,或说,可有应对之策?” 欧阳戎微笑看着她,摇摇头。 裴十三娘叹息一声: “说起来,妾身从来到浔阳城起,就听说了此事,起初不太在意,直到今年夏日,路过那里,身陷水灾,才深感此事多么危害百姓。 “后来妾身发现,全城,只有星子坊受水患影响最为严重,其他几坊,例如柴桑坊、濂溪坊,并无什么水患困扰。 “于是妾身这几个月仔细考察了一番,发现原因大致出在两点上面。” “你讲。”欧阳戎眯眼。 看着他饶有兴趣的表情,裴十三娘笑容灿烂了些,竖起两根手指: “首先,星子坊的地势太低,乃是浔阳城内地势最低之处。 “其次,星子坊与柴桑坊一样,都是浔阳城最早的主城区,是历史最悠久的两座里坊。 “因此建筑老旧,下水道、通水渠等疏水排水的设施过于落后,又年久未修,自然老化拥堵,排水效果低下。” 她轻摇了下两指: “这两点迭加,星子坊自然水患严重,住在那里、相对贫穷的百姓,年年遭遇水淹。” 欧阳戎点头,多看了裴十三娘一眼:“挺有道理,所以…夫人今日要说之事,与这有关?” “当然有关。” 裴十三娘身子前倾,亲自接过红绡手里的茶杯,给欧阳戎温柔倒茶,嗓音母猫儿似糯糯: “此前郎君还没来任职长史,江州大堂的官员们都不太理会此事,毕竟不是哪里都能有像郎君你这样忧国忧民的实干能臣。 “寻求无望,妾身只能亲自前去咨询几位懂水利的能人……最后,妾身终于得到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案。” 欧阳戎挑眉,“怎么个两全其美法?” “郎君果然时刻关心百姓福祉,看来今日是找对人了哩。” 她柔柔一笑,从袖中取出一份图稿放在二人之间的桌面上,两指按住,滑动递出: “郎君请过目。” 欧阳戎垂眸,翻阅起来。 裴十三娘眼睛一眨不眨盯住欧阳戎表情,她端杯抿了一口茶,润湿红唇轻启,细声引导: “方案并不难,只需将星子坊各条街道的下水道与排水渠修缮一遍即可,前去长安、洛阳等地请来相关匠师,引入这些大城先进的排水渠工艺。 “妾身命手下的掌柜算了一笔账,全部翻修一遍,所消耗的银子可能稍微多了点,但却可以一劳永逸的解决星子坊的水患问题哩。” 欧阳戎扫了一遍图稿,轻轻点头:“有道理。”顿了下,判断:“方案可行。” 裴十三娘脸上的笑容愈发热情灿烂:“还是长史郎君慧眼识珠,一眼就看出了端倪。” 欧阳戎放下图稿,有些感慨:“没想到裴夫人如此心系星子坊的百姓,是个有良心的商人。” 裴十三娘笑了笑:“商人确实都逐利,但也要争取双赢,回馈百姓。” 欧阳戎点点头,问道:“那裴夫人给我看这份方案的意思是……” 裴十三娘直接道: “长史郎君,不需要江州大堂出钱,妾身不才,认识一些扬州商帮的同乡商贾,同样热心,心忧浔阳水患…… “毕竟在浔阳城待久了,已经把这儿当做第二故乡,所以,我们商量了下,决定筹钱,替江州大堂,还有星子房百姓们免费修缮这些排水设施。” 欧阳戎脸色不变,没有第一时间露出高兴表情,他慢条斯理的喝茶,说: “修缮整座里坊的排水渠,这件事江州大堂不是没有考虑过。 “但需要拆除不少老房子,波及太广,星子坊的住户太多,浔阳码头的工人,大街小巷的贩夫走卒,来讨生活的外乡人……皆生活在此坊。 “翻修容易影响民生,最关键的是,星子坊里那些老旧宅子的房东们不愿答应,耽误了他们的数月收租。” 裴十三娘一副认真倾听的表情,听完,她微微皱眉,似也忧愁: “郎君说的对,确实需要拆掉坊内的大部分老旧房子,可是那些凭仗宅子收租的房东们不允许。” 仅仅只踌色了三息时间,她面色转化为坚定神色,用力点头: “长史郎君,要不这样,我们直接把这些老旧破房全部购置下来吧,有多少,我与同乡们就买多少,不过……“” 她脸上露出为难神色,似是有点不好意思: “不过要长史郎君和江州大堂稍微帮点小忙,出台一些公文条例,命令那些房东们限时卖出房契,我们商帮愿以目前的市价,全部吃下,这个方案,您看如何?是否简单?” 欧阳戎没有回答,歪头看着她: “裴夫人又是修缮排水渠,又是花钱全买下星子坊老旧房子的房契,怎么净做些亏本生意?” 不等裴十三娘会答,他忽道: “拆完老旧房子,翻新了全坊的排水渠之后,伱们会干嘛,要在原来拥有房契的地皮上做些什么事?” “嗯…” 裴十三娘脸色无奈: “不瞒长史郎君说,我们准备在地皮上,重建一些像修水坊、濂溪坊里那样,红墙黛瓦、崭新优质的宅子出售,或者租出去。 “星子坊靠近江畔,风景独好,还毗邻繁华无匹的浔阳渡…… “嗯,其实不亏,可小有盈利。” 欧阳戎歪头,再问:“当真只赚一点?” 裴十三娘笑容略微尴尬,旋即,她风情万种的嗔了他一眼。 欧阳戎笑了。 裴十三娘跟着捂嘴笑了下。 似是有什么默契。 欧阳戎开口问:“夫人之前也试过购置星子坊的老旧房子吧。” “有过,但……”裴十三娘讪笑:“那些小房东太多,有些死板,不愿意卖,或者狮子大开口,明明都是些破房子,租不了几个钱,也不知哪来的自信。” “所以要江州大堂帮忙?” “其实这也是帮助浔阳城,对郎君的政绩有帮助。” “什么意思?” “星子坊一堆破旧房子,鱼龙混杂,十分影响城里的治安和市容,若是我们购置了,不仅能翻修崭新下水道,还能修建一座座气派的宅子,和洛阳城、长安城那样,街道干干净净,这对浔阳城整体有益,也是江州大堂诸位大人们的政绩。” “那你们卖的价格肯定不低吧?” “郎君,咱们总要赚点呀。” 停顿了下,她小心翼翼的看着欧阳戎:“要不……江州大堂也投点钱占股,或者,郎君有什么推荐的同样心忧百姓的朋友,也加入投点?都好商量。” 欧阳戎没理,忽问:“那星子坊翻新后,那些原来的租客们呢?” “可以买下宅子,或者继续租。” 欧阳戎笑着点头,建议道:“房子修这么崭新高大,租金也得涨涨吧。” 裴十三娘点头:“这是自然,这些地皮全买下来重建住宅后,我们会看情况,统一规定一个价格,长史郎君放心,浔阳城如此繁华,肯定不愁租的,不会出现鬼屋空房:还能吸引更多富商前来定居,一举两得。” “倒也是,还是你们聪明啊。” 欧阳戎微笑,点头赞同,可下一瞬间,他冷脸起身,转身走人:“小官还有事,告辞。” 裴十三娘愕然:“郎君这是不满意?” 她起身追去,有点着急:“这是为何?明明一举两得之事,郎君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可以说出来……” 欧阳戎头不回,说了一句不清不楚的话: “我觉得星子坊脏破旧,也挺好的,我有个同僚好友,就在那里住的挺开心,天天和我说,星子坊的路边小摊多种多样、便宜好吃,是整洁干净的柴桑坊这里没有的,他每日上值都精神了点。” 裴十三娘表情僵住:“郎君这是顾及一位好友?” 欧阳戎懒得解释,准备离开。 下一刹那。 “大师兄?” 外面的幽兰小院中,突然传来了一道女子的呼喊声。 众人转头看去,有一袭火红的身影冲进大堂。 “你没事吧?” 看见欧阳戎安然无恙,谢令姜长松一口气,只是下一秒,她的眼睛落在了秦思虞身上裹住娇躯的那件熟悉长袍上。 谢令姜默默看向大师兄。 两人大眼瞪小眼。 空气突然有点安静。 第301章 师妹查岗 第301章 师妹查岗 灯火通明的大堂内。 除了欧阳戎外,裴十三娘、秦小娘子、红绡皆一脸惊讶看着突如其来的红裳女郎。 只见她闯进来时,一脸急切关心之色,似是这位长史郎君的亲密之人。 谢令姜手扶剑柄,与身上只剩一件素白里衣的欧阳戎对视了一会儿。 秦小娘子低头看了眼身上的男子衣袍,反应过来什么,张嘴欲语。 裴十三娘不动声色,准备旁观。 可欧阳戎忽然抬手。 “呀!” 谢令姜突然捂住了洁白额头,吃疼出声,瞪大美眸。 当场赏了一个板栗。 欧阳戎摆摆手说:“瞎猜什么呢,想象力这么丰富,走吧,没事了。” 他率先朝门口走去。 谢令姜怔了下,揉了揉被大师兄敲醒的脑门。 她点了点头,老实的跟上。 只是刚跨过门槛,谢令姜停下脚步。 “大师兄外面等我下。” 一袭火红裙裳扭过头,再次冲入大堂。 欧阳戎站在院子里,背手伸手,望月静待。 俄顷,只见谢令姜重新从大堂内走出,手里多了一件月白色男子长袍,折迭整齐,披在藕臂上。 扶剑的红裳女郎昂首挺胸走出,仅给身后大堂内的数女,留下一道高挑窈窕的背影。 “走吧,大师兄。”她招呼道。 欧阳戎点头。 二人一齐离开幽兰小院。 路上,他们保持安静,默契的没有聊刚刚的事情。 在浔阳楼的门口,欧阳戎与谢令姜遇到了王操之。 矮个青年正带着马夫与随从们,在巷子内的灯火阑珊处等待。 “姐,姐夫!” 看见欧阳戎与谢令姜的身影,王操之眼前一亮,迎了上来。 听到这称呼,黑暗中的谢令姜,微微别过脸去。 “姐夫你刚刚去哪了,怎么小弟我刚出水仙包厢,你人影就不见了?找了半圈,只有你这匹爱马还在外面等待。” 王操之一脸担忧。 欧阳戎看见他身后,有一位马夫正将冬梅牵了出来。 “刚刚有点事,临时收到一份邀请……现在没事了。” 欧阳戎摇头。 “没事就好。” 王操之松了口气,没多问,只是有点小抱怨道: “刚刚令姜姐姐突然冲进来找伱,满脸担忧的问我你去哪了,小弟我也不知怎么回答,明明没安排什么下半场……咳咳。” 他嘀咕声渐小,在谢令姜的危险凝视下,捂嘴咳嗽两下,乖乖闭嘴。 “现在没事了,多谢关心,你先回去吧。” 欧阳戎朝王操之笑说。 “好嘞,姐夫,不打扰你和令姜姐了,你们慢聊,回头再聚,小弟走也。” 抢在谢令姜长裙下那双大长腿出现飞踹征兆前,王操之缩着脑袋,逃之夭夭。 原地留下了低头打响鼻的冬梅。 欧阳戎走去牵马。 谢令姜默默跟上。 小巷子口,师兄妹二人间,又恢复了沉默。 待走到灯火稍微亮堂些的地方。 欧阳戎转头看向谢令姜,目光平静的上下打量了一遍。 小师妹今日穿了一件贵族仕女间流行的桃红曳地大幅长裙,化了一个淡雅的酒晕妆,两颊酒窝点了两处妩媚的花靥,再仔细一看,竟还敷了淡淡的胭脂薄粉……是特意打扮了下出门。 只不过此刻,她额头有一层细密香汗,精心打扮的凤冠发鬓有点儿凌乱。 显然是因为刚刚匆忙的寻他。 而在此之前,二人明明是说好了的,她在浔阳城内,要窈窕淑女、温雅乖巧。 欧阳戎的目光,从谢令姜腰间那一柄与盛装淑女裙裳格外不搭的长剑上默默挪开: 他脸上没有责备之色,相反还有点愧疚。 “大师兄别看了,妆都花了,有什么好看的。” 谢令姜侧过身子,举起手中的男子长袍遮了下脸。 欧阳戎点头: “用裙刀呼唤你时,本以为你远在柴桑坊浔阳王府那边,还要等一会儿才能到达。” 谢令姜咬唇:“感应到时,我就在浔阳楼外不远,今夜听说……听说王操之这家伙来浔阳城了,准备过来瞧瞧,看看这小子有没有听大师兄的话。” 欧阳戎微微挑眉,多看了眼她。 想了想,他还是没有问小师妹为何打扮的如此郑重,专门过来世交族弟。 不戳破她。 “刚刚是个误会。” 欧阳戎岔开话题,把裴十三娘的事情,简略讲了一遍。 原本装作漫不经心的谢令姜,听着听着,不禁转头,脸色格外认真。 “原来美人计呀。” 谢令姜点头总结。 欧阳戎耸耸肩膀:“谁能想到,那个卖艺不卖身的头牌清倌人会来这一出。那个裴十三娘倒是有些手段,会拿捏女子。” “大师兄这么厉害,还年轻俊俏。” 谢令姜侧目看他,嘴里夸道: “可能也有被大师兄魅力折服的缘故吧。” 她笑了下,一副不在意的语气: “嗯,小郎有权有势,小娘有姿有色,也算你情我愿。” “什么你情我愿,我可不愿。” “如玉佳人,琵琶春色,孤男寡女,大师兄难道一点也不心动?” 心动? 欧阳戎很想说,动是动了下,不过却被某柄裙刀稳稳压住。 哪敢抬头。 “不心动。”他毫不犹豫,坚定摇头。 “这是为何?” 谢令姜食指弯曲,轻点红唇,瞅视大师兄,嗓音如猫,有些循循善诱: “能得到这样一位名动浔阳、万人追捧的头牌清倌人主动献身,大师兄当真一点也不动心? “嗯,我是女子,都难免有些动心,只恨不是男儿身。” “不动心。” 欧阳戎依旧坚定摇头,轻声:“因为我知道,有一个重要的人在外面等我。” 谢今姜噎言,脸上笑容消失。 她嗓音有些颤抖:“什……什么重要的人?” “我小师妹啊。” 欧阳戎灿烂一笑,顿了顿: “嗯,作为大师兄,我当然要以身作则。当时顶多丢一件外袍给那个秦小娘子穿上,再多的,就真的没了。” 见他又搪塞过去,谢令姜鼓嘴,板起俏脸: “懂了,还是因为不小心提前摸过裙刀,通知我来,所以才忍住的对吧,好好好,下次我不来了,大师兄尽情施展,无需顾及脸面。” 欧阳戎点头:“也行。那我下次多脱几件吧,不能让人家着凉了。” “你敢?” 谢令姜瞪眼,嗔问。 欧阳戎忽然伸手,“别动。” “你干嘛。” 她下意识后缩,可被身前男子霸道一瞪,她突然心中涌出一股老实乖从的冲动,不敢违逆,也不愿意违逆,反而有一点雀跃期待。 “你头发乱了。” 谢令姜身子顿住,抬目一看,欧阳戎把她落在额前的一缕发丝,撩至耳后。 谢令姜有点害羞,俏脸朝向他怀里,想躲开,可旋即发现,耳朵边别了一样东西,她抬手一摸,惊喜发现是一朵兰花。 有幽香缭绕在二人之间。 “这是……” 欧阳戎已经离开,朝前走去,头不回说: “刚刚等你取衣,在院里摘了一朵,果然戴着好看。” 顿了顿,轻声: “今夜……辛苦你了。” 谢令姜微怔,停在原地,脸颊有些滚烫起来。 不多时,二人走出巷子后,一辆浔阳王府的马车驶来,停在面前。 欧阳戎搀扶一身盛装的谢令姜登上马车。 他自己骑冬梅,在马车旁边护送。 “去槐叶巷住一晚,明早再回去。” “好。” 路上,隔着薄薄车帘,二人又聊起了裴十三娘。 谢令姜轻声:“我不喜欢这妇人。” 欧阳戎点头,淡淡:“很标准的江淮商人,充满金本位与官本位思想,。” “金本位、官本位思想?”谢令姜咀嚼新词。 欧阳戎看了她眼,解释: “可以理解成,金钱至上,官位至上,以这两者为贵,为尊,尤以后者为最。” “难怪她这般讨好大师兄,不过……”谢令姜问:“能被这样一位有钱有色的美妇人小心翼翼的讨好侍奉,大多数男子应该都觉得舒服吧?” 欧阳戎回过头,一脸正色: “她敬畏讨好的不是我,是我这一身绯红官服。今日她能因这身绯红官服,奉我为尊,明日,她也能对另一身朱紫官服,言听计从。 “我不觉任何舒服。道不同,不相为谋。” 谢令姜看着义正言辞的欧阳戎,有点发呆。 “大师兄看的真清楚。” 而且总是能说出一些让她豁然开朗的新奇之言。 过了会儿,她问: “那她提出的治水方案如何?好像有些道理。” 欧阳戎点头:“可行。” 谢令姜好奇:“那大师兄为何直接拒绝?。” 欧阳戎沐着迎面而来的江风,长吐一口气: “她想把星子坊修缮重整,去做富贵人家的生意,可是一座城市不仅要容纳富裕之人,同样也要给穷苦之人栖息之地。 “浔阳城的繁华,也绝不是仅靠富商大贾们支撑起来的。 “星子坊内,不止有一个怀民兄。 “他们才是浔阳城的繁荣之基。” 谢令姜若有所思。 二人之间,沉默片刻。 临近槐叶巷,谢令姜忽问: “大师兄是不是快要放假了。” “嗯。” 谢令姜低声:“假期,大师兄陪我与裹儿妹妹,一起去逛逛街,参加些聚会,放松一下如何?” 欧阳戎犹豫了下:“可以。” 谢令姜眉欢眼笑。 不多时,马车抵达槐叶巷宅邸…… 翌日。 欧阳戎走进江州大堂,继续办公,落实双峰尖来凿、浔阳石窟之事。 迎面撞见元怀民。 元怀民突然问:“良翰兄昨夜去了浔阳楼?” 欧阳戎脚步一顿,没回头:“嗯,是去过,怀民兄怎么了?” “良翰兄是去找秦小娘子了吧?” 欧阳戎不动声色的问:“怀民兄怎么知道我去了浔阳楼。” 他悄悄看了看身上衣服,明明是件崭新的,没有留下昨晚任何关于秦小娘子的香味痕迹才对。 元怀民却是直言: “昨夜我也在浔阳楼,离开时,看见了冬梅,猜到你也在浔阳楼,只是我在冬梅旁边等了会儿,不见你人影,赶时间就回去了。” “原来如此。”欧阳戎忍不住多看了元怀民一眼:“怀民兄去浔阳楼做什么,又是听琴曲?” “是啊,按照惯例,昨夜浔阳楼有秦小娘子的琵琶演奏,等等,难道良翰兄过去,不也是想听琵琶的吗,良翰兄是有什么其他事情?” 元怀民摇摇头:“我还以为良翰兄是听了我的描述,百闻不如一见,才去的呢。” 欧阳戎保持微笑: “都有吧,想听听那个秦小娘子琵琶曲的,正好有个私人宴会,算是顺路了,只不过……运气好像不太好,昨夜浔阳楼一楼,好像是一首歌舞表演,没看见那位琵琶大家的身影。” “唉。”元怀民扼腕叹息:“我也是扑了场空,听说,秦小娘子好像是身体不适,近日心情郁结,特意请了假,在闺院休息,谢绝接待客人。” 他眼神憧憬:“像秦小娘子这样的琵琶大家,浔阳楼东家都不好使唤她哩,演奏什么的,都要看她心情,咱们昨夜运气不太好,良翰兄应该是第一次去听琵琶曲吧,比我还倒霉点。” 元怀民一脸过来人老哥的表情,手掌拍拍一脸懵懂老实的欧阳戎的手臂,宽慰: “没事,下次还有机会,来日方长,秦小娘子的琵琶曲,总有机会耳闻的,良翰兄勿要失望。” “好的,期待。”欧阳戎跟着点头,顿了顿,“下次一定要一赏芳容。” “是一赏仙音,秦小娘子喜欢蒙纱,平日遮掩的比较多,芳容很难见的,我去那么多次,也才惊鸿一瞥见过一次吧了,希望良翰兄下次也能有这样的好运气。” “好好好。” 嘴里应和着,欧阳戎忍不住看了看老实人元怀民,眼神略有恍惚,似是眼前又闪过了什么雪白耀目的光景……欧阳戎一本正经的赶忙点头: “好的,怀民兄。” 显摆分享完毕,元怀民满意离开。 欧阳戎看了眼同僚好友开心离去的背影,心中升起些许古怪的愧疚之感。 两日后,江州大堂终于迎来了元正的漫长假期。 这个假期类似于新年除夕,辞旧迎新。 但是各地的官员,禁止返回老家过节。 忙碌许久的欧阳戎,终于闲暇下来。 不过这假期第一日,才睡一个、上午的回笼觉,便又被人拉了出去…… 第302章 准备生辰礼 第302章 准备生辰礼 “檀郎在想什么呢?” 云水阁二楼,一个临窗的饭桌前,离扶苏放下酒杯,酡颜微醺的看向好友,语气好奇 “没事。” 欧阳戎回过神来,目光从窗外远处的双峰尖方向收回,摇了摇头,低头继续干饭。 燕六郎被菜辣的嘶嘶嗦气,没抬头,断断续续解释:“明……明府最近在忙……忙一件大事呢,关系浔阳的民生大计,放假也不闲着。” “原来如此。” 离扶苏点点头。欧阳戎没有多说,他也没有多问,若是涉及浔阳王府的事,好友肯定会说的。 离扶苏笑说:“六郎你慢些吃,这些辣菜都是点给檀郎的,不是给你点了不辣的菜吗,你怎么筷子尽往檀郎这边夹。” “嘿嘿。”燕六郎挠头: “这不是看明府不下筷吗,可能是也怕了这些重辣,我也尝点,就不信了,我会吃不了辣。” 离扶苏笑容无奈,今日趁着欧阳戎假期闲暇,好不容易约出来一起吃餐饭,怎么一个全程望窗外,沉思走神;一个不自量力的吃辣,主打叛逆。 欧阳戎忽然抬头,奇怪问:“这是辣的?” 顿了顿,他又夹了几口面前的菜肴,“不辣呀。难不成是微微辣?” 满头大汗的燕六郎:“………” 离扶苏无奈:“檀郎,这几盘已经是这儿最辣的了。”想了想,解释:“可能这一家,没有龙城那家云水阁的厨子做的好吧。” 听闻此言,欧阳戎脑海里不禁又浮现出某个清秀哑女的安静身影。 他抿了下嘴,环顾了一圈相对雅静的二楼。 浔阳城也有云水阁,应该是与龙城县那一家招牌连锁,同一个东家。 今日,欧阳本准备睡个懒觉,结果离扶苏与燕六郎早早上门,拉他出去游玩吃饭。 很久没聚,欧阳戎只好答应。 有时候放假,其实是换了另一种忙活的方式罢了。 这个时代的春节被称之为“元正”,乃是大周百姓们最盛大、最隆重的日子。 大周朝廷中央与地方各级官员都放假,给假七日。 有道是,十载元正酒,相欢意转深。 算是这个时代的黄金周吧,整个浔阳城都沉浸在辞旧迎新的喜庆之中,比往日、热闹数倍。 浔阳城不是神都洛阳,没有什么文武百官入朝觐见,也没有什么大朝会、大陈设。 作为地方官,按道理,欧阳戎这个长史挺闲的,毕竟整个江州大堂都放假停摆了。 不过,假期第一日,欧阳戎就被小师妹拉去逛街一天。 众所周知,女子逛街买东西时,是没有体力条的,男子的代扣,嗯两倍速。 欧阳戎自然累的和狗一样,不过在眼睛亮晶晶的小师妹面前,丝毫没有表露出来。 所幸第二日,王操之那边传来关于浔阳石窟合作的进展好消息,欧阳戎找到借口,暂时摆脱黏人的小师妹,忙公务去了。 只不过,这样忙活,又与此前没放假时一样。老劳碌命了。 好不容易与王操之他们敲定完筹款的事,欧阳戎今日又被两位好友拉出来搓一顿。 他摇头,夹了一口菜。 欧阳戎转头,询问了下浔阳王府的事宜,得知那边依旧风平浪静,微微松了一口气。 三人谈笑了一会儿,离扶苏倏地问: “对了,檀郎知不知道谢姑娘快要过生辰了?” 欧阳戎立即答:“知道,后日。” 离扶苏好奇问:“前日逛街谢姑娘自己说的?” “不是,以前恩师在信里提过一嘴,一直没忘。” “那谢姑娘知不知道檀郎知晓她生辰?” 欧阳戎想了想,答道:“应该不知。这些日子,她也没和我提过。” 离扶苏追问:“檀郎可有准备礼物?” 欧阳戎笑了笑,夹了口菜,不答。 离扶苏恍然:“我懂了,檀郎是准备,到那天再说……想给她个惊喜?” 欧阳戎看了煞有其事的好友一眼,腮帮嚼菜,含糊不清道: “只是过个生辰,小师妹也不是那种喜欢排场面子的人,大郎,伱与伯父伯母他们,到那天无需搞的太过隆重。 “大伙心意到了就行,送点诚意礼品,再下碗长寿面,就挺好的,她肯定开心。” 欧阳戎语气认真。 他想起不久前逛街时,和小女孩一样活蹦乱跳、囔囔抱怨着要换回男装出去浪的小师妹,笑了笑。 小师妹什么性子,他岂能不知? 直接拿捏好不好? 只不过,最近不知为何,小师妹似乎会反套路了点,和他时近时远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反正这些日子,欧阳戎经常想去主动找下她,不过近期,他正好在和王操之等豪商大贾们,商量筹备双峰尖开凿与建浔阳石窟的事情。 忙着忙着,欧阳戎倒是勉强压下了这种冲动。 开什么玩笑,大师兄的面子不要了? 欧阳戎点了点头。 “阿父阿母本来也是这个意思,之前檀郎也叮嘱咱们要行事低调来着。” 离扶苏颔首,但是脸上露出了一抹为难神色: “不过,最近陈郡谢氏那边,来了一些谢姑娘的亲属,好像是她姑姑之类的大长辈,过来给她庆祝生辰,这两天,谢姑娘都在陪她们逛浔阳城哩。” “还有这事?” 欧阳戎微微挑眉,难怪这两天小师妹没来找他,看来不仅是他也在忙的缘故,小师妹也脱不开身。 “那恩师回浔阳了吗?” 离扶苏摇头:“谢先生写信给我阿父,他好像有要事在忙,人在洛阳那边,没法赶回来,所以特意托了些族中亲属前来,陪伴小师妹一起过生辰。” “原来如此。” 欧阳戎点点头:“回头有机会见见。” 离扶苏:“估计后日就能见到了,我听阿妹说,谢姑娘的姑姑准备给她办个生辰宴会,可能有些隆重。” 顿了顿,有些奇怪的强调道: “反正这两日,肯定会发出邀请的,檀郎是谢先生的高徒,谢姑娘的大师兄,肯定不会漏的。” “哦。”欧阳戎看了他眼,应了一声。 “檀郎到时候应该会去吧?” “若有邀请,且无其他重要事,自然不会扫兴。”想了想,欧阳戎又道:“虽然不太想打扰人家姑侄女亲热,但若有空闲,还是想给小师妹下一碗长寿面。” “经常吃小师妹下的面,都有点不好意思了。”欧阳戎展颜一笑:“让她尝尝我厨艺。” 离扶苏看了看有些风轻云淡的好友,脸色欲言又止。 欧阳戎回头:“大郎想说什么?” 离扶苏略带提醒语气: “檀郎,虽然谢姑娘日常里平易近人,人美心善,很接地气,与咱们关系很好,但是不管怎么说…… “她都出身江左顶尖的高门豪阀,是陈郡谢氏年轻一代仅有几位直系嫡女之一,还优秀拔萃,是天下士族寒门们眼中响当当的五姓女……” “好啦,知道了。”欧阳戎忍俊不禁,看了看左右,没有发现小师妹的查岗身影,他朝好友挪笑道: “她又不在,你这么夸她没用,嗯,没事,下次我和她说吧,说大郎在背后把她一顿好夸,让她翘翘辫子。” 离扶苏哑然失笑。 这时,一直埋头挑战欧阳戎嘴里“微微辣”菜肴的燕六郎,匆匆放下筷子,倒吸着冷气,他仰头猛灌数口凉水,后仰靠在椅背上。 长吐一口气,燕六郎才堪堪缓过来,有气无力的转头,附和离扶苏,一起建议道: “明府,你有空闲,就去多找找谢姑娘吧,说不定找个一次,她都会开心很久的。” 欧阳戎抬眼看了下他,“嗯”了声。 离扶苏关心问道:“檀郎准备礼物了没?礼物还是准备的用心些为好,需不需要我与阿妹帮你备上一份好的?” 欧阳戎摇摇头:“不用你们麻烦。” “大郎给我准备一份吧。”燕六郎搓了下手: “虽然不知道谢姑娘这生辰宴会,会不会邀请我,但以防万一嘛。” 他脸不红心不跳,憧憬道:“我燕六长这么大,还没参加过这种五姓豪阀的生辰宴会呢。” 离扶苏没有在意,点头,“行,也给你准备一份。” 不多时,离扶苏与燕六郎商讨起了送礼事宜,欧阳戎在旁边独自干饭,没去加入。 他不时遥望双峰尖方向,微微皱眉似是思索公事, 不时转头看一眼聊天好友们,轻轻摇头。 …… 午饭过后。 下午,欧阳戎没有陪离扶苏、燕六郎去柴桑坊游逛。 早早返回了槐叶巷宅邸。 他径自穿过竹林,回到饮冰斋,走进放置杂物的西厢房。 欧阳戎取出了一堆竹制物,摆在院子里。 乘着冬日难得的晴朗阳光,欧阳戎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继续低头削竹,手法灵活的编制竹条。 隐隐可见,他手里正在编制的竹制品,有点像一副撑开的伞骨。 “檀郎不是做了好几副叫算盘的物件吗?怎么最近还在忙活这些?” 叶薇睐端一盘水果,走进竹林小院,看见低头专注手工的欧阳戎,她好奇问了声。 欧阳戎头不抬道:“算盘做完了,再做一把油纸伞。” “油纸伞?” “嗯,送人。” “是不是送谢姑娘?” “嗯。” 银发少女蓝眸羡慕:“檀郎有心了。” 欧阳戎摇摇头,“手艺不太好,有点慢。” 叶薇睐轻声:“礼轻情意重哩。” 她走去,给欧阳戎擦了擦额汗。 这把油纸伞,欧阳戎断断续续制作了一旬了,算是制作完算盘后的,顺手而为吧。 这些日子,每次忙完江州大堂的公务,还有与王操之等人的合作后,一有闲暇时间,他就全部投入其中,每日完成一点,慢吞吞的。 第二日,午后。 院子内,一堆竹条间的板凳上,欧阳戎忽然往后一仰,长吁一口气。 手中,一把崭新油纸伞终于完工。 他撑开油纸伞,来回试了试,俄顷,颇为满意的点点头。 “应该喜欢吧。”犯了句嘀咕。 ……檀郎的礼物还是准备的用心些为好…… 欧阳戎耳畔隐约响起离大郎中午的叮嘱。 “伞面白纸太过单调,要不添些墨宝上去?显得文雅精致一点?” 欧阳戎收伞,瞬间起身,携伞出门。 他径自去往星子坊,循着记忆中的地址,找到了正躺竹椅上晒太阳的元怀民。 “上回看,你画艺挺好的,能不能帮我在这伞面上添幅画吧。” 欧阳戎言简意赅,递出油纸伞。 院内竹椅上迷糊犯困的元怀民顿醒: “什么画?” “适合送人的画,嗯,其实诗词什么的也行。” 欧阳戎笑说:“怀民兄不是大诗人吗?” “诗别想,在下可不轻易作诗,容易吓到鬼神。好吧,给你题一幅好图。” 元怀民满身傲骨,义正言辞。 欧阳戎嘴角扯了扯:“也行。” “对了。” 元怀民回过头:“良翰兄,前些日子在下与冬梅相处,颇有灵感,要不……” 欧阳戎随口:“什么灵感,被它踹的灵感?” 元怀民面上有些挂不住,摆摆手道: “不是,是骏马出浴图,要不在下把冬梅画上去?” “不行。” 欧阳戎板脸:“能不能别老惦记你那出浴图?送女子的,你靠谱点。” 元怀民一脸惋惜,语气遗憾: “可惜了我这一身绝世的才华,行吧,就来一幅簪花仕女图,女子肯定喜欢。在下略懂一二。” 欧阳戎建议:“别略懂,来个拿手的。” “欸,略懂是谦虚,谦虚懂不懂?” 欧阳戎语气不在意:“那随你便,别乱画就行。” “没问题。” 元怀民一脸郑重接过了油纸伞,转身走向浴室房。 欧阳戎一愣:“等等你干嘛?” “在下出浴……不是……在下沐浴更衣,才能作画。” “……”欧阳戎无语,打发似的摆摆手:“行行行,你快点。” “好嘞。” 也不知是什么怪癖,元怀民煞有其事的沐浴熏香了一遍,才走进书房,闭门作画。 留欧阳戎在院中 一个时辰过去,房门迟迟不开。 “好了没?” 欧阳戎忍不住走上前,砰砰敲门,催促起来,元怀民这才磨磨蹭蹭、不情不愿的交了稿。 欧阳戎撑开伞面一瞧,发现没有鬼画符,或者失误画错,微微松口气。 至于画的怎样,看多了前世精修色图的欧阳戎眼里,这些簪花仕女肯定没真人好看。 他仅仅觉得瞧着还行。 没有留下听元怀民的自我吹嘘,欧阳戎收起油纸伞,转身走人。 日落西山,欧阳戎回到槐叶巷,门外,正有一个包子脸小侍女的等待身影。 是离裹儿的贴身丫鬟,彩绶。 “公子,这是明日谢小娘子生辰宴会的邀请函,请您收下。对了……” 除了烫金请帖,她歪头,再递一物: “谢小娘子今日下午来找小姐,托她转送一份礼物给你。” “转送礼物给我?” 欧阳戎不解:“不是她生辰礼吗?送我礼物干嘛?” 彩绶摇头:“反正是谢小娘子让我家小姐代交的,她最近有些抽不开身。谢小娘子说,让你好好收起来,可以……当作备用。” “当做备用?”欧阳戎脸色好奇,接了下来,手里掂量了下,似乎是玉石,很贵重。 看着彩绶离去的活泼背影,他摸了摸下巴: “办个生辰宴,怎么整的神秘兮兮的……” 第303章 又一位夫人 第303章 又一位夫人 彩绶离去。 欧阳戎收起了请帖与礼盒。 怀抱一柄油纸伞。 转身回府。 长廊上,借着周围庭院透过来的稀疏灯火,他低头翻了翻请帖,瞅了眼大致内容。 小师妹的生辰宴会在明夜举办。 地点是他熟悉的浔阳楼。 欧阳戎明日白天很忙,不过晚上倒是无事,不冲突,可以赴宴。 只不过在此之前,小师妹那些陈郡谢氏的族亲们没来的时候。 欧阳戎本准备小师妹生辰当夜,喊上大郎、六郎、还有离小娘子等几人,小聚一餐,下厨做饭,给小师妹庆生。 眼下,肯定是作罢了。 欧阳戎轻轻点头。 回到饮冰斋,他随手把手工油纸伞、烫金请帖、还有小师妹转赠的未拆礼盒,一起放在了柜子上。 转身去了花鸟屏风后方,沐浴洗漱。 外面传来房门推开的声音,是熟悉的银发少女脚步声。 叶薇睐抱着一迭衣物,脸红走进了花鸟屏风后方。 “檀郎,衣服奴家放在架子上。” “好。” 欧阳戎后脑勺搁在浴桶璧沿的玉石枕上,脸庞上盖着热毛巾,应了一声。 浴桶前的气氛静谧,只有淡淡水雾弥漫。 放好衣服,叶薇睐默默走上前,手指捻开裙带,微微缩肩,白皙锁骨顿露,裙裳宛若滑梯般顺滑落至她的脚踝边。 叶薇睐走上前,手指沾了沾水面,试了下水温,轻轻颔首,抓起热毛巾,脸颊红扑扑的,为面前的心上人细心擦了擦身子,用皂角搓洗。 毛巾搓拭过的男子健康麦色皮肤,微微泛红。 弯腰时,少女披散肩头的雪白长发被浴桶中上冒的水蒸气沾湿。 某刻,一只如蛇般滑腻的柔荑,准备从仰头闭目的男子胸膛处,朝下方悄悄滑落过去。 下一刹那,她感到小手被一只大手按住,十指连心的握住,阻止了下滑。 叶薇睐转头看了看。 欧阳戎仰头闭目,脸庞盖着热毛巾,呼吸均匀,似是欲睡。 有些劳累疲倦。 想起檀郎这些日子的忙碌,连放假都不歇着,叶薇睐眸底心疼爱惜,不再瞎闹。 主仆二人,十指相扣了一会儿。 确定檀郎睡着,叶薇睐才转过身,擦了擦湿手,轻手轻脚的走出了屏风。 欧阳戎醒来时,水温稍微有点凉了。 “怎么睡着了。” 他揉了一把脸,起身出桶,擦拭一番,穿好新衣,走出屏风。 “檀郎,你醒了?” “嗯。”欧阳戎随口问:“在干嘛?” 叶薇睐两手迭在一起,搁着白皙下巴,趴在柜子前,笑着指了指前方的烫金请帖等物品: “明日是谢姑娘的生辰宴会?” “嗯。” 欧阳戎边擦拭长发,边走去书桌边。 “檀郎,这礼盒里面是什么?包装的挺好的,是送给谢姑娘的礼物吗?” 欧阳戎摇摇头:“不知道,你帮我拆开看看。” “好。” 叶薇睐边拆礼盒,边好奇问: “檀郎准备送谢姑娘的,还是这把手工伞吗?咦,上面怎么还多了一副……仕女画。” “嗯。”欧阳戎点头:“托好友画的,好看吗?” “挺好看的,谢姑娘应该喜欢,不过……” “不过什么?” 叶薇睐小脸犹豫道:“伞通‘散’音,送伞,不是送散吗?” 欧阳戎立马回道:“就不能是‘善’,送‘善’?” “也行。”叶薇睐微微鼓嘴:“别被谢姑娘误会就好。” 欧阳戎摇摇头,看向窗外轻声道: “江南多雨,亦多佳人,青瓦小巷,雨雪霏霏,丁香美人……遇见一把油纸伞,才算到了真江南呀。” 叶薇睐微愣:“还有这种讲究?檀郎,这是哪里说的?” “我瞎掰的。” “……” 欧阳戎在书桌前坐下,伸了个懒腰,笑说: “主要是一直觉得,伞养静气,女子撑伞,静若处子,优雅知性。这一点,小师妹还是需要学习下离小娘子,少些虎气,多些静气。” 叶薇睐恍然点头,“原来如此,奴儿还以为,檀郎送伞,是暗示要给谢姑娘遮风挡雨哩。” 欧阳戎笑了下。 “檀郎你看!” 这时,叶薇睐拆开了贵重礼盒,取出了一枚质地不凡的玉璧。 “好像是一枚云龙纹玉璧,呀,檀郎,这个好像很贵重哩,都能买下咱们住的这座宅邸了,谁送给的呀。” 银发少女先是小脸惊喜,旋即又担忧语气,回头问道: “要不要退回去?万一是贿赂怎么办。” 书桌前,欧阳戎抬头,看了看她手里这枚昂贵玉璧,微微抿嘴:“不是外人。先收起来吧。” “是,檀郎。” 叶薇睐十分听话,没有多问,将云龙纹玉璧原封不动放回了礼盒,摆回原位。 “薇睐,伱先睡吧,我可能晚点。” 欧阳戎低头道。 叶薇睐回头看了看,发现檀郎又在熟练摆弄桌上那副叫算盘的古怪玩意儿。 这是檀郎前些日子,用竹子制成的,送出去了些,还要一副寄去了洛阳。 他自留了两副,一副放家中,一副放江州大堂。 最近每夜,檀郎都晚睡,在敲这副算盘,灯下,埋首书海,似是在算账。 有时候叶薇睐半夜醒来尿尿,都能迷糊看见檀郎在书桌前踱步徘徊的身影。 檀郎应该是在做一件很重要、很复杂的事情。 少女心疼,却帮不了什么,只能不打扰他。 今夜亦是如此。 “好的,檀郎,你早些休息,明日还要去参加谢姑娘的生辰晚宴呢。” “好。” …… 欧阳戎今日特意早起。 趁着天光未亮,他起床披衣,迅速洗漱。 在身后里屋床榻上的被窝少女、呆毛立起的小脑袋睡眼惺忪、迷糊无望之际, 他推门而出,离开了槐叶巷宅邸。 冬日昼短夜长,天亮的很慢。 浔阳渡的码头,早已热闹起来,勤劳些的贩夫走卒早已挑着担子,珍惜冬日难得晴朗的一天,四处走卖吆喝。 所以说,欧阳戎起床起的不算太早,或许在富豪权贵居多的槐叶巷里算是很早。 但他很清楚,浔阳城里,特别是星子坊,有很多受生活所迫、比他更勤劳之人。 哪怕他是江州长史,但又如何? 这个时代,能天天睡懒觉的,除了权贵人家外,估计也就剩懒汉了。 当然,元怀民除外。 浔阳渡在江畔,清晨江风颇为刺骨冰凉,往人的后颈脖里钻。 欧阳戎两手合拢在嘴边,哈哈的呼了几口白雾进去。 辛苦他今早出门,特意披了一件雪白狐裘披肩,狐裘上一大团拥簇的白毛颇为暖和,就是容易打哈欠。 欧阳戎站在浔阳渡市贸司的门外等待了会儿,转头看了看后方逐渐热闹起来的码头。 眼下依旧是元正前的假期,临近元正日,大街小巷都是即将过年的欢喜节日气氛。 不过欧阳戎今日早起过来,不是为了办年货过节的。 “姐夫,久等了。” 王操之等豪商们陆续赶来集合,打起招呼,相互寒暄。 欧阳戎颔首,目光落在了王操之、马掌柜身边那些颇为陌生的面孔上面。 这些都是王操之等人介绍而来的豪商朋友。 前些日子,浔阳楼第二场聚会介绍认识后,欧阳戎就开始与他们商讨入股分成的事情。 开凿双峰尖、建浔阳石窟的方案,所需钱款缺口,已经补齐,但是具体的入股分成,还需要具体详谈。 这些,欧阳戎本来准备过完元正,年后再去洽谈的。 只不过最近浔阳城的风平浪静,令欧阳戎心中升起一些警惕,决定加快进度,抓住这个空窗期。 争取在年前全部敲定下来,等到来年的年初就可以直接上马开凿。 正好王操之、马掌柜等合作豪商们,也在浔阳城过节。 这也是欧阳戎到来假日,还依旧忙碌,连陪大郎、六郎等好友吃饭都要抽时间的原因。 虽然是有过前例交情的合作伙伴。 但是在商言商。 对于利益分配,欧阳戎作为江州长史,身后是江州大堂,代表浔阳城士民们的利益, 他自然是据理力争,对于某些原则问题,寸步不让。 王操之、马掌柜等人,还有新加入的巨商大贾们,也是争夺自身利益,提出各式条件,虽然不少都被欧阳戎无情拒绝。 不过大方向上,众人还是一致的。 只是些小摩擦与分歧,须细细商酌。 而今日,就是他们给出答复,敲定方案的最后期限。 一众豪商大贾纷纷到齐。 欧阳戎扫视的目光,在王操之身旁那两人身上,逗留了一下。 这是一个身材高大的老掌柜,和一个桃花眼的年轻女子。 桃花眼女子颇为年轻,身上穿着一件疑似婢女裙的衣裳,头发梳成双丫鬓,两手端在腹前,站姿端庄守礼。 一看就是受过高门大族的严格礼教。 但是,她却抛头露面,来此洽谈生意,还不戴面纱什么的避嫌。 欧阳戎当时第一眼瞧见,就怀疑可能是一个作为代理人来此旁听的贴身婢女。 接触过后,果然如此,她以奴婢自称,听王操之说,名字好像是叫什么‘晴书’来着。 她身旁那个身材高大的掌柜,姓郭。 老掌柜在晴书面前,卑躬屈膝,言听计从,似是以她为尊。 晴书与郭掌柜,是王操之带来参加第二场浔阳楼晚宴的客人,占了他的那一个举荐名额。 欧阳戎准许了他们背后的商行参加了此次的营造项目。 对于王操之推荐的朋友,欧阳戎颇为放心,不过还是问了一嘴。 王操之透露的不多,只是苦笑说,这个商行背后的东家是一位夫人,来自富饶的扬州那边,与他家有些交情,对浔阳城的这个方案感兴趣,对欧阳戎的事迹十分欣赏。 王操之不好拂了面子,于是举荐过来。 只不过东家的这位夫人,行事低调,不愿意透露姓名,所以只派了婢女晴书与郭掌柜前来,全权代理。 欧阳戎特意问了下,这位夫人的钱财来源是否干净,该不会是白手套的洗钱什么的,王操之立马拍着胸膛保证,绝不是什么放贷、逃商税之类的灰产。 还说这位夫人所经营的商行,是一家大衣行。 区别于寻常衣肆,这是经营富人、贵人礼服的高档商行,成立多年,金字号老招牌。 垄断了江南道十数个州的华服生意……财力十分雄厚,人脉遍布。 这位夫人,算得上是一位扬州大贾了。 扬州乃是江淮地界首屈一指的富饶大州,商贸繁盛,富贾极多,能被称之为巨商大贾的存在,屈指可数。 前日逛街时,欧阳戎在小师妹那里打听了下,这家大衣行确实十分有名,东家确实是一位低调的夫人,与王操之说的没有什么出入。 他才放下心来。 市贸司门口,似是察觉欧阳戎的审视目光,晴书转头,眸子弯成月牙儿,朝欧阳戎柔柔一笑,打招呼。 对于这位弱冠长史,似是自家夫人欣赏的缘故,晴书对他十分恭敬。 这些日子,众人磋商详谈时,她也话语极少,主要让郭掌柜去谈。 晴书大部分时间,都默默观察左右,也不知在记录着什么。 对于欧阳戎的方案,她与郭掌柜也是异议分歧最少的,颇为配合他。 欧阳戎对他们,印象颇好。 面对晴书的柔笑示好,欧阳戎也回了一个微笑,转过头: “都到齐了?那就走吧,外面冷,进去聊。” 他招呼了声,带着王操之、晴书、郭掌柜等人,走进了市贸司的一间会客厅中。 大门缓缓关上。 新的一日,最后一场商讨开始…… 这一次的磋商直接从上午持续到了午后。 未时初刻。 终于,会客厅的大门被人从内打开。 欧阳戎与王操之等商贾们的身影走了出来。 众人脸色各不相同。 欧阳戎脸色相对平静,眉头舒展,似是终于松了口气的模样。 身后跟着出来的王操之、马掌柜、郭掌柜等人,表情苦笑摇头。 他们看向前方欧阳戎背影的眼神,有些无可奈何。 晴书似是毫不关心刚刚敲定的利益分配方案,一双妙目流转,看了眼欧阳戎。 “欧阳大人的条款未免太苛刻了,这也不让做,那也不让做,唉,而且这样一来,江州大堂的主导权也太强势了些。” 一众被迫接受了条款的豪商们语气无奈: “多让渡一些条件,咱们可以多加些钱,多一些合作不是?” 欧阳戎轻轻摇头,语气坚决:“诸位,不是什么生意都能做的,必须遵守我定的规矩。” 顿了顿,他露出一个轻松笑容: “既然诸事已敲定完毕,走吧,带诸位去双峰尖逛一趟。 “也算是先去瞧一瞧,咱们即将要做的、改变浔阳城格局的大事之地点。” 众人不无不可,纷纷应允。 欧阳戎带着他们去往城外的双峰尖,轻车熟路的逛了一遍。 期间,在某一处泉水边休息时,晴书突然靠近,侧目问道: “长史大人,奴婢其实有一事不解,明明有一些更赚钱的商机,咱们可以合作,对你我双赢。大人为何拒绝的如此果断,还给大伙定下那么多条条框框?” 欧阳戎转头,看了眼桃花眼婢女好奇脸色: “这天底下的好处怎么能全部被占尽?世上不缺聪明人,可若是什么利润生意都被聪明人做了,百姓们呢,还有谋身之所吗?这生意必不长远,留一点吧,凡事留一点才能长久。” 抿了下嘴: “大贾蓄家不得豪夺百姓也。” 看见面前白狐裘青年无比认真的脸色,晴书笑了下,轻轻点头,认同道: “长史大人眼光长远。” 被夸赞,欧阳戎没在意,客气了两句。 不多时,一众商贾参观完毕,相互道别,大多一脸满意的离去。 欧阳戎拍拍袖子,看了眼接近黄昏的天色,转身准备去参加生辰宴会。 正好,发现王操之也去赴宴。 二人同路,共乘一辆马车,缓缓驶回浔阳城。 第304章 谢氏贵女的生辰宴会 第304章 谢氏贵女的生辰宴会 “那位夫人该不会姓裴吧?” 回城的马车里,闭目休息的狐白裘披肩青年忽然开口。 趁着窗外落日余晖,低头看账本的王操之转头,看了看欧阳戎的平静表情,摇头: “姓裴的夫人?不认识。”他好奇问:“姐夫怎么问这个?” 欧阳戎睁眼,与他对视了会儿,轻轻颔首:“不是就行。” 又解释道:“有个姓裴的商妇,最近在浔阳城走动,也是扬州那边的商贾,好像是贩卖私盐发家的。” “姓裴?扬州盐商?”王操之咀嚼了下,摇头道: “不太熟悉。不过姐夫,这种盐商大都与地方官府关系匪浅,家族几代人经营,暴利发家,个顶个的巨富, “而且在外面,他们一般都是同乡联结,抱团势力,财力雄厚。 “还有,商贾之道,大多男子为主,妇人能经商,肯定是手腕厉害的角色。” 不知想到了什么,王操之语气深有感触。 欧阳戎笑了笑,不语。 王操之看了下狐白裘青年表情,小心问:“姐夫不喜欢那个裴夫人?” 欧阳戎想了想:“你们这些米麦行的商贾,比她这种盐商路子干净多了。” “额。”王操之话语顿住,摇头:“姐夫这句夸赞怪怪的。” “哪里怪?” 王操之挠头:“怪不好意思的。” “……” 欧阳戎提醒道:“没事了。只要那个裴夫人不是走你们的路子,又来搭桥就行。” 王操之点头:“放心吧姐夫,咱们没这么不懂事。” 欧阳戎点点头。 婉拒幽兰小院的性贿赂后的这些日子,裴十三娘那边,对欧阳戎又有过数次的接近拉拢。 这位爱披各色华贵帔帛的贵妇人,姿态放的十分低,态度热情讨好。 只不过这些,欧阳戎全都婉拒,到了后来,他直接漠视,当作没看见,也私下让婶娘甄淑媛对裴十三娘的递贴一概拒绝。 回去的路上,王操之想起什么,开口: “不过倒是听说,盐商们的日子现在不好过,不仅是扬州,天下十道都是如此。 “好像是受营州之乱的余波影响,神都朝廷对盐铁一事的控制监管收紧,狄夫子也大力推行一些严格政令,约束商人贩盐,将盐业买卖转为官府指定机构专营……” 他摇摇头,感慨:“这些盐商们,日子也不好过咯。前些年倒是风光无比。” 欧阳戎一言不发。 马车顶着落日的余晖进城,经过星子坊,穿过一条商户逐渐收摊的小吃街道时, 他勾指掀开车帘,注视着街道一侧拥挤林立的店铺屋舍。 星子坊。 一个脏旧乱差,却繁华热闹的特殊地段。 毗邻浔阳渡,位于江水畔。 在城市规划者的眼里,位置优越。 而且待欧阳戎准备实施的有益于浔阳城的百年大计完成,水患解决,浔阳城向城西扩建至双峰尖后。 星子坊更是能从原先偏僻边缘的里坊,一跃而成浔阳城的中心里坊。 真正的黄金地段。 然而眼下。 这里却被年久失修的老街旧坊所占满,焕发出一种别样的热闹。 宛若城中村一般,房租低廉,吸引聚集了浔阳城的大部分苦力劳动者们、还有外来讨营生之人, “这么早就被人盯上了吗,这些逐利商人的鼻子真是和鲨鱼嗅血腥味一样灵敏。 “这还是我的双峰尖开凿与浔阳石窟建造之策没公布之前啊……” 欧阳戎的漆黑眼眸倒映着远处星子坊中的万家灯火,呢喃自语。 他脸色随着路过的街道上店铺灯笼的光晕,忽明忽暗,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王操之回头:“姐夫说什么?” 欧阳戎不答。 矮个青年循着白狐裘青年的视线,往窗外看去,过了一会儿,他笑说: “姐夫,这个星子坊,好位置啊。” 欧阳戎忽道:“那个裴夫人和背后的盐商们,想买下大半座星子坊的地皮。” 王操之一愣,消化了下,渐渐皱眉,又恢复如常: “姐夫,咱们没在外面乱说话。” 欧阳戎轻轻点头:“她几个月前就筹备了,比咱们早。” 王操之松了口气,旋即轻笑一声: “呵,有意思,这是要上岸洗白啊,私盐生意越来越不好做,准备换一个新的稳定财源,旱涝保收,不,是日进斗金。” 欧阳戎瞅了眼王操之。 后者挥了挥袖子,一身正气: “姐夫,千万别让她骗了,咱们的大事干完后,浔阳城指定扩建,她这不是摘咱们桃吗?” 话语一转: “当然,最重要的是,商人花大价钱翻新里坊的宅子,哪里会便宜廉价的让穷鬼们住?指定房租加价,比现在那些小房东们还可恶。 “这种最后掠之于民的事,姐夫,咱们可不能干啊。” 矮个青年一脸真诚坚定:“此事,我王操之实名反对!” 欧阳戎转头,默默看着王操之。 二人对视了会儿。 气氛有点安静。 欧阳戎的表情似是在问,你小子也是五十步笑百步,什么时候有这种高尚觉悟了? “咳咳,姐夫这么看着我干嘛?” 王操之捂嘴咳嗽了下,朝欧阳戎眨巴眼睛道: “好吧,其实是不顺眼,看着他们赚到大钱,这简直比我亏钱还要难受啊!简直后槽牙咬碎。” 欧阳戎听完,移开目光:“别加戏,对伱们也是一样。” 王操之讪笑,不再提及。 他不动声色的看了眼面前脸色略有疲倦的狐白裘青年。 其实今日上午众人在市贸司会客厅闭门商讨的最终版方案时, 有不少同僚提到了星子坊的事情,包括扬州那位夫人派来的丫鬟晴书与郭掌柜。 一众商贾们,都想要与这位‘好说话’的长史大人额外增加一些双赢合作,在江州大堂配合的一路公文条例开道下,在星子坊提前布局…… 只不过结局可想而知,被欧阳戎十分强硬的拒绝了。 众人自然十分无奈惋惜,但毕竟大伙都是外来者,这次合作之前,在浔阳城没有太多羁绊投入。 这回能加入这个赚大钱的盘子,还是欧阳戎念及旧情的缘故,哪里还敢再强求些什么,倒也老实。 王操之回过神,抬头:“姐夫,那些扬州盐商路子野,后面还是要小心些为妙。” “明白。” 欧阳戎平静点头。 不多时,二人乘坐的马车,驶离了星子坊,途径槐叶巷时,欧阳戎开口: “你先去吧,我回家拿些东西。” “好的,姐夫。” 欧阳戎起身下车前,王操之突然说:“姐夫记得换一身正式些的衣服,今夜人多。” “嗯。” 欧阳戎想着星子坊的事情出神。 一辆马车载着王操之驶离,还留了一辆马车等在外面,欧阳戎走进了槐叶巷宅邸。 长廊上,他低头看了看身上衣物。 除了浔阳王府送的昂贵狐白裘披肩,显得不俗些外。 欧阳戎身上穿着一件素白文杉,是阿妹阿青当初分别前送给他的, 素白文杉针脚严密,里面加厚加棉,冬日穿着十分暖和,但外观显得颇为普通。 回到饮冰斋。 没看见叶薇睐的身影, 也不知道忙什么去了,可能是没想到欧阳戎会傍晚回来吧。 眼见外面天色渐暗,距离请帖上的生辰宴会时间没有多久。 回来太晚,时间略急。 本来还准备回来后洗个澡,洗去疲倦,干净清醒些,再过去的。 欧阳戎犹豫了下,看了眼天色,没去洗澡换衣服。 他走到柜子前,顺手拿起那柄手工油纸伞,转身就要走人,似是想起什么,回头看了眼某个小师妹送来的昂贵礼盒。 欧阳戎抿了下唇。 约莫一刻钟后,停在槐叶巷宅邸前的马车缓缓启动,朝远处江畔红灯高挂的繁华浔阳楼驶去。 …… 欧阳戎睡着了。 还是被车夫叫醒。 缓缓睁开眼,看着前方车夫小心翼翼的黝黑脸庞,欧阳戎赶忙起身下车。 “抱歉,辛苦了。” 欧阳戎有点歉意,车夫连忙摆手,“大人快进去吧,好像快开宴了。” “好。” 马车在浔阳楼的门口,放下了欧阳戎,驶去马棚。 一阵江风迎面袭来。 森冷寒意让欧阳戎清醒了些,他揉了把脸嘀咕:“怎么睡着了……” 可能是刚刚马车有节奏的颠簸,有点助眠。 不过最近为了那件大事,确实消耗了欧阳戎太多心神精力,连小师妹的生日宴会都差点睡过头错过。 幸好今日诸事皆了,明日起就能放松的过元正假期了。 欧阳戎摇摇头。 低头整理了下衣领袖口,深呼吸一口,携带礼物,走进了前方高耸的浔阳楼。 欧阳戎发现,今夜的浔阳楼门口,似乎冷清了些,没有往日那种人来人往的景象。 不过零星乘坐马车到来,走进此楼的客人们,瞧着都是锦衣华服,气势不俗。 有些甚至排场极大。 欧阳戎还看见浔阳楼外不远处的树荫下,有一批佩刀侍卫,骑在高头大马上,静立等候似乎已经入楼的主人家。 今夜来客,非富即贵。 难道小师妹和她的亲戚们,这是包下了整座浔阳楼?闲客勿进? 欧阳戎左右四望,有些好奇。 浔阳楼的一楼大门处,正有一排迎宾的漂亮丫鬟们。 欧阳戎学着其他陌生客人,将带来的礼物交给了她们。 一位迎宾丫鬟微笑:“这位公子,请随奴婢来。” 欧阳戎下意识问:“小师妹呢?” “什么小师妹?”迎宾丫鬟疑惑。 欧阳戎看了看她,顿了下,摇头:“没事。” 这些丫鬟瞧着教养颇高,举止优雅,口音却不像江州这边的方言,可能是陈郡谢氏那边带来的家奴。 欧阳戎多看了一眼迎宾丫鬟背影。 眼下,他周围还有另外两个客人,也是被类似的微笑丫鬟带了进来。 “公子贵姓?”前方的迎宾丫鬟礼貌问。 “欧阳。” “欧阳公子这边请。” “好。” 走进浔阳楼后,欧阳戎发现他之前的猜测没有错。 整座浔阳楼今夜确实被全包了下来,一楼大厅被重新布置,摆满了一张张红漆木桌,美味佳肴遍布桌面,楼内张灯结彩,被装扮成喜庆的朱红颜色。 欧阳戎估摸着,光是今夜消耗的大红蜡烛,聚集起来,都能抵他这个江州长史一年的俸禄了。 “唉。” 跟在迎宾丫鬟身后的某人叹息了声。 他就知道,他与小师妹之间已经隔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 欧阳戎压住些嘴角。 一楼大厅,不少座位都已经坐满,很多来客都是陌生面孔,但是这些客人却一个比一个衣装靓丽。 欧阳戎目光忽略他们,环视一圈,暂时没有发现小师妹的身影。 眼下,各桌的菜肴大致都上齐了,生辰宴会似乎快要正式开始。 也不知道是欧阳戎来得太晚呢,还是迎宾丫鬟确实不认识他、且也没有收到过什么事前的特别叮嘱。 一楼大厅有二十来张桌子,欧阳戎却被带到靠后方、离门口挺近的一张红漆圆桌前,迎宾丫鬟恭敬转身: “公子请上座。” 欧阳戎点头,也没挑剔。 在同桌其他华服客人的侧目打量下,他刚坐下。 “明府!” 排在此桌前方的那一张桌子处,传来一道惊喜的男子声音。 欧阳戎转头。 是燕六郎。 “明府怎么坐这儿?” 今日没在佩刀、穿了件绫罗绸缎澜衫的燕六郎疑惑嘀咕。 他仍旧小跑过来,朝欧阳戎右手边座位上的客人言语了几句。 厚脸皮换到了这一桌,与欧阳戎坐在了一起。 似是觉得燕六郎大大咧咧不懂规矩,周围几桌有一些华服客人微微皱眉,投目过来。 欧阳戎与燕六郎都没有理会这些,欧阳打量了下好友的衣着,笑骂一句:“人模狗样。”顿了顿,“穿上还挺精神。” “嘿嘿,”燕六郎挠头。 与往日欧阳戎吃过的席不太一样,一楼大厅内的客人小声寒暄,无视面前佳肴,在主人没到来前,无一人动筷子。 主要是欧阳戎以往吃席都是主位,都是他先动筷子的,眼下有点小小不适应。 压住习惯,今夜宛若小透明的欧阳戎左右四望…… 第305章 贵女与寒士 第305章 贵女与寒士 “明府在看什么?” 欧阳戎观察四周之际,燕六郎小声问道。 “小师妹呢?”欧阳戎头不回的问道。 “不知道。”燕六郎摇头: “可能是在陪家族的人吧,谢姑娘是今夜的寿星,万众瞩目,可能要后面才出场。” 欧阳戎点点头:“这生辰宴,讲究倒是挺多。” 燕六郎笑了笑:“作为谢氏嫡女,她过生辰,肯定与咱们过生辰不一样,不是一碗长寿面就能打发的。” “为何不能。” 欧阳戎看着一桌的美味佳肴无人下筷,转头笑说: “说不定一晚上过去,人情来往的,这宴上的佳肴她都吃不上几口呢,悄悄饿肚子,还不如回去吃一碗热乎乎的长寿面。” 燕六郎想了想,“倒也是。” 欧阳戎看了一圈,回头问:“大郎他们呢,还有离小娘子呢?” 燕六郎摇摇头: “大郎帮我准备了礼物与衣服,但是他与他阿妹都没来,整个浔阳王府都没来人。 “听他说,好像是他阿妹的意思,说是陈郡谢氏并不是所有人,都像谢先生与谢姑娘那样,愿意接触浔阳王府。 “他们一家还是少来主动接触为妙。” 欧阳戎闻言,安静了会儿,点头:“在理。” 燕六郎与他一样,四望一圈,有点疑惑道: “明府,谢姑娘这晚宴请来的人,都是些什么人,瞧着好像身份不俗,可为何没几个咱们认识的?咱们来浔阳城也挺久的了。” 欧阳戎摇头: “不知道,瞧着,好像不少都不是江州人氏,可能从别处特意赶过来的吧。” 燕六郎有些称奇。 就在这时,有一位穿紫绣长袍的青年被迎宾丫鬟领来,坐到了欧阳戎与燕六郎的邻座, 这青年面白无须,一副贵公子打扮,谢别迎宾丫鬟,目光正视前方,矜持坐下。 欧阳戎与燕六郎默契对视一眼。 “这位老哥有点面生,请问阁下来自何方?” 燕六郎毫不见外,率先凑上去打招呼。 紫袍青年有些好奇戒备的看着他,燕六郎拱拱手,一本正经报上名号: “在下燕小六,新任本城司法参军,不才,尽了些绵薄之力,新破几桩小案,被浔阳道上的朋友折煞,送了个外号,铁血刀锋小神威。” 燕六郎又指了指欧阳戎: “这是我大哥,风度翩翩赛潘安,玉树临风胜宋玉,人送外号,玉面小飞龙,喊江州小潘安也行,” 欧阳戎朝紫袍青年拱拱手。 “……” 小神威?小飞龙?面对前方这一对热情打招呼的古怪组合,紫袍青年微微后仰,奇异打量了一番,礼貌颔首:“久仰久仰。” “欸。”燕六郎摆摆手,脸色谦虚道: “众人抬爱,一点薄名罢了,阁下肯定没听过,不要紧,还没问阁下名号……” 紫袍青年惜字如金:“洪州,李衡。” 欧阳戎与燕六郎交换眼神。 欧阳戎桌下伸手,拦住口若悬河的燕六郎,开口问了几句。 似是察觉这狐白裘青年虽然穿着有点寒碜,但却谈吐不凡, 再加上能得到陈郡谢氏邀请参加嫡女寿宴的客人,都非富即贵,紫袍青年眼底戒备少了点,交流了几句,大致道出了来历。 原来这是一位勋贵子弟,太爷爷是一位开国县伯。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重要身份,是五姓七望中,陇西李氏的旁系子弟,只不过血脉快出了五服,隔得比较远。 但是当欧阳戎与燕六郎恭维夸赞陇西李氏时,紫袍青年表情肉眼可见的倨傲起来。 欧阳戎心中轻笑,夸赞了几句,再想向这个叫李衡的紫袍青年请教了下情况。 最后发现,今日参加谢氏贵女生辰宴会的客人, 要不是分布江南道各州的勋贵, 要不是南方这边的五姓七望子弟,其中以王谢子弟数目为最, 要不就是江南道的高僧名士,至少是名扬江州的那种,才有资格被邀请来此参宴。 还有最后一类,就是与陈郡谢氏有一些干系交情的江州地界人士,也会就近邀请。 欧阳戎想了想,觉得他与燕六郎大概算是此类了,难怪座位默认排在这么后面。 人家确实没有故意冷落你,只是邀请的贵客太多,算是给你正常排序而已。 什么江州长史、司法参军之类的地方官职,加分并不多。 欧阳戎刚刚环视打量时,还看见了上司王冷然的身影,连这位四品刺史,一州大员,也只坐在一张稍微靠前排的桌子旁。 这是因为不少的勋贵爵位,在官阶上,是比欧阳戎、王冷然这种职事官大的,虽然没有实权,只是荣誉和食继承。 难怪他不熟悉这客人,走进来时有些一脸懵逼。 欧阳戎不禁犯嘀咕,不说江南道的勋贵圈子,和五姓七望这层次的士族圈子。 就连在江南道大有名气、引领潮流的江州匡庐名士圈子,这些日子,欧阳戎都不怎么接触,自然没几个熟人。 俗称,圈外人。 搞清楚这些,欧阳戎有些满意点头。 李衡问道:“这位小飞龙阁下,您贵姓?” 欧阳戎诚恳道:“欧阳戎。” 李衡似是努力回想了下这个姓氏,最后轻轻点头:“失敬失敬。” 只是态度肉眼可见的敷衍起来。 欧阳戎也不在意,只是没再报,他更加出名的字良翰。 燕六郎依旧自来熟一般的问他一些周围来客的来历。 李衡也不太好拂面子。 看着走进浔阳楼的一位位来客,听着李衡的友情介绍。 燕六郎转头,朝欧阳戎感慨:“明府,陈郡谢氏的宴会排场真大。” “嗯。” 欧阳戎默默颔首,就在这时,他忽然抬头,看向楼上。 环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异样,欧阳戎这才收回目光。 只是他眉头微微皱着,久久未松。 刚刚忽然产生被人偷偷打量的感觉,是什么鬼? 有人暗处看他? 不等欧阳戎疑惑多久,客人好像全部来齐,浔阳楼的大门被重重关上。 一列漂亮俏美的丫鬟们井然有序的进入大厅,替各桌客人端上一壶美酒,乖巧的侍立一旁,伺候倒酒。 旋即,浔阳楼的东家进场,态度恭敬的朝众人寒暄了一番。 紧接着,大厅中央的表演台,走上来一位抱琵琶的娇瘦小娘。 是欧阳戎熟悉的那张忧郁蹙眉的厌世脸。 秦小娘子登台,演奏琵琶曲,类似驻唱一般,留在表演台上。 只不过今夜,欧阳戎发现秦小娘子那张厌世脸,眉头没有那么皱了,并且脸颊红扑扑的。 他还眼尖瞧见,她调弦时,手误了两次。 似是心情激动。 欧阳戎想了想,倒也理解,来自江南道各地的郡望勋贵们,眼下齐聚一堂,能得到机会,登台演奏一曲,她的身价至少上升不少。 欧阳戎刚要移开视线,便看到台上的秦小娘子目光投来,看向他的眼神布满感激之色。 欧阳戎微怔,有些搞不清楚这道感激是从何处而来。 他点点头,算是回应。 俄顷,一楼大厅内,今夜的生辰宴会正式开始。 丫鬟下人们走上前,进行了一系列看起来很有讲究的流程,贵族的繁文缛节。 欧阳戎与燕六郎都没看懂,不过这不影响吃席。 过程中,也没有出现什么把漱口水当水喝下的丑事,反正他们两个都是贼精之人,跟着周围人的动作照做即可…… 就在这时,欧阳戎察觉到周围各桌客人们的目光,齐刷刷投向右前方的某个楼梯处。 他侧目看去。 只见,一位风韵犹存贵妇人端手款款走下楼梯,她一身雍容华贵的黑纱长裙,云鬓间插有一根珍珠步摇。 伴随着贵妇人的典雅步履,步摇上的黑珍珠荡秋千似的左右摇晃,吸引众人注意。 步摇贵妇人玉容端庄,朱唇噙笑,优雅端手,曲膝行礼: “诸位久等了。” 面朝全场投来的无数道视线,她微微一笑,侧过身子。 像是让开主位,她微微翻眼看向身后上方的楼梯道。 包括欧阳戎在内的所有客人们,顷刻间,看见了楼梯道尽头处,出现了一道新的倩影。 是一位穿齐胸襦裙的高挑小女郎,容颜绝美,三千情丝梳成九鬟仙髻,缓步走下楼梯。 她身姿虽然高挑,但这一身尊贵礼服的裙摆却是极长,身后跟有四位美婢,替她抬起曳地的裙摆。 “是谢姑娘。”燕六郎忍不住脱口而出,小声惊喜。 欧阳戎点头。 他当然也认出小师妹,说一句不方便开口的话,光是看一眼某处海纳百川的风景,就能认出是日常忍“辱”负重、奇耻大“辱”的小师妹没错了。 如此辨伪,普天之下,别无二家。 只不过小师妹今日好像有些不一样,打扮的格外盛重了些。 欸,可悲的厚障壁越来越深了。 步摇贵夫人站在最下方的楼梯口,含笑回望,等待绝美小女郎。 谢令姜两手牵着两侧衣摆,莲步走下楼梯,面对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她螓首微微低垂,素手不自觉的紧抓了抓半臂上衫的衣摆。 “害羞什么?前不久见到妾身时,不是还大大咧咧的吗,十七娘快些下来,和客人们打个招呼,大伙等久了都。” 步摇贵妇人笑盈盈。 “阿姑别说了……” 被人揭短,谢令姜嗔了眼步摇贵妇人。 旋即收敛表情,有些绷脸冷颜,似是赌气的走了下来。 欧阳戎也觉得小师妹还是适合这种板脸正经的表情。 至于刚刚那种娇羞,就让他有点不太适应。 下楼梯的过程中,绝色小女郎眸光似有似无的飞速扫了眼大厅,也不知在看什么,她脸上状若无常。 一大一小两位美人儿,挽手离开楼梯口,施施然走进大厅,在大厅内最前方的一张主桌子前,优雅落座。 众人的目光都不自觉的落在她们身上。 姑侄二女,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皆是全场焦点。 “今日,是妾身爱侄女的十八生辰,感谢各位大驾光临,抽空赴宴……” 谢雪娥牵住谢令姜的一只柔荑,一起站起身。 这位步摇贵妇人举止落落大方,说了些客套话语,众人鼓掌喝彩,纷纷送上祝寿之词…… 欧阳戎没怎么去听,他的注意力只放在了两件事物上。 一个是桌上无人动筷的美味菜肴,一个是远处作为今夜小寿星、万众瞩目的谢令姜。 他不时看向后者,同时手中的筷子,夹菜不停。 和燕六郎一样,嘴没闲着。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姑姑长辈在,还是人多,谢令姜目不斜视,全程都没有看向欧阳戎所在的方向。 唔,难道是前段日子,他没有主动找过她,小师妹和他暂时友尽了? 欧阳戎伸手,欲摸一摸腰间的裙刀,可是伸到一半,手顿住,又收回。 人太多,还是暂时不作怪了。 “李兄,这位夫人是?” 听到燕六郎的疑惑语气,李衡头不回,讲了下: “她是谢小娘子的姑姑,和现在的谢小娘子一样,这位夫人当年也是谢氏金陵房的掌上明珠,高岭之花;据我阿父说,这位夫人的手腕十分厉害,某种程度上,能代表陈郡谢氏……” 欧阳戎一边夹菜,一边倾听。 事已至此,还是先吃饭吧。 连干饭都不积极,那么对人生的态度也就那样了。 琵琶声中,大厅内的众人推杯换盏。 不知过了多久,晚宴进行的差不多,谢雪娥突然站起身,牵着谢令姜一起,从前往后,一桌一桌的走过一次,挨个的喝寿酒。 谢氏姑侄二女,作为全场唯一焦点,缓缓向后方走去。 只不过来到最后面的几桌时,谢雪娥脸上的笑容稍微衰减了一点,不过依然客气礼貌,她巧舌如簧,妙语连珠,引得众人欢笑。 姑姑的表现,与旁边惜字如金、高冷正经的绝色侄女,一时间形成了鲜明对比。 终于,谢家姑侄女带着八位端酒美婢,离开了一张桌子,转过身,朝欧阳戎所在的桌子靠近。 谢令姜乖巧安静跟在姑姑身侧,目不斜视的走来。 欧阳戎端起酒杯,与燕六郎、李衡等桌边人一起起身,准备给今夜的小寿星敬酒。 这两天搬着行李箱,在杭州找房子,租房定居,好累,略卡,抱歉兄弟们 第306章 大师兄的礼物? 第306章 大师兄的礼物? 五姓七望宴会上的人情世故、饭桌交往,其实与市井人家的没什么两样。 或说,古今中外其实都一样。 客观世界的运转方式,绝对是以一种最贴切现实的朴素逻辑在上演。 欧阳戎站起身随大流敬寿酒的那一刻,脑海中没缘由的闪过这个念头。 “诸位免起。” 谢令姜的这位亲姑姑十分有气场,走来这张桌前,抬手虚按了下,微笑环顾。 众人只好落座。 谢雪娥先是妙目流转,场面话寒暄了下。 “诸君今日能来参加十七娘的生辰宴,乃是谢氏的荣幸……” 或许是因为此桌比较靠后,客人大都是青年晚辈,谢雪娥不太熟识。 她身后跟着一个伶俐丫鬟,凑过去,似是小声给她介绍了几句。 谢雪娥微笑颔首,隔空举杯,与此桌上稍微认识其父辈的几位青年客人客气了几句,包括欧阳戎身边那个叫李衡的青年。 谢雪娥目光如常的忽略过了欧阳戎,落在后者身上,轻笑问候: “李公子,令尊近来可好,上次见令尊,还是在洪州滕王的婚宴上,说起来,一别已有三年。” 李衡似是没想到谢雪娥与他这个晚辈说话,迅速摆头环顾了下左右,才确定是他自己,表情有些受宠若惊。 欧阳戎默默看着,这个此前在他与燕六郎面前颇为倨傲的紫袍青年匆忙起身,弓腰敬酒: “感谢谢夫人关心,家父身子骨健朗,只是近来有些腿寒,年轻时边疆留下的旧疾,大夫不让他出远门,江州又是湿潮之地,于是特让小生前来,参加谢小娘子的生辰礼……” 感受到了其他桌客人们投来的笑意目光,李衡脸庞有些涨红,有些不择言的说了一大堆话语。 谢雪娥含笑听了会儿,轻轻颔首,目光扫了一圈周围,似是觉得待得差不多了,侧身拉住身后垂目的谢令姜素手: “来,十七娘,与大伙喝一杯,此桌都是年轻俊杰,认识认识。” 欧阳戎、燕六郎在内的全桌客人再次起身,敬酒,若是没猜错,应该是最后一杯了。 谢雪娥在身边,谢令姜眼帘微微低垂,没怎么看众人,与在其它桌一样,只抿了一口酒,点到即止。 对于美人的清冷小任性,全场的男性客人自然是格外宽容大方,没有追究。 欧阳戎心中失笑,小师妹这是坐牢。 他瞥了瞥前方一大一小两位谢氏美人儿,发现姑侄女二人,相貌有些许神似,皆是绝色之姿。 只不过小师妹更加青春活力,娇嫩的宛若早晨七八点阳光下的花朵。 而姑姑谢雪娥,像午后暖风中的摇摆兰花,更加熟艳一些。 另外小师妹遗传了恩师谢旬,又是自幼练气,身姿更加高挑一些,谢雪娥个头稍矮,特别是站在小师妹身边。 这陈郡谢氏的遗传,确实盛产靓女俊男,无愧芝兰玉树之称,难怪大周男儿都想娶五姓女,不是没有理由的…… 欧阳戎仰头喝完杯中酒,嘴中留了点,品着略酸酒味,心中想道。 对于侄女的小敷衍,谢雪娥似是无奈摇摇头,欲去往下一桌,可转身之际,这位贵妇人的身子忽然顿住。 这阵刹停,引得云鬓上的那根价值千金的步摇大幅摇晃,引人注目。 “这是……” 谢雪娥停在桌前,侧目看向某处。 周围众人发现她的目光落在了某位狐白裘青年腰间一柄短刀上。 欧阳戎也发现了这位小师妹亲姑姑的目光看来,他与缓缓抬眼的谢雪娥对视了一会儿,平静面色不改,甚至微微举起手中酒杯,礼貌敬了一口。 谢雪娥不禁挑眉,看了看这个皮囊俊朗却着装质朴的青年,玉唇忽启: “这位公子的佩刀,妾身有些眼熟,请借妾身一观。” 欧阳戎长身而立,单手握住白檀玉柄刀的温润刀柄,当众摇头: “抱歉不行。这是一位重要之人赠送,不可轻易与人。” 谢令姜站在自家姑姑身后,素手捏住的酒杯的水面荡起一阵涟漪。 是跟随她娇躯微颤了下。 也不知是听到了某人的表态话语,还是受到了裙刀被温暖抚摸的感应。 谢雪娥微微眯眼,背对后方某个宠爱的侄女儿,轻声: “重要之人?让妾身看一眼刀鞘即可,说不定妾身也认识这重要之人呢。” 欧阳戎摇头,寸步不让:“无她允许,恕难从命。” 谢雪娥看了看他。 这时,身后那位类似秘书的伶俐丫鬟收起刚刚取出查阅的花名册,走上前耳语了几句,似是介绍着什么。 谢雪娥听完转头,深深看了眼谢令姜,没有说话,收回目光,弄的不明所以之人有些摸不清头脑。 只有清楚一些内情的燕六郎暗暗心惊。 谢雪娥忽转过头,已换回一副微笑表情,朝欧阳戎柔声问: “这位公子可是现任江州长史欧阳大人?” 欧阳戎摇头:“不敢称大人,夫人折煞了。” 谢雪娥眸光扫过欧阳戎与燕六郎面前吃的颇为干净的盘子,保持笑容: “欧阳公子年纪轻轻便贵为五品长史,昔日敢言直谏之举与辞官轶事名播洛都,良翰真君子之名扬天下,有何折煞一说? “妾身此前也听阿兄提过你,你是阿兄的得意门生,也算是我家十七娘的前辈师兄了。” 谢雪娥夸赞的语气情真意切,欧阳戎却感觉怪怪的。 她转头,嗔怪道: “十七娘真是的,你师兄在此,怎么也不与妾身说一声,和个没事人一样。差点怠慢了人家,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谢氏无礼。” 众人视线下,谢雪娥歉意的看了眼欧阳戎,再度转头,语气训斥身后伶俐丫鬟: “伱们怎么做事的,欧阳公子算是十七娘的同门师兄,怎么安排在这桌,应该坐在前面白鹿洞书院同门那桌才对。 “而且欧阳公子清名传天下,再怎么也位居江南名士之列,更该前坐,与王大人、思慧大师这些江州东道主们一桌,你们怎么胡乱安排的。” “是是是,夫人说得对,是奴婢之错,疏忽大意,忙昏了头,忘记核对,怠慢了贵客,夫人,小姐,请恕罪。” 伶俐丫鬟跪地趴伏,欲泣泫然的求饶。 谢雪娥冷脸。 欧阳戎突然出声: “是在下散漫,匆忙赴宴,未报全名,也忘记知会师妹,自己会来,夫人勿怪下人,她们也不容易。” 谢雪娥侧目看了看他的平静表情,转瞬笑容回到脸上,轻柔点头: “欧阳公子不愧如此正名,这般体贴大量,妾身惭愧。” 欧阳戎摇摇头:“是在下惭愧才对,打扰师妹的生辰晚宴。” 谢雪娥看了眼轻咬下唇的谢令姜: “无妨,你们这些做师兄的能来赴宴,十七娘肯定开心,对不对,十七娘?” “嗯。” 谢令姜抬眸,飞快看了眼欧阳戎,又转向周围众人,螓首轻点: “今日你们能来,我很开心。” 谢雪娥笑颜灿烂,低头朝伶俐丫鬟吩咐了几句: “起来,快去给欧阳公子安排上座,不可再怠慢。” 说完,不再看欧阳戎,她牵起谢令姜的手,转身走向下一桌。 “走吧,十七娘,还有其它客人等着呢,不可失了礼数。” “嗯。” 谢氏姑侄二女,带着一对丫鬟,走向后方的桌子。 因为欧阳戎所在的这张桌子在大厅内较为靠后,距离万众瞩目的前台比较远, 所以刚刚谢雪娥与欧阳戎的那一番对话,并没有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但这种规格素质的晚宴,众人谈话声较小,场上比较安静, 谢雪娥与今夜小寿星谢令姜在此桌又停留的较久,还是引起了半座大厅客人们注意的,目光皆好奇落在了欧阳戎的身上, 有些听闻过欧阳良翰之名的勋贵们,对他或关注打量,或举杯礼貌示意。 燕六郎身边的李衡亦是惊讶的看向他: “阁下就是欧阳良翰?你还是谢小娘子的大师兄?” 欧阳戎点头,还不等态度热情起来的李衡多问,伶俐丫鬟小步赶来,恭敬请欧阳戎去往前排落就坐。 于是,某人丢下了吃的差不多的桌子,起身…… 这是一张靠前的餐桌,距离谢雪娥、谢令姜的主桌,仅间隔一张贵客桌,能听见那儿的聊天。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桌的佳肴还剩很多,没什么人下筷,嗯,也没有燕六郎那小子暗抢。 欧阳戎满意落座,转头一看,老上司王冷然、还有一位似乎名叫思慧大师的黑衣僧人也在。 王冷然一脸和善:“欧阳大人也来啦?这些日子辛苦了,饿瘦了都,欧阳大人多吃点。” “好。” 欧阳戎点头下筷,率先夹的就是王冷然面前的一盘红烧鲫鱼。 “……”王冷然。 思慧大师朝欧阳戎微微一笑。 他也回了个笑容。 约摸一炷香后,谢雪娥、谢令姜喝完一圈寿酒,返回主桌。 主人家归位,前排几桌顿时热闹起来。 欧阳戎却专注干饭,不太理会要众人议论的话题。 只隐隐听见,主桌那边,好像有一些与他年龄差不多大的青年才俊,陆续起身,为小师妹庆祝寿辰。 有来自世交琅琊王氏的嫡系公子,有洪州刺史家的大公子,甚至还有一位分封江南某州的离氏宗王第三子……身份个顶个的显赫。 这些青年才俊们无一例外,皆取出一份重磅寿礼赠送,有兽首玛瑙杯、有来自南海的玳瑁,还有比黄金还贵的龙涎香。 确实豪横。 欧阳戎点头认可。 不过这些都与他没关系,他送的礼物,走的是大多数正常客人的流程,已在进门前,交给前台的丫鬟们……可以坦荡进来吃席了。 主桌处,谢雪娥目光满意,巧笑嫣然,向谢令姜介绍这些青年才俊们。 好吧,又是姑姑给侄女相亲的经典环节…… 不远处的欧阳戎将这些尽收眼底,他夹菜的筷子愈发熟练,低调输出。 什么,让他也去表现表现?写一首绝世的生辰词震惊四座什么的。 欧阳戎摇摇头。 若他喜欢干这事,这些日子为何要离浔阳城的名士圈子那么远? 与其像小道消息说的那样,浔阳名士圈子孤立了他,不如说是他孤立漠视了浔阳名士们。 他没忘,自己来浔阳城是干什么的。 浔阳王府的那家人也没忘,所以今日未到。 那……小师妹呢。 欧阳戎的余光看见,不远处主桌前的谢令姜坐姿端正,在姑姑谢雪娥面前,她俏脸认真,似在倾听那些年轻俊杰们的谈笑风生。 欧阳戎还注意到,谢令姜身前的瓷碗银筷,几乎未动。 没夹过菜。 他默默看了眼满桌的美味菜肴,以前在梅林小院,如果能有这么丰盛的晚餐,小师妹能直接风卷残云,就像在东林寺早斋时和他抢腌萝卜一样。 欧阳戎忽觉嘴中饭菜有些无味了。 是没人陪他一起吃吗? 欧阳戎突然很想走过去,对那些青年才俊们说,与其在大庭广众之下费尽心思、想博佳人一笑的送这么多重礼给她,倒还不如安静一点,让她能稍微歇息动动筷子填饱肚子,这样更能赢得好感。 欧阳戎的这一桌,也有一位道士打扮的匡庐名士起身赠礼,送出了一根古旧笛子,听说是来自东晋某位竹林名士的遗物, 这位匡庐名士的祝寿之词也说的十分漂亮,顿时赢得全场客人们的喝彩,一时间,目光皆聚集在此桌。 赠笛名士刚刚坐下,王冷然忽然转头开口: “不知欧阳大人送了什么重礼?等等,说错了,欧阳大人两袖清风,朴素节俭,是远近闻名的守正清官,哪会送这铜臭贵物。 “不过作为谢姑娘的大师兄,欧阳大人的礼物应该是精心准备的吧,高雅清贵少不了,就和姜先生的赠笛一样。 “本官有些好奇,何不取出来给大伙一观。” 一道道目光顿时投去。 包括谢雪娥与谢令姜。 欧阳戎筷子顿住,默默转头。 主政江州的主副二官相互对视了一会儿。 王冷然笑容和蔼,欧阳戎也笑了。 第307章 辱? 第307章 辱? 王冷然话语落下,转头与欧阳戎相视而笑。 众人看见他的温和神态,再加上这一老一小,两位江州大吏座位贴近, 都下意识以为他们的关系和睦,此乃交情深厚的调笑之言。 毕竟今夜赴宴的勋贵士族来自江南道各地,都是外地人。 只有身为本地人的思慧大师等同桌名士们,隐隐察觉出这一对江州主副官之间的气氛古怪,不过依旧是场上的少数。 此时此刻,大厅内,大多数客人的视线落在了那个戴狐白裘披肩的素服青年身上,眼神带有探究好奇之色。 好奇这位名扬天下的正人君子会赠送何等礼物? 大厅后排,原本正在和李衡称兄道弟、吹嘘明府的燕六郎心里咯噔一声,紧皱眉头,看向笑如老狐的王冷然。 此人好生讨厌,一番恭维把明府架这么高,而且什么话都被他说完了,不留一点让明府周转解释的余地。 试问,若是明府的礼物,如同那些孔雀开屏的青年才俊般昂贵不菲,岂不是有违正人君子身份? 保管场上所有人心里都会不禁嘀咕,两袖清风的鲠骨清官如何有此家财? 那么今夜宴会结束后,什么流言蜚语都能传出去了。 真是笑里藏刀,心思歹毒。 燕六郎心下急切。 他陡想起离大郎白日吃饭时随口提过,阿妹离小娘子已经派了贴身丫鬟给明府送去了一份重礼备用,明府也收下了。 “哦?还有这事?” 端坐主桌前的步摇贵妇人开口,端详了下欧阳戎,她神情饶有兴趣: “欧阳公子也送了礼物?欧阳公子这么客气作何,你们这些书院师兄们能来赴宴,十七娘就已经很开心了,无需多礼。” 谢雪娥客气摇头: “若是阿兄知道,保管又要训责妾身失礼了。” 她转头看向俏脸神色有些不自然的谢令姜,语气有点小责怪: “十七娘也真是的,生辰宴前不是让你知会师长同门勿要多礼吗,难道忘记通知欧阳公子了?” 欧阳戎深深看了眼王冷然,眸光挪开,朝谢雪娥与客人们认真道: “夫人勿怪师妹,是在下执意送的,师妹生辰,做大师兄的岂有空手过来的道理。” 谢雪娥微微挑眉,欧阳戎轻轻摇头,继续道: “不过在下囊中羞涩,薄礼不及诸位大家公子们贵重阔绰,还是不献丑了,不打扰大伙用膳。” “不不不,欧阳大人谦虚了。” 王冷然摆摆手,笑容诚恳: “即使礼薄又如何,礼轻情意重嘛,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礼物,欧阳大人何不取来,让大伙看看,你看,大伙都挺好奇呢,欧阳大人的送礼之道。” 他站起身,环顾一圈,语气感慨: “都说礼品即人品,欧阳大人平日在江州大堂做事有条不紊、事必躬为,本官与诸位同僚都看在眼里,十分欣赏,想必礼品也定然不差,说不得今日过后,还能成为一桩美谈啊。” 欧阳戎看了看老狐狸王冷然,又看向他面前那一盘红烧鲫鱼,摇了摇头。 似是感慨嘀咕,不就是夹了下伱面前的菜吗,至于这样拉下老脸穷追不舍? 看着狐白裘青年不接话茬、风轻云淡的漠视态度,王冷然的灿烂笑容微微僵了下,周围几位与他关系深厚的朋友下属见状,立马帮腔作势起来: “欧阳大人别不好意思啊,大伙都是自己人,都想看看。” “欧阳大人未免太扫兴了,也罢,王大人还有诸位,别为难了,或许欧阳大人的礼物确实不方便吧……” 欧阳戎置若罔闻,不受激将法。 大厅内的其他客人们也渐渐听出些不对味来,他们袖手看戏,有些甚至跟着起哄。 主桌处,洪州都督家的朱大公子、还有那个名叫王恒之的琅琊王氏嫡系子弟目光暂时从谢家贵女那儿移开,二人饶有兴趣的打量着欧阳戎。 那个叫离熠的离氏宗王幼子,约莫十七八岁,脸庞稚嫩,却束一顶高冠,他目不斜视,没正眼去瞧欧阳戎与王冷然,注意力全在谢令姜身上。 离熠端起酒杯,示意谢令姜,他姿势正经守礼,语气亲近道: “十七娘,别理那些俗人,金陵一别,三年未见,咱们喝一杯。” 正蹙眉注意某处的谢令姜头不回说: “说了多少遍,别喊十七娘,离熠,许久不见,你们怎么变得没大没小的。” 王恒之转头插话: “说得对,婠婠姐,你这些年不在金陵是不知道,离熠这小子越来越翘辫子了,现在还企图和婠婠姐你平辈。” 离熠有些涨红脸:“王猴子,你……” 谢令姜转头,朝王恒之板脸说:“什么婠婠姐?别乱喊。以前怎么喊,现在就怎么喊。” 离熠幸灾乐祸。 王恒之讪笑:“好吧,谢姐姐。” 离熠眼底藏着倾慕,小心翼翼道: “谢姐姐,我父王最近购置了一处猎场,离浔阳城不远,过几日,就像小时候那样,谢姐姐带咱们去猎鹿赶兔如何。” 谢令姜没有回答。 小声说话商量的离熠与王恒之转头看去,发现谢令姜正在微微侧目,目不转睛的关注着场上的风声动静,都忘了说话。 离熠、王恒之循着谢令姜的目光,皱眉看向某个狐白裘青年。 谢姐姐与他私下很熟? 还没等他们迟疑多问,便听到作为全场焦点的东道主谢雪娥起身,当众开口: “欧阳公子,阿兄有过吩咐,若是你们这些书院同门送了贵礼,妾身与十七娘可不能收,所以……” 她偏过头,不由分说:“来人,去把欧阳公子送的礼物取来。” 本来垂目漠视王冷然等一众起哄之人的欧阳戎,缓缓转头,盯着主桌处那个背刺的步摇贵妇人。 谢雪娥面露微笑,与欧阳戎对视。 不动声色的瞥了眼他腰间的熟悉裙刀。 王冷然有些意外的看向谢雪娥,他抚须一笑。 远处后排的燕六郎蓦然握拳,涨红脸庞,替明府不平。 作为晚宴的东道主,谢姑娘的这位姑姑,不息事宁人也就算了,怎么如此无礼,不经明府意愿,当众拆礼? “不要。” 就在众人好奇看戏之际,场上忽然响起一道有些慌张的女子嗓音。 循声看去,谢令姜站起了身。 众人微愣。 谢令姜朝欧阳戎的方向,咬唇歉意:“那份备礼,我不是故意的。” 众人不明所以。 知道小师妹是在跟自己说话,但欧阳戎不答,也垂目,没去看她。 谢雪娥皱了皱眉,又松开,转头说:“十七娘坐下。” “不。”谢令姜摇头,语气固执:“岂有当众拆客人礼物的道理。” 谢雪娥语气淡淡:“你阿父说了,不可收重礼。” “阿父没说。” “没和你说,和妾身说了。” “姑姑你骗……” “十七娘!” 谢雪娥忽转头,秀眉紧皱,看着谢令姜。 今日盛装打扮的绝色小女郎当众犯上的话语被打断,俏脸通红。 “夫人。” 这时伶俐丫鬟赶来,走谢雪娥身边,恭敬递上一份礼盒。 谢雪娥看了眼长条礼盒,立马接过,直接打开。 在众人好奇无比的目光下,步摇贵妇人从长条礼盒中抽出了一柄长伞。 谢雪娥撑开油纸伞,伞骨似是新制的,扇面有一副新画的仕女图。 她仔细瞧了瞧,同时也让场上众人瞧清楚了它。 “伞?” 大厅内的客人们面面相觑。 王冷然微微扬眉,似乎有点意外,不过他脸上的笑容不变,瞥了眼垂目不语的欧阳戎,他忽然出声: “只送一把油纸伞,看来欧阳大人还真是节俭啊,只不过……” 王冷然改变话锋: “本官之前还听人说,欧阳大人与谢小娘子的同门之谊很好,怎么谢姑娘过个生辰,欧阳大人才送一把几文钱的伞啊,嗯,几文铜板的玩意儿,铜臭味确实少啊。” 他笑眯眯:“可这样看来,欧阳大人与谢小娘子的关系也没想象的那么好嘛。 “欸,也可能是欧阳大人节俭吧,可节俭归节俭,对身边亲近之人也如此,未免太抠……” 这位江州刺史的话语适时停顿,失笑摇头,没有多说。 “呵,王大人可真会说话啊。” 燕六郎咯噔一声推椅起身,抱拳拱手,满脸讽刺: “刚刚‘礼轻情意重’是大人说的,现在送伞抠搜又是大人说的,什么话都让王大人说尽了。” 王冷然一脸平淡:“一把几文钱的伞,有何情义重?” 燕六郎争辩:“这是明府亲手制作的,花了不知多少心思,你们外人岂知明府事务多忙,空闲时间全花在它上面了,这心意难道还不重吗……” “好了。”欧阳戎忽然开口,朝涨红脸的燕六郎平静道: “六郎何必多言。” 狐白裘青年当众站起身,离开座位。 “欧阳公子要去哪?”谢雪娥侧目问。 他摆摆手,平静走向大门:“夫人不欢迎在下,在下还留在这里作何?” 谢雪娥摇头:“妾身哪里不欢迎欧阳公子了,刚刚只是一点误会,辨清了即可。” 说完,她把手递给伶俐丫鬟,微笑: “收起来吧,不是什么太贵重礼物,我们陈郡谢氏可以收下。” 不知为何,场上原本看戏的一些老牌勋贵士族们看到这里,脸色丝毫没有嘲笑,而是眼神古怪的看向被陈郡谢氏轻辱的欧阳戎,重新打量,里面隐隐有一种……羡慕神色。 似是觉得能被陈郡谢氏轻辱并不是一脸该羞愤之事。 还有人微微侧目,看向今夜的某个俏美小寿星…… 离熠、王恒之、朱大公子三人没有幸灾乐祸,奇怪的安静了下来,默默转头看向特意邀请他们前来的谢夫人,三人眼神复杂…… 伶俐丫鬟收起油纸伞,抱走,席间的思慧大师等几位名士,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辱人太甚!” 燕六郎愤愤离座,跟上欧阳戎。 王冷然努力压住嘴角,耸耸肩,一副无辜模样坐下。 看着欧阳戎、燕六郎离席的背影,谢雪娥蹙眉欲语。 “夫人。” 忽然有人开口。 谢雪娥转头看去,是此前一直安静吃席的王操之,站起了身。 “王公子有何事?” 王操之挠头,表情有些不好意思道:“夫人,既然这伞不贵重,能不能转赠给在下啊?” 谢雪娥好奇:“这怎么行。” 王操之想了想,一脸认真,竖起一指:“在下可以出一百两银子。” 谢雪娥微愣。 王冷然皱了下眉,又泰然松开,语气略讽:“王公子真是讲义气啊。” 可是这时。 “夫人,小女子愿意出五百两银子,卖给小女子如何?” 众人看去,是一直弹琵琶的秦小娘子怯怯问道,她朝众人柔柔一笑:“奴家实在喜欢此伞。” 谢雪娥脸色疑惑。 王操之依旧竖起一指不变,张嘴要再报一个价格,下一瞬间,有一道银铃般的笑语响起,打断了他的话语: “谢夫人,扬州一别,许久不见,久仰谢夫人风范,可惜妾身没有贵宴邀请,不好意思硬凑,本准备在外面等待夫人散宴再凑上来的,只可惜实在着急,只好厚脸皮提前出来了。” 裴十三娘带着浔阳楼东家掌柜一起从后厨走出,她一脸歉色。 谢雪娥打量了下这位披紫金帔帛的面生妇人,奇问:“阁下有何急事?” “谢夫人,妾身也想要此伞,见猎心喜。” 裴十三娘停步,背对着某位江州长史,她施施然的曲腿,行了一礼: “妾身愿意出一千两银子购买此伞,如何?哪怕借妾身三天也好,依旧一千两,借三天后奉还,不夺夫人所爱。” 全场寂静,王冷然一张老脸逐渐难看起来。 谢雪娥惊疑不定:“你们……” “夫人。” 思慧大师突然起身,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伞上那一副仕女图,表情出奇认真: “三千两,夫人,贫道观此伞与我佛有缘,愿意出三千两,卖下此伞如何?” 裴十三娘皱眉,不满的看了眼这些烦人名士:“五千两!” 思慧大师寸步不让:“贫道再加五百两。” “在下也加五百两,六千两!此伞在下着实喜欢,特别是那幅图……诸位能否割爱?” 有数位浔阳名士忍不住起身,与思慧大师还有裴十三娘,争了起来。 反而是第一个抢的王操之有些愣住,似是没想到姐夫的伞还成抢手货了,他都轮不上来。 坐满勋贵士族的其它十几张餐桌,气氛有些安静,他们皆怔怔看着这一幕,有人不禁揉眼,仔细打量那一柄普普通通的手工油纸伞。 一把街上几文钱的竹制伞,被争抢到价值六千两还不止? 这价钱都能抵上今夜浔阳楼的所有开销,甚至还有众人送来的所有礼物之和了。 这个狐白裘青年做的伞,这么多人热抢? “大师,你们……”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王冷然一张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刚刚的话语就像是一道道响亮巴掌,回旋到他脸上,火辣辣的烫。 谢雪娥亦是表情惊疑不定。 旁边的伶俐丫鬟左右四望,抱着轻盈盈的油纸伞,她身子战战兢兢,像是拿不稳一样。 本来俏脸愧疚的谢令姜呆呆看着这一把成为全场争夺焦点的油纸伞。 她缓缓转头,看向已经走到门口的大师兄潇洒背影,小嘴空空的张了张。 有万语千言。 第308章 牵走 第30八章 牵走 浔阳楼。 今夜被包场的一楼大厅。 一把画有仕女图的竹制伞被拍卖到六千两天价。 价格还在攀升。 眼下只剩盐商大贾裴十三娘与匡庐名僧思慧大师在寸步不让的竞价。 高昂的价格,已令其它起身竞价浔阳名士们望而却步,脸色犹豫起来,毕竟名士花钱大手大脚归大手大脚,但也有个度。 “阿弥陀佛,贫道愿出六千两百两。” 思慧大师咬牙。 裴十三娘二话不说:“六千五百两。” 这个价刚报完,眼见思慧大师欲要张嘴,裴十三娘立马斩钉截铁: “七千两!” 全场肃静,一时无人言语。 裴十三娘微微抬起下巴,众人看不见的下方裙袖里,一只攥拳的手心已经捏满了汗。 她脸色风轻云淡,环顾寂静大厅,朝众宾客淡淡一笑,态度势在必得,余光却紧紧关注着思慧大师欲言又止的表情,没有松懈。 “这……” 与思慧大师同桌,此前没有参与竞价的一众浔阳名士们,有些不明所以,看了眼表情挣扎犹豫的思慧大师,他们脸色愈发好奇。 “姜道长,思慧大师他为何如此执着买伞,刚刚您也是……” 有名士压低嗓音,朝此前赠笛的姜姓道士疑惑询问。 竞价失败、自觉退下的姜道长苦笑摇头: “这个……” 他余光先是瞄了眼同桌不远处脸色铁青的王冷然,顿了顿,还是小心翼翼的压低声音指出: “此伞上的配画,描绘出的簪花仕女,笔势圆转,裙裳飘带如迎风飘扬,是‘吴带当风’的衣纹绘法,是当年长安那位老道士的兰叶描绝技,模仿不了。 “此前在下还不太确定,现在看思慧大师的样子,看来无疑了,思慧大师对释道两家的神仙画更懂一点,而传闻中的那位老道又最擅作此类壁画……” “嘶,姜道长说的是那位曾浪迹东洛的画圣?” 惊呼出声,一众匡庐名士眼睛顿时睁了睁,有人转头,惊异看向伶俐丫鬟怀里的那把手工伞。 当年大乾还在时,曾有一位平平无奇的老道士浪迹洛都,在诸多寺庙道观挥墨作壁画,时人惊为天人,最后惊动尚同朝理政的乾高宗与卫后。 二圣将其召到京都长安,入内供奉,并命他“非有诏不得画”,暂居宫廷期间,老道士留作颇丰,画圣之名,名扬天下。 只可惜这位奇人很快遁隐烟尘,留世作品,大多被宫廷收藏,能留传外面的画作寥寥,除了长安、洛阳那些道观佛寺里被精心保护、限制观摩的壁画。 “没错。” “囊中羞涩”的姜道长无奈点头,叹息一声: “伞上此画,即使不是这位画圣亲笔,那也是高徒或深有渊源之人所作,同根同源,与画圣亲笔无异了,若能收藏一副……” 姜道长眼神意味深长的看了看同桌的一众名士同伴们。 后者们面面相觑,有人不禁乍舌:“七千两不贵亦!” 很快,此桌的大小浔阳名士们急切起来,一时间,忽略了同桌脸色愈发铁青难堪王刺史,交头接耳的商讨起来,要不要凑钱竞价,得一副画圣丹青。 王冷然有些坐立不安,明明此刻全场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落在了竞价的裴十三娘、思慧大师,还有那一把油纸伞上。 可他总觉得,有耻笑乐呵的目光从某处投来看他。 像是被人当众打脸。 趁着思慧大师犹豫不决,裴十三娘立马转头,朝谢雪娥诚恳朗声,声音力足让她身后方已经走到大门口的狐白裘青年听见: “谢夫人,可否满足妾身这点小小愿望。 “七千两,割爱给妾身。” 谢雪娥有些沉默,裴十三娘笑了笑,欲再开口。 “八千两。” 一道淡淡的老者嗓音响起。 谢雪娥、裴十三娘等人一愣,转头看向这道陌生插足者的声音传来的位置。 距离姜道长等浔阳名士的桌子最近的一张餐桌前,有一个银发梳的一丝不苟的高大老者,微微一笑,朝众人举杯: “欧阳公子此伞,老夫也见猎心喜,这位裴夫人,能否让给老夫?” 虽然询问语句,高大老者却语气淡然,志在必得。 甚至他眼睛目视前方,没有去看裴十三娘。 一股老牌勋贵对商妇大贾们的藐视态度溢于言表。 谢雪娥沉默不下去了,忍不住道:“秦伯,您怎么也掺和……” “谢小娘子。”辈分不低的高大老者摇摇头,笑容略微歉意,说了句不明所以的话: “老夫无心打搅谢氏今夜安排,只是试试罢了……若是夫人决定割爱,请务必考虑老夫,价钱决不是问题。” 秦伯举杯,朝谢雪娥与全场众人敬了一杯。 被漠视截胡的裴十三娘像是认出了这高大老者的身份,噤若寒蝉,不敢再争。 思慧大师亦是如此,长吐一口气,脸上掩不住的肉疼之色。 谢雪娥并没多众人多等。 “秦伯,还有诸位。” 她表情有些歉意之色道:“此伞特殊,是客人赠礼,岂可轻卖……” “谢夫人。” 跟随欧阳戎走到门口的燕六郎突然扭头岔了回来,大声打断道: “伞给我!” 谢雪娥柳眉倒竖:“你这小子在胡言什么!” 燕六郎努力挣脱后方欧阳戎拉他走的大手,当众高昂下巴说: “这是夫人自己说的,说若是重礼,谢氏不收!小人有惑,敢问夫人,明府做的这把伞,现在是重礼,还是轻礼?” 步摇贵夫人一窒,话语卡壳。 燕六郎大大咧咧的伸手,一脸混不吝: “拿来吧,一把八千两银子的伞,谢氏和夫人该不会赖下吧?” “你!”谢雪娥面红薄怒。 燕六郎梗着脖子:“那就把伞还给明府。” 谢雪娥转头,压住怒气,认真问: “欧阳公子,此子所言,这也是你的意思?要拿伞走人?” 一直置身事外的欧阳戎缓缓回头,环视了一圈全场,目光又落在了伶俐丫鬟怀里那把油纸伞上。 他其实也有些没想到,送出此伞会引起这么大的风波。 本只想默默离开的。 欧阳戎垂目,抿了抿嘴: “好了,别闹了。” 似是对燕六郎说,又似是对今夜帮忙的王操之、裴十三娘、秦小娘子等人说。 欧阳戎轻声:“今夜是小师妹的生辰宴,不要闹得不开心。” 谢雪娥闻言,脸色稍缓,压下了一些脾气,生硬的语气柔和了点:“欧阳公子……” 欧阳戎却忽然转身,头不回的走向门口: “走吧六郎,别再打扰宴会。” 谢雪娥原本缓和的脸色,刷一下红透,她气冲冲甩袖: “好好好,还是要走是吧,伱脾气倒挺大。晚晴,把伞还回去!咱们谢氏受不起欧阳公子的大礼。” 欧阳戎的醇厚嗓音传来:“夫人勿气,收下吧,这是送小师妹的,在下不会收回。” “好啊,那就卖吧!” 谢雪娥气鼓鼓道: “晚晴,去,卖予贵客,妾身倒要看看这贵礼究竟有多重,回头贵客自己把银子送去欧阳公子府上,与我谢氏无关。” 叫晚晴的伶俐丫鬟一愣,乖乖点头,抱着这把重若千金的油纸伞,走向前方宴席。 “不要!” 就在这时一道焦急慌怕的女子清嗓响彻大厅。 作为今夜全场焦点的谢氏贵女挣脱开步摇贵夫人抓住的手腕,两手牵起曳地礼服长裙两侧的裙摆,她朝前奋力奔跑去,宛若一只破除厚茧的火红蝴蝶。 谢令姜抢过晚晴手里这一柄她今夜望眼欲穿许久的油纸伞,紧紧抱在怀中,她咬着下唇,朝竞价的众人,宣誓主权道: “这是我的伞,大师兄送我的伞,才不给你们!” “十七娘,回来!”谢雪娥急道:“之前怎么答应姑姑的?听话,回来!” “我不!” 众目睽睽下,谢令姜螓首轻摇,语气固执: “你没和我说,会对他这么过分,甚至还要把他的伞送给别人。我不来了!伞是我的,决不给人!” 大厅内的空气出奇安静,谢氏贵女的话语响彻在场上,回音回荡,同时也落在了门口处的某人耳中。 欧阳戎怔怔回头,看着那一道背对他的倔强抱伞倩影。 “你……”感觉到四面八方的目光,谢雪娥脸色略急,她无奈点头: “好好好,伞不送人,伞是你的,你快回来,你是今夜的寿星,这般姿态,成何体统,太不淑雅了,快回来……” 谢令姜抱伞低头,躲避万千目光,喃喃:“再淑雅高贵下去,人都要跑了。” 谢氏贵女不敢回头去看门口那道身影是否还在,不敢看他。 “十七娘,别闹了,回来。”谢雪娥面露难色。 “小姑别说了,我……我累了。” 谢令姜抬起素手,手背胡乱抹了抹很“痒”的泛红眼角,她抱着油纸伞,低头朝今日走下来的那处楼梯口怅然走去。 下一霎那,她余光看见前方餐桌前的客人们的目光,纷纷越过了她,投向后方。 谢令姜微愣,旋即娇躯一颤,像是感应到什么,她不敢回头。 一位披狐白裘披肩的素服青年手扶腰间裙刀,从门口转身,大步走来,走到她面前。 “不准哭鼻子。”欧阳戎认真说。 “我……我没哭。”谢令姜微微仰头,眼睛努力睁大,结巴回答。 欧阳戎抿嘴:“我担心再惹你亲人生气,扰你寿宴,让你也不开心。并不是赌气走人。” 谢令姜颤声:“你能来,我很开心呀,怎么会不开心呢。那,那你现在为何又回来了?” “因为我看到了一个胆小鬼,今夜一只躲着我的胆小鬼。” 谢令姜嗔了眼他,嘴硬:“我不是胆小鬼。” 欧阳戎点头:“巧了,我也不是,所以我回来了。”他忽问:“饿了一晚?” 谢令姜别过俏脸:“才没有。” “热乎乎的长寿面吃不吃?” “不吃。” “那我给离小娘子做一碗去。” “我吃!不准给她做。”谢令姜急道,旋即发现上当,不敢看欧阳戎笑容,她细弱蚊蝇:“可是还有客人……” “你是寿星,今夜最大,谁敢反对?”欧阳戎笑容灿烂的伸手:“走,我下面给你吃去。” “啊?”谢令姜飞瞄了眼四周,有些害羞:“现在?” 下一秒,她忽然感觉左手一紧,温暖包裹。 欧阳戎牵起谢令姜的柔荑,目不斜视,朝前走去。 谢令姜的俏脸瞬间被晕红占满,像是涂上了最艳的胭脂,她陷入短暂耳鸣,大厅内铺天盖地的喧响,谢令姜一句也没听清,瞪眼看着十指相扣的两手,呆呆被他牵走。 欧阳戎的突然举动照常的喧响过后,大厅内变得鸦雀无声,时间像是按了暂停键,众人傻愣原地。 欧阳戎牵着作为今夜小寿星的谢令姜的素手,径直路过了瞪大美目的谢雪娥,路过了离熠、王恒之等脸庞僵硬的青年才俊面前,也经过了目瞪口呆的王冷然、思慧大师等人的餐桌,头不回的走出大门。 二人牵手离去。 丢下全场的宾客。 整座浔阳楼陷入短暂的寂静。 谢雪娥保持着转头姿势,匪夷所思的看着这对大胆包天的男女。 王冷然先是愣了下,旋即心中狂喜。这欧阳戎真是狗胆,这么不给谢雪娥还有陈郡谢氏面子,简直是撕破脸皮,当众打脸。 他兴致勃勃的看向谢雪娥,想要看她愤怒的反应。 “呵呵。”秦伯突然当着谢雪娥的面,抚掌大笑: “谢小娘子,你们谢氏这一代的新女婿还挺有傲气,比之当年你那夫婿如何啊? “老夫犹记得你家夫婿当初可是被你阿兄、阿母给压的死死的,这么多年了,都已贵为扬州刺史,但婚后听说连一门小妾都从没纳过,对谢小娘子你言听计从,妇唱夫随。 “不过今夜这新女婿的气势,啧啧,你这做姑母的好像压不住啊,以后十七娘可如何是好,哈哈哈,有趣。” 新女婿? 什么鬼? 王冷然一愣。 “哈哈哈。”场上,其它来自有底蕴的勋贵士族的来客,发出一阵默契善意的笑声,对于陈郡谢氏的某个惯例,有些莞尔。 离熠、王恒之等被谢雪娥特别邀请来青年才俊们,怅然若失,特别是离熠,一副失魂模样。 似是心中某道年少时的美好倩影彻底走远了,被某个狐白裘青年亲手破灭……刚刚那个害羞垂首的娇柔女郎竟是一向正经要强的谢姐姐? 只有思慧大师等距离顶级勋贵圈子颇远的宾客们摸不着头脑,与王冷然一样懵逼。 “不是妾身压不住,是十七娘心太软,真是笨,这样下去,她以后还不得被欺负死……还有阿兄也是,白脸偏让妾身来唱,现在好了。” 谢雪娥蹙眉咬牙,端手独立原地,她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喘气了会儿。 最后,似乎消气了些,她无奈回头。 “被臭小子拐走,夫人不去追回来?”有勋贵玩笑道。 谢雪娥冷哼:“他打的过十七娘?” 秦伯玩笑:“就怕小娘不舍得打,反被郎欺。” 谢雪娥顿时恼色。 俄顷,她忽然平静下来,微微眯眼,转头看向门口处某个刚刚混不吝顶撞她的燕姓小子,结果却不见人影。 明明刚刚秦伯挪笑她时,这小子身影还在门口徘徊来着……溜的倒挺快。 谢雪娥冷哼了声,旋即歪头,冷眸缓缓投向某位她今夜从未正视过的江州刺史,宛若母狮抬头。 王冷然突然打了个冷颤。 ps:君子有一群最好的读者。 第309章 不辱寒士 第309章 不辱寒士 约莫一个半时辰前。 浔阳楼五楼,仅有的两间包厢之一,挂牌“太阴”的奢华包厢中。 一扇私密屏风后方,依稀有两道倩影,在梳妆台前一坐一站。 有步摇贵妇人的无奈嗓音传来: “好了好了,别照镜子了,已经够美的了,我家十七娘美若天仙,这些胭脂饰品、华服裙带不过锦上添花,还拖后腿呢。” “小姑瞎说。” 谢氏贵女黄莺般的清脆嗓音响起,语气听着有些底气不足,弱弱说: “净哄我。” 她似是担忧着什么。 谢令姜仅着一套蓝粉交加的肚兜儿与小亵裤,坐在绣凳上,肤白如雪,长发如瀑,正朝面前的梳妆镜左瞧右瞧,各个角度打量她这一副花容。 “哪有瞎说。” 谢雪娥站在谢令姜身后,放下木梳,两手轻轻按在她的圆滑小肩膀上,弯腰前倾,盯着镜子中的爱侄女,少妇的嗓音磁性诱人: “十七娘这张娇脸,还有这副身材,连姑姑我看了都心动,该瘦的地方瘦,该胖的地方胖,这天下岂有男子会不喜欢? “十七娘略施粉黛,即可迷倒楼下那些年轻才俊们,哪里需要这么麻烦,竟还会信心不足?” 谢令姜期待:“真的?” “假的。” 谢令姜气唤:“小姑!” “你也知道不是假的?那还问。” 对于不自信的爱侄女,谢雪娥有些头疼,摇头不解。 谢令姜忽道:“他好像不喜欢秦小娘子那样瘦的身板。” 谢雪娥一怔,微微歪首,想了想: “秦小娘子?楼下那个卖艺的?你今夜特意点的那个?” “嗯。”谢令姜坐在绣凳上,轻轻点头: “她也怪可怜的。” 谢雪娥摇头,毫不在意这小事,一副无奈语气: “可你也不瘦呀,嗯,只有一处,太‘胖’了些。” 站在肚兜小美人儿身后的步摇贵夫人突然伸手。 “呀!” 谢令姜缩肩怕痒,拍开亲姑姑的清凉玉手,翻了个白眼: “姑姑别闹。” 原是被捏了把颤颤巍巍的胖处,滑腻满手,溢出指隙。 “啧啧。”谢雪娥轻抚小女郎的长发,眼底羡慕: “大伙都说十七娘像年轻时的姑姑我,可这哪里一样了?” 她嘴唇贴近谢令姜的耳朵,吹了口风,说着姑侄女间的闺房悄悄话: “十七娘分明更明媚动人一些,还有这等妙不可言的胖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呀,哪里是像我,都是那些人恭维妾身的话罢了。” 谢令姜一张俏脸红的娇艳无比,偏头躲开她的耳边风,素手充当梳子,梳了梳胸前垂落的青丝长发,动作隐隐透露出一些羞怯紧张,说: “等下在宴会上,小姑不准说这些羞人话。” “这是当然,今夜我家十七娘必须貌冠全场,高举云端,做那高岭之花,让青年才俊们高不可攀,心痒巴结,这才是谢氏嫡女该有的样子。” 谢雪娥微抬下巴,语气自傲。 谢令姜没有否定,歪头看着镜子,发了会儿呆: “可是,我总感觉,他只把我当做单纯的师妹,有时候,对我就像对小女孩一样,没有别的意思……” 谢雪娥眯眼倾听了会儿,忽道: “可是十七娘爱慕喜欢的,不就是这种宛若启明星般领路、带伱领略成长的成熟背影?” 谢令姜沉默了会儿。 咬唇:“可大师兄未免走的也太快了,都不回头看一眼,看看后面有谁,谁身影一直跟着……” 谢雪娥瞧了瞧谢令姜脸上的出神表情,微微一笑: “这欧阳良翰,是个干大事的人,观其行事,目标极其明确,自然是将事业放在首位,儿女私情难免有些迟钝。” 谢令姜蹙眉:“才不是迟钝。” “那是什么?” “是笨,是傻,是呆瓜,是木脑袋……” “……” 有区别? 谢雪娥揉了揉眉心,无奈一叹: “好了好了,你在我面前骂他没用,来浔阳城三天,也不知听你骂他多少回了,有本事你当面骂醒他。” 谢令姜抬起两手,遮住小脸,透出指缝,明眸悄悄看着前方镜子中的娇媚佳人,傻乎乎承认:“我不敢。” 谢雪娥微笑:“行了,放宽心吧,过了今晚,他就会开窍,知道你弥足可贵了。” 说完,似是勾起了些许回忆,步摇贵夫人抓起木梳,轻柔的给谢令姜梳理长发,轻哼一声,语气得意: “哼,当年,你那姑父不也是榆木脑袋,记得,那夜也是我的生辰宴会,他被你阿父与祖母敲了敲脑袋,顿时灵光了,后面甩也甩不掉,十七娘你是不知道男子会有多黏人。” 谢令姜怔怔回头,看着神色自信无比、尽在掌握的亲姑姑,好奇: “真的假的,姑父看起来那么严肃,比我阿父还正经。” 谢雪娥不答,只噙笑反问:“傻侄女,那你说,你大师兄正经吗?” 谢令姜立马点头,顿了顿,在谢雪娥笑吟吟的目光下,又红脸摇了下头。 “这不就对了?据妾身多日观察了下,这欧阳良翰做事虽正大光明,喜欢走堂堂正正的路子,但是却奇招迭出,妙计不断,绝非那种迂腐儒生。” “做事如此,做人亦是如此。”她摇头叹息:“欸,正是这种又正经又不正经的男子,最是恼人,能把十七娘的心牵扯成这样。” “说的有道理……”谢令姜边听边点头,到后面,她蓦然蹙眉,奇问: “姑姑怎么这么了解大师兄?” 谢雪娥敲了敲面前肚兜小美人儿的脑门,笑训: “你阿父特意叫我过来教一教你,处理此事……我岂能不去亲自了解了解,是哪家臭小子来拱我谢氏的水灵白菜? “总不能光坐着、只听你个痴娘满嘴夸赞吧?” 谢令姜捂头,缩缩脑袋。 咚咚—— “夫人。”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紧接着是一道女子的恭敬称呼声传进屋内。 谢雪娥笑容收敛了些,回过头: “十七娘先去穿礼服。” 走出遮挡春色的这一顶私密屏风之前,她不忘叮嘱: “今晚穿那件我特意给你挑的曳地襦裙,从扬州带来的哩。” 谢令姜轻盈起身,去穿礼服。 “进来吧。” 步摇贵夫人端庄慵懒的声音响起。 吱呀一声,挂牌“太阴”的包厢房门被轻轻推开。 比欧阳戎快一步自双峰尖返回的晴书,走进屋中,恭敬行礼: “夫人,他来了,已经落座。” 谢雪娥雍容华贵的走出屏风,踩着柔若猫毛的波斯地毯,走到屋子中央无烟炭火暖炉前的一张梨花木椅子上,端容坐下。 替夫人管理大衣行事务的桃花眼丫鬟脑袋低的更低了,必恭必敬,丝毫没有今日在郭掌柜面前的云淡风轻。 谢雪娥微笑:“不急,先讲讲今日之事。另外,昨夜让你去问的问题,他白日怎么答的。” “是,夫人。” 晴书点头,将今日白天记录下的某人言行,细细道来。 谢雪娥脸色饶有兴致的听完,待晴书复述完毕,她缓缓颔首: “是个克己奉公、才高行洁之人,还很有原则底线。” 晴书点点头:“奴儿也这么觉得,几日相处,欧阳公子举止端正,言行令人印象深刻。” 顿了顿,她又说道:“夫人,这次咱们跟着王操之投进去的钱应该能很快赚回来……” “好了,别和我讲这些,不管是盈是亏,你带着下面的人,跟着投就是了,关键时刻无条件站在欧阳良翰那边。需要多少银两,回去后报个账就行。” 提到生意,谢雪娥兴致阑珊的摆了摆手,站起身,离开之前,转头朝晴书意味深长的说了句: “阿兄与十七娘在浔阳城这边的事,谢氏帮不了太多,但妾身以个人名义,稍微助力,无人可以置喙。” “明白了,夫人。” 晴书领命退下,谢雪娥垂目整理了下端容,状若无常的返回屏风后方,迎面看见谢令姜换好了衣裳。 只见,绝色小女郎一袭盛装的走出里屋,一边整理束起纤腰的缎带,一边好奇问: “小姑,你们在聊什么呢?” “小事。”谢雪娥眨巴眼睛,走去挽住谢令姜的藕臂胳膊。 她转头打量了下,板脸戳了戳侄女的皙白额头: “好了,你这丫头,别再束紧了,腰已经够细了,再勒下去,岂不显得上面愈胖?” “……”谢令姜。 抢在她瞪眼之前,谢雪娥破颜一笑,把谢令姜拉出门去: “走,去瞧一瞧今夜选中的倒霉蛋。” 谢令姜小脸顿时紧张起来。 “他来了?” 谢雪娥微笑点头。 此刻楼下,某位狐白裘青年刚被迎宾丫鬟领进一楼大厅落座不久。 他并没有发现,头顶五楼的某间包厢房门从内打开,有一大一小两道倩影从中款款走出。 步摇贵妇人倚栏眺望,笑问了句: “他就是欧阳良翰?” 谢令姜螓首低垂,小声: “姑姑不是看过他画像了吗?明知故问。” 谢雪娥多瞧了几眼楼下大厅那个狐白裘青年,目光在那张风神俊朗的脸庞上逗留了会儿: “只是没想到,比画像上的还要俊朗,还以为晴书送来的画像已经添油加醋了呢,不错,才貌双全,不输当年你姑父。” 她莞尔一笑,轻轻点头,似是满意: “我们谢氏女郎挑选郎君,还是有眼光的,尚人物也。” 谢令姜蹙眉,转头看着刚来浔阳城不久的亲姑姑,语气认真: “大师兄不是绣花枕头,小姑怎么净说些有的没的。” 谢雪娥轻吟:“不是绣花枕头?这可不一定哟。” 她顿了顿,抢在小侄女柳眉倒竖之前,眨巴眼睛,说出一句只有已婚妇人才秒懂的话: “得试过才知道。” 准备据理力争的谢令姜愣了愣,过了一会儿,晕红迅速爬满刚刚沐浴洗洁的白皙俏脸。 “小姑不可理喻!” 谢令姜狠狠嗔了眼笑吟吟的步摇贵夫人,冷哼扭过头去,不想理她。 只是高昂下巴,她一个人气鼓鼓了一会儿,头不回的嘴里反驳了句: “大师兄也不是绣花枕头。”特意强调了下。 谢雪娥莞颜一笑。 “嗯,妾身看着也觉得不像。”她点点头。 谢令姜咬了咬牙关:“小姑别说了。” 谢雪娥笑笑,不再逗她。 “糟了。”谢令姜突然往后一缩。 谢雪娥亦迅速后退一步,原来下方,欧阳戎突然抬头,似是察觉什么,疑惑四望。 谢雪娥与谢令姜对视一眼,默契返回“太阴”包厢。 回到屋中,谢令姜走到炉边,盯着炉炭,俏脸出神: “小姑,今夜这么做,会不会不太好?” “有何不好?今夜,须让他知道,谢氏嫡女有多荣贵。世间男子大多这样,得之太易,难以珍惜。 “只有让他看见,不知多少人宠你,讨好你,你不缺人追,身边满是优秀郎君,知道你身份有多尊贵,他就开始知道珍惜。” 谢令姜喃喃:“大师兄也是这样吗……” “只有是人,皆怕失去,特别是曾经有过的。”谢雪娥叹气:“这些事,其实不该我来做,但你阿母走的早,你阿父又太喜欢这个弟子,严厉不起来,只好我这当姑姑的来干。” “对了。”步摇贵夫人回头问:“浔阳王府那边,今夜来人吗?” “没有。”谢令姜摇摇头:“不过今晨离伯父他们已经替我庆生,韦伯母与裹儿妹妹还下了一碗长寿面条。” 谢雪娥扯起嘴角,点头:“这位主,确实比以前懂事多了。” 谢令姜抬起头,认真道:“一直没问小姑,难道不在意大师兄的家世吗?” 谢雪娥侧目:“在意又如何,不在意又如何,谢氏显赫,英烈添光,难道不就是给后世儿郎们能任性选择的机会? “谢氏对待你婚事的态度,就像对待阿兄与浔阳王府的关系一样。” 谢令姜有点忧虑:“可是金陵那边有不少族人与卫氏走的近,也经常指责阿父,关系越来越僵。” “十七娘记住,眼下这个时刻,阿兄与他们关系越僵越好。” 谢雪娥赞扬语气,娓娓道来: “陈郡谢氏能在江南屹立数百年,所靠的决不是次次一边倒的押宝正确,而是从不阻拦谢氏子弟,各寻明主,哪怕互相敌对也好。 “魏晋至今,谢氏什么风浪没见过?都说离卫之争凶险,但能有当初随朝统一南北,疯帝铁骑践踏江左士族门楣,到处屠戮士族练气士、搜刮鼎剑秘藏时凶险?” 谢雪娥微笑:“巧了,那位效忠疯帝、带头掘地三尺的骠骑将军,正是一位早年潜逃北朝、改姓切割的‘谢家逆子’。” 谢令姜轻轻点头。 谢雪娥忽问:“十七娘应该没与他通风报信吧?” 谢令姜目不斜视:“没有。” 看见她这副正经模样,谢雪娥反而狐疑:“礼物什么的,也没有画蛇添足的提醒准备?” “没,没有。” “那就好。”谢雪娥点头:“提前准备就没意思了,就是要他措手不及,加深愧疚自惭,好好看看十七娘的光鲜亮丽。等过了今夜,十七娘只需稍微靠近一步,他包管受宠若惊,对你百般珍视?” 谢令姜低头想了想,银牙轻咬,叮嘱一句:“那姑姑答应我,今夜勿要过分,不许做辱他之事。” 谢雪娥失笑摇头:“第一,今夜若无意外,妾身只会搭几句话,再让他坐近一点,能看见十七娘被青年才俊们追捧,知道下五姓女有多贵,敲一敲榆木脑袋,若无必要,才不会刻意辱他。” 她轻笑一声: “第二,天下门阀皆知。 “我陈郡谢氏六百年来,从未轻辱过江左寒士。” 停顿片刻,妇人淡淡: “自家女婿除外。” 谢令姜蓦笑乍欢。 少顷,一位伶俐丫鬟敲门走入,提醒时辰。 姑侄二女对视一眼,优雅起身,款款下楼。 正式登场,众人惊艳…… 第310章 小娘要嫁人 第310章 小娘要嫁人 谢雪娥没有下逐客令。 但是看向脸色讪讪的王冷然时,她那一副睥睨的冰冷脸色,饶是傻子也看得出来其中嫌弃厌恶来。 更何况一大厅的人精似的勋贵名士们。 只是碍于谢氏教养,与六百年来不当众轻辱士族读书人的醇厚家风,才没有当场发作。 宴会按照既定安排继续。 只不过今夜的小寿星都已经跟人跑了,自然后续的环节只是走个过场,由谢雪娥安抚宾客,致歉收尾。 桌前,王冷然坐如针毡,哪怕谢雪娥自从刚刚冷眸盯了会儿后,再也没有投来丝毫目光。 可王冷然坐在这一众在江南道有头有脸的宾客间,依然老脸感到火辣辣的。 颜面扫地。 事情发展到现在,周围勋贵宾客们的言语反应早已将事件拼凑出了大致全貌。 王冷然哪里还不知道,谢雪娥对欧阳戎的针对施压,是他们自家的家事。 从始至终都只有他这一个外人在上窜下跳。 甚至刚刚谢雪娥同意他的提议,取出欧阳戎的礼物当众拆开查看,可能都是为了侧面帮助欧阳戎洗清“赠送贵礼”的贪腐嫌疑…… 一想到不久前,他堂堂一州刺史,却在洞悉今夜“谢氏打压女婿”事端的老牌勋贵们眼里,是跳梁小丑的模样。 王冷然的脸像一只熟过头的烂茄子,青一块紫一块的。 思慧大师语气小心的问了句:“王大人,你没事吧。” “没……没事。” “可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哈哈哈,今夜美酒,贪杯了,贪杯了。” 王冷然强笑两声,打了个哈哈。 “嗤。” 隔壁的餐桌似是传来几声勋贵们的不屑嗤笑。 王冷然笑容僵住,一阵气血上头,拳头握的咯咯颤响,却丝毫不敢回头头看向那边。 甚至还要保持笑容不变。 王冷然隐隐听到侧后方传来,那个好像在军队关系深厚的老牌勋贵秦伯的声音。 老人语气淡淡的吩咐身边的晚辈子弟,以后秦家相关的宴会庆典,不要去请江州这边的某些“闲杂人等”。 与某位“闲杂人等”同桌的思慧大师、秦道长等江州名士们不禁侧目。 原本准备宽慰两句的也悄悄闭上了嘴。 随后,他们不动声色的离王冷然远了点,甚至有些心思活络之辈,转头看向大门,某位江州长史牵谢氏贵女的手离去的方向。 到现在,任谁都看出了,那位谢夫人与陈郡谢氏今夜举办晚宴的内在含义: 除了是按照传统给谢家女儿撑腰、例行“当众轻辱”自家女婿外,还有隐隐在给欧阳良翰、这位钦定的新女婿人选站台。 或许陈郡谢氏不会插手江州事务、不会旗帜鲜明的站队掺和离卫之争。 但是欧阳良翰作为谢氏新女婿,是不允许外人轻辱的,特别是在江南道。 哪怕万一的万一他斗争失败,大伙看在他是这座百年门阀的新女婿身份上,也要给几分薄面,勿做太绝。 几乎是一种正大光明的宣告。 当然,也有给江南道的老牌勋贵们介绍欧阳良翰,引他进入圈的目的。 有些圈子,并不是你有钱甚至有权就能加入的。 钱就不提了,看看裴十三娘,腰缠万贯的盐商大贾不还是竭力讨好、结交欧阳戎吗。 而看似光鲜的江州长史等官员的权力,亦是有保质期的,无法长久占据,说不准就哪天失势。 也因此,今夜来自江南道各地的老牌勋贵们,还有代表谢氏的谢雪娥,能对一方大吏的江州刺史王冷然甩冷脸,甚至在背后屑之以鼻。 类似勋贵的圈子,就像老钱,需要的是一种完成了合理转变的阶级固化,这才是长久的富贵,也就是常说的,天潢贵胄。 其中最简洁高效,完成身份认同的途径之一,就是血脉或联姻…… 此刻,听着周围秦伯等老牌勋贵们对某个狐白裘青年的津津乐道与善意笑言。 不用看,往后这位长史大人宅邸的门房下人少不了要战战兢兢收到各类亲王贵勋们宴会的邀请名帖,而每次赴宴的礼服打扮,可能都要成为这位长史大人的小小烦恼。 秦道长等江州本地名士们眼底有些艳羡。 这就是迎娶一位华贵五姓女的荣耀益处,这还不算门楣添光等,往后余生会有的各类隐形增益,给个人与家族带来面子加成。 以上这些,对一位寒士而言尤甚。 某位江州刺史亦是明白这些,嫉羡悔恨的心情难以言表,少顷,宴会一结束,坐立不安的他赶忙告别,离去这座丢尽颜面的大厅。 此后,这位江州刺史算是在江南勋贵士族的圈子名声扫地了,甚至江州的名士圈子对他的态度可能都微妙起来…… 无人在意王冷然灰溜溜离场的背影。 谢雪娥保持微笑,站在浔阳楼门口,在凉爽江风中,将参宴的一众老牌勋贵们送走。 只见天边的漆黑夜幕,忽有银蛇爬满。 轰隆——! 雷声姗姗来迟。 有水滴砸在门前众人头顶的屋檐上。 楼外的雨声由稀疏变得频繁响亮。 被江风拂斜的些许雨水打在谢雪娥与即将离去的秦伯衣摆上。 “谢小娘子请回吧,为帮侄女,今夜伱也是辛苦了……咦下雨。” 秦伯接过晚辈递来的雨伞,转头笑说: “你家这女婿送的礼,倒是未卜先知啊。” 提起某人与赠礼,谢雪娥嘴角抽搐了下,无奈: “今夜,令秦伯伯见笑了。” “没有,没有。”秦伯爽朗摆手,转头看了眼屋檐挂下来的雨幕,叹息一声: “欸,年轻真好啊,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说完,高大老者带着晚辈随从撑伞离去,走前还不忘笑语一句,揶笑步摇贵妇人: “这天要小雨,小娘也要嫁人,哈哈哈哈。” 谢雪娥失笑摇头。 待客人走完,她转头看了眼雨幕,微微蹙眉。 “话说,今夜算是目的成了,还是没成呢?欸,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竟一点也没唬住那小子。” 步摇贵妇人脸上露出复杂神色。 今夜她与谢氏明明是要给十七娘撑腰,展现荣贵身家,为了敲醒某个榆木脑袋的。 可眼下看来,榆木脑袋倒是敲醒了,可是这也未免醒的也太彻底了点,一点不把她与大伙当外人,直接当众牵走了十七娘,这进展未免也太快了点,虽然倒也不是不行…… 可最后却丢了个摊子,得她留下收拾。 虽然十七娘当时的表情,好像很欢喜幸福的样子,谢雪娥当然知道自家侄女这副傻模样,肯定是对今夜满意的, 可是她这个当小姑的,却有些不爽……这小子完全不按照她的剧本来。 谢雪娥不禁转头,看向前方越下越大、逐渐朦胧起雾的雨幕,蹙眉嘀咕: “给她下面吃?可外面刮风下雨的,这小子是要把我家十七娘带去哪?” …… 脱离了摆满暖炉的一楼大厅,刚走出大门,江风拂面,凉爽醒神, 可欧阳戎与谢令姜十指相扣、牵在一起的手,却越握越紧。 两人紧紧握着对方,生怕失去片刻对方。 欧阳戎大步走在最前方,牵她前进。 谢令姜单臂抱一把宝贵油纸伞,亦步亦趋跟在后面,有点呆然的小脸,粉颊儿愈发滚烫。 周围的零星路人皆好奇驻足,看着这一对古怪的男女。 欧阳戎丝毫不在乎周围的目光,目不斜视的前进。 他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他只是想把小师妹牵出来,出门后,甚至都没有怎么辨别方向,一头扎进了浔阳江畔的美丽夜色之中。 欧阳戎感觉到贴在一起的掌心满是汗水,也不知道是小师妹的汗,还是自己的汗。 她的素手宛若柔荑,软乎乎的,湿温温的,像是一块能挤出水的和田暖玉,令他心中一荡,忍不住的捏了捏……又捏了捏。 身后的绝色小女郎似是反应过来什么,察觉到路人目光,颊脸绯红,幸亏有夜色遮盖一二,否则没脸见人了。 欧阳戎感受到身后小师妹的素手略微用力的缩回,象征性的挣扎了下。 他依旧不放,甚至握的更紧了。 终于,走到一处无人的小路上,谢令姜的弱弱声音传来: “你松开一下,我把裙摆系系,走路碍事,等……等会儿牵手。” 说到后面的牵手二字,她细弱蚊蝇。 欧阳戎停步转身,谢令姜来不及刹车,撞进他怀里。 欧阳戎顺势扶住她两道肩膀,刚要看着她眼睛说话,谢令姜立马蹲下,慌张的给裙摆打结。 低头的谢令姜小脸红扑扑的,刚刚那扑面的男子鼻息,让她心脏砰砰直跳,差点以为大师兄要霸道亲她。 可是害羞的蹲下躲过后,谢令姜心中又突然后悔起来,越想越后悔。 她有点心虚的抬头,准备解释,却看到大师兄也蹲了下来,还抽出了腰间裙刀。 狐白裘青年低头,将绝色小女郎曳地的长裙摆割掉, 可却没有像谢令姜预料的那样随手丢掉,他视之如宝的卷起礼服裙摆,塞进怀里, 再站起来,重新将她拉起身来。 “好了。”欧阳戎坦然收刀入鞘。 谢令姜:“……” 欧阳戎问:“心疼?” 谢令姜摇头,旋即扑哧一笑,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懵逼的他。 欧阳戎愣问: “笑什么?” 谢令姜偏开目光,鼓起勇气骂人:“笑你真是榆木脑袋。” 欧阳戎想了想,也笑了。仔细回想,他做事确实挺直男的,纯凭直觉。 欧阳戎忽然开口:“可某人不就喜欢榆木脑袋吗?” 谢令姜红脸,偏开目光:“谁喜欢,别乱说。” 某位“老情话刺客”微笑伸出手掌,轻轻歪头,示意着她。 “哼。” 谢令姜的手默默抬到一半,往后缩了缩,仰起小脸,鼓起香腮问: “榆木脑袋先说,我们现在算什么关系?” 欧阳戎抬起手掌,轻柔撩起她垂落额头的几缕鬓发,挽至精致右耳的后方, 然后两指忍不住还捏了捏谢令姜弧度圆润的小下巴,肉嘟嘟的。 狐白裘青年不说话,细心为她婠发,眼神温和看着她。 一切都在不言之中。 谢令姜心中突然涌起一股甜蜜,苦尽甘来的甜蜜。 她主动抓住他的手掌。 “我们去哪?” 欧阳戎想了想:“先回槐叶巷,刚刚走太急,忘了去叫马车,不过现在也走到一半了,干脆走回去。” “也行。”谢令姜立马道。 欧阳戎牵着她,继续压马路,可才走几步,忽然,头顶雷声响起。 旋即,大雨倾盆。 “糟了,怎么下雨了。” “伞呢?” “哦!” 一把油纸伞撑开,二人肩膀碰肩膀,挤在伞下。 她左手握着伞柄。 他右手握着柔荑与伞柄。 欧阳戎悄悄侧身,让出半个肩膀的位置。 伞下某道娇躯,也不动声色挪动,亦让出半个肩膀。 结果这番“毫无默契”的谦让,使二人皆被淋湿半边身子。 雨越下越大,突然一阵剧烈江风夹杂雨水,朝二人席卷而来,竹制的油纸伞咯咯作响,伞骨有些难撑,开始歪折。 欧阳戎与谢令姜顿时浑身湿透。 后者娇呼,欧阳戎却蓦然大笑,仰脸看雨:“哈哈哈,打个屁伞,和没打一样,算了。” 他将价值八千两的油纸伞丢进风雨中。 牵住身边重要的人,往前方奔去。 “呀,我伞!”谢令姜回头,美目圆瞪。 “真笨,别打伞了,快走,找个地方躲雨先。” 风雨里,他继续大声说: “你若喜欢,以后我天天为你制伞,遮风挡雨。” 谢令姜怔怔转头,惊雷暴雨声中,她大声喊: “好!这是你说的,欧阳良翰,你不许骗我!” 顿了顿,绝色小女郎这张湿漉漉的俏脸扳着,正经认真的叮嘱: “还有我的长寿面,你也不准赖账。” 欧阳戎无奈点头:“好好好!” 板脸的谢令姜顿时破颜蓦笑,唇角甜滋滋的翘起,她无比乖巧的跟着他往前跑。 大师兄去哪,她就跟去哪,淋雨也不怕。 少顷,二人拐过一条街道,顿时看见前方雨幕中,矗立一座寺庙,暖灯耀目,庙门未关。 欧阳戎转头:“赶不及回槐叶巷了,先进寺里躲雨烘火先,这种城中寺庙,应该会有客舍提供施主夜宿。” “好。” 二人连忙跑去,明明他们松手、各跑各的,会更快些,却笨拙的牵手不放。 不多时,终于冲进寺庙中。 少顷,寺庙正殿里守夜的几位和尚便看见有两道淋湿的身影从雨幕中冲进大殿。 这一对俊俏靓丽的男女旁若无人的四目对视,皆两手撑膝喘气,看见淋成落汤鸡的对方后,都在傻乎乎的笑。 几位僧人愣了一愣。 下一章叫雨后小故事吧 第311章 雨后小故事 第311章 雨后小故事 滂沱大雨,点缀夜幕。 水滴从天而降,砸在临安寺内右侧坐落的某间四合院落的青瓦屋檐上。 垂落下四道水帘,像是四张用线串连的珠幕。 满世界的雨声扑面而来。 “两位施主,僧衣送到了,是东市裁缝铺今日刚送来的干净新衣,施主请放心穿。 “欧阳施主,您要的食材,小僧只在寺内厨房找到小半,没有葱姜、料酒,只有一些面团、香菜、猪油,都是白日剩下的。” 有打伞僧人冒雨赶来,站在院内,知会了声。 院中一间寮房紧闭的大门中,响起欧阳戎的嗓音: “没事,已经够了,衣服、食材一起放在后厨柜台上吧,辛苦了。” “这是应该的。” 院中僧人没有立马走人,语气有点开心说: “欧阳施主那位婶娘真是菩萨心肠,向佛之心诚恳,为小寺捐了不少香火,主持早就想登门好好感谢下欧阳施主与甄菩萨了,没想到今夜竟有如此缘分……” “嗯与你这临安寺确实挺有缘。” 顿了顿,大门内,先是传出一道属于女子的悦耳咳嗽声,旋即继续响起欧阳戎的嗓音: “等等,这客院里,只有一个火炉,只在这间寮房?” “小寺贫寒,每座客院只有一个火炉,没有多余的了。” 院内打伞的僧人苦笑: “要不小僧与师弟去隔壁院子,搬一只来?” “算了,还是不用了,这雨下这么大……你们休息去吧,走前关下院门。” “好的,施主。” 听到门外打伞僧人的脚步声在大雨中逐渐消失,紧接着又听到院门关闭的声响。 寮房内,欧阳戎与谢令姜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轻吐一口气。 这里是柴桑坊中,靠近江水边的一座寺庙,名为临安寺,虽然同坊,但是距离槐叶巷颇远。 欧阳戎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乱跑到这儿来了,幸亏婶娘甄淑媛平日里,喜欢为他这个侄儿到处烧香拜佛祈福。 柴桑坊内的寺庙,她大多都捐过香火钱,属实是某种冤大头……不是,是白金客户了。这间临安寺也不例外。 刚刚他与小师妹大半夜逃雨至此,欧阳戎尝试着报了下婶娘的名号,结果顿时被寺僧们恭敬款待起来。 他也没客气,提了一些要求,寺僧们皆竭力去办好了。 眼下,临安寺为欧阳戎、谢令姜安排了一间带有宽敞院落的寮房落脚。 二人暂时躲雨,烤火歇息。 不过寮房之中,只有一个火炉,欧阳戎不禁叹息,看来得与小师妹勉为其难的挤一挤了。 他回过头,一本正经的建议: “潮湿外衣脱下来吧,穿在身上,容易寒气入体,顺便把衣服挂在炉边,晾一晾,方便烘干。” 站在火炉边的某位咳嗽的绝色小女郎,细弱蚊蝇:“嗯。” 二人都被淋成了落汤鸡,刚刚在雨中奔跑时倒没注意太多, 眼下来到干燥温暖的屋内,才顿觉湿漉漉的外套穿在身上,沉甸甸的,还往脚下不断滴水。 此刻,共处一室,二人目光一触即分,此前牵在一起的手也暂时分开。 屋内气氛陷入沉默,欧阳戎二话不说,解下了潮湿的白狐裘披肩,再顺势脱下最外层的素白文衫,将它们一齐挂在火炉边烘烤。 谢令姜余光一直悄悄关注大师兄那边的动静,眼见他状若如常的脱衣晾衣,一气呵成,没有其他举动。 她暗暗松口气,侧过身子,抬手解开衣领,没多想,缓缓褪下了外面这件被割去裙摆的火红礼服长裙。 欧阳戎不禁转头看去,立马发现谢令姜穿在里面的贴身纱衣似乎有些轻薄透光。 此前在雨中跑路时,她穿着盛装礼服长裙,用料太多,把她娇躯遮盖的严严实实,看不出什么特殊之处。 可眼下湿漉沉重的礼服长裙脱去后,顿时露出真正的风景——里面是一件贴身纱衣。 贴身纱衣材质特殊,没浸水时倒还好,可眼下湿透浸水,立马湿哒哒的贴在身上,愈发“贴身”,隐隐显露出内里一套蓝粉拼色的肚兜儿与亵裤。 顿时将谢令姜的曼妙娇躯突显的愈发凹凸有致。 特别是其中某道穷“凶”极恶、罪大恶极的风景。 当下被淋成落汤鸡,这位谢氏贵女顾不上保持淑女形象,伴随着她弯腰抬脚、勾指脱鞋的可爱动作,胸前硕大的颠簸顿时晃花了某人的眼睛。 他悄悄咽了下口水,这种贵族淑女所穿的高档纱衣湿了后怎么就像没穿一样?这就是上流对吧? 将褪下的礼服挂在炉边烘烤,谢令姜忽然回头,循着欧阳戎的余光,低头看了看自身。 她瞬间脸红。 “你……伱不准看。”娇羞低头。 绝色小娘两只藕臂护胸,结结巴巴道。 可惜中气不足,只有奶凶奶凶的既视感。 “哦,好。” 欧阳戎应了声,听话的转过身子,他面色如常的左右张望了下,开始带头示范般的,脱下里衣,光起赤膀来。 谢令姜吓得抱胸后仰,美目圆瞪:“大师兄你,你要干嘛?” 欧阳戎一脸正色:“换衣服啊,潮湿衣服穿在身上多难受?” “那……那你怎么在这儿换?” 欧阳戎有理有据,语气认真:“大男人的,在哪里换不都一样,我能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小师妹别担心我。” “……”谢令姜咬唇,怔怔看着他:“大师兄真不把我当外人。” 欧阳戎眨巴眼睛:“现在还是外人?” “大师兄你……” 谢令姜瞬间哑口无言。 这么快的进展,令她一颗芳心跳的有些快。 不久前还在万众瞩目的生日宴会上盛装出场、淑女般端庄的谢氏贵女脸红喘息了会儿。 终于,她鼓起勇气抬头,瞪了眼他,“大师兄不许……不许不正经。” 旋即,在欧阳戎的直勾勾视线下,又怯弱低头说: “你……你去厨房那边换僧衣,我等下也过去,换完后,咱们再回来烤火,吃长寿面,你说……好不好?” 绝色小女郎的声音有些底气不足,似是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咳咳,好,照师妹说的做。” 欧阳戎不动声色的点头: “你先换,还是我先换?” 谢令姜害羞:“师兄先,你脱都快脱完了……” “好。”欧阳戎点点头。 谢令姜闻言,顿时松了一大口气。 他忽然停步:“对了,这个你拿着,遮遮。” “这是……” “你那拖地的裙摆,还挺长的,正好给你挡一挡。” “谢……谢谢大师兄。” “客气啥。” 谢令姜看着那道走向厨房的老实正经背影,心中暖暖的。 大师兄对她还是很好的,为人正直可靠,虽然偶尔坏一点,大胆一点,但却从没有强迫她,很尊重她,哪怕今夜把她牵了出来,她也头脑一热跟着他淋雨湿透,夜宿寺庙…… 所以小姑说的什么,以后会被吃的死死的、被他欺负……嗯才不会呢。 谢令姜芳心顿甜。 欧阳戎走出寮房,来到厨房门口,忽然回过头,一脸严肃正经道: “就不锁门了,小师妹帮我守好门,除了你,可不准放外人进来。” 语气煞有其事。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娇滴滴小娘呢。 “我,我才不进来……好好好,你快去换衣。” 谢令姜挥手答应,语气无奈的哄他。 欧阳戎点头,走进昏暗厨房。 关上了门。 欧阳戎立马回头,瞥了眼铜锁,伸手略微试了试,发现铜锁古锈,稍微挪动一点,都有咯吱声响发出。 他轻轻点头,收回手掌,暂时不碰。 扫了眼厨房内,欧阳戎先是去检查了下灶台上的干净僧衣与长寿面食材,然后转身,在厨房内轻手轻脚的转悠了一圈,左右打量。 没有立马去更换湿衣。 “话说,都已经告白牵手了,下一步该干什么来着?” 某钢铁直男不禁寻思起来,小声嘀咕: “坦‘白’相见一下,应该不过分吧?此前那个秦小娘子不就挺大气豪爽的?虽然我还是与她客气了些……咳咳算了,小师妹与她根本不同……欸,这种事情,比最难的公务都复杂,真伤脑筋啊。” 恋爱不易,欧阳戎叹气: “还是不能做的太过分,虽然小师妹有时候瞧着傻傻的,让人忍不住想欺负。 “但她毕竟是豪阀高门出身,还是最顶级的那种士族,家风可想而知,应该保守,从小到大的教养,估计都偏向于守节淑女,自尊心强,万不可做轻视轻浮之举……嗯,除非迫不得已。” 缓缓停下嘀咕,欧阳戎眼前不禁浮现出刚刚那道若隐若现、仅穿蓝粉肚兜亵裤的曼妙娇躯身影,画面有些挥之不去。 “话说,她是不是故意的刚刚,若是,我这样岂不是傻乎乎的错过? “况且今夜终于牵她出来了,不趁热打铁、满载而归,难不成真当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送她安然回家,然后自己两手空空的回去,晚上在床上辗转反侧、望洋兴叹? “那估计六郎他们知道了,要把我笑死。” 走到缸前,有些正气侧漏的欧阳戎手掌舀水,揉了一把脸颊,颔首自语: “不行,这不是本君子的风格。” 在一通有理有据的直男分析后,欧阳戎暗暗咬牙,立马行动起来。 他在厨房默默转悠一圈,经过一只空荡荡米缸。 吱吱——! 欧阳戎忽听到米缸方向传来细微声响,敏锐看去,原来是一只探头小鼠,瞧着十分幼小。 这幼鼠似是饥饿,在空荡米缸内徘徊打转。 欧阳戎挑眉,走去擒住幼鼠, 随后,他在周围仔细寻找一番,发现一处鼠窝,不见母鼠,可能外出觅食。 欧阳戎忽然转身,走去厨柜,取得一只破碗。 他回到灶台,从僧人带来的食材中,舀了半勺猪油,浇入碗里。 欧阳戎垂目,丢鼠入碗。 他转头看了眼旁边折迭整齐的两件僧衣,伸出了手。 先是对比了下,特意挑出其中最大号的僧衣,他带走更换。 独留下一件相对小号的僧衣,折迭好,归还到灶台上。 欧阳戎状似无意的把这件小号僧衣,盖放在破碗上方遮住。 “师兄怎么还没好。” 厨房外突然传来谢令姜的疑惑声音。 “来了来了。” 欧阳戎压住嘴角,应了一声。 他走去一边,脱光,丢下湿衣,换上那件大号灰色僧衣。 欧阳戎走去灶台,抱取几件食材,头不回的走出后厨。 吱呀—— 厨房大门被从内拉开,僧衣青年的身影走出。 寮房门口,正在紧张等待的谢令姜见状,松了口气。 她看见欧阳戎走出厨房,还带着面团等食材出来,面色平静,语气随意: “小师妹进去换衣吧,里面灯暗,要小心脚下。” “好。” 谢令姜又瞧了瞧他怀里的东西:“师兄这是……” “小师妹不是饿了吗?就不打扰你换衣服了,我把面团带出来,揉一下,等会儿方便给你做长寿面吃。” 欧阳戎笑了笑,目不斜视的经过谢令姜身边,走进寮房,将砧板与面团等食材放在桌上,低头揉起面团,认真说道: “我给你守着,小师妹放心进去吧。” 谢令姜回头,看了下大师兄一本正经、老实揉面团的修长背影,轻轻点头,“好。” 她抱着那段被割下的干燥裙摆,遮住胸口湿衣,走进了厨房。 身后那道正人君子的身影,令绝色小女郎心中暖暖。 听见后方厨房大门重新关上的声音。 欧阳戎瞬间转头,侧耳倾听,似是等待什么,他脸色专注。 过了一会儿,厨房大门方向依旧没有传来铜锁挪动的声响。 没锁门。 欧阳戎嘴角忍不住弯起,又努力压下,继续低头揉面。 他耳朵竖起,认真等待起来。 嗯,欧阳戎是什么风格?狗血不向他走来,他就向狗血走去。 约莫一炷香时间过后,厨房内没有传来任何特殊声音。 寮房内,一张桌前,欧阳戎微微皱眉,怎么没有动静传出? 小师妹换衣服这么慢的? 不过女人换衣服出门什么的确实挺慢的…… 他低下头,耐心等待起来,手掌揉着长寿面的粘粉面团。 欧阳戎眼前缓缓浮现不久前雨打芭蕉、颠簸起伏的画面。 脸色出神。 少顷,他甚至觉得面团手感越揉越怪。 欧阳戎甩了甩脑袋。 劈里啪啦——! “哎呀!” 就在这时身后厨房内传来一道破碗摔地的清脆碎声,旋即是小师妹的娇呼之声。 欧阳戎眸底一喜。 他大声呼喊,语气十分担忧:“小师妹,你怎么了?撑住啊!” 谢令姜声音慌急:“等等,不要进来!”欧阳戎却速度更快了。 丢下假面团,不对,真面团,旋风一般冲出寮房,来到厨房前,二话不说,推门闯入……门未动。 他一怔,再用力。 门依旧纹丝不动。 厨房门也不知何时,被人锁上,竟毫无声响传出。 某人愣了好一会儿,旋即眼角狠狠抽搐了下。 不是吧,君子也防?! 第312章 谢令姜:你把裙刀挪开 第312章 谢令姜:你把裙刀挪开 被区区一扇厨房木门挡住。 欧阳戎脑门黑线。 不过这一点小小阻碍,岂能浇灭对此刻小师妹的体贴关怀?堵住已经贯满溢出的浩然正气? 欧阳戎朝门大喊一声:“师妹勿慌,我来也!” “师兄别……” 欧阳戎嘴里的话还没喊完,就已经后退一步,待到门内小师妹的声音刚刚响起到一半,他已飞速拔刀,手起刀落。 咔嚓——! 门锁断裂。 砰!欧阳戎一脚踹开厨房门,争分多秒,冲进了厨房,同时,语气义正言辞: “师妹,你没事……吧。” 欧阳戎话语噎了下,已经松开腰带准备献上外套、贴心遮盖佳人的动作顿住。 他看清楚了厨房内的景象。 灶台前的地面上,有一小堆碎瓷块。 但却不见某道预想中惊慌失措的雪白倩影。 “大师兄在看什么呢?”身旁不远处传来谢令姜的好奇声音。 欧阳戎怔怔转头,小师妹正俏生生的站在门边,身上的僧衣完整贴身,毫无半点乍露的春光。 她俏立门前,两手背在腰后,歪脑看他,大眼睛眨巴。 欧阳戎略结巴的语气逐渐严肃:“师……师妹,刚刚发生什么事了。” 谢令姜摇摇头:“没什么,只是看见一对老鼠,有些吓人。” “一对老鼠?” “没错,一大一小。”她点头,认真说:“小的在灶台上的碗里偷油吃,大的好像与小的一样馋嘴,也想溜进来偷油吃。” 欧阳戎正色:“还有这事?” “嗯。小的那个,傻乎乎落进油碗,跑不出来,” 谢令姜美目瞧了眼门口,嗓音清脆道:“真是一对笨鼠呢。” 欧阳戎皱眉:“那师妹为何惊呼?” 谢令姜看着他,叹气道: “小的倒还好,主要是那个大的,倒是没想到能这么勇敢,直接冲了进来,嗯,还笨乎乎的打翻了油碗,所以有些意外。” “唔。”欧阳戎一本正经的分析: “可能不是贪吃油,是只母鼠,觅食回来,以为幼鼠遇害,护子心切,莽撞了些。” “或许吧。” “这对老鼠哪去了?” “竹篮打水一场空,自然是灰溜溜跑了,岂敢逗留。” “原来如此……” 谢令姜奇怪问:“师兄好像对它们很感兴趣。” 欧阳戎看了看小师妹的表情,握刀的手默默缩藏身后,摇摇头: “没有,我还以为是什么凶险意外,原来虚惊一场。小师妹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谢令姜腮帮子微微鼓起,上下打量了一遍欧阳戎,歪头: “大师兄进来后,为何解开腰带?” 欧阳戎肃容皱眉,语气忧虑: “这不是担心有突发情况,小师妹却未穿好衣服,想为你遮挡一下嘛。” 谢令姜点点头,“大师兄真是有心了。” 欧阳戎腰杆挺直,正气说:“吾辈之责。” “这样呀……” 谢令姜拉长语调,侧目看了看大师兄身后被踢开的破锁大门,语气狐疑: “大师兄怎么进来的这么快,我话还没说完,大师兄就踢开了门。” 欧阳戎脸不红心不跳: “这不是看你一直不出来,准备过来催下伱吗,正好走近,你就出事了,真是吓我一跳,下回不准这样了,有事说清楚,知道没。” 说到后面,某人一副霸道师兄的口气,瞪眼凶了凶小师妹。 谢令姜忍住笑:“好好,下次若那个大的再来,看我不直接生擒,好好教训教训他。” “……” 欧阳戎抬手欲摸鼻子,抬到一半,刹住收回,他板脸问: “对了,师妹好端端的,锁什么门,万一真遇到危险怎么办?” 谢令姜眨巴眼睛,看着似是恼羞成怒的可爱又猴急的师兄,笑吟吟: “这不是怕有外人进来吗,自然要锁住门。” 欧阳戎轻哼一声,点头:“懂了,师兄我也是外人,也得防备防备,行。” 他转过身,准备板脸出门,下一瞬间,右手掌被两只柔荑紧紧抓住。 “好啦,大师兄,你别生气。” 仅穿僧衣的绝美小女郎前跃一步,两手抓住欧阳戎沾满面粉的修长手掌,左右摆了摆: “知道你在外面揉面团揉的辛苦。”仰起螓首,瘪嘴娇声:“我下次不一惊一乍的了,不敢了好不好,好不好……” 假装板脸其实心虚的欧阳戎微愣,看了看出奇的语气撒娇的谢令姜,他有点不好意思: “我没生气,嗯,下次进来前,我也知会你一声,不会再强行……”顿了下,改口:“莽撞闯入了。” 语气认真。 “好。” 看着老实起来的欧阳戎,谢令姜甜甜一笑,应了声。 旋即,她不嫌弃欧阳戎手掌上的面粉,拉着他走出厨房,牵手去往寮房,一起做长寿面。 在寮房继续揉了会儿面团,欧阳戎转头道: “我去取点清水。” “好。” 欧阳戎走出寮房,重新回到厨房,取了瓢清水。 走出门前,他回头看了眼空荡荡的厨房,目光下移,落在了脚边被劈碎的铜锁上。 欧阳戎悄悄蹲下,探出两指,摸了摸坏掉的铜锁,滑腻冰凉的触感传来。 铜锁上黏糊糊的,他两指捻了捻。 是猪油。 欧阳戎不禁转头,看了眼不远处灶台边地上的碎瓷片。 这是他原先倒在破碗里给幼鼠吃的猪油。 “这……” 欧阳戎嘴角抽搐了下。 刚刚厨房内,是否真的像小师妹说的那样,真有大的老鼠闯入,欧阳戎不知道。 但是小师妹锁上大门、却没有发出大的声响的原因,他终于知道了。 好家伙。 “小师妹怎么这么聪慧。”欧阳戎叹气。 这年头,大师兄真是越来越不好当了…… 欧阳戎携一瓢清水,离开厨房。 寮房内,低头揉面团的谢令姜,闻声转头,瞧了瞧欧阳戎。 后者状若无常的返回,转头朝她笑了下,递出清水。 谢令姜接过,也浅浅笑了笑。 欧阳戎转头看了眼门外,雨势未停,依旧磅礴。 少顷,二人继续在寮房内,默契做起了长寿面。 谢令姜自告奋勇,揉捏起面团。 欧阳戎在一旁准备佐料。 谢令姜忽然察觉身边有一阵热浪靠近,转头一看,是欧阳戎将屋中央的火炉搬了过来。 注视着他一会儿哈气吹手指、一会儿吸气烫疼的样子,谢令姜感到一种比火炉还要温暖的东西淌过心间。 搬好火炉。 欧阳戎展颜一笑,站起身,拍拍手,回头问道: “不冷了吧?刚刚看你缩肩来着,这僧衣太薄,穿一件确实有些冷。” 谢令姜摇摇头。 寮房内的灯火,相较厨房,更加的亮堂一些。 她似是发现了什么,看了看欧阳戎身上好像大号些的僧衣。 谢令姜不禁轻咬下唇,略带嗔色的别过脸去。 欧阳戎反应过来,不动声色的瞧了瞧穿着窄小款僧衣的小师妹。 临安寺的僧衣粗麻材质,灰扑扑的,给欧阳戎一种暮气沉沉的感觉。 可是眼下,它穿在谢令姜的身上,却显得格外的明媚动人。 也不知是小娘花容明艳如朝阳,还是僧衣窄小紧致,衬托她的娇躯格外高挑婀娜,某处天大‘缺点’呼之欲出。 似是感受到某人情不自禁的目光,揉面团的僧衣小女郎有些害羞的侧过身子,背对向欧阳戎,藏起了可能有迷之凸起的正面。 欧阳戎咳嗽了声,继续手中活计,目不斜视。 一炷香后,食材小料差不多准备完毕,二人知会了声,转移到了厨房。 厨房光线昏暗。 谢令姜抿了抿嘴,率先走进去,依旧保持背对欧阳戎的身位。 这件窄紧单薄的僧衣,令谢令姜不太敢正对向欧阳戎,二人之间的气氛显得有些尴尬。 欧阳戎蹲下,默默生火。 为了保持长寿面的韧劲,谢令姜继续在旁边的灶台前揉捏面团。 谢令姜不说话。 欧阳戎也不说话。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厨房内气氛,陷入了古怪的寂静。 有一股奇怪的氛围在二人间的空气中流淌着。 欧阳戎转头,看了眼灶台前方那位僧衣女郎的贤惠背影,还有她手里的面团。 他觉得面团已经揉的差不多了,但是不知为何,谢令姜还在低头朝它一直使力揉捏。 似是惯性一般,不敢打破眼下的僵局。 欧阳戎轻笑了下。 因为看小师妹这副模样,他想到了一种动物。 鸵鸟,喜欢埋头的鸵鸟。 欧阳戎的笑声在寂静的厨房内被放大,谢令姜的婀娜背影微微很僵硬了片刻,又迅速恢复如常。 看见这一幕,蹲下烧柴的欧阳戎拍了拍手掌,忽然起身,走去水缸边,低头舀水,清洗了手掌。 就在灶台前某个竖起耳朵的僧衣小女郎放松下来之时。 欧阳戎突然转身,朝灶台走去,走到谢令姜的背后,轻轻揽住她的腰肢,修长身子贴上了娇躯。 门外大雨,厨房内生了火的温暖灶台前,二人一前一后,搂贴在了一起。 欧阳戎面色如常的从后面抱紧她。 他察觉到怀中凹凸有致的美背如同战场的弓弦张开般飞速绷紧,并且微微颤抖起来。 哪怕厨房的灯火昏暗,欧阳戎依旧能大致从后面看清,她的粉颈处的肌肤迅速爬满晚霞般的晕红。 谢令姜手中饱受蹂躏的面团终于歇一口气,她螓首深深埋胸,素手僵在面团上。 欧阳戎见到怀中贤惠佳人、此刻笨拙慌张到不知所措的状态,抿了抿唇, 他脸色如常,两只大手覆盖在了她揉面团的素手上,主动的动了起来。 经验丰富的指导起她,如何揉捏面团。 紧接着,欧阳戎感受到怀中的娇躯颤抖的更厉害了,他将下巴轻轻搁在她的肩膀上,眯眸说: “你太慢了,看的人急死,我帮你一起揉,别害怕。”他带着让她的娇躯,轻轻摇摆哄着。 身后男子温和磁性的嗓音似有某种安抚的魔力,谢令姜身子稍微松了一些,飞瞟了眼他英俊正经的侧脸。 “嗯……”螓首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瞎掰理由的欧阳戎发现怀中的小师妹竟如此贤惠乖巧,被他有些使坏的欺负了,都默默低头适应承受,低眉顺眼的。 他不禁心中一荡。 看来,自己刚刚在厨房内的狗血使坏,确实是进展太快了些,吓到佳人,有点过分了,小师妹应该不是故意要让他吃瘪的。 否则像现在这样从后背贴身搂抱,她却逆来顺受的模样是怎么回事? 欧阳戎洞察力极强,心中大致把握到了恋爱的尺度。 算是直男开窍了,准备循序渐进的来。 谢令姜咬白了粉唇,螓首低垂,跟随欧阳戎一起揉面。 伴随时间的推移,她的娇躯在下意识紧张僵硬一阵过后,身子骨缓缓酥软下来,后方大师兄的怀抱就像一只巨大的火炉,源源不断的传递着炙热,像是要彻底融化她一样。 明明贵为七品练气士的谢令姜,揉面的素手都有些松软无力起来。 揉到后面,哪里还是她手在揉面,分明是欧阳戎的一双修长大手在揉面团与两只柔荑。 一双不知今夜宴会迷倒多少年轻才俊的美丽星眸,缓缓覆盖一层朦胧雾气,芳心又是期待又是慌怕。 这种与情郎亲密的新奇体验,乃她此生首次。 欧阳戎忽问:“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吗?” “嗯。”谢令姜清醒了些,点头,眼眸不禁浮现追忆之色。 欧阳戎感慨道: “那一脚,可真把我踢惨了,腰疼三日了都。那时真的未想到今天缘分。” “那我给你揉揉腰好不好。”她弱弱说。 “现在揉有什么用?” 欧阳戎失笑摇头,捏了捏她一双乖巧柔荑: “当时便觉得你挺虎的,性子正经认真,有些无趣……想敬而远之。” 谢令姜紧张追问:“那后来呢?” 欧阳戎笑容温和: “后来呀,也不知怎么的,渐渐习惯你在身边,虎是虎了点,但顶不住可爱啊…… “有时候,我并不是不在意你,在龙城时,心中有执念未了,后来也被你及时拉住。 “再后来,到浔阳城,纯粹是太忙了,本以为你还能等,结果今夜参加生辰宴,猛然发现,你已十八,在大周已经算是大姑娘喽。” 谢令姜忍不住解释:“今夜姑姑她……” “无事,我其实大致知道她的心思,也不算错,确实提醒了下我。” 谢令姜情动不已。 欧阳戎笑语:“再拖下去,谁知会不会错过……” 谢令姜蓦然转头,竖起葱指压住他嘴唇,颤声:“你不准说丧气话。” “好吧。”某直男无奈:“那该说什么……” “嘤咛~”谢令姜忽而轻吟,微微蹙眉:“你把裙刀挪开,疼。” 欧阳戎愣言:“我裙刀放在寮房了,没拿过来。” 谢令姜好奇反手一掏,小脸一呆,眸光慢慢向下移去…… 欧阳戎:“……” 谢令姜:“……” 就怕空气突然安静。 咳咳,再水一章,下章争取回主线!有兄弟反应小戎写的不对劲,额首先,这是轻小说分类,其次,主角也是正常人,也有男女情爱,况且君子人设是大事正经、小事不正经,看书名就知道了,对待妹子,肯定不是木讷呆板的,而是一种跳脱与出其不意的秉性。嗯,用某位书友总结的话说……一头君子。 第313章 “大师兄帮忙烘干” 第313章 “大师兄帮忙烘干……” 厨房内。 本来聊天聊一半,还是温馨脉脉的气氛, 结果却突然冷场。 谢令姜像是碰到了滚烫烙铁,娇躯一颤的缩手。 像一只小白兔,被大尾巴狼吓的丝毫不敢再动弹,她傻傻的两手撑桌,保持微微前倾的动作,趴在灶台。 谢令姜背对欧阳戎。 紧贴着的欧阳戎感受到怀中佳人的柔软娇躯渐渐烫了起来,不禁看了眼她的粉颈与侧颜。 这件小号僧衣确实太单薄紧致了。 这是他此刻心间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揉面团的绝色小女郎趴伏灶台,低埋脑袋,像温顺的雪白羔羊,被欺负了,还温顺听话。 隐隐让人忍不住,想要更过分的欺负她。 欧阳戎不禁看了眼近在咫尺的红透如血玉的耳珠。 小师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做埋头鸵鸟,一言不发,没有打破二人贴在一起的僵局。 但是,从怀中佳人伴随着他不小心的轻微幅度动作,自嘴缝中不时漏出的、微小难闻的轻“嗯”之声,可以大致猜出,她也在全神贯注的关注着身后他的动静。 今夜才表白牵手的二人,周遭气氛,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直到欧阳戎的嗓音打破了沉默: “额,瞧我这记性,带了裙刀,还以为没带呢,哈哈哈。” 灶台前僧衣小女郎的娇躯微微松垮了下。 “嗯~”似嘤咛般的鼻音应了一下。 旋即,她便感受到身后瞬间一空,后方那个宛若巨大火炉的修长身子与她臀背脱离开来。 除了那烙铁般的炙热硌人感消失外,谢令姜心中不禁升起一些失落感。 像是填满的充实突然被人抽去,只留下冰凉的空气乘虚而入,钻入衣中,凉飕飕的,空荡荡的,不断提醒着前一刻的充盈拥有。 “面团揉的差不多了,我去厨房洗个手。”他头不回跑掉,背影微微弯腰。 “你回……” 谢令姜不禁回首,嘴里情难自禁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厨房内已经无人,与她此时的芳心一样空荡荡的。 欧阳戎已经走出了门,去往外面。 谢令姜患得患失、又喜又恼的喃出刚刚没有说完的话:“……回来呀,木头。” 她低头看了看面团,再看了看被他揉的通红的手背,顿时没了再揉下去的兴致。 此刻谢令姜隐约听见他好像是去了寮房那边。 少顷,欧阳戎“洗手”返回,大步走进厨房。 “洗完了。”他泰然自若道。 谢令姜身子略微轻松了些,转头看了看,返回的大师兄,腰间挎有一柄裙刀。 她抿了抿朱唇。 刚才欧阳戎飞速脱离并出门,谢令姜回头时并没有看清他是不是挎带裙刀走的。 或者说……那个滚烫如烙铁的裙刀是不是眼下这同一把。 但他手上面粉倒是洗的挺干净,速度还挺快。 谢令姜瞥了眼,悄悄收回目光。 “揉好了就下面条吧。”欧阳戎不动声色道。 “好。” 有活计干,二人顿时抛去杂念,在这间寺庙内的寒碜厨房里,忙碌起来。 约莫半个时辰后。 一大碗热腾腾的长寿面,被欧阳戎端上了寮房的木桌。 摆在谢令姜的面前。 “好了,听你的,没加香菜。” “香菜?”谢令姜歪头。 欧阳戎换了个她能听懂的称呼:“胡荽。” “谢谢大师兄。” 谢令姜喜滋滋的抽出一双筷子,在手中搓了搓,准备开吃。 旋即却有一只大手遮住了面碗。 谢令姜一愣,抬头,欧阳戎眯眼笑道 “还叫大师兄呢?” “那……那该叫什么呢?”她皱了皱小鼻子。 欧阳戎点头:“想不出来?那就叫欧阳公子吧。” “想得美!” 谢令姜顿时直起腰,可爱翻眼白了一下他。 欧阳戎笑着不语,收回手掌。 肚子早已偷偷咕咕叫的谢令姜混过了话题,立马开动,低头扒面。 吃辣小能手的欧阳戎,放了一点茱萸进去,辣味融入到了猪油之中。 谢令姜跟着欧阳戎这么久,倒也渐渐喜欢上了吃辣,虽然吃不了太多,但是眼下这碗长寿面,倒是辣的刚刚好,算是一步到胃。 也属实是被某人拿捏到胃了。 烛光下,桌边端碗的僧衣小女郎嗦完了半碗面条,被雨水洗去红胭脂的粉唇,变得红嘟嘟的,娇嫩肿起。 “嘶~” 油渍、葱花黏在她的红唇边角,也忘记去擦,辣的倒吸凉气,却放不下碗。 谢令姜越吃越起劲。 看来今夜是饿了许久了。 坐在桌对面的欧阳戎,手撑下巴,笑看着她,安静不语。 低头扒面的谢令姜被看的有些不好意思,抬头瞄了眼他: “你怎么不吃?” 欧阳戎摇摇头:“不饿。” “真的?” “保真。” 谢令姜看了看他,忽然伸手,抓住他放在桌上的手背,似是感受到暖烘烘的温度,她才吐气,松开了手。 “那好,饿的话,立马说,不准瞒我。”谢令姜板脸:“风寒入体也是,不准悄悄扛着。” 欧阳戎一脸无奈:“我身子骨没这么弱。” 谢令姜柳眉微竖,语气佯凶:“这可说不准,某人可是有前例的,当时差点吓死人哩。” “好好好。” 欧阳戎看着嘴角黏着葱花油渍、唠唠叨叨的小师妹,失笑答应。 他抬起下巴示意: “快点吃,要凉了,怎么面都堵不住伱的嘴。” “哼哼。” 谢令姜眯眼示威了下,重新端起比她俏脸还大的面碗,继续嗦面。 欧阳戎似是颇为享受这种安静时刻,脸色安详,不时转头看门外渐小的雨,不时回头看被投喂的小师妹。 少顷,大半碗面吃下去,谢令姜只觉胃腹缓缓暖起,一同暖和起来的,还有单薄僧衣下的娇躯。 她下意识的抬手解开一粒领口扣子,顿时露出了削瘦的锁骨,宛若一件精致的艺术品。 欧阳戎瞧了眼,走去火炉边,返回时,带回一条狐白裘披肩,亲手披在她的两肩上。 “别解开,吃饱饭自然热,但等会儿就着凉了,若衣领紧,就披这个先。” 谢令姜先是垂首安静了会儿,旋即嗔了他一眼,吐气如兰:“你也知道紧呀,谁把大的一件穿走的。” “啊,什么意思?”欧阳戎露出人畜无害的表情:“什么大的小的?” 谢令姜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冷哼一声,继续低头吃面,不理这坏人。 欧阳戎眨巴眼睛,重新坐回座位,手撑下巴,安静注视她。 一人吃面,一人出神。 桌上橘黄色的烛火将二人的身影拉的很长。 门外的细雨斜落在门槛边,滴滴答答,像是某种安眠曲,让屋中人心里踏实下来。 还有面条的香味缓缓弥漫屋内。 “檀,檀郎……” 谢令姜忽放下碗,头不抬的唤他。 “郎”的音拖得很长,软糯糯的,令人心痒。 欧阳戎想了想,亦改称呼:“十七娘。” “不要十七娘,像长辈一样,还是生疏了点,你……你喊我小名。” “婠婠?” 谢令姜低眸:“嗯,以前,只有娘亲与阿父能喊我小名的,我没准别人喊过。” 欧阳戎苦恼:“怎么感觉用迭声太肉麻了。” “檀郎你……好好好,那你别喊了,欧阳公子喊妾身谢小娘子吧,记得客气点嗷。” 谢令姜重新抓起筷子,眯眼与碗里剩余的几根面条较劲起来,一下一下的戳断。 欧阳戎微笑:“好的,婠婠。” 谢令姜提醒:“君子慎独,欧阳公子慎言。” 欧阳戎点头:“明白了,婠婠。” 谢令姜两手端起碗,仰躺抿了一小口面汤,站起身,端碗出门,看不清表情: “不理你了,洗碗去了。” 欧阳戎眨眼,立马起身跟上。 谢令姜走出门,夜风一吹,她紧了紧温暖的狐白裘披肩,感受到身后厚脸皮跟来的某人, 谢令姜红嘟嘟的唇角努力往下弯,沿着长廊,走进厨房,干净利落的清洗碗筷。 欧阳戎也溜入厨房,瞧见前方她站在灶台的水槽前、贤惠洗碗的俏模样。 欧阳戎低头检查一番,裙刀系在腰上,走上前去。 他直接从后面贴近谢氏贵女的娇躯,伸出两手,擒住柔荑,与她一同洗碗搓筷。 果然,欧阳戎发现怀中佳人丝毫未有挣扎迹象,只是脑袋更低了些。 刚刚换完僧衣后,被大淋湿雨发鬓的她,从裙摆割下了一根长条布料充当束发缎带,绾起了如锻乌发,扎成了一个高高的马尾辫。 柔顺青丝像西湖的柳条一般,拂过欧阳戎的右侧脸与下巴,有点儿痒。 欧阳戎嗅了嗅发香,歪头躲开一点,顿时余光瞧见了谢令姜嘴角的葱花油渍。 他手伸入怀中,顿了顿,欲掏手帕的手默默收了回来。 何不用另一样东西给她擦呢? 某人点头。 谢令姜哪知身后檀郎的小心思。 有了上一回的经验,灶台前,二人贴身站立的姿势,默契了不少。 臀儿微挪,身位小小的调动了下,她配合起欧阳戎的贴近。 谢令姜不再去多问他带没带裙刀,或说,是不是多携带了一柄裙刀。 只是某一刻,不知为何,她脸更红了些,喘气如兰,香颈宛若天鹅般弯曲,低头洗碗的动作别扭了一些。 二人贴身无言,享受了一会儿悠哉洗碗的时光。 直至谢令姜怯怯开口: “檀郎,我以前曾做过一件大傻事。” 欧阳戎闭目:“嗯哼?何事。” 谢令姜低声难以启齿: “当初在东林寺,甄姨曾有过订婚意向,主动与我阿父商量,当夜,阿父便问过我的意愿……” “所以呢。” 谢令姜鼓起勇气道出:“所以……拒婚其实不是阿父他的意愿,相反,他还很鼓励。原因是,是我……” 她忽然旋身回转,两臂紧紧揽住他的腰:“檀郎,我真傻,真的,我怎么这么傻……” 欧阳戎摇头打断:“初次见面,不熟悉很正常,我从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慢热才是长久之道。” 谢令姜仰头凝视他的平静脸庞,喃喃: “可我最近一直在回想,甚至时常做梦,要是当初没有那么多矫情想法,采纳阿父的建议该多好,说不定咱们现在都……” “都什么?” 她憧憬:“都在乌衣巷那边一起过元正了……” 欧阳戎沉吟了会儿,摇摇头:“我倒是觉得,现在也挺好。” 谢令姜小心翼翼问:“被拒绝否定,你不生气吗?” 他指沾清水,点了点她翘起的鼻尖: “不生气,反而有些开心,因为这才是我的小师妹啊,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傲娇正经…… “不过现在好像变了点。” 欧阳戎语气有些困惑:“难道是受了什么刺激?” “没什么刺激……”她微微偏开眼神。 欧阳戎摇摇头,认真说道: “只是现在,可能需要再等一会儿了,婠婠,浔阳城的局势有些奇诡,眼下暂时无事,但很多人在等,若是走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可不可以等咱们离开浔阳,去到洛阳……” “好了,我都知道的,你不用担忧解释。” 谢令姜两根葱指按住他的嘴巴,赶忙表露心声: “我明白的,我会很乖,先不提订婚什么的耽误你正事。” 欧阳戎缄默了会儿,突然指了指她红嘟嘟的唇儿: “嘴没擦。” 谢令姜羞脸,抬起手背,欲擦试嘴角,欧阳戎按下她手,二人大眼瞪小眼了会儿,他身子蓦地前倾,谢令姜瞪大美眸,小脸短暂慌乱,眼睛努力闭上,睫毛一颤一颤的。 “小姐在哪?” “请这边走。”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晚晴等谢氏丫鬟们的呼喊声,还有僧人的指路声。 欧阳戎与谢令姜应激分开。 “小姐,你没事把,夫人到处找您,担忧你被淋雨……” 谢令姜在僧衣上擦了擦湿手,走去一边,低头整理衣衫。 欧阳戎长吐一口气,转头看了一眼已经雨停天空,无奈一叹。 谢令姜转脸,怜声祈求:“你别难过好不好,你难过我也难过,心若刀割。” 欧阳戎立马点头,控制情绪:“好,明日再见。” 谢令姜瞄了一眼门外,趁着丫鬟还未进院,她突然扑进欧阳戎怀里,奋不顾身的抱紧他。 欧阳戎被她撞得有点懵逼,不过反应过来,立马两臂抱紧她的削背。 昏暗厨房内,二人面对面,紧紧抱在一起。 哪怕明日就能见面,但热恋情侣间分离之抱,如胶似漆,格外难分。 谢令姜不管不顾、恨不得将娇躯全部揉进他的胸膛里。 只可惜,与世上其他小娘相比,她与檀郎的两颗炙热跳动的心脏,永远都要远上几寸距离。 玉人满怀,欧阳戎瞬间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饱满幸福感。 以前是可远观不可亵玩焉,现在是自家儿子的食堂…… 她忽然踮脚,凑到他耳边,小声交代一句: “檀郎乖,我先走了,但……但还有两件湿透的衣儿在房里,你……你帮我烘干下好不好。” 说完,也不等回答,谢令姜的唇角在欧阳戎肩膀的布料上用力擦抹了下,红着脸,飞一般逃走。 欧阳戎愣住,手指摸了下肩膀油渍,看了看僧衣小女郎披着烘干礼裙与狐白裘披肩离去的倩影,他不禁皱眉疑惑。 话说,礼服与贴身纱衣她不是带走了吗,还有什么衣服没穿,留下劳烦他来烘干?袜子吗?等等…… 霎那间,某位正人君子脸色微变。 这样的小师妹,他有点难顶啊。 第314章 辞旧迎新又一年 第314章 辞旧迎新又一年 就在厨房洗碗槽边的僧衣青年、不动声色的瞧向某谢氏贵女不小心“遗落”小衣的地方时。 临安寺,大门口。 湿漉漉的青石板巷子里,一辆由四匹高头大马拉动的硕大马车静静停泊。 车厢内,铺着百花地毯,有香薰的丝绸被面,还有一只供暖的火炉。 一位步摇贵妇人端坐其中,手指轻揉眉心,闭目等待。 “夫人,小姐回来了!” 晚晴率先跑出寺门,来到马车前报喜。 谢雪娥舒出一口气,睁开眼,立马看见一位披着礼服长裙的素颜小女郎轻盈登上马车。 她脸上的晕红未散,红嘟嘟的粉唇挂着些许笑意,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进入马车坐下后,都忘记与亲姑姑打招呼。 “十七娘还知道回来?”谢雪娥语气带了点哀怨。 “啊?”谢令姜回神,恍惚:“哦,小姑辛苦久等了。” 谢雪娥见侄女傻样,血压顿时有点压不住了。 她目光不禁落在谢令姜肩头那件熟悉的狐白裘披肩,面色微变: “十七娘和他在寺里做了何事?” 谢令姜即答:“下了碗长寿面吃呀。” 谢雪娥狐疑问:“只是下面吃?” “不然呢?” “就没做什么其它事?” “哦对了,是有一件。” 谢雪娥立马问:“什么事!” “厨房里冒出一只馋油的老鼠,我换僧衣前,大师兄暖心帮我逮住了它。” “十七娘还会怕老鼠?” 谢令姜想了想,“今夜有一点怕。” “然后呢?” “然后……” 马车内,谢令姜前倾,捏住小铁钳,认真拨弄了下火炉里的炭火,蓦而甜甜一笑: “然后看它馋油的傻模样,忽然就不怕了,还觉得……很可爱。” “……”谢雪娥。 你最好说的是老鼠。 …… 临安寺门口。 一辆豪华马车缓缓驶去。 寺僧们恭敬目送两位谢家贵女离开,回返门内。 约莫一刻钟后,一道修长身影走出寺门,与身后送行的寺僧挥手告别,离开巷子。 欧阳戎刚走出几步,后方突然传来熟悉的响鼻声。 “冬梅?”他好奇回头。 立马看见燕六郎一身蓑衣斗笠,牵着一匹枣红大马自巷中走出。 “明府,你终于出来了!让我一阵好等。” 欧阳戎上下打量了下他们:“六郎怎么在这?” “还不是等明府您。” 燕六郎叹气道: “刚才本准备走,不打扰明府与谢姑娘的二人世界,结果突然大雨,想起你们好像一把伞不够,我又折返取雨具来找伱们……” 欧阳戎颔首。 燕六郎又多嘴,讲了讲他与谢令姜牵手离开后、浔阳楼晚宴上发生之事。 欧阳戎默默听完,点点头,拍了拍燕六郎肩膀: “辛苦六郎了。走吧。” “好。”燕六郎眼神好奇:“咦,明府怀里是何物?” 他看了看欧阳戎有些鼓鼓囊囊的胸膛衣襟,似是塞进了某些衣物布料。 重新换上烘干常服的欧阳戎一本正经道: “是僧衣,穿过的,挺有纪念意义,带回去吧。” 燕六郎笑说:“原来如此,还以为是谢姑娘给明府的什么定情信物呢。” 欧阳戎眼皮跳了下,背过身,牵马走人。 “瞎想什么呢,快回去吧。” 语气稍微有点心虚。 …… 生辰宴过后,欧阳戎连续三日没有见到小师妹。 她那位小姑看样子是要在江州过元正日,另外还有一些陈郡谢氏的亲戚陆续到来。 小师妹一时间抽不出功夫来槐叶巷这边。 欧阳戎倒也理解,没有太多芥蒂。 想成为长久的恋人,需要学会延迟享受。 那位亲姑姑好像也盯她盯的有些紧,白日里的时间,全与小师妹在一起,不给他太多可乘之机。 隐隐有防火防盗防君子的意思。 欧阳戎无语。 只是没有小师妹的日子,确实有些孤寂。 此前一心专注事业的时候,欧阳戎还不觉得,眼下元正假期,无事可干。 又开了先例,体验到了恋爱的“腐臭味”,他顿时有些食髓知味。 特别是二十多岁的精壮身体,简直就像一个火炉,饮冰都难灭。 这导致欧阳戎每日起床出门,都不禁抬头看一眼“饮冰斋”的三字牌匾。 有些感慨此斋原主人、恩师谢旬赠他此屋的先见之明。 体内确实有一把火啊。 笑死,饮冰也难熄灭这浩然正气之火。 欧阳戎揉了把脸。 最近深夜辗转反侧之时,他也渐渐明白了小师妹留下那两件蓝粉色的轻薄、窄小、柔软布料的良苦用心了。 这叫托物寄情。 不过这样一来,好像需要去日日烘干它们了。 所幸他屋中有乖巧懂事的叶薇睐,可以代劳…… 但想明白这些后,欧阳戎不禁有些愧疚,早知道他也送小师妹一些礼物了。 这种相思之苦,小师妹那边,应该也不好过吧…… 不管如何,与小师妹牵手告白后,这些日子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都伴随着“岁除”当夜天际那一道璀璨的烟花炸响,全部留在了旧的一年。 翌日早起后,开窗,他忽然看见外面银装素裹,雪白一片。 是雪。 江州偏南,今冬的第一场大雪终于落下了。 新年来临,欧阳戎稍微忙碌起来。 眼下的除夕,在这个时代被称为“岁除”。 “岁除”之后,便正式迎来次日的“元正”。 浔阳城内,家家户户聚餐喝花椒酒,既驱寒祛湿,又添加节日的温暖气氛。 同时,家家户户还要换上新桃符,“辟邪”迎新。 槐叶巷宅邸也不例外,元正当日,欧阳戎一身新衣,与甄淑媛、叶薇睐、半细等女眷们,一起饮下花椒酒。 这是一种很辛辣刺鼻的浑浊酒水,隐隐还有苦味“回甘”,欧阳戎勉强抿了几口,叶薇睐却出奇的喜欢喝,有些贪杯,小脸蛋被酒醺的红扑扑,像两只小苹果,白毛少女伏趴在他的怀里,打着可爱酒嗝,唤着檀郎檀郎…… 欧阳戎忍俊不禁。 作为家中男主人,他带领女眷们来到门外,背对街上的鹅毛大雪,在宅子大门两侧贴上一幅新桃符。 这也算是欧阳戎在这方世界渡过的第一个有年味的新年。 唯一可惜的是,少了小师妹的身影。 嗯,争取明年在神都过新年。 年初的第一个“旗子”初立。 欧阳戎笑了笑,转头看向身后的茫茫大雪,心中倏忽间,安定无比。 他低声轻吟: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千门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在甄淑媛、叶薇睐、半细新奇闪亮的目光中,贴桃符的青年笼袖转身,走进大门。 大周朝在一片祥和与欢乐的气氛中,迎来了新的一年。 …… 天佑二年,一月。 元正过后,还有四日假期。 可欧阳戎已经收到通知,返回江州大堂,再度忙碌起来。 不过他并不孤独,与之一样的还有王冷然、元怀民等人。 因为众人所忙之事,不是什么朝廷公务,而是皇帝家事。 女皇陛下赏赐给浔阳王的诸多礼物到了,还有派来慰问浔阳王的宫人使者们。 其中,有些是例行恩赏,有些是特赐。 依照当今陛下那好大喜功、喜欢祥瑞的性子,这一年之中最重要的节日,自然不吝赏赐,事情极多。 洛阳那边庆典更加盛大,千里之外的浔阳城算是沾光了。 其实这些都是历年的皇室惯例,只是今年浔阳城多了一位特殊起复的浔阳王,倒也令江州官员享受了一把“苦恼”。 对于大部分地方官员而言,皇帝家事比公务民生都要重要。 欧阳戎作为江州长史,跟随刺史王冷然,一起出城,迎接元正后一茬又一茬赶来的洛阳天使们。 路上,欧阳戎与王冷然,骑马走在队伍最前方。 一后一前,毫无交流。 眼下,二人关系僵硬,仅在江州大堂的同僚们面前,维持最基本不争吵的礼仪。 互相漠视,当作没看见对方。 只不过欧阳戎发现,好像是陈郡谢氏那场生辰宴会带来的余波,除了依旧豁达咸鱼的元怀民外,很多同僚看向他的眼神,隐隐变了些。 甚至欧阳戎隐约发现,他们对他这位弱冠长史,似是比对王冷然还要恭敬拘谨一些。 欧阳戎无奈,陈郡谢氏作为最顶级的江南士族,几百年来的影响力,早已自上而下深入江南士民官吏们的骨髓。 谢氏女婿,迎娶五姓女,稀罕啊。 不过欧阳戎觉得,顶着寒冬腊月的大雪,迎接这些洛阳使者们也不是没有好处。 他倒是能够正大光明的出入修水坊的浔阳王府了。 与使者们一起慰问“大病初愈”的浔阳王离闲,而不用大半夜潜行翻墙。 此前,他从来没有白日逛过这里,甚至连小师妹在府中住处在哪里,都不清楚…… 这两日迎来往送,倒是逐渐熟悉了。 这一日下午,又有一批宫廷使者携礼赶到,有一些礼部官员随行。 欧阳戎乘骑冬梅,去往城外驿站迎接。 少顷,他走在最前方,带临这支洛阳队伍去往浔阳王府。 行至一半,拐过街角,欧阳戎察觉某道目光落在他身上打量,遽然转头,发现是使者队伍后方,一位山羊胡官员。 他约莫三四十岁,国字脸,浓眉大眼,一身绿色官服,应当是七品之流。 被欧阳戎当场发现,山羊胡官员未慌,笑了笑,算打招呼,目光自若移开。 欧阳戎记了下面貌,也移开视线。 少顷,众人进入大门敞开的浔阳王府。 经过街道与门口巡逻的折冲府官兵,欧阳戎目不斜视的带领使者们入内,去往正堂找离闲。 他轻车熟路。 王府门口那些折冲府军官士卒们,名义上是保护浔阳王离闲,但是却只受一人调动。 王冷然。 欧阳戎作为长史,也使唤不得。 白日,在大庭广众之下,他见到离闲与离大郎等人,也只能装作不认识,公事公办。 约莫一个时辰后,使者们离开,欧阳戎送他们出门。 路过一处长廊时,他余光忽然扫见此前那个山羊胡官员的身影。 只见他正从离府深处方向走了出来,被一位离府下人带往后门,似要离开。 看着渐渐远去的背影,欧阳戎微微皱眉。 当夜,约定的书房议事之日,欧阳戎一身轻装,赶到了浔阳王府。 书房内,不见小师妹的身影,仅有一份情真意切的书信留下。 欧阳戎一边拆信、垂目浏览,一边听离闲、韦眉叙说。 原来元正过后,小师妹被谢雪娥暂时带回金陵乌衣巷,参加一些士族祖训规定的事宜,需要半旬之后才能回返。 欧阳戎东望金陵,轻叹一声,迅速收敛情绪。 少顷平静点头,询问起了最近接见使者的事宜。 离闲老实回复,事无巨细。 俄顷,发现没什么疑点,欧阳戎转头,主动问起那个山羊胡官员。 离闲一愣,如实回答: “此人名叫郭遇,来自相王府,是八弟的人,从本王起复开始,他每旬前来一次,保持沟通。 “京城那边发生什么大小事宜,都会及时通知我们。” 韦眉叹气:“咱们在宫里没有眼线,有时心惊胆颤的,相王府传递的情报,算是咱们了解宫廷动静的最重要渠道了。” 欧阳戎颔首:“此人身份确定靠谱吗?” “是相王府嫡系,曾携八弟的亲笔信前来。” 欧阳戎追问:“知不知道我与你们的关系?” “我们从未透露过檀郎,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八弟他应该知道一点。” 离闲有些苦笑道: “前些日子,八弟来信忽然提起了檀郎,说是当初檀郎弹劾小妹长乐一事,他曾受小人唆使,说了些气话,无心得罪了英才,希望檀郎勿怪。” 欧阳戎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相王殿下真是看得起在下啊,亲自屈尊纡贵道歉。” 他抬头笑说:“是有英才在他府上才对。” 韦眉小心问:“檀郎生气了?” 欧阳戎摇头,平静:“只是感慨罢了。” 离闲讪笑挠头: “此前落魄龙城时,八弟与小妹一直多有帮助。 “檀郎,听闻那日朝会,我能够复位,他们也有出列,替我说话。” 他朝欧阳戎叹息一声: “八弟养尊处优,对外人或有倨傲,但对为兄诚恳关切,我觉得可能不像檀郎猜测的那样恶意……” 欧阳戎看了眼弟恭兄友的离闲,轻轻点头: “但愿如此,凡事留个心眼吧。” “好。” 终于上了一个推荐位,咳咳,厚脸皮的给新书友们推荐下精品仙侠老书《我有一个剑仙娘子》,水大管饱(确定脸),链接在下~ 第315章 祸乱之源(求票票!) 第315章 祸乱之源(求票票!) “檀郎,咱们还要在浔阳城等多久?” “这取决于卫氏内部的意见何时统一,是反扑,还是认命,很快就会水落石出。” “那我们该如何应对。” “以不变应万变,与其做多错多,不如岿然不动。” 深夜,浔阳王府的书房内,欧阳戎看着离闲的眼睛,认真道: “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伯父难道连这么点时间,也等不下去了吗?” 白日里笑容满面迎客的离闲面露一丝疲倦之色,叹气: “最近这一批批的洛阳天使到来,本王有些心惊胆颤的,这座浔阳王府也是,已经好多年都没有经历这么热闹的元正了,一时倒有些不适应。” 韦眉插话道:“七郎这几夜,已有三次梦中惊醒,前些年,每回洛阳天使到来,都是不好的消息,留下不少阴影。” 欧阳戎看了看老脸颇红的离闲,鼓励道: “伯父安心,现在已今非昔比,酷吏女官仗着垄断上达天听的权力,对离氏亲王为非作歹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浔阳城的事,朝野上下很多有心人都在盯着呢。” “好。”离闲松了口气,旋即想起什么,问道: “本王听说前几日,谢姑娘的晚宴,王冷然与檀郎你,又结下了梁子?” 看了看离闲的担忧脸色,欧阳戎摇头: “放心,王冷然只是一把刀子,卫氏才是手臂,刀子是左右不了卫氏的选择,伯父无需多虑。” 离闲摇头,温声道: “本王是担心檀郎,毕竟是顶头上司,刀子确实左右不可手臂,但是却能狐假虎威的恶心人。” 欧阳戎点了点头:“我会注意。” “那就好。” 离闲放下心来,“檀郎心中有数就行。” 欧阳戎环视一圈书房。 这是离大郎的书房,也是众人约定成俗的夜谋地点。 书桌上的烛火映照出了离闲、韦眉、离大郎三人的脸庞。 除了谢令姜外,今夜还少一人。 欧阳戎犹豫了下,多嘴问道:“小公主殿下呢?” 离闲与韦眉对视一眼,苦笑。 离大郎回道: “今夜柴桑坊那边有一场元正主题的诗会,需要阿妹主持,宵禁不方便回来,阿妹提前知会了声,在柴桑坊那边的私宅夜宿。” “她怎么到处……” 欧阳戎下意识张嘴,然后又闭上,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没有多言。 若是离闲或者离大郎这么干,欧阳戎会立马劝谏,义正言辞的说上两句。 这些日子,离闲父子始终以先生之礼待他,甚至比那位跟随多年的袁老先生还要尊敬。 对于二人的宽厚仁善、善听谏告的性格,欧阳戎倒是挺满意的。 只不过,离裹儿就不一样了,欧阳戎管不到她。 而且她父兄都不管她,他仅有“苏府谋士”的身份怎么管? 人家是大周皇室的公主,还是待字闺中的妙龄公主。 欧阳戎一个外人,不方便与之产生交集,容易被误会什么…… 他才不想当什么吃软饭的驸马呢。 什么,你说小师妹自带的陈郡谢氏软饭? 那是无奈之举,欧阳戎觉得,这辈子吃的软饭也顶多到这了,不作他想。 所以对待离裹儿, 除了怕小师妹多想、对其他女子躲得远远的之外, 出于谋士不轻易掺和主人家私事的基本原则,欧阳戎态度一直颇为冷淡,有些敬而远之。 不再有此前在龙城刚认识时、经常赏琴清谈的举动。 当然,这也导致,离裹儿现今经常游离在他的部署之外, 今夜,甚至还请假没来。 大多数事情,都是欧阳戎与离闲、离大郎在商量,离裹儿似是有些不关心,当然,可能事后也会向父兄打听。 不过,这并不是说,她轻视欧阳戎了,毕竟不久前,还亲自挑了一条狐白裘披肩给欧阳戎做升迁礼。 只是欧阳戎发现,这位梅花妆小殿下的主观能动性实在有些强,似乎有不少属于她自己的想法…… 他不便阻拦。 只要像当初商议的那样,不惹是生非给人抓到把柄,大方向上,不损害浔阳王府众人的利益,就行了。 这也是欧阳戎与离裹儿之间,都没说出口的默契。 对于这一点,依照离裹儿的聪慧性子,分寸把握的不错,至今确实也都做的挺好。 某弱冠谋士撇了下嘴。 有时候,两个太聪明之人,反而有些天然相斥,算是一加一小于二。 欧阳戎不说话,离闲与离大郎对视一眼,前者率先开口: “裹儿闲来无事,最近出席文会雅集,广结匡庐名士,与浔阳才子,成立了一个菊华诗社,听她说,此社规模小而精,入社之人宁缺毋滥。” “今夜其实是此诗社首办诗会之夜,她走不开,只好缺席今夜,裹儿她也挺歉意的,檀郎勿怪啊。” 欧阳戎闻言,点了点头。 离大郎解释: “其实阿妹也是想为檀郎出一份力,有些事,我与阿父不好去做,但阿妹却身份十分合适。 “例如结下诗社,替咱们笼络浔阳之士,搜寻英才,我觉得倒也有益,就不好阻拦,若是檀郎有何意见,可以与我讲,我去说她。” 看了看一脸正经的离扶苏,欧阳戎摇摇头: “没什么意见,或许也是一条路吧。” 他撇嘴:“菊华诗社?名字怪怪的。” 离大郎咀嚼了下两字,不解:“哪里怪?” 欧阳戎摆摆手:“没事,名士爱菊,自陶渊明的采菊而始,倒也正常,我想多了。” 说清楚这些,离闲父子这才放心。 又议论了一会儿,欧阳戎站起身,准备离去。 “对了,檀郎。”离闲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问:“今日又收到一些勋贵宴请,不知该不该去。” 欧阳戎不客气反问:“伯父觉得现在适合去吗?” 离闲脸色严肃想了想,摇头:“既然檀郎说静等,那还是不理会这些交际为好。” 欧阳戎点头:“伯父现在不是丰满羽翼的时候,陛下可能在观察伯父,岂能‘交友广泛’?” 离大郎点头:“檀郎说的对,眼下做多错多。” 离闲脸色犹豫:“可是其中有一位身份特殊的贵客。” “谁?” “洪州都督朱凌虚。” 欧阳戎哑然。 大周设有百来座州,而设立都督职位的州,仅有二十四座,无不是天下要害、兵家必争之地,有数座折冲府坐落,囤集大量府兵。 江州隔壁的洪州,便是其中之一,隐隐处于江南道的心腹位置,可以扼制江州的水运要道,乃是南方的军事重州。 洪州都督的权力,比一州刺史还大,特别是调兵之权。 欧阳戎沉吟:“这位朱都督来找伯父作何?” 离闲摇头解释: “是他家的大公子,前些日子前来江州参加谢侄女的生辰宴,后遇大雨,逗留江州,索性这几日又在浔阳城游玩,说是,他听闻匡庐山的雪景一绝,想请大郎前去伴游。” 欧阳戎闻言,缓缓点头,对这位朱大公子隐隐有些印象,好像长得人高马大、孔武有力的。 也是生辰宴上追求小师妹的年轻俊杰之一,只是当时没太多存在感。 不过听说这朱家最初就是靠军功发迹,算是家族遗传了…… 离大郎接话,笑着道出: “这位朱公子还带了一封朱都督的书信给阿父,信里面,对我们家这些年的际遇,有些惋惜不平。” 欧阳戎微微皱眉,直截了当道: “所以这是在暗示什么,想要靠近咱们,是在示好?提前烧冷灶?” 离闲苦笑:“本王也拿不太准,这位朱都督言辞恭敬,让本王有些受宠若惊,最主要的是,他还提到了滕王,说滕王也与他的态度差不多,说是久仰并同情我这位王叔……” 欧阳戎登时紧皱眉头。 韦眉忽道:“果然,此前就听人说过,这位朱都督,与滕王府走得近。” 欧阳戎严肃颔首,也曾有耳闻。 滕王乃世袭之位,原本是大乾的离姓宗室,第一任滕王是太宗之弟,封地洪州,世袭传承至今。 此前历任滕王,行事老实低调的,再加上又不是太宗一脉的离乾嫡系,当初卫氏女帝对天下的离氏宗族下手开刀时,没有波及到滕王此脉。 另外,这江南道本就天高皇帝远的,南朝遗留下来的门阀士族观念依旧深厚,更别提约束皇亲藩王了。 从开国的首任滕王传承至今,都深耕此州,导致这座滕王府在当地的势力深厚。 这一任尤甚。 听闻现任滕王,乃是一位与欧阳戎差不多大的弱冠藩王,刚刚世袭,年轻气盛,继承如此家业,算是江南道的顶级勋贵之一了。 只不过改朝换代的冲击,还是有的。 原本大乾初年的滕王,兼职洪州都督之职,职权甚大。 后来卫昭称帝改制,其中一项改变,是收回洪州都督之职,改为朝廷任免。 但当前任上的洪州都督朱凌虚,传闻早年还未前往边疆立功发迹之前,曾受过老滕王的恩惠。 所以上任以来,对于腾王府的一些事,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不过此前,这些传闻都是空穴来风,无凭无据。 而眼下,听闻离闲所言之事,欧阳戎与韦眉都察觉到,此言非虚。 这位朱都督,竟替滕王带话。 离闲尝试问:“檀郎,这位滕王,咱们是否要拉拢?” “咱们拉拢他做什么?” 欧阳戎扶额,有些头疼,反问离闲: “伯父,咱们来浔阳城的目标很明确,是回京摘取皇嗣之位,不是要扩展什么羽翼势力、图谋造反。 “结识什么滕王、都督有何用?伯父若要造反,确定玩得过内战内行、外战外……外战更内行的陛下?” 离闲恍然,赶紧摇头,“檀郎都不敢,吾怎敢。” “那不就对了。伯父,这二人之示好,乃是鸡肋。” 欧阳戎板脸,思路清晰: “并且亲王之间,互通书信,本就不妥,特别还是这类根基深厚的地方藩王,这可比你与亲弟相王传递家书,还要严重十倍,毕竟伱们皆无实封实权。” 他不禁语气训斥: “可这位滕王殿下乃实封藩王,既与洪州都督关系匪浅,又敢与废帝通信,话说,他怎如此大胆?” 离闲吓了一跳:“檀郎放心,吾绝不给滕王回信。” 欧阳戎追问:“朱凌虚之信,可有回过?” 离闲紧张道:“仅回复过一封,皆客气之言,未涉及滕王。” “还好。”欧阳戎捏了把汗,沉吟片刻,伸手道: “将朱凌虚之信交我,我来处理。” 他又转头,嘱咐离大郎:“那位朱公子的邀请不要答应,找个理由回拒。” “是。”离闲父子连忙点头。 少顷,接过信件,浏览片刻,欧阳戎抬头,摆了摆两指间的薄薄信纸: “太平无事倒也罢,一旦有东窗事发,这就是祸乱之源。” 众人愣愣看着长身而立、肃容正色的青年。 “不是过甚其辞。这江南道作为大周朝的大后方,太过富饶太平、纪律松弛了。” 他垂下手臂,手指信封叹息: “按大周律,这洪州都督本就肩负监察、约束境内藩王勋贵之责,与刺史、长史一样,岂能有如此私交? “幸亏还是太平年代,若逢特殊时段,这便是取死之道。” 离闲父子偢然,正襟危坐起来。 韦眉侧目看了眼欧阳戎。 欧阳戎又气又笑,摊手说: “谁知道那位陛下怎么想的,调任我为江州长史。 “可咱们与他们不同,浔阳王府无甚根基,我仅长史,有刺史制衡,不掌一兵一卒,帮助有限,顶多配个伯父,再‘绕绕圈子’。 “那王冷然虽跳梁小丑尔,却也不是吃干饭的,监察权、兵权捂得严严实实。” 众人讪笑。 欧阳戎环视一圈,脸色恢复平静,说:“此事到此打住。” 离闲表态:“依卿之言。” 俄顷,夜谋结束,欧阳戎离去。 返回路上,他摸了摸袖中薄薄信纸,又想起离裹儿、相王等事。 “伯父啊伯父,帝王重情心软,可不一定是件好事啊,对于我们这些身边亲信而言,或许是大好处,能过得轻松,无需担心兔死狗烹。 “但于国于民无益,特别还是身边有数位不省油的血亲……” 一声呢喃被夜风吹碎,散入浔阳夜色之中。 深夜,饮冰斋书房。 欧阳戎沐浴过后,坐在桌前,长舒一口气,某刻转头望向金陵方向,脸色发呆: “还有半旬才回来吗。” 欧阳戎旋即起身,取出竹子木料与各式工具,低头忙碌起来…… 他答应为她制伞,遮风挡雨。 第316章 又一桃色福报 第316章 又一桃色福报 欧阳戎有些理解,离闲最近为何蠢蠢欲动了,甚至连实封藩王都差点大意通信。 翌日上午,浔阳王府门口,欧阳戎一身笔挺的绯红官服,目送又一批外地使者离去。 元正过后,新年末尾,送到浔阳王府的,不光有洛阳宫廷的女帝封赏,还有关陇贵族、五姓七望、江南勋贵等天潢贵胄们的人情礼赠。 目不暇接,而且他们总能找到一个送礼的合适理由。 欧阳戎稍有些开了眼界。 嗯,这才是一位大周亲王的正常社交常态。 此前贬低龙城时的无人问津、门可罗雀才是难得的稀罕之事。 饶谁,遇到这种强烈反差,都会不禁意气风发,某些吃饱了撑着的念头萌生。 所幸有欧阳戎在,及时给离闲划了一条红线。 除了此事,总体而言,欧阳戎觉得离闲父子还是不错的,至少听劝。 结束上午在浔阳王府的监督视察,午后回到江州大堂,欧阳戎面色如常的走进正堂。 元怀民那小子意料之内的不在大堂,也不知去哪鬼混。 欧阳戎没有在意,正好正堂无人,他落坐后,取出一份空白奏折。 “此事……还是上报一下为好,走走程序。” 欧阳戎稍作思量,埋头书写。 少顷,一封奏折,书写完毕,静静躺在桌上。 他放下毛笔,垂目浏览了遍,轻轻点头。 奏折内容很简单。 浔阳王离闲,天佑二年一月十七日,主动向有监察之责的江州长史上交了洪州都督朱凌虚的来信,态度恭敬等等,等等。 其实类似的监察汇报的奏折,欧阳戎此前写过不少。 算是例行报告了。 包括王冷然等官吏也是,这种奏折私下都没少写。 比如记录浔阳王离闲某年某月某日见了什么客人、参加了谁家府上的宴会、宴会上醉酒说了什么话之类的,皆能汇报。 甚至不止是记录浔阳王。 在江州浔阳城,还有一些监察御史或者洛阳宫人,会默默记录欧阳戎、王冷然这些江州主副官们的一些行径。 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都可能被打小报告。 反正欧阳戎不用猜都知道,王冷然肯定是打了不少关于他的小报告的。 笑死。 谁不会啊?他也写。 欧阳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只是这种徒耗精力的例行汇报之事,他往常都是在月末,随便写几封“夸”王冷然的,上交完事罢了。 今日例外。 欧阳戎又浏览一遍奏折,提笔润色了一番,再将朱凌虚的那封信附上。 奏折完工。 欧阳戎起身,拿起奏折,亲自送去,交给了御史台在江南道分院的某位常驻江州的老御史。 这类奏折会快马加鞭的送去洛阳。 简单走完这道程序,欧阳戎继续忙碌公务。 此后的一段日子,欧阳戎特意留意了下监察御史与洛阳那边的动静。 一切都风平浪静。 按照流程,他这封奏折应该会如期送到凤阁。 凤阁长官之下,设数位中书舍人,再下面是给事中。 一封奏折会沿着这条线,层层上报。 若是章奏涉及职权较小、问题较小,凤阁可自行解决,若是严重,会呈送御前。 如果始终未有回应,那大概率是停在某一层。 倒也正常,天下十道,上千位地方官员每日递呈凤阁的章折如雪花纷飞一般,能够引起重视的仅有寥寥。 欧阳戎轻轻点头,很快忙忘了这一回事。 …… 浔阳城西,星子坊一条江畔街道,挂牌“云水阁”的酒楼二楼。 临窗座位上,欧阳戎往嘴里夹了一口菜,眯眼打量着外面那条星子坊闹街,他不时转头,瞧一眼通往三楼的楼梯口。 面前的桌子上,除欧阳戎的一副碗筷外,还多出了两副多余的碗筷。 此刻,这两副碗筷前无人。 时值正午,欧阳戎悠哉夹菜,也不着急,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少顷,前方楼梯口处,出现两道男子身影,下至二楼,迅速朝欧阳戎走来,在桌前落座。 “呼……” 欧阳戎听到面前离扶苏与燕六郎这两家伙长呼出一口气,他嘴角微微扯了下。 从三楼走下来的离扶苏与燕六郎默默对视一眼,不动声色的挪开目光。 他们眼睛看着面前的菜肴,露出些许满足之色,但就是不下筷,也不知道在磨蹭或回味什么…… 欧阳戎头不抬道:“你俩不吃吃,填肚子?” 燕六郎握拳捂嘴:“咳咳,有点饱。” 欧阳戎点头:“秀色可餐对吧?” 离扶苏解释:“不是不是,是茶水喝饱了。” 燕六郎嘿嘿一笑。 欧阳戎脸色古怪,看了眼已经被六郎隐隐带歪的离扶苏,想了想,叮嘱一句: “大郎注意下卫生。” 离扶苏顿时涨红脸,支支吾吾:“檀郎误会了。我是一紧张,就喜欢喝水,刚刚饮饱了。” “还紧张呢?”欧阳戎忍俊不禁。 今日欧阳戎休假半日,三人许久未聚,便常服出行,来云水阁吃饭。 只不过欧阳戎点的菜还没上齐,穿着清凉的酒楼侍女就把两位好友的眼睛勾走,六郎拉着离大郎,一起上楼喝养生茶道去了。 说起来,来到云水阁吃饭,也算是三人之间的保留节目了。 是从龙城认识起,养成的习惯。 只不过当初,还有柳阿山陪同。 眼下少了一人,欧阳戎三人有时想念,都会来此搓一餐,算是默契了。 当然,上楼喝什么养生茶不算。 离扶苏忍不住问:“檀郎不上去喝下茶吗?” 欧阳戎摇摇头,提起正经的茶道:“她们那茶艺还没我好,笨手笨脚的,看了都头疼。” 燕六郎插嘴:“明府是怕谢姑娘查岗。” 欧阳戎瞪了他眼,离扶苏失笑:“谢姑娘还没回来呢,还有几天,檀郎有什么好怕的。” 他眼神羡慕,“况且檀郎又不是我家那情况,可以三妻四妾的……” “没兴趣。” 欧阳戎立马换了个话题,语气无奈问: “大郎何不让伯父为你找一门婚事?或者纳一房妾室也行,省得被六郎乱带,他鬼混不要紧,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 “大郎你不一样,需要注意安全,身份太敏感,这种三教九流的地方还是少来。” 燕六郎举手表示抗议: “明府不能这么说啊,什么叫鬼混,这叫适足的放松,又不是去什么黑窑子、销金窟,我燕六也不赌不毒的,只是喝喝茶而已呀。 “哎明府伱有所不知,咱们这些舞刀弄枪的职务,平日压力有多大,得及时行乐啊。” “哦。”欧阳戎转头:“这就是你小子跟在后面、白嫖大郎的理由?” 燕六郎:“……” 欧阳戎看向离扶苏,继续刚刚的问题,离扶苏赶忙摆手: “此前阿母问过的,我回拒了,还是……还是以后再说吧。” 欧阳戎看了眼讪色拖延的离扶苏,叹气:“是韦伯母与你小妹给你的压力太大?不想再找个祖宗?” 离扶苏苦笑,不好承认。 不过想了想,离闲一家的男丁,似乎都遗传有惧内基因,欧阳戎倒也理解。 离扶苏环视一圈熟悉的云水楼,眼底怀念: “每次来这儿,我都忍不住想到去年在龙城的时候,那会儿刚与檀郎、六郎认识,阿山兄弟也在。 “咱们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当时真是看什么都是新奇的,又慌张又期待,哪怕现在想起,那里的养生茶比不上这儿,但就是难忘……” 欧阳戎点头:“好好好,还喝出感情了对吧?” 离扶苏眨巴眼睛。 “世子?” 就在这时,不远处一张饭桌前某位东张西望许久的文衫青年忽然起身走来。 他走到桌前,一脸吃惊的打量离大郎,似是认出一身常服的浔阳王府世子。 “世子为何独自出府?还有,刚刚大公子从楼上下来?” 欧阳戎与燕六郎皱眉看去,只见这位文衫青年一脸匪夷所思神色,义正言辞的质问离扶苏。 幸亏眼下二楼客人少,没引起太多看客。 可离扶苏依旧涨红脸庞,表情十分尴尬。 似是认识这文衫青年。 离扶苏慌忙摆手:“子昂兄勿怪,我只是陪好友出来吃个饭而已。” “世子别以为在下不知道三楼是做什么的,你来如此地方,王爷知道吗?小公主殿下知道吗?袁老师知道吗?” 越子昂越问越激动,眉头大皱道: “其他人倒也罢了,可世子是太宗嫡曾孙,身负使命,怎能来此,消磨意志,若王爷、小公主殿下知道了,定然失望透顶,世子快跟我回去!” 说着,就要拉离扶苏走人,离扶苏推拒道: “好了好了,我知道,下次不会来了。待我吃完这顿,子昂兄声音小点,我好友还在呢。” 说完,他转头朝欧阳戎苦色解释: “冒犯檀郎了,子昂兄乃袁先生早年在洛阳收的弟子,最近刚来江州不久,也住在王府。” 欧阳戎点点头。 “什么好友?你们竟带世子来此,”越子昂一身正气,手指戳向欧阳戎二人:“世子,这种狐朋狗友不要也罢,跟我走吧!” 离扶苏顿时瞪眼,呼吸急促。 “呵,哪里来的狗叫。”燕六郎放下筷子,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冷笑说: “既然寄宿浔阳王府,那不就是投奔讨饭的?平日也是这么对主公说话的?看来大郎还是对你们太客气了些。” “尔等何人,竟敢狗吠!” 燕六郎直接拍出腰牌:“本官是江州司法参军,你又是谁,再狗吠什么?” 他话语一套接一套:“本官来此是在办案,有人举报这儿窝藏疑犯,本官正在潜伏调查,结果你这小儿突然跳出打扰公事,信不信我现在就逮你罚银?” 越子昂顿时噎住,满面通红,气急结巴:“你你你……” 燕六郎撇嘴,“你什么你,再不滚蛋,后果自负。” 越子昂怒瞪圆眼,似是想起什么,猛然转头,看向一直夹菜的欧阳戎: “他是司法参军,那你就是欧阳良翰?” 欧阳戎夹菜,没抬头,没说话。 燕六郎赫然起身。 “亏……亏我此前还敬慕你是君子,倒是看错人了!” 文衫青年慌忙丢下一句话,愤愤甩袖离开。 燕六郎转头不忿:“这种穷措大,就得这么吓唬对付。明府与六郎还是太心善了。” “檀郎。”离大郎脸色有些不好意思,解释了下。 原来是浔阳王府最近收到不少投奔的幕僚,有直接投奔的,也有走袁老先生等龙城旧人渠道的。 还有通过离裹儿的那个菊华诗社,搭上浔阳王府的。离裹儿也利用此诗社,招纳了不少“郁郁不得志”之人,毕竟江州的贬官极多,眼下的浔阳王府,隐隐有起复的希望,自然吸引士人官员投靠。 听离大郎说,这个越子昂也是菊华诗社的成员之一。 白日里,欧阳戎不在的时候,越子昂这些文人幕僚们,经常围在离闲一家人身边,诗词歌赋、或者计谋决策,似乎都样样精通。 只不过离闲与离扶苏没怎么采纳过而已,更多的,是单纯养士。 特别是离大郎,菊华诗社的成员,他都不爱理会。 欧阳戎此前倒没在意这些,反而觉得这些投靠之人中,万一真有英才冒头,对大伙都有好处,并不担心危及什么地位,能者居之。 “大郎回去后,还是主动与伯父伯母交代下吧,别太被动,就说……说是我带你来这里吃饭的,过后,我会与他们解释。” “好吧。”离大郎叹气。 欧阳戎转头看了眼越子昂离去的方向。 比他当初还要愤青。 …… “檀郎还不睡吗?” “晚点睡,还有事,薇睐你先休息。” “檀郎怎么又在制伞。” “静心。” 叶薇睐小声:“是谢小娘子喜欢吧。” 欧阳戎笑了下。 少顷,叶薇睐只好听话去里屋睡觉。 桌前,欧阳戎看了眼做好的油纸伞,上面还有他写的某些肉麻句子。 欧阳戎准备找个机会送给小师妹。 “若是回来看见这些,应该挺开心的吧。”他嘀咕。 突然耳畔有福报钟声骤响。 欧阳戎一愣,闭目潜入一看,功德塔内,福报钟正源源不断往外涌着紫雾,其中,隐隐夹着一缕桃红之色。 一千功德值吗。 可这种颜色的福报好像不太对劲? 欧阳戎消化完讯息,不禁寻思。 这是怎么触发的……难道与小师妹有关? 他犯起嘀咕。 第317章 缘来是你 第317章 缘来是你 功德:两千零六十一 小木鱼上方,有一行青金色的字体的悬浮,展示出一个数字。 “功德倒是足够,换不换呢……” 矗立云端的宽阔功德塔内,欧阳戎背手踱步,转悠起来。 前来浔阳城之前,他身上只剩下一两百功德。 来到浔阳城安定下来的这些日子,欧阳戎其实也没赚到多少功德。 除了秦小娘子那次,就是日常刷小师妹经验包,还有前段日子,帮助了一些江州大堂有苦难的同僚, 日积月累了八百余功德外。 眼下多出的一千功德,还是在吃龙城县政绩的老本。 折翼渠、新渡口等营造已经渐渐步入正轨,不时的给他回馈一些零星的功德值。 对了,前些日子,欧阳戎中午瞌睡午休时,突然被耳畔一连串清脆木鱼声吵醒。 刚开始他还迷糊疑惑,第二日收到某位刁县令羡慕嫉妒恨的来信才知道,有龙城百姓自发的给他立碑,歌颂功绩。 得知后,欧阳戎缄默许久,幽幽叹气。 总觉得愧对龙城父老乡亲们,不值得他们如此挂念感恩。 功德塔内,驻足的欧阳戎回过了神,看了一眼头顶上方源源不断冒出夹杂桃红的紫雾的颤栗青铜古钟,嘀咕起来: “眼下就剩这两千功德了,若是花光,短期内就真的一毛不剩了,得找新的涨功德之策。 “眼下最有希望积累大笔功德的,是正准备推行的开凿双峰尖、修建浔阳石窟两个营造。 “特别是前者,能治理好浔阳城的水患,有益星子坊百姓们,唔,怎么着也能涨点功德吧,虽然只是推行此事附带的……” 化身一粒心神介子进入功德塔的欧阳戎,浑身漂浮,飞至青铜古钟前,伸手缓缓覆盖紫雾的钟身,冷静自语: “我乃执剑人道脉,目前来看,只要藏好自身,布好鼎剑剑,利用‘归去来兮’,可以斩落高我一品的练气士。 “若要再越阶,布剑斩杀更高一品,也就是像婠婠这样的七品练气士,则需要功德紫雾与不平气补充。 “嗯,首先排除疑似有昏迷后遗症的不平气,轻易不可使用。 “而光是需要的功德紫雾,根据以往的经验,大概是以千为单位,这是杀一位七品练气士的‘价格’。” 此刻,全天下练气士并不知道,千万里外的江州浔阳城内, 正有一位铁了心当老六、隐藏极好的萌新执剑人,在昏暗灯火的书桌前寻常算账一般,闭目凝眉, 碎碎念着他们修为所对应的人头价格。 全部量化成眼中一串轻飘飘的数字: “至于六品练气士,根据杀丘神机时功德疯狂流失的速度计算…… “应该是以万为单位了,当然,丘神机是从上等五品练气士跌落下来的,更强一些,不可一概而论。 “但应该也保底需要一万功德了。” 欧阳戎掐捻手指,算了一笔帐,顿时苦脸。 看着此刻跳蛋似的青铜钟,还有增长功德缓慢的摆烂小木鱼,他望洋兴叹: “现在就两千多功德,现在还要考虑要不要兑换这个、好像不太正经的福报,若再扣去一千……真是穷的叮当响。” 欧阳戎突发奇想: “若是能从现在的九品执剑人,晋升八品执剑人,斩杀六、七品的练气士,是不是能省一大笔功德?” 他又摇摇头:“不过,这又回到此前的老难题了,晋升八品的仪式所需的祭品,从何寻找,身份是个难题,还有仪式所需要的万众瞩目的场合…… “这个祭品的灵气修为也不能太高,不会练气术最好,能让我砍瓜切菜,干净利落。 “嗯,虽然是婠婠嘴中邪门方士杀人放火、歪门邪道的仪式,会不会扣功德另说,我用起来定然是不能轻杀好人的,唔,若是一个恶贯满盈的送上门就好了…… “可天下哪有这么多两全其美之事。” 条件越说越苛刻,欧阳戎揉了一把脸庞,暂时按下此事,继续静待时机。 驱散念头。 悬浮在青铜钟前的欧阳戎低头,看了眼静悄悄的小木鱼。 “好吧,既然是与婠婠有关。” 话语落下,小木鱼上方的青金色蓦然化为一道游鲤。 在空中螺旋摆尾。 猛地撞向狂涌桃红混色紫雾的颤栗青铜钟身。 铛——! 洪钟大吕之声响彻四方。 寂寥功德塔内,某道青年身影消失。 …… 欧阳戎怀疑,这一千功德的桃色福报与小师妹高度相关。 也不知道是何惊喜。 难道又是一次助攻的大雨,和寺庙躲雨? 欧阳戎有点期待起来。 “若再有机会,必然拿下这笨丫头。”某人点头。 不过距离谢令姜返回,还有几天,也急不得。 他只好压下荡起波澜的心湖,继续眼前的生活。 这一日,午时刚过,又有一行洛阳宫廷的使者,乘坐大船抵达浔阳渡。 元怀民等江州大堂的官员们,出奇规矩的到齐,跟随王冷然、欧阳戎两位主副官,骑马前往渡口迎接。 欧阳戎与往日一样,在后方元怀民眼馋羡慕的目光中,骑着“丰满婀娜”的枣红大马冬梅,走在队伍前列。 王冷然超出他一个身位,走在前面领队。 午睡刚醒的欧阳戎眼皮耸拉,脸色有点慵懒,似是还未回神。 王冷然不理他。 欧阳戎亦无丝毫与他说话的兴趣。 二人之间,气氛冷漠。 少顷,来到浔阳渡码头,接到了洛阳使者们,寒暄客气一阵,众人调头,带着使者们,轻车熟路的去往修水坊的浔阳王府。 王冷然与宫人搭话,热情熟络。 元怀民夹马上前,找沉默的欧阳戎说话,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元怀民不时伸一下咸猪手,摸一摸冬梅。 欧阳戎嘴角抽搐。 隐隐听到一些前方宫人对王冷然的夸赞,元怀民转头,手挡嘴巴,悄悄道: “良翰兄啊,王大人可真爱出风头,平日江州大堂不见他人影一个,宫人一来,他最先穿戴整齐,反而骂咱们磨蹭懒散起来。” 欧阳戎点点头,随意看了眼骑在高头大马上、十分爱出风头的王大刺史背影。 宰了这碍事的老家伙如何? 用他做仪式祭品,晋升八品! 他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大胆念头。 “良翰兄,你怎么了?眼睁这么大,进沙子了?” “没,没事。” 欧阳戎摇了摇头,从前方夸夸其谈的某道背影上,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 很快,迎送完洛阳宫人。 除了准备晚上设宴款待使者的王冷然外,众人退散。 欧阳戎对拍宫人马屁不感兴趣,到点下值,返回了槐叶巷宅邸。 一回到家,他立马找借口应付了甄氏、叶薇睐的黏人关怀,回到饮冰斋,反身关紧书房大门。 欧阳戎先走去书架前,取下一迭书,取出后面被这迭书遮挡的狭长木匣,还有里面一只静静摆放的檀木丹盒。 欧阳戎抱着两物,回到书桌前落座,将它们放置桌上。 他两手交叉,手背撑着下巴,低垂的眼眸浮现一丝思索之色。 摘了王冷然,拿他当作祭品仪式,不是不行。 相反,还挺合适,除去一个祸害。 而且王冷然目前看,并没有灵气修为,至于身边有没有卫氏的练气士保护,目前暂未发现蛛丝马迹。 王冷然又是一州刺史,听说还是北方某个混得不错的士族郡望出身,当然,并不是五姓七望的级别。 总之,身份符合。 晋升仪式的成功率不小。 反正欧阳戎良心这关,是百分百过得去的。 只有一个问题。 会不会打草惊蛇,风险太大。 因为仪式需要,欧阳戎得当众布剑,斩杀祭品。 当众斩下一位上州刺史的头颅啊。 未免太明目张胆了些。 涉及朝廷脸面,定然彻查到底。 谢令姜曾随口诫告过,千万不要低估朝廷练气士的力量。 欧阳戎曾经的记忆里,神都大理寺内,有专门处理练气士事件的司部,汇聚天下最顶级的侦案高人,能借调宫廷内的阴阳家望气士辅助。 太平年代,敢杀朝廷的刺史大吏,世内外的练气士都得掂量一下。 欧阳戎微微挑眉。 所以,难道要去与他们过过招? 况且,王冷然作为卫氏的人,若被他杀,会不会激怒卫氏,换一个更难对付的过来。 一时间,他千头万绪。 欧阳戎目光投向桌上,那一枚藏有鼎剑的墨家剑匣,那一只装有“墨蛟”丹药的檀木盒。 布剑斩杀王冷然,简单。 哪怕他身边有练气士保护,只要不超过六品,皆拦不住“匠作”所向披靡的剑锋。 毕竟,哪里有千日防贼……防执剑人的道理? 可这老贼一死,牵动的干系太大。 甚至卫氏女帝都可能亲自彻查。 哪怕狄夫子帮忙,也难压此事。 另外,还一点需要考虑,当众宰杀了王冷然,鼎剑总要现身吧? 岂不是向全天下宣告,浔阳城内,有一口鼎剑与一位执剑人? 其实此事,难就难在仪式需要“万众瞩目”这件事上。 若能悄悄杀人,从小到大常看社会与法律频道的某人,毁尸灭迹的法子多得很…… 难道要像处理卫少玄之事一样,隐隐转嫁给云梦剑泽? 毕竟这么大的锅,只有这种屹立千年的隐世上宗才能接得下。 但……会不会不太好呢? 没有啥仇怨的,连续干这种损人利己之事,有点缺德。 虽然小木鱼它一动不动,大概率不会扣功德,但欧阳戎的良心会小小的谴责下自己。 再说了,当初老铸剑师本是想将“匠作”与阿青,一起交送云梦剑泽,遵循莲塔之盟。 欧阳戎的出现阴差阳错打乱了计划,算是截胡。 且说起来,那位叫雪中烛的大女君,当初从天而降小孤山、制造混乱,算间接救他一命的。 欧阳戎微微皱眉。 “先待定,得计划周密,不可莽撞行事,找一条退路先。 “而且最好别惹那些云梦女修吧,甩的锅太多,万一被她们逮到了怎么办?岂不把要我追到天涯海角,千刀万剐。 “目前看来,雪中烛作为天下剑道魁首,天赋修为都太过离谱,站着不动,让目前的我随意布剑,即使耗光不平气,可能都不够摸到她的裙摆……” 欧阳戎呢喃点头。 桌旁窗外,夜色深沉。 屋内,漆黑。 忽有澄蓝剑光自木匣缝隙,肆意倾泻而出。 桌前,俊朗青年凝视正前方。 一道“弧”在桌上悬浮。 一人一剑,寂静无声。 …… 翌日,夜。 饮冰斋主屋内,一身纯白里衣、似要就寝的欧阳戎转头,看了一眼睡容安详的叶薇睐。 他走去,取出一把最近刚刚制好的竹制伞,径自撑开。 伞面火红,有堪堪干涸的笔墨,是有一句让其老脸微红的情句。 欧阳戎轻咳一声,去换上一身黑灰常服,携一柄精心制作的红纸伞出门。 今夜,又是约定好的浔阳王府聚会商议之日。 欧阳戎矫捷翻墙,躲过宵禁,越过数坊,来到修水坊。 路上,看着浔阳江上的烟波夜色与繁星般遥遥闪耀的船只,他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若是真用“匠作”摘下王冷然首级,是不是算是告诉卫氏,鼎剑有主,卫少玄出事了? 这样一来,会有益浔阳王府。 毕竟破灭了卫氏的翻盘幻想。 卫氏到在为止,都迟迟不动,未整合内部声音,有很大可能,是一部分人依旧对卫少玄、丘神机的鼎剑之行抱有期待幻想,等待他们归来。 欧阳戎设下的障眼法,一直没被戳破。 当然,暴露“匠作”的前提,依旧是要混过包括卫氏在内的各方势力追查。 这又回到了退路问题。 毕竟他处于江州长史之位,无法脱离浔阳城。 欧阳戎锁眉不解。 但不管如何,也算是一个杀了王冷然后能带来的好处。 半时辰后,欧阳戎提前赶至书房。 不多时,离闲、韦眉、离大郎三人到来,除了某道倩影。 欧阳戎皱眉问:“大郎,汝妹人呢?” 离大郎脸色不好意思: “诗社今夜又有一场雅集,不过这次是在咱们修水坊,阿妹说要回来的,不过檀郎今夜好像来的有点早,她还未归。” 欧阳戎抿嘴,直接道: “不等她了,咱们先商议吧,到时候,你们转达她就行了。” “也行。”离闲与离大郎讪笑。 韦眉绷脸,拍桌喘气:“这丫头越来越不像话了,还有让檀郎久等,看回来后妾身不打断她腿!” 长裙贵妇人一边余光关注欧阳戎脸色,一边嘴里训斥爱女。 欧阳戎只好无奈劝一句:“伯母何至于此,没这么严重。” 韦眉立马给欧阳戎递茶:“裹儿不懂事,檀郎勿气。” 半时辰后,例行商议结束,众人脸色若有所思的散去。 欧阳戎抓起红伞,走出书房,没立马翻墙回返,他转头喊住了离大郎,问道: “小师妹院子在哪?” 离大郎立马指路:“东南角后花园附近,檀郎先沿主廊走,再左拐,朝南走……” 说着,离大郎瞧了眼好友手里的精致红伞: “檀郎去那里干嘛?谢姑娘不是回信,还有两天才能赶回来吗?” “咳咳,一点私事,没事了,大郎再见,早点休息。” 在离大郎促狭笑意的视线下,欧阳戎飞速摆摆手,头不回的朝谢令姜闺院走去…… 第318章 离裹儿的嗔恼 第31八章 离裹儿的嗔恼 就算再怎么直。 欧阳戎也知晓女子都喜欢浪漫惊喜。 循着离大郎指的方向,欧阳戎携带红伞,穿过长廊,顶着星夜,来到了后花园一处湖畔边。 他抬头看去,前方矗立有两座院子。 两座院内皆有一座闺楼。 前方湖畔的这两座闺院,其中,左侧的闺院内,闺楼灯火通明,透过纸窗看去,隐隐有女子剪影,院门敞开。 右侧的闺院内,黑灯瞎火,院门紧闭,静悄悄的。 两座闺院,一明一暗,对比鲜明,在湖畔颇为显眼。 欧阳戎听谢令姜聊天时说过,和在龙城县的苏府一样,浔阳王府里,她与离裹儿毗邻而居,各一座独立闺院。 看来属实。 “找到了。” 欧阳戎轻轻颔首。 他轻手轻脚,特意绕过了那座灯火通明的左侧闺院,来到了右侧寂静闺院的门前。 欧阳戎把火红油纸伞,靠在了紧闭的院门前,转身走人。 走出几步,他微微停步,转头看了眼大门前孤零零靠在门板上的红伞。 又看了看这座漆黑院子面前、似是白日人流颇多的人行道。 去往左侧离裹儿的闺院,好像也会经过小师妹闺院门口的这条路。 欧阳戎返回门前,重新拿伞,眼下四下无人,他瞧了眼小师妹的院墙,顷刻,携伞翻墙而入。 翻入院中,欧阳戎左右打量了下,夜色中,大致看清院中有秋千、琴台、投壶等闺中趣物。 小师妹还在院子东南角开辟了一块小田,一丛傲霜怒放的菊花挺立,十分雅致。 欧阳戎笑了下,走到仅门前挂两只灯笼的闺楼前,将红伞重新放下。 倚靠在楼门旁的白墙上。 轻吐一口气,转身走人。 “唔,看看我制好几柄伞,你才归来。” …… 离裹儿有些倦了。 修水坊,一座精装修的豪宅里,某间诗词唱和的奢华大堂内。 她跪坐在最上首的席子上,看着下方宴会上的一众士人才俊们,轻薄面纱下的俏脸,露一丝疲累乏味之色。 离裹儿忽然起身,轻声找了个由头,提前离开了这场定期举办的诗社雅集。 徒留下宴会上一众士人才俊愣愣看着她离去的高贵背影,表情或错落、或失落、或忐忑…… 离裹儿没在意这些。 或许放在往常白天精力充沛之时,她还会礼貌客气的礼贤下士,照顾众人感受。 可现在,她随手捣鼓的菊华诗社的雅集诗会,开了这么多场,属实是有些失去耐心了。 被一众美婢拥簇,行走在长廊上,离裹儿指肚揉了揉画有梅妆的微蹙眉心。 她看了眼廊外天色,微微垂眸低喃:“还来得及。” “殿下,咱们现在去哪?” “回府。” “是。” 少顷,街上有一辆由四匹高头大马拉动的马车,缓缓开动,驶向浔阳王府。 平稳马车上,有明亮灯火,离裹儿慵懒后靠在软垫上。 安静了会儿,她取出一本小册子,与一只毛笔,沾墨书写起来。 这位梅花妆小公主一边书写,一边嘴里轻念: “扬州陈士隐,夜郎自大,外强中干,不堪重用…… “洪州越子昂,性烈如火,心直口快,但却孤勇而无谋,嫉恶却无能,不过此人厌恶大周,力挺复辟离乾,态度倒是坚定,看情况,勉强可以用下。 “太原,魏文川,大族魏氏偏房子弟,乖僻邪谬,刁滑奸诈,主要是太过投机,此人不可引荐,不可让其待在阿父与大郎身边。 “改日得找个不会被记仇的由头,打发走……” 离裹儿一手捧卷,一手捻笔,不时用沾墨毛笔,在手中卷册上,划划圈圈。 只见这本小册子上,小女郎娟秀端正的小楷,记录密密麻麻的人名。 上面有不少人名,被一道墨横给直接划去,也有零星几个名字,被随意圈了下,似是待定。 这是离裹儿从去年底开始,到现在,耐着霜寒孤傲、矜持喜静的性子,参加数十场无聊文会,忙碌一两个月的结果。 认识见到的这些士人才俊中,除了三两人,堪堪合格,勉强能用,可以加入她原来颇具期待建立的菊华诗社外。 其它的都是歪瓜裂枣,不堪重用,难谋大事。 且不说出一位惊世之才,不与她阿兄书房中的欧阳良翰比。 但离裹儿觉得,这偌大一座江州浔阳城,汇聚江南道内的各地文士,还有这么多来自天崖海角的贬谪官员、失意士人, 她这么广撒网下去,至少也能捞到几块璞玉吧,打磨打磨也能用。 结果,离裹儿越是接触,眸底越是失望。 她前几日,忽然觉得这些士人,大部分都还没有欧阳良翰屋中那个聪慧机敏、颇具城府的白毛丫头那么令她感兴趣呢。 离裹儿随手一抛,将记名册丢到柔软地毯上,她小指掀挑开车帘,凝视外面走马观花的灯火夜色。 离裹儿几粒贝齿轻咬唇瓣,发了一会儿呆。 看来并不是所有被贬来江州的官员,都像欧阳良翰那样,明珠蒙尘,潜龙在渊。 而他们这一家人,能在龙城潜居时遇见正值低谷的他,算是撞大运了。 就像稚童在路边拾到明珠,还能安全带回家,简直可遇不可求,可一不可二。 另外,可能还有上清宗袁老道长那句谶言的因果缘故。 “命中的贵人吗……潜龙在渊,衔明月而出,为官又辞官,赠名赋与明月……共富贵与患难……” 街边的阑珊灯火打在离裹儿的漂亮脸蛋上,忽明忽暗。 她看了会儿窗外夜色,似是想通了什么,突然转头: “马车快些,快些回府。” “是,殿下。” 外面的马夫与美婢立马称是。 某位包子脸小侍女不在离裹儿身边,不久前的宴会中途,聊到某个诗坛词宗的话题,被她派回去找某个孤本诗集去了, 眼下看来是用不上了。 离裹儿抛下诗会,秋水眼眸明亮了起来,看向远处隐隐露出屋檐的浔阳王府。 眼下还没到,此前欧阳戎与他们家约定的定期商议的时辰,应该来得及。 “嗯,暂时不计较那事了,” 梅花妆小女郎压了下唇角,撇嘴嘀咕: “把人家送的礼物,转送给别的女子,还不打招呼,确实挺无礼的,所以本公主也放你一次鸽子,前几日缺席一场,算是两清了,欧阳良翰。” 她满意自若的点头。 元正除夕前,谢家姐姐的生辰宴会结束后,谢家姐姐夜里返回闺院,准备关窗睡觉的离裹儿在闺楼上,余光瞧见笑靥如花的谢家姐姐肩上披着一件狐白裘披肩,也不知道生辰宴上是经历了什么。 这件狐白裘披肩,本是离裹儿在阿母的要求下“勉为其难”挑选,送给欧阳良翰的。 这也导致那夜她关窗户的声响都大了许多,只是不知谢令姜有没有发现。 反正那日之后,离裹儿俏脸霜寒了两日,而后来的一次书房夜谋,她也“恰巧”在柴桑坊参加文会回不来。 两盏茶后,离裹儿乘坐的马车驶进了占地广阔的浔阳王府低调低奢的后门。 “裹儿回来了?怎么这么早?” 离裹儿刚迈进花厅,取下鹅黄色帔帛,交给侍立的美婢,就看见阿母笑迎了上来。 韦眉正好也在花厅。 “嗯,文会结束的早,闲来无事,就回来了。” 离裹儿状若无常的回答,她不动声色的问了句: “他还没来吗?什么时候开始。” 嘴中话语说着,两位美婢走进来,为回家的梅花妆小女郎熟练披上一件暖和的浅绿色上杉小襦,离裹儿换好衣服,脚步朝门外走去,欲去书房。 却立马听到身后传来阿母的摇头声: “裹儿,檀郎他刚走,他今日来得有些早,见你不在,就提前开始了……” 离裹儿脚步微微一顿。 门口几位侍立的美婢似是看见了某位小殿下的神情,迅速低头埋胸,似不敢多看。 花厅内外,随着她的停步,安静了会儿。 “裹儿……” “哦。”离裹儿忽然应了一声,转头朝阿母浅浅笑了一下: “今日有点累,女儿回去休息了,阿母晚安。” 花厅内的韦眉数女,好奇看着离裹儿的背影平静如常的远去。 离裹儿离开花厅,一路返回闺院,面无表情。 脚步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有来自大江的夜风吹拂过来,长廊屋檐上垂吊的一只只风铃,叮当作响,声音清脆,却追不上她的脚步。 前方拐角处,突然出现某道包子脸小侍女的身影。 彩绶抱着一本诗集迎面走来。 才越过拐角,刚打一个照面,二人就擦肩而过。 小姐? 彩绶只感觉冷风扑面,愣了愣,惯性的多走出了两步,才回过小脑袋,朝离裹儿的安静背影喊道: “小姐,伱怎么回来了?雅集结束这么快吗,唔,奴婢找到诗会公子们想看的《五柳诗话》孤本了。” 某位白跑一趟的冤种小丫鬟抱着孤本,小短腿赶忙拐弯,小跑追上自家小姐六亲不认的步伐。 “小姐。”她挠挠头,小心问道:“奴婢是不是找太晚了,耽误了雅集?” 离裹儿默不作声。 彩绶叹气:“谢小娘子上次借走,也不知她放哪,人又不在,奴婢与绿珠,在她书房找了半天,才找到它。” 离裹儿蓦然停步,转头问:“你说,本公主有没有得罪过欧阳良翰?” 没头没尾的一句认真问询,令彩绶话语卡壳,她瞧了瞧自家小姐的平静脸蛋,小声问: “小姐问这个干嘛,欧阳公子他又惹你生气了?” “没有,只是好奇。” 离裹儿摇摇头,纠正:“本公主没生气,本公主生气做什么,犯不着。” 说完,她继续盯着贴身丫鬟的眼睛,似是等待刚刚问题的答案。 彩绶咽了咽唾沫,努力组织了下措辞: “小姐善良婉约,贤惠淑雅,柔弱可亲,知书达理,怎么可能得罪别的男子,肯定是欧阳公子误会了,或者,或者就是他自己过分了。” 离裹儿点点头:“是吧,本公主也这么觉得。那他就是莫名其妙。” 说完,她没有接过彩绶递来的孤本诗集,转身离开。 离裹儿继续返回闺院,只是脚步终于慢下,恢复了些正常。 来到江州浔阳城后,她隐隐察觉到欧阳良翰在刻意漠视冷淡她。 离裹儿仔细回想了下,发现除了当初那一碗飘浮半截肠子的水外,并没有什么得罪他之举。 为了邀请他入府参谋,养尊处优的她跟着阿母一起下厨,做解暑冰饮。 那些冰镇西瓜都是她卷起裙摆,蹲在田里认真挑的少籽粒瓜。 而欧阳良翰第一次入府,表明态度般的走进阿兄离扶苏的书房谋事,也不知是在明里暗里的防谁,提前戒备警告谁。 离裹儿忍了,不去在意,反正阿兄与她一母同胞,兄妹情深。 从小到大,她虽娇蛮,喜欢欺负老实憨厚的阿兄,但是也从不允许外人欺负阿兄。 他出策在东林寺修建浮屠塔、制造祥瑞,她二话不说倾力配合,将生辰礼与闺中钱库全部支取出来。 他升迁江州长史,她紧跟父兄一起送升迁礼,特意逛遍浔阳东市,精心挑选出一条毫无杂色的辽东产的稀有狐白裘披肩赠出。 而在此之前,离裹儿从未给父兄之外的任何男子送过礼,都是别人巴巴的上门送生辰礼给她。 可这最后换来的是什么,不还是他视若无睹的轻视。 现在浔阳王府的例行商议夜会,他也是片刻都不等待,将其排除在外,似是觉得有她没她并不重要。 合着,她父兄的亲信,不是她的亲信呗。 父兄、阿母都还没把她当外人,他倒好,直接把她当外人了。 离裹儿一双狭长秋眸狐狸般眯起,香腮下意识的鼓起。 难不成这家伙是当初直谏了长乐公主,对于这种盛宠跋扈的公主深恶痛绝, 觉得她也会变得与姑姑长乐公主一样娇蛮跋扈? 除了这个勉强能说通一点的理由,离裹儿实在想不出欧阳戎为何如此行事了。 至于另一种可能,谢家姐姐。 离裹儿不认为这位谢家姐姐会在背后说人坏话,虽然隐隐是一个护食的大醋坛子。 “共患难,共富贵,欧阳良翰,你这么行事,本公主实在想不出,咱们还能有什么共患难共富贵之法了。” 好像是知道自家小姐心情不好,彩绶等丫鬟不敢跟来,被离裹儿甩开。 不一会儿,离裹儿回到花园内的熟悉湖畔。 她板脸穿过谢令姜的院子,径自走进了右侧闺院,推门而入,穿过一片新种的菊花丛,准备推门入楼。 下一霎那,离裹儿动作顿住,转头看了眼大门边,倚靠着的一把红纸伞。 她四顾一圈寂静无人的院子。 梅花妆小女郎微微歪头,提起红伞,撑开打量。 伞面上似乎有字。 借着门前灯笼洒下的朦胧光晕,她垂眸看去: “卿甚美,吾难忘……” 门前的空气寂静无比。 离裹儿低头看不清神情,耳根子却渐渐爬满胭脂般的晕红。 是欧阳良翰的熟悉字迹。 咳咳,现在好像是双倍月票(疯狂暗示)r2(撅起) 第319章 不缺席的姻缘签 第319章 不缺席的姻缘签 闺楼门口。 两只灯笼的朦胧光晕,洒在下方撑起红伞的低头小女郎身上。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过去。 不知为何,一人一伞,许久未动。 “小姐,你回来了吗,房里怎么不点灯啊?” 院墙外传来彩绶试探性的呼喊声,还有几位丫鬟的脚步声。 离裹儿原地吓了一跳,手中红伞差点落地。 她左右四望了下,眼珠子转动,活像一只从窝中探出小脑袋张望风声的小狐狸,略慌,警惕。 离裹儿回应一声,“回,回来了!” 她转身就要进屋,手中撑开的油纸伞太大,塞不进门,差点撞在两侧门框上。 离裹儿赶忙刹车,收起红伞。 可刚携带红伞走进楼内,她又蓦然回头,轻盈跃回门口。 她把这把“莫名其妙”之人送的“莫名其妙”情书,不对……是红伞,摆放回原位。 像是没动过一样,梅花妆小女郎翘下巴,背手腰后,略微急促的回到楼中闺房…… 彩绶带着四位丫鬟,端着糕点拼盘,走进一间雅致的闺房。 离裹儿正坐在梳妆台前,背对来人,一本正经卸妆。 她玉手摘下下云鬓上插满的金银玉制饰品,铜镜映照出一张点缀梅花妆的娇容,面色如常。 彩绶将手中盘子递给其它丫鬟,侧身看了看自家小姐。 她走去梳妆台前,取过一只木梳,为其梳理披肩长发。 彩绶看了眼铜镜,又不禁低头看了看小姐,脸色有些好奇: “小姐的脸怎么这么红?” 离裹儿不动声色说:“席间多饮了几杯。” 彩绶点点头:“唔,那小姐今夜喝的酒,后劲有些大,小姐往常很少红脸的。” 她微微垂眸:“此酒奇怪。” 彩绶突然问:“对了,小姐,楼下门口怎么靠着一把红伞,是你的吗? “唔今日好像没下雨啊,那伞瞧着挺精致的,难道又是什么年轻才俊送的礼物?” 离裹儿俏脸露一丝疑惑神色:“什么伞?” 彩绶愣道: “不是小姐的吗,奇怪,咱们傍晚去参加诗会的时候,楼门口好像还没伞来着,难道是哪个丫鬟落下的……” “有吗,刚刚进门太快,没注意看。” 离裹儿点点头,眯眼盯着梳妆镜里那张高冷娇美的容颜,清冷问道:“你没动它吧?” 彩绶摇头:“没有动,刚刚路过觉得怪怪的,大晚上的,门口摆一把红伞,奴婢老家那边,这种事有点不吉利……” 离裹儿语气淡淡的打断:“那就丢了吧。” “哦。” 小姐的淡漠语气和处理方式,彩绶丝毫不意外,转身出门,去丢伞。 “等等。” 彩绶疑惑回头:“怎么了小姐。” 离裹儿拿起梳子,挽发到一侧肩头,打量铜镜,歪头梳理,随口语气: “算了,就摆那里吧,伱别动,别管。” “是等那不懂事的丫鬟自取吗。”彩绶挠头,语气有些敬慕:“小姐人真好,不苛责下人。” 离裹儿没说话,似是默认。 某刻,她悄悄瞄了眼镜中傻乎乎的包子脸小侍女。 旋即,离裹儿像是对此事丝毫不感兴趣了,与彩绶聊起了其它话题。 不多时,卸妆换衣完毕,离裹儿起身走向屏风后的浴桶,彩绶带着两位丫鬟,欲下楼去提热水木桶。 离裹儿忽然停步:“彩绶。” “啊,怎么了,小姐。”彩绶乖巧回头。 “今日你提前回府,有没有看见什么……什么人。” “什么什么人?” 离裹儿在屏风前停步,回过头浅浅一笑,语气轻松如常:“欧阳良翰。” 彩绶摇摇头: “欧阳公子最近不是白日才来吗,带着洛阳那边的天使们一起。 “说起来,他好久没有私下来过咱们府了。” 她语气惋惜遗憾: “连谢小娘子,他都没来找过。咦,小姐问这个做什么,难道是也想他了?” 离裹儿听到“谢小娘子”四字,微微蹙眉,又迅速恢复如初,撇嘴: “鬼想他。” 说完,头不回的走入屏风后,要宽衣解带沐浴。 彩绶带着丫鬟们离开。 听到贴身丫鬟们的脚步声暂时消失在楼梯口,离裹儿正站在一团褪落脚踝处的淡粉高腰襦裙上,勾起晶莹皙白的小腿,踢去挂脚踝的轻薄里衫纱衣……她停止了继续脱衣。 脸蛋上平静淡然的神情立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狐疑之中夹杂一丝羞恼的神色。 离裹儿仅穿一套粉绿相间的轻薄肚兜儿与亵裤,指捻精致小巧的下巴,在浴桶边踱步,转圈起来。 步伐有些凌乱。 红伞上是欧阳良翰的字迹无疑,离裹儿读书识字,过目不忘,甚至模仿他人字迹,都是手到擒来。 那家伙的字迹,她绝对不会认错,且肯定不是他人的模仿,因为连细微处的用笔习惯,都一模一样。 况且,浔阳王府内,谁会这么无聊,闲得没事模仿欧阳良翰字迹,给她写这种东西。 是老寿星吃砒霜,嫌命长? 那么,所有证据都指向一种可能…… 这就是欧阳良翰亲手手写、亲手送来的。 并且,今夜,他也正好前来浔阳王府参加夜谋。 离裹儿不禁想起刚刚彩绶的话语,转头看了看紧闭的窗户,外面是隔壁谢家姐姐的闺院: “会不会是送错地方了,是你笨蛋,走错了院子?” 她缓缓停步,蹙眉摇头: “可是谢家姐姐不在府内,你好端端的送一把情伞过来作何?还说那种……那种孟浪的话,真是不、不知羞。” 一想起那句“卿甚美、吾难忘”,某位未出阁的深闺小女郎就觉得脸颊有些烫。 元正前,谢令姜生辰宴会那一夜,离裹儿与家人们都没有前去参加,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生辰宴会后,谢令姜也立马回了金陵。 而刚刚不久前,与包子脸小侍女在长廊上相遇时,她正在某个并不承认的气头上,对于彩绶寻书的碎碎念也没有在意。 此刻,离裹儿想了好会儿,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你们关系难道已经到了送情礼的这一步吗?谢家姐姐的心思,本公主一眼就看出了看,可她之前,瞧着好像一直在吃瘪吧,没什么进展,怎么突然之间就这样了…… “还有,府内的丫鬟下人们应该知道这是本公主的闺房,他是自己瞎找的吗。 “而且晚上时,彩绶明明回了一趟闺房寻书,与你前来夜谋的时间重迭,没看见她吗,这怎么还能走错院子?难道阴差阳错?” 梅花妆小女郎不禁咬唇自语: “欧阳良翰,你到底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等等。” 正犹豫猜测的离裹儿蓦然想起一件往事。 “当初我们第一次面对面相遇,好像你也是赠了一把红色油纸伞来着,那时是在东林寺的山道上偶遇,你送了一把伞给我和彩绶遮雨……” 忽然联系上的巧合,令离裹儿一张娇美小脸神色变得莫名复杂,她眸光渐渐投向楼下门口摆放一柄红伞之处,被其吸引。 “又来送红伞吗,怎么这么像是故意的…… “难道说,今夜你前来夜谋,没有等待本公主,不是有意在轻视我不在意我。 “而是担忧本公主早回,特意提前结束,然后潜来送伞? “欧阳良翰,你,你这……” 颇为自傲自恋的梅花妆小女郎又疑又羞,语气有些结巴。 烛火映照下,这一张小脸十分精彩…… 翌日。 离裹儿照常早起,装作无事发生。 只是眼沟处淡淡的黑眼圈,似是在表露着什么。 至于门口旁安静摆放的那一把红纸伞,她像是没看见一样,正常出入闺楼。 也没有让其它丫鬟们挪动它。 只是每次经过倚红伞的门口时,某位梅花妆小女郎裙摆下的莲步会稍微快上半拍,也不知道在刻意躲着什么。 可那余光会不经意的扫过,确定它是否还在。 离裹儿像是在等待某人发现放错了院子,自己私下悄悄拿走,权当无事发生。 又像是……在等他的进一步直白表露?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等待什么,或说期待什么。 往后数日,在这样平平淡淡的时光中渡过。 又到了约定好的夜谋之日,离裹儿再度参加菊华诗社的诗会,未早归。 晚上的诗会,离裹儿有些心不在焉。 结束后,她立马起身,拒绝了年轻才俊们的讨好邀请,快步离开,返回浔阳王府。 夜谋结束,欧阳良翰早已离开。 离裹儿转头,寻了个借口打发走彩绶等跟屁虫们。 靠近闺院,她放慢脚步,袖中玉手微微攥拳。 到了闺院。 离裹儿目视前方,牵起两侧裙摆,走进院中,立马瞧见闺楼门口那柄红伞旁边,静静摆放着一柄崭新水绿油纸伞。 制式一模一样。 他没收走红伞,他,还又放了一柄新伞。 且打开新伞,有一行熟悉字迹。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你,你,没完了你……” 离裹儿“腾”一下合拢雨伞,左右四顾,俏脸蛋儿有些难为情。 东张西望了一阵,趁着闺院无人,她赶忙原封不动放回绿伞,权当没看见,溜进楼中。 可此后几日,似是为了再度验证什么,离裹儿不时走神,频频翻动日历,像是在焦虑的等待某个日期。 几日后,终于,又一次浔阳王府的书房夜谋开始。 她依旧是参加完诗社的例行诗会后,晚归王府,欧阳良翰已经离开。 离裹儿换个理由,打发走彩绶等丫鬟。 她抿了下嘴,心情又是羞怕又是期待,这种滋味十分奇怪,小女郎此前的十七年人生中从未品尝过。 再度走进闺院。 闺楼门旁,赫然又多出一把淡粉色的油纸伞。 原本步履犹豫的离裹儿,迅速加快脚步走去,她撑开了第三柄新伞。 伞面上,是他照例如常的一行短句。 “若问闲情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离裹儿怔了下,嘴中反复咀嚼。 “咦……”此诗格式古怪,不受古体格律,但却格外的朗朗上口。 她知晓,这定然只是残句,但却被他信手拈来,像是某刻生起相思愁绪时,在伞上随手一记,率性无畏。 这等才情与留白,简直撩人心痒。 咀嚼十数遍,离裹儿蓦而跺脚。 你写这么好做什么,不干正经事了,怎么把才华心思全放在了这种撩拔女子的情诗上面,难道就这么思恋她吗? 前一刻还爱不释手,下一刻离裹儿烫手山芋般丢出新伞,匆忙将其摆放归位。 依旧回避,不敢触碰。 似是害怕一旦碰了收下,就像完成了某种仪式,沾染上了某种令世间大多数女子又爱又恨痴迷却断肠之物。 可这么一来,闺楼门口,接连多出三柄手工油纸伞,某些事情有些藏不住了,离裹儿第二日一早,发现彩绶她们望向她的眼神都变得有些古怪。 只是没人敢当面问她,也没人敢擅自碰伞。 可夜深人静之时,情伞困扰的离裹儿不禁羞恼啐骂: “好你个欧阳良翰,你这……你这伪君子,难怪迟迟不纳谢家姐姐,竟背着她做这等事情……玷,玷去本公主清白。” 嘴里虽骂,但不知为何,离裹儿心中却生不出多少讨厌来。 或许是一路走来,欧阳良翰韬略智谋,才华本领,让她本就欣赏。 而能被优秀的同龄人爱慕表白,大多数女子都不会觉得油腻可恶,或者说,是另一种特殊的讨厌可恶。 讨厌可恶他的直白与大胆,令起羞恼不已。 可她一想到求之不得的谢家姐姐,胸脯间忽然淌过一股无辜又舒适的奇特情绪,像是得到了某种强烈的肯定与认可。 这是只有漂亮优秀女子之间才有的暗暗攀比争夺。 可为何心里又慌慌的? 连续数日,离裹儿心乱如丝,告别往日的轻描淡写、从容不迫。 某夜,闺榻前,解衣欲睡,她忽记一事,披衣起床,行至书架,翻出一本大部头。 犹豫片刻,从中取出一枚夹藏许久的东林寺姻缘签。 迟疑片刻,离裹儿突然打开签纸。 定睛一瞧,轻念: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她蹙眉目光下移,红纸下方,有一列属于善导大师字迹的解签语: “身处万花丛中,依旧懒得回头顾盼,一半是因为向道之心,清心寡欲;一半则是因为早早遇见一位光芒耀目的命中人,自然看不上凡俗,此乃缘,亦属劫,难渡,难渡……” 这一串解签词写到后面,似乎停顿了下,最后留下八字: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 一句莫名其妙的禅诗,离裹儿一眼洞察含义: “当空悬挂的皓月,什么时候……可以摘取?” 离裹儿呆在原地。 她忽然想起了这些日子,考察那些投奔士人才俊时的失望透顶。以前她还觉得不服气,不服输,可现在…… 她想起了将他们与阿兄的房中谋士欧阳良翰做频频对比,却始终比不上。 想起了欧阳良翰作为谶言中的贵人,迟迟未阴差阳错送出的那个“明月”之物。 还想到了……某一种共富贵、共患难的不对劲打开方式。 “明……明月,怎么又是明月?等等,难道……难道谶言中的明月,就是欧阳良翰本人?” 窗前月下,有梅花妆小女郎讷讷难言,小鹿乱撞,脸颊逐渐滚烫起来。 再也不见不久前一丝的娇蛮刚傲。 第320章 离裹儿:你休想本公主穿它!(中秋 第320章 离裹儿:你休想本公主穿它!(中秋快乐) 一轮明月高悬。 银辉肆意倾洒在浔阳城内的一座闺楼上。 三楼一扇半掩的窗户前,有小女郎呆了许久。 这枚姻缘红签,是当初谢家姐姐去东林寺参加姻缘庙会,替她顺手求来的。 一直束之高阁,今日才拨云见日,给出一记当头棒喝。 离裹儿一手握签纸,一手捂了下烫呼呼的脸蛋,深呼吸了一口气。 “假签,绝对是假签。” 霎那间,她十分用力的点头,小手攥紧竹签与签纸,匆忙将其揉成皱巴巴的一团,迅速丢进旁边的一只纸篓。 梅花妆小女郎晕红小脸上露出愠色,在窗前空空徘徊一圈,忍不住看了一眼半掩窗户外、天际的那一轮“明明如月”。 “荒谬,简直荒谬透顶……” 离裹儿手忙脚乱的关闭窗户,将明月挡在外面,似是不看就不会有。 她跑去将这本大部头还原回书架上的位置,步履略显慌乱的返回里屋闺榻,仅丢下一句薄怒呢喃: “这东林寺的和尚不好好供奉佛祖,净整这些有的没的,成天骗无知小娘的钱,呵,休想骗到本公主……” 少顷,从外面看来,这位浔阳王府小公主殿下的楼中闺房烛光熄灭。 再次恢复深夜的漆黑寂静。 仅有一些悉悉索索的细碎声响不时发出。 似是娇躯翻转,牵动起被褥的摩擦声音。 窗外,一轮孤月,静悄悄的…… 月落日升,天光破开拂晓。 翌日清晨,彩绶与一众丫鬟端捧洗漱用品登楼,进入闺房。 彩绶悄悄打了个哈欠,有点睡眼惺忪。 “小姐醒这么早吗,唔,要洗脸打扮了,小姐上午约好了,要与夫人一起去城外拜佛烧香哩。” “嗯。” 里屋传来一声稍显弱气的女子鼻音。 揉睡眼的彩绶,隐隐感觉自家小姐今日起床的状态有一点不对劲。 难道是来癸水了,可她记得每月并不是现在这几天啊,红糖姜茶都还没开始准备呢。 不等多问,包子脸小侍女经过窗边,忽然看见一只纸篓倒地,里面的碎纸杂物倒倾一地都是。 彩绶没有多想的蹲下,两手合拢,将碎纸团舀回纸篓。 这时,离裹儿起床了,她一袭有些起皱的月白色睡裙,走出里屋。 离裹儿经过彩绶与倒地纸篓的身边,目不斜视,没看纸篓。 她一张略带黑眼圈的俏脸,紧紧绷着,似是有起床气,走出房门,去往外屋梳妆打扮。 起床气小公主的身后,包子脸小侍女正在乖巧整理的倒地纸篓之中。 丝毫不见某团皱巴巴红签纸的影子。 某位小公主昨夜嘴中冷声批判不作效的“假签”,也不知何去。 约莫一个时辰后。 离裹儿梳妆打扮完毕,一袭浅绿色的束腰长裙,冷淡清雅。 只是铜镜中的这一张俏脸,往日习惯的接近素颜的淡妆,特意化浓了点,特别是眼袋部位。 俄顷,她带着彩绶等丫鬟们出门。 一行人走出闺楼,正好经过门前斜靠的三柄新伞。 彩绶等丫鬟不禁侧目。 “不准动。” 走在最前方的离裹儿,突然头不回的开口。 “是,小姐。” 彩绶等丫鬟们赶忙小鸡啄米似点头。 她们悄悄等了会儿,小姐没有解释,但也无人敢多问了。 前方那一袭长裙的绝美倩影,脚步走的更快了些,逃似的。 …… 欧阳戎近日,深夜前去浔阳王府的次数,频繁了一些。 主要是每日白天,各方来使送礼,接触离闲。 欧阳戎怕他说错话,需要亲自过问一番,参谋参谋。 顺便分析下各方势力,对浔阳王府的态度与行动。 除此之外,前些日子有过一面之缘的越子昂,让欧阳戎心中稍不放心。 此子性格与主张,太过刚烈极端。 放在往日,他可能一笑置之, 可眼下正处关键时刻,万不能让越子昂这种门客,影响了离闲与离大郎, 带偏众人进城之前原定的静等局势、岿然不动的轨道。 也不怪欧阳戎生出如此警惕,主要是太了解离闲父子了。 二人耳根子软,对于亲信,容易偏听。 特别是离闲,大郎倒还稍微好些,有些自己的主见,而离伯父,是真的“性柔软弱”。 亲信,亲信,经常亲,才能信。 欧阳戎只好常来,维持住所谓的“苏府旧人”的核心地位。 没错,当下,欧阳戎、袁老先生、管家顺伯等一起在龙城县共患难过的故人。 眼下在四方士人投靠、快速扩张的浔阳王府中,被后来的门客幕僚们暗地里称呼为“苏府旧人”。 最是得浔阳王离闲与世子离扶苏的亲近信赖。 袁老先生由于身体原因,另外也不擅长谋略,仅在聚贤园中,日常教苏大郎读书,不怎么掺和大事的谋划。 而且因为《师说》的缘故,袁老先生对欧阳戎态度颇为复杂,即使观念相左,也会默契避开,尽力不起争端。 至于管家顺伯,则是当初随离闲一起出宫流落的阉人,忠心耿耿,却也老实本分, 眼下,浔阳王一家远还没有到入主神都洛阳那座紫薇宫的时候,阉人太监,与谋士身份的欧阳戎,明显不是一个赛道。 这位顺伯,甚至有时主动以先生之礼,给欧阳戎奉茶。 所以,欧阳戎是这一小撮“苏府旧人”中,最核心的亲信,暂时无人动摇。 眼下,四方来投、陆续进入浔阳王府的幕僚门客们,隐隐知道有这么一位核心谋士存在,似是叫“檀郎”,离闲父子对他言听计从。 这种地位,新来的幕僚门客们自然无比羡慕,但是也强求不来, 而且虽然错过了成为“苏府旧人”的机会,但谁说的准,现在的他们以后不能成为“浔阳王府旧人”? 若是押宝赌赢,大事成亦,顺利扶龙。 皆是潜邸近臣。 虽然现在看来,风险依旧挺大,但是仍惹得江南各州不少士人来投, 孔雀开屏般,表露才谋,欲做第二位“檀郎”。 不过他们之中,清楚知晓“檀郎”具体身份之人并不多,此事仅算半公开吧。 反正欧阳戎作为江州长史,在人前,他是丝毫不会承认这“捕风捉影”之事的。 虽然卫氏、王冷然还有相王府等势力或个人,都大致清楚明白“檀郎”是谁。 毕竟当初龙城发现的一些事宜,硬要打听,也藏不住。 除此之外,因为越子昂之事,欧阳戎开始对离裹儿有些不放心,怕她乱引荐杂人给父兄。 盖因近几任离氏皇帝,都太吃耳边风这一套了。 除了这些,当然,最近常去浔阳王府,还有一点私心。 给小师妹准备一点小小的惊喜。 欧阳戎不好意思的叹息一声,毕竟顺路不是,不耽误正事。 夜。 饮冰斋内,书房桌前。 欧阳戎浏览完一封信,笑了笑。 将这封小师妹的信纸折起。 是小师妹在向他倾述想念,另外还提到,她快要回来了。 欧阳戎估算了下路程,从她路过扬州时寄出此信,到现在。 大致就在今夜抵达浔阳城。 今夜不到,最多也不会超过明日中午。 欧阳戎有些坐不住了。 “檀郎……” 白毛小丫鬟突然走进书房, 欧阳戎一怔,抬头看去,发现叶薇睐似是刚刚沐浴完,只穿了一件宽松的睡裙,手端一盏烛灯, 眼下正眼巴巴的看着他。 “这么晚了,檀郎还不睡吗?” 她两粒银牙咬着下唇,灰蓝眸子的眼神有点儿拉丝。 欧阳戎自然秒懂,语气无奈: “前几天不是和你一起‘早睡’过吗,怎么又来?” 叶薇睐低头,脚尖踮起,捻戳地板:“都,都整整三天了。” 欧阳戎皱眉:“三天长吗?” “长……”她眯眼看着欧阳戎,糯糯嗓音拉长某字:“长的,檀郎~” 欧阳戎:“……” 不知如何答。 主要是今夜,他准备提前去往浔阳王府,等等小师妹,为她接风洗尘。 欧阳戎摇了摇头。 “你先睡吧,我还有事。”他垂目,不动声色说。 叶薇睐看了看坐着不动如山的主人,然后咬唇,小手往下探去,抓住了裙摆的边沿。 “檀郎……”她忽唤一声。 欧阳戎皱眉,抬头看去。 只见门前,单手捧灯、白发及腰的小美人当着他的面,慢慢掀开裙摆,整套睡裙被她一路掀开至天鹅般的粉颈前。 脚踝与颈脖之间,全部露出。 某人眼睛微睁:“你在干嘛?” 小丫头不是什么真空。 而是让欧阳戎更无语的……裙内小身板上,穿着一套他熟悉无比的蓝粉相间的肚兜儿和亵裤。 小师妹谢令姜的那套。 欧阳戎头疼扶额:“快脱下来,不是让伱洗净晒干吗,怎么乱穿它。” 叶薇睐悄悄小声:“我看檀郎经常……好像很喜欢这一套。奴儿穿上,是不是显得太小,身板干瘪瘪的,主人不喜欢?” 欧阳戎认真摇头: “不是,这套小衣其实是婠婠的,让我烘干,准备还回去呢,不开玩笑,要还给她了,我一个大男人,一直持有女儿家的私衣算怎么回事……该归还了。 “你快脱下吧,整理好,放柜子上,不准乱动。” “啊原来是这样。”叶薇睐吐了吐粉舌,小脸十分不好意思: “好的,檀郎。” 她放下裙摆,走上前,踮脚轻啄了下他脸庞,转身去乖乖照办。 少顷,终于把白毛丫鬟哄得小脸疲倦的睡着。 欧阳戎长吐一口气:“真是越来越皮,下次得教训一下。” 说完,他看了眼桌上还没有制好的新伞。 收到小师妹的信,他今夜临时决定过去,没来得及完成它。 欧阳戎惋惜摇头,仅抓起柜子上的一只小包袱,轻手轻脚的出门。 不多时,他潜入浔阳王府。 “檀郎来了?”韦眉欢迎道。 欧阳戎背一只小包袱,藏于身后,没有取下,只点点头:“嗯。开始吧。” 韦眉建议:“要不檀郎等等裹儿,她今日和妾身说,也想参加,会立马回来。” 欧阳戎想了想,点头:“也行,正好有话,想和她说。” “好,妾身命丫鬟去诗会通知她回来,檀郎稍等。” “没事,我逛逛,正好有时间,我出去一下,去去就回。” 说完,韦眉去安排人喊离裹儿。 欧阳戎带着包袱,再次来到后花园的湖畔。 前方有两座闺院。 此前,欧阳戎第一次过来送伞时,一座闺院亮,一座闺院暗。 亮的那座自然是离裹儿的,于是欧阳戎第一次,便把红伞放在了暗的闺院里。 后续他两次过来,这两座院子都是暗的,隔壁的离裹儿也不知跑去了哪里,欧阳戎也没有在意她。 眼下,他再次翻过院墙,继续将带来的这一只小包袱,放入右侧闺院的楼门口。 此刻,只见寂静无人院子中,他的三把情伞,依旧静静躺在门前,没有人动,似等待小师妹归来。 欧阳戎满意点,转身离开。 不多时,他回到了聚贤园的书房内。 没等多久,便看见外面院子里,有一道俏美傲冷的倩影独自走进,是离裹儿。 离闲、离扶苏、韦眉三人也相续到齐,欧阳戎开始了夜谋。 他先是聊了下小师妹今夜归来的事情,大伙也喜笑颜开,书房内气氛颇为轻松,少倾,商量正事。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欧阳戎发现,离裹儿频频侧目看他。 他转头,礼貌笑了下,欲语。 离裹儿赶忙挪开目光,微微鼓嘴,似是生气。 欧阳戎皱眉,她怎么越来越刁蛮,还这么没有礼貌。 他摇摇头,旋即不再理会。 离裹儿余光发现,今夜欧阳戎两手空空,没有带伞来,微微松了口气,可心中莫名又生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沮丧情绪。 可能是谢姐姐今夜要回来吧,他不敢如此大胆,继续嚣张示爱……她心想。 冷哼一声,离裹儿嘴中似有一些复杂滋味。 约莫一个时辰后,书房会议结束。 离裹儿迅速离开,不想理欧阳良翰。 她余光瞧见,他会议离散后,好像没有立马走人,而是留了下来。 难道是在等谢家姐姐? 另外,她这一次提前回到闺院,他总不敢当众再来送新伞了吧,而且,今夜谢家姐姐要回来呢……离裹儿有些气鼓鼓的想道。 “哼,这就怂了吗,你欧阳良翰也就那样。”离裹儿撇嘴,心中暗暗嘲讽他一句。 不多时,离裹儿带着丫鬟们,返回闺院,刚走进院子里,她蓦然看见一个陌生的小包袱,静静摆放在门口三把情伞的旁边。 离裹儿美目瞪了下,不禁回望……等等,难道是会议前,提前来的?他难道是算到了她的小心思,反其道而行之? 离裹儿顿时羞恼,第一时间转头,找理由打发彩绶等丫鬟几离开,旋即,她走过去,抓起包袱。 顿时抓到一团轻薄柔软的布料。 这是什么,送她穿的衣服? 离裹儿困惑间,解开包袱,定睛一瞧。 里面赫然是一套整洁的蓝粉色肚兜儿与亵裤。 离裹儿瞳孔地震,一张小脸震惊无比。 白皙的颈脖,肉眼可见的“腾”一下红透,嘴皮子像是受到冷风一样哆嗦颤抖: “你送送情伞、写写不知羞的情话也就算了,本公主倒也稍微能理解,可你……你现在竟开始送此私物了吗,还是在谢姐姐快回来的时候,欧阳良翰,你已经这么大胆,迫不及待了吗……” 她咬牙切齿,从唇缝中羞愤挤出几字: “好好好,好你个伪君子,欧阳良翰你休、休想本公主穿它!不可能,绝不可能穿!” 一双柔荑紧紧攥着这团干净柔软的肚兜、亵裤,某位小公主殿下此前人生中从未收到如此大胆的礼物,与霸道无礼的暗示要求。 她也从未如此慌张过。 第321章 小师妹归来(国庆快乐,月初求票! 第321章 小师妹归来(国庆快乐,月初求票!) 离裹儿有点庆幸,刚刚走进院子前,把彩绶她们打发走了。 否则万一让她们看见她手中的蓝粉肚兜儿与亵裤,真的连要死的心都有了。 简直羞到无颜见人。 离裹儿自忖一向不是那种脸皮薄、羞答答的小女子。 从她当初在东林寺佯装投降、刚烈背刺卫少玄之事,就可以大致看出极端性格。 离裹儿厌倦春闺,超出寻常乏味生活的喜欢心跳与刺激。 但就算如此,对她而言,欧阳良翰翻墙送来门口的这套贴身小衣,还是过于大胆刺激了。 特别还是今夜这个时间点。 离裹儿小脸埋胸,一双柔荑攥着一团蓝粉肚兜儿与亵裤,布料间的五指捏得失血,泛起青白。 像是努力消化了片刻某人不走寻常路的情礼。 她脸颊上晚霞般的潮红褪去了一些,有点慌张的四望了一圈。 院内寂静无比。 离裹儿忍不住看了眼院门口。 眼下暂时无人进来。 她悄悄松了口气,像是溺水之人,终于喘息片刻新鲜空气。 只是,等离裹儿回过头来,瞪眼看着手中这一套羞耻礼物,还有门口摆放整齐的三把新伞, 她一双明眸不禁浮现忧虑之色。 “这该如何处理?总不能还放在门口吧,这只包袱内的东西要是让阿母、彩绶她们看见了,还不如一剑杀了本公主算了。” 梅花妆小公主陡然银牙咬碎,切齿嗔骂: “还有你,欧阳良翰,好你个正人君子,若是送女子肚兜之事传出去,你,伱也别想好过。 “你到底是不是故意的,见本公主迟迟不收情伞装笨,你就加大力度?” 她语气有些羞恼: “本公主至少也没丢它们啊,你说你,这么猴急做什么,谢姐姐今夜回来你,你是一点都不愿等了吗,这样逼宫,是把本公主当什么了,欧阳良翰,你真是着实可恶……” 离裹儿的自语声顿了顿,似是出神了片刻,小脸上露出一些苦恼: “本公主若是收下,让他知道了,岂不是代表着某种默认,一点周旋余地都没有,万一他更加肆无忌惮怎么办,继续配合他?” 小女郎螓首甩了下: “不行不行……可若是再不收下,他不是要送更加过分之物,可,这种私处羞物都送了,还有什么是更加羞人过分的呢。 “难不成,难不成是彩绶那笨丫头偷偷看的图画册里的玩意儿!” 离裹儿越是分析,越是担忧羞愤。 可不知为何,她这袭雪白襦裙的交襟衣领内,某颗小心脏“砰砰砰”跳的有些快了起来。 心中的底线被某人不断大胆的突破后。 隐隐有一种莫名的刺激心情,当然,恼羞成怒也是少不了的,占大多数。 一时间,面对欧阳戎送来的这些礼物,离裹儿蛾眉微微蹙起。 有些犹豫与忧愁。 “到底是何小惊喜……” 就在这时院子外传来一对男女的熟悉脚步声,隐隐还有谢家姐姐说话的空灵嗓音,似在闻讯某人。 离裹儿宛若惊弓之鸟般,吓得一激灵,手中的私密小衣差点落地。 谢家姐姐提前回来了? 她蓦回头,来不及多想,也顾不了太多,将这一团蓝粉小衣匆忙塞进包袱,抱在怀里。 旋即,再携带门旁的三柄新伞一起,奔进门中,回屋躲避。 离裹儿有点手忙脚乱。 …… 聚贤园的书房会议结束后,欧阳戎没有马上离开。 看了眼外面三更天的夜色,他坐下,与大郎一起喝茶。 想再等一等。 刚刚书房会议结束,他本来准备和离裹儿聊几句的,关于菊华诗社的事情。 不过欧阳戎当时发现,他刚转身朝某位梅花妆小公主背影走过去,像是背后长了一双眼睛一样,她走的更快了,头不回的离开。 看来离裹儿并不想和他聊。 欧阳戎微微皱眉。 这种性子,也不知道以后怎么嫁人,哪个男人能收拾降伏得了她。 他放下茶杯,摇了摇头。 “檀郎,谢贤侄女回来了。” 韦眉带着丫鬟们赶来,眉开眼笑的报喜。 “真的?” 欧阳戎赫然起身。 不过察觉到离大郎与韦眉眼神有些诧异古怪的看着他颇为激动的神态。 主要是欧阳戎往日在离闲一家人面前,显得太过风轻云淡了。 欧阳戎咳嗽了下,放下茶杯,垂目整理了下衣领袖子,抬头平静问: “在哪。” “花厅那边,贤侄女说先去洗手洁面,再过来见咱们。” 欧阳戎记得小师妹此前是不在乎这种见面前小细节的。 他不动声色:“咱们走吧。” “好。” 欧阳戎一行人赶去花厅那边。 却在半路上,迎面遇到一袭火红倩影。 是许久不见的谢令姜。 十步挂一风铃的长廊上,寒风之中, 欧阳戎与这一袭红裳,迎面相遇。 他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她眼眸也看着他。 两人脚步都慢了些。 导致韦眉和离大郎越过了欧阳戎,率先热情迎了上去。 只是韦眉与离大郎都说了些什么,脚步慢半拍的欧阳戎没有听清。 谢令姜好像也是,有些机械式的浅笑点头。 二人眼睛丝毫不离对方。 离大郎停住寒暄,悄悄伸出手,拉着阿母离开。 长廊上,重新恢复宁静。 二人四目以对,沉默无言。 可如此氛围并没有持续多久。 叮铃铃~ 谢令姜转脸,看了眼檐上孤零零悬挂的风铃,抿了下红唇: “大师兄今夜怎么也在,最近的议事日期不是后天吗。” 欧阳戎不答,也问: “你为何回来的这么急,从扬州飞鸽传信,信傍晚才到,你人半夜就到了,不就和白寄一样。” 谢令姜纠正:“是船急,不是我急。” 欧阳戎点头:“那为何不上一艘慢船。” “这个,大师兄问船夫去,又不是我开的船。”她撇嘴。 欧阳戎没有说话,大步走近。 他眯眼看了看,面前这张颊腮犹挂水珠、没来得及拭干的娇艳脸蛋。 欧阳戎抬手,大拇指擦了擦她脸颊,他微微歪头: “喊我什么?” 谢令姜下意识的害羞后缩,一双大眼睛上翻,有些傻乎乎的看着单手捧她脸颊的欧阳戎。 许久未见导致的客气与寒暄氛围,顿时烟消云散,前一刻还语气傲娇生硬的谢氏贵女,有点结巴喊道: “檀……檀郎。” 欧阳戎的手掌感觉到佳人的脸颊迅速烫了起来。 他板起脸,大人语气: “下次再喊错,罚你板栗。” 谢令姜嘴巴飞速瘪了起来,无声抗议某人的霸道: “我都多大人了,还敲板栗,檀郎别把我当小姑娘,行不行。” 欧阳戎点点头:“不才十八吗,哪里大了。”眼睛下瞟。 “哪里都大哩。” 谢令姜没多想,微微鼓起香腮,争辩说: “这次回家,乌衣巷里,隔壁那个小我一岁的王家妹妹,以前还跟在我屁股后面呢,现在显怀了都,天佑元年嫁出去的。” 欧阳戎单手摸了摸下巴,点头:“懂了,绾绾也想显怀。” “……” 谢令姜嗔色,忍不住了,以下克上,下方某只绣花鞋蹬了一脚他的靴子。 欧阳戎吃疼,吸气点头,重新分析说:“这么说的话,绾绾确实算老姑娘了。” “什么老姑娘。”谢令姜不禁瞪眼:“我才不是没人要哩。” 欧阳戎疑惑:“还有人敢要你?” “檀郎……你……” 她别过俏脸,不想和某人说话了。 欧阳戎忽然牵起谢令姜的右手,大步朝前走去:“没错,这人就是我。” 他自若点头。 谢令姜俏脸努力紧绷,“哼。” 欧阳戎笑着建议:“肚子饿了吧,走,去你院子,看看有没有面条,下面吃去。” 谢令姜眼神移开,假装不耐语气: “天天半夜下面吃,也不见你胖啊。” 顿了顿,多打量了他两眼,她咬唇,声音小了下来: “过个元正,檀郎怎么瘦了?” 被欧阳戎牵手走的谢氏贵女,语气轻柔中带有责备。 某人头不回,随口: “那绾绾怎么胖了,金陵乌衣巷的伙食这么好?刚刚捏了捏,脸颊肥嘟嘟的,婴儿肥一样。” 这么一打岔,刚刚的氛围顿时烟消云散。 谢令姜又好气又好笑,螓首轻颔:“好好好,那你别要。” 欧阳戎认真摇头:“这不行,我更要绾绾了,胖点好啊,我就喜欢胖的。” “呵,口是心非。” 他纠正:“是心直口快。” “哼哼,真不愧是天下闻名的正人君子啊。” 她斜了眼他,撇嘴哼唧两声。 欧阳戎装作没听见。 少顷,见到长廊周围无人,谢令姜又像幼稚小姑娘似的,两只素手并拢抓住大师兄的右臂,荡秋千般的左右轻甩起来: “等等檀郎,刚刚忘问了,差点让你得逞。” “什么得逞。”他眨眼。 谢令姜眯眸:“你先说好,要去我的院子作何,可别乱来,裹儿妹妹就在隔壁呢。” 似是提醒,又似是担心。 “当她不存在就好。”欧阳戎:“另外,我就不能真的是吃面?” “你会这么老实?”她俏脸露出一些小狐疑。 “不然呢?” “哼,随你便,可府里人多,某人别成显眼包了。” 欧阳戎失笑,他欧阳某行事机敏,从不显眼。 一炷香后,二人靠近湖畔那两座闺院。 谢令姜奇问:“檀郎知道路?怎么这么熟练。” 欧阳戎眨眼:“其实是有一个小惊喜。” 她期待问:“什么小惊喜?” “你进院子就知道了。” “呵,装神弄鬼。” 走了一会儿,接近闺院,谢令姜忍不住转头: “你先说嘛……到底是何小惊喜……” 欧阳戎刚要张嘴,脸庞愣住,不禁看了看面前这一亮一暗的两座院子。 忽感这一亮一暗的顺序有些不对劲。 此刻的他,牵着谢令姜的手,脚步依旧下意识的往右侧那座往日漆黑、今日明亮的闺院走去。 “大师兄怎么往那走?这是裹儿妹妹的院子,嘘,咱们别吵到她,若让她看见,白天又要说些有的没的了。” “啊。”欧阳戎怔怔四望,张嘴重复发声:“啊?” 看他这副呆木傻样,谢令姜一笑置之,越过欧阳戎迟疑的步伐,拉他走进了左侧那座寂静无灯的闺院。 推门而入。 谢令姜立马东张西望,满脸好奇:“檀郎的小惊喜在哪?” “……” 欧阳戎默默转头,看向院子内的东南角,那儿没有菊花,而是一丛兰花。 他不禁咽了咽口水: “这……这是绾绾的院子?” “对啊,某人不是提前来过吗。” “我……”欧阳戎强笑:“是来过,挺眼熟。” “檀郎的脸怎么了……” “没事,就是这入冬的风吹的有点冷。” “哦。” 欧阳戎突然一脸认真说:“咦,差点忘了,大郎那边有件急事,得我过去一下。” “怎么又有事。”谢令姜语气失落。 欧阳戎连忙柔声安抚:“我去去就来,绾绾乖乖等我。” “那行吧,我先沐浴换衣,等会儿去找你,檀郎,见到你,我,我今晚难眠,你得陪我聊天。” “好好好。”他忙不迭答应。 不久前还巴望着混进谢令姜闺楼的欧阳戎,眼下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哪怕小师妹是要沐浴,也不敢丝毫逗留作怪。 谢令姜有些奇怪的看了眼他的出门背影。 闺院门前的一处阴影中,某人停步逗留,待听到院中传来谢令姜入楼的声响,才长吐一口气。 欧阳戎立马转头,轻手轻脚的翻进右侧的离裹儿闺院。 嘴边有些碎碎念: “完了,完了,但愿东西还在。 “也不知道离裹儿发现没有,每天进进出出的,不过以她的性子,再加上那么讨厌我,应该笑话死我了吧。” 欧阳戎老脸一红,社死就算了,但却是在一直不对付的离裹儿面前。 “但她应该不至于丢掉吧,话说,刚刚送包袱去时,那三把伞不还是在那里吗,这证明这些天来,她没有理会……” 欧阳戎擦了把冷汗,可待他翻墙而入,顿时看见闺楼门口,空荡荡的。 包袱与三把新伞不见了。 “糟糕,刚刚还在的,什么时候拿进去的?” 欧阳戎在闺楼门口,急得直转圈: “是被丫鬟收起来了,还是……被离裹儿拿走了?可她拿走干嘛,是看不惯我,想拿捏要害?” 他顿时愁眉苦脸:“乌鸦嘴,这回真要成显眼包了。” 也不知道离裹儿睡了没,就在欧阳戎脸色迟疑,犹豫要不要敲门询问之际。 吱呀——! 门前的闺楼大门突然打开。 “你怎么敢来的!” 听到动静开门的离裹儿,一脸吃惊看着他,语气有些复杂: “谢家姐姐就在隔壁,你偷偷过来干甚?” 欧阳戎一愣,连忙抱拳,一脸诚恳:“十分抱歉,深夜叨扰,你听我讲……” 她柳眉倒竖,手指门外: “本公主不想听,你走,欧阳良翰,本公主现在一点也不想理你,你还好意思找上门来,咱们在龙城的交情已经作罢了……你快滚。” 欧阳戎厚脸皮伸手:“那也行,但你先把东西还我。” 离裹儿气笑了:“你也知道怕啊,真以为本公主稀罕它们?” 欧阳戎听到这里,顿时松气,果然在她这儿,没丢就好,被嘲笑就被嘲笑吧。 他一脸庆幸:“好好好,当然知道你不稀罕,你别藏,快取来还我……” 不知为何,离裹儿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炸毛打断他话语,清脆嗓音变大: “欧阳良翰,你以为本公主把它们拿进去,是要干嘛?以为真是收下啊,不还是怕他人误会,本公主当然不稀罕了,恨不得丢了。” “千万别丢。”欧阳戎脸色顿时紧张。 她冷笑:“哼,你也知道丢人现眼?” “不是,你小声点,行不行?”他无奈摆手。 “知道怕了?给本公主滚蛋。” 离裹儿作势甩门。 欧阳戎飞速伸脚,卡住门缝: “唉唉别,还是进去说吧,外面太危险,容易被绾绾听见,你跟我进来……” 眼见他满嘴哄话、又从门缝溜了进来,离裹儿眼神匪夷所思,粉脸绯红,檀口微张: “你进来作甚,欧阳良翰,你……你怎么敢的啊?” 进门的某人:“……” 这话怎么听着有点不对劲。 感谢“若如微风”好兄弟的盟主打赏,感谢好兄弟们一直以来的支持,快来击剑! 第322章 为君解围 第322章 为君解围 溜进闺楼,欧阳戎回头,疑惑看了眼说话语气有些怪的离裹儿。 他不禁四顾了一圈楼内。 一楼是一间供人歇息喝茶的小花厅,有暖炉正在烧炭,十分暖和。 炉中不时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更显屋内寂静。 欧阳戎试探问道:“这楼里有外人?” 离裹儿不语,冷眸默默看他,似是在说…… 你不就是? 欧阳戎露出难为情之色:“抱歉,今夜事出从权,不是故意夜闯,坏公主殿下闺名。” 离裹儿冷笑:“真不愧是天下闻名的正人君子,都闯进来了,才开始找补。” 她像是有些置气,没有关门。 仅站在门口,面朝门内,没有进屋,眼神警惕的盯住欧阳戎。 像一只遇见危险的竖毛猫儿。 欧阳戎皱眉,转头担忧看了眼敞开的门口,“殿下,咱们就不能进来,关上门聊?” 离裹儿一动不动。 她一手扶门框,一手背到身后,反问:“你以为本公主是三岁小姑娘啊?” 欧阳戎摇摇头: “深闺小娘,男女大防,殿下警惕心强,确实没错。 “可殿下能不能稍微动脑子想一想,绾绾就在隔壁,在下能做啥坏事?殿下喊一嗓子,她就能听见。 “在下也是冒着很大风险来的,哪有那么傻,专门跑来做登徒子之事。” “呵,绾绾?倒是喊得十分亲切啊。”离裹儿轻笑一声,又点点头: “哦,那你前几次过来本公主这儿,肯定都是做聪明事、做好事吧?” “……” “而且谁知道伱有没有什么其它手段。”离裹儿抿嘴,似是自语的补充一句: “喊谢家姐姐?你脸皮厚就罢了,本公主没你这么不知羞。” 欧阳戎忧虑: “殿下不关门也行,不相信在下,站门口防备也可以,那咱们说话小声点,那个,在下过来是想问问,门口那些东西去哪了,是不是被殿下拿走了……” 离裹儿冷笑打断:“呵,你还好意思提那些东西?” 欧阳戎一愣,小心翼翼看了下她脸色,老脸颇红:“殿下打开看了?” 她垂眸不答,语气有些恨恨:“简直是污了本公主的眼。” 欧阳戎挠头:“确实让殿下见笑了,额,为了防止再被污眼……殿下能不能还给在下?” 离裹儿眼睛凝着他:“欧阳良翰,原来你也知道怕啊?心虚了?本公主之前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欧阳戎苦笑,点头承认: “实不相瞒,确实心虚,在下是脸皮厚没错,让殿下笑话下也不打紧,可若是……若是令绾绾知道了,那就真无颜面见她了。” 看着诚恳坦白的他,离裹儿轻轻颔首,似自语:“哦,原来谢家姐姐在你心里这么重要啊。” 欧阳戎哑口无言。 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离裹儿亦不语,只是看着他。 二人四目以对,空气陷入安静。 欧阳戎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感觉面前的梅花妆小公主看向他的眼神有些许哀怨。 像是他十分亏欠她什么似的。 “殿下,那个……” 欧阳戎见离裹儿迟迟不动,一直口呼他正名,语气嘲讽,他不禁小心催促: “能不能先归还在下东西,不知道怎么和殿下解释,在下眼下情况实在紧急,没时间闲聊太多。” 离裹儿深呼吸一口气:“欧阳良翰,你现在知道后悔了?” 欧阳戎叹气: “有些后悔,此事本就心血来潮,做的马虎大意,这些日子叨扰了殿下,还望殿下恕罪。” “现在一口一个殿下,喊得真是顺畅,真是恭敬客气啊。”离裹儿语气略怪,似是故意激将某人: “可之前怎么不见你这么对本公主?之前的嚣张猖狂呢,都哪里去了,哦,原来是谢家姐姐回来了,你就怂了。” 只道她又在翻前些日子、二人互不对付的老黄历,欧阳戎不禁头疼: “殿下说笑了,在下怎敢嚣张,前些日子可能是些误解……” 离裹儿夸赞:“好一个误解。” 听她反唇相讥,欧阳戎尽量不多提这些,一笔带过,看了眼离裹儿似气的涨红的脸色,他语气认真说: “明白了,这样吧,殿下也别卖关子了,想要什么,请直言,在下能办到、能给到的,原则以内,尽力而为,只要殿下归还刚刚门口的那些东西。” 离裹儿朝他甩袖: “念在谢家姐姐的份上,把那些不知羞之物,归还给你可以。 “但本公主什么都有,一点也不稀罕你的东西,不用给,但必须答应本公主一件事。” 欧阳戎顿时松了口气,同意归还就好,他期待问: “何事?殿下请讲。” 离裹儿不看他,偏着头,美眸盯着隔壁那座闺院亮起的灯火,压着嗓子警告: “你以后送东西,不准再如此的明目张胆,大摇大摆的放在门口,你……你低调隐蔽点。” 怎么连这事都管。 欧阳戎一愣,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爱多管闲事”的离裹儿。 他皱眉想了会儿,点头保证: “放心,这类事在下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发生了,绝不会再来打扰殿下。” 绝不会再来打扰? 离裹儿迅速回头,微微瞪眸,盯着脸色一本正经的欧阳戎。 “你……” 她瞪圆的眼眸迅速低垂,毫不在意似的甩了下袖子,“好好好。” 离裹儿点头表扬“心气高傲”的欧阳良翰:“你要真这样懂事识大体,本公主很满意的,十分满意。” 欧阳戎感觉她说话语气怪怪的。 怎么这么喜欢阴阳怪气……他抿了下嘴,再次点头,继续道: “另外话语,之前的事情,咱们也当一笔勾销,如何?” 离裹儿螓首蓦抬。 眼神复杂难言的看着他:“你是要本公主全部忘记,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欧阳戎泰然颔首:“没错,我也是,算一笑泯恩仇了,以后从新来过。” 离裹儿看着潇洒脱离的他,沉默了会儿,斩钉截铁: “不用多此一举的说这些。其实,你把那件狐白裘披肩给谢家姐姐的时候,本公主就该知道的。” 欧阳戎一愣:“知道什么?” “知道你是一个伪君子。” 欧阳戎认真问:“我哪里伪君子了?” 门前梅花妆小公主小巧精致的鼻翼颤动,清嗓大了点: “明明与谢家姐姐纠缠一起,却还偷偷给本公主写那些情诗,现在想想,真是肉麻恶心,今日甚至还赠轻薄小衣,本公主在你眼中,是不是何茶馆歌妓一样轻佻廉价?” 欧阳戎第一时间,面露困惑:“什么偷写情诗?” 她横眉冷对:“你敢说,赠来的三柄伞上,那些诗句不是你亲手所写?” “伞上诗句?”欧阳戎瞬间反应过来,脱口而出:“伞和包袱是送给绾绾的啊。” 离裹儿先是怔了下,旋即脸色变了变, 欧阳戎眼神不可思议的看着她:“殿下该不会以为,在下是送你的吧,怎么可能……” 离裹儿俏脸红透,难掩难堪社死的神情,连忙瞪圆杏眼呵斥:“瞎说,本公主没,没有,你瞎说什么呢!” “檀郎,裹儿妹妹,你们在这聊什么?”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谢令姜的困惑嗓音。 只是她速度很快,声音刚传进来,一袭倩影就已出现院内,直勾勾注视门内的欧阳戎与离裹儿。 二人都吓了一跳。 慌急对视一眼。 欧阳戎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走出门迎接:“绾绾怎么来了。” “刚沐浴完,准备找檀郎,不过路过门口,听到声响,进来一瞧,檀郎还真在这里。” 谢令姜解释一句,眼神有些疑惑,看向欧阳戎: “檀郎不是去找大郎了吗,为何来了裹儿妹妹闺房?” 欧阳戎心中“咯噔”一声,说话卡壳:“大郎他,大郎他……” 谢令姜转过头,换了个人问:“裹儿妹妹,脸怎么这么红,檀郎是不是做什么事,惹你生气了?” 欧阳戎被打的措手不及,赶忙转头:“殿下,在下刚刚……” 离裹儿忽然回答:“他刚刚确实是做了蠢事,谢姐姐。” 完了,这是要倒打一耙,告他御状。 欧阳戎心中暗道一声糟糕,他迅速转头,抢时间般,主动坦白:“绾绾,其实和那件小惊喜的事有关……” 谢令姜蹙眉,轻责一句:“檀郎别打断裹儿妹妹,等她先说。” 她微微鼓嘴,眼睛盯着面方轻笑的离裹儿。 离裹儿没看欧阳戎,转身进屋子:“谢家姐姐暂等一下,会和你好好说清楚的。” 欧阳戎话语噎住,屏气凝神。 俄顷,离裹儿自走屋子走出,取出来一个包袱与三把新伞,递给谢令姜: “谢家姐姐,拿着,这是欧阳公子要送你的小惊喜呢。” 谢令姜小脸狐疑:“怎么在妹妹这儿?” “欧阳公子真笨,把这些东西摆在你院子门口,这路上人来人往的,万一被不长眼的丫鬟下人拿去怎么办,本公主看见后,暂取保存,准备等你回来再交予。” 谢令姜语气诧异:“还有这事?” 她不禁转头,看向欧阳戎:“是这样吗,檀郎?” “啊。”欧阳戎咽了咽口水:“嗯,对。” 离裹儿没看他,朝谢令姜浅浅一笑: “谢姐姐是不知道,欧阳公子刚刚慌张跑来,红脸询问的模样,有多好玩。” “是吗。”谢令姜接过三柄新伞与小包袱,多瞧了两眼梅花妆小女郎的晕红脸颊。 离裹儿轻拍脸颊,语气状若无常: “彩绶那笨丫头,往屋里暖炉塞那么多炭,太熏人了,还是廊上夜风吹的舒服。” 谢令姜轻轻颔首:“檀郎,这种事,怎么不和我提一下?” 欧阳戎捂嘴咳嗽了下:“我也是跟你回来,才发现惊喜不见了,有些手忙脚乱。” 离裹儿叹息:“谢姐姐,欧阳公子对你,真是别出心裁。” “哪里,真是笨。”谢令姜瞪了眼欧阳戎:“你摆在院门口干嘛,翻墙进去呀,放在院子里,不就没人拿了。” 她嗔色:“平日见面时那么机灵大胆,怎么我不在时,就如此礼貌、谦谦君子了?” 离裹儿的目光从谢令姜削肩上那件熟悉的狐白裘披肩上收回,接话说: “至少心意很好,他今夜还特意过来,就是专门等谢姐姐回来呢。” “哼,真拿他没办法。”谢令姜莞尔。 二女过招,欧阳戎除了苦笑,哪敢插话。 只是有些忍不住看了看突然替他说话的离裹儿。 离裹儿这时转头,与他对视,歪头好奇问:“话说,欧阳公子这是送了什么?” 谢令姜挑眉:“离妹妹不打开看看?何必见外。” 离裹儿摇头:“这可不行,欧阳公子的礼物,没姐姐允许,妹妹岂能打开。” 谢令姜瞧了瞧她真挚无比的表情,轻轻点了点,垂目打开包袱,好奇瞧了眼,旋即她小脸一红,忍不住剐了眼尴尬的欧阳戎。 “何物?”离裹儿目露纯洁好奇之色。 “没什么。”谢令姜迅速合拢了包袱口。 不过当她看到欧阳戎送的是这套熟悉无比的贴身蓝粉小衣后,这番解释,再无多少疑心。 “裹儿妹妹吹吹风,早点进去休息,姐姐我与檀郎就不打扰了,先走一步。” 离裹儿垂眸:“好,谢姐姐慢走。” 谢令姜抱着伞与包袱,没有率先走,当着离裹儿的面,她斜眼瞅了下欧阳戎,胳膊肘轻撞他腰: “愣着干啥?” 欧阳戎秒懂,立马伸手,乖乖接过包袱与伞。 谢令姜站在离裹儿身边,垂目整理了会儿狐白裘披肩与开襟衣领,这才走去,大方挽起欧阳戎的右臂。 谢氏贵女仪表贤惠温婉,与他同行。离裹儿默默旁观。 二人走到院门口,谢令姜忽然停步,回眸一笑: “对了,裹儿妹妹莫要误会,披肩是那日生辰宴后下雨,檀郎担忧我冷,借我一披,等会儿就还他,檀郎没有慷他人之慨,裹儿妹妹莫不开心。” “谢姐姐这是何话。”离裹儿笑说:“怎会不开心,谢姐姐能喜欢它,妹妹我也开心。” 谢令姜微微颔首:“偏要给我披,拿他没办法,不过,裹儿妹妹确实会挑衣,这条披肩真好看,妹妹好眼光。” 解释完毕,她柔挽欧阳戎胳膊,悠悠离去,淡淡留下一句: “妹妹留步勿送。” 离裹儿孤立楼门口,目送二人背影,俏脸保持浅笑: “好,谢家姐姐,欧阳公子慢走。” 走出离裹儿闺院。 欧阳戎顿时长松一口气,察觉谢令姜瞅来,他小声问: “绾绾在看什么?” “哼。”谢令姜撇嘴:“看笨蛋。” 欧阳戎点头:“那我也是。” 谢令姜掐了掐他腰,欧阳戎不禁挺腰吸气。 少顷,他转头,脸色逐渐认真,可心中犹豫,怕出卖离裹儿,只好问道: “绾绾没生气吧?” “生什么气。”谢令姜摇头,轻声:“这是你一份心意,我怎么生的起气。” 欧阳戎欲言又止:“可是我却……” “不是你错,你已送至门前,只不过被裹儿多此一举拿走,你也控制不了,对吧。” 谢令姜十分体贴,善解人意: “而且又不是你马虎送错的,也没有节外生枝什么的,我生气做何?檀郎下次注意些就行了。” “一定一定。” 某人不禁暗暗摸了把汗。 ps:抱歉兄弟们,更新晚了点。好了,接下来要推主线了!(r2) 第323章 人生如戏 第3章 人生如戏 看着亲密挽他肩膀的谢令姜。 欧阳戎倏忽明白离裹儿为何要装傻演戏了。 果然只是女人才最懂女人。 特别还是同样清高孤傲的优秀女子。 只是欧阳戎有一点没有想通, 离裹儿为何突然帮他解围。 明明她可以装受害者,将所有问题全推到他身上,安然看戏的。 欧阳戎不禁后知后觉回想起,不久前离裹儿打开大门、被他闯进去后的一系列羞耻反应。 话说,她当时是误会了什么来着,以为情伞和肚兜儿、亵裤全是他送给她的? 旁边的谢令姜转头看了看皱眉思索的欧阳戎,等了会儿,悄悄问: “大师兄在想什么呢?” 欧阳戎回神,报了个标准答案:“在想你。” “骗人。”谢令姜翻了个可爱的白眼,嘟嘴道:“我猜,定是在想某位美人。” 欧阳戎微微瞪眼,小师妹有读心术? “所以大师兄想得真‘美’哩。”她又点头补了一句。 看着谢令姜一双柳叶眸狡黠眨巴,欧阳戎反应过来, 他叹息:“绾绾猜的真准啊。” 谢令姜却忽地歪头看他:“大师兄刚刚怎么有点慌,说吧,那美人是谁?” 欧阳戎转脸,满目困惑:“啊,还有比绾绾更美的?” 二人大眼瞪小眼,对视了好一会儿。 谢令姜,桃腮微晕,挪开清眸,撇嘴说: “净哄我,可说实话,裹儿妹妹难道不好看吗?” 欧阳戎东张西望,假装没听见。 笑死,只有直男笨蛋,才在女人满脸真诚的让你说实话的时候,真说实话。 某位立志要与直男划清界线之人心里道。 欧阳戎不答,谢令姜也没纠结,果然,女人情绪善变,很快略过了这个话题。 欧阳戎想起什么,问:“某人怎么又换回了称呼?” 谢令姜不好意思道:“喊习惯了,总觉得这个顺口,要不我视情况吧,若是人前害羞,就不喊檀郎。” “也行,随你。” 欧阳戎轻轻点头,又问:“那刚刚在隔壁院子,怎么不改口?” 谢令姜俏脸正经:“这样喊,某个外人听起来,会亲密些哩。” 欧阳戎不禁多看了两眼她,似是在问,有必要吗? “那我也喊回小师妹?” “不要,就喊绾绾。” 还没等欧阳戎问为什么,谢令姜理直气壮:“我才不小。” “那师兄我大吗?” “滚蛋。” 二人打情骂俏间,返回到隔壁那座栽种兰花的闺院。 谢令姜有些迫不及待,逐一打开了三把新伞。 披狐白裘的倩影屹立庭中,月下撑伞,螓首微昂,浏览完伞面上的三句情话。 欧阳戎侧目看去。 只见仰头张望的俏佳人,柳叶眉蓉一笑开,两颊笑涡,有霞光荡漾。 远胜天上月。 欧阳戎出神。 谢令姜撑起新伞,每看完一遍伞上面的情话,下一瞬,她都紧张地合拢伞骨。 伞抱怀中,微垂螓首,羞怯不语。 三把伞,每一把,皆如是也。 全部看完,谢令姜芙蓉小脸红透,盯着绣花鞋的脚尖。 欧阳戎直问:“喜欢哪一句?” “不告诉伱。” 欧阳戎看着她守财奴似的、紧紧怀抱三把情伞的小模样,摇头: “又没人和你抢,我继续给你做。” 谢令姜丹唇逐笑开:“反正都是我的,你管我。” 顿了顿,她眉梢扬起,小声控诉: “大师兄以后记得送进院子,不准随便摆在门口,给人家写这些羞羞脸的诗句,还被人看见了,羞死人了都。 “还有这个。” 谢令姜从欧阳戎手里接过装有轻薄衣物的小包袱,红脸藏进怀里,嗔白了他一眼。 欧阳戎闻言,一时间都忘了欣赏美人羞容,好奇问: “可隔壁那殿下刚刚不是说,没打开看过吗?” “她的话你也信?” 谢令姜十分肯定的摇摇头: “裹儿妹妹肯定看过,指不定现在还在偷笑呢,大师兄,以后,她说的话,你只能信一半,知道没?” 她点头总结:“信一半,总没错。” 欧阳戎不禁额汗直流: “绾绾,那你们刚刚聊天,关系不挺好的吗,怎么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他话说到一半,不禁顿住,因为面前的谢令姜,正微微骨赘,眯眸瞅他。 她这小表情似是在说,男人,劝你别多问,你要搞清楚闺蜜之间这么多事情干嘛?造反啊。 欧阳戎立马练起闭口禅。 少顷,看了眼稍晚的天色,欧阳戎前去后厨,亲自下面。 谢令姜抱着情伞与小包袱,美滋滋的返回闺楼。 半个时辰后,一楼花厅,欧阳戎从后厨走来,端上一碗面条,投喂小师妹。 却见谢令姜端坐凳上,怀里新伞不见,却依旧抱着那一只小包袱。 见他进来,她立马抬头,小声问: “檀郎,这两件小衣洗过没?” 欧阳戎自若点头:“洗干净才送来的。” “哦。” 谢令姜微微颔首,下一霎那,她指着膝上的小包袱问: “这里面的衣物上,有长头发。” 欧阳戎手一抖,差点落下面碗。 “啊,有这事?” 他走去放下碗,露出愣神表情,心中立马想到离裹儿。 好家伙,你还试穿上了? 欧阳戎忍不住吐槽。 就在他苦思冥想如何解释之际,谢令姜一脸平静的点头: “嗯,有两根哩。” 他严肃问:“这两根头发……不是绾绾的吗?” 谢令姜摇头:“颜色都不对。” 完了,吾命休矣……不是,你们女人怎么这么细心啊? 欧阳戎无语,顿时觉得黄泥落裤裆,不是那啥,也是那啥了。 他桌前坐下,一脸正色: “绾绾,看来你说的没错,隔壁那位殿下确实打开看过,应该是她不小心落在上面的。此事我确实不知情,否则哪敢还回来给你。” 谢令姜摇了摇头:“肯定不是这个。” 欧阳戎心中咯噔一声。 她咬唇,定定看着欧阳戎:“大师兄老实交代,做了什么坏事?” “什……什么做坏事?” 谢令姜下巴轻点,示意了下膝上的小包袱,“和她。” 欧阳戎沉默了会儿: “绾绾离开这些日子,我每日想念,就像给你写的,行也思君,坐也思君,未做坏事,这一点,问心无愧。” 谢令姜眉梢不禁一软,轻声说: “大师兄这么严肃做何,其实你就算和她做了坏事,也不打紧,我又没说不允许。” 欧阳戎皱眉:“小师妹别开玩笑了,那种坏事没有就是没有。” “真的?” “嗯。”欧阳戎板脸,举手:“我可以发誓。” “不要。” 谢令姜突然起身,走到欧阳戎面前。 她一双明眸直直的看了会儿他。 欧阳戎突然感觉有一阵香风扑面,怀中与大腿上,顿时感到沉甸甸的、柔软软的。 娇躯满怀。 是佳人粉臀落下,侧身坐进了他怀里。 谢令姜张开一双藕臂,轻柔搂住欧阳戎: “檀郎怎么这么好,我,我有些惭愧。” 欧阳戎也搂住她,皱眉困惑:“惭愧什么?” “惭愧这些天不在你身边,我被姑姑带回金陵,没法陪伴你。” 谢令姜低头,露出一截白如细瓷的脖颈,楚楚动人的蹙眉: “咱们方才倾述衷肠,牵手不久,就被迫分离大半个月,相思成灾。 “况且你年方二一,本就血气方刚的年龄,屋中明明有娇妾美婢,却还要为我守身如玉。” 欧阳戎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小师妹这副感动的模样,和他想象中的反应相差十万八千里? “还好吧,想某人时,我便制伞。”他不动声色说。 谢令姜埋首,悄悄抬手,朝他扬了扬指肚轻捻着的两根莹白长发,细弱蚊蝇: “其实,你命她偶尔穿上,假扮片刻,也没事的,只要好好洗净就行……” 欧阳戎看见这两根熟悉的白毛,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你是说,叶薇睐?” “嗯。”谢令姜有些害羞点头,察觉欧阳戎的瞪眼反应,她微愣问:“那不然呢?” “没事!”香柔软玉在怀,欧阳戎却正襟危坐,正色批判: “这皮丫头,成天翻你这套贴身小衣,还乱掉头发,怎么说都不听。” 谢令姜抬手,吐气如兰,轻轻吹飞指间两根银发。 感受到怀中男子的温暖胸膛,她怀抱欧阳戎,好看的侧颜趴在他肩膀上,微眯的清眸中流露一丝追忆之色,小声揭露: “记得去年在龙城,有一回,半夜,我守在漪兰轩屋顶,你屋里传来动静,我前去一瞧,是叶姑娘在活动,你正熟睡…… “当时听叶姑娘透露,你与她在一起时,就喜欢喊我名字……” 欧阳戎:“……” “等等,龙城的时候?有……有这事吗。”一脸怀疑。 主要是他清楚记得没这么做过啊。 谢令姜用力点头:“嗯!此事,我忘不掉,当时大师兄熟睡,并不知我来了。” 欧阳戎细思了,只好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好好好,所以你是因为这事,那夜才留衣令我烘干。” 谢令姜害羞埋头: “也没刻意吧,但在金陵过岁除时,无聊宴会上,总是难忍想念大师兄,在想彼时彼刻你在作何,于是胸中思绪天马行空,不禁想到此事,滋味羞人难言…… “不过大师兄,你,你不是喜欢这口吗?” 嗓音软软糯糯,像一根羽毛在耳垂挠痒。 “我……” 欧阳戎指肚揉眉,不知从何辩解。 话说,为何小师妹也误解了他性癖,婶娘她们也是,老老实实做一个谦谦君子就这么难吗。 所以,到底是谁造的谣。 叶薇睐肯定是一个。 回头得盘问盘问。 目前他守正君子的清名,在身旁亲近女眷中快全毁了都。 希望伯父、大郎他们不要某一天,也给他挤眉弄眼来上一句…… 某人叹气。 不多时,二人卿卿我我完毕,眼见即将天亮。 欧阳戎今夜经历离裹儿之事,有些劳神,没心情做什么过分之事。 最后,大师兄与小师妹,只以一个充实、壮阔、美好、拥堵、富足的拥抱暂时结束。 依依不舍的分离。 走之前,小师妹欲塞给他一只鼓鼓囊囊的新包袱,也不知装有何物。 欧阳戎眼皮直跳,满脸正气的拒绝了。 留下担忧不已的小师妹站在门口,咬唇蹙眉,目送远望。 总而言之,这些热恋情侣之间的甜蜜趣味,确实让欧阳戎有些流连忘返。 不过,一觉醒来,他便调整了回来。 一大早,便云淡风轻前去上值。 与小师妹的感情,带给他更多的,是沉甸甸的责任。 从小师妹这趟返回,获知的消息可知,金陵乌衣巷那边,对于他这位寒士女婿的身份,是大体默认的态度。 但生辰宴会后,谢雪娥与陈郡谢氏那边,暂时没有动静。 欧阳戎也默契的没有找媒人,去上门说亲,问生辰八字订婚。 陈郡谢氏的谨慎态度,他倒是理解。 在浔阳王府之事,没有水落石出之前,是不宜提前张罗此事的。 年前,谢雪娥能代表谢氏前来一趟,广邀江南勋贵,为嫡女和未来女婿站台,已经是超出预期了。 欧阳戎轻轻颔首。 上午,来到江州大堂,欧阳戎收到一封来自洛阳礼部的公文。 看完后,冁然而笑。 某位法号“善导”的护国高僧,已经在路上,预计三日内,抵达浔阳城。 吏部通知江州大堂等地方官府的长官盛情接待。 “好一个护国高僧,也不知道善导大师与秀发,在洛阳那边过的怎样,香火钱应该忽悠够了吧……” 欧阳戎起身,去公文发放下去。 翌日,夜,欧阳戎再次夜出,潜入浔阳王府。 在书房内,他告知了众人,善导大师之事。 离闲等人笑逐颜开。 善导、秀发等东林寺僧人,算是龙城故人了,再次相聚,自然嘘唏。 欧阳戎转头,告诫离闲伯父,须给即将修建的大佛祈福一事做好准备。 会议散去,趁小师妹被韦眉叫走,欧阳戎忍不住朝离裹儿道: “殿下留步。” 某位夜议全程都神色淡漠的梅花妆小公主,脚步顿住,头不回问: “公子何事?” 欧阳戎压声:“多谢了。” “谢什么呢?”离裹儿语气满是疑惑。 “那日之事。” “欧阳公子别瞎套近乎,那日,什么事也没发生。” 离裹儿摇摇头,走出门。 见看着这道冷漠远去的背影,欧阳戎抿了下嘴。 旋即转身,去寻小师妹。 夜,深。 某座闺阁。 三楼房中,有白裙翩翩、额间点梅的小女郎夜起,默默行至窗前。 伸出小手,似是承接窗外月光。 俄顷,嫩白手心上,有一团皱巴巴的红签纸,无声展开。 月辉落入纸面墨字上。 窗前,有伫立月下的佳人孤影,形似低头。 她有些发呆,嘴中轻念: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第324章 大佛与天枢 第324章 大佛与天枢 欧阳戎一大早起来,就找借口,支走了准备帮他穿衣的白毛丫鬟。 “昨晚怎么回事……” 窗外腊梅绽放,安静的屋内,欧阳戎披衣起身,嘀咕着走去桌前坐下。 他闭目沉入功德塔。 “奇怪,大半夜的突然瞬间涨一笔不小的功德……” 走进塔内。 欧阳戎摸着下巴,看着小木鱼上方、比昨夜就寝前整整多出了五百有余的功德数字, 他不禁陷入了沉思。 往日,耳边不时响起几声清脆木鱼声,欧阳戎其实早已习惯,有时候不听它有节奏的响起,他还睡不着。 可昨日半夜,他睡得好好的,却突然有一连串急促的清脆木鱼声响起。 令欧阳戎迷糊睁眼,怔了片刻,然后翻了个身,又继续睡了。 今早才后知后觉,此事有些稀奇。 “已经一千五百八十九点功德了吗,昨夜一次性涨了五百有余。” 欧阳戎懒洋洋的手背撑下巴,语气有些困惑: “有点怪,我睡得好好的,又从哪里赚到功德了,最近好像没做什么值得注意的善事吧……难道是无心之举。” 他起床后浑沌的思绪清醒了些,嘴里寻思嘀咕: “还说,是龙城的乡亲们又给我立碑造像了。” 欧阳戎沉吟了会儿,摇摇头。 想不通,便不再多管。 反正是做了件善事就行,至于是救赎或影响了谁,他无所谓。 日行一善的某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很好,正人君子的一天,从喜提五百功德开始。” 欧阳戎心情不错,去叫来叶薇睐,洗漱用膳后,牵出冬梅,带着两个长随出门。 去往江州大堂上值。 眼下元正假期已经渡过,他骑冬梅路过的一条条街道上,充满岁除节日氛围的装饰都已被各家各户收起。 浔阳城内的一座座市井重新回归正常的烟火气。 天佑二年,开年新气象,不过江州大堂的事务,在年初时格外繁忙。 很多州县内的“一年之计”,需要欧阳戎这位长史来开头启动。 比如江州官学,士子生员们已从各地逐步到齐,开学之前,需要释奠。 也就是去往至圣先师庙,设置酒食以奠祭先圣先师。 再比如,按照江州本地的船夫民俗,浔阳渡口年初需要举办祭祀庆典, 祭祀某位投水而死的古之圣贤,保佑浔阳江上的舟船,风调雨顺。 此乃大周朝廷官方承认的正祀,倒不算邪门淫祀。 甚至还需要地方刺史与长史,亲自带头主持。 这叫顺应地方,贴近百姓。 诸如此类,事务繁多。 就在江州官府内不少前来报道的官吏们,还沉浸在节假日的慵懒惯性中、颇难自拔之时, 欧阳戎已经理好思绪,活力满满的投身于本州公务之中。 上午,整理好江州官学释奠、浔阳渡祭祀的流程方案后, 欧阳戎中午在正堂,吃了随从带来的午膳,趴伏工位,午休片刻。 突然被正堂外一连串的脚步声吵醒。 “明府,大慧高僧的船到浔阳渡了。” 欧阳戎蓦醒,盘腿而坐的膝盖“咯噔”一声,碰响了作案。 他有点懵愣:“大慧高僧是谁,何方神圣?” 带头进来传信的燕六郎挠挠头: “哦,忘了,是船上旗号这么写的,应该是善导大师。 “听说是善导大师广传莲宗佛法,在洛京士民间享誉盛名,离京之前,陛下特别赐号‘大慧’,封护国高僧。” 燕六郎身边,有一个精通释宗的中年人忍不住插话: “这护国高僧的封号,在天下佛宗内,都不过一手之数啊,真乃高人也。” 一众官吏眼神肃穆崇敬。 “大慧?” 欧阳戎眼角忍不住抽搐了下。 好家伙,这善导大师出一趟远门回来,不仅派头变了,名号都镀金了,他快不认识了都。 难不成自己与善导大师之间,也已经隔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 欧阳戎暗暗心道。 “还等什么,走吧,去浔阳渡迎接善导……不对,大慧高僧。” 某江州长史颔首,平静起身。 廊上官吏中,有小吏问: “长史大人,船上好像还有礼部的官员随行,都是神都来的贵人,咱们不通知下刺史大人?” 欧阳戎揉着睡麻的泛红右脸庞,泰然经过燕六郎等官吏身边,朝外面走去。 众人听见这位弱冠长史的修长背影轻飘飘丢下一句话: “王大人肯定早去了,这种事从不缺席,还用得着咱们通知?” 他撇了下嘴:“需要咱们去通知的,他都不会去,他会去的,都不需要咱们通知。” 燕六郎等人皆愣,恍然点头,迅速跟上。 等到了浔阳渡码头,众人赫然发现长史大人说的果然没错。 往日白天见不到人影的江州刺史王车架,也不知是提前到来多久,已经静静停泊在码头外的一排高大槐树下。 探头看去,王冷然已经接到“大慧高僧”与礼部官员们了,正与他们熟络寒暄的走出码头。 欧阳戎远远便看见队伍前排那一颗锃亮的小光头。 这颗锃亮小光头,乖巧站在最前方某位仙风道骨、和蔼可亲的老僧旁边。 看见这两道熟悉的身影,欧阳戎笑了下。 看了两眼,善导大师与一众僧人们的架势排场并不算大,倒也低调。 当然,除了善导大师身上那件在太阳下差点亮瞎众人狗眼的紫金袈裟外。 不愧是护国高僧啊。 某人心里嘀咕。 不过他咀嚼了下,总觉得这“大慧高僧”的赐号,有点怪怪的,特别是“大慧”两个字。 等等,大慧不就是大聪明吗,大聪明高僧? 少顷,浔阳渡外的坊门口,欧阳戎、王冷然接到了善导大师一行人。 王冷然满脸笑容,热情洋溢,欲在浔阳楼设宴,盛情款待这位在洛阳朝野上下炙手可热的东林寺老住持、陛下面前的释门红人。 只不过善导大师以舟车劳顿,另外加上出家之人不可铺张浪费为由,一脸慈祥和蔼的婉拒了宴请。 旋即,“大慧高僧”带着秀发等关门弟子们,前去柴桑坊的临安寺暂时落脚。 王冷然也不好强求。 不过下午时分,这位江州刺史还是携带亲信官吏们,屁颠屁颠的跑去临安寺烧香拜佛,顺便邀请善导大师清谈禅辩,折腾了好一会儿,才离开…… 欧阳戎下午没去凑热闹,只与善导大师、秀发寒暄了几句,便转身,去接待礼部官员。 欧阳戎了解了些情况,随后,再度返回江州大堂办公。 及至傍晚,下值的钟声响起,他第一时间起身,返回槐叶巷宅邸。 宅门口,接过热毛巾擦了把脸,转头命随从带一封口信去往浔阳王府,找小师妹。 夜色渐深。 半时辰后,谢令姜的车驾赶到了槐叶巷宅邸门口。 大门打开,日常崇佛的甄淑媛端庄走出,带着叶薇睐状若取常的出门。 这位贵妇人与谢氏贵女似是约好了一起拜佛,出门后,同乘一辆马车,赶去临安寺。 二女入寺烧香…… 夜深。 就在甄淑媛与谢令姜挽胳膊,在大多数临安寺僧人的陪伴下,参观主佛殿之际。 随着她们的马车低调过前来的欧阳戎,正一身常服站在后方某座寂寥的偏殿。 等待了会儿,终于秘密见到了善导大师与秀发小沙弥。 师徒二人进门,欧阳戎上下打量了下。 入京风光一趟,这位白须老僧瘦了些,反而是光头小沙弥脸蛋胖嘟嘟了点,看来洛阳宫廷的斋饭还不错。 他不禁瞧了眼这位披紫金袈裟、仙风道骨的“大聪明高僧”。 有些叹息。 活该大师能成高僧,不是没有道理的,瞧瞧,什么叫高僧的自我修养。 “县太爷!”秀发开心脱口而出。 善导大师屈指敲了下秀发的光亮脑壳: “笨徒儿,还喊县太爷做什么,明府现在可是一州之长史,不可乱喊以前官职。” 欧阳戎摆摆手,不在意道: “只是个称呼而已,无需拘束,对了,下官还没恭喜大师,此趟洛阳之行,算是圆满归来啊,名利双收。” 他噙笑道。 善导大师立马摇头,诚恳道: “明府说笑了。若是无明府那一番算无遗策的精妙安排,老衲恐怕现在还在偏远龙城吃斋念佛呢。” 老僧十分感慨。 秀发忍不住插话: “师父,咱们在龙城不也是天天给女施主解梦抽签吗,去了洛阳其实也差不多,也就忙了点……唔!师父别敲了,疼……” 善导大师老脸一板:“痴徒勿再胡言。” 看了看两手委屈捂脑门的小沙弥,欧阳戎忍俊不禁。 少顷,他脸色恢复如常,认真说: “这是大师本身厚积薄发,佛法精深,否则若是寻常僧人,送上门的机会,也把握不住,大师谦虚了。” “是明府谦虚了。”善导大师叹息一声,感叹道:“不去不知道,这洛阳城真是繁华啊,好一个‘落花渐欲迷人眼’。” 秀发摸了摸自己的小光头,附和道: “是啊,洛阳好是好,但就是太好了点,勾人心魄。 “再待下去,小僧与师父要长出头发了都,师父说,这叫烦恼丝,师父还说,再待下去,咱们就要忘记龙城和大孤山上的自家寺庙了。” 在善导大师脸色微变、转头抬手之前,秀发瞪眼,找了个借口,捂着脑门一溜烟跑了。 善道大师从门外收回目光,叹: “哎,老衲这徒儿,净爱瞎说话,老衲回去后,罚他吃苦斋去,反思反思。刚刚一些戏言,明府勿当真。” “嗯。”欧阳戎失笑。 二人在大殿中又闲聊了几句。 善导大师走近,多瞧了两眼欧阳戎: “咦,明府这两日,可是有过艳遇?” 欧阳戎不动声色道:“不知,问这个做什么?” 善导大师摇摇头:“明府印堂白里泛粉,有桃色缠绕,明府前些日子,是有过桃花之运啊,艳福不浅。 “但是此桃运,似乎不容易渡过,可能会一直忧虑明府……” 某位不聪明高僧说起这个,头头是道。 “……”欧阳戎。 他脑海里立马想到与绾绾定情之事,还有不久前兑换的那个古怪福报。 难道与二者之一有关? 心里留了个心眼,他抬头,看了看淡定自若的白须老僧: “大师还会看相,以前怎么不知道?” 善导大师当然不会说,他进京后才发现的,原来洛阳那边的权贵们很吃这一套,同行们靠这个都赢麻了,这是他进京后新扩展的业务。 善道大师一脸孤寂,语气高深莫测: “老衲会的其实很多,以后明府就知道了。” “好吧。” 俄顷,二人不再闲聊,欧阳戎提起正事: “大师,此次礼部官员前来,是否是关于造佛像一事?” 善道大师颔首: “没错,陛下的圣旨,这两日就会到,只比老衲稍晚。” 欧阳戎定定看着他问: “浔阳城确实是好地方,可为何偏偏内定时,就敲定了此地?” 善导大师自若:“是老衲建议的地点。” “那大师可知此事有多么劳民伤财?” “知道。而且老衲还知道,大佛要在天下建造四座,皆选在天下南北十道的要害之地,江州乃是其一。” 欧阳戎皱眉:“那大师为何还……” 善道大师摇摇头: “修建四座大佛,是望气士们的主意,老衲只是推荐了一处地点。 “老衲想,与其在别处劳民伤财,不如交给明府操手,老衲深知明府本领,定有周全之策,不会伤民。” 欧阳戎顿时沉默了。 沉吟问:“除此之外,大师一点私心都没有?” 善导大师有点心虚,咳嗽道: “除了宣扬东林佛法,其实也有一点私心吧…… “虽然同为江南名寺,但在以前,匡庐山上的那些名寺占据地利,一向看不起我们龙城的东林寺,老衲有些富贵还乡之心,希望明府勿怪。” 欧阳戎不答,不置可否。 善导大师看着他,忽然说道: “对了,陛下不仅要在天下四方,建造四座大佛,还要在洛阳建造一座举世瞩目的天枢。 “这才是重头戏,四方佛像,仅是它陪衬,此事好像是卫氏与上阳宫的望气士门捣鼓出来的,陛下很是心动,正要颁旨。” 欧阳戎一愣:“天枢?” 善导大师叹息点头: “没错,一座召集天下之铜、尽全国之力修建的天枢,柱上铭记有周一朝功绩,矗立于神都,用于镇压大周昌运,以延盛世。” 欧阳戎眼皮子挑了挑:“还召集天下之铜?” 善导大师想了想:“那些望气士们好像是这么说的,听起来似乎需要不少花销。” 欧阳戎锁眉不解,脸上神情有些变幻。 善导大师温馨道: “不过明府放心,老衲从陛下那里得知,建造大佛的州,应该无需为天枢出资出铜,能轻松不少。” 欧阳戎冷声:“这天下可不止有江州,江州富饶没错,可其他州呢?” 善导大师有点迷糊:“天下各州出一点,应该很容易凑齐吧?” 欧阳戎抿嘴,有些事没这么简单。 那位夫子作为一国之管家、厨子如何算账做饭的,他并不知道。 但是欧阳戎从县令提拔到江州长史,做了两个月一州之地的“管家”,他知道“算账”有多难。 治大国如烹小鲜,牵一发而动全身也。 “哎……阿弥陀佛。” 善导大师佛唱一声,与欧阳戎一样,垂眸不语。 大殿一时间陷入寂静。 第325章 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也 第325章 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也 孤殿。 一座年久失修的泥塑大佛前桌上,有一粒屹立在蜡芯上的烛火,摇摇晃晃。 晃动的烛焰令大殿内一老迈一年轻、两道岿然不动的身影,也左摇右摆起来。 欧阳戎纹丝不动,陇袖垂目。 释门中人遇见此事,可以佛叹一声阿弥陀佛。 而他是儒生,自然不行。 可沉默,本身就是一种表态。 善导大师两条细长的白眉微微抬起,忍不住多瞧了两眼面前缄默的年轻人: “两日圣旨就要到了,明府还是想想,如何妥当应对,尽量少伤百姓。” 老僧语气有些愧疚,再度佛唱一声,规劝道: “建造四方佛像与颂德天枢之事,老衲在洛阳宫中时,那位陛下就已明确敲定。 “陛下的圣人心思,明府又不是不知道,更何况圣旨已经发出,天下各地已经陆续动员起来,开弓再难有回头箭了。 “明府若要怪,还是怪老衲吧,偏偏在陛下垂询东林大佛落地何处之时,提议了江州浔阳城…… “老衲此趟洛阳之行,略有所得,愿代表东林寺,全部捐出造佛,为明府分担一丝压力。” 欧阳戎忽然抬头: “在下一事不解,这位陛下好端端的,为何要徒耗如此多的国力,建这颂德中枢与四方大佛?” 善导大师沉吟片刻: “老衲在洛阳时,不太清楚朝野动向,不过陛下决定造天枢与佛像,好像是在魏王、梁王联合万邦使者们上书歌颂大周之后,那段时间,她也频繁召见上阳宫的阴阳家练气士。” 他尝试道:“可能是卫氏两位王爷的主意?那些练气士也唆使了?” 欧阳戎眼皮都没抬,轻轻摇头,安静了会儿,他问: “陛下可曾咨询过你什么古怪之事?” “陛下大都是殿问老衲禅宗的佛理,古怪之事……咦。”他似是想起什么,若有若思道:“好像是问过一些稍怪的事情。” “比如?” “陛下有一日,曾在宫中夜召老衲,询问老衲,大周国运如何延绵不绝,万世永昌。” 欧阳戎轻轻问:“那大师是如何回答的。” “老衲自然是建议陛下,广施仁政,百姓归心,天下念德,自然周统不断。” “陛下想听的是这个吗,会满意这个吗。” “不知。”善导大师摇摇头,犹豫片刻,环视一圈四周的寂寥殿,又看了眼慈眉善目的大佛,吐露道: “陛下当时好像点了下头,又问了老衲一个奇怪问题。” “什么问题?” “一件细枝末节的小事。 “陛下问,当初浔阳王殿下在东林佛塔日夜祈福,祈福的牌位,是只有陛下她一人,还是有先帝的牌位一起。” “大师是如何回答的。” “自然是如实相告,二圣牌位皆有。” 善导大师竖起手掌,轻声说: “陛下又追问,陛下与先帝的牌位,浔阳王是如何书写称呼的,名号中,提过几次大周,又提过几次大乾。” 说到最后几字,这位东林寺住持的咬字拉长了些。 欧阳戎不动声色问:“大师觉得,这是细枝末节的小事?” 善导大师叹气:“自然不是。” 欧阳戎定定看着白眉老僧,“大师何答。” 封号“大慧”的南国高僧微垂眼睑: “老衲自是如实相告,也是明府当初祈福前特意强调规定的。” 讲到这里,他面朝北面,嗓音严肃了些,似是模仿那日的殿问: “浔阳王殿下当初在东林佛塔,是以子女的身份为父母祈福的,并不是以臣民的身份为天子祈福,牌位自然没刻任何天子尊号,并且……” 欧阳戎侧耳,闭目:“并且什么?” “并且先帝已故,早早将浔阳王殿下托付给陛下,对于殿下而言,如今这世上,自然是孤母最大,须尽力奉养,言听计从,为之祈福病倒,也可见其纯孝。” 欧阳戎听完,沉默了会儿,不禁深深看了眼善导大师。 “多谢大师解惑,在下还有事,暂且告辞。” 他抖了抖袖子,后退一步,行了一个大礼。 “明府这是作何,无需客气。”善导大师立即避开。 欧阳戎摇头,坚持行完此礼,他忽然转身,离开大殿。 走出大门之前,有一声感慨留下: “不愧是大慧高僧。” …… 静夜。 浔阳王府,聚贤园,一座烛火跳动的书房中。 气氛同样寂静。 有数道人影或坐或站,安静不动。 “咯吱”一声, 书房门被推开,一身居家素色襦裙的离裹儿,施施然走了进来,又关上了房门。 最后赶来的她,回头看了看。 欧阳戎、谢令姜。 离闲、离大郎、韦眉。 五人已经到齐,此刻皆目光投向了她。 感受到古怪气氛,离裹儿目光从欧阳戎身上忽略般掠过,垂目端手,轻问众人: “我来晚了?” 欧阳戎摇摇头:“没有,小殿下坐吧。” 离裹儿依旧没看回应她的某人,径自走去,在谢令姜身旁坐下。 欧阳戎收回目光。 晚上与善导大师秘密聊完天后,欧阳戎悄悄随甄淑媛与小师妹的马车,返回了槐叶巷宅邸。 深夜里,他与留府过夜的小师妹,一起赶回了浔阳王府。 今夜特殊,有重要之事。 他环视一圈,轻声道:“人齐了,提前开始吧。” 还没等欧阳戎先讲善导大师之事,离闲已经率先开口: “檀郎,今日下午,郭遇又来了。” 欧阳戎脑海里顿时冒出某张山羊胡的瘦脸,点头问:“相王府那边怎么说?” 离闲语气严肃: “郭遇代替相王府,带来了朝堂与宫中的重要消息,母后要修建一座颂德天枢与四座佛像……” 他复述了一段欧阳戎早已得知的消息。 韦眉皱眉:“怎么好端端的,修这玩意儿?” 离闲叹气:“八弟说,眼下卫氏已经解决完营州之乱,开始腾出精力祸害朝堂了。 “此次建造大周颂德中枢与四方佛像,就是魏王、梁王趁着元正期间万国来朝的盛景,号召外邦的使臣们一起歌功颂德,献上的所谓国策。 “说是要为大周开国皇帝记功,在天枢柱上,刻满万国使节与大周臣民们献上的颂德之词……母后龙颜大悦,八弟与长乐不好当众反对此事。” 谢令姜俏脸有些不爽神色: “子女不方便说,那朝臣们呢,事关社稷,岂能独身,难道没人陈明利弊,反对此事吗?” “反对倒是有人反对,可都被母后压下了,元正假期这段时间,连政事堂内的反对声音也被母后一一扫平,眼看难以阻止了。 “八弟与诸公们也觉得风向不对,母后的态度有些强硬,都不敢说话了。” 顿了顿,离闲脸色紧张道: “母后要建造的这四座佛像,乃是她最为喜爱的四座佛宗的大佛,其中也包括新近青睐的莲花净土宗, “所以四方佛像中,会有一座东林大佛,很大概率落坐咱们浔阳城,由江州官府负责督造。” “不是可能,是已经确定,建造东林大佛的圣旨就在路上,不日抵达。” 一直沉默寡言的欧阳戎开口打断。 离闲等人微愣。 见他们投来一道道目光,欧阳戎轻声说:“善导大师已经与我说了。” 离大郎忍不住问:“檀郎,祖母这次态度为何如此强硬?” 欧阳戎看了眼他,点点头: “陛下自然不是单单建造中枢与佛像这么简单。” 叹默片刻,他将善导大师今夜在殿中透露之事,悉数说出。 离闲、离大郎等人全程听的心惊胆颤。 “还有这种事情……母后突然询问此事作何?” 离闲不禁起身徘徊,脸上神色担忧。 欧阳戎淡淡道:“陛下的心意难道还不明显吗?” 韦眉皱眉:“檀郎这是何意?” 欧阳戎平静面色,语不惊人死不休: “卫氏双王与上阳宫望气士左右不了陛下的决策,正相反,他们蜂拥行事,一定是近距离洞晓了陛下的一些心意,得到了明确信号,于是顺应某颗潜藏的圣心,肆意发挥,从混乱中摄利。 “混乱是上升的阶梯。” 他竖起一根食指: “对卫氏双王、宫人近臣们而言,稳固的秩序,只对朝中保离派有利。 “因为文官群体天然保守,可也最会利用规则,缓缓壮大。 “而咱们的陛下,既警惕卫氏与宫人望气士这两条恶犬反噬,又厌恶朝文官群体的抱团联合。 “所谓的帝王术不过就是在平衡这座天平。 “而眼下,很显然,天平已经倾向了某一方,陛下需要松一松绑紧的狗链了。” 欧阳戎慢条斯理道。 一番逻辑清晰、轻描淡写的谈吐,令谢令姜、离闲、离大郎等人侧目,或蹙眉,或缓缓点头,似是都在咀嚼回味。 一直眼观鼻、鼻观心的离裹儿也忍不住破例,瞅了一眼欧阳戎,下方有玉手攥袖。 离闲努力消化了会儿,朝弱冠谋士投去敬佩的目光,寻思道: “所以檀郎的意思是,此次建造大周颂德中枢与四方佛像,乃母后的意志,卫氏与上阳宫望气士们的唆使,不过是个借口,为母后背锅罢了?” 欧阳戎点头。 离大郎神色不解:“可这又与陛下找善导大师,询问阿父当初祈福细节之事,有何联系?” 欧阳戎看了眼忐忑不安的离闲,嘴中轻吐四字: “黜乾颂周。” 众人愕然。 离闲身子不受控制的颤栗起来,上一次听见有人向他强调这四字,还是在母后刚刚废帝上位、任用酷吏女官之时。 欧阳戎语气淡然:“伯父是心怀曾经的大乾,还是忠心现在的大周?” 离闲有些结结巴巴回答:“本王皆可接受。” “必须择一。” 离闲畏缩。 欧阳戎温馨提醒:“伯父是想做大乾的废帝,还是大周的皇嗣?” 离闲垂头丧气:“本王知道怎么做了……” 欧阳戎轻轻颔首,看向窗外的寂静夜色: “又一轮的站队表忠开始了,这下又要热闹了。” 离闲:“檀郎,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欧阳戎神色平静说:“伯父做好准备吧,圣旨马上就到。” “督造东林大佛,不是江州大堂吗,也与本王有关?” “伯父当真以为,陛下是新爱莲宗,因善导大师一人之言,才落下一座东林大佛在浔阳城?” “难道是……” 欧阳戎点头,轻笑: “伯父最是跑不掉,不仅要参与,还要表现的格外卖力,大周颂德中枢与四方佛像,伯父必须带头上书,表态支持。 “因为……这是成为大周法统皇嗣的必经之路,必须要有一份投名状。” “本王乃离姓,会不会被天下人非议?” 欧阳戎认真点了下头:“离姓非议,没事,下次上书,像相王那样,让陛下赐姓卫姓,卫姓就不会非议了。” 说完,他轻笑了下,又道:“跑不掉的,接旨吧。” 离大郎忽然开口:“除了浔阳王府的利弊,对于此事,檀郎的态度呢?” 欧阳戎摇头不语。 走出房门,大步离开,头不回道:“我的态度重要吗,我们的态度重要吗?好一个一人之心啊。” 就在谢令姜、离闲等人一脸担忧的目送欧阳戎、反复咀嚼他话语之际。 离裹儿转过头,默默注视欧阳戎的背影。 她突然心生一股奇特的舒感,不该有的舒感。 “原来你也有无奈不爽的时候……”梅花妆小公主北望呢喃:“这就是祖母吗……令天下男儿皆低头,他也要便乖。” 她芳心遽然冒出一个古怪念头: “祖母上九天揽月也不难吧……” 翌日。 一道洛阳圣旨,八百里加急,一骑绝尘冲入浔阳城,掠过江州大堂,径自抵达浔阳王府门口。 浔阳王府正门打开,离闲一袭崭新莽服走出,当街恭迎。 在欧阳戎、王冷然等江州官吏的陪同见证下,黄衣使者尖声报旨。 两条。 第一,封浔阳王为江南督造使,领头监督东林大佛在浔阳江畔的建造。 江州刺史、江州长史分别作为左右督造使,辅助造佛。 第二,为防影响百姓民生,女皇陛下特意捐赠脂粉钱两万贯,三令五申不许伤民。 头顶阳光刺眼,离闲闭眼,低头接旨。 黄衣使者轻笑尖嗓恭喜了句,扬长而去。 与此同时,不止江州接到造佛圣旨。 还有扬州、太原等三座天下重要州府,相许收到造佛圣旨。 而四方佛像,有三座坐落富饶南方,仅有一座坐落北方太原府。 而拥有两京、最是富饶且歌舞升平的关内,却连一座都无。 议论方起,一道圣旨自神都发出,广告天下: 大周颂德中枢开始动工,将聚集天下之铜修建。 除造像州府外,天下诸州长官,皆承担募集一份“颂德铜”的义务,作为秋末政绩课考的重要标准。 一石惊起千层浪,士林清议沸腾。 一时间,来自天下十道、各个州县的奏折,雪花般涌往京城。 其中包括某位弱冠长史的奏疏。 第326章 混乱阶梯 第326章 混乱阶梯 “大师兄,这份奏章不能呈,你是在气头上,要慎重。” 早晨,饮冰斋门口的院子里,一袭红裳拦住了准备出门上值的弱冠长史面前。 谢令姜手中一柄合拢的红伞横置,正好挡在了欧阳戎垂臂抓着奏本的右手处。 前夜在浔阳王府书房夜谋后,谢令姜看见欧阳戎丢下一句轻笑话语,就转身离开,便不禁蹙眉担忧。 昨天的圣旨紧随到来,大师兄陪同接旨、平静如常的态度,更是让她忐忑不安。 可能是因为夜里三更后,浔阳城下了一场小雨,也可能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当夜回到闺房就寝,谢令姜辗转反侧,睡不着觉。 第二日一早,她提一柄红伞,早早出门,宵禁刚解除,就赶到了柴桑坊的槐叶巷宅邸,拦住了准备出门的大师兄。 院中,被雨露、泥水打湿裙摆的谢令姜,忍不住看了看欧阳戎手中的那本奏折。 果然,大师兄昨夜可能没有睡觉,在伏案奋笔疾书。 欧阳戎一脸平静,朝一脸担忧的小师妹道: “我没在气头上。我很冷静。” 谢令姜摇头:“那你怎么大晚上的不睡觉,写封奏折,要上书朝廷。” “就不能是冷静写的?” “……” 谢令姜绷着俏脸:“大师兄不准狡辩。” 欧阳戎摇头:“没有狡辩,是真话。” 他多看了两眼面前的谢氏贵女。 她似是来不及化妆遮掩,顶着淡淡的“熊猫眼”跑来这里阻拦他。 顿了下,欧阳戎问道: “小师妹以前,不是也看不惯朝廷政策吗,还总说我这个大师兄态度太过寡淡、不够慷慨激昂……现在为何要拦我。” 谢令姜瘪嘴: “以前孑然一身,与朝廷没有干系,仅凭喜好,快意恩仇,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从不多想。 “可现在不同,我们是两个人,你的仕途,最是重要,咱们要认真考虑……” 顿了顿,谢令姜眼圈略红,凝视着他说: “我这直性子得收敛收敛,不可影响伱的判断,凡事咱们需要慎重再三的考虑,我……我才不做别人嘴中的克夫女。” 她语气倔强,有些动情。 欧阳戎愣了会儿,失笑:“所以,现在是贤内助了?” “这是当然!”谢令姜昂起雪白下巴,有点翘辫子:“大师兄就偷着乐吧,善导大师给我看相说,我是万里无一的旺夫之相哩。” “……” 欧阳戎想了想,沉吟:“他们东林寺的女施主是不是盛产旺夫相?” “?” 躲过某位贤内助的粉拳蹬脚,欧阳戎笑了下,旋即转为认真面色: “我理解绾绾的担忧,可这封奏折必须呈上去。” “为何?”谢令姜脸色有些不理解: “东林大佛坐落江州之事,大师兄不是年前就已知晓,提前准备了吗? “我听姑姑与王操之提过,大师兄精心准备的造佛良策,兼具治水,不仅不太劳民伤财,还能造福浔阳百姓们。 “大师兄还要上书做什么,难道是大周颂德中枢的事情?可按照卫氏营造的氛围,现在反对颂德中枢,几乎等同于反对大周法统,大师兄不会不清楚吧。” 欧阳戎点头:“我自然知道。” 谢令姜欲言又止。 而这种时候,大师兄还上书奏折,几乎已经表明了不支持的态度,与反对无异了。 谁知道这封奏折,会不会成为卫氏等政敌攻击大师兄的把柄。 从前夜得知大周颂德中枢与四方佛像的建立,谢令姜便嗅到了颇为熟悉的味道。 她心里大致想到了随后的舆论走向、朝堂地震。 定然又是一次纷纷站队的表态,与清除异己的洗牌。 谢令姜深呼吸一口气,努力柔声: “圣旨刚发出,现在洛阳那边情况还不太明朗,大师兄,咱们要不再等等,看看夫子他们的表态,还有朝局走向,再决定要不要上书?” 欧阳戎摇摇头:“有些事,得趁早。” 他看了眼谢令姜,问:“小师妹知道我奏折写了什么?” 谢令姜红唇抿成一线,安静了会儿,点头:“大概猜到。” 欧阳戎看着她,语气认真道: “我确实早有准备,江州大堂是有应对造佛的良策方案,可其它地方呢? “天下不只有一座江州,也不是所有州,都有江州的条件与运气。 “圣旨与礼部官员的要求,我都认真看了,为了配合陛下今年秋季、泰山封禅的盛典,建造中枢与佛像的工期如此之紧。 “更别提礼部那帮老爷们立下的佛像规格,也十分之高,有不低于三十丈金身大佛的限制。 “这等要求,像早有准备的江州大堂,眼下收紧预案,才能提前完成,堪堪达成这条红线。 “可其它建造佛像的三座州府呢,扬州、桂州,太原府,除了财力最为强盛的扬州,其它压力都很大。 “陛下私捐的所谓两万贯脂粉钱,连造一只佛掌都不够,却还反复强调,不许劳民伤财……呵。” 欧阳戎摇摇头: “还有那座大周颂德中枢,令天下各州为其募捐的所谓‘颂德铜’,最后不还是要平摊到百姓头上,这与多加一笔苛税何异? “而从地方官府到朝廷中央,这笔铜银也不知道要过多少双手,有多少损耗,最后熔铸成这座的颂德中枢,上面不是流满了‘民脂民膏’是什么?。 “我虽微薄,一介长史,独善其身,可以,但绝不一言不发。” 他语气平静,绕开谢令姜,带着奏折,朝院外大步走去。 谢令姜为之动容,回首凝视他背影问: “可是前夜在书房,大师兄不是还劝离伯父,上书表态支持吗?为何今日大师兄为何……” 欧阳戎没回头: “因为浔阳王府乃砧板鱼肉,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劝谏主公上书支持,乃是我作为王府谋士的责任。 “而走出王府,披上这身官服,我便是一州长史,此乃不辞之责。” 谢令姜眼睛定定看着大师兄离去的背影, 没再阻拦…… 上午,欧阳戎向驻守江州的监察御史,递交了亲笔奏折。 大步走出了这座公署。 只是在他走后不久,公署内的院子里,出现了一道宫装妇人的身影。 妇人一袭绯红宫装,妆靥点唇,表情冷漠。 若是欧阳戎在此,定会一眼认出,此妇人正是当初在龙城鹿鸣街见过一面的彩裳女官妙真。 妙真端手伫立,身后有两位青衣宫女,一女手捧书册,一女轻捧朱笔,皆亦步亦趋。 宫装妇人先是转头看了眼某人离去的方向。 然后她径自走进了御史公署,瞧了瞧他呈上的那一封奏折。 微抬下巴。 身后宫女走去,取来奏折,妙真垂目迅速扫了一遍,点点头,转身离去。 宫女走去,归还奏折,一齐离开。 公署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御史,在妙真进来后,全程都目不斜视的处理公务。 似是瞎子般,任由她取走并观摩奏折。 双方有些熟练。 妙真走出公署,朝一旁招手,两位宫女递上册子与朱笔。 这位远道而来的六品彩裳女官,动作悄无声息。 她手捧这部册子,捏着朱笔,在册上面认真书写着什么…… 少顷,记毕, 转身离开。 妙真返回了修水坊。 她是随昨日的圣旨队伍一起前来的,只不过护送圣旨的使者入城后,妙真便带着下人,悄然消失。 她另有任务。 妙真带着宫女,来到了浔阳王府斜对面的一座普通宅子内。 宅子内,正有目不斜视的森严士兵把守,三步一岗。 也不知藏有多少调来的折冲府将士。 妙真缓步登上了一处视野颇好的阁楼,继续默默等待。 刚刚那本新记下欧阳良翰小动作的册子上,前面的几页,其实还记有浔阳王离闲的举止。 一想起那道畏畏缩缩的中年富家翁般的身影,窗旁的妙真面无表情。 某刻,扯了扯唇角。 昨日黄衣使者携圣旨到来,离闲接旨时感恩戴德的举止细节,全部被妙真身后的那只朱笔,事无巨细的记下。 不添油加醋,但也不漏过一处可疑。 这是她的责任。 …… 大周颂德中枢与四方佛像的建造,在大周朝野内外,掀起了轩然大波。 首先是天下十道,大部分州县的长官,纷纷上书。 有歌功颂德拍马屁的,有陈明利弊劝谏的,也有言辞犀利痛斥的。 前两者自然占大多数, 至于第三者,也不算太少。 而若是,与这些占少数的暴躁同僚们相比,某位弱冠长史的奏折言辞,算是比较温和冷静的了。 不管如何,这些雪花般的奏折涌往洛阳紫微宫的凤阁后,沉寂了几日,开始出现回响。 第三日,每月一次的大朝会上。 梁王卫思行出列,带领四夷酋长,向卫氏女帝请愿,上刻百官和万邦首领之名,并请女帝亲自题写匾额“大周万国颂德天枢”。 女帝制可,当即任命魏王卫继嗣为督作使,掌督工程建设。 有朝臣、御史出列,激昂反对。 旋即,一场激烈争辩发生在朝堂之上…… 正午。 朝会,散去。 结局水落石出。 大周颂德中枢与四方佛像照旧修建,任魏王卫继嗣为督作使,任浔阳王离闲、端王卫攸献等四位亲王,为四方佛像督造使。 同时,罢黜吏部天官季乾易为首的一批朝臣。 四位殿中侍御史、三位朝臣廷杖三十,或贬谪岭南,或流辽东。 由夏官、梁王卫思行,兼任吏部天官。 朝会后,有宫女观见,女帝面不虞,乘驾回上阳宫。 当日,夜,御书房,帝批奏折,龙颜愠怒,下诏吏部。 贬眉州刺史李正炎为饶州司马、 侍御史魏少奇降职为黟县令、 给事中杜书清降职为龙城丞、 长安主簿王俊之降职为江州博士…… 吏部连夜发布公文,一夜之间,二十余位地方或中央官员或免官,或降职。 翌日,当朝右宰相狄夫子,上书告老,乞骸骨。 女帝驳。 夫子再乞。 又驳…… 君臣二人,接连驳回七次。 直至女帝严肃下旨,特例批假,准许国老修养一旬再返,为国尽忠。 旋即,女帝数日未再上朝。 期间,不再有官员罢免的旨意。 洛阳朝堂,风波稍息。 不过随后,在当朝女帝有意无意的默许下,卫氏双王采用了一种很取巧聪明的方式,减少阻力。 魏王卫继嗣并没有一上任,立马全力推行大周颂德中枢的建造,而是分成一小步一小步的步骤,逐一推行。 解决完一步“人与事”,再解决下一步……最后彻底整合了负责营造的工部。 梁王卫思行亦是如此…… 一个月后,督作使魏王卫继嗣,联合工部,开始在洛阳城选址,建造中枢。 一旬间,梁王卫思行掌管的天官,频繁下发公文。 又一波地方长官的大换血开始。 任何公开违抗或懈怠“颂德铜”筹集的地方长官,悉数罢免或调职,由相应副官,或在吏部排队等待选官的进士接替。 很快,天下十道、百余座州县中,支持“颂德铜”并卖力筹集的官员如同雨后春笋般冒头。 一份份歌功颂德、表态支持的奏折重新堆满了洛阳深宫御书房中的某张案头。 刺头被接连杀鸡儆猴的处置,一部分保离派官员陷入了沉默。 江州、岭南等贬官热门地再次成为洛阳官场上不少失意官员近期频繁提及的地名。 朝堂上下的非议反对,最终还是被慢慢抹去。 然而,南北士林的清议却再难压住。 各地士子们开始私下议论大周颂德中枢,民间舆论沸腾起来。 甚至远在江州的欧阳戎发现,连气氛比较咸鱼摆烂的浔阳城内,也有不少人愤愤议论。 明面上禁止议论,可却难堵住悠悠之口。 只不过他也清楚,这种民间舆论,在这个时代,很难左右朝廷政策……抬头只会把愤怒全部倾泻在卫氏身上,责怪是他们蒙蔽圣听,奸臣欺君。 元正假期刚过,天佑元年的一、二月,便是像这样,在天下官民们静看洛阳朝堂风波的日子里悄悄渡过。 而让浔阳王府内的谢令姜担忧之事,始终没有发生。 大师兄的奏折好像一直没有人理会。 从洛阳发出的一连串贬官诏书中,始终没有他的名字。 与那些被女帝贬官、却名扬天下广受士林称赞的“贬谪名人”们不同。 欧阳戎就像是被遗忘了一样。 不过,这也让谢令姜等关心之人悄悄松了口气。 第327章 风起波澜 第327章 风起波澜 “造佛四洲,扬州、江州、桂州、太原。 “在扬州、太原修建大佛也就算了,吾倒也能稍微理解, “‘扬一益二’,扬州乃是南方数道最繁华之所,太原也是河东道治所,号称北都。 “可带上咱们江州,还有岭南道那边的桂州,又是怎么回事?咱们两州百姓可没这么宽裕。 “造佛为何不在关内两京建造?谁不知道关内最是富足,岂能如此不公。” 云水阁二楼,有一位瘦脸士人哐哐拍桌道。 同桌另一位中年士人的声音响起: “齐兄息怒,在下起初也是不解,不过后来听说,这四方佛像是与大周颂德中枢配套挂钩。 “且四方佛像选址的四洲,好像是上阳宫望气士们给圣上的建议,现在看来,是有深意讲究的。 “江州乃天下眉目之地,大山大江大湖皆有,而西南边的桂州,同样山水甲天下。 “大周属金德,修建金身大佛坐落于山水绝佳之处,符合金生水的格局,国运昌盛之意。 “那些阴阳家望气士们,呵,蛊惑圣心是有一手的。” 这位劝阻的中年士人冷笑,刚刚愤怒发言的齐姓士人冷静了些,不禁多看了眼前者: “没想到陈兄也懂阴阳五行之道。” “略懂一点。”顿了顿,陈姓中年士人意味深长道: “另外,在太原建造佛像,此地微妙,也有深意啊,试问齐兄,可还记得,离乾的龙兴之地是在何处?” “当年太宗不就是从太原起家……”齐姓士人话语顿住,少顷甩袖,怒斥一声: “定是卫氏与阴阳家望气士们的建议,成天鬼蜮心思,妖言惑心,蛊惑圣听!” 正值中午时分,整座云水阁二楼,除了角落里常服出行的欧阳戎、离大郎、燕六郎所在的一桌,安静吃饭外。 其它桌前的宾客们,不少皆在讨论朝廷时事。 距离朝廷颁布圣旨,要募资建造大周万国颂德中枢与四方佛像,已经过去一个多月。 可是民间士林的议论,依旧沸腾难息,甚至愈演愈烈。 “檀郎,要不要换个包厢?”离大郎收回目光,不禁担忧唤了声。 欧阳戎抬头,看了眼二楼大厅。 议论时事者,不少都是士子、文人打扮,慷慨激昂,而一些商贾食客对此大都不感兴趣。 他最近因为准备州学释奠的事情,才知道至圣先师庙就在云水阁附近,只有一条街拐个弯的距离。 难怪经常有士子们前来此楼聚餐,上次遇见愤青越子昂,倒也能理解了。 欧阳戎收回目光,朝离大郎摇摇头,埋首吃饭,动作平静。 离大郎与燕六郎对视一眼,也跟着他安心吃饭。 眼下,瘦脸士人与中年士人所在的一桌,讨论的最是激烈,嗓门最大,坐在最角落的欧阳戎一桌,都能清晰可闻。 “呵,这次恐怕不止蛊惑圣听这么简单。” 旁桌忽然有一个面容白净朗俊的青年士人放下筷子,冷哼附和刚刚说话的二者: “卫氏双王,分明是在借机打压相王、夫子,还有朝中忠心社稷的大臣们,此乃又一轮迫害。 “卫氏双王,祸害无穷,真乃社稷毒瘤。” 二楼一众士子们纷纷附和。 有士子嗓音压低,小心翼翼问: “听说夫子七次乞骸骨都被驳回,眼下对外宣称小疾,在府中半个月,未出门上朝?” 那位青年士子点头:“此次建造中枢与佛像一事,陛下在卫氏唆使下,想方设法绕过了夫子与政事堂,拿的也是所谓内库的脂粉钱。 “夫子可能在置气呢,陛下虽尊称夫子国老,可有时候行事,确实有些霸道……” “嘘,慎言。” “哼,有何不能说的。” 青年士子哼声作罢,大堂内安静了会儿,众人一齐叹息,有人面朝北方,语气崇敬道: “季大人、李刺史、魏御史、杜给事中、王主簿……舍身取义,大义也,皆是骨鲠之臣,社稷之福。 “真乃我辈楷模,虽暂被卫氏迫害贬黜……但只要有夫子、相王与他们在,江山社稷有望,绝不会落入卫氏一家的门户。” “事关社稷,夫子与朝中大臣们自然义不容辞……”青年士子点头,不动声色说: “听说季大人的曾祖父,曾是随朝尚书,大乾建国时,太宗对迁入长安的季氏既往不咎,反施恩惠,为当时一桩美谈。 “而李刺史更是大乾某位开国国公的后代,根正苗红的关陇儿郎,受恩荫入仕……还有魏御史亦如是……” 此人忍不住感慨:“离乾荫惠犹在啊……” 原本夸赞的一众士人面面相觑,不禁多看了眼这位发言大胆的仁兄。 二楼大堂稍微冷场……这种挂念前朝之事,没多少士人多言附和,毕竟有些事没上秤就算了,一旦上秤,千斤也打不住。 当然,告发官府之人,也定会被天下士林唾弃。 不远处的角落里,燕六郎看了眼毫无反应的明府,又转头看了看同样“离”姓的大郎。 作为一州司法参军的他眨眼,作势抬手,扶住腰刀,离大郎顿时苦笑,给他敬了杯酒,拱手讨饶。 燕六郎笑放开手,不再玩笑。 与此同时,二楼的一众士人,很快略过了这个危险滑坡的话题。 “不管如何,今日能有浩然气下酒,乃不幸中的万幸,来,诸位,敬一杯!今日花酬,在下请客。” 有锦衣士子起身,激昂举杯,豪掷千金。 二楼,大半的客人站起身来,笑而豪饮。 燕六郎与离大郎对视一眼,默契站起,跟随饮酒。 两位好友厚脸皮蹭酒,欧阳戎摇摇头,他依旧坐着,旁若无人的夹菜,耳畔传来士子们豪饮过后、止不住的议论声: “听说这一批受迫害的义士清臣中,王主簿正好被贬谪到咱们江州,任州学博士,而杜给事中,被贬去龙城县做县丞。 “不过可惜的是,李刺史、魏御史他们贬地稍远,一者在饶州,一者在黟县。” “无妨,到时候,几位先生前来,在下一定出城相迎……” “在下也是。” “加小生一个……” 众士子热情迎合。 认真干饭的欧阳戎,动作略微停顿,抿了抿嘴。 州学那边确实缺一位江州博士,眼下州学开年举行释奠盛典,都要由他这个长史代劳主持,原本是江州官学博士责任的。 也不知那位名叫王俊之的前长安主簿,是否赶得及参加…… 至于朝廷最近发生之事,欧阳戎作为江州长史,又拥有浔阳王府与相王府的消息渠道, 自然知道的比这些士子们多一些。 除了官居天官的季乾易外,李刺史、魏御史、杜给事中、王主簿等人,算是朝中保离派内,主张与态度最激烈的一批人, 甚至可以直接说是复乾派了。 这一批复乾派此前还曾责怪狄夫子态度软弱,说夫子只强调“保离”,不推行“复乾”…… 当然,这些都只是保离派的私下争端,明面上还是对外统一的。 不过这一次中枢与佛像事件,依旧使他们分割了出来,算是卫氏分裂保离派的阳谋……欧阳戎洞若观火。 桌上饭菜吃的差不多,欧阳戎似是听到什么,忽而皱眉,转头看去,那群士子正在“大声密谋”,去向江州大堂抗议造佛一事。 只听见,人群中有一位士子语气疑惑: “王刺史毫不作为,助纣为虐,在意料之中,早听人说他是卫氏提拔之人,蛇鼠一窝…… “可欧阳良翰呢,这位长史大人乃是闻名天下的守正君子,此次难道没上书劝谏,阻拦劳民伤财的造佛?” “长史大人应该上书了吧。” “可为何这场风波丝毫没连坐到他?”有人语气冷淡。 楼内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毕竟是本州长史,没人敢带头说不敬的话,况且还是此前一直广受敬仰的真君子。 只不过在这出奇沉默的气氛中,个别士子眼神狐疑、不忿起来…… 离大郎与燕六郎不禁看向欧阳戎。 “都看我干嘛。” 欧阳戎笑了下,夹了块青菜咀嚼,表情似是认真想了想,转头说: “事已至此,咱们还是先吃饭吧。” 见他不在意,离大郎与燕六郎忍俊不禁。 欧阳戎失笑摇头。 他的奏折确实反对了。 只不过反对的点,与大多数的反对者有点不同。 嗯,他给那位陛下认真算了一笔账…… 而这种冷静“直男”的言辞,自然是没有李刺史、魏御史等骨鲠直臣骑脸输出来的激烈显眼。 也不知那位女皇有没有看他的奏折。 反正最后,这场风暴没波及他丝毫。 约莫半时辰后,二楼午膳相续结束,士子们的议论渐小,各自散去。 欧阳戎一行人也离开了云水阁。 其实,像这样的士人清议,最近在云水阁这类文人墨客多的地方,一天不下十场。 欧阳戎走出云水阁,微微皱眉。 民间士子们的情绪,比他想象的还要激烈一些,连远在江南道的江州士子们都在热议此事,也不知其他地方吵成何样…… 往后几天,果然有一些士子逐渐聚集江州大堂的门口,抗议江州承建佛像一事。 欧阳戎置若罔闻,日常前往浔阳王府,与作为江南督造使的离闲,一起“商讨”建造东林大佛之策。 中途,他还去浔阳渡住持一场保佑舟船风调雨顺的先贤祭典。 看着老老实实过日子的贩夫走卒们,欧阳戎忽觉官员士子们所关心、争论之事,其实与下方大多数百姓们无关。 除非为了建造佛像,江州大堂吃相难看的收缴苛税,募集粮资。 然而,有他这位江州长史,坐镇江州大堂,自然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一时间,浔阳城内,除了喜欢“键政”的士子们在茶楼酒馆聚众发出的喧嚣非议外,其它民生全都无恙。 只不过,低调运转的江州大堂、与纹丝不动的江州长官们,很明显没有让满腔热血的士子们满意。 欧阳戎骑着冬梅上、下值时,经常被青年士子当街阻拦。 质问长史大人如何看待大周颂德中枢一事。 他与江州大堂又为何不发声,难不成真要乖乖服从朝廷之错举。 欧阳戎次次都平静绕过。 到后来,为减少麻烦,燕六郎给他准备了马车,低调出行。 这一日,有些焦头烂额的燕六郎跑来询问,如何处置江州大堂外那些聚众抗议的士人。 欧阳戎自若出门,照计划去双峰尖视察,走前丢下一句: “不影响城中正常百姓民生即可,随他们去吧。” 随后的半旬。 陆续有各地的消息传来。 天下十道,有一部分州府舆情激荡,当地士人们直接冲击了官府,抗议造佛像与颂德铜之事。 大周有上百座州,有些地方民风彪悍些,倒也在意料之中。 特别是桂州、扬州、太原府等建造佛像的州府,抗议甚多。 个别州的官府选择硬碰硬,直接士卒镇压,顿时发生数起流血入牢之事。 一时间,朝廷震动,士林清议愈发沸腾。 神都朝堂传旨各州,措辞严厉,要求妥当且严肃处置,不可影响大周颂德中枢与四方佛像的营造。 坐在正堂内,欧阳戎浏览完这些公文消息,神色不禁陷入沉思。 当日傍晚下值,乘坐的马车,路过门口之际,他掀开车帘,瞧了眼江州大堂外三两成群不算太多、甚至到了饭点变得零星的抗议士子们。 欧阳戎怎么瞧怎么觉得可爱,顿觉江州士子脾气其实还挺好的,挺给面子,嗯,有江州地方的咸鱼特色…… 只是不知道,这一波士人流血事件的消息,全部传到江州后,会不会再度刺激这些天真热血的士子们。 欧阳戎轻叹,放下车帘。 挺希望他们能不忘初心,继续保持摸鱼作风。 随后的每日,欧阳戎以江州长史的身份,频繁前往浔阳王府,与某江南督造使商议造佛之事。 离闲虽被封为江南督造使,却只是挂名。 具体事宜,按例交给下面副手,欧阳戎与王冷然。 只不过王冷然依然啥事不管,由欧阳戎全权操办。 当然,这也有离闲彻底偏袒欧阳戎的缘故。 趁着卫氏的主要精力正放在强化卫周法统的大周颂德中枢上。 欧阳戎把握住难得的空窗期。 他与江州大堂也不等所谓的两万贯脂粉钱,直接联系王操之、马掌柜等小伙伴。 众人陆续抵达,资金到位。 终于,年前商定的双峰尖开凿与建造浔阳石窟计划启动,缓步推行…… 第328章 非议 第32八章 非议 “檀……欧阳长史怎么一直打喷嚏。” “一点伤风冒寒,多谢王爷关心。” 浔阳王府,大门敞开的正堂内,离闲一身莽服,脸色担忧的看向欧阳戎,嘘寒问暖。 大堂内除了离闲与浔阳王府的个别幕僚,还有善导大师、徒儿秀发外, 还坐有一排江州大堂的官员。 欧阳戎坐在这批官员的最前方,他身子挺拔,如玉山倾倒,穿着整洁的绯红官服,与地位最尊贵的离闲一样,吸引着大堂内大部分人的注意力。 虽然坐在官员最前方,但欧阳戎与最上首的离闲之间,还空出了一个座位。 眼下大堂内的这场会议,是在商讨东林大佛的建造事宜。 离闲作为名义上的江南督造使,欧阳戎与江州大堂的造佛方案,还有推行进度,需要日常向他汇报。 离闲明面上,也要“频频过问”,表示参与…… 当然,他与欧阳戎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得装作客气不熟。 檀郎什么的称呼,自然得改口。 而像今日这样的商讨会,已经开过七八场了。 造佛之事开始步入正轨。 王冷然除了第一场过来,屁股沾了沾凳子外,此后全部缺席。 此空座位,是象征性的留给他的。 王刺史染寒告假,座位空出,大堂内的众人对此早习以为常, 只不过今日,王刺史有没有真的染上伤寒不清楚,但是这位欧阳长史,好像真的伤寒了。 离闲一脸关怀:“欧阳长史真无事?” 坐在后排的燕六郎插话: “王爷,明府是前段日子,频频往双峰尖跑,带咱们考察布置,结果山里的雨水来得急,一会儿就浇了个落汤鸡。 “明府此前还满不在意,硬抗,可这么来回淋湿几次,还是伤风了。” 燕六郎脸色心疼,有些小责备的语气: “还有上次在浔阳渡举办民俗祭祀,明府不在台上坐着,偏要跟随习俗,跑下去和船夫们一起抬龙首船上岸,那江水冰凉刺骨,打湿下身,如何不着凉,还有……” “燕参军。” 正捂嘴的欧阳戎,皱眉打断。 忍不住吐槽的燕六郎无奈住嘴。 大堂内众人闻言,各异目光纷纷投向欧阳戎身上。 “还有这事?”离闲一脸担忧,有些责备:“燕参军也不知拦一下。” 说完,他犹不放心的站起身,严肃吩咐后方婢女: “来人,去通知王妃,备一碗热姜汤来,另外,府中留驻的御医,让他们跟着欧阳长史回府,这几日好好照看长史。” 欧阳戎摇头:“只是小伤小病罢了,王爷无需多劳。” 伤风冒寒就是前世的感冒发烧,他确实只当作小病,放在前世,欧阳戎药都懒得吃,习惯用身体扛过去。 只不过放在这方世界,这种感冒小病,也足以送走人命。 离闲、燕六郎的担忧害怕、严正以对,倒也不足为奇。 “欧阳长史勿要再讲,造佛一事,本王听你的,但此事,须听本王的。” 一向温和的离闲,语气出奇的强硬了一回,令欧阳戎与众人都有点意外。 似是也察觉到大堂内的一道道诧异目光,离闲赶忙放轻语气,亲切的拍了拍欧阳戎的袖子: “这几日正是倒春寒,乍暖还寒的,欧阳长史要珍惜身子啊,这样才能更好的为陛下尽忠,建好东林大佛。” 欧阳戎只好起身,恭敬行礼:“感谢王爷赐茶关怀。” 燕六郎等官吏们纷纷夸赞浔阳王体贴爱士。 少顷,韦眉带着丫鬟们走进来,送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 欧阳戎端碗,微微皱眉的咽下了几口苦汤,长呼一口热气。 其实他练气士九品的身子,挺硬朗的,颇难染病。 只不过,手头正在忙活的双峰尖开凿、浔阳石窟建造的营造,确实复杂忙碌。 工作量比此前的折翼渠多出数倍。 他最近都在连轴转。 有时候劳神比劳力更费精气神。 “阿嚏……” 欧阳戎低头,握拳捂嘴。 离闲等众人不禁转脸看去。 一身绯红红五品官服的修长青年,抬手揉了下略红的鼻头, 他身姿挺拔,两手陇袖,脑袋微微缩在毛茸茸的狐白裘披肩中,眼皮耸拉着,神色有点病怏怏的。 只不过在众人眼里,这病容落在这一张英俊削瘦的脸庞,更显忧郁颓废的气质。 大堂内某位官员看着这位举止平静的病怏长史,脑海里没由来的想到一个词。 虎行似病。 离闲又关怀寒暄了几句,忽然提到: “对了,本王听说,浔阳城内的士子们近日对造佛一事,有些议论,对江州大堂也有些不满,长史大人可知此事。” 欧阳戎揉鼻子的手顿了顿,放下,又抿了口姜汤,闲聊语气的问: “好像是有人提过,不太清楚,对了,王爷是听何人说的。” 离闲叹息:“府中有一位旧人举荐的越姓士人,经常私下大声谈论此事,弄的府中客卿人尽皆知的。” “这么看来,此人也在王爷面前反映过。”欧阳戎轻轻点头:“那么王爷的意思是……” 离闲转头看着欧阳戎,换上一副肃穆表情: “本王与世子驳斥了他一顿,将其赶走。 “不怕欧阳长史与诸位笑话,圣上为何造大周颂德中枢与四方佛像,本王愚钝,有点迷糊, “但是本王十分清楚一点,圣上御统天下,爱民如子,仁爱圣明,与亲王诸公们定下此等国策,定然有更深层的思虑,岂是年轻士民们当街讨论就能洞悉并置喙的? “欧阳长史与江州大堂不为杂音所累,埋头干事,上下一心,做好本职,谨守本责,这很好,本王甚慰。” 离闲真诚叙述,对于大堂内其它官吏、幕僚、或者某些暗中审视之人投来的一道道目光,他目不斜视。 欧阳戎原本耸拉的眼皮抬了抬,看了看今日当众表态的浔阳王离闲。 他微微颔首,接话道: “王爷深明大义,一番明论,令下官们醍醐灌顶。 “王刺史、下官,还有官署的大伙,一定谨遵圣上与王爷的旨意,不劳民伤财的建好大佛。” 燕六郎等江州大堂官吏们纷纷起身行礼附和。 “如此甚好。” 浔阳王离闲环视一圈,一脸欣慰。 …… 欧阳戎带着江州大堂的官吏们走出了浔阳王府。 离闲硬塞给他的御医,盛情难却,他令人将御医大夫先送去槐叶巷宅邸等候。 欧阳戎登上马车,返回江州大堂。 才刚刚下午,时间还长,他还有很多佛像开工的事情处理,没空歇息。 “阿嚏……” 车厢内,欧阳戎打了个喷嚏,掏出一张散发兰香的淡粉手帕,手指垫着揉了揉鼻子。 马车开动,驶离浔阳王府。 他掀开车帘,瞧了眼王府。 眼底仍有一些意外神色。 没想到,离伯父学得倒挺快。 虽然心知肚明,离闲这次当众表态,说出的那些话,有给神都那位女皇陛下听的一份心思。 可是欧阳戎也知道,离闲还有给他站台的目的在。 是在替他稳定江州大堂的人心。 另外,离闲与大郎应该是觉得那个慷慨激昂的越子昂十分棘手,怕欧阳戎误会,于是赶忙表态,切割。 欧阳戎心头有一些暖流淌过。 马车经过浔阳渡外的一条闹街。 掀开车帘,欧阳戎瞧见,街头的牌前,有一些人群聚集。 只见几位士子在牌上贴大字报,一些路过的不识字的贩夫走卒,好奇围观,士子们当着众人面,慷慨激昂讲述着建造中枢与佛像的弊端。 来到江州大堂的门口,亦有一群士子聚集在门外街道上。 欧阳戎乘坐马车默默从抗议士子们、贴有“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等大字报的墙壁前经过。 这个月以来,天下各州士林清议沸腾,士子文士们反对建造中枢与佛像。 影响最大的冲突,是半个月前,在造佛四洲府之一的桂州。 桂州官学的士子们围堵官府。 桂州长史蓝长浩,下令官兵强制驱离。 结果双方发生流血冲突,数位士子身亡,二十几位士子落狱。 此事震动天下。 天下各州的士子再次掀起了一波抗议冲突。 江州亦如是也。 桂州之案的消息传来,令江州士子们愈发愤慨,围在官府门口抗议的士子更多了,而且还有人带头贴起大字报,抗议东林大佛坐落江州…… 这阵风波,令江州大堂的官吏们焦头烂额。 只不过刺史王冷然日常摆烂,见不到人影。 长史欧阳戎也在双峰尖、浔阳王府两头往返,低调埋头忙碌建造东林大佛之事,对此不置可否。 官吏们束手无策,没人敢担责。 江州大堂与士子,双方暂时相处无安。 回到官署正堂。 欧阳戎拎一只铜盆,走去天井处,打了一盆水端回。 与身边官吏们一起,洗了把手。 燕六郎递出一条毛巾给欧阳戎,跟在他身后,愤愤不平道: “明府,这些士子们也太不懂事了,没完没了了都。 “早就和他们解释,说了无数遍,东林大佛不会建在浔阳城内,不会增加苛税,像他们说的那样影响劳民伤财,这帮书生怎么还在喋喋不休。” 一位陈姓的司仓参军摇摇头,叹气: “燕参军别生气了,咱们说了也没用,士子们对朝廷与官府本就很不信任, “估计得像长史大人这样有名气的君子出面,给他们再三保证,才能勉强相信。” 燕六郎无语: “明府有这么闲空去给他们发誓保证?而且明府最近伤风,哪有精力大费口舌。 “况且几个人质疑,就要明府出面,那天天有人质疑,明府干脆别做事了,天天解释去。” 欧阳戎仔细擦干净手指,回过头,嗓子有些沙哑道:“好了,六郎。” 燕六郎闭嘴,压下怒气。 陈参军面色犹豫,禀告道: “长史大人,这次士林抗议,有不少州学的士子们参与,好像是一个叫越子昂的青年带头, “他们提出述求,要求江州大堂拒建东林大佛,同时反对大周颂德中枢的建立,停收各州颂德铜。” 欧阳戎轻轻颔首:“这些述求说的真好啊。” 燕六郎与陈参军皆表情愣住,看向他。 停顿了下,欧阳戎将擦手毛巾折好,丢还给燕六郎。 “若真能如此就好了。” 他摇摇头: “江州大堂会妥善建造东林大佛,不影响百姓民生。 “可关于大周颂德中枢,本官与江州大堂管不了朝廷中央的决议,这超出了本官的权限,做不了主。” 燕六郎皱眉,不爽道: “明府,你刚刚路过浔阳渡也看到了,他们已经开始干扰城里码头的秩序。 “而且我还听说,那个叫越子昂的小子,这些天在私下非议明府,说明府现在做了五品大员,开始贪生怕死,失了锐气初心……和狗官们一样。 “真是胡说八道,这贼厮着实可憎,明府,我现在就带捕快过去,把这些干扰秩序、污蔑造谣的家伙全抓起来!” “燕参军,万万不可啊。”陈参军赶忙摆手,劝告道: “桂州惨案还没过去多久,教训犹在眼前,若是江州大堂也冲动,与热血士子们发生冲突,就闯大祸了。 “长史大人与江州大堂会被天下人非议的,影响不好,说不定朝廷也会发文责备,处理咱们以熄舆论……” 燕六郎恨恨道:“难不成让就这么窝囊避着?他们反而成大爷了。” 陈参军苦笑: “反正有桂州士子惨案在前,现在江南道各州县的长官们,都不愿露面和士子们发生冲突,都在躲避风头,等士子们的热血过去…… “其实咱们江州还算好的了,至少没冲进衙里捣乱,听说有些民风彪悍的地方,哎,这年头,不怕英雄好汉,但就怕愣头青。” 叹息了会儿,陈参军看了眼恨恨不能拔刀的燕六郎,不动声色的建议: “若是燕参军实在忍不了,也不是没法子治他们,官服先脱下,然后走些其它路子悄悄去……咳咳,反正只要别打着官府的名号就行了,私人恩怨而已。” 燕六郎一愣,忍不住多看了眼这位日常斯文、浓眉大眼的陈参军。 好家伙,原来你小子也不是善茬。 “好了,别瞎出主意了。” 欧阳戎回头,先是看了眼陈参军,然后沙哑吩咐: “六郎带人去浔阳渡,刀留官署,别带去,伱们去把干扰码头秩序的士子撵走。” 燕六郎迫不及待问: “明府,那其它地方呢,江州大堂门口这批烦人士子怎么处理?早看他们不顺眼了,还有那个越子昂。” “不用管他们,你们进出官署低调点,反正不碍事,当不存在吧,辛苦了。” “遵命。”燕六郎无奈点头。 旋即,欧阳戎又回到正事,商议了下双峰尖的事情,众人散去。 临走前,陈参军想起什么,回头问: “对了,长史大人,后日在至圣先师庙举办的州学释奠,州学的士子们全在,您还去住持吗,要不别去了,和王刺史一样暂避风头吧。” 欧阳戎抿了口热茶,品了品,放下茶杯,头不回的走出门: “一切照旧。” 第329章 美人含怒夺灯去 第329章 美人含怒夺灯去 欧阳戎这次小感冒,成为了槐叶巷宅邸与浔阳王府这两日的头等大事。 浔阳王府接连送来御医与名贵药材。 还有不知是王妃韦眉还是小公主殿下熬的热乎姜汤。 当然,明面上皆是以,浔阳王离闲体贴辅助造佛下属的名义,送来的。 欧阳戎觉得是小病。 可他一回到宅邸,甄淑媛与叶薇睐等女眷们就围上来嘘寒问暖,悉心服侍。 整个家,近百号人都围着他一人团团转。 不小心打个喷嚏,都能吓得半细等丫鬟心颤着急。 还有罗裙贵妇人贴上来,不厌其烦的一声声“檀郎该吃药了”,听的欧阳戎头都大了。 晚上回到饮冰斋院子也不安歇。 往日很少打扰欧阳戎私人空间的甄淑媛,顶着夜色,频繁跑来院子,送暖衣暖被,东张西望,检查他的里屋起居。 家中女眷们这一副如临大敌、小心翼翼的模样,让他有些无奈。 “檀郎,我今日去庙里给你上香祈福了下。” 甄淑媛手中端着一碗药汤进门,边走边道,后面跟着叶薇睐与半细。 书桌前,欧阳戎暂放下笔,闭目揉了揉眉心,然后睁开,瞧了眼。 后方的白毛少女,纤细小身板吃力抱着一盘热水,新罗婢则是捧着一团褐色叶片的草木,跟进来。 欧阳戎侧身而坐,任由叶薇睐、半细二女给他褪靴。 用浸泡艾草的热水洗脚。 甄淑媛将一碗黑乎乎的、冒着热雾的药汤放在桌上,柔道: “檀郎,该喝药了。” 欧阳戎顿时一脸警惕:“这是什么?该不会是泡了符水或香炉灰吧。” “是绾绾亲自煮的药,说是她们谢氏私藏的驱寒神方,檀郎尝下。” “不尝。”欧阳戎坚决摇头:“本来没什么病的,被你们一瞎阵,说不定真得病了。” 甄淑媛脸色为难:“绾绾抽空跑来送药,忙前忙后的,会不会辜负好意。” 欧阳戎出谋划策:“不和她说就行了。” “大师兄,什么不和我说?”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院门打开的声响,伴随而来的,是谢令姜婉如清扬的嗓音,语气好奇。 “绾绾来了?” 甄淑媛惊喜回头,欧阳戎脸色微变。 甄淑媛上前迎接谢令姜进屋,把她牵了进来;。 “不是什么大事,你送来的那碗药,檀郎说……” 甄淑媛转头欲语,话语忽然噎住。 只见爱侄儿欧阳戎面前的那只药碗,此刻空荡荡的,比某人的脸还干净。 旁边的叶薇睐与半细正小脸错愕的看着欧阳戎发呆。 “额……” 谢令姜好奇:“甄姨,檀郎说什么啊?” 甄淑媛:“说……” 欧阳戎抹了把嘴,一本正经的点头:“说味道不错。” 谢令姜喜眉笑眼,俏脸神色有点不好意思: “不觉得苦就行,第一次熬,卖相可能不太好,不过我放了两块饴糖,小时候我喝此药怕苦,阿父就取块饴糖给我含着……” 甄淑媛数女发现,檀郎出奇的听话起来。 陪小师妹聊了会儿,眼见夜深,小师妹、婶娘相续离开。 书房只剩下欧阳戎与叶薇睐。 欧阳戎松了一口气。 终于走了。 他取出公文,继续埋头处理白日没处理完的事务,让叶薇睐先去睡觉。 最近的精力大部分放在了东林大佛的建造上,案牍堆积了很多江州民生的事务,对了,还有明日州学释奠的祝词,他得连夜准备好…… 所以,这些日子,欧阳戎并不是故意无视越子昂等士子们。 而是他确实忙的抽不出身,去和他们费口舌…… 不知不觉,欧阳戎熬到接近拂晓,外面天色蒙蒙亮。 期间,夜起的叶薇睐数次劝他睡觉,都被其敷衍过去。 欧阳戎放下笔,伸了个懒腰。 并没有察觉到院子里,正有一道红衣倩影端着一碗黑乎乎的热雾药汤,寒着俏脸缓缓走近书房窗前,微眯的眼眸闪耀危险的光芒盯着他。 随即…… 有道是,美人含怒夺灯去,问郎知是几更天! 一番折腾,书房大门敞开,谢令姜板脸抢走桌上灯盏,大步走了出去, 失去灯盏的昏暗门内,那张书桌前,刚从被窝里迷糊爬出来、仅穿碧绿小肚兜的白毛丫头犯错似的低埋脑袋,揪着手指,罚站原地。 欧阳戎神色有点心虚,仰头迅速饮光碗中苦口良药,摸了摸小脸自责的叶薇睐,他默默追出门去。 不知道是不熟悉宅邸中的路,还是什么原因。 谢令姜并没有走出多远,轻易就让某人追了上去。 欧阳戎没提刚刚的事情,不动声色换了个话题: “绾绾忘加饴糖了吧,怎么有点苦。” “加了呀……” 谢令姜立马蹙眉回头,表情欲言又止,看了看欧阳戎人畜无害的表情,她忽哼一声, 不想去回答睁眼说瞎话的某人。 欧阳戎眨巴眼睛,上前牵住佳人的玉手,朝正前方那一条背景是拂晓暮光的小路走去。 初春早晨的风,迎面吹拂,人有些醒神。 欧阳戎转头,朝微微鼓嘴像是赌气的谢令姜说: “等忙完这段日子好不好,以后绝对不熬夜了。” 谢令姜面无表情:“大师兄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上次是上次,这次是这次,这次一定。” “哼。”她别过脸。 旋即,二人默默走了一会儿。 欧阳戎感受到小师妹握他的素手紧了一些。 欧阳戎也捏了捏她。 谢令姜忽然认真点头:“他们都在胡说八道。” “啊,什么?” 没头没尾的一句,让欧阳戎有些摸不着头脑, 谢令姜转脸,看着他: “那些吃饱了没事做的士子们,说伱此前没有上书奏折,或者上书讨好、支持,在贪生怕死。” 她牙关咬紧:“都在胡说八道,大师兄不要搭理他们。” 欧阳戎失笑:“师妹怎么还在意这个。” “大师兄难道不生气?” “生气有什么用。生气难道就能什么事也不做了吗?” 谢令姜唇抿成红线,感受着他手掌的温度,走了一会儿,轻声道: “一直没问,大师兄的奏折写了什么,和我之前想的一样吗?” “你想的是什么样?” “就像当初在京城谏告长乐公主。” 欧阳戎摇头:“解决不了问题。” “所以这次?” “心平气和的与女皇陛下算了一笔账,大周颂德中枢与四方佛像的建造大致需要花费多少,大周与造像四洲,每年的赋税收入又是多少。再拿江州的每年财政举了个例……” 谢令姜怔怔听着。 拂晓前的天色,像青黛色的暗沉幕布搭就的背景, 她依稀看见大师兄转过头来,病怏怏的脸庞,消瘦又平静,似是述说着一件简单如常的事情: “相比于坚决反对中枢与佛像,与完全讨好谄媚女帝、支持建造二者, “我选择了折中。 “在那封奏折里建议,宽限建造大周颂德中枢与四方佛像的期限,给各州募集充裕的时间, “还有二者的规格,也放宽限制,例如大佛不一定要建造平地立身的佛像,三十丈未免也太高了些……” 谢令姜不知为何,心情格外的平静,默默倾听完面前这位病怏怏江州长史的平静陈述。 “另外,我代表江州大堂推拒了陛下的两万贯脂粉钱,分给相对最穷的桂州,还挺拍马屁的建议,四座大佛的佛首都按照陛下的尊容雕刻。” 谢令姜微微睁大眼。 说着说着,欧阳戎自己都失笑了,转脸笑问: “是不是不太符合,绾绾心里,我的形象?” 谢令姜沉吟:“也不是,只是有点意外,大师兄如此……冷静。” “是伪君子才对。” 欧阳戎自嘲一笑,伸手指了指北方天际: “陛下未尝不知道,建造颂德中枢与四方佛像会空耗国力、阻力重重,可是对帝王而言,体面有时候比对错更重要。 “在绝对的顺从与坚硬的反对,两者中间,若是能有既可体面、又能务实的声音,她更可能去折中采纳,不过,也要看下面臣子们递梯子递的漂不漂亮了。” 谢令姜轻叹一声:“难怪大师兄退而求其次。这……其实是对的。” 欧阳戎接过谢令姜另一只手上的灯盏,在沾满拂晓露水的园林小路上,他漆眸倒映着一粒难灭的烛火: “但是这并不代表季大人、李刺史、魏御史他们是错的,某种意义上,他们骨鲠强硬地撞得头破血流,反而是帮了折中的我。 “虽然现在看,我那封奏折也没什么用就是了。” 谢令姜挥袖接话,语气斩钉截铁: “可大师兄也绝不是越子昂他们说的贪生怕死,不该被如此误解。” 狐白裘青年松开满是佳人香汗的手。 他捧灯前进。 “若是龙城时候的我,也会与季大人、李刺史一样做。” “大师兄现在为何变了。” 欧阳戎持灯停步,回头说:“因为净土是假的,这儿…是地狱。我明白了,有生之年,可能永远没法将它变为净土了。” 谢令姜愣了下,“那该怎么办?” 欧阳戎笑了下,语气轻松:“还能怎么办,凑合着过呗,还能离了咋滴?” 看见忽然朝她挤眉弄眼作怪的大师兄,陷入沉思的谢令姜忍俊不禁。 “其实能越来越好就行了。”他眯眼开口。 “想让它越来越好吗。”谢令姜忍不住多看了眼大师兄:“总觉得大师兄与夫子越来越像了。” “哪里像?” “唔,一样的平和沉稳,一样的…曲直难分。” 欧阳戎摆手:“错觉。我都不认识夫子,没见过人呢。” 谢令姜眨眼:“可某人的礼都送到夫子书房了,话说,是谁让阿父帮他送那件小玩意过去来着?” 欧阳戎日常脸皮厚的像挡箭牌: “这不是听说,他老人家也喜欢算账吗,我这叫君子之交淡如水,不对,叫尊老爱幼。” 谢令姜哼唧唧:“哼,老狐狸,小狐狸。” 欧阳戎忽然手指东方肚白的天际,“好,天亮了,该回去了。” 说完,他转头走人。 谢令姜看着捧着灯盏开溜的某人背影,遮嘴脆喊: “等等,不准再劳神公文,你回去休息下。” “休息个锤子。”欧阳戎摆摆手:“上午有州学释奠,在至圣先师庙,得提前过去。” “那好,等我。”谢令姜追上:“我也去。” …… 马车内,欧阳戎躺在小师妹圆润紧绷的大腿上,瞌睡了下。 抵达了与云水阁同一条街的至圣先师庙。 至圣先师庙是前年新修的,依旧崭新气派。 眼下初春,州学开学前,需要进行一场祭拜至圣先师的庆典。 欧阳戎与王冷然作为地方长官,也分管州学的教育,需要亲率长幼,依礼行之,祭祀圣贤。 只不过王冷然早早就“因病请假”,来不了,消息传出,自然被士子们私下嗤笑,不过前者很显然不在乎。 上午的阳光铺在庙宇高高翘起的飞檐上。 欧阳戎带着小师妹、燕六郎,提前抵达,神色自若的走进庙中,去与负责州学的官员汇合。 门外进进出出的一些士子神色愣了下,回过头,揉了揉眼,诧异看着欧阳戎的背影。 似是没想到这位往日一直“回避”的低调长史,会亲至现场。 州学士子们奔走呼告。 很快,江州长史欧阳良翰前来至圣先师庙住持祭祀的消息,在江州士子群体间传遍。 浔阳城的士林舆情就像头顶初升的太阳一样抬头,并迅速升温。 各州的州学本就是士子们的大本营,往日的争论更是激烈,越子昂便是江州州学里面的常客,经常传出大胆言论,俨然有意见领袖的味了。 欧阳戎并不知道,前几日越子昂等士子还扬言要他亲自出面,与江州士子们谈话。 不过,估计放话的越子昂都知道,有些不切实际。 毕竟眼下柳州惨案刚刚发生,天下十道的各地长官们都对激昂士子们躲得远远的,朝廷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是今日,欧阳戎竟然就“回应”了,如约而至。 至圣先师庙挤满了江州士子,都跑来参加他们往日觉得枯燥的开学释奠。 士子们似是也没想到自己会有如此大的影响力,为此使劲的鼓噪,情绪激动。 日头渐渐升上高空。 当狐白裘披肩的病殃殃青年,走上广场中央、树立圣贤雕像的高台,他们开始杂乱的鼓掌。 欧阳戎看着下方拥堵的人群,眼睑抬了抬,略感意外。 他一如往常,语气温和地开始祭奠讲话。 …… 第330章 一言而为天下法 第330章 一言而为天下法 释奠的过程颇为枯燥。 至圣先师的祭礼开始后,州学士子的人群默契安静了下来。 毕竟至圣先师的面子要给。 欧阳戎带领他们,进行完一系列复杂的仪式。 礼毕。 欧阳戎转头,照着昨晚熬夜拟的稿子,当众讲话。 大致内容,是先按照自身经历,回顾了下曾经寒窗苦读的经验,再表扬了下这几年州学内的模范优秀学子,最后勉励了下士子们再接再厉,来年高中进士。 嗯,回顾过去,把握现在,展望未来。 要素齐全,可以满意离开。 可今日聚集而来的激动学子们,并不会这么轻易让他“满意离开”。 讲话的过程中,欧阳戎余光瞧见下方人群前方的越子昂,后者正一脸坚定表情。 台下传来一阵嘘声,喧哗声中,有一位士子呼喊:“别给我们打太极,你作为江州父母官,为何要助纣为虐!” 病殃殃的狐白裘长史目不斜视,慢吞温和的语气不变, 期间,士子们继续报以嘘声。 欧阳戎一字不落的讲完,该讲的话。 然后,他讲完后,默默看着下方激动的士子人群。 欧阳戎今日没有穿官袍,且脸庞苍白虚弱,但是平静的眼神,似是自带某种人心中的莫测威严。 人群的喧闹迅速停止。 只是旋即有士子似是不满漏怯,加大嘘声,零星的嘘声带起了大多数。 欧阳戎看了眼台下仰头的士子们,抿了下嘴。 忽然动身,走下“居高临下”的高台。 “明府,下面不安全。”燕六郎走上前。 欧阳戎不语,推开他拦来的胳膊。 谢令姜接过大师兄摘下递来、暂时寄存的裙刀,抱剑跟着他的背影。 欧阳戎一身轻装,走到台下。 拥挤的士子们愣住,人潮迅速后侧,让出一小块空地。 “本官讲完了,现在听你们讲,放心,本官不会不礼貌的打断你们。” 人群中的声浪顿时低了数拍。 空地处,欧阳戎长身而立,平静的眸光扫了圈他们,随手一指某个卖力叫嚣的圆脸士子: “阁下好像很不满,有很多话要说。”他点点头,脸色认真:“何不与大伙讲讲。” 被指的圆脸士子第一时间四顾左右,脸色略慌,像是没有想到被欧阳戎挑中第一个讲。 他后撤几步,摆手表示拒绝,可在欧阳戎的直直目光,与周围越子昂等人的严厉催促下,只好站出来,硬着头皮说: “听说江州大堂与浔阳王府接下了建造东林大佛的诏书,有……有没有这回事? “其他人也就算了,可,可长史大人作为江州父母官,亦是天下闻名的守正君子!在下当初视伱为楷模,现在却为何要助纣为虐的附和卫氏双王,造像伤民!” 这位被推出来的圆脸士子,起初讲的结巴,可到后面,却越说越激动。 欧阳戎平静听完,先是点头:“承担东林大佛的建造,确有此事。” 在全场炸响的喧嚣中,他面色自若道: “可助纣为虐,属实一派胡言,江州大堂是为女皇陛下造像,不是附和魏王、梁王,所谓助纣为虐,无稽之谈。 “这是其一。” 欧阳戎慢条斯理,面朝诸位士子: “其二,此次造像,江州大堂早已准备周全,竭力避免滥耗州财,也不会劳师动众。” 圆脸士子一脸怀疑:“真的?” “君子无戏言。” 人群中有士子质疑: “不对,你骗人,浔阳城就这么点地方,东林大佛落在哪里不会影响百姓民生?” 欧阳戎立马答:“会落在双峰尖。” “双峰尖?那里不是山头吗,荒郊野岭的。” “就是此地,江州大堂将在双峰尖开凿运河,于两岸建造石窟,落坐大佛,这也是这段日子,本官一直在奔波之事。” “那建造大佛需要的银资呢?总不能凭空出现,还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开凿运河、建造石窟的银资已经筹全,将由三十二位江南商贾垫付先款,后续与江州大堂合股运营…… “江州大堂不会额外征召任何一笔造像税收,甚至开凿运河、建造石窟所需的大量工钱岗位,将全部反哺浔阳百姓们,不日就会在浔阳渡开启招工,诸君可监督,拭目以待。 “而建成之后的石窟景点,还能吸引天下游客,促进浔阳商贸,达到藏富于民。” 士子们每提出一问,欧阳戎都立马回答。 一番问答下来,欧阳戎表现的迅速果断,中途毫不停顿。 似是早有预案,姿态了然于胸。 激动的士子人群顿时寂静下来,面面相觑,似是消化这位病殃殃长史话语里的信息量。 欧阳戎面朝沉默的众人,语气平缓且坚定: “诸君大部分是江州人士,本官理解诸君热爱乡土,心怀苍生的初心志气,本官可向诸君保证,新的东林大佛,绝不会落在浔阳城内,成为士民累赘。 “按这副蓝图建成之后,它们会变成浔阳一景,成为江南乃至天下奇观,为江州繁荣之基。” 人群鸦雀无声,士子们纷纷侧目。 “真能如此?长史大人与江州大堂为何不早早说明不会强行修建,劳民伤财……” 欧阳戎一脸奇怪的看了看出声的士子,反问一句: “维护民本,难道不是每一位读圣贤书的父母官本分之事?有何好炫耀宣扬的,若这也要讨赏邀功,本官实在不知该说什么了。” 一众士子们顿时噎住。 是啊,好像确实是读圣贤书的官员本分,可不是有人说什么“圣贤书是拿来给人读的,拿来办事百无一用”,好家伙,你真拿来办事了? 而且此前,大伙都天然怀疑、不信任欧阳戎与江州大堂。 原本激动的士人们稍微冷静了些,只不过依旧有很多问题。 圆脸士子老实坐下后,又有一批士子站起来,接连提出尖锐问题。 欧阳戎一一回答,遇到他长史权限之前的争执难题,便让谢令姜取来纸笔,他一一记下。 一番交流下来,从始至终,欧阳戎的话语诚恳,如玉般温和。 似是被他的态度所感染,原本嘘声一片的沸腾士子人群,渐渐平息下来。 然而这明显不是某几个极端抗议的领头士子要求的回答与场面。 “呵,说到底,欧阳大人还是屁股坐在朝廷那一边,毕竟官位都是朝廷赏的,可难道朝廷做的就是对的吗?” 越子昂站了出来,慷慨激昂道: “如今宫中有奸邪小人蛊惑圣听,朝中又有卫氏双王窃取权柄,朝廷由小人当道。” 他嘴中唾沫星子四飞,昂首瞪眼: “欧阳大人,我且问你,就算你的东林大佛处置妥当,但能保证其它造像四洲皆处理妥当、方案完备,不劳民伤财? “欧阳大人一亩十分地处理的倒挺好,却也不知究竟是聋子呢,还是故意捂耳朵,对外面之事视而不见,惜命怕死,明哲保身。 “我耻与为伍!” 越子昂冷笑,旋即环视四周,大声道: “诸位兄台,你们难道也要独善其身,对于江州之外的天下大义视而不见? “朝廷建造的所谓大周万国颂德中枢,向天下各州强征颂德铜之事,难道是假的吗,季大人、李刺史他们上书直言所遭遇的迫害难道是对的吗,你们也要学某人视而不见吗? “那么天下义士、柳州牺牲士子们的血,岂不是白溅了?” 欧阳戎转头,有些意外此人极有煽动力的话语措辞,事实证明,能做这类抗议运动的意见领袖不是没有道理的。 果然此话说完,全场顿时爆发出支持的声浪,熟悉的喧嚣热血又回来了。 越子昂带头怒瞪欧阳戎。 欧阳戎丝毫没有生气,他知道越子昂可能不是故意的,故意找茬他,可能是从始至终都觉得自己是对的,自然激昂无畏,甚至自我感动。 其它士子们或多或少也是这样,因此,这一股抗议反对的潮水,才会如此的具有感染力,席卷天下各州的州学。 所以欧阳戎表现出了出奇的耐心,不去辩经争论,他脸色认真,朝越子昂直接问: “所以,越子昂,你想要做什么。” 越子昂满面涨红: “朝廷收回成命,不准建造什么中枢与四方佛像,同时迎回夫子、季大人他们。 “欧阳大人与江州大堂须深明大义,带头上书拒绝建造东林大佛,为天下各州做一个榜样,这才是正人君子该干的事情,这才是真正的天下大义!” 欧阳戎点头,轻声问:“若是达不成呢?” “达不成?” 越子昂激动道:“欧阳大人可别做了大官,搞忘记了,我在这里可以稍微提醒一下。 “你可还记得,当年的太宗文皇帝怎么说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太宗文皇帝一直深感可畏,治国战战兢兢,诚如圣旨。可现在嘛,呵呵。” “这句话我没忘记过,也不可能忘记。” 欧阳戎轻笑了下,这意外的表情令人群安静了会儿,他笑问: “那我也问你们一个问题,这句话最初出自何处,在场的诸君可有人会背诵?” 包括越子昂在内的全体士子听的一愣,欧阳戎环视一圈,神色有点失望的摇摇头,不等他们辩解回答,他转首,眼睛注视高台上那一尊慈眉善目的弓背老者的泥像,轻声: “鲁哀公问子曰:寡人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寡人未尝知哀也,未尝知忧也,未尝知劳也,未尝知惧也,未尝,知危也。 “子曰:君之所问,圣君之问也……” 至圣先师庙的广场上渐渐安静下来,最后仅剩某一人的流畅咏读声。 越子昂等全场士子一脸错愕的看着他淡然的脸庞。 谢令姜、燕六郎等后方随行之人亦是眼睛定定的看着他背影。 还有其它很多城内闻讯前来围观之人,一道道的目光投向他身上。 万众瞩目。 欧阳戎语气抑扬顿挫,朗诵的语调把握的很好: “……子曰:君出鲁之四门,以望鲁四郊,亡国之虚则必有数盖焉,君以此思惧,则惧将焉而不至矣? “且闻之,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君以此思危,则危将焉而不至矣?” 人群中有学识渊博的士子蓦然想起,这篇晦涩难懂的古言好像出自《荀子》中的某一篇,是讲至圣先师与鲁哀公的某次对话,十分冷门偏僻。 当下的科举也不考,自然没人在意,不过太宗的言论事迹,广播更广,耳熏目染下,大伙全都知道,以为才是出处。 全篇很长,欧阳戎一字不落的读下来,中途丝毫不停顿。 他旁若无人般,读完最后一个字,转脸朝向全场,真诚问: “你们了解至圣先师的深层含义吗,你们只知道他的表面含义,但是清楚此言说出时的背景吗? “哀公时的春秋鲁国,与眼下的圣周相比如何?若是用今日越兄你们的标准,那哀公时的‘舟’早该荡然不存了,可是至圣先师当时是在推翻此舟吗?” 全场鸦雀无声,欧阳戎随手指了指伸手的泥塑雕像,笑着问:“他终其一生在奔波的是何事,你们清楚吗? “现在一知半解的你们高举此言,妄图威胁……我在想,至圣先师若是知道了你们拿它这么用,该多么失望啊。 “你们这批州学士子,明明有着那时候至圣先师都艳羡的通道与希望,却不知珍惜,还要不惜性命,玉石俱焚……” 他顿了顿,又不厌其烦的将周、鲁对比了一番,先声夺人的质问: “水则载舟,水则覆舟。这话说的好吗,说的好,可一个人若是只有肤浅的理解,那么永远也不会知道,此句其实有多么沉重。 “试问,若脚下这艘舟覆没,你们能否换上一艘更好的舟吗?若是行,请一定与我讲,而若是不行,为何要偏执的摧毁此舟? “且诸君别忘了,脚下此舟,某种意义上,正是你们所怀恋的太宗文皇帝栉风沐雨所造的,又殚精竭虑的维护,距今才过去多久啊。此前,那沸水一般的三百年鼎争,才承载起了这一艘新舟。 “毁舟易,造舟难,补舟更难。 “越子昂,这就是你的道理吗,只为了一时的快活,一时的壮哉,一时的大义,就置诸君性命与不顾,若是只会明辨是非,捶胸跺足。 “那阁下也不过如此罢了。” “我……”越子昂顿时气短,脸青一块紫一块,被驳的哑口无言。 欧阳戎摇摇头,不再看此人,见沉默的人群似无问提出,他转身准备离开。 全场静悄悄的。 士子们呆怔看着狐白裘青年缓步离去的修长背影…… 好兄弟们发言克制点,别把小戎送进去了…… 第331章 匹夫可为百世师 第331章 匹夫可为百世师 江州,至圣先师庙,人头攒攒的广场上。 矗立至圣先师泥塑雕像的高台,与红漆双扉大门之间拥挤的士子人群,宛若潮水一般,自发的从中间分流出一条道路来。 道路两侧黑压压的人群转头,看着那道头不回走向红漆双扉大门的狐白裘身影。 “欧阳长史。” 寂静的广场上,此前第一个提问的圆脸青年突然呼喊一声。 顶着无数道目光,同时忽略脸色铁青、挫败的越子昂投来的看叛徒一样的愤慨眼神,他鼓起勇气大声问道: “您觉得,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用了敬词。 欧阳戎的脚步顿了顿,回过头来,迎着年轻士子们一道道或期待、或迷茫、或激动的视线。 谢令姜、燕六郎也跟随着停步,二人离欧阳戎最近,侧目看去,发现身前的狐白裘青年脸色复杂犹豫,微微张嘴。 似有万语千言想和这些热血年轻的士子讲。 最后,谢令姜等人只看见他闭上嘴巴,抿了抿嘴,旋即失笑般吐出八字: “好好学习,日日向上。” 众人反应或诧异或沉默或若有所思的咀嚼。 欧阳戎一行人离开了至圣先师庙。 至圣先师庙隔壁距离不远处的一座高楼的顶层窗扉后面。 某个一袭绯红宫装、妆靥点唇的冷色妇人缓缓收回目光。 早早便赶到此地、冷眼旁听许久的她,此时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妙真转头,招了招手。 侍立两侧的宫女重新递上小册子与朱笔。 妙真在册子上,记了几笔,轻哼一声,宫装裙摆曳地,离开高楼…… “小姐,别看了,人都和谢姑娘走了。” 圣庙对面,一条栽满初发柳枝的柳树的小巷子中,悄悄许久的一辆马车内传出少女的清脆嗓音。 马车侧面窗口,被掀起一角的车帘,忽然重新落下,回到原位。 旋即传出另一道满不在意语气的冷淡清嗓: “鬼看他了,只是无聊发呆而已,彩绶,再瞎说,撕你嘴?” 马车内,彩绶好奇的看了看自家小姐十分不耐烦的俏脸表情。 虽然眼下,离裹儿身为浔阳王幼女,贵为宗室公主,可是一直陪伴长大的包子脸小侍女依旧习惯性的呼喊小姐,和在龙城时一样。 “那小姐怎么半路突然让车夫停泊,等这么久,不是看欧阳公子是什么吗,总不会是停在路边专门发呆吧,小姐路上发呆不行吗。” 彩绶小脸疑惑问,又接着叹息: “哎,本来说好要去匡庐山参加西庐雅集的,要迟到了,中午之前肯定赶不到了。” 离裹儿表情不变,声音大了些: “本公主是听说有热闹可看,以为越子昂能让欧阳良翰吃瘪,才过来的,结果这越子昂不中用,言辞拼不过欧阳良翰,随机应变能力也远不如他,自然觉得无聊。 “所以无聊发呆不行吗,你个尖牙利齿的小丫鬟,竟然管起主子来了,想讨打?” “唔,奴婢不敢。” 彩绶缩头,吐了吐舌头,她想了想,忍不住小声问: “原来小姐之前这么看重那位越公子,哪怕欧阳公子是龙城熟人,也站在他那边。” 离裹儿别过脸去,安静了会儿,撇嘴:“不然呢,学你,哪个俊就支持哪个?” 彩绶吐了吐舌头,又悄悄问: “小姐,欧阳公子前段日子是不是不小心得罪过伱啊?想看他笑话。” “没有。”离裹儿矢口否认,顿了顿,又说一句:“只是讨厌俊的,不行吗?” “好吧,小姐真乃奇女子,不以貌取人,哪天指不定能成佳话……” 彩绶有些诧异的夸赞,夸到一半,旁边的离裹儿补上一句: “丑也厌。” “……” 不多时,小脑袋被烧宕机的包子脸小侍女离开马车,去吩咐马夫改道。 柳树下的马车缓缓启动,离开巷子。 安静车厢内,离裹儿低头抱猫,背对缓缓远去的至圣先师庙与士子人群,玉手轻拂衔蝶奴的颈毛,咀嚼某句颇为古怪昂扬的祝语: “好好学习……日日向上吗……欧阳良翰,你这是要‘上’到哪里呀。” 咬唇发呆,不知在想什么,少顷她忽模仿那位只见过画像的曾祖父道: “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 …… 上午旁观至圣先师庙这场热闹的人数,远不止妙真与离裹儿二女。 还包括王冷然特意派来、想看欧阳戎笑话的尖脸管家。 甚至这位温暖贴心的王刺史还提前抽调了一批官兵,令其候在隔壁街的巷子里。 悉心等待着想象中,胆大包天、孤身赴会的某人被愤怒士子一言不合、群而殴之的画面,准备收拾他那狼狈落魄的场面。 再激烈点也没事,最好再来一场柳州惨案,嗯,不过流血的一方换成江州长史,这才有意思。 然而尖脸管家匆匆跑回,带来的新消息,却让期待了一上午的王冷然心中咯噔一声,不仅仅是盘算落空,他在大堂内踱步皱眉徘徊片刻。 政治嗅觉和狗一样灵敏的王冷然,有些暗道不妙起来,脸色不禁焦急起来。 往后几天。 江州士林的回响,比王冷然想象的还要大些。 让他一颗心,又是拔凉又是嫉妒。 有参会士子们的口口相传,有有心之人整理成册,也有士人友人间的书信相告。 江州长史欧阳良翰与江州州学士子们在至圣先师庙的公开对答,在浔阳城内广泛传播。 随后是整个江州士林,然后扩散到周围数州,再是江南道士林,最后又由南到北的传播…… 或许是欧阳良翰本身自带正人君子的顶流名声,稍有奇特举措就是众人话题,更何况还是踩中了眼下的第一热点。 也可能是各地州府在此次年轻士子非议中枢与造像的浪潮之中缩头太久,憋着气,于公于私的都想借助江州事例,平息抚顺境内士林的喧嚣,于是有意无意的推波助澜,助力江州长史欧阳良翰的对答言论传播…… 仅仅一月不到,此事传遍了天下士林,引起士人们热烈广泛的讨论。 相应的记录欧阳戎与江州士子们在圣庙对答的手抄稿,在南北文坛广泛传看。 有人支持,有人反对。 有数州的刺史、都督公开发言,站台欧阳良翰,不下十次的引用“好好学习、日日向上”之言。 还有一些地方官员有样学样,也效仿江州圣庙事例,在圣贤庙内与愤青士子们对答搏名…… 不一而足。 当然,也有不少士人与越子昂秉持同样态度,出声猛烈抨击欧阳良翰。 然而士林发生的这些激烈争论,却愈发将此次江州圣庙对答之事,传播的更远更久,成为了初春时节,天下舆论的风头浪尖。 一言而为天下法,匹夫可为百世师。 欧阳戎也无奈成为了此前自己嘴中的某类意见领袖。 作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他在圣庙临危不乱、机敏犀利的表现,也在埋头鸵鸟般的各州地方官员群体中,鹤立鸡群。 这些自然也引起了远在神都洛阳的大周朝廷,密切关注。 神都朝中,本就大部分偏向建制保守派的保离大臣们纷纷私下表态,赞扬此事。 一位德高望重、老迈寡言的紫衣相公难得开口。 “江州长史良翰,气禀刚明,才优经济,贞劲大节,茂着声猷,江南奇才焉。” 老人在某场寿宴上当众点评,一时间,此言传遍神都市井,为人津津乐道。 夜,上阳宫。 匾名“观风”的正殿,高大气派,整洁肃穆。 殿柱悬挂托盘上的十八根婴臂粗的蜡烛,将一群缓缓退下的朱衣望气士身影投射在金砖墁地上。 大殿重新空旷,只有手指轻轻敲击金镶玉扶手的回响。 大殿上首处的龙椅上,大周女皇卫昭高高端坐,冕旒下的苍苍白发梳得一丝不苟。 她曲指敲着扶手,垂眸注视手上这一份从江州千里迢迢呈上来的小册子。 “好一个舟水之辩,此子好大的胆啊……呵,日日向上吗,有点意思……” 龙袍老妇人嘴角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笑弧。 少顷,龙椅前有节奏的敲击声遽然止住。 她转头说: “容真。” “在。” 大殿内竟藏有宫人,一位冰冷冷少女从殿柱后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她穿着一袭与妙真一样的绯红宫装。 只不过相比远在江州的宫装妇人,宫装少女娇小玲珑不少,青葱年华,亦是一位侍奉御前的彩裳女官。 龙袍老妇人眼皮不抬的吩咐了几句。 名为容真的冷冰冰少女立马离开,连夜前往紫微宫的御书房,取回一份压箱许久的奏折,呈上御案。 旋即小透明般,退至殿柱后的黑暗中,毫无声响。 女皇卫昭拿起奏折,垂目浏览。 奏折上的男子字迹,清逸潇洒,洋洋洒洒千言,在给她算一笔令人颇为头大的账。 怎么与国老一样,喜欢算账? 俄顷,女帝卫昭缓缓放下奏折,手背撑着下巴,这张法令纹松弛的年迈脸庞,露出沉思之色。 片刻后,她忽道: “容真,将这封奏折抄录一份,省去名字,送去政事堂,让诸公讨论,再拟旨一份,呈上来。” “是,圣人。” 大殿柱子后面的黑暗中,冷冰冰少女宫装铺盖冷硬地板,伏地领旨。 誊抄这封只觉得罗里吧嗦的普通奏折时,她瞥了眼四字名字,忽略过去…… 第二日一早,狄夫子缺席的政事堂会议上, 诸公们好奇发现陛下面前一位受宠的彩裳女官送来了一份未署名的奏折,纷纷传阅…… 下午,政事堂拟定了一封崭新的诏书,送回宫中御案。 女皇卫昭审阅了一番,朱笔画圈。 隔日,有一份圣旨,昭告朝堂,明示天下。 对于“颂德铜”的募集期限,与四方佛像的建造期限,天下各州分别视情况,宽限了三月到六月不等。 同时,圣旨还略微放宽一些大周颂德中枢与四方佛像的建造规格,适当的缩减预算…… 等等新规发布,引起一阵热议。 一时间,关于大周女皇态度的些许转变,与难测圣心,令大多数朝臣与地方官员都惊诧不已。 当日清晨,紫微宫的朝会上, 卫氏双王面无表情。 诸位紫衣相公们,余光扫了眼上方不动如山的龙袍老妇人身影。 默默交换目光,纷纷低头。 …… 洛阳,夜。 毗邻洛水南岸的积善坊,一座宰相府邸内。 书房灯火未熄,老迈佝偻的狄夫子一身常服坐在桌前,接着灯火,眯眼反复浏览某份广传洛阳的手抄稿。 书房内还有一位绯服中年官员,是御史中丞沈希声。 沈希声坐在书桌前方的一张木椅上,自顾自的倒了一杯热茶,轻声叙述了女皇陛下态度转变的最新圣旨,还有卫氏双王、朝堂诸公的大致反应。 狄夫子低头伏案,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 沈希声只能借助胖老头不时轻“嗯”的鼻音,继续往下讲。 一炷香后,他说完了朝堂事宜,止声。 眼见夫子依旧没有反应,他撇了眼夫子手中那份熟悉的、广为传阅的手抄稿。 “谢兄这位高徒,近日又是出尽了风头。” 沈希声笑着讲出一些朝中其它大人物们对欧阳良翰的评价,饶有兴趣的问道: “夫子,你怎么看?” 狄夫子撇了眼桌上某个名叫算盘的古怪玩意儿,点评: “不务正业。” 顿了顿,胖老头微微颔首:“但也及时。” 沈希声微愣,咀嚼了下前面那四字,眼底有些好奇。 狄夫子没有解释。 少顷,沈希声略带疑惑的离去。 人走之后,书房安静下来。 狄夫子伸手取来一把算盘,手指颇为熟练的操作了下,摇了摇头。 这是某人托恩师递来的小礼物,似是亲手劈竹制成。 他最近告假在家,闲暇时研究此物,有点杀时间。 “连带老夫也跟着不务正业啊。” 老人补充了一句,叹息起身,默默走去里屋。 第二日,紫微宫内的凤阁。 “夫……夫子。” “嗯。” 病养多日的狄夫子穿着一身整洁笔挺的官服,拎一副算盘,路过愕然打招呼的凤阁官员,走近阔别月余的肃穆大厅。 他一如往常,走到靠窗户的位置上落座,低头用袖子擦了擦落一层薄灰的桌案,整理了下堆积如山的案牍。 凤阁官员们或侧目,或奔走相告。 胖老头拿起一份公文瞧了眼,有些愁眉不展:“又要花钱啊。” 一副随手拎来的崭新算盘,被他顺手搁在面前这张堆满了大周朝年年赋税与国库盈亏牍简的旧木桌上。 狄夫子销假归来之事,当日上午,便传遍了宫内所有官署,霎时间,引得朝野内外惊诧。 傍晚,凤阁下值前,圣人銮驾如期来到凤阁门口,女皇陛下亲自慰问国老,恩赐重礼。 凤阁门外,天子嘘寒问暖,老臣动容对答。 一时间,众人眼中,君臣和睦,关系好像恢复如初。 洛阳朝野紧绷数月的某一根弦,终于稍微松了些…… 第332章 慕名而来 第332章 慕名而来 功德:六千零七十一 欧阳戎蹲在小木鱼前,眼睛盯着上面的青金色字体看了会儿。 光是他这段注视的时间内,这一串青金色数字,还不时的跳动一下,小小的涨上一笔。 同时尾随而来的清脆木鱼声,一阵又一阵的回荡在洁白空旷的塔内。 欧阳戎面无表情。 少顷,他微微皱眉,站起身,在功德塔里逛了两圈,意识脱离了功德塔…… 饮冰斋,卧室内的床榻上,欧阳戎睁了眼,长吐一口气。 床榻前有些黑暗,卧室没有点灯,紧闭的窗外不时出传来几声初春的虫鸣。 是黎明前的黑暗。 眼下刚刚开春,有道是“住近湓江地低湿”,浔阳城位于江畔。 能拂动千帆的浔阳江风,让全城早晨的温度颇低。 自然令人有些想赖床,不愿离开温暖如小娘胸怀的被窝。 欧阳戎躺在厚实被褥内,小腹上还有某位白毛少女侧卧沉睡搁放的小短腿压着。 此刻床榻内的黑暗中,除了叶薇睐闭目有节奏的吐吸声外,欧阳戎睁开的漆眸,正盯着上方的帷帐。 脸色似是出神。 他今日醒的有些早。 或者说,昨夜压根就没怎么睡着,只迷迷糊糊睡了两个时辰,就清醒了过来,在心海里的功德塔转悠。 若不是怕起床的动作吵醒了叶薇睐,令小丫头小题大做、忧心仲仲的跑去给婶娘与小师妹报忧, 欧阳戎早起身,去书桌前办事了。 从前几日起,耳畔不时响起的清脆木鱼声,就让欧阳戎夜里也有些辗转反侧。 他此前其实也没想到,自己在至圣先师庙与江州州学士子们的答对会传遍天下士林,又一次名播天下。 眼下事已发生,欧阳戎反而愁眉不解起来。 这次事件到今早为止,他已经涨了四千多功德, 并且功德上涨的势头似乎还在持续,小木鱼压根就没有歇下来的迹象,只是渡过了最初的几天,势头缓了一点而已。 “若是没有江州至圣先师庙的事情,是不是有很多士子与官府的流血冲突会如期发生,眼下只是缓和了一些苗头? “否则,又是一起起类似柳州士子的惨案发生?” 欧阳戎嘀咕自语。 他觉得这并不是一个好迹象。 “看来这次颂德中枢与四方佛像的建造,影响比我此前预期的还要大。 “朝廷所宣扬的繁华盛世,大概只是关内两京百姓的盛世,东南江淮这边,作为一向的赋税重地,也还算富裕,可是除此之外,其它地方呢,这些更像是沉默的大多数。 “希望这次新圣旨的颁布,与夫子的归朝,能够缓解一些局势……” 欧阳戎揉了揉干涩的眼睛。 抬手拂开颈脖处有些挠痒痒的莹白长发,他翻身起床,越过叶薇睐, 他下床走去,用冷水洗了一把脸。 不管如何,太阳照常升起,要去上值了。 今日又是忙碌的一天,他这条劳碌命是跑不掉了。 “起来了,太阳晒屁股了。” 欧阳戎突然把绣红绿鸳鸯的被褥一掀,随手拍了下,说道。 “唔唔主人,太阳在哪?” 白毛少女脑袋上有一束压歪的翘毛,迷糊揉着粉臀,东张西望问道。 欧阳戎失笑,大步出门…… “檀郎,母后最新颁布的旨意,突然宽限了各州……此事你怎么看?” 是夜,浔阳王府,聚贤园书房内。 一众熟悉的身影齐聚,人方齐,离闲迫不及待问道。 他怎么看? 欧阳戎嘴角略微抽搐了下。 这次颁布的新圣旨所提出的宽限各州的条文,几乎与他提出的那几条意见相近。 “伯父,其实大师兄早有料到……” 谢令姜定定的看着大师兄,眸底露出倾慕神色,朝离闲等人说了说奏折之事。 后者们听完,眼神有些震惊复杂的看向一脸平静的欧阳戎。 “其实陛下发出这道圣旨,除了我与政事堂诸公配合递梯子外,更多的是向告病不上朝的夫子表态,互退一步。” 欧阳戎轻声解释。 离闲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他继续冷静分析: “削弱保离派文官,这一点上,陛下与卫氏双王的利益一致,然而,敲打卫氏双王,限制他们脱缰乱来,亦是夫子他们与陛下心照不宣的默认态度。 “夫子还是顾全大局的,眼下销假回朝,某种意义上代表着此轮洗牌暂时结束,陛下应该不会再大动干戈对朝堂操刀了,洛阳那边的局势算是趋于平衡…… “现在,就等待下一轮开端洗牌。” 离大郎不禁问道: “那被罢免的季大人,还有贬官的李刺史、魏刺史他们呢?怎么处理。” 欧阳戎摇摇头,沉默不语。 一直安静倾听的离裹儿,坐在最远处,低头撸猫,轻声: “自然是成牺牲品,祖母自然要把最不听话的剔除。” 书房内,霎时间,有些安静起来。 欧阳戎转头,朝表情遗憾同情的离大郎道: “相王府,与渐有起色的咱们,才是夫子领头的保离派的根本利益,也是凝聚派系的核心,是名分,是大义,不能有失。 “只要能保住这二者,很多都是暂可以牺牲掉的。” “喏。”谢令姜递了颗削皮的梨给大师兄,回过头,轻叹说: “阿父信里说的,前些日子在洛阳见夫子,老人家鬓角霜白许多,阿父以前曾说,只要还是选择在神都那场棋盘上玩,有很多规则必须遵守……” 众人沉默了会儿,欧阳戎转头,朝离闲与离大郎道: “伯父与其担忧害怕,不如做好眼下之事,咱们只差一步之遥,这一步既近在咫尺,又宛如天堑。” 他食指竖起:“只有走到那个高度,咱们才能改变这些。” 离裹儿放下猫儿,掐指轻吟: “上九,亢龙有悔。初九,潜龙勿用,那么现在是……” 欧阳戎啃了口梨肉,垂目: “九四,或跃在渊,无咎。” 看着脸色平静、没有视线交换却默契对话的二人,众人面面相觑。 谢令姜突然伸手,拿过大师兄手里剩半的梨子,不嫌口水的咬了一口。 众人一愣…… 这场开春世界的朝堂风波的平息,令各地方官府人心稍定了些,也让天下不少有心之人松了口气。 伴随名声的远扬,欧阳戎发现了一些做名人的烦恼。 或许是女皇陛下最新颁布的圣旨末尾提了一嘴,表扬推迟两万贯脂粉钱的江州大堂。 也可能是嗅到了什么特殊的风声。 扬州、太原、桂州等造像三洲,纷纷派人前来江州大堂,拜访欧阳长史,观摩经验。 随后几日,这三州的使者相续到来,欧阳戎颇为无奈,接待起来。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与扬州、太原这两个富饶州府只派一些低品官吏前来学习不同。 桂州那边,竟然来了一位意料之外的人。 不久前发生的桂州惨案的主角之一,桂州长史,蓝长浩。 欧阳戎听到陈参军禀报此事时,不禁放下手文书,眉头挑起。 他听过此人,不仅仅是在桂州惨案。 这个蓝长浩,扬州人氏,乃是开皇二年的登科进士,比欧阳戎早上七年。 开皇二年登科时的年龄也很年轻,仅比登科时的欧阳戎大两岁。 此时的科举大多被门阀垄断,来自南方的寒门进士本就极少,每年寥寥几位。 蓝长浩,是在欧阳戎这位最年轻南方进士诞生前,比较有名的一位。 不过让他首次出名之事,发生在他进士登科后不久。 蓝长浩自以为大材小用,才高位卑,直接上书当时一位同乡出身的宰相,语不惊人死不休: “百姓饿欲死,公何不举贤自代,让位请归?” 虽然乾、周两朝诸科之中,进士科最为荣显,被称之为“一品白衫”,但一位刚入官场的进士,对当朝宰相说出这种话,也是狂到没边了。 当时那位老宰相自然肚子里撑了艘船,一笑置之,未去搭理。 但此事也被当时的洛阳士林,作为一桩笑谈。 不过,这蓝长浩还是有些才能的,否则也不至于年纪刚刚而立,就混到桂州长史的位置。 当然,若是与欧阳戎这种方才弱冠、就官居富饶上州长史的家伙比,自然差上一截。 人比人,气死人…… 此前那场桂州惨案,闹得挺大。 只不过,这位蓝长史并没有受到太多波及,只被罚俸三年。 这可能与桂州的特殊情况有关。 桂州位于岭南道西隅,十分偏远,毗邻不少羁縻州,也就是蛮夷土司聚集的边境州,治安并不太好,有不少汉家儿郎囤田驻兵。 这一任桂州刺史因犯事被黜,暂由熟悉当地事务的长史蓝长浩代领州务。 而桂州惨案,虽影响不好,但也算是地方官府一向强势的风格, 只能说,桂州那次撞在了风头浪尖上,不小心舆论闹大,若放在往常,边境州府死几个人,只要不告上天听,朝廷中央也不会追究什么。 这一会儿,也不知是卫氏双王想千金买马骨,还是这位蓝长史收了傲娇性子、抱上了朝中大腿。 他并未撤职,只被批评罚俸,然后低调不少。 “这位蓝长史来江州作何?” “说是来拜访长史大人,请教造像经验。” 欧阳戎叹气,不过还是起身,前去接人。 浔阳渡码头,很快见到了桂州来人。 欧阳戎发现,这位蓝长史是一位很高很瘦的青壮年男子。 身高与欧阳戎相仿,唇薄如纸,虽是男儿,却长一双丹凤眼,四望之时,目露精光。 他下船时的神态有些倨傲。 难怪此前桂州官府的做法如此刚猛,此人一看就不太好相处……欧阳戎心道,初见的第一感觉。 “蓝大人。” “欧阳大人。” 蓝长浩走下船,一眼就看见了鹤立鸡群的狐白裘青年身影,表情有些惊讶,一双细长的丹凤眼上下仔细打量了遍这位年轻名人的出色风姿。 蓝长浩的倨傲神色收敛了一点,朝欧阳戎礼貌的拱了拱手。 欧阳戎保持微笑,引起入城,认真招待一番。 午宴席间,蓝长浩询问了几句不久前至圣先师庙的事情,旋即敬酒夸赞,不过欧阳戎却发现,他眼神频频看向窗外的日头,好像有些心不在焉。 宴席后,欧阳戎公务在身,致歉先走。 他主动开口,约说明日好好招待,带其参观江州大堂。 岂料,蓝长号摆手推拒。 客气告知欧阳戎,仅停留两天,无需他陪。 “有劳今日接待,还是不打扰欧阳长史了。” “也好,蓝长史好好休息。” 欧阳戎不动声色的点头,看着蓝长浩等人返回官舍驿站的背影。 翌日,上午。 江州大堂,燕六郎走进正堂,朝埋头案牍的某人直接道: “明府没猜错,蓝长史今日一早,带人出门,去拜访了城中之人。” 欧阳戎头不抬:“拜访何人?” “咱们的王大刺史。” 欧阳戎顿时放笔,脸庞上露出警惕神色:“他找王冷然做什么,例行拜访?” “不知。”燕六郎摇头。 顿了顿,又透露道: “明府,我昨夜特意与他带来的一些桂州官吏喝酒搭讪,打听到,这位蓝长史途径洪州府时,也曾逗留数日,拜见洪州的朱大都督。” 欧阳戎脸色若有所思:“连续寻两州长官吗……” 就在这时陈参军走了进来,恭敬禀告道: “长史大人,今日王大人突然前来官署,命下官们发令,召集江州折冲府的将领们,进城商量军务。” 欧阳戎深深看了眼这位在浔阳王受皇恩成为江南督造使后、开始隐隐向他示好靠拢的陈参军,点了点头: “知道了,多谢陈参军。” 陈参军连忙摆手:“大人客气了,小事而已。” 欧阳戎指摸下巴,嘀咕: “蓝长浩接连拜访洪州、江州,王冷然又召集折冲府将士,难道有事涉及军务?” 可他实在想不通,远在千里外的岭南道桂州,怎么与江南道中部的洪州、江州牵扯关系。 难道是卫氏从中串联,也不像,毕竟这么大张旗鼓的过来,未免太明显了。 欧阳戎摇了摇头。 江州军务,王冷然一手把持,严防死守,从不让他插手。 此前他不便明目张胆的干涉,忧虑打草惊蛇,导致现在俩眼一摸黑。 眼下看来,不能再坐以待毙。 万一涉及浔阳王府安危呢? “知道了。”欧阳戎颔首,自若坐下。 第333章 龙城旧人 第333章 龙城旧人 “秦都尉不参加王大人午宴?” 走出江州刺史府,江南道江州第六折冲府的折冲长史孙誉,一把拉住一位脸庞冷冽的青年将领的袖子,好奇问道。 “身体不适,回去休息,孙长史陪杨将军、杜教练他们去吧,别怠慢了刺史大人和蓝长史。” 江州折冲府的右果毅都尉秦恒平静回道,略微用力抽出袖子,走下刺史府前的台阶。 孙誉想了想不久前大堂议事时、秦恒全程沉默寡言的态度,面露叹色: “杜教练使,新从扬州那边调来,还不太熟悉咱们江州折冲府,一些主张是不近人情了点,秦将军担待些。 “反正也就续延一年,第三团就能轮换,从桂州那边调回来,等这么久了都,也不差这么一点,秦将军没必要得罪……” “知道了,孙长史早些去吧。” 眼看着秦恒背影不停,头不回的离开,这位折冲府长史摇了摇头, “这性子,难怪和杨将军他们关系不好……” 他嘀咕了声,低头整理了下官服袖子,回去换衣服赴宴…… 东南的江淮地区作为大周朝的大后方,折冲府相对较少,整个江南道也才六座。 江州有一座,第三折冲府;另外最近的洪州府有两座,分别是第四、第五折冲府。 每府置折冲都尉一人,左、右果毅都尉各一人,长史、别将、教练使各一人。 秦恒作为江州折冲府的右果毅都尉,在武将里面品阶不低,正六品上。 离开江州刺史府,秦恒骑马离开柴桑坊,沿着江边的那条主干道,穿过星子坊,准备出城,返回军营。 经过浔阳渡,秦恒摸了下肚腹,瞧了眼街上那座繁华热闹、匾名云水的酒楼,稍作犹豫,鞭马走去。 王刺史的召集令早上发来,他们这些折冲府将领出门太早,未用早膳。 秦恒在一楼大厅,随便挑了个边角位,点了几盘小炒。 坐凳的他,腰背挺直,侧目看着台上的歌曲,沉默等待, 坐姿与大厅内那些喧嚣喝彩的看客们相比,有些格格不入。 中午的客人比较多,不过秦恒的这桌菜,却上的挺快。 并且,佳肴美酒,一盘接一盘。 “等等。” 秦恒喊住端着空盘准备离去的酒楼婢女,指着桌上菜肴说: “贵楼是不是上错了,这几盘菜我没点,还有这坛桂花酿也是,我不喝酒。” 酒楼婢女噙笑摇头: “没有上错,是有一位本楼的老常客请客,他说是您的朋友,替你点的菜肴,说客人您应该喜欢。” “谁。” 酒楼婢女指了指菜肴道:“贵客说,客人您吃了菜就知道了,这是那边的特色小炒,您应该尝过。” 秦恒微微皱眉。 不等他多问,酒楼婢女悄然溜去。 秦恒瞧了瞧桂花酿与几盘龙城县的特色小炒菜,抿了抿嘴。 安静了会儿,眉头松开,他抽出一双筷子,用茶水洗了洗。 旋即埋头吃着这顿熟人请的午饭。 两柱香后,菜盘大多清光, 桂花酿却没动。 吃完饭菜,秦恒在原位坐了会儿,见无人出现,他起身准备离开。 忽然,门外走来一位佩刀的蓝衣捕快,从秦恒桌前经过,去往柜台处,报了下名字,有酒楼婢女热情带他上楼,声音颇大: “贵客有请,青荷包厢,养生茶道……” 跟着前方婢女走上楼梯前,燕六郎回头,似是扫了眼大厅,旋即面色如常的上楼。 秦恒看了看左右,脸色犹豫片刻, 他起身,跟上楼。 来到低调、奢华的云水阁三楼。 正午时分,长廊上无人,颇为寂静。 没有看见那位颇为眼熟龙城捕头的身影。 秦恒转头,打量门牌,沿着长廊走去,在一间挂牌“青荷”的包厢前停步。 嘎吱—— 他推门而入。 一阵淡白茶雾扑面而来, 与它一起出现眼前的,还有包厢中央一位席地而坐的狐白裘青年,正在垂目泡茶,面前是一张小茶几。 袅袅茶雾,正是从他手中那一壶刚泡好的新茶内冒出来的。 欧阳戎低头,手提长嘴茶壶,给小茶几对面空座位上的一枚瓷杯,斟上一盏。 “秦将军,来的早,不如来的巧,茶刚刚泡好。” 欧阳戎含笑说道。 他转头与脸色颇为复杂的秦恒对视了下,轻轻点头,十分健谈: “这杯是出自匡庐的云雾茶,由山上一条瀑布的清泉所泡,不久前有一位扬州大贾,用此茶招待我,我并不愿喝。 “因为早听人说,此茶是匡庐名士们招待知己好友的,非知己之人,本官自然不好意思多喝扬州大贾的茶,秦将军说对否。” 秦恒扫了眼空屋,停顿了片刻,解下佩刀,挂在门前。 终于大步走去,在欧阳戎对面落座。 他正襟危坐,端起茶杯,瞧了眼翻滚浮动茶叶。 欧阳戎端杯,先抿了口。 秦恒立马仰头,将这杯所谓的知己好友之茶,一饮而尽。 看见面前囫囵吞枣的武人,欧阳戎一笑置之。 “秦将军,好久不见。” “欧阳县……长史大人,好久不见。” 秦恒改口道,不动声色的打量面前大方自若的欧阳戎,脸色有点拘谨。 二人大眼瞪小眼。 一时间,屋内有些安静。 就在这时有人推门而入。 欧阳戎与秦恒第一时间转头看去,发现是一位衣着清凉的端茶小娘。 “贵客久等了……” 两道犀利如炬的目光,让刚进屋的清凉小娘愣了愣,话语卡壳了下,她先是左右看了看他们二人,然后涨红了脸说: “怎……怎是两客,冬日之温的茶道,只可一人。” 欧阳戎与秦恒纷纷一怔。 清凉小娘似是有点怯怕,往后退了步,她目光不禁落在欧阳戎的皱眉脸庞上,顿了顿,咬牙说: “就算带个脸白极俊的,也不能破例,两人的话,得……得加钱。” 小娘语气十分坚决,一口咬定。 欧阳戎与秦恒愈怔。 “不是,你怎么瞎跑进来的,不是说了包厢名吗,怎么还跑错。” 忽然包厢房门再次推开,燕六郎的身影有点慌忙无语的跑了进来,拽着敬业如斯的清凉小娘出门。 “咳咳,明府、秦将军你们继续,不打扰。” 燕六郎歉意一句,迅速关门,把小娘拉走。 门外隐隐传来小娘的疑惑嗓音:“这不是青荷包厢吗,奴家没记错呀,熟如家舍。” 燕六郎的语气无奈:“伱眼睛看看门牌行不行,现在对面这间才是青荷。” “……?”清凉小娘。 外面的争执声渐渐消失。 乌龙解除。 原本挂牌“青荷”的包厢内,欧阳戎与秦恒对视了一眼。 少顷,皆蓦然一笑。 秦恒四顾一圈,语气感慨。 “欧阳长史看来是老常客啊。” “我没有,我不是,都不懂她在说什么。奇奇怪怪。” 欧阳戎一本正经,直接否认三连。 “哈哈哈。” 原本沉默气氛就此打破。 刚刚久不相见、谨慎拘束的氛围顿时荡然无存。 秦恒看着正经健谈的狐白裘青年,有些感叹: “欧阳长史还是和龙城时一样,一身浩然正气,却又善解人意,令人如沐春风。” 欧阳戎轻笑摆手:“秦将军亦如是,龙城调查粮案之事一别,已近一年,秦将军还是这么英姿飒爽。” “什么英姿飒爽,区区一介大头兵罢了。”秦恒摆摆手,犹豫了下,抱拳歉意道: “龙城一别后,欧阳长史的名声事迹,相续传来,如雷贯耳,后来虽知您在浔阳城任职长史…… “可惜军营职务繁忙,加上末将脸皮颇薄,有些不擅长攀附交情,便没来登门打扰,还望恕罪。” 欧阳戎摇头:“秦将军做的没错,州官需要避嫌,秦将军护我,乃为我着想。” 秦恒笑了笑,没否认,看了眼云雾茶水:“没想到欧阳大人如此恋及旧情,诚恳热情。” 欧阳戎闻言,直接开门见山: “不瞒秦将军说,我乃长史,你乃将领,此前避嫌所以不好意思找你,而今日厚脸皮前来,确实遇到难事,只好偷摸相见,望秦将军不觉得在下功利。” 秦恒有些意外的看了看态度诚恳的欧阳戎,直接挑明这层心照不宣,他出奇的不觉不快,反而心生一些好感。 “欧阳长史一心为龙城百姓谋福祉,赈灾治水,铲除恶霸,为民请命之事,末将一直记于心里,甚感倾佩…… “末将相信欧阳长史是不会提什么蝇营狗苟之事,所以有何难事,尽管说来,只要不违原则,末将竭力相助。” 欧阳戎用力点头,目光灼灼问: “我想知道,今日王刺史与桂州前来的蓝长史,召见诸位折冲府将军们议事,是在商讨何事?” 秦恒眼底有些意外,瞧了瞧欧阳戎的认真脸色,反复确认:“欧阳长史仅求问这个?” “对,只此一事,不是什么结党营私,所以,难为秦将军了。” 欧阳戎坦荡道。 秦恒沉吟片刻: “其实也没多少难为,此事也不算什么军中机密……” 他叹息一声,就着热茶,娓娓道来…… 烟雾缭绕的屋内,欧阳戎脸色专注的听完,一炷香后,他脸色有些诧异。 原来事情的起因,是六年前的岭南道西陲,有羁縻府州的土司蛮夷掀起过乱象。 而桂州乃是岭南西部最重要的核心州府,朝廷立马施加援助。 神都下令南方各道派兵赴援,各道派出一部分折冲府士兵,前去平叛,随后进驻桂州,维持稳定。 江南道这边收到命令,起初征派了距离相对最近的洪州第四、第五折冲府的士卒赴援。 约莫五个团的精锐将士。 一个团,编制三百人。 共计一千五百洪州折冲府将士。 江南道的长官们,刚开始宣布的是三年为期,期满即行调回。 可三年后,受营洲之乱的影响,江南道的军事长官们又遥遥地颁下一纸命令。 续延一期。 并声明,绝不再延。 另外,为安抚情绪,允许了其中一个团的三百将士,返回洪州, 于此同时,却从隔壁的江州第三折冲府,抽调一个团前去轮换,顶上了缺口。 随后,这一只换新了三百人的桂州将士们,只好在几千里外的蛮荒异乡,再驻屯三年。 眼看着,第二期又要满了,洪州、江州折冲府共派的这批将士们,已经开始准备返乡。 可桂州长史蓝长浩却开始奔走。 先是前来,先去洪州,再赴江州。 联系洪州朱都督与江州王刺史,商量着颁下第二纸命令,再次延续。 因为不久前的桂州惨案,需要维持当地稳定,蓝长浩理由很充沛。 他理直气壮的前来,商量一起上书朝廷。 再延期一年。 眼下,洪州那边,蓝长浩已经谈妥。 而江州这边,今日上午的刺史府会议,也大致商量妥当。 折冲府长官杨都尉,与杜教练使皆无异议。 毕竟,连人数最多的洪州那边,都同意了此事,仅有三百将士在外的江州这边,自然也没太多理由反对。 刺史王冷然与折冲都尉杨将军随意商量了下,大手一挥,允许再延一年。 桂州长史蓝长浩满意而归。 “这件事,秦将军好像不开心?”欧阳戎忽问。 秦恒欲言又止: “折冲府三年前派去顶替的第三团将士们,曾是我麾下带过的兵,他们大多是江州本地的良家二郎,末将自然希望能早日归来, “毕竟桂州相隔千里,还在岭南西陲,听闻那边满是沼泽毒瘴,末将也曾在边军戍边过,理解夜深甲冷、空望故乡月时,惆怅思念的滋味。” 顿了顿,他猛地仰头,牛饮杯中茶水,狠狠抹了下嘴角: “况且军中无戏言,对将士们,岂能言而无信?” 欧阳戎点点头:“原来如此。” 秦恒忽问:“大人贵为长史,也是本州长官,竟不知此事,军务方面,难道此前没人禀告商量过?” 欧阳戎微笑,语气称赞表扬: “咱们的王大人上辈子一定是个老瓦泥匠,手艺老练,墙砌的密不透风。” 似是记起浔阳城内关于二人的传闻,秦恒面色若有所思。 第334章 自上而下的寒士 第334章 自上而下的寒士 “月是故乡明,我理解身在异乡的滋味。” 欧阳戎忽然点头,叹息: “有时夜里想起,总觉得没有什么事比回家事大。” 秦恒多看了两眼欧阳戎表情: “欧阳长史也许久未回家了?” 欧阳戎点点头:“还行吧,昨夜刚回去趟。” 秦恒愣了下,反应过来,失笑点头:“末将也常梦到。欧阳长史的家在何处,很远吗?” “远倒是不远。” 欧阳戎放下茶杯,想了想,仰头看向屋顶, 他眸底似有回忆神色,抬手随意丈量比划了下,呢喃:“来去一趟,好像也就十米不到……” 秦恒疑惑:“米?不是粮食吗,这是多长的距离?” “没事。” 欧阳戎收敛眸光,展颜一笑道:“玩笑而已。” 秦恒颔首,“欧阳长史说话倒是有趣。” 欧阳戎望向窗外,思索片刻,忽道: “秦将军不舍将士难归,本官同样深有体会,延期此事,桂州府、洪州都督府、江州刺史府确实做的不地道。 “本官回去,替他们上书一封,尽绵薄之力。” 秦恒惊喜:“多谢欧阳长史!” 起身要拜,被欧阳戎按住肩膀: “等等,先听我说,本官虽然上书,但并不保证有用。 “军务方面,本官以前没有什么突出表现,在陛下与诸公眼中,可能没太多发言权,若是涉及治水或民生,上面倒是可能重视些。 “所以秦将军做好本官上书无用的准备。” 秦恒用力点头,语气有些激动: “这是自然,岂能强求,欧阳长史对此事上书,已经算是有些得罪蓝长史、朱都督、王刺史他们了。 “能够站出来说情,已是第三团苏校尉他们的幸事,末将岂有责备不力的道理。” 欧阳戎颇为欣慰点头,旋即脸色一正:“不过,本官也有一个小要求。” “长史请讲。” “江州折冲府派出去的这三百将士的名单,能否整理一份给我。” “长史要此名单作何……” 秦恒看了看欧阳戎平静的表情,话语卡住,没有多问,脸色迟疑了会儿。 “可。” 少顷,二人默契对视,互敬一杯…… 欧阳戎是在云水阁叙旧后的第三日下午,拿到果毅都尉秦恒送来的江州第三折冲府第三团将士名单。 欧阳戎放下手边公务,翻了翻。 一团三百人的编制,第三团实数二百九十余。 “校尉苏骞、旗手谢黎,伍长……” 欧阳戎垂目自语,大致扫了一遍。 其中确实大多数是江州本地良家子。 旋即,他带着这份名册,前去江州大堂的内库,循着名字和兵户,翻找户籍档案。 欧阳戎随机抽出十几份,挨个找到他们留在江州的家属地址, 记在册上,离开。 翌日,欧阳戎唤来燕六郎,走去无人处,转头叮嘱一番。 少顷,后者带着某本册子,出门而去…… 数日后,下午。 江州大堂,正堂内,欧阳戎正伏案办公。 燕六郎快步进门,身上的低调常服没来的及换,欧阳戎遣散其他人。 燕六郎禀告了下这几日的调查。 “明府,您给我的那些军属地址,除了搬迁离开的军属,其它都确有其户, “这两日我挨个打听了下,他们家中的儿郎,确实远在桂州囤田戍边。 “并且最近一旬也有过一批家书传回,应当是在桂州那边,安然无事……” 燕六郎事无巨细道。 “看来是真的,没我想的那么复杂,应该不是什么卫氏那边的鬼蜮操作。” 欧阳戎颔首,给燕六郎倒了杯茶,递出: “六郎辛苦了。” 燕六郎忍不住赞道:“不辛苦,还是明府谨慎。” 欧阳戎无奈摇头,嘀咕:“是被害妄想症才对……” 少顷,燕六郎离开。 欧阳戎长吐一口气,望了眼桌上那份驻扎桂州的第三团将士名单, 他抿了下唇,直起腰杆,伸手去笔筒里挑了一根趁手的狼毫…… 欧阳戎如约上书一封奏折。 控诉桂州大堂的失信延期之事,反对此等儿戏之举。 只可惜,过去了一旬,这封奏折如同石沉大海。 欧阳戎微微叹息。 与上一次上书奏折的石沉大海不同,这一回,欧阳戎几乎猜到了结果。 原因很简单,军务方面,在朝廷眼里,他并不具备什么权威,没有什么辉煌功绩。 所以发言自然没有洪州朱都督、江州王冷然这些地方军事长官分量重。 数日后,欧阳戎忙碌间隙,听陈参军小跑进来,贴耳禀告: “长史大人,蓝长史又来了,船只刚刚靠岸。” 欧阳戎闻言,指肚揉了揉眉心。 蓝长浩因为柳州惨案一事,朝中有御史参他,于是按照流程,他要前往江南道的治所扬州,在江南道长官那儿述职。 不久前,和洪州都督府、江州刺史府串通完延期之事后,蓝长浩便前去扬州述职了, 眼下应当是回返途中,路过江州。 欧阳戎想了想,前去礼貌接待。 很快,又在码头的老地方,见到了这位面色倨傲的瘦高长史。 “蓝大人。” “欧阳大人。” 蓝长浩拱拱手,嘴角扯出一丝弧度,语气十分客气。 欧阳戎招待了番,发现蓝长浩好像心情不错,连带着一路上说话的语气态度都好上不少。 看来不仅仅是在扬州述职顺利这么简单……他心道。 不多时,蓝长浩拱手告辞,礼貌离去。 当日,夜,燕六郎忽然访问槐叶巷宅邸。 一见面,立马告知欧阳戎一道消息: 蓝长浩在浔阳楼宴请王冷然、杨将军等一众主官主将。 欧阳戎听完,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明府,这蓝长史好没礼数,看他远来是客,明府每次都认真接待,可他倒好,每次过来,只往刺史府那边走动也就算了, “现在当众宴请地方主官,却独独漏掉明府,到底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燕六郎抱刀,冷笑一声: “或者说,他该不会真当自己是一州刺史的同级别,不过运气好,桂州缺个刺史,他代领下此州军政罢了,呵,现在竟连他州长史都看不上了?” 欧阳戎瞧了眼愤愤不平的燕六郎,摇头:“不知。” 顿了顿,平静说:“也可能是知道我唱反调吧。” 他转身离开。 翌日下午,秦恒忽然邀约。 欧阳戎悄然前去。 云水阁三楼,某间包厢,二人再次见面。 秦恒面无表情,直接道: “上面的公文已经抵达,采纳了桂州主官蓝长史的建议,将桂州的一千五百驻扎将士,延期一年。 “于此同时,其它数道,征派过去的几批驻扎将士,也相应延了一期……以配合蓝长浩,稳固边远桂州府的地方秩序……” 他鼻翼微颤:“呵,三年又三年,现在再加一年,主官说话,尽是戏言。” 欧阳戎点头:“果然如此。” “长史早猜到了?” “嗯。” 秦恒沉默下来,欧阳戎身子前倾,垂目为其倒上一杯茶,冷静分析: “我也为长史,蓝长浩的利益计较,我大致猜到些。 “要求这一批驻守将士延期一年,除了避免轮换中造成的磨合不稳空隙,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外,还有给桂州短期省下一笔军务开销的小心思。 “照例,期满调走的将士们,需要一次性付清延期拖欠的军饷,同时还要承担一笔遣散的路费, “更别提轮换而来的新将士们,也需要款待安置,又是一笔开销。” 秦恒越听,眉头越紧皱。 他是职业武官,脑回路直,而这里面的利害关系,此前从未细想。 一时间,有些怔然。 秦恒眼底倾佩,忍不住看了看面前这位低头停顿、轻抿茶水的狐白裘青年。 “其实,这本就是驻军州府该尽的义务,毕竟这类边陲州府的自主权比咱们这些寻常州府大得多,无需上缴的截留赋税也更多。 “桂州又是岭南道西隅的大洲,若单纯是这种小计较,可能今年过得艰难点,但桂州大堂不至于拿不出这笔钱…… “之所以延期一年,是这位蓝长史心里在算另一笔账,也是比驻军军饷,还复杂、重要得多的账。” “什么账?”秦恒不禁追问。 欧阳戎品了品嘴中逐渐回甘的茶水,垂眸继续说道: “佛像。 “女皇陛下的桂州大佛。 “蓝长浩四处奔走,延期一年,就是为了给建造大佛挤出时间与银两。 “此前陛下的新圣旨也宽限了期限,现在,一年时间,足够他与桂州大堂为陛下建造一尊昂贵的金身大佛了。 “嗯,至于驻守将士轮换之事,所要的钱粮,一年后再说吧。” 秦恒语调顿时变大:“省军饷,造佛像,他岂能这样?” 欧阳戎点头: “是将已经妥协延期过的驻守将士们再延一年,还是发放军饷、轮换调将士后拮据窘迫的造像,这笔帐怎么算,对蓝长浩而言很简单。 “况且,举着建造佛像的大旗,延期之事自然是一路畅通。” 秦恒寂静片刻,突然问道: “那么一年后呢。谁知佛像要花资多少,若是造完佛像,没钱了怎么办,一年后,桂州大堂能再挤出军饷?” 欧阳戎用一种默而无言、不言而喻的复杂目光注视秦恒。 后者声音止住。 二人安静对视了好一会儿。 答案在他们心里。 不多时,秦恒背影愤慨的离开。 欧阳戎坐在小茶几前,沉默摆弄茶具。 他认认真真的喝完面前这一壶半凉的茶,才起身离去。 没浪费一滴。 第二日,上午。 浔阳渡码头。 一艘隶属柳州大堂的官船上,船夫解开绳索,准备启航。 船下的码头上,有两队人影,缓缓靠近。 两队人马的领头之人,皆是绯红官服,并肩前行。 “多谢欧阳大人抽空相送。” “蓝大人客气了,可惜未请蓝大人吃饭,是在下没尽到地主之谊。” “无妨,下次有机会再吃吧,桂州那边山里的刁民不少,很不安分,本官得早点回去,欧阳大人,吾辈皆是陛下臣子,职责为重啊。” “嗯。” 欧阳戎反应平淡,转头看了看翘起下巴的蓝长浩,忽问: “蓝大人看起来心情不错。” “还行吧。” 蓝长浩目光游离,环视一圈千帆停泊、热闹非凡的浔阳渡,感叹了下: “说起来,真羡慕欧阳大人啊,能在这等好山好水好位置任职。” 欧阳戎答:“桂州也是好地方,否则陛下为何让一尊大佛落下。” “可也比不上欧阳大人的江州。” 蓝长浩撇嘴:“欧阳大人又不是不知道,咱们桂州,在造像四州中,属最穷的,也是最难。” 欧阳戎意味深长语气: “不管在哪,也不管多难,维持稳定安定,让百姓安居乐业,最是重要,各地都有难处,都有战战兢兢之处,否则要咱们这些穿官服的读书人做什么。” 蓝长浩停步,转头,看了欧阳戎一会儿,点点头: “嗯,说的有道理,还是欧阳大人格局大,另外,谢谢欧阳大人上书推迟,转送而来两万贯脂粉钱,本官代替桂州百姓们,谢过欧阳大人了。” “蓝大人客气了。”欧阳戎摇摇头,顿了下,问道:“我近日听说,桂州那边的驻守官兵被延期了一年?” 蓝长浩微笑:“欧阳大人当真只是‘近日’才听说?” 欧阳戎未气,耐心叮嘱: “蓝大人回去后,最好安抚或犒劳下驻扎将士们,好好给些解释,桂州特殊,稳定为重……” “传闻没错,欧阳大人果然是位令人倾佩的正人君子,不仅本州事务,还心忧天下事啊。” 蓝长浩赞扬了下,语气如常问: “所以欧阳大人是觉得本官本事不行,才上书反对延期的,对吧。” 欧阳戎与他对视,无惧无缩,提醒道:“麻烦蓝大人想想,桂州士子惨案才发生多久。” 蓝长浩冷哼一声:“咱们桂州这片绿叶,倒是更加陪衬欧阳大人与江州这朵红花。” 欧阳戎问:“蓝大人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欧阳大人别揣着明白装糊涂。” 蓝长浩甩袖,语气有些不满道: “本官可没有欧阳大人这样的机遇条件,年少登科,弱冠扬名,年纪轻轻就贵为上州长史,还有大儒为师,有五姓七望站台,更得朝中诸公青睐,更别说可能还简在帝心了。 “你倒是前途无忧,本官却没这么好的运气。” “我没蓝大人说的这么高枕无忧。”欧阳戎目不斜视,认真道: “蓝大人的事迹,我听说过,亦是年轻才俊,早早登科,不比人差。” “事迹、年轻才俊……你是笑话我当年不自量力吧?” 欧阳戎斩钉截铁答:“并没有,反而觉得蓝大人不俗,没有大才,如何疏狂。” “可你知不知道,顶撞那位老宰相后,我仕途一直暗暗受阻,被人避之不及?” 他摇头:“不知。” 蓝长浩笑出眼泪: “哈哈哈,就算有才又能如何,上面没人,无贵人相助,再有才华,也不过是路边草木,无人瞩目。” 欧阳戎缄默。 蓝长浩突然赞同:“欧阳大人说的没错,我们这些穿官服的读书人,确实需要战战兢兢,维稳安民。” 他话锋一转:“可是若连官帽子都不保,或者芝麻小官,那还维护个屁。” 说完,蓝长浩昂首挺胸,背影倨傲,只丢下一句: “欧阳大人看着吧,桂州是穷,可造的佛像,绝不比江州差。” 欧阳戎转头看着他背影,嘴中千言,化为一句: “蓝大人一路顺风。” “借汝吉言。” (ps:抱歉晚了点) 第335章 一波刚走一波又来 第335章 一波刚走一波又来 “檀郎这两日,好像睡安稳了些。” 饮冰斋,书房。 早起黑发披肩的欧阳戎,正不顾形象的蹲屋口台阶上,用温凉的浓茶漱口,扬柳条刷牙。 门内,里屋中的铜盆架旁,叶薇睐卷起袖子,露出白生生的细滑胳膊,为他拧热毛巾,自顾自说了句。 欧阳戎停顿了下,低头吐出漱口水,瞧了两眼虫鸣的翠竹林院,头不回的问: “你怎么知道的。” “前几日,每回迷糊醒来,都只有奴儿腿压在檀郎身上,檀郎睡姿端正,可这两日早上醒时,檀郎的腿也不小心压在奴儿身上了,还压了奴儿头发。” 叶薇睐细胳膊用力拧了圈毛巾,笃定点头: “檀郎肯定睡得比前些日子安稳。” 欧阳戎放下杨柳条牙刷,走进屋里,接过叶薇睐乖巧递来的热毛巾,捂脸擦了擦。 他腾出单手,揉了揉叶薇睐的绾发脑袋,脸上热毛巾下传出嗡嗡声音: “小脑袋瓜子倒是灵光聪明,要是这份聪明,不是经常给你谢姐姐打‘小报告’就好了。” 叶薇睐吐了吐粉舌尖。 瞅了瞅,发现了什么,她又开心道:“檀郎这气色不错,冒寒好像好了哩。” “呼~”欧阳戎放下毛巾,长呼一口气,感叹道: “薇睐,越来越觉得,饮冰斋埋没了你,不该一辈子在宅子里做这些端茶倒水伺候人的活计。” 叶薇睐摇头:“外面奴儿怕,这儿是奴儿家,奴儿不走,况且奴儿走了,谁照顾檀郎。” 她两手伸出,下意识的想接过凉下来的毛巾。 欧阳戎看了她眼,没给,独自走上前去,撸起袖子,把毛巾放进盛热水的铜盆,自顾自的洗脸: “怕?我怎么觉得,应该是别人怕伱,嗯,你不管去哪里,都能很快的适应融入,这是难得的天赋,你自己没发现罢了。” 看着没有她,也能自食其力的欧阳戎,叶薇睐脸蛋有点小沮丧, 她其实一直搞不懂,为何檀郎不太喜欢丫鬟下人伺候。 甚至现在做了一州长史,屋中也只有叶薇睐一个名义上的妾室服侍,常驻的丫鬟是一个也没有,甚至眼下,宅中仅有一个的她,还显得并不太需要。 看看别人家宅子里的男主人,哪个回到家,不像个大老爷一样,被丫鬟下人服侍,双方都未觉不妥,视为理所应当。 叶薇睐小声: “奴儿不服侍檀郎,还能出去做什么,除了檀郎,外面的人都嫌弃奴儿的胡血白发。” 欧阳戎丢下毛巾,回头轻声道:“谁说女子一定要以色娱人。” 叶薇睐咬唇:“可不是谁都像谢姐姐,有家世,才华,容貌……” 欧阳戎微微皱眉:“应该还有其它用脑瓜的路子,对于这世间聪明优秀的女子而言。” “唔,那这世间的奇女子都去哪里,除了谢姐姐这样本就出身高门的,先天限制很少。” 欧阳戎皱眉想了想,对于这个时代的限制,也有点叹气: “好像确实挺少的,书院读书,做个才女或女君子扬名? “炼气入隐世宗门,像云梦女君那样,或者走马江湖,当个传奇女侠? “亦或者入宫伴君,唔,听说宫中司天监的大司命、彩衣女史等女皇面前的女官红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连朝堂诸公都要小心以待。” 他面露思索,有些嘀咕:“话说,薇睐你想要哪一条……” “这样吗。”叶薇睐点点头,小脸煞有其事的认真道: “其实还有一条路子,就是在奇男子身边辅佐,在身后作贤内助,一起扬名后世,例如演义书上的红拂女之类的奇女子。” 欧阳戎一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颔首:“这么说,好像也算。” 叶薇睐踮起脚尖,在他脸上飞速啄了口:“奴儿选这条。” 白毛丫鬟微微后仰,拍拍小胸脯道: “所以啊檀郎,现在不就已经是了吗,奴儿这叫少走五十年弯路哩,直接一步到位,提前来到檀郎身边,给这位青史必留名的奇男子提供温暖有力的后援。” 欧阳戎忍不住看了看面前这位小脸认真、两手捧衣衫给他的白毛少女。 嘴角抽搐了下。 “打盆水递个毛巾就叫有力后援对吧。” 欧阳戎板脸,点点头:“小小年纪,就活的这么‘大彻大悟’,以后还得了?” 说着,赏了她一个板栗。 “檀郎,疼……”叶薇睐瘪嘴捂头,蹲下身。 欧阳戎无语摇头,走进暖和的里屋,换上官服。 叶薇睐忙前忙后的帮忙 欧阳戎微微皱眉,似是在沉默思索什么, 出门前,他看见叶薇睐眼巴巴的盯着自己,少女语气有些紧张的问: “檀郎还在想刚刚的事?” “嗯哼。”欧阳戎不置可否。 “奴儿一刻也不想离开檀郎……” “先不提这个,以后再说吧。” 顿了顿,欧阳戎问:“你先继续识字读书,对了,元正后交给你的那迭书,看完了吗?” “早看完了。” “那你怎么不早说,我忙,没有过问,你就装傻偷懒对吧。” “没有。”她弱弱辩解:“我以为只有这么多。” “接着,接下来读完这几本,我会抽查。” “怎么这么多,怎么还有呀……” “既然脑瓜子聪明,那就多读书,过几日,我抽空,教你算数,怎么用算盘……” 欧阳戎摆摆手,不厌其烦的叮嘱:“回头我再去问问绾绾,看看她有什么教你的,现在不能再懒散了,知道吗。” “哦。”叶薇睐有气无力,忽然想起绣娘也喜欢教。 话说,怎么都喜欢教她呀。 “嗯?”欧阳戎鼻音加重。 “知……知道了。”叶薇睐打起精神来。 “这才对。” 欧阳戎的背影走出院子,准备上值。 “檀郎。” 叶薇睐突然喊住欧阳戎。 后者回头,好奇看他。 院门旁踮脚张望某人背影的银发少女,小脸涨红,喊道: “能每日等你下值回家,能夜夜守着你,奴儿真的真的很开心。” 欧阳戎背影仅略微停顿了下,继续前进,摆摆手,做出轻松神态: “那我不一样,看见你年纪小小,却天天这么轻松的玩,简直比我忙的脚不离地还要难受百倍。” 叶薇睐:“……” 欧阳戎笑了笑,出门离去,没再逗她。 阳春三月天,空气渐渐回暖。 欧阳戎的小感冒好了不少,没再披那件狐白裘披肩。 顿时觉得清爽不少。 那件狐白裘披肩好看是好看,就是太拉风了些,虽然小师妹、婶娘、叶薇睐她们都夸过他穿着好看。 可欧阳戎总是嫌弃,它把自己脸庞衬托的太过英俊了些。 “又不是靠颜值吃饭,话说,能不能让本官低调点……” 某人嘀咕,带着奇怪的烦恼,来到了江州大堂,忙碌一上午,槐叶巷送来了午膳。 用膳期间。 燕六郎悄无声息的上前,贴耳小声: “明府,秦将军用些渠道联系上我,说想要求见您。” 欧阳戎微怔。 本以为蓝长浩的事情结束后,二人会恢复原来的距离,默契不见。 下午,又是云水阁老地方。 因为避嫌问题,见面的流程比较复杂,偷偷摸摸的。 包厢内,欧阳戎与秦恒再次相见,面前摆着一杯热茶。 上一次有些愤慨离开的秦恒,眼下瞧着,冷静了不少,他歉意抱拳: “上次情绪激动,无礼离去,颇为任性,还望欧阳长史多多担待。” “无事,我理解。” 欧阳戎不在意的摆摆手。 “那秦将军今日前来,是有何事?” 秦恒摇头:“无事麻烦欧阳长史,不过是想……想感谢一番。” 欧阳戎摇头:“可我那封奏折并没有用,第三团戍卒将士们,依旧延期一年。” 秦恒摇头: “不能这么算。欧阳长史上书给第三团将士们说话,就已经是帮忙了。” 他脸色有些愧疚: “欧阳长史可能不知,你上书反对的事情,在折冲府的高层议事堂已传开,杨将军他们知道后,私下对您有些非议,言论难听。 “且末将听说,前些日子,蓝长史离开前,脸色不太好,与送行的您,不欢而散。” 欧阳戎打断,认真摇头: “无妨,我本就和他们不熟,王冷然一直把持军务,我平日也接触不到折冲府将领,上司态度如此,他们能说我好话才怪,。” 顿了顿,“也就秦将军愿意见我。” 秦恒摇头,脸色依旧有点歉色。 沉默了会儿,他忽然报了一个星子坊的地址。 “这是……” 没等欧阳戎好奇问完,他眼帘低垂,平静道: “末将内人,爱养海棠,家宅墙头,一直摆有一盆海棠花。 “若是无事,贱内不会换花。可若是,以后院墙上海棠不见,换了一盆红艳杜鹃上去,欧阳长史可否再来此地,一同饮茶?” 欧阳戎不动声色:“好。” 旋即,二人又商量了下以后相见的细节。 不多时,都谨慎低调的离去。 欧阳戎回到家,眸底有些喜色。 倒没想到,秦恒会有如此表态。 愿意传递信号。 欧阳戎虽然一直克制,不与他明说难处,但秦恒应该是最近隐隐知道了他与浔阳王府的困局。 因为江州折冲府本就心照不宣的背负监守浔阳王府的责任。 而江州军务全部被王冷然把持。 所以,秦恒这一次的暗示很明显: 墙头摆杜鹃花盘,就是有涉及他与浔阳王府的事。 若是照常摆海棠花,那就是平安无事。 秦恒作为江州折冲府的右果毅都尉,算是折冲府的副主官,江州军务上的三、四把手, 折冲府的一些风吹草动,几乎瞒不过他。 以后欧阳戎也不算在江州军务上两眼一抹黑了,若是江州附近的军队有什么大动静,至少不是瞎子。 欧阳戎立马找来练字的叶薇睐,叮嘱了番。 随后,她又多一份事: 每隔一日,出门一趟, 前去星子坊的闹市采购花果, 途中路过某条居民街道,瞧一瞧某道院子墙头的海棠花盆,有没有被换成杜鹃花盆,及时通告…… 第二日,欧阳戎忽然相续收到两封来信。 一封是老师谢旬的。 一封是御史中丞沈希声的。 信中提到,受大周颂德天枢风波而贬官的李正炎、魏少奇、杜书清、王俊之一行人不日会抵达江州。 此前同是保离派,他们与谢旬、沈希声交情不错。 这群“贬谪名人”离京后,沿着大运河一路南下,在扬州停驻了段时间,听说,一群失意之人沉迷在扬州烟华之中, 而眼下,朝廷规定的上任期限快到了,必须赴任,于是顺路一起,继续沿着长江而去。 船只会经过江州,因为其中的王俊之、杜书清正是被贬到了江州,一人是江州博士,一人是龙城县丞,倒是和欧阳戎有点缘份。 不过江州是老贬官之地了,倒也正常。 谢旬和沈希声皆在信中拜托欧阳戎好好接待。 若不是这场天枢引起的政治风波断送了仕途, 李正炎、魏少奇、杜书清、王俊之等人皆是原本保离派中的中流砥柱,或冉冉升起的新星, 个别的,甚至不比现在的欧阳戎差。 特别是领头的李正炎。 乃关陇上等勋贵出身,祖上乃开国国公,爵位现在还有继承,且他才识不俗,人脉极广。 用老师谢旬信里感慨的话说,若不是改朝换代,陛下与卫氏刻意打压关陇勋贵们,此人在风波之前,绝对不仅仅只做到一州刺史。 欧阳戎倒是少见老师这么夸赞一人,留了个心眼。 另外,这个李正炎欲拜见浔阳王离闲,找交情求到了二人这儿。 于是现在,谢旬、沈希声寄信过来,这事又顺理成章的落到了学生欧阳戎头上, 二人叮嘱他要“妥善引荐”。 欧阳戎微微皱眉: “拜访浔阳王府吗,妥善引荐,老师用词越来越精妙了, “唔,黑话对吧,说了,却好像没错,只是难题却落到我头上了…… “欸,还有两位新同僚,看来又要热闹了。” 既然长辈相托,他只好认真起来,准备“妥善”接待…… 第336章 千杯不倒欧阳良翰 第336章 千杯不倒欧阳良翰 欧阳戎来浔阳渡接人前,怎么也没有想到, 面前这位皮肤黝黑相貌平平、矮壮结实的毡帽汉子,就是名扬天下的眉州刺史李正炎。 靠近前,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蹲坐在浔阳渡码头石礅上、与码头披汗巾劳工说笑搭话的李正炎。 完全不像一位前刺史,更像是一位老实憨厚的庄稼汉。 欧阳戎瞧了眼这黝黑毡帽的中年汉子身后静静等待的一行随行者,又看了看码头停靠的扬州官船,应该身份无疑了。 他尝试着喊了声:“李大人。” 正谈笑的李正炎有些依依不舍的转头,眼睛落在欧阳戎身上,有些定定的看了看他。 “什么大人不大人的,别喊,现在不过芝麻小官罢了。 “你就是‘好好学习、日日向上’的良翰吧,我知道,以前还经常听谢兄、沈兄提你,哈哈你可能不知道我,我却对伱熟得很啊。” 李正炎起身,朗笑迎来。 “多谢李大……李公抬爱。” 欧阳戎顿了顿,眼见李正炎一行人都没有穿官服,算是便装出行,他便不再以官场礼数称呼,惭愧抱拳: “晚辈来迟了点,还望诸位前辈、兄台恕罪。” 迟来许久的他,面带歉意,余光状似无意的扫过李正炎与他身后魏少奇等人表情。 李正炎没问迟到原因,摆摆手,似笑非笑说: “无妨,等会儿良翰罚酒三觥。” 欧阳戎微睁大眼:“李公,关陇豪杰都这么爽饮?” “那可不。”李正炎大笑: “我在外任官多年,也就山东好汉的酒量堪堪能比咱们关陇汉, “不过我见识浅陋,东南来的少,不太清楚江南英杰们的酒量,但这次扬州之行,领略到了五光十色的扬州烟华,确实是个迷醉温柔乡。 “只是扬州文人们饮酒,过于优柔矫情,饮杯酒,要吟诗几句,有些缠绵悱恻,说不好听点,酒量软趴趴的。” 李正炎后方一众随行者发出善意笑声,李正炎也大笑回头看了眼,又朝欧阳戎笑道: “不知江南西隅这边的酒量如何?” 欧阳戎点点头:“倒是可惜了,李公一直没遇到我,否则就不会质疑咱们江南酒量了。” 李正炎挑眉,“哦?良翰有什么说法。” 欧阳戎指了指自己,谦虚说:“我吗,我千杯不倒,平生未逢敌手。” 场上空气明显愣了下。 停顿了会儿。 李正炎有些诧异某人的直白,身后随行的魏少奇、杜书清、王俊之等人亦是侧目看他。 李正炎与同伴们不动声色的对视两眼后,笑赞: “良翰直也,不拐弯抹角,好,那等会儿可得好好喝一杯。” 欧阳戎一本正经: “这次李公光临浔阳,若有宴酒,请务必喊我。” “好说,好说。”李正炎失笑。 欧阳戎侧身,摊手示意:“李公,魏先生……这边请,马车已就位,官驿屋舍也已经备好,先去放行李。 “晚膳在柴桑坊的寒舍,晚辈叔母听说前辈们要来,亲自下厨,给诸君接风洗尘。” “贵叔母客气了。” “李公勿要见外,叔母做了一些农家小菜,也不知诸君吃不吃得惯,不过晚辈托浔阳楼那边送来女儿红,酒水保证管够,今夜不醉不归。” “良翰真是热情爽快,好,不醉不归。” 当夜,接风洗尘的晚宴,在槐叶巷宅邸举办。 这场晚宴开始前,槐叶巷宅邸内上下的女眷们准备的格外认真,欧阳戎亦表现的十分郑重。 甚至谢令姜都过来了一趟做副陪。 看见这些,等待半细等丫鬟端菜盛酒的间隙,李正炎等人对视了一眼,表情颇显意外。 接风宴开始。 欧阳戎二话不说,站起身,让谢令姜帮忙倒酒,他先自罚三觥。 一觥相当于半斤酒,三觥就是一斤半酒,虽然老酒度数不高。 但不胜酒力之人,也基本上罚到一半就倒下了。 “李公、魏先生、王兄……不多说,在下先罚一杯。” 看见欧阳戎豪迈热情,当先饮酒,咕噜噜饮下,嘴角毫不漏酒,十分爽快。 李正炎随行众人之中,原本有人对这位江州长史下午迟迟没来、似是倨傲所心生的些许不满,顿时消减。 “欧阳大人海量啊,今日一改吾心中江南文人之风。” 李正炎感慨了一句,趁着欧阳戎仰饮完第一杯酒之际,话风微转: “不过良翰慢些喝,今宵漫漫,我与诸君久仰良翰之名,今日一见如故,得好好聊聊……” “无事,喝完罚酒先。” 欧阳戎却大手一挥,谢令姜垂眸,知心默契的为其空杯倒酒。 李正炎想了想,感觉也就三觥而已,点头同意: “也行,良翰豪爽。” 眼看他意气风发的饮下第二杯、第三杯。 一直沉默寡言、多看少说的魏少奇突然开口: “良翰的脸不要紧吧。” 李正炎抬头一看,也发现小老弟的脸色红的不对劲,担忧建议: “要不良翰多夹口菜,那个,谢贤侄女,快给他夹些菜。” “没……没事,我能喝。” 某人扶桌,摇晃举杯,有点咬舌头道: “绾绾让开,今日见到前辈开心,酒……酒得罚完,我……我能喝,让开。” 说完,第四杯喝到一半。 人倒,红面,趴桌。 断片了。 李正炎等人:“……” “大师兄。” “檀郎。” 谢令姜与甄淑媛上前,蹙眉扶住,向客人歉意一番,李正炎赶忙摆手安慰。 旋即,二女将此宅邸的醉醺醺男主人送回了房间。 大厅内只剩下一桌美酒佳肴,与一众客人。 空气鸦雀无声。 李正炎、魏少奇、杜书清、王俊之四人忍不住面面相觑。 这……半斤都不到啊。 杜书清疑惑:“千杯不醉?” 众人嘴角齐齐抽搐了下。 魏少奇转头,看了眼为首的李正炎:“炎公,那事……” 李正炎摆手:“没事,醒了再聊。” 说着,他提起欧阳戎倒酒的酒壶,自己斟上一杯,独自品了品。 李正炎品完此酒,垂目放下杯子,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当先抽出筷子吃饭,众人跟随。 少顷,酒足饭饱,众人离去…… 距离槐叶巷宅邸的接风洗尘宴会,一转眼,过去了五日。 李正炎等人渐渐发现这位年轻俊朗、热情好客的江州长史好像十分好酒。 虽然,他仅仅几杯就上头,几乎算是沾酒就醉。 这五日内,李正炎等人在浔阳城内,日日都有酒宴参加。 不同于其它失意悲凉、身在异乡的被贬官员,李正炎这一行人,十分受浔阳文人们的追捧。 刚来江州,便受到浔阳城内各方的热烈欢迎,特别是士子们。 当然,王冷然那一批人除外。 李正炎等人作为曾经朝中的极端保离派,与卫氏视同水火。 这几日每次晚宴,李正炎都把欧阳戎叫上。 而这位很少参加浔阳士人宴会的弱冠长史, 十分给面子,次次都来。 只不过……次次都醉。 开宴没一会儿,就不行了,哪怕只有几杯,也是不胜酒力,被燕参军等人扶着,醉醺醺而返。 嗯,在李正炎等人眼里,属于是又菜又爱喝了,还爱撂狠话,有点离谱。 可酒这东西,文人宴会上,又不能没有。 李正炎等人无语发现,若说以前宴会上喝酒,劝酒的人目的都是把别人劝醉,那么这欧阳良翰就不一样,他是自己贪杯,起个由头,把自己劝醉了。 整到后来,每次开宴,欧阳戎每回有做势起身的动作,众人都眼皮跳上一下,连忙劝停…… 这一日,晚宴是在修水坊一位辞官养老的春官前侍郎府上举办。 李正炎、魏少奇等人应邀赶来。 欧阳戎同样被共邀赴宴。 刚开宴不久,趁着主人家忽有急事、暂时离去间隙, 李正炎抢在刚落座的欧阳戎准备喝酒前,转头问道: “一直忘问,咱们这些不务正业之人游历浔阳,寻欢喝酒,应该没打扰到良翰白日正事吧。” 欧阳戎笑答:“我就一小小长史,有何正事,来,喝酒。” 李正炎摆手拦住,诚恳问道:“听说良翰与浔阳王一家私交甚好。” 欧阳戎疑惑:“哪里传的,浔阳王府的晚宴,好像从来没邀请过在下,哪来私交一说,不过公务上倒是时常接触。” 说到这里,摇摇头,他又眨巴眼睛道: “说起来,论私交,我应该与李公你们关系更好才对,最近倒是酒水喝个痛快,欸,终于在酒量上,逢见对手。” 说完,他二话不说,仰头饮下一杯。 旁边目不斜视夹菜的魏少奇、王俊之等人嘴角抽了下。 “是吗。” 李正炎认真仔细的瞧了瞧欧阳戎微醺脸庞上的细微表情,继续追问: “可我此前在洛阳时耳闻,良翰做龙城令时,浔阳王一家也谪居龙城,并且听说良翰与其毗邻,宅子都是浔阳王家慷慨赠的…… “现在又同在浔阳城,这私下交情应该不差的吧。” “唔,外面这小传闻倒挺多,整得挺流畅。”欧阳戎醉醺醺笑了下,手指了指身上官服,还有脚下的大厅地板,说: “巧了,在下的官服也是女皇陛下赐的,今夜请客的何老侍郎告老还乡的宅子也是女皇陛下赏的,咱们俩与陛下的私下交情应该更好啊。” 此言一出,席间的杜书清微微皱眉,魏少奇与王俊之默默对视了眼。 李正炎未恼,一笑道:“哪有这么比的,良翰又喝多了,来,多吃菜。” 说着,给欧阳戎碗里夹了一块粉蒸狮子头。 欧阳戎脸泛酒红,又笑饮了口酒。 李正炎也饮了口酒,放下筷子,长叹一声: “真是这样吗,欸,那我可能唐突了。” 发现欧阳戎光夹菜,醉醺着不接话,李正炎继续说: “良翰有所不知,事情是这样的,浔阳王当初还在洛阳时,有恩于我和魏兄,多年不见,甚是想念, “可惜咱们现在贬谪之身,又在风头浪尖上,不好太过招摇的拜访,若是有熟悉之人引荐下就好了。 “所以,听人说良翰与浔阳王府私交甚好,我便有些冒昧的找来,托了贵师与沈兄。” 他顿了下,不动声色的问:“他们应该和良翰书信提过吧。” 欧阳戎点头,大方承认: “是提过,不过我与老师,还有沈大人挺久未联系,他们应该也不清楚,我已寄信过去解释。 “不过李公既然是老师与沈大人的好友,在下自当尽力接待。” 他微微皱眉,似是替李正炎设身处地的想了想,有些为难道: “其实在下最近因为建造佛像的事,经常白日公务上与王爷交接,唔,应该也能说上一点话,李公有什么想说的想寄的,在下可以带到。” 李正炎看了眼虽是醉容却十分真诚态度的欧阳戎,抿了下嘴,摇头不语。 欧阳戎举杯,与周围魏少奇等人干了一杯,转头恍然问: “对了,李公来浔阳城这么久,难道没有递帖什么的?” 李正炎一张黝黑脸庞,有些叹气沮丧:“递过一封,了无音讯。” 欧阳戎安慰: “王爷接下了江南督造使的职务,对女皇陛下尽心尽力,最近事务繁忙,可能是没看见帖子吧,李公勿多想,可再等等。” 听着这句似是意味深长的话,魏少奇冷不丁道:“就怕王爷已经看见了。” 他后面的话没说。 席间气氛静了静。 “看见了为何不回?” 欧阳戎语气疑惑,话语有些冒昧: “懂了,王爷竟是装作没看见,怎能这样啊,毕竟也有过君臣之谊。” 安静了会儿,不禁微微睁眼的众人见到他一脸醉色的豪迈挥手: “这样吧,李公,你有何想说的,告诉在下,在下代为传话,如何?” 李正炎保持沉默。 醉醺醺的某人却浑不觉尴尬。 少顷,这位特意前来江州一趟的前眉州刺史忽然举杯,大笑: “来,良翰饮酒。” “好好好。” 约莫半个时辰后。 主尽宾欢,宴席结束,各自散去。 被何老侍郎、李正炎等人一脸失笑无奈送出门来的千杯不倒欧阳长史,在陪同参宴的燕六郎搀扶下,醉步摇摆的离开酒宴宅邸。 二人路过街边一条昏暗小巷子。 醉玉颓山的欧阳戎突然拂开搀扶胳膊,拐进旁边昏暗巷中,矫健钻进一辆等候已久的静悄马车,他立马朝车厢内那一道手撑下巴、温柔耐心等待的红裳倩影,直接放话: “终于还是问了,看来这些天都是在憋着,他们江州之行所谋之事,绝没效忠靠拢这么简单。” 第337章 敌友难辨 第337章 敌友难辨 谢令姜发现大师兄神态平静,说话的语气笃定。 她脱剑膝前横,从旁边座位上的锦盒中,碰出一杯凉茶,递给欧阳戎。 “大师兄喝点解酒。” “又没真醉。” 欧阳戎失笑,不过面对正襟危坐、俏脸正经凛然不可侵犯的红裳美人儿,他还是老实接过茶杯,抿了两口。 谢令姜自红袖中取一方月白色的兰香手帕,目不转睛的认真擦了擦欧阳戎泛酒红的脸颊,动作小心翼翼: “怪吓人的。” “封了穴窍,血气酒气上行而已……” 欧阳戎随口解释,又话语顿住,眯眼细细体会: “不过这朦朦醉的感觉,确实奇妙,以前倒是很少贪杯,原来酒醉这样的,感觉行事说话都大胆了些。 “难怪士商各业都喜欢酒宴谈事,洞房花烛夜也喝交杯饮酒……” “又说醉话。”谢令姜轻柔的敲了下大师兄的脑门,嗔啐了句:“越说越不正经。” “本来就是,酒壮人胆,不信卿且看。” 车厢内,欧阳戎迅速翻身,与谢令姜平排而坐,十分“硬气”的回了一句, 他仰头就倒在座位上,先拿起了她原来放在膝前的碍事的月光长剑, 醉卧美人膝, 欧阳戎两手交叉抱剑,后脑勺搁在了佳人那一双圆润紧绷的并拢两腿上。 “又不正经。” 谢令姜略慌,伸手要去夺剑。 欧阳戎守株待兔,抓住一只柔荑,大手覆之,按放在自己酒红胡渣的脸庞上。 不知真醉假醉,凝视佳人,笑吟一句: “世间茶叶三百种,不及婠婠最解酒。” 谢令姜脸红颊晕,低头,却撞上了下方卧膝情郎的眨巴醉眼。 “我……我看你是醉傻了,师兄大笨蛋。” 她螓首偏移,躲开欧阳戎趁醉大胆的滚烫眼神,小啐了一句。 欧阳戎抬手,给她撩了下耳边的秀发,顺手捏了捏圆润如水滴的可爱小耳珠。 谢令姜羞急抓住他大手,鼻子哼了声,她低头,两手的拇指轻轻抚摸欧阳戎手掌上的纹路,眼睛盯着,似在研究。 欧阳戎欲语。 谢令姜略忙的转移话题: “对了,大师兄讲讲今日晚宴的事,李正炎怎么憋不住了。” “自然是图穷匕见,试探师兄我。” “那师兄呢。” “反正我喝醉了,说点胡话不过分吧。” 和往日几次宴会一样,欧阳戎笑说了下今夜酒宴上的醉言醉语。 谢令姜脸色若有所思: “所以大师兄如此笃定,他们此行的目的不简单,不是单纯的靠拢效力。” 欧阳戎叹气: “他们这一行人精神气明显不一样,明明是失意贬官,却丝毫不见一点沮丧愤慨,这些天的一场场酒宴,但凡他们有一点怨色惆怅,我也不至于这般警惕。 “还有抵达江州那天,我迟到那么久,都耐心等待,再加上这些日子的种种,不止是看对眼能解释的了,看来我目前肯定是对他们而言很有用处, “我故意忽视多日,今日李工却再提此事,不是憋不住是什么……” 他回头,叮嘱一句: “绾绾,涉及浔阳王府的事,就没有小的。此前老师与沈大人寄来信件里的暗示,看来没错,我确实需要妥善接待,小心一些。” 谢令姜微微蹙眉,忧虑道:“到底何事,难道是不利于大师兄,才拐弯抹角?是要喧宾夺主吗,排挤大师兄?” 欧阳戎立即道: “若仅仅只是喧宾夺主那就好了。怕就怕,他们有一些其他主张,而这主张,八成与浔阳王府当下的路线不符,否则有什么是不能明说的呢。 “定然是把我当外人了啊,可能是觉得我会碍事阻拦。” 他自嘲一笑。 谢令姜神色心疼的握紧住欧阳戎手掌: “若无大师兄的韬略神策,把握帝心,领着离伯父他们把握时机而动,岂会有现在起复的浔阳王府,隐隐之势,不逊色相王府多少,吸引天下士人。 “李正炎、魏少奇他们是关陇英才又如何?不还是舔着脸过来拜访王府。 “若他们此行所为真的是截胡排挤之事,要推翻否认大师兄,那就是他们不义,别说迟到、装醉了,大师兄怎么对他们都合理。” 欧阳戎沉默了会儿,似是出神入化发呆。 他换了个相对舒服的姿势,懒洋洋的卧在佳人膝上。 眼下马车正在行驶,车身颠簸抖动,欧阳戎的脑袋也随着上方某处风景颠簸抖动,起初他没多想,眼睛盯着发呆,心中想着李正炎之事, 直到眼前一黑,细看,原来是一只佳人素手遮住了他的眼睛。 欧阳戎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不去看羞涩女郎,他默默转头,望向窗外颠簸幅度与前者相比最小的阑珊夜色。 “婠婠当然这么想,与我亲近,私我也。或许在李公、魏先生他们眼里,浔阳王府作为太宗嫡脉,需‘天下为公’,我或许才是碍着‘大义’施行的人啊。” 谢令姜摇头:“大师兄又在妄自菲薄,他们才是白眼狼,以‘大义’逼人。” 欧阳戎未答,轻轻点头: “嗯,看来哪怕有夫子默认支持我,但是在朝中的保离派文官之中,亦有一些人对于浔阳王府所走的路线有异议,或说有别的想法。” 谢令姜轻轻低头,朱唇距离欧阳戎耳朵只有一指宽距离。 吐气如兰: “大师兄不许再说醉话,至少对于李正炎他们递的帖子,离伯父和离大郎都是第一时间拒之千里,后来还告知了师兄,以你意见为准, “他们也是站在大师兄这边,亦是觉得李正炎等人的身份棘手,会连累王府好不容易安稳的局面。” “我没担心什么所谓的潜邸第一谋士地位被夺。 “而是觉得,内部各种声音难以统一的问题,不只是卫氏存在,夫子他们也存在。 “这次建造天枢、佛像的纷争中,李公、魏先生他们这些极端派贬出京城,就是这类分歧矛盾的体现,被卫氏轻而易举逐个击破……” 冷静讲到这,欧阳戎轻叹一声,呢喃: “另外,凡事哪有一成不变,我也不一定对,因为局势一旦变故,便是此一时非彼一时。” 看见大师兄沉思不语时,微皱的眉头,谢令姜眼底有些心疼。 却也不舍得打扰他思绪。 谢令姜转头,余光瞧了眼对面座位上的纸稿,随手拿起瞧了眼。 发现是燕六郎前些日子汇报而来的一份消息,纸稿上记有李正炎一行人抵达浔阳城那日,欧阳戎’迟到‘未赶来前,李正炎与几位码头汗巾劳工聊天的大题内容。 燕六郎事无巨细的打听,递交到了欧阳戎手里。 “这是……”她好奇嘀咕。 欧阳戎没有转头,眼睛出神注视着车厢天花板,随口道: “那日,李公向码头劳工们问了些鸡毛蒜皮的家长里短,除此之外,还有浔阳物价,渡口搬运一日的工钱。 “特别是,还问了问双峰尖运河与浔阳石窟等正在建的营造,在码头招工的细末情况。” 这份汇报纸稿,欧阳戎似是看过很多遍,有些倒背如流。 谢令姜疑色蹙眉:“越听越不对劲,好端端的,李正炎他们询问这些浔阳城内的民生做什么。” “是啊。” 欧阳戎轻声颔首:“探询浔阳民生做什么……有意思。” 谢令姜思索道:“会不会是李正炎的特有作风?到一处地方,就考察一地民生习俗,长官风绩。” 欧阳戎脸色若有所思,闭目忽道: “不过,对于江州大堂主持建造东林大佛这方面,他好像问的挺多。” “这样吗。” 谢令姜自语,此刻,一双芊芊素手,正轻轻按揉闭目的欧阳戎的眉心,努力抚平他聚拢的眉峰。 想到了什么,她抬起精致下巴,语气有些骄傲倾慕说: “不管怎样,反正大师兄问心无愧,对此不慌,也不怕他人查。” 欧阳戎失笑。 夸赞表扬了下大师兄,谢令姜略微停顿,温柔低头,满眼都是他。 她咬唇,缓缓摸了摸这张熟悉温暖的脸庞,又小声提醒: “不过大师兄也要小心一点,观其行事风格,非等闲之辈。” “没小瞧他。否则那日才见面,也不会果断醉酒装糊涂了。” 欧阳戎闭目叹息一声: “没看见同样望之不俗的魏少奇、杜书清、王俊之他们,都隐隐以此人为首吗, “能折服英杰者,必是帅才也。” 欧阳戎突然感觉耳朵痒痒的,是谢令姜埋头凑到他耳边吐气: “那大师兄哩。” 他闭眸淡漠,大拇指指了指自己: “我吗?自然是实打实的英雄,跑不掉了。” 谢令姜忍笑轻啐:“噫,真不要脸。” 欧阳戎睁眼,困惑问她: “不然为何总过不了美人关?” 车厢内,有美人乍羞埋胸,露出一截梨白如细瓷的脖颈…… 接下来几日。 欧阳戎照旧响应李正炎的邀请,参加一场场文人宴会, 从不推拒,欣然应约。 每天晚上,他都喝的酩酊大醉被扶回家。 第二天一早,却精神满满、神采奕奕的跑去江州大堂上值,督造双峰尖开凿的进程,或去浔阳王府,汇报建造佛像的进度。 也不知这日日宿醉,第二天是怎么做到不头痛疲累的。 嗯,可能这就是他嘴里“千杯不倒”的意思吧。 倒也贴切。 看来李正炎等人确实误会人了。 至于每一次宴席间,李正炎等人或明或暗的试探问话,全被欧阳戎不胜酒力的推杯换盏糊弄掉。 整到后来,李正炎等人开始不再问了。 但是这位前眉州刺史、开国国公之孙,对待欧阳戎的态度,却没有多少变化。 依旧一声声“良翰”的亲切呼唤。 欧阳戎脸色泰然自若。 “明府。” 这日,燕六郎走进公署正堂,给埋首案牍的欧阳戎,递出一张纸条。 他腾出手接过,瞧了眼。 是李正炎一行人这两日在浔阳城内活动的大致轨迹,记录的颇为详细。 欧阳戎认真看完,发现暂无端倪,阅后即焚,道了声辛苦,燕六郎退下,再去打探。 这算是最近的例行禀告。 欧阳戎一直把握着李正炎等人白日里的动向。 至于前去打探的燕六郎等人会不会被他们发现,欧阳戎毫不担心。 李正炎等人本就是贬谪待罪之身,在地方上被各双眼睛监视很正常,有什么好说的? 欧阳戎作为江州长史,这本就是他的眼皮底下,这叫监管之责。 白天公事公办。 至于晚上,在光影交错的文会酒宴上,李正炎、魏少奇等人面前,是一个又菜又贪杯的迷糊小老弟形象。 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如此这般。 伴随日子推移,欧阳戎通过白日众人的动向,还有晚上参加宴席的频次,渐渐感觉到李正炎一行人的精力重心从他身上,转移到了浔阳城内的名士交际上。 例如这行人中的王俊之、杜书清二人。 借机广交浔阳名流。 他们被贬谪至江州,这次前来也算是赴任了。 过几日李正言、魏少奇二人肯定是要离开,各自去走马上任,王、杜二人却会留下常驻。 特别是王俊之。 作为新任的江州博士,是管理州学的长官,会常呆在浔阳城内,与顶头上司欧阳戎打的交道,会更多一些。 至于杜书清,是龙城县丞,也就是当初刁县丞的位置。 而在此前,王俊之乃是长安主簿,杜书清是给事中,皆算京官,曾经保离派中的少壮才俊, 可想而知,这一次的贬谪有多狠了。 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上。 但欧阳戎却并没有看见跟在李正炎身后的这二人,在酒宴上表现出多少沮丧失意的神色。 难道都是元怀民附体,一个个的“大彻大悟“,准备开摆? 欧阳戎觉得可能性不大。 那么定然是有一种信念或者前景支撑了。 他目光投向前方正作为全场焦点、主导宴会气氛的李正炎豪爽的背影上,轻轻点头。 而这些,极可能涉及浔阳王府。 也与李正炎此前拐弯抹角搭线浔阳王的事情有关。 一念及此,欧阳戎愈发平静, 平静以待。 友推一本年代日常恋爱文,《重生从求婚最美女知青开始》 第338章 君臣之谊 第33八章 君臣之谊 “魏先生觉得欧阳良翰如何。” “千杯不倒没说错。” “魏先生难得夸人。” “那炎公觉得此子怎样,可还有争取的机会?” “再看看吧。”笑了下。 “千杯不倒,频吐醉言,炎公不恼?” “何恼之有,自淮、扬至江、洪,一路下江南,遍观江南文士,也就才遇见这么一个‘千杯不倒’。” “炎公还是爱才啊。”顿了顿,补充道: “不过扬州刺史苏有为,也可勉强算上一个。所以炎公才要走啊。” “嗯。” 忽笑,“巧了,二人都是乌衣巷谢氏的女婿,一大一小,配了一对姑侄女。 “都说,山东士族尚婚娅,关中士族尚冠冕,江左士族尚人物…… “江左之人文,故尚人物,所言不虚,五姓贵女,亦嫁寒士,若放在山东士族崔、卢那边,简直想也不敢想。 “难怪江左士族虽已整体没落,陈郡谢氏依旧稳坐五姓七望之席。” 一声赞叹。 被称为“炎公”者沉默了会儿,亦叹: “还有一个谢旬,亦是人物,名师高徒也。” “这对师徒倒是默契,来回糊弄。可惜谢氏太过保守,难以与谋。” “不保守也难承祖宗基业至今啊。” “保守承业,炎公犹豫了?” “未有,只是感慨,我乃关陇男儿,头可断,血可流,不可辱。” “彩。” 气氛沉默了会儿。 “魏先生,扬州之富,真是冠绝天下啊。” “可惜这一路太远了。” “若加上江州呢?三江之口,七省通衢,天下眉目之地,顺流而下,朝夕可至扬州,乃江南咽喉。” “江州是个好地方啊。地方好,所居之人也好,只可惜,多了一个欧阳良翰,与扬州一样。” “再看看。”顿了顿,“再看看。” “好,不急。” “听说俊之这几日给魏先生推荐了一个年轻人。” “没错,此人名叫越子昂,洪州人士,乃江州州学内的士子领袖。 “俊之担任江州博士,管理州学,与之偶然接触,他与俊之一见如故,这几日都缠着俊之,期间透露了不少事。” “呵,俊之机敏善察,能说会道,真是善于交友。这些日子参加浔阳城内的宴会,倒是让他结交个遍。” “炎公放心,俊之有分寸,交友之前皆有考察,他说越子昂此人性格单纯激昂,十分仰慕炎公,目前来看没什么危害,对了,此前江州至圣先师庙的对答风波,算是越子昂挑起来的。” “欧阳良翰说‘好好学习、日日向上’名扬天下的那次?” “对,那次倒是成全了欧阳良翰。不过,虽然受挫,可越子昂好像并不太服气。” 语气淡淡:“魏先生觉得此子如何?” “不可谋,但可用。” “咱们接纳此子,会不会引起欧阳良翰的芥蒂,毕竟二人算是有矛盾。” “俊之说,他来周旋处理,不会引起欧阳良翰不快,另外,欧阳良翰作为江州长史,若是还与一位小小士子置气,未免格局也太小了。” “有道理。” “说回来,俊之引荐此子,是因为此子有一些人脉关系。” “哦?” “越子昂此前活跃浔阳城的士人诗会,是菊华诗社的一员,与浔阳王幼女、小公主殿下有些交情。 “另外,此人当初洛阳求学时的老师,名叫袁象山,前礼部官员,当初废帝风波,一起罢官,跟随浔阳王一家一路起伏,在龙城低调隐居。 “现在袁老先生,乃是浔阳王府上的旧人,教世子读书,浔阳王父子都很尊重老人家。 “本来越子昂有这一条人脉,很容易成为浔阳王府的门客,只可惜前些日子,被浔阳王和世子逐出来了。 “听他愤愤不平说,是欧阳良翰在浔阳王和世子面前说坏话才如此的。 “不过我倒是觉得,欧阳良翰非这般小人,也没太多必要闲着针对他,更可能是浔阳王与世子担心他性格惹麻烦。 “虽然不受浔阳王府待见,不过毕竟此子还有诗社与老师的人脉在,可以帮忙举荐俊之,接触浔阳王府那边…… “所以俊之也将越子昂引荐了上来,算是交换。” 空气安静了会儿,有人叹息: “这方面,俊之做的比我好啊。” “何出此言。炎公只是名声太盛,容易引起警惕戒备罢了。有些事,让俊之、书清这些年轻人来做,更方便一些。 “不过,俊之确实有说客之才,将江州这边交给他,也未尝不可。” “嗯。”语气不置可否,似是思索了下: “魏先生今夜诗会将此子带来,我见见。” “好,能得炎公青睐,越子昂一定受宠若惊。对了,还有一事。” “讲。” “越子昂乃洪州人士,有一些洪州那边的人脉,听他说,是与洪州都督朱凌虚的长子朱玉衡很熟,二人前段时间,还结伴游历匡庐。 “眼下,这位洪州都督家的大公子,还在匡庐山游览名胜。” “朱凌虚吗。”语气思索: “我听说过此人,年轻时曾是我祖父麾下边军一校尉,得过祖父夸赞,后来在边疆军伍屡立军功,一路做到了洪州都督的位置,确实是将帅之才。 “只不过听说,此人有些爱财好色,算是优缺兼备吧。” “哦?原来还有这层交情在,炎公得英国公的荫福,看来事半功倍也。” “魏先生的意思是?” “听说,洪州都督朱凌虚未发迹前,曾是老滕王的幕宾,现在与新任滕王离娄走的近……” 桌前气氛顿时寂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扶桌而起: “善。” 转身出门。 “炎公要去哪?” “浔阳王府。” “那位王爷回应炎公拜帖了?” “没有。” “那还过去作何,这位主分明是对炎公视而不见。” “他可以不见,但我不能不去,此乃……君臣之谊。” …… 欧阳戎是陪李正炎一起前去浔阳王府的。 李正炎说要登门求见浔阳王离闲。 而欧阳戎是有关于建造东林大佛的事宜,需要跑一趟,例行汇报浔阳王。 二人顺路。 只不过,他们最后上门的结果是: 江州长史欧阳戎被热情迎请进浔阳王府,浔阳王离闲和蔼可亲,嘘寒问暖。 李正炎被挡在王府大门外,冷落晾着,站了许久,被王府门口络绎不绝的路过官吏们频频侧目打量。 天壤之别。 欧阳戎有些不好意思。 虽然这事,压根与他无关。 坚持拒见原眉州刺史现饶州司马、袭爵英国公的李正炎,更多的是离闲的意思。 毕竟一人是坚决强硬反对建造天枢、大佛的贬谪官员。 一人是拥护母皇决议、恭敬接下江南督造使职务的孝子亲王。 如何能交往过密。 可李正炎就是这么不懂事,欧阳戎这边的路子走不通,就自己上门来。 自然是吃了一个难堪的闭门羹。 回去路上。 欧阳戎与李正炎并肩骑马,行走在大街上。 欧阳戎转头看了眼李正炎的脸色,丝毫没有沮丧愤怒的表情, 他反而还有闲情,伸手抚摸欧阳戎坐骑冬梅的马首鬃毛,颔首: “良翰,此乃不可多得的良驹也,好眼光。” 欧阳戎随口答:“别人送的,我不太懂相马。” 李正炎笑说:“那送礼之人,确实用心了,此礼甚有心意。不过关内那边,赠送名马是重要礼节,没想到江南这边也有。” 欧阳戎想了想,合上嘴巴,还是没有说,这是对其甩冷脸色的离伯父赠送的。 他失笑摇头,暗夸一句:“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 李正炎笑了下。 二人经过浔阳渡码头的闹街,只见有官吏张榜,百姓积极围观。 当下双峰尖已经开始开凿,江州大堂下属的工曹负责此事,正在浔阳渡与星子坊招工,此事,成为这几日浔阳城内的热点话题。 开凿运河的每日工钱,十分可观,官府的诚意十足,甚至让人不禁怀疑,是不是有什么苛刻坑人的条款看漏了,或者隐藏了起来。 不过第一批胆大吃螃蟹的人已经参与,各种正面反馈陆续传回,浔阳渡的劳工们积极投入进来。 “良翰有经世之才,屈居小小的江州,可惜了。” “李公缪赞了。” 李正炎摇摇头: “造像四洲,我去过三州,太原、扬州、江州。其中,江州建造佛像的规划是最清晰明了的,也是最快的,有条不紊,民怨极少。” 他眯眼看了看头顶的日头,说道; “不管最后建造的佛像样式如何,相比太原府与扬州,江州最为平稳妥当,就像良翰行事一样,从容不迫。” 欧阳戎佯装好奇问:“李公还关注这些?” “老毛病了。并无批评管事之意,良翰勿要紧张。” “没有。”欧阳戎笑了笑,戏言:“只是感觉,李公不太像是去贬官上任,更像是……” 李正炎脸色好奇:“是什么?” 欧阳戎点头:“是游山玩水,游览大好河山。毫无贬官失意之色。” 李正炎大笑: “江州文华荟萃,古今诞生过不少文士,而数百年来出过的最为知名的读书人,乃东晋人氏,采菊东篱下的陶渊明。 “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辞官归隐,难道是苦着脸走的?他有何失意遗憾的?” 欧阳戎微笑:“古有陶公,今遇李公,善。” 二人相视一笑。 第三日,欧阳戎再度收到李正炎等人邀请。 乃是王俊之任职江州博士,正式上任后举办的晚宴。 欧阳戎想了想,前去参加。 结果晚宴上,遇到了两个意料之外的人。 一个是越子昂。 越子昂并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带着一个人高马大的白衣公子。 欧阳戎认识,正是当初小师妹生辰宴上见过的朱大公子,洪州都督的长子。 他怎么来了? 欧阳戎不动声色的移开目光,在李正炎身旁的位置落座。 王俊之向他介绍了下来客。 虽然来到浔阳城不过一旬,可是欧阳戎觉得这个王俊之,好像比他还要熟悉浔阳名士们。 确实是一位善于交际之人。 欧阳戎的余光扫过这位活络气氛的爽朗青年。 这些日子相处久了,欧阳戎倒是对李正炎身边这些人渐渐熟悉起来。 首先是曾为御史的魏少奇, 李正炎对其颇为尊敬,称呼为“魏先生”,于是欧阳戎也跟着叫了。 魏少奇一身文衫洗的发白,欧阳戎每次见他,都是那么两件文衫来回换。 平日里说语较少,大多时候安静倾听。 不过他一开口,李正炎、王俊之等人会立即安静下来,可能是当御史言官时候养成的习惯,欧阳戎发现他话语大多直指要害,能结束话题。 此人不俗,难怪能得李正炎重视,欧阳戎心道。 王俊之与杜书清比较年轻,但也大欧阳戎四、五岁,不过依旧算是年轻俊杰, 皆是登科进士,而且出身不俗,乃世家子弟。 特别是杜书清,乃是京兆杜氏的一员,算是根正苗红的关陇世家子弟了。 只不过杜书清相貌平平,性格有点闷,与名字不符,身材壮硕,不像书生,更像边军武官。 他对于李正炎、魏少奇十分尊重,言听计从。 欧阳戎却对杜少清天然颇有好感,可能是看见了某位龙城故人的影子。 王俊之人如其名,面白无须,身姿挺拔,仅比欧阳戎矮一点,不过穿衣讲究,比欧阳戎善于打扮,一副翩翩贵公子模样。 他能言善道,一般酒宴上,都是他与李正炎一起,活络全场气氛。 但欧阳戎眼尖发现,这个王俊之好像有些洁癖,随身带着几方手帕,每次吃饭、喝茶前,都反复擦下手。 甚至眼下和客人敬酒后,放下酒杯,自若掏出手帕,擦一擦被酒水沾湿一点的手指。 今日王俊之作为东道主,宴席间自然气氛不错。 欧阳戎发现,越子昂似是与那位洪州都督的长子朱玉衡关系不错。 越子昂对李正炎等人十分热情,甚至有点崇拜的意味。 欧阳戎瞧在眼里。 本以为这场酒宴,越子昂会和他一样,默契的无视对方。 却没想到,越子昂忽然起身,举杯朝他: “大人,以前是在下年轻不懂事,误会了大人,唐突冒昧,还望大人恕罪。” 说着,便连续自罚了三杯。 欧阳戎正在仰头饮酒,闻言,酒杯停顿在嘴边。 他左右转头看了看身边人,手指了下自己,满脸困惑:“你说我?” 越子昂一张脸涨得通红,也辨别不出欧阳戎是不是装傻。 当着全场目光,他努力强笑,再度点头:“是,欧阳大人。” 欧阳戎摆摆手:“没事没事。” 顿了下,他转头朝旁边悄然侧目的李正炎一行人不好意思的笑说: “不过,我还是喜欢越公子以前傲然不驯的样子。” 越子昂等人:“……” 第339章 哗变 第339章 哗变 越子昂低头敬酒,嘴里继续赔着不是。 欧阳戎在李正炎、王俊之等人的说笑调和下, 举起酒杯,他抿上一口。 对面的越子昂脸色松了口气。 欧阳戎面色如常,心中却有些意外。 他没开玩笑,确实是希望越子昂继续桀骜不驯些。 然而现在这道歉模样。 这很不越子昂。 事出反常必有妖。 察觉到旁边座位有人投目而来,好像在定定看他。 欧阳戎转头一瞧,是那位有过一面之缘的朱大公子。 也不知是有意无意,他的座位在欧阳戎旁边。 “欧阳长史,鄙人朱玉衡,久仰阁下大名,此前谢氏贵女的生辰宴,便目睹过阁下风采,也不知阁下是否记得鄙人。” 朱玉衡朝欧阳戎敬酒。 欧阳戎颔首: “自然记得,只可惜在下那日丑态,令朱公子与宴席诸君见笑了。” “岂能说见笑,明明是艳羡都来不及, “欧阳长史年少登科,弱冠扬名,能获五姓贵女青睐,又得陈郡谢氏承认,抱得美人归…… “欧阳长史是不知道,那日赴宴的青年才俊有多么仰慕你。” 朱玉衡感慨了下。 欧阳戎闻言,打量了下这位洪州都督府的大公子。 此人生的人高马大,孔武有力,饱受日光灼晒的小麦色皮肤,却穿着一件白衣胜雪的文衫,颇有些不伦不类,附庸风雅。 欧阳戎眼神瞥见,朱玉衡虎口处生有些许老茧, 这种特征,欧阳戎在秦恒那里见过, 是久握缰绳的习惯造成。 不只是纨绔子弟,应该有过军伍经历……他心中判断。 不过大乾、大周朝的读书人,大多武德充沛,上马赴疆驰沙场,下马饮酒作诗文。 再加上其父朱凌虚边军武官发家的途径路子。 有其父必有其子,倒也不算奇怪。 欧阳戎轻轻点头。 因为自太宗、高宗朝以来,一直是国力上升趋势,疆域也是, 参军扩疆、立功跃升是大乾儿郎心中,仅次于科举考试的晋升途径, 只不过到了现在女帝称制的大周朝,扩疆渐缓,甚至受挫,营州之乱就是例子…… 欧阳戎语气平淡的回道: “朱公子可不像是艳羡之人。” 朱玉衡摇头,压低嗓音说: “鄙人对欧阳长史亦有艳羡。” “哦?” 他一字一句说:“欧阳长史能得浔阳王与世子器重,奉为幕中座上之宾,这才是真正的本事啊。” 欧阳戎不语,瞥了眼对面的越子昂。 人是他带来的,朱玉衡应该是从越子昂那里知道了一些详情, 比如上回在云水阁,越子昂撞见过欧阳戎与离大郎谈笑深交的一幕。 “误传罢了,不敢当。众所周知,浔阳王礼贤下士,不止是对在下一人而已。” 朱玉衡微愣,旋即笑了下, 表情略表歉意的敬了杯酒。 看见这位朱大公子心照不宣的默契眼神,欧阳戎略微头疼。 浔阳王这层原大乾废帝身份的影响力,比他想象的还要大得多。 作为高宗临终前钦定的太子,大乾的法理继承人,相王离轮的兄长。 同时也是最承蒙太宗、高宗恩荫的两条离氏皇族嫡脉之一。 最大的金字招牌之一。 天下思乾士人明里暗里蜂拥而来。 如同暗室萤火般,吸引有为之士。 欧阳戎忽然听见朱玉衡一声叹息: “不瞒阁下说,鄙人也替父给浔阳王府递帖过,想拜访王爷,邀请世子游历匡庐,只可惜王爷与世子繁忙,鄙人又人微言轻,从元正前到现在一直蹉跎……” 朱玉衡一边述苦水,一边不动声色的瞟了眼某人。 欧阳戎反应平平。 似是饮酒头晕,他轻拍下醉红脸颊,放下酒杯, 垂目抽出筷子,夹菜解酒。 作为浔阳王府的首席谋士,离闲、离扶苏父子面前话语最有分量的“外人”, 垄断人脉资源通道之人。 欧阳戎无可避免的体会到一种名为权力的东西的本质。 权力是什么。 某种角度,权力是社交节点。 李正炎、朱玉衡等人之所以寻找机会接触他,和蔼可亲、竭诚相待, 不正是因为他是结交浔阳王府的那个重要节点吗。 李正炎作为承袭英国公的老牌关陇贵族,虽然表现的豪爽慷慨、不拘一格, 却是自幼在这套体系中成长,粗中有细,深谐权力运作的方式,同时也是这个时代的规则: 他知道来到一个地方,办一件事,需要找到最管用的那个人,也就是社交节点。 不管是讲钱还是讲感情,二者都要“落实”在最正确的人身上。 于是,李正炎等人远远还在京城时,就注意到了欧阳戎,顺藤摸瓜先寻到了谢旬与沈希声。 这套流程,何其精准。 只可惜这回遇到了软硬不吃、头脑清醒的欧阳戎。 师长推荐,远来是客,热情招待可以。 谈引荐之事?等等,这是什么酒,竟能把我“千杯不倒”整的微微醉醺…… 朱玉衡找上欧阳戎搭话的时候,宴席上不少人也悄然停止夹菜,侧耳倾听。 眼下因为欧阳戎的笑而不语,为防止朱玉衡冷场尴尬,王俊之插入话题,笑问: “朱兄,令尊托你拜访浔阳王所为何事。” 朱玉衡立马道: “当初高宗朝,浔阳王任太子监国时,曾主持军功封赏,提拔家严为太仆少卿, “知遇之恩,家严难忘,最近听闻浔阳王身体抱恙,家严担心忧虑,特寻珍贵药材,派我送来。” 欧阳戎嘴角忍不住扯了下。 好家伙,离闲一家以前被贬为庶人,落魄隐居龙城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们朱家父子送药过来报答提携之恩。 是短暂失忆了吗。 现在重新起复为浔阳王,获得争夺皇储资格后,伱阿父朱凌虚顿时就记起来了是不是。 不过欧阳戎在看见朱玉衡那一副精神振振、对阿父固守君臣之谊深受感动的眼圈泛红表情后,不禁心犯嘀咕。 一时间拿不准这位朱大公子是装傻,还是真傻。 不是,兄弟,骗哥们可以,别把自己骗了,哥们被你骗一下是真无所谓的,打个哈哈就过去了,但你…… 欧阳戎心里吐槽,不过很快发现,可能是成长的时代不同,除了他之外的宴席众人,似乎很吃这一套君臣之谊的叙事。 纷纷感慨,不吝夸赞。 “朱都督真乃板荡忠臣,吾辈楷模。”越子昂激动。 “若是朝臣皆如朱都督,如何会让卫氏小人独大。”一向沉默寡言的杜书清一眼一板说。 “虎父无犬子,朱兄年纪轻轻就如此深明大义,亦是人杰好汉。”王俊之认真点头。 李正炎严肃颔首,朝众人举杯:“来,敬朱公与朱公子一杯。” 宴席众人一齐举杯畅饮。 似是与越子昂一样,能得到敬慕已久的李正炎等一众“贬谪名人”夸赞认同, 朱玉衡满面通红,深呼吸几口气,手略抖的举起酒杯,猛仰头,畅快饮酒。 除了默默夹菜的某人外,席间气氛愈发热烈。 王俊之好奇问道: “朱兄瞧着有武官气质,可曾入伍过?” 李正炎、杜书清等人侧目看去。 朱玉衡点点头,对面的越子昂笑着插话道: “王博士那句虎父无犬子说的一点没错,洪州都督家风使然,玉衡兄从小习武,通晓弓马骑射样样精通,还熟读兵书。 “与那些只知享乐的纨绔子弟不同,玉衡兄年方十六,就被朱都督送入陇右军伍,从斥候做起,一路升为都尉…… “眼下,玉衡兄被调回江南道,过完这个假期,便要到洪州第四折冲府报到。” “与欧阳长史一样,好一个人中龙凤。”王俊之夸赞。 欧阳戎微微挑眉,多瞧了几眼朱玉衡。 虽然可能有其父的军中人脉帮衬,晋升神速,不过这个朱大公子听起来还是有点东西的,和那些酒囊饭袋的权贵子弟比。 就是性格稍激昂愤青了点,和越子昂相似,也不知道是同性相吸,还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杜书清忽道: “哦,朱兄也是陇右道边境的斥候出身?也不知是哪座军镇,隶属哪支卫军,番号又是何……” “杜兄也是吗?” 朱玉衡眼睛一亮,报了个号,似是相熟,杜书清颔首,与之热聊起来。 期间,作为众人之首的李正炎也有言语, 好像是因为从军中大佬的祖父、父亲手里承袭英国公的缘故, 李正炎亦熟悉陇右道边境军伍,寥寥几句,透露的信息量,就让朱玉衡折服,眼神崇仰,频频敬酒。 “李公,您祖父乃鄙人心中楷模,高山仰止。”朱玉衡感慨: “老英国公一生历事大乾高祖、太宗、高宗三朝,出将入相,功勋卓著,朝廷倚为干城,受封国公,真乃我等志在军伍的汉儿至高荣耀。” 李正炎仰头饮了口酒,语气淡淡: “都过去了。况且祖辈荣耀,与孩郎何干。祖父其实最不喜我,直言败家之祸,我也不愿沾他荣耀,不提也罢。” 朱玉衡一愣,讪笑道: “其实家中老头子们都这么说自家儿郎,家严也经常批评我口无遮拦、行事冲动,总有一天要败家累他。这种话,其实听听就行了,李公勿要当真。” 李正炎颔首淡笑,转过头,与侧目看来的欧阳戎对视一眼,举杯互饮。 自从改乾为周后,近些年来,卫氏经常插足军伍,一大批原来关陇的军事勋贵纷纷收到牵连调换,新规颁布亦是不断。 可能同为军伍之人,李正炎、朱玉衡、杜书清等人的话题颇多, 甚至,后两者开始愤愤不平的提及卫周以来的军伍弊端。 发起牢骚,怀念起以前大乾开疆扩土的激荡岁月。 欧阳戎越听越发现,越子昂、朱玉衡能与李正炎、杜书清、王俊之等极端保离派凑到一起,不是没有道理的。 朱凌虚训斥朱玉衡的话也不是没有缘由。 欧阳戎听到宴席上众人聊的话题越发大胆。 可唯一的问题是,为何要带上老实巴交、不议国事的他? 难道是因为都知道他代表浔阳王府? 欧阳戎嘴角抽搐了下,有些无语。 继续老老实实的埋头饮酒, 觉得还是喝的再醉一些为好。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密集脚步声,同时还夹杂有、因为脚步的主人们剧烈跑动而连带着的腰刀等金属硬物碰撞声。 宴席大厅瞬间鸦雀无声。 咯噔——! 乒乓——! 一道酒杯落地的清脆声,响彻大厅。 欧阳戎无视外面熟悉的动静,第一时间侧目,余光观察众人脸色。 只见李正炎、魏少奇表情如常,一人夹菜,一人饮酒,照旧。 杜书清不知何时,已经站起身,手伸入袖中,眼睛盯向门口。 朱玉衡举杯的手停在空中,疑惑皱眉看向门口。 而王俊之,则是同样侧目,正看向欧阳戎。 二人目光在空中相遇。 对视片刻。 王俊之笑了下,移开目光,从袖中取出一方纯白手帕,贴心递给旁边的越子昂。 “当心脚滑。” “谢……谢谢俊之。” 越子昂连忙接过手帕。 欧阳戎视线下移动,扫了一眼。 越子昂脚边,正有一只铜质酒杯斜倾倒地,浑浊酒液染湿了一大片地板。他正弯腰,动作略急的胡乱擦拭了下地板。 原来刚刚是他手抖,酒杯落地。 “明府!” 这时欧阳戎熟悉的脚步动静抵达了门口,燕六郎带着一伙捕快闯进大厅中。 没空理会李正炎等人,燕六郎一脸紧张的经过他们身边,急促凑到欧阳戎身旁弯腰,小声耳语几句。 语速极快。 李正炎、魏少奇、王俊之等人交换目光,脸上露出好奇之色。 旋即,他们看见大厅中央原本埋头独酌、捧杯醉醺的欧阳良翰身子渐渐绷紧,缓缓抬头。 下一霎那,他赫然起身。 一向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的弱冠长史大袖猛甩,朗声呵斥: “蓝长浩罪该万死!” 欧阳戎腮帮鼓鼓,无视众人,昂首大步离开,燕六郎等人连忙跟随上,李正炎等人隐隐听见燕六郎压低嗓门追问: “明府,此变牵扯江州,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欧阳戎头不回的迈出大门,丢下一句: “问我干嘛,问朱凌虚、王冷然去!” 语气如冬霜般冷寒。 大厅内原本松气的朱玉衡闻言,刹那表情惊疑不定,“阿,阿父?” 李正炎等人亦是疑惑看向他。 众人并没有困惑多久,欧阳戎才走一会儿,立马有消息灵通的宾客跑来相告。 岭南道西陲,一纸急讯传来江州: 天佑二年,四月十五,桂州首府。 来自洪州、江州的一千五百余戍兵,因戍边延期,还乡无望,发生兵变,当众杀了监视军官,推举颇有人望的领袖,哗变北还。 一千五百余勇悍戍兵,已群情激愤的离开桂州,正在返乡路上…… 第340章 争分夺秒 第340章 争分夺秒 欧阳戎快步走出大门,冷脸登上马车。 他一进入车厢,落座,后靠在背枕,率先闭上眼睛,一动不动。 脸上气恼愤慨之色暂时消失。 “明府,现在去哪?” 欧阳戎不语。 他依旧后仰闭目,回忆了一遍刚刚宴席上、燕六郎等人传来匆匆脚步时,李正炎、魏少奇、杜书清、王俊之等人的反应表情。 欧阳戎微微皱眉。 燕六郎手持马夫缰绳,凝眉等待,没有打扰越是慌乱时刻、越是不慌不忙的明府。 桂州哗变这么大的事,在承平已久、民风祥和的南方数道,宛若晴天霹雳一般。 消息已经传遍了全城。 舆情震荡。 欧阳忽然睁开眼: “走,先去浔阳王府。” “是。” 马车迅速驶向修水坊。 半个时辰后。 欧阳戎以江州长史身份,照例拜访浔阳王,日常汇报浔阳石窟的前置营造、双峰尖开凿的招工事宜。 大厅内,商讨完毕,身为江南督造使的浔阳王,对造像副官欧阳戎嘘寒问暖。 后者走出大厅前,忽然顿步,朝今日眼藏忧虑、数次欲言又止的浔阳王离闲,平淡说: “城中今日有些流言蜚语在传,目前真假还未有证实,王爷何必忧心,乱了阵脚。 “即使为真,江州也非桂州,江南道的长官与神都朝廷的诸公,都会妥善处理, “此事与王爷无关,也与江州造像无关,一切如故,王爷好好督造东林大佛,替陛下分忧,就是最大的孝道。” 离闲愣了下,被其冷静分析的态度所感染,恍然点头: “多谢欧阳长史提点,本王知道该怎么做了。” 门口的欧阳戎颔首,转身离开前,手指了指大厅檀木桌上的一杯半满的热茶: “这杯桂花泡茶不错,手艺真好。” 在周围官吏、宫人们的注视下,离闲不动声色道:“长史带些回去。” 欧阳戎摇摇头,背影走远。 走出浔阳王府,他登上马车。 燕六郎驾车前进,经过前方一处小巷子时,拐了进去。 马车在距离浔阳王府不远的巷子内,等了一会儿。 车帘忽然被人从外掀开。 垂目浏览桂州那边传来有限情报的欧阳戎,嗅到一阵熟悉的兰香扑面而来。 这馥郁的兰香之中,还夹杂有提神醒脑的四月桂花香。 时一位红裳佳人提着一小袋桂花茶,悄然登上马车,在欧阳戎身边贴靠坐下。 车厢中央有一尊白鹤仰脖状的小香炉。 这是小师妹从王府搬来,放置车厢内的,给每一次饮酒归来的欧阳戎熏香醒神。 上车后,谢令姜放下桂花茶,紧掩车窗。 她霜白素手抓起小火钳,添上两枚无烟漆炭。 青烟状的香雾袅袅升起,弥漫车厢。 谢令姜转头,一双星眸定定的看了看愁眉不解的欧阳戎,瞄了眼他手中的桂州急文。 欧阳戎忽而感觉颈脖皮肤被“冰”了一下,旋即略痒,他低头一看,身旁星眸凝视的佳人正在抬手,为他悉心整理衣领。 随后,欧阳戎又感到一只柔弱无骨的滑腻玉手悄悄钻入他手心,紧紧握住他半只手掌。 “大师兄,情况如何,叫我来有何吩咐,应该,应该不会出大事吧? “桂州的事我听说了,现在城里都在传,各种传闻都有,有说桂州长史蓝长浩倒行逆施的,也有说是戍边将士不满陛下造天枢佛像,久滋生怨……” 谢令姜贝齿咬下唇,脸色担忧。 欧阳戎反握她柔荑,默默感受传递温暖的凝脂肌肤,他摇摇头: “我非此事的主官与责任人,知道的并不比浔阳士民早上多少,柳州戍兵哗变的消息瞒不住的,眼下从岭南道西陲一路传来江州,也不知滞迟了多久。 “咱们现在听到的消息,都是小半个月前的了。 “也不知这一千五百戍卒乱兵现在到了何处,有没有被沿途州县拦下,还是说,被吓破胆的地方官员高高挂起,一路放行,正驰来洪州、江州……” 欧阳戎揉了揉眉头,手掌默默紧攥公文: “第一手消息,肯定是十万火急的传到各州军事长官手里,可江州军务全部把持在王冷然手里,折冲府几乎都是他的人。 “说不定,柳州哗变的消息早两日已经传到他们手里,却一直压着,瞒了我与江州大堂两日。” “呵,一千五百戍卒中有三百江州折冲府将士,王冷然作为江州军务长官,一份失察之责跑不掉的。 “仅次于桂州长史蓝长浩,和洪州都督朱凌虚。” 冷静分析至此,谢令姜冷笑,唇角露出一抹讥讽弧度: “关键是受牵连的程度,说不定王大刺史现在正与折冲府将领们,紧锣密鼓的商量脱罪甩锅呢。 “这种事,肯定是能瞒大师兄多久是多久。” 欧阳戎深呼吸一口气: “我现在对他们官帽掉否一点也不感兴趣,我只关心这一千五百戍边将士如何安抚处理。 “现在看,他们是被延期逼反的。 “一千五百洪州、江州的戍边健儿啊,牵扯到两州多少户人家。 “蓝长浩、王冷然、朱凌虚三人愚蠢找死也就罢了,视哗变为儿戏,拉这么多无辜之人下水。 “若是一个处理不妙,沿途发生冲突,刺激到这些哗变北归的戍卒,又或是被有心之人引导,北归戍卒们冲击作为江淮东南门户的洪州、江州,再顺长江而下,深入大周赋税重地的东南,乃至金陵,引起骚乱…… “到那时就闯大祸了,不是造反也是造反!” 谢令姜腰肢挺直,花容忧虑:“现在怎么办。” 欧阳戎忽道:“速度要快。” “什么意思?” “不能让王冷然他们垄断天听,脱罪甩锅,置戍卒们于死地。不过在此之前……” 欧阳戎倏然冷静下来,转头吩咐: “六郎,立马开去星子坊,去我报的这处地址,从贞光街经过……” “去星子坊做什么?” 听到大师兄熟练报出一个陌生的星子坊地址,谢令姜神色困惑,奇问: “大师兄是要去找你那位叫元怀民的同僚?他是江州司马没错,可这不是个虚职吗?最闲的就是他。” “不是他。”欧阳戎摇摇头:“找的人你可能认识。” 谢令姜眸光好奇。 约莫大半个时辰后,落日的余晖下,一辆马车缓缓驶过星子坊内一处名为“贞光”的街道。 落日街头,贩夫走卒们相续打烊回家。 街角处,一座主人家很少出门的平平无奇宅院,紧靠大街的一处墙头上,只见,往日宅院女主人经常摆放的海棠花,已不见踪影。 取而代之的,是一盆鲜艳火红的杜鹃花,正随晚风轻盈摇曳。 一辆马车毫不停顿的缓缓驶过贞光街角这处宅院,朝远方驶离。 “大师兄在看什么?” 路过车厢内,似是有女子脑袋凑了上来,嗓音好奇。 “嘘。”按了下她螓首,男子嗓音顿了顿,又说:“走吧,喝茶去。” “喝茶?去哪里。” “老地方。” “什么老地方?” “额,云水阁。刚刚我是和六郎说话。” “哦,你们男子的暗号黑话还挺多的。”她点点头。 “……”某人。 约莫一个时辰后。 浔阳江畔,云水阁三楼,某间包厢门口,燕六郎抱刀,戒备看守。 包厢内。 有二男一女,正在小茶几前,跪坐饮茶。 欧阳戎与秦恒再次见面,面对面坐下。 谢令姜坐在欧阳戎身侧,没去动桌前这一杯大师兄给她泡的茶水,她俏脸略微古怪的打量这间拥有睡榻、浴桶、毛巾、整洁折迭男子浴袍等物件的喝茶包厢。 欧阳戎与秦恒一时间顾不了这些旁支末节,直接开门见山。 “欧阳长史知道桂州的事情了?”秦恒严肃问。 欧阳戎看了看面色似是有些沮丧苦恼的秦恒,轻轻颔首: “略有耳闻,秦将军应该知道的更多,能否具体讲讲。” 秦恒点头,叹气道: “我知道的也稍晚,还是王刺史昨夜突然召集我们商议,我才知晓此事,在城外军营争论了一晚上……结果今日上午,消息便传遍全城。看来是事到临头,压不住了,王刺史才不得不说。” 欧阳戎无视这些,直接问: “我只想知道,这一千五百戍卒,当时有没有冲击桂州府?” “没有,他们只想北归还乡,未作大逆不道之事。” “携带兵器否。” “带了。”秦恒闭目叹息:“夺取了监军院的兵器、铠甲。” “那蓝长浩人呢,他激起的兵变,本人是死是活?” “还活得好好的。” 秦恒咬牙,语气恨恨道: “这个蓝长浩倒是聪明,宣告延期的事情他命令管理戍卒的许都尉前去城外军营宣告,自己远远待在城内府上,喝茶等待。 “结果戍边将士们当场反对,他们想回家乡与妻儿老小团聚,却被以遣散的军饷不足给由,搪塞过去。 “于是戍卒们也不再信桂州官府的话,可能对返乡绝望,当时也不知道是谁鼓动带头,大伙激愤冲去,红了眼,当场杀了许都头与两位都虞,最后推举一位名叫蔡勤的颇有人望的都虞为首,摧毁大营,劫了仓库,集体北归。” 欧阳戎立马问:“这蔡勤何人,江州人氏,还是洪州人氏。” “洪州,原隶属第四折冲府,这一千五百将士大部分都是洪州将士,咱们江州的三百将士只能算是裹挟其中,一起跟随北归了。” 欧阳戎仔细盘问: “咱们江州第三折冲府,那位叫苏骞的校尉,有没有带头鼓动,杀死长官。” “不知,应该没有,我知道苏兄性格,不是出头惹事的刺头,这回定是被迫跟随,只可惜现在已难回头。” 秦恒扼腕长叹: “欧阳大人有所不知,士卒本就爱酒尚武,一旦军队哗变,身处那种氛围之中,有时候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到后面清醒,后悔也晚了。” 欧阳戎神色不变,继续问道: “这些北归戍卒们,现在到了何处?” “最新消息,一旬前刚进入永州境内。” 欧阳戎心中微微松气,幸好,永州隶属江南道境内,却处于岭南道与江南道交界。 而洪州、江州位于江南道中央靠北的位置,处于长江中段的重要水道上。 而这些戍卒们或是清醒后迷茫后悔、害怕安上造反罪名,或是暂时缺乏足够的船只承载一千五百人走水运。 因此速度远不及八百里加急的传信快,眼下仅仅走了桂州与江州之间的小半路程,应该有不少缓冲的时间。 更何况,一千五百哗变戍卒大多是洪州儿郎,肯定是先返洪州城,江州反而排在后面,风险稍小。 “一路上是否发生过冲突?” “欧阳大人应该知道的,岭南道那边,地方土著本就势大,地方官府缺钱少粮,大多‘无为而治’。暂时还没有地方官府敢去拦,算是畅通无阻。甚至……” “那就好。甚至什么?” “听说在桂州等地出境时,沿途有乡亲父老同情他们,赠送粮水。” 欧阳戎沉默。 秦恒忍不住道: “咱们折冲府将士,本就出身军户,个个是精挑细选的良家子,以往为国戍边御敌,自有一份心气,岂会是那种军纪乱差的土匪,末将相信,只要不是穷途末路、水尽粮绝,不会骚扰沿途州县百姓分毫。” 似想起什么,他又担忧道: “欧阳大人,王刺史好像已经写好了奏章,今日唤我们过去,就是要折冲府的将领们一起署名,帮他作证。杨将军、孙长史、杜教练他们都已签了。” 欧阳戎点点头赞扬:“这方面还得是他速度快啊。” “我明白了,多谢秦将军解惑。” 欧阳戎垂目思索了会儿,缓缓站起身,准备带谢令姜离去。 二人走到门口,独坐饮茶的秦恒霎时回头: “欧阳大人,苏校尉他们……还能安然返回吗?” 欧阳戎背影顿了下,“我难保证,但可保证竭尽全力。” 云水阁,回到马车,欧阳戎立马朝谢令姜道: “跟我回槐叶巷,我要寄书两封, “一封是上表奏折,发往神都朝堂。 “一封是书信,发给夫子,必须解释清楚此事细末缘由。夫子的信,伱走族里的路子,寄去给老师,代为转交。” 谢令姜清脆道:“好!” 第341章 御前会议 第341章 御前会议 五月初,洛阳紫薇城的大内,随处可见碧绿的春色。 就像一只被打翻的调色盘,将大内一座座宫殿的冷调肃穆缓解了一点。 不过刚从紫宸殿退下、路过的百官们,却脚步匆匆,板脸严肃, 无人关注这抹暖调春意。 上午这一场仗下后决策会议,是在朝参结束后举办的。 地点依旧是在紫宸殿。 所谓的朝参,简单来说,就是神都的五品以上文官,赴朝参见女皇陛下的会议。 每日或隔日举行一场。 人数较多,比较正式,商讨广泛。 而眼下的仗下后决策会议,则是在朝参结束、百官和仪仗退下后,女皇陛下与宰相重臣们围成的小圈子。 某些在相应事务上拥有权威的朝臣亦能参加。 用来讨论真正的军国大事。 优点是人少,灵活,保密。 它与宰相决策主持的政事堂会议,又有区别, 因为是在御前,所以很多军国大事一旦商讨出决议,可即刻执行,省去较多繁琐步骤,快速应对。 在改乾为周、临朝称制后,女帝卫昭便不定期举行仗下后决策会议, 颇为偏爱这种权力集中的决策模式。 它也逐渐演变成朝堂惯例。 而文武百官们,也都以能被女皇陛下朝参后留下、参与仗下后决策会议为荣。 嗯,可以理解成,大事开小会,小事开大会。 紫宸殿。 今日被女皇留下的朝臣公卿,仅寥寥十一人。 魏王卫继嗣,梁王卫思行。 凤阁内史狄夫子,御史中丞、参知政事沈希声。 凤阁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魏真宰,御史大夫姚公瑜…… 女帝卫昭端坐在宫殿最上首,身上的帝王朝服有金丝绣成的龙凤栩栩如生,头戴衮冕,衮冕上有白玉制成的玉珠十二旒。 这件天子衮服,雪白之中泛着淡金。 大周乃金德,金德属白,天子衮服自然遵循此色,白金乃为卫周皇室专用。 卫昭眼皮低垂,慵懒倚在龙椅背上,面前有四位彩裳女官侍立。 另外四位彩裳女官,正在给大殿内十余位衣紫公卿端呈御赐茶点。 特别是女皇陛下嘴中的“国老”狄夫子,特获赐坐。 仗下后决策会议开始前的间隙,高坐龙椅的龙袍老妇人,手里把玩着一枚圆润幽绿的翡翠弥勒佛。 她眼睑低垂,盯着紫宸殿门外的天空。 这座紫宸殿位于皇宫中轴线上,坐北朝南,正对着应天门、端门方向, 而这两座宫门外,就是整座洛阳城的百座里坊与百万百姓。 然而此时,有一座被寄予重大意义的盘龙铜柱正在应天门与端门之间的广场上拔地而起。 龙袍老妇人的眼睛正倒映着一片澄蓝天空与天空下那一座正有“人蚁”攀附的盘龙铜柱基座。 来自洛水的冷风由敞开的双扉殿门中吹入殿中,拂起这一群大周最高皇权与中枢权柄掌控者们的朝服衣摆。 有两位彩裳女官走上前,欲要推门。 “门敞着吧。” 女帝卫昭御口亲开。 殿门前的彩裳女官们低头侍立。 “现在清静了,说说吧,桂州哗变戍卒之事,诸爱卿觉得该当何办。” 女帝卫昭收回目光, 相比起不久前朝参上,群臣廷议时的引经据典、大义凛然。 眼下的这场御前会议,不再有那么多罗里吧嗦的废话。 甚至正反双方撕下了谦谦君子的温情脉脉。 “圣人,桂州戍卒凶悍骄纵,胆大包天,弑杀克上,擅自离境,简直目无王法。此举行同造反,有奸人从中蛊惑!” 魏王卫继嗣率先出列,义正辞严道: “圣人应命夏官下令,江南、岭南二道,就近出兵,镇压这股叛军,以儆效尤。” 夏官也就是兵部,因为自古以来,夏季农闲时常出兵,故获此称。 狄夫子摇摇头: “老臣听闻,戍卒并非想叛,乃被欺辱,过失在桂州长史蓝长浩,失责在先,激起哗变,后又失察,龟缩城中,不往阻拦,放任戍卒离境。” 卫继嗣斜目: “狄公听谁说的?如此捕风捉影,面对跋扈叛军,蓝长史弱躯文人,避开锋芒,固守城中,有何不可,至少保住了桂州府城。” 狄夫子不瞧他,沈希声上前一步,垂首禀告: “圣人,据江州长史欧阳良翰奏折所言,桂州一千五百戍卒实乃被逼哗变。 “当初被派遣去岭南西陲,平叛结束,本该是为大周御敌的英雄,却被留下戍边。 “戍边也就算了,过了一期,又延一期,三年又三年,其中大部分戍卒已经戍边六年,眼见戍期结束,即将返乡,蓝长浩却自私自利,私下串联,导致再度延期。 “桂州大堂与江南道军事长官之举,欺人太甚,失信于戍边将士们,眼见归期遥遥,回乡无望,身处异乡的将士们这才受人怂恿刺激,哗变北还。” 大殿内寂静了会儿。 “桂州戍卒延期一事,个中缘由,臣听过一些。” 梁王卫思行忽然开口,语气淡淡: “这种军机,蓝长史曾与朱凌虚、王冷然,还有江南道几座折冲府的专业将领们商量过。 “此事也有上报过朝廷,经由朝中主事官员们商讨,通过后,才允以延期的。 “而且延期一年,不长不短,臣觉得并无不可。此事所走流程正常,合理合规。” “流程合理合规难道就没错吗。” 沈希声凛然驳斥: “况且其中是否有玩忽职守、滥用职权等事,还尚未可知,有待调查。” 他转头,朝最上首的龙袍老妇人拱手作礼: “圣人,江州长史欧阳良翰上书,言其中有利益输送,请求朝廷彻查此事,立斩主犯桂州长史蓝长浩,严惩从犯洪州都督朱凌虚、江州刺史王冷然。 “还有涉事失察的数座折冲府高层将领,须还乾坤清明,以安抚北归戍卒,防止事态扩大。” 诸公闻言侧目。 女帝正垂目浏览手上一份奏折,一言不发。 “这位欧阳长史主张未免太极端了些。” 卫思行叹息一声: “若照他的标准彻查,那岂不是一连串都要有罪下狱,恐怕牢里都装不下吧? “圣人,臣觉得眼下应该仔细商讨如何处理哗变戍卒一事,而不是精力浪费在问责甩锅,还有马后炮上。 “怎么此前延期决议在夏官通过时,不见人拦,现在反而一个个跳出来抓辫子……” 沈希声冷笑:“若下官没记错,欧阳良翰曾上书坚决反对过延期,也不知道是不是梁王殿下贵人事忙,小小非议入不了耳。” 卫思行原本淡然的脸色变了变, 仅过稍瞬,他目不斜视,保持微笑: “这不愧是天下公认的守正君子,怎么说都是对的,看来以后大伙都可以别干了,和狄公一样待遇吧,在这殿上再加一把椅子,请他过来坐着,什么事都问他好了,肯定比大伙有用。” 沈希声讥讽点头:“嗯,梁王殿下总算说了句公道话,陛下身前确实有人该挪开没用屁股了。” 卫思行刹那眯眼,卫继嗣忽打断道: “小王怎么听人说,欧阳良翰与王冷然、蓝长浩私下有隙,曾不欢而散。 “欧阳良翰怕不是因为这个,才事事反对、为难王冷然与蓝长浩。没想到君子也会记仇。” “难道欧阳良翰不是从始至终就事论事?” 沈希声点了点头:“和魏王殿下说此话之人,确实是以小人之心夺君子之腹。” 大殿内,作为相对中立方的魏真宰、姚公瑜洞若观火,余光悄悄关注着女皇陛下亘古不变的脸色。 不出他们所料,御前会议一开场,卫氏与保离派便争执起来,你一言我一语,争锋相对。 卫氏双王冷嘲热讽,而作为御史出身的沈希声,言语一如既往的犀利反击。 首先,很明显,涉事的蓝长浩、王冷然、朱凌虚三人中,肯定有卫氏的人。 所以卫氏双王要保,狄夫子为首的保离派肯定尽力反对。 至于这场御前会议上到底有没有人真正关心一千五百戍卒的生死,谁知道呢。 那个独自上书、举反对大旗的欧阳良翰可能算一个? 但,其实没人在意。 说真的,狄夫子等保离派会在御前站出、插手这件事,魏真宰、姚公瑜等衣紫卿相们反而感到有些意外。 因为桂州戍卒的哗变,对于朝中的保离派其实并没有太多影响,顶多作为一个攻击卫氏的政治抓手。 只不过哗变是突然发生的,在此之前并没人预料到,所以保离派对她情况不明, 更没有提前布局,没有拿到击中卫氏要害的确切把柄。 没看见夫子话语不多,出声的沈希声大多时间都是援引欧阳良翰提供的抓手吗。 因此政治理性上看,保离派袖手旁观的看戏、讥讽冷嘲最好, 甚至这一千五百哗变戍卒在江南道那边闹出的动静越大越好,任由卫氏与投靠者们做多错多,消耗精力。 不过很显然,有人可能说服了狄夫子,改变了心意。 最可能的,就是那个原本可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欧阳良翰…… 至于眼下,女皇陛下没有开口前,卫氏、保离派双方正在争夺的,其实说到底就一件事。 那就是定性。 对桂州戍卒哗变北归事件的定性。 定性后,朝廷会采取相应措施, 这定性哪怕只有一个字的偏差,对朝廷后面动作产生的影响也是天壤之别。 所以双方才寸步不让。 “圣人,臣有一惑,甚感奇怪。” 卫继嗣露出疑惑脸色: “臣若没记错的话,江州长史欧阳良翰职责不涉及军务吧,陛下也从没赐予他任何军事职务,桂州戍卒一事,涉及的桂州、洪州、江州军府皆与他无关。 “不在他的职责范围之内,他怎么有这么多与三州军府反应之事相左的消息? “圣人,难不成咱们不去听取正主的言论,而去偏信不相干之人的话语? “桂、洪、江三洲长官与军府将领统一上言,哗变戍卒之中疑有奸人蛊惑造反,应当重视!” “欧阳良翰乃江州长史,身处相关涉事之州,且本就有上书检举长官的权力,为何不能行使?难道要蒙蔽圣听?” “沈大人与欧阳良翰倒是管的真宽。” 沈希声不理,转身恭敬行礼: “圣人,试问,这群北归戍卒若是真的谋反,岂会行军如此之慢?且哗变当日为何不攻打临近触不及防的桂州府城,而是直接北归? “而且北归路上,暂未听闻他们攻占州县,搜刮府库,更没有劫掠船只,加速北上,一路上几乎秋毫无犯。 “恕臣孤陋愚昧,纵观青史也未见过这般造反的军队。 “这不是归乡心切是什么,想必领头将士们此刻定然后悔犹豫冲动之举。 “他们这一路以来的奇怪举措,就是在向陛下努力表明,他们不是故意造反,而是被逼归乡,望陛下明察秋毫!” 卫思行点点头:“照沈大人这么说,这群持械戍卒就算一路北上入关,赶来神都城下,也不用阻拦哦,可以说他们是进京面圣嘛。” “强词夺理。” “是沈大人的理由站不住脚。” 卫继嗣冷冷插话: “谁知道他们的目标是什么,万一是迷惑之举呢?目标是东南方向上的洪州、江州,目的是截断长江呢。 “甚至是危及扬州这些牵扯东南的关键洲府也说不定,岂能任由他们乱窜,应当立即镇压,有什么好商量的。” 卫思行果断定性: “哗变就是哗变,乱兵就是乱兵,岂是儿戏,岂能迟疑放任?” 沈希声正色不让: “下官未说豁免放任,戍卒哗变固然担责,可若有内情,背后那群作妖逼反之人,一个也不能放过,该罪加一等。 “正如江州长史欧阳良翰所言,陛下应派特使严查,揪出主犯,弃市斩首!乾坤朗朗,兵祸立解,否则……” 卫继嗣斜眼:“否则什么?” “否则戍边将士寒心,天下志士不服,一定后患无穷。” 这位大周魏王冷笑一声: “欧阳良翰是在威胁陛下与朝廷?” “从何时起,贤臣良言也成威胁了?” 卫继嗣愠怒:“大胆……” “好了。” 一道嗓门颇小的苍老妇人嗓音轻轻响起。 吵闹大殿顿时寂静。 第342章 恶意返乡 第342章 恶意返乡 紫宸殿内,安静下来的众人,似早在等待她开口。 最上首,龙袍老妇人似是习惯了私下御前会议上的这种翻脸争执,表情不变的收起奏折,问了句: “北归戍卒到哪了。” 彩裳女官立马带领几位宫人,从后殿搬来一副精妙的山川沙盘,摆在大殿中央。 夏官尚书卫思行立马上前,恭敬的指出地图上的某处位置: “圣人请看,最新线报,这些乱兵已至衡州,距离扬言归返的洪州、江州,还有一半路程。” 卫昭垂目颔首: “快一个月了,确实走挺慢。” 狄夫子放下茶杯,两手陇袖,点头:“圣人明察。” “圣人。”卫继嗣微微低头,提醒: “国之大事,在祀在戎,军中无小事尔。圣人,全天下人都在看着呢,若是处理不当,优柔寡断,有损朝廷威严与圣人颜面。” 沈希声:“威严不是靠强兵镇压来的。大周应行王道,公正明鉴,方可天下归心。” 在一旁的卫思行忽然丢出一言: “臣听人说,桂州长史蓝长浩有一颗拳拳之心,朝廷颁布天枢与造像旨意以来,他积极响应中枢号召,又是亲力选址,又是赴江州观摩…… “欲为圣人建造一尊出众大佛,给偏远西南的土司夷人,远播圣人光辉与大周国威。 “听说这次之所以主张桂州戍卒小延一下,乃是因为桂州偏远,土著颇多,赋税难收,州府财政相对捉襟见肘,遣散戍卒又是一大笔额外开销。 “都说做地方官难,更何况这种偏远州府的地方官,蓝长浩无奈排了个主次,将当下州府的主要财源放在了建造佛像一事上。” 沈希声心里“咯噔”一声,此前良翰信中担忧之事没错,卫氏双王果然狡猾,扯起了这张“为帝造像”的虎皮作伥。 他脸色不变,转头轻笑说: “梁王殿下说话怎么越来越像蓝长史肚子里蛔虫,知道的这么清楚。” 卫思行面上未露恼色,微笑回了句: “那沈大人又像是谁肚子里的蛔虫?” 不去理两只“蛔虫”,担任天枢与佛像督作使的卫继嗣板脸说道: “圣人,欧阳良翰的奏折抄录稿,臣看了,所言也不算完全错吧,但此子有些过于用圣贤标准要求他人了, “桂州蓝长浩虽然严厉急躁、为政刚猛了些,可为朝廷分忧,为圣人造像的赤忱之心哪里有错了? “可不是谁都像扬州、江州那样富裕啊。 “纵观此事,蓝长浩小错是有,可态度正确,任谁放在他的位置上,几乎都难两全。 “另外,桂州哗变之事发生在这个节骨眼上,未免太巧了些,很难让人不联想,是不是有反对天枢与造像的奸人,在背后鼓动戍卒,诱发兵变,故意捣乱,以干扰朝廷方针。 “此事不可不察啊。” 卫继嗣语气意味深长。 卫昭微抬眼睑。 卫思行余光瞥见,趁机道: “明知朝廷有时艰,州府有困难,还哗变返乡,毫不顾全大局,定有贼人鼓噪,戍卒北归,乃恶意返乡。 “若不雷霆镇压,反而纵容乱兵,去苛责长史蓝长浩,天下其它造像、募集颂德铜的州府看见了,岂不是有样学样? “个个都学桂州戍卒‘恶意返乡’,到那时朝廷该如何处理,朝廷中枢威严还要不要了? “圣人明鉴,防微杜渐啊。” 卫昭闭目听了会儿,徐徐睁眸: “继嗣、思行所言,不无道理。”又转头:“国老觉得呢?可有话说。” 御赐凳上,听争论听的似是瞌睡神游的垂目胖老头,睁开眼睛,陇袖两手自袖中取出,撑在腿上: “魏王、梁王确实是顾全大局,处处为圣人分忧。 “不过,既然说了防微杜渐,桂州戍卒哗变是否长史蓝长浩激起,暂且不谈。 “老臣愚朽,尚有一惑。 “若天下各州府眼见桂州之事无忧,开始有样学样,打着造佛幌子,高举圣上旗帜,劳民伤财,中饱私囊,再惹大祸,又该何办。 “这其中的‘微渐’,梁王、魏王该如何防杜。” 卫继嗣、卫思行二人面色微变了下。 女帝卫昭偏首,手掌扶额。 沈希声乘胜追击,进言: “说到底,无非是争欧阳良翰,与蓝、王、朱两方所言哪个属实。 “那就去查! “陛下可派监察中使,奔赴桂州,一边安抚戍边将士,一边调查桂州大堂造像事宜, “看看到底是真缺钱粮、被迫缩减军饷开支造像,还是蓝长浩媚上欺下,私心作祟,滥用公器,才屡次延期,逼出哗变。 “监察中使再走一趟洪州、江州,彻查蓝长浩当初奔走游说延期一事,查查看有没有给二州军事长官贿赂送礼,私下窜连,蛇鼠一窝。” 卫继嗣不满: “当下造反戍卒正在路上,朝廷中枢应当精力放在如何处理兵祸上面,这个节骨眼,沈大人却一口一个彻查到底,小王很怀疑沈大人是不是在借机铲除异己。” 沈希声讥讽:“魏王殿下真会以大局压人啊,回回站在制高点上。” “吾与汝食国之禄,本就该以朝廷大局为重,要查什么,等解决眼前急务再说,到时候小王第一支持。沈大人,勿忘主次、轻重之分。” 龙袍老妇人倚坐扶额,看不清衮冕垂旒下的表情,安静了会儿说: “姚卿、魏卿,你们怎么看。” “禀圣人,微臣昏愚学浅,听下来,觉得夫子、沈大人说的有道理,不过……” 姚公瑜瞥了眼上首的女帝卫昭,话语停顿了下,道出: “不过魏王殿下有句话说的很好,微臣深以为然。 “该以朝廷大局为重,当务之急是如何处理北归的戍卒。 “现在全天下都看着圣人与朝堂呢,需要快点定夺,须知此等军务拖的越久越容易生乱,营州例子就在眼前。” 沈希声微微皱眉,又是和稀泥中,隐隐偏向卫氏的。 不过这个姚公瑜也不完全算卫氏的人,而是一直站在女皇陛下那边。 当初女皇陛下改乾为周称帝时,就是此人第一个站出来支持的。 因为善于揣摩圣意,他说的通常全是陛下想听的话,同时又不过分得罪卫氏、保离派双方。 所以某种意义上,此人发言可大致代表陛下的态度。 “爱卿觉得是否调兵镇压。” 卫昭问。 “此事……”姚公瑜略有犹豫。 “圣人,臣私以为调兵镇压一事不妥。” 魏真宰开口。 这位一向沉默寡言的老宰相算是今日到场的衣紫公卿中,资质排在前列,仅次于狄夫子的老臣之一了。 “魏卿请讲。” 魏真宰咳嗽了声,摆手拒了女官递来巾帕,有气无力道: “北归戍卒,已至江南道衡州,江南道不比岭南道,沿长江顺流而下,连接淮南道,而江淮自古为天下富庶之区也,天下赋税仰仗两道。 “即使即刻下令,调兵镇压,拦截到北还戍卒时,也已接近作为东南门户的洪、江二州。 “就算官兵路上击败北归戍卒,若是消灭不尽,所产生的乱兵溃散为患,该如何处理? “江淮承平已久,一旦溃兵分散到东南各地作乱,扰乱赋税漕运,后果不堪设想。” 魏真宰叹气:“万万不可硬来,路上强行压之。” 狄夫子点头:“善。” 卫继嗣、卫思行二人皱眉,嘴边欲言又止。 沈希声脸色认同: “魏老乃真知灼见,国之柱石。不可强兵镇压,自当遣使抚慰,允戍卒还乡,同时严惩涉事罪官,以安军心,平息哗变。” 卫继嗣立马驳之: “沈大人纵容骄兵悍将,还一口一个罪官,小王任颂德天枢与四方佛像的总督作使,是不是连小王也是你口中的罪官,沈大人也要一同严惩?” 沈希声诚恳:“王爷勿急。” 卫思行淡淡道:“遣使调查,严惩罪官,不是不行,怕就怕有人居心悱恻,暗藏心思,真正的目标是桂州戍卒之外的事情,阻挠朝堂的国策方针。” 卫昭转头问:“都说完了。” 沈希声、卫继嗣、卫思行立即安静侧立,低头不语。 卫昭又道:“魏爱卿所言有理,可有良策献朕。” “臣才疏学浅。” 魏真宰顿了下,复述一句:“不可强行镇压,使溃兵成患。” 便不再言语。 卫昭忽视卫氏双王与沈希声,环视了一圈全场,问:“诸爱卿可还有其它不同对策?” “微臣觉得,倒不如都折中一下。” 姚公瑜倏忽开口。 卫昭当即点头:“讲。” 姚公瑜闻言,心中略松气,面上严肃,娓娓道来…… 少顷,一个由御史大夫姚公瑜提出折中方案,获女帝卫昭拍板,众人默认,通过。 仗下后决策会议结束。 保离派大臣与卫氏双王皆顶着一些不情不愿的表情离去。 紫宸殿内,御前会议散后,女帝卫昭没有留人。 彩裳女官皆隐去。 大殿内空荡荡的,龙袍老妇人独坐龙椅,手指转动一枚圆润幽绿的翡翠弥勒佛。 她盯着下方那一座精妙的山川沙盘。 眼睛看向某处。 “又是东南吗。” 停顿了下,笑:“呵,天子气。” 卫昭从旁边御案上,拿起一本东南江州例行送来的小册子,浏览了会儿,忽道: “容真。” 一位绯红宫装的冰冷冷少女走出来,身影悄无声息,如猫一般寂静。 龙袍老妇人慵懒抬手,指了指前方的山川沙盘。 “你去一趟,帮下妙真。” “是,圣人。” …… 魏王卫继嗣的王府,在云集洛阳权贵的立德坊。 车架出了东城门,迎面就是立德坊,每日上朝入宫十分方便。 兄弟二人在车内聚头小议了下。 不多时,与王弟卫思行的车架分开,卫继嗣闭目养神,一路返回了那座天下无人不知的魏王府。 “叫李栗来书房。” 卫继嗣一进门,推开上前的美婢妾室,朝管家道。 “是,王爷。” 一刻钟后。 窗外栽种雅竹的书房内。 靠椅闭目养神的卫继嗣,等来了一位战战兢兢的波斯商人。 “王爷午安。”栗老板跪地埋头道。 卫继嗣未睁眼:“少玄人呢,丘先生人呢,本王的鼎剑呢。” “六公子、丘先生应该在云梦泽寻找剑诀,小人已经派王府练气士去找,暂时……暂时还没有消息。 “云梦剑泽太过守旧,条件苛刻,那群越女们也难打交道,咱们的人一时很难混进去找人,不过最近也快有进展……” “这话本王已经听过无数次了,李栗,伱说本王还要听几次。” 栗老板伏地躬缩的身子,不受控制的颤抖,冷汗湿背: “小人……小人一定竭尽全力找到六公子和丘先生。” 卫继嗣点点头:“去吧,若是大周颂德天枢建成之前,寻不到人与鼎剑,你知道后果的。” 被下最后通牒,栗老板拼命磕出三个响头:“小人领命,小人一定带人回来!” 无视磕的头破血流、弄脏地毯的波斯商人,卫继嗣睁眼,看向窗外远处皇城广场的方向,叹息一声。 他用无人听见的细声,自语呢喃: “天枢都已按计划开建了,鼎剑却还没送来,缺了鼎剑的天枢,岂不是买椟还珠,白干一场。 “卫氏这么多年,花这么多钱,养这么多人,竹篮打水吗……真不甘心啊。 “还有姑姑的心思,也是愈发难猜了,上阳宫那伙司天监望气士,那日究竟与姑姑说了什么,过后的态度竟变得如此悱恻…… “还有江州那一家人的忽然起复,呵呵,离闲啊离闲,真没想到,还有机会能见你……还是那么软弱惧内吗。” 卫继嗣忽然转头问: “真如少玄托信所言,江州那一家人,当真不恨我们魏王府与卫氏?” 栗老板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是当初突然现身的六公子托他寄信禀告王府的事情。 来不及擦拭额间淌到下巴的血液,他忙不迭点头回道: “六公子亲口对小人说,离闲的幼女,那位小公主,已被他迷的神魂颠倒。而且在龙城东林寺里,小人亲眼见过六公子搂佳人细腰,小公主甚至愿丢下家人,跟六公子远走高飞……” 卫继嗣不禁摸下巴:“离闲这个幼女,如此天真烂漫吗,不像离乾的公主啊。” “毕竟小地方长大,久在深闺,是挺楚楚可怜、柔弱良善的。”栗老板用力点头:“不过主要还是六公子英明神武,惹她倾心。” 顿了顿,波斯商人谄笑说: “而且六公子曾暗中设计,算救过离闲一家,又有小公主吹耳边风,现在这一家人对咱们王府颇具好感,不像相王一脉那样死仇难解。” 卫继嗣缓缓点头,面上略露欣慰: “不愧是我卫氏麟儿,为族分忧,懂得落子闲棋,居安思危也。” 第343章 赠刀 第343章 赠刀 魏王府,书房。 卫继嗣沉默了会儿,忽然道: “宫廷有相士说,离闲貌太宗。本王看,他性子却最似高宗,连惧内爱女都一模一样啊。” 大周魏王叹息一声。 栗老板小心翼翼问: “王爷的意思是,若圣人执意,情况又迫不得已,这一家人也不是不能回洛,相比相王那边更能争取一二?” 卫继嗣瞧也不瞧他,不答,眼皮低垂问: “离闲家那位幼女,你见过?” “小人跟在六公子身边,有幸见过这位小公主真容,虽隔层薄纱。” 卫继嗣平淡问:“相貌如何。” “不满十八,仙姿佚貌。” 栗老板果断回道,又目露回忆,感慨一声: “虽然隔层薄纱,可当时六公子第一次远远看见她后,却挪不开眼,过后亦是有些废寝忘食,反复念叨佳人。 “连丘先生都不免训斥他几句。” “六郎他不是一向对女色不感兴趣吗。” 卫继嗣脸上露出新奇神色,饶有兴致道: “竟是有让他挪不开眼的小娘,还是在穷乡僻壤。” “毕竟英雄难过美人关。” 栗老板谄媚讨笑: “况且是高宗与女皇的血脉,这一家皆神姿不俗,那位小公主尤为出众。” 卫继嗣点点头,沉吟道: “那日,宫廷画师所作的离闲幼女画像,送回了京城,姑姑殿内观摩时,本王有事不在宫里,没有瞧见。 “不过本王听王弟说,离闲幼女之相貌神似姑姑。 “而且此事过后,洛阳宫廷内开始流行起了所谓的梅花妆,女官女史、贵妇小娘们皆争相在额头点缀梅印,听说,此妆容便是从此画中流出的。 “本王猜,应该是姑姑事后对画卷有些爱不释手,周围宫人们揣摩上意,才上行下效的。” 停顿思索了会儿,卫继嗣缓缓道: “看来离闲家这幼女,确实神似姑姑年轻时的模样,姑姑才对这素未蒙面的小孙女见猎心喜。 “呵,上一个这样的,得到圣恩荣宠的,还是皇女长乐公主啊。又要来一个皇孙女吗。” 栗老板若有所思:“王爷的意思是……” 卫继嗣冷冷一笑: “谁说回洛一定要一家人整整齐齐一起回,要那么多人干嘛,回来骑在咱们卫氏头上? “一群是回,一个也是回啊。” 栗老板噤若寒蝉。 卫继嗣摆摆手: “你回到江南,去和蓝长浩、王冷然说一声,在御史中使调查前,把屁股擦干净,别露出马尾,又来烦本王。” “是,王爷。”栗老板低头:“王刺史与蓝长史对王爷的相助感激涕零,肝脑涂地。” 卫继嗣表情不变: “特别王冷然那边,听说这批哗变戍卒里有三百人是江州折冲府的, “到时候受中使安抚,放下武器还乡,你叫王冷然好好想想怎么处理。” 栗老板一愣:“不是说安抚还乡吗?什么怎能处理,王爷是要王刺史找由头,把这些戍卒驱离折冲府?” 卫继嗣不说话,一双低垂眼眸,定定看着桌前地板上趴伏着的、不懂游戏规则的波斯商人。 与他冷眸对视上,栗老板遽然打了个寒颤。 恍然明白什么。 只见卫继嗣叹气道: “今日御前,狄夫子问本王和思行,该怎么防微杜渐。 “怎么防微杜渐?正好,就让夫子和全天下都看看,妨碍天枢与造像的后果。” 栗老板忙不迭点头:“是,王爷。” 卫继嗣挥手,示退。 栗老板走前,脸色犹豫,回头小声道: “对了王爷,小人有个想法。 “这次王爷和梁王殿下说情,除了帮了王刺史、蓝长史撇清干系,顺带还帮了洪州都督朱凌虚。 “这次哗变戍卒中有大半是洪州折冲府的将士。 “若不是沾光,朱凌虚作为洪州军府最高主官,肯定是要重罚停职的。” “朱凌虚?”卫继嗣摸摸下巴:“我记得是洪州滕王的人。” “算是老滕王扶持的人,兵略不俗,军功起家,不过与腾王府走得很近。” 栗老板如数家珍,解释道: “腾王姓离,不属于太宗一脉,算是少数,这些年来没有受到太大牵连的离氏宗族藩王了。但对咱们卫氏的态度确实比较冷淡。” 波斯商人话锋一转: “不过朱凌虚有个缺点,爱财好色,当初蓝长浩为了让桂州戍卒延期一年,四处走动,便亲自去过洪州,给朱凌虚送礼。 “后来的事情,王爷也知道,此人收了东西,倒是顺利。” 卫继嗣露出感兴趣的表情,“伱的意思是。” “这次事情,远在江南的腾王府可帮不了他,还是王爷厉害,顺手而为,朱凌虚也算是受王爷光辉庇护。” 栗老板搓了下手:“小人顺路过去,也不耽误什么,瞧瞧他是否承情。” “主意不错。” …… 欧阳戎是在落日时分的浔阳渡口,接到从神都洛阳十万火急赶来的中使胡夫。 天子私使曰中使。 即宫中派出的使臣,一般是由宦官充任。 五月的江南,梅子黄了。 气温早已回升,甚至有些梅雨天的湿热,欧阳戎早已换上一身小师妹挑选添置的单薄月白色皂服。 等候已久的他,走上前去,看见面前这位走下甲板的络腮胡中年人后,微怔了下。 “胡中使?”欧阳戎尝试问候了声。 “欧阳长史。” 面前的络腮胡中年人点点头,表情严肃,嗓音雄浑,语气礼貌。 只见他一身绯红色的圆领窄袖袍衫,戴有幞头,面容白净微胖,瞧着却没有喉结…… 欧阳戎的目光不动声色的从这位中使的络腮胡上移开。 一直盯着看,有点不礼貌。 胡夫似是没发现某人的多瞧,抱拳道: “欧阳长史久等了吧,路上遇到点风浪,杂家没准时到。” 听到‘杂家’这个自称,欧阳戎心中确认,此人应该是宦官无疑。 只不过长得这么雄浑粗狂,倒是他没想到的。 不过想了想大乾立国以来、只身灭小国都排不进名将之列的充沛武德,欧阳戎觉得宦官长这模样,似乎也很正常。 更何况女皇陛下此次派来的这位中使,职责重大,自然要挑选一位智勇可靠之人。 “圣人与诸公商议,下达的论事敕书,欧阳长史应该收到了吧?” “比胡中使早一脚,江州大堂下午刚收到。” “欸,看来杂家赶路速度不算慢,都快赶上敕书加急喽。” 胡夫颇嘲的笑了笑。 欧阳戎静立,陇袖沉默。 今日傍晚,出现了颇为罕见的火烧云。 赤红色的大片晚霞压在码头伫立的二人头顶。 欧阳戎没接话,二人之间气氛寂静下来。 目光皆下意识的被落日之景吸引,一齐转头,看向赤红波光粼粼的江水面,还有颇显妖异的大片火烧云。 其实无需下午的论事敕书通知,欧阳戎早在两天前,就第一时间得知了某场杖下后御前会议的大致内容, 还有女皇陛下采纳并下旨的某个折中方案。 此消息最先来自于名叫“郭遇”的那位相王府嫡系亲信, 此人一直给浔阳王府源源不断传来洛阳朝堂的可靠消息。 另外,还有老师的回信,也通过小师妹的谢氏渠道,前日傍晚传到了欧阳戎手上。 二者相互印证,欧阳戎知晓了一道令其沉默到今日的大周天子旨意: 宣布赦免哗变戍卒所有罪责, 同时派遣中使胡夫,前往江南道抚慰北归戍卒, 答应送还洪州、江州,并命令沿途官员不得阻挡。 另外,还勒令北还戍卒们,即刻放下武器,安心返乡,不可再生冲突。 这一套处理,算是中规中矩,反应颇快。 至少比欧阳戎心里做过的最差猜测好上不少。 只不过,朝廷旨意里只字未提蓝长浩、王冷然、朱凌虚等人的处理方式。 就像前日傍晚欧阳戎放下老师信件后,对蹙眉疑惑的小师妹说的。 有时候,忽视不提,就是一种确切表态。 欧阳戎目光率先从妖异火烧云上收回:“胡中使身负重任,此行艰巨。” 胡夫微微点头: “也不知哗变戍卒那边是何情况,杂家先把赦免旨意带去吧,想必得知圣人隆恩,应该知足。” 欧阳戎点点头,侧身示意:“官舍已备好,胡中使赶路一天,早些休息吧。” 顿了顿,他似是想起什么,补充解释一句: “王刺史最近身子有恙,难以下榻,所以今日失礼未来迎接中使,托下官代为致歉。” 胡夫点头拱手: “好,辛苦欧阳长史了,事急,皇命要紧,杂家明早就走。” 他带着随行的卫士与宫人,朝前方街道上等待的马车走去。 欧阳戎转头,瞧了眼胡夫的背影,手陇袖内,默默跟上步伐。 这位天子私使到来后丝毫没有提王冷然等人的事情,很显然,是因为这确实不在他南下此行的职责之内。 眼下确实只是路过江州罢了。 相信随后经过洪州,这位胡中使也只是路过而已。 王冷然、朱凌虚,还有远在桂州惹祸龟缩的蓝长浩,皆无事。 欧阳戎抿了下嘴。 登上马车前,这位络腮胡宦官中使忽然回头,朝正蹬上枣红胭脂大马的弱冠长史说: “听闻欧阳长史深得浔阳王青睐,造像之事全盘托付之,今日一见,果然年轻俊杰啊,难怪浔阳王殿下信赖。” 欧阳戎微愣,抱拳:“中使过奖了。” 顿了顿,他敏锐察觉到什么,垂目问: “浔阳王殿下思恋陛下,最近茶不思,饭不想,夜不能寐,胡中使既然是洛阳宫中来,应当面见过圣颜,何不与浔阳王讲讲。” 从骑在冬梅上的欧阳戎视角看去。 胡夫身后方,天际的火烧云已经随着一轮落日、齐齐潜入漆黑地平线下, 只剩一抹余晖的光晕将地平线边缘染成赤红色的一线。 他光线昏暗下的络腮胡脸庞,隐约没有表情,当着周围一众侧目宫人的面,摇摇头,淡淡道: “还是算了,杂家职责繁忙,明日还要赶路,待杂家归来,再替陛下看望殿下吧,长史告辞。” 载着洛阳中使与宫人的马车缓缓远去。 欧阳戎微微挑眉,目送这支车队离开,少顷回头,径自返回槐叶巷宅邸。 当夜。 欧阳戎一袭隐蔽黑衣,赶到浔阳王府。 聚贤园书房内,不等众人寒暄,他直接提起胡夫之事,问道: “伯父在东宫时,可认识此人?” 欧阳戎脸色有点担忧。 该不会和妙真一样,也是结过仇的吧。 离闲努力思索,摇了摇头,不解问:“不认识,檀郎问这个做什么。” 欧阳戎欲语,韦眉忽道:“阉人的话,顺伯可能认识。” 众人一愣,少顷,离大郎唤来了老管家顺伯。 这位离宫多年的老宦官听完欧阳戎的问询,顿时感慨: “没想到小胡子现在这么出息了。” “小胡子?”面前闪过那张络腮胡脸,欧阳戎嘴角抽搐了下:“顺伯很熟?” “算是杂家的一位干儿子。” 顺伯老脸有点不好意思道: “本以为殿下与杂家失势,这义子应该被排挤的呆不下去。真没想到啊。” 欧阳戎等人面面相觑。 夜谋结束,回到宅邸,欧阳戎房中踱步,摸了摸下巴,嘀咕: “有这旧情,应该不算恶意吧,傍晚的暗示,也是因为这层渊源?想引我注意,难道有何情报要说……” 思索一夜,翌日一早,欧阳戎准时前往,送这位天子私使船只离开。 浔阳渡,一艘官船停泊,欧阳戎亲自将胡夫送上船。 船暂未开,二人站立甲板吹风,周围宫人距离稍远。 欧阳戎趁机道: “浔阳王殿下说,期待胡中使顺利归来,到时候会与王刺史还有下官一起,在码头相迎。” 胡夫多看了一眼欧阳戎,严肃脸色不变:“浔阳王折煞了,欧阳长史客气了。” 欧阳戎看了看这位谨言慎行的宦官,朝他笑了下。 胡夫忽然道:“那浔阳王与长史大人可要在城里好好等杂家回来啊。” 欧阳戎点头:“那是当然。” 胡夫又说:“希望下次回来,浔阳王与长史大人还在浔阳城里等杂家。” 欧阳戎心中微怔,这不是一句话吗,怎么重复两遍? 不等他多试探,胡夫拍拍袖子,转身离开:“船要开了,长史大人后会有期。” “好。” 欧阳戎犹豫了下,从腰间取下一柄今早出门额外携带的短刀,递给胡夫: “一点心意,望中使收下,中使此去,乃是赦免戍卒,会与他们打交道。这批北归戍卒中有一些江州折冲府的将士,中使想必知道。” 他朝脸色好奇的络腮胡宦官中使道: “若有遇见,中使可出示此刀,就说是秦将军赠送,应该能拉近些关系,方便中使劝说。” 胡夫点头,随手接下,自若收起,拱手淡道: “多谢长史赠刀。” 俄顷,船开,人去。 下一章在上午,兄弟们早点睡! 第344章 饮冰斋不养闲人 第344章 饮冰斋不养闲人 欧阳戎站在岸堤上,目送这艘载有天子私使的大船离去。 “希望下次回来浔阳王与长史大人还在浔阳城里等杂家……什么意思。” 他嘴里嘀咕,复述了遍,咀嚼胡夫之前重复的话语: “难道这位胡中使是担心下次他回来,路过浔阳,我们不在浔阳,那还能去哪,他在担心什么…… “难道是有什么危险上门,给我们提前预警,要我们安分点? “还是说有什么事情,需要等他回来,才能决定?” 欧阳戎脸色若有所思的转身,离开码头前,他忽想起昨夜的火烧云。 转头看了眼万里无云的晴空。 “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今日确实是个赶路的好日子,见微知著,这位胡中使会挑日子。” 欧阳戎点点头。 …… 船帆顶着晨风离开浔阳渡, 正在行驶的大船上,一位站在船尾的络腮胡宦官中使,视线从后方逐渐缩小的古渡口挪开。 他抽出刚收到的礼物腰刀,在太阳底下瞧了眼霜寒反光的开槽刀片,是一柄制式军刀。 紫黑木制刀柄,隐隐有桐油味道。 原主人定是爱刀之人,时常涂抹保养,刀柄都细致如法的处理。 胡夫点点头,收起腰刀,转身离开甲板。 只收一柄礼物腰刀,也不算坏了规矩。 他将腰刀别在腰间,扶刀转头,朝身后几位侧目观察腰刀的随行宫人问道: “那位女史大人呢?” 宫人们皆摇头不知。 胡夫表情不变,像是毫不意外,转身走进船舱,来到某一间最大的舱室前,抬手轻敲了两下门。 门内,没有某道熟悉的冰冷冷嗓音应答。 胡夫站在门前,等待了会儿。 他微微松了口气,就像一路顶着一颗大石头终于落了下来。 胡夫转过头,看了眼后方浔阳渡的方向, 不禁皱起眉头。 少顷,络腮胡宦官的身影离开了这间空房。 …… “长史大人,您家女眷正在后门口等您。” 欧阳戎早晨送完胡夫上船,赶回了江州大堂,继续办公,坐下才没一会儿,陈参军走进来,小声禀报。 欧阳戎将手边文书,判署签押了下, 站起身,走出门前,他顺手从堆积的案牍上,拿起一小迭公文,卷起,塞进袖中。 江州大堂后门。 一辆来自槐叶巷宅邸的马车静静等候。 欧阳戎矫捷钻进车里。 “檀郎。” “嗯。” 马车内,坐着叶薇睐。 一袭楚楚动人的粉色条纹齐胸儒裙,及腰的银白长发扎成类似双马尾的双丫鬓,顿添一抹俏丽灵动。 欧阳戎瞧见她手边拎着一只果篮,似是刚刚去西市置购花果。 叶薇睐小心翼翼虚扶了下弯腰上车的欧阳戎,察觉他目光,立即答道: “檀郎,贞光街今日是杜鹃花。” 欧阳戎不动声色点头,朝外面车夫吩咐:“去云水阁。” 马车缓缓启动。 欧阳戎看了看叶薇睐身上的精致华裙与柔顺发鬓,问:“婶娘给你添的?” 叶薇睐白毛小脑袋摇了摇头:“是谢姐姐。” “绾绾?她还有空买衣服。” 欧阳戎把“比我还懒”四个字咽了下去。 “嗯,” 叶薇睐小脸瞧着有些开心: “谢姐姐说奴儿学的快,给她省时间,心情好就带奴儿去逛街,穿衣打扮。” 欧阳戎挑眉。 前些日子起,他不再让叶薇睐天天呆在饮冰斋摸鱼。 开始抽空有意识的教她一些有用的东西。 此前在龙城的时候,欧阳戎其实已经手把手教会她识字写字了,叶薇睐天生聪慧,学得很快。 他书架上的书,她也读了不少,还倒背如流。 眼下,四书五经等识字后的进阶儒学知识,欧阳戎托谢令姜教她。 但并不侧重让叶薇睐作什么诗词歌赋,而是为了她以后能看懂文章典故。 对于这些要求,当时的小师妹眼神略怪的看着他, 欧阳戎玩笑的解释一句,饮冰斋不养闲人。 有点颠簸的车厢内,叶薇睐顿了顿,又道: “本来谢姐姐也要过来的,然后收到了关于离小娘子那边的消息,她就过去了,说是要替檀郎监督离小娘子,预防她乱来,打乱檀郎和王府的安排。” “公主殿下那边什么消息?” “听说,好像是菊什么诗社最近又招收了几位青年才俊,里面好像有个叫王俊之的,是那个讨厌的越子昂引荐给离小娘子的。” 欧阳戎嘴角抽了下。 叶微睐一向“满眼都是主人”,只要有欧阳戎在身边,白毛小丫头的眼睛就几乎不离开他脸,澄蓝眼眸各个角度注视他。 此刻察觉欧阳戎嘴角细微变化,她小声问: “檀郎认识这人?” 欧阳戎点头:“认识,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这位公主殿下其实做事挺有分寸的……” 停顿了下,似是想起了上次的贴心解围之事,他抿了下嘴: “不过还是绾绾想的周到,有心了。” “是啊,谢姐姐她……” 叶薇睐本还要再说些某位“大妇”的事情,却瞧见欧阳戎突然表情一本正经的朝她道: “四书五经学得挺快,绾绾给你奖励,那我也不能落下,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礼物?” 叶薇睐眼睛亮闪闪,忍不住挺直腰杆,糯糯道:“檀郎送的,什么我都喜欢。” 欧阳戎见状,一脸欣慰点头。 他手上也不含糊,立马掏出一卷繁琐公文,不客气的塞进叶薇睐小胸脯怀间: “学得快的丫头有福了,拿着,这是今日的功课,拿回去好好看看,熟悉下官府公文的判署与签押。 “既然已经识字、练字完,现在就开始学学如何组织措辞,写措辞简洁的书面语。 “同样是慎重细致、斟字酌句,相比于陶冶情操、卖弄才华的诗词歌赋,这种朝廷公文,才是学习写文章与说话的好样本。” 叶薇睐:“……” 没等她垂头丧气、小脸晴转阴云。 欧阳戎笑了笑,忽而翻手,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朵雪白的栀子花。 花的根系断折处,有湿润露水,应是刚刚摘折。 欧阳戎两指捻花,轻轻插在叶薇睐双丫鬓的右鬓发上。 叶薇睐小脸惊喜,歪头抬手,小心翼翼的摸花。 小鼻子耸了耸,嗅着弥漫车厢的栀子花芬芳。 欧阳戎后仰,距离远下,仔细打量了下戴花少女,面色颇为满意。 新摘的花儿娇艳,小丫头的鹅蛋脸却比花娇。 原本一向不喜欢同龄人幼稚游戏的叶薇睐,此时小脸满是惊喜与幸福交替的神色。 只是心上人的温柔来的太突然,前一秒还在“布置作业”,这一秒就送花, 让她不禁话语都有点小结巴: “怎……怎么突然送奴儿花,檀郎。” 他自若道:“大堂里有颗栀子花树正好开花,经常路过,觉得颜色很像伱的头发,感觉应该很配。” “原来檀郎平常也会想奴儿……” 叶薇睐一颗芳心像偷吃糖了一样,甜的那一双澄蓝眼眸,像馋嘴猫儿般眯成了月牙儿。 “嗯哼。”欧阳戎微笑。 女子大都喜欢惊喜与仪式感,嗯,小丫头肯定也不例外。 所以,偶尔乏味枯燥的日子里在路边随便摘一朵花带回去,煞有其事送出, 甚至比她们心里早有料到的在生辰日送精心准备的贵重礼物,还要来得浪漫欢喜。 某渣男深谐此道。 “不准乱动了,现在这样戴着好看。” 欧阳戎抓住叶薇睐的小手阻止。 “哦。”叶薇睐小鸡啄米似点头,收回手,此刻对心上人简直低眉顺眼,言听计从。 她低头看了看怀里那一迭晦涩古板的公文,轻咬粉唇,小声说: “奴儿回去就学。” 欧阳戎随口道:“里面还有两份税账,你用我最近教你的算术,去算算,到时候告诉我答案。” “好。”她乖乖答应。 欧阳戎忽问:“是不是好奇我为何让你学这些?” 叶薇睐立马摇摇头,可在他定定注视下,又老实点点头。 欧阳戎先是看了眼窗外的浔阳江风景,回过头来,指了指文书说: “薇睐,这天下真正的聪明人与顶级智力,大多都汇集在这看似迂腐低效的朝廷体制内。 “这些公文篇篇都出于这些爱装糊涂的聪明人之手。 “甚至宫廷里陛下身前捧觞端茶的不知名女官都可能是一位文章绝伦、不让须眉的巾帼宰相。 “我希望,你的冰雪聪明不应该放在成为什么诗词歌赋才女、宅斗讨宠美眷上面,而是该和这些人比比,明白吗?” 已出落的亭亭玉立的白毛丫头小脸怔怔。 过了一会儿。 她用力点头:“只要以后能帮到檀郎,奴儿都会努力学。” 欧阳戎敲了下叶薇睐光洁的小脑门: “不只是帮我,你学会这些,就是你的看家本事,万一的万一,以后就算是一个人走出去,道路也是海阔天空,各方势力都稀罕你。” 顿了顿,笑说:“到时候你想买什么裙子就买什么裙子。” 这辆马车算是浔阳王府的,小师妹经常坐,于是久而久之带回了槐叶巷宅邸, 车厢内铺有柔软的波斯地毯。 叶薇睐忽然起身,曲腿跪坐在欧阳戎的脚旁,张臂抱着他文衫盖着的膝盖。 她歪着头,将脸颊贴在他膝盖前方的大腿上,似自语: “学可以,才不走哩,赶也不走,反正以后赖上你了。” 欧阳戎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膝盖上的白毛小脑袋,她闭目蹭他温暖的手掌。 欧阳戎的手指在她精致晕红的耳廊里挠了挠,惹的小丫头埋首讷讷: “痒……” 欧阳戎欲收手,却被她抓住,示意继续揉她小耳朵,似是喜欢这种爱抚。 欧阳戎边揉耳朵,边轻声: “薇睐,其实我一直感觉挺亏欠你的,平常事务繁忙,陪不了你太久,回家要不倒头大睡,要不挑灯夜读,甚至有时候大半夜也不见人影…… “你喜欢华族衣冠,我也一直只是心里念叨,想给你买几件,但又没有时间陪你逛街,还得是绾绾抽空代劳。 “现在又天天压着你学习一些寻常闺中女眷不会涉及的复杂知识。 “话说,哪家的郎君会这么对待自家妾室女眷,就和冷落一样。” 他越说越苦笑,自嘲了句。 小丫头埋在他膝盖腿间的俏美小脸抬了起来,仰脸巴望着他: “我家檀郎是要做大事的人哩, “这点奴儿清楚,谢姐姐清楚,甄大娘子也清楚,槐叶巷宅邸的女眷们都明白。 “真要说起来,谢姐姐付出的更多哩,作为五姓贵女,明明定情,却不能立马订婚……相比起来,奴儿又有什么不能付出的。” 欧阳戎沉默了会儿: “等我。 “等我带你们一起离开这座浔阳城。” 就在这时,马车停下,外面传来车夫知会的声音。 “到地方了,走吧,带你认识个人。” 欧阳戎起身,牵着一脸好奇的叶薇睐走下马车。 …… “欧阳长史,恕末将不能理解。” 云水阁三楼的包厢内,听完欧阳戎嘴里的消息,秦恒腮帮鼓起,鼻翼微颤,语气有点激动: “朝廷为何不严查严惩罪魁祸首,难道任由逍遥法外?这样下去,戍卒将士们岂能安心,这不是徒增隐患吗。” 秦恒的反应和欧阳戎预想中的一样大。 他垂目道: “这很明显是个折中方案。 “对待戍卒的问题上,采纳夫子和咱们的意见。 “蓝长浩等主官的问题上,对卫氏妥协。” “欧阳长史难道不生气?” 欧阳戎抿了口茶: “料到了。” 秦恒皱眉,旋即恍然: “难怪欧阳长史当时说,他们官帽子如何不在意,只在意戍卒们能否安全归来……长史早就悲观了吗。” 正给二人倒茶的叶薇睐轻声道: “檀郎以前说过,摒弃期待与立场,真正贴合实际去看,世上大多数令人愤慨的选择,都是让人绝望的无懈可击,挑不出丝毫违逆真实规则的毛病。” 欧阳戎放下茶杯:“秦将军,这就是世间万事糟糕的地方。” 秦恒欲言又止,最后保持沉默。 三人默默喝了一会儿茶。 过了会儿,秦恒低头: “将士们回来后如何处理,还是要和刺史王冷然打交道?会不会被报复夺职,全部遣退。” “只是遣退?”欧阳戎摇头:“秦将军做好准备吧。” “什么准备?” 欧阳戎放下茶杯:“归来戍卒们的安危。” 秦恒瞠目:“是那位洛阳中使的暗示?还是陛下的吩咐?” “都不是。” “那王冷然安敢……” “不仅敢,还必然。” 欧阳戎眯眼:“北归戍卒,放下武器,进城那天,随便安上一个意图造反的名头,就能一网打尽……这般处理,真是干干净净啊。” 秦恒倏然一惊。 第345章 七千功德的新福报! 第345章 七千功德的新福报! 云水阁三楼,青荷包厢内。 气氛陷入寂静。 秦恒低头沉默了会儿,嗓子干哑道:“欧阳长史,能否帮帮末将,救下第三团将士们。 “末将熟识校尉苏骞,就像只闷油瓶,若非奸人相逼、走投无路,绝不会叛。 “末将敢用性命担保,到那日亲自出城迎他们。 “况且,改日受中使劝降归来,既然已放下武器,能够返乡,他们有何造反的理由,更何况只有区区三百人…… “欲对手无寸铁的将士栽赃,王冷然简直无耻至极。” 秦恒放在膝盖上的拳头握紧,坐姿的身子前倾,语气诚恳至极: “长史大人若能相助,末将与苏校尉、第三团将士们一定没齿难忘。” 欧阳戎摇摇头: “我自然相信秦将军,也相信秦将军识人的眼力,但今日告知此危事,并不是要胁迫将军,以卖人情。” 他叹气: “实在是我暂时也未想到,有何办法能阻止王冷然,只能告知秦将军,一起集思广益。” 秦恒默然一叹。 欧阳戎作为江州长史都难办,他这个折冲府果毅都尉乃是武官,天然受限制,受到朝廷文官们的防备更多,又有何办法? 主要还是王冷然作为江州刺史、一州主官,权力太大。 此次风波却受到了卫氏包庇,没被牵连问责。 现在朝廷甚至还让王冷然遵循刺史职责,到时候去开门迎接本就是被他举措间接激起哗变的北归戍卒。 不得不说,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要不末将想办法上表,为第三团将士们担保求情,王冷然应该不会再顶风栽赃吧。” “不可。” 欧阳戎立即阻止: “王冷然把握江州军政,江州第三折冲府内都是他的人,眼下他还不知道咱们关系,若你直接越过上官上表,岂不暴露了自己,会被他们视为异类排挤。 “这种牺牲前程、效果也微乎其微的办法,实乃下下策。” 秦恒脸色麻木:“那该如何是好?” 欧阳戎欲语,下一霎那,他忽然闭嘴,静坐不动。 秦恒正在愁眉苦思,没有察觉。 而旁边给二人沏茶的叶薇睐微微侧目,看了眼欧阳戎手中茶杯里的涟漪。 一直把注意力放在欧阳戎身上的她,敏锐察觉到檀郎手掌颤了下,此刻他眸子垂下喝茶,似有异常。 不多时,欧阳戎再度开口,与秦恒商议了会儿,二人暂时没有更好主意,于是相遇下次,先行散去。 秦恒先走,离开了青荷包厢。 叶薇睐清洗好茶具,掏出香帕,擦了擦手,准备起身,却发现檀郎原地一动不动。 欧阳戎忽动,挪开和叶薇睐之间的茶几。 “睡会儿,帮我把风。” 他仰头躺在银发少女的筷子腿上。 叶薇睐微呆了下,立即点头,给闭目似睡的欧阳戎,揉捏起聚拢不解的眉心。 欧阳戎放空身心,心神沉入脑海之中。 飞进造型古朴的功德塔,欧阳戎仰头看着上方那一只“激动”的青铜古钟。 钟身颤栗不已,一刻不停的发出嗡鸣声。 浓郁如墨的紫雾宛若沸水,从铜制钟身上溢出,瀑布般的流淌下来。 悬挂的古钟,沸腾的紫雾。 这一幕宛若一帘紫色的瀑布从天上落下。 欧阳戎眼尖瞧见,紫雾中隐隐夹杂有血红色的丝线,类似此前夹杂桃色丝线的福报,不过颜色不同。 “这是何福报。刚刚和秦恒聊天时,突然冒出……” 欧阳戎陇袖旁观了会儿,微微皱眉,飞往空中、 他手掌触碰到了今日莫名激活的福报钟。 霎那间,一道飘渺如梦的神念在脑海中炸开,欧阳戎顿时消化了讯息。 “七千功德兑换,你怎么不去抢?” 欧阳戎无语。 “没记错的话,我好像不够。” 他嘟囔了句,飞去下方小木鱼面前,定睛看了眼小木鱼上方那一排青金色字体: 功德:六千六百二十一 欧阳戎扶额。 片刻后,皱眉回头,看向似是欲求不满、深闺怨妇般的青铜古钟。 “你以为我功德是大水冲来的呢?一下子要这么多,从哪找去……” 自从离开龙城后,欧阳戎的功德增长变得缓慢不少, 眼下过去大半年,能积累出六千六百多功德,还是多亏了至圣先师庙与士子对答名传天下、缓解不少士人与地方尖锐矛盾,才攒出来的。 好吧,作为功德榨汁姬的小师妹也倾情贡献了不少,细水长流的添了一笔。 欧阳戎本以为功德也算充足了,没想到今日又遇到了功德不足,无法兑换突发福报的情况。 上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还是重生醒来之初,一穷二白面对归去来兮福报的时候。 可是人家一万福报兑换的,至少是一道遗世无双的剑诀,可能还加上关键时刻的救命。 “这个红色福报是什么鬼。” 欧阳戎努力压下吐槽,多看了两眼紫雾中夹杂血色丝线的福报钟,呢喃: “七千功德,能给什么。 “这紫雾里额外新出的红色又是何寓意,是与福报类型有关吗。 “是血光之灾,还是大红喜事,该不会又像桃花福报那样,给我整个类似桃花的红运吧。 “额,不过若是立马给我冲破阻力,和绾绾快进到洞房花烛,七千功德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前提是别搞错人,和离裹儿的话那就糟了。” 欧阳戎点点头,一时间拿不准这个福报是黑心还是良心,当然,千万别是乐子心就行了。 经历了前两次的桃色福报,他开始有了些警惕。 与离裹儿的误会差点要了欧阳戎老命。 他觉得这福报也不能饥不择食的乱兑换,得留个心眼。 指不定佛祖也是乐子人呢,那满头的包也不是没有原因。 欧阳戎收敛思绪,绕着“余额不足”的小木鱼转悠了两圈。 “还差四百功德,一时半会儿的,从哪里找去……” 他脑海顿时闪过一个念头: “等等,这红色福报应该是与秦恒有关,刚刚就是与他聊到一半触发的, “而我刚刚与他聊的话题,正是如何救下北归江州的戍卒,难道这福报是帮我救下三百戍卒的性命吗,若是这样,七千功德确实不算贵啊,毕竟三百户人家。 “而且后续还能争取来秦恒与折冲府一个团士卒的帮助……” 欧阳戎自语了句。 不过现在最主要的问题是,怎么筹齐四百功德的缺口。 “话说小师妹人呢,在哪,得去刷点。” 欧阳戎嘀咕间,心神退出了功德塔,后脑勺从叶薇睐的纤细大腿上抬起。 “走吧,先回去。” “是,檀郎。” 欧阳戎起身,回头看了眼。 跪坐地板的白毛丫头正将一卷公文收进袖子里,起身跟来。 刚刚欧阳戎“闭目养神”的时候,她应该是在一边给他揉眉,一边趁机阅览学习他交给她的公文。 欧阳戎默默看在眼里。 离开云水阁,返回柴桑坊。 他顺路送叶薇睐回槐叶巷宅邸。 欧阳戎回到江州大堂,屁股还没坐热,就突然收到六郎来报: 李正炎、魏少奇、杜书清三人辞行,下午的船只。 梨木桌案前,欧阳戎转过头。 …… 这是欧阳戎今天第二次来浔阳渡。 两次都是送人。 “良翰事忙,无须送上船,就到这吧。” 李正炎转头笑道。 欧阳戎亦笑问:“李公、魏先生怎么突然就走。” 李正炎哈哈大笑:“良翰还舍不得咱们了不成?” 身后的魏少奇、杜书清、王俊之等人皆笑。 欧阳戎不答,东张西望了下,回过头问:“大伙不来杯饯行酒,意思意思?” “……”众人。 好家伙,原来伱等这个……李正炎等人嘴角抽了下。 李正炎正色,语气严肃:“其他人可以喝,良翰还是算了,还要回公署呢,大白天的喝酒误事。” 欧阳戎一本正经道:“喝没事,我千杯不倒。” 李正炎与众人哑然失笑。 有人目露追忆。 记得一个月前,也是在这浔阳渡,众人初次抵达,同样是这位弱冠长史亲自前来迎接他们,说下了千杯不倒的豪言。 “好好好,良翰不仅是为民请命的真君子,还是千杯不倒的江南英豪。” 李正炎朗笑,大声说: “李某此行,亦是要为民请命,那下次相见,咱们再一起痛饮,不醉不归。” “好。”欧阳戎闻言点头:“李公壮志凌云,鹏程万里,期待李公在饶州任上为民请命,有所作为。” 李正炎用力拍打欧阳戎肩膀:“依汝所言。” 欧阳戎转头,看了眼身后人群。 越子昂、王俊之也在。 不过王俊之作为刚上任的江州博士,此次前来,和欧阳戎一样,只是送别,等会儿还要返回江州官学。 越子昂则是老牛皮糖了,送行正常。 至于那位朱大公子,桂州戍卒哗变消息传来那天,就匆忙赶回洪州了。 欧阳戎看了一眼缓缓停靠的大船,忽问: “往西南走,这好像不是去饶州的方向吧。” 李正炎点点头: “没错,先送书清去龙城赴任,再送魏先生去黟县,然后我再返回饶州上任。” 欧阳戎点头:“还是李公周到体贴。” 李正炎叹了口气:“难兄难弟罢了。” 欧阳戎摇头:“是潜龙勿用。” 听到这句拐弯恭维,李正炎展颜一笑,点点头道: “说到潜龙。刚被朝廷贬官那会儿,我在洛阳朱楼买醉而归,闹街上偶遇一个终南山道士,说前些日子他在山里结草为楼,夜观星象,发现东南……有王气。” 欧阳戎想了想,给予赞扬: “道长视力挺好。” 正在谈性上的李正炎嘴角忍不住抽了下。 欧阳戎突然一本正经,看着面前这个黝黑微胖的毡帽汉子问: “然后呢,从扬州到江州,李公一路经过东南的山川行胜、大州名城,可有何发现。” 李正炎微微挑眉,食指朝下,指了指脚下: “良翰,王气在江州啊。” 欧阳戎好奇问: “可李公好像没有见到、想见的真人吧。” “不用见。”李正炎挥手。 “那李公还会望气不成?” 欧阳戎看着他,语气半开玩笑问: “李公该不会是什么深藏不漏的练气士吧。” “也不用望。”李正炎摇头。 “那是怎么发现这所谓王气的。” 李正炎盯着欧阳戎眼睛,语气笃定: “像史书说的国之将亡、必有妖孽一样。王气冲霄之处,必会伴生扶龙济世之材。” 欧阳戎也不打马虎眼,脸庞上顿时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挠了挠头: “扶龙济世之材,咳,李公该不会是说我吧。” 李正炎只看着他,微笑不语。 欧阳戎作出松口气的表情: “那还好,不是乱世妖孽就行。 “不过我反倒觉得,李公才是这真正的扶龙济世之材,我充其量不过是个中庸之辈,也就俊朗万千与千杯不倒两点能在史书上稍留两笔了。” “……??”码头众人。 李正炎多看了眼面前这位似乎话里有话的谦虚青年,摇了摇头。 欧阳戎忽然从袖中取出一串钥匙,递给李正炎后方跟随的那个木讷沉默的高大青年,朝其笑说: “杜兄刚好去龙城上任县丞,在下去年也在龙城任职,在鹿鸣街有一栋闲宅,住的舒适。 “眼下离任,宅子无人住,又不舍卖去。也算是与杜兄有缘,钥匙拿去,不用客气,算是当作落脚之地。” 杜书清略感意外,看向李正炎。 后者点了点头。 杜书清犹豫了下,两手郑重接下钥匙,抱拳: “多谢欧阳长史。” 欧阳戎潇洒挥手。 众人又寒暄了一会儿。 船夫跑来告知,船欲动身。 李正炎一行人转身登船。 欧阳戎留在码头岸上,目送众人背影陆续上船,这时余光瞧见,越子昂的身影,也在其中, 跟在杜书清身后一起上了船。 没等他多问,突然拂来一阵江风。 刚登上甲板处的李正炎,头顶毡帽被风刮走, 飘舞空中,飞向码头,落在地上。 欧阳戎弯腰,捡起脚边毡帽。 李正炎与众人皆意外回头。 欧阳戎低头瞧了眼帽子,欲送去:“李公……” 甲板上,两鬓微白的现任英国公李正炎背手而立,微笑摆手,示意不用麻烦。 欧阳戎点头,收起毡帽。 船夫扬起的船帆鼓鼓,大船缓缓启动,驶离码头。 船尾有雪白浪花滚滚翻起。 欧阳戎抬头瞧了眼天色。 恰逢傍晚,天际没有昨日那般鲜艳的晚霞,甚至灰沉沉的,像他手中这顶灰扑扑的老毡帽。 明日应该没有这么好的出行天气了,和胡中使一样,李公也会挑日子……欧阳戎下意识想到,目送这艘远船,嘴里嘀咕: “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 第346章 静若得意 第346章 静若得意 浔阳渡口。 大船走后,这处码头泊位,只剩下送行的欧阳戎与王俊之。 二人转头,对视了一眼。 王俊之取出手帕,擦了擦手,微笑解释: “子昂兄与书清兄相谈甚欢,决定送他一程,前往龙城上任,顺便游历下旁边的云梦大泽。” 欧阳戎点点头。 王俊之收起手帕,轻轻一笑,也没多留,转身离开。 欧阳戎默默看着他背影远去,转身,又回顾了一眼远处江面渐渐变小的船影。 燕六郎迎了上来:“明府,现在去哪……” 欧阳戎忽然动了,经过他身前,朝浔阳渡口的东侧径自走去。 那儿有一座船舶司的官署,给各个停泊船只登记做手续。 燕六郎微怔,立马闭嘴,跟上明府步伐。 旋即,他瞧见,明府大步迈进了船舶司大门,在某个值早班、打哈欠的小吏桌前停步, 明府伸出手掌,一脸平静说: “刚刚开走的那艘大船,是从哪里出发,终点又是哪里,手续文书给我取来。” 哈欠小吏一愣,欲要板脸,却立即瞧见这个口气大的素服青年身后,有个蓝衣捕头快步出列,手里举有一枚铜牌。 “好好,两位大人稍等。” 小吏笑脸以迎,翻找文书。 燕六郎没太在意小吏的态度骤变,侧目看了一眼桌前背手静立的明府, 双眸如深潭般幽静。 …… 有长江中游第一渡美称的浔阳古渡被抛于后方。 站在甲板,看着顺风破浪的船头,杜书清注视了会儿,回过头来。 他缄默不言的越过旁边激动话痨的越子昂,矫健钻进后方船舱, 朝船舱内正在埋头弈棋的两道身影说道: “炎公,这鹿鸣街的宅子怎么办。” 杜书清摊开手里的一串钥匙,木讷问道。 李正炎正与魏少奇对弈,目不转睛的盯着棋盘上的黑白棋子,头不抬道: “还能怎么办。”他微微一叹:“先去吧。” “是。” 魏少奇开口说:“他在龙城做过县令,应该有认识之人。” 杜书清侧目。 李正炎点点头:“这个,是要注意下。” 杜书清“嗯”了声,收起钥匙,无声离去。 人走后,船舱内又只剩下对弈的二人。 李正炎落下一粒黑子,惋惜叹道: “江州确实有王气,位置也好,真是个好地方哈。” 魏少奇言简意赅:“与洪州互为东南门户。” 李正炎点头:“特别是江州,顺浔阳江而下,可轻松抵达金陵与扬州,亦是二者门户。” 船舱内安静下来,只剩下“哒哒哒”的棋子落盘声。 李正炎忽然将手中棋子丢回罐里,站起身,摆摆手: “走吧,江州不能长待,道不同,无法谋之。 “后面交给俊之了。” 魏少奇置若罔闻,指了指棋盘说: “炎公,坐啊,这局棋还没下完呢。” “咳咳。”李正炎咳嗽了声: “魏先生和我和臭棋篓子有什么好下的。要是想弈棋,我出去叫书清来陪先生你下吧。” 魏少奇叹气:“炎公这可不是好棋品。” “我的棋品你又不是不知道。” “比如?” “比如这样。” 李正炎泰然自若的挥袖,将输了的棋盘拂乱,颔首:“砸盘。” 魏少奇点点头,忽然回到不久前的话题: “王冷然之辈,不足为惧,可江州有欧阳良翰,确实无法长待,该走了。” “一直没问,魏先生怎么看欧阳良翰?” 魏少奇手指面前黑白圆棋子凌乱一片的方块棋盘,直言不讳: “方若行义,圆若用智,动若骋材,静若得意。” 李正炎不禁回头,多看了两眼向来吝啬赞言的魏先生。 这四句赞言大致意思是,行为方正有规矩,智谋却圆滑多变,做事上大开大合,内心却平静安宁。 “好一个静若得意。” 李正炎颔首认可: “最难得的,是年纪轻轻就有‘静气’,也不知他当初贬谪龙城遭遇了什么,未免太不‘年轻人’了。” “没错,这等人物在,乃卫周气运。” 停顿了会儿,魏少奇叹气: “若是去年末,欧阳良翰能接旨入京进入御史台就好了,我与炎公也能早些结识此人,也不会有今日江州之棘手。” 李正炎脸色意外: “魏先生很少这么夸赞人物。” 魏少奇摇摇头:“是改乾为周以来,这些年见多了时无英雄、竖子成名,难得遇见一位不负盛名之人。” 感慨了句:“不愧夫子青睐,任他违旨留在江州。” 听到魏少奇嘴里敬仰语气的“夫子”二字,李正炎垂目,保持沉默。 魏少奇似是也发现了冷场,闭嘴不言。 安静了会儿,船舱内有人整理乱棋盘,状似随口问: “下面该去哪,桂州?” “不。”拂袖砸棋盘之人安静了会儿,点头说:“洪州。” “彩。” …… 欧阳戎顶着一片晨曦走出了船舶市贸司。 身后跟随的燕六郎翻了翻手里文书,嘀咕道: “好像没什么问题,确实是从金陵出发,途径龙城、黟县的。” 欧阳戎不置可否。 二人返回了江州大堂。 “门口等一下。” 欧阳戎进入正堂,提笔书信一封,出门递给燕六郎,吩咐道: “燕六郎替我寄给刁县丞……不是,刁县令。” 燕六郎听到欧阳戎说顺口的口误,失笑。 “是,明府。” 转身要退下。 “等等。” 欧阳戎回头,喊住燕六郎问: “王俊之那边,让你盯着,最近他有何动静,除了去州学上课。” 燕六郎道:“王俊之被越子昂引荐,后面接连参加了三场菊华诗社的雅集,与浔阳王府那位小公主殿下有过些接触。” 欧阳戎微微皱眉。 燕六郎观察他表情,问:“明府,可有何不妥?” “没事。”欧阳戎摇头。 “明府可是不喜欢此人?” “说不上。” 燕六郎想了想,犹豫道: “明府,毕竟是大郎的阿妹,也不算外人,也可以让大郎带话,伱若有什么话,什么告诫,直接和她说清,比较好。” 想起那次误会之后,离裹儿生人勿近的态度。 欧阳戎轻轻点头,却不再言语。 有些话,其实他作为浔阳王府首席谋士,并不方便说。 并且他的态度也一贯如此: 包容后来者,不排挤任何怀才不遇、投靠浔阳王府的能人志士,前提是别往沟里带。 若有惊世大才,欧阳戎自觉让出首席谋士之位又何妨。 只有自卑自大之人才恋位嫉才。 当然,有时候,这种不争的态度,才是最大的争,只是无意识罢了。 此前对于愤青极端的越子昂,他都没有在离闲父子面前说过任何坏话。 将他赶出王府,是离闲父子当时的避嫌决定。 而拒见名气极大的李正炎、魏少奇,也是离闲父子担忧接触这类代罪之身的极端保离派会惹麻烦,才拒之门外的。 欧阳戎亦是没有提前在背后说坏话。 不过对于李正炎、魏少奇等人怀有的可能目的,欧阳戎其实是持担忧与警惕态度的。 若是离闲父子真接见了他们,欧阳戎出于谋士职责,事后会告诫几句,不过没有发生罢了。 然而眼下,王俊之徐徐靠近的行为,欧阳戎亦是不方便多说。 特别是他大概率是走离裹儿的引荐路子。 可能只是王俊之留在江州后的正常投靠行为呢,与李正炎等人无关,毕竟浔阳王府的吸引力太大。 欧阳戎无法断定, 只能静观其变。 其实说起来,对于李正炎一行人,不谈立场与戴罪之身麻烦,这些天接触下来,他确实挺有好感的。 甚至同情他们被眼下朝中保离派大部队切割、抛弃的遭遇。 但这并不是他置小师妹、槐叶巷女眷、浔阳王府前途性命如儿戏的理由。 欧阳戎要沿着某条规划好的路,坚定走出去。 这是当初他成为“苏府谋士”时,与众人商议好的: 熬过这段黎明前的黑暗,怎么打也不倒,静待神都局势变化,帮离闲一家重返京城,继承皇嗣之位,乃至后面的重夺大宝。 至于再然后。 就是那个夏日午后,在古越剑铺斩龙台上,欧阳戎与离大郎约定好的。 他帮离闲一家重回京城。 而他们也反哺欧阳戎一个施展抱负的大舞台。 过程中,必不会令抱薪者冻毙风雪。 而知道前世某种走向的欧阳戎清楚的明白,还有一个未来鼎盛的盛世,隐隐藏在眼下卫周朝女主当政的诸多乱象之后。 那才是这个由乾改周的年轻大一统王朝,国力最鼎盛的时代。 也是欧阳戎心中一个尚存的期待。 他想走去那个盛世,瞧一瞧,触摸并改变一些什么。 同时,经历过龙城县的欧阳戎,不想让这个盛世只成为关内两京少数人的盛世。 就像他在龙城做的事情一样,救一救盛世下的孤鸿遍野。 刚在龙城上任作县令时,欧阳戎经常自问: 与前世相比,这里是地狱吗? 是的,是地狱没错。 但自从第二次醒来爬出那座净土地宫起,欧阳戎便彻底断去了对来世、净土的冀望,立定脚跟。 无间地狱既然没法一蹴而变莲花净土,那就让它变的稍微好一些。 那日爬出地宫前在那个“归去来兮”石刻旁边刻下的留字,他依旧清楚记得: 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 长缨是什么? 一口“匠作”还远远不够。 他还要拿到一柄全天下男儿梦寐以求的“权剑”,斩断这座王朝的诸多弊端。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需要欧阳戎静静等待,熬过这一段黎明前的黑暗。 从营州之乱、到卫氏怂恿的中枢与大佛建造,到李正炎等激进保离派贬低,再到不久前的桂州惨案、桂州戍卒哗变。 短时间内,种种事件,应接不暇。 试问,眼下这个的卫周乱象乱吗? 乱,当然乱。 卫氏女帝的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可憎吗。 可憎。 欧阳戎毫不犹豫的点头。 那他更要去用最省时省力、最低烈度的方法结束它。 既然青史往后这数页字里行间写着的都是“君主专制”这个最优答案。 那么上层的你死我活、血染宫廷,没事,别影响到下层百姓大体的太平安定,就行。 除非是到了新鲜血液彻底换不进去,不得不天街踏尽公卿骨。 否则统治阶级内部的厮杀换血,总好过下层自下而上、改天换地时的天翻地覆,人口十不存一。 省时省力,低烈度。 浔阳王离闲一家就是眼下离他最近的那个答案。 也是欧阳戎走出龙城时选择从离闲一家手里接过,并戴上“谋士檀郎”这副身份面具,承担这份责任的原因。 只是有点没想到,在浔阳城里,会与小师妹告白定情。 于是又多了一副“小师妹儿子的食堂承包商”的身份面具。 只是值得庆幸的是,小师妹、槐叶巷女眷、还有浔阳王府都在浔阳城,都在欧阳戎身边。 个人私欲与前途志向当下一致,暂不冲突。 所以哪怕浔阳城是如履薄冰的牢笼,他心亦安定,愈发沉静。 正堂内,欧阳戎坐下身,平静整理案牍,垂眸道: “王俊之暂时不用去管,六郎,若是龙城那边有回信,第一时间通知我。” “是,明府。” …… 三日后,欧阳戎收到了刁县令的回信。 杜书清一行人已经抵达了龙城。 杜书清留下,并且当夜住进了空闲的梅鹿轩。 欧阳戎默默看完来信,又书信一封,信上叮嘱了刁县令几句,寄了回去。 做完后,他身子后仰,靠在椅上,脸色稍稍松了口气。 李正炎一行人总算是走了,眼下看来,倒是无事发生。 只不过,眼下却有一个坏消息。 关于功德塔的。 也不知道是过期了,还是没有关键之物继续触发,功德塔内的红色福报突然消失不见。 青铜钟紫雾消失,纹丝不动。 恢复如初, 欧阳戎前日早晨起来发现后,不禁愁眉, 不过一想到功德不足,短时间内也难以补齐七千,没法强求,他只好自我安慰一下,转头去忙正事,也没空惋惜。 欧阳戎开始寻找帮助江州折冲府第三团士卒脱难的方法。 苦思了数日。 这一夜,他例行来到浔阳王府夜谋。 书房人刚到齐,没等欧阳戎开口,离闲竟然忽然主动提起了秦恒和第三团将士的事。 “檀郎可有对策?” 欧阳戎脸色有些意外:“伯父怎么知道的?” 韦眉笑说:“谢贤侄女说的,说你最近在愁思此事,前几日白天去花厅送糕点,咋我与七郎也看见檀郎你谈正事时,还愁眉不解的,想心思。” 离闲接话:“当晚问了下贤侄女,原来是哗变戍卒的事。” 离大郎语气责怪:“檀郎真是的,这事怎么不和我们商量下。” 抱猫的离裹儿也侧目看来。 欧阳戎闻言,不禁看了眼小师妹,又看了看关心他的离闲一家。 他心中略暖。 第347章 北魏元氏 第347章 北魏元氏 欧阳戎想起来,这几日苦思对策时, 他好像对关心询问的谢令姜提过一嘴秦恒与北归戍卒的事情。 没想到谢令姜放在了心上,还告诉了离闲一家,眼下聚贤园书房夜谋时提起,明显是要集思广益。 “桂州北归的戍卒事宜,良翰有眉目了吗?改日中使劝归后,回到江州,如何保住他们。” 离闲脸色关心问道。 见到众人目光投来,欧阳戎表情有点犹豫。 谢令姜拉了拉欧阳戎袖口,然后转头解释了句: “大师兄是怕影响浔阳王府,此事是那位交好的秦将军所托,与浔阳王府无关,大师兄想单独处理。” 离大郎摇头: “说好的休戚与共,良翰勿要把我们当外人。” 离闲也点头: “大郎说的没错,龙城都一起过来了,没道理到了浔阳,反而生分了,有什么事,拿出来说,咱们一起想办法,不可单独行动。” 欧阳戎只好无奈道: “其实我这几日也没想到太好的对策,目前是想着,等戍卒归来那日,和王冷然一起出城去接,随机应变了。” 顿了顿,他补充道: “可以唤多些人一起去,量他王冷然不敢明目张胆指鹿为马。” 离闲思索了下,问: “听着算个办法,可檀郎有把握吗,王冷然这种卑鄙谄臣,檀郎又不是不知道,万一真敢为了给背后的卫氏立威,当众强安造反之名……” 欧阳戎抿嘴:“只能赌,约莫五成把握。” 离大郎欲言又止,离闲拍了拍长子的手,转头率先问道: “这位秦将军的交情,对檀郎很重要吗?” 欧阳戎犹豫了下,点点头,道明: “不仅仅是个人交情和同情心,秦将军位居江州折冲府的果毅都尉,关键时刻,说不定能帮咱们一把,不至于对未来江州军府监视王府的行动两眼一抹黑。” 离闲颔首,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安静了会儿,这位富贵员外打扮的浔阳王忽然说道: “檀郎,若本王和世子,与王冷然一起出城如何,有咱们在一旁见证,压着他,投鼠忌器,想必王冷然也能收敛一点。” 欧阳戎面色有点难为情:“怎能让伯父和大郎下场……” 离闲摆摆手: “这些戍卒们本就是被逼哗变,大多无辜的,回家见妻儿老小有什么错?他们也是浔阳儿郎,本王封地在此,这算是应该做的。 “当然,本王也有结交那位秦将军的私心。” 欧阳戎摇头: “君子论迹不论心,若是秦将军与折冲府第三团将士们知道王爷的惦记关怀,必然感动。” 离闲苦笑:“只是不知道,本王与大郎出城迎接能不能震住王冷然,另外贸然出城,也不知道是否妥当。” 谢令姜沉吟:“伯父不便擅自出城,还是找个由头,比如去双峰尖实地考察造像事宜,顺路迎接北归戍卒。” 离闲点点头:“有道理,这就说得通了,名正言顺。” 不等欧阳戎表态,谢令姜、离闲、离大郎还有韦眉等人便凑在一起,三下五除二的商量完了大致方案。 欧阳戎见状,有些哭笑不得。 “你们就商量完了,不问问我?”有点没好气。 谢令姜小手一挥: “这叫群策群力,同心同德,共度时坚,大师兄不利于团结的话不要讲,驳回反对。” “……”欧阳戎。 众人欢笑。 欧阳戎转头,挠了挠鼻尖。 话虽如此,不过商量完后的谢令姜、离闲、离大郎等人依旧目光看过来,期待他的表态。 “也行,王府可以插足下此事。” 欧阳戎沉思了会儿,面色有点无奈的点头: “不过得精修一下。擅自出城依旧是大忌,观摩造像的由头也不保稳。 “这样吧。 “到时候伯父上旨一封,我也以江州大堂的名义,联名上奏,一起禀告陛下,就说建造大佛缺少些专业人手,建议招揽这三百名北归戍卒,一起协助造像, “同时,也算是他们擅自北归的小惩。 “毕竟完全赦免,一点也不罚,这第三团的北归将士们估计心里不安,也挺打鼓。容易造成对官府的猜忌,徒增意外风险。” 欧阳戎微微叹息: “这也是我觉得的,此次赦免并招归哗变戍卒诸多环节中,最危险的一环,保不准就酿成不可挽回的大错。 “不过这次江州有伯父在,浔阳王的信誉还是有保障的,且也有老上司秦将军出面。” 谢令姜、离闲等人闻言眼前一亮。 “让阿父上旨,名义上给戍卒们戴罪立功的机会……” 离大郎语气感慨: “还是檀郎考虑周全,给咱们查漏补缺。” 欧阳戎摇头,瞄了眼小师妹: “别,都是群策群力。” 谢令姜白了他眼。 欧阳戎伸手,从板起俏脸、不情不愿的她手里,抢走了一只悉心削完皮的梨子。 众人顿笑。 半时辰后,书院夜谋结束,众人准备散去。 “对了差点忘了,还有件事。” 离闲转头,朝准备出门的欧阳戎道: “檀郎,王俊之这人,你熟悉吗,觉得如何。” 欧阳戎顿步,回头看了一眼脸色好奇、探寻意见的离闲。 门前的谢令姜、离裹儿、离大郎等人也适时顿步,转头看去。 欧阳戎点了点头,“认识,但不算熟。” 离闲担忧问:“听说是与李正炎他们一起来浔阳城的,他与李正炎关系很好?” 欧阳戎如实道:“李正炎送他来赴任,关系应该不错。伯父问这个做什么。” 离闲答:“前几日,他托裹儿与袁老,自我引荐,给王府递帖……本王打听了下,听说他也与越子昂熟,本王担忧他与檀郎有隙。” 欧阳戎看了眼门旁低头撸猫的离裹儿,收回目光,摇摇头道: “没有间隙。” 离大郎主动问:“檀郎觉得,可否招纳。” 面对离闲父子投来的质询目光,欧阳戎垂目,似是思索了会儿: “王俊之口齿伶俐,擅长交际,懂得分寸,比之越子昂,是个人才,公主殿下与袁老先生爱才举荐,不是没有道理的。 “不过人才这种东西,有些得之如添翼,有些得之受其累赘,需看主公如何驾驭。伯父若有信心,可以尝试。” 顿了顿,当着众人的面,欧阳戎展颜一笑: “如小师妹今夜说的,群策群力,同心同德。若有何事,咱们可以一起商量。” 离闲松气,笑了笑,点头: “檀郎良言。” 离裹儿闻言,挠白猫下巴的素手顿住,抬头瞅了眼丝毫未妒、笑如朗风的弱冠谋士,粉唇抿了抿。 离开书房,众人各自离去。 欧阳戎陪着谢令姜散了会儿步。 与她牵手,一起漫步长廊。 聚贤园这一片位置,因为定期有书房夜谋的缘故,主母韦眉遣退了丫鬟下人们,禁止靠近这片区域,所以欧阳戎也算放心大胆。 “那个王俊之我不喜欢,总感觉他目的性强,有些不怀好意。” 谢令姜改牵为挽,歪头靠着欧阳戎的胳臂,微微鼓嘴说。 欧阳戎安静了会儿,说:“现在投靠浔阳王府的,不都是从龙赌一把的心思。” “这个不一样,他与李正炎走得近,大师兄你不是说,李正炎他们找离伯父,没怀揣好心思吗?” “有道理,那伱说怎么办?” 谢令姜眯眼想了想,忽然点头: “要不我去打断他一条狗腿,拷问一番?” 欧阳戎微微瞪眼:“小师妹未免太极端了。” “那你说怎么办。” “也帮我打断一条。” “……” 欧阳戎笑说: “堵不如疏,不管是真心投靠,还是要图穷匕见,且看着就是。至少没有李正炎他们的身份麻烦。” 谢令姜好奇:“若是前者,大师兄就一点也不担心?” 欧阳戎摸下巴思索了会儿,答:“他没我英俊。” 谢令姜香腮微鼓,掐了掐某人腰肉。 欧阳戎扭开。 二人打闹了会儿,欧阳戎突然一本正经的转头说: “其实我挺同情王俊之的,是他该小心点。” “什么意思?”谢令姜俏脸好奇。 又想起了那一截碗水里飘荡的肠子,欧阳戎叹气: “离裹儿那条线不是这么好搭的。王俊之小心点为好吧,欸……话说,离裹儿平日里在浔阳城的诗会雅集上,是不是都挺淑女贤雅的?” 谢令姜点点头,瞅他问:“唔,话说你们男子是不是都吃这一套?” “瞎说,我明明最是吃绾绾你这套。” 欧阳戎一脸正色,举手发“四”。 谢令姜哼哼两声,表情不信,可压不住上翘的唇角出卖了她, 而被谢氏贵女紧贴并挽胳膊的欧阳戎,感受到了手臂处的压强变大,让人不禁忧郁起来。 谢令姜迅速换个话题: “对了大师兄,前日裹儿妹妹召开菊华诗社的宴会,我看到一个意外之客,你应该认识。” 顿了顿,她补充了句:“是王俊之带来的。” 欧阳戎随口问:“谁?” “元怀民。” 欧阳戎立马转头,笑容渐敛。 …… 翌日上午,江州大堂。 元怀民还是老样子,顶着黑眼圈,弓着腰鬼鬼祟祟溜进正堂点卯,在埋首案牍的欧阳戎对面座位坐下, 多日不见的老小子埋头缩脑,假装整理书册,似在祈福对面某人没有看见迟到的他。 欧阳戎忽然抬头问: “听说怀民兄前几日加入了菊华诗社。” “啊。”元怀民吓了一跳,奇道:“良翰兄还关注这个?” 欧阳戎点头:“那是,一直等你惊天地泣鬼神的诗文出世呢。” 元怀民表情有点不好意思,叹息: “还是良翰信我啊。” 旋即,他兴奋讲起了诗会上一睹浔阳王府公主殿下蒙纱芳容的事情。 欧阳戎听了会儿,不禁打岔道: “怀民兄与新任的江州博士王俊之很熟吗,他为何特意引荐你。” 元怀民脸色严肃,叹气:“可能是被在下才华吸引。” 欧阳戎嘴角扯了下,突然问:“你们是不是京城故人?” “良翰兄怎么知道的?” 元怀民诧异了下,解释说: “其实我是与杜书清更熟一些,这位王兄,还是他前段日子介绍给我的,没想到如此讲义气,说举荐就举荐。” 欧阳戎眯眸:“原来李公他们在江州的时候,还和你寒暄过啊。” 元怀民没听出略怪语气。 笑而不语。 欧阳戎笑问: “怀民兄懂名马,又擅诗画,还认识京兆杜氏子弟,怀民兄的家世也不差吧。” 元怀民一张沧桑老脸侧朝欧阳戎,保持四十五度角仰头姿势,嘘唏说: “名马美人,风花雪月,都过去了啊。” “……” 欧阳戎嘴角抽了下,追问: “元姓稀少,不像山东与关陇世族。” 元怀民摇头说: “措尔小族罢了,在两京岌岌无名,门楣不高,但家中祖辈却也在乾、周两朝世代为官,只是没有九卿三公这么显赫,算个末等世家吧。” 说完,他笑了下: “不瞒良翰说,在下年轻时,跟着五陵纨绔子弟浪荡过,也是那时,学会赏马、饮酒、作诗的。认识了杜兄他们。” 元怀民目露追忆。 欧阳戎不动声色道:“京兆杜氏可不是关陇小族,怀民兄说自家只是末等世家,这可不容易结识。” 元怀民也不隐瞒,点头说:“不过硬要说,我家确实有点不同。” “什么不同?” 元怀民挠头:“我家祖上,南北朝时,是北方鲜卑人汉化来的,那时还不姓元来着,还没改名。” “没改名前姓什么?”欧阳戎好奇问。 “拓跋。” 欧阳戎表情微变: “鲜卑族拓跋氏?” “嗯。” 他皱眉追问: “是那个建立北朝第一个王朝的北魏皇族?把南朝宋打的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的那个北魏?” 元怀民似是早就习惯了他人对其祖上的惊讶, 不过在听到欧阳戎脱口而出的某句话,他还是愣了下,嘴里咀嚼: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有意思,良翰兄随口一句就这么押韵,有诗词大才啊。” “书上看的。” “谁说的?” “弃疾。” “弃疾是谁?哪朝的人,我只听过汉有去病。” 欧阳戎不答。 也没心情答下去。 他一脸无语的看着面前这个天天摸鱼、不着调的江州司马。 你这祖上未免也太阔了些。 好好好,所以你这么摆是吧? 第348章 莫名暴涨的功德 第34八章 莫名暴涨的功德 就在元怀民还在苦思“弃疾”是谁的时候。 欧阳戎板脸,点点头道: “今日迟到,俸禄照常扣。” “哀呼,良翰兄高抬贵手。” 本以为混过一劫的元怀民嚎了声,苦着张老脸。 得知他有这么阔的祖上,欧阳戎眼下毫不同情这货了。 京兆元氏确实落魄,比不上眼下大乾、大周两朝显赫的五姓七望与关陇几大家, 但三百年前,祖上前身,北魏拓跋氏,却是北朝往后三百年盛行的门阀制度的最初建立者。 换句话说,随乾以来兴起的顶级门阀、膏腴之族们,某种意义上都得谢谢他家。 落魄归落魄,但是人家顶级门阀依旧看得起你,因为尊重元魏后裔,某种意义上是在维护它们自身的门楣荣光。 难怪京兆杜氏等世家大族的子弟愿意结识元怀民,余荫现在还能嘎嘎吃。 欧阳戎看着被罚俸后一脸生无可恋的元怀民,叹气道: “你能不能出息点。” 元怀民愁眉苦脸了会儿:“看来得找王兄,再打打秋风了。” 脸色重又振作豁达起来。 “……” 欧阳戎盯着他问:“杜书清什么时候见你的。” 元怀民挠头思索了下,摇头:“忘了,上个月啥时候来着。” 欧阳戎平静问:“除了王俊之,就没介绍别人给怀民兄认识认识。” “认识谁?” “李公。” “这是谁?”元怀民一脸疑惑。 “李正炎。” 元怀民作恍惚状: “哦,贬谪名人,原眉州刺史,我听过,前阵子也来江州了。” “没引荐给伱?” “没有。不过确实久仰大名。” “所以只见了杜书清和王俊之?” “嗯。” 元怀民脸色自若回答,欧阳戎瞧了会儿,看不出什么。 他心中提起戒备,李正炎在浔阳城的行踪,六郎一直有派人跟随,每日汇报,欧阳戎不记得一行人有去星子坊见过元怀民。 怎么漏掉的? 若是两方真见过,岂不是说明能轻易绕开燕六郎地头蛇的眼线,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欧阳戎隐隐嗅到一些奇怪风向。 可……秘密见元怀民这不着调的家伙能干嘛? 元怀民不禁问:“良翰兄好像很关心他们。” “只是怕把你带坏。”欧阳戎随口。 元怀民想了想,小心翼翼问: “他们应该知道我这江州司马,是虚职,不掌权的吧,成天闲着。” 欧阳戎感慨:“嗯,那倒是,可能比你本人还清楚。” “……” 元怀民总觉得这句话怪怪的,说的他好像很不着调一样,元怀民欲语反驳。 欧阳戎却忽问: “去年底,你帮我在油纸伞上画过一副簪花仕女图,可还记得。” 元怀民抚须,一脸欣慰: “是有这么回事,怎么,良翰兄也觉得簪花仕女图没有骏马出浴图好看,想要换一副?” 欧阳戎摇摇头: “不是,我是想说,伞与画送出去后闹得动静有点大,我事后顺便打听了下,你这副画的画法笔艺好像有点讲究。” 他叹气:“说是什么‘吴带当风’的兰叶描,属于二圣临朝时,某位声名远扬的画圣绝技。” “有这回事?” 元怀民愣了下,答: “在下的画艺,是以前在长安时,有一次在路边寺庙酒醒,撞见一位正画壁画的牛鼻子老道,一来二去就熟了,让我打下手,他指点教的。 “问他哪里人,说是来自终南山,咦,难道是个高人?” 欧阳戎盯着元怀民瞧了会儿,点了下头: “可能确实是深藏不漏的高人吧。” 元怀民顿时一喜,苍蝇搓手: “良翰兄,在下没骗你吧,诗画双绝,要不今日迟到扣俸的事照顾一二……” 欧阳戎赞扬点头,打断问: “那诗画双绝的怀民兄,还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吗,若是有,怀民兄现在可以一起说,别像个刺客一样,不时刺我一下。” 元怀民苦瓜脸:“良翰兄又拿在下开玩笑。” 欧阳戎脸色似想起了什么,直接问: “对了,一起共事这么久,还没问过怀民兄,为何贬官至此。” 只见,这位浔阳房价贵、居大不易的江州司马再度仰脸望天,嘘唏语气: “欸,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元怀民闻言,难得的言简意赅:“说错话了。” “妄议朝堂还是圣人。” 元怀民垂头丧气。 “良翰兄,人艰不拆。” 看来是猜对了。 欧阳戎没再揭伤疤,看了一眼外面的日头,站起身,准备离开正堂。 走到门口,他停步,头不回说: “怀民兄。” “嗯,怎么了,良翰兄。” 欧阳戎垂眸整理了下袖口,轻声说: “若有何事,随时可以和我说。” 元怀民一愣,点了下头:“好。” “另外。” 欧阳戎表情一脸认真,补充一句: “以后记得按时上值,现在起,我每日等你。” 元怀民:“……!” 离开正堂,欧阳戎在门口立定了一会儿,望向天边,长吐一口气。 他不太喜欢这种隐隐脱离掌控、频频冒出意外的感觉。 可自从李正炎、王俊之等人来了后,就是处处不对劲。 特别是王俊之,短短时间内,在浔阳城交际的人比欧阳戎这个江州长史还多,城中的关系网都被他摸清了。 欧阳戎都有点佩服他精力了,手伸这么长。 不愧是原长安主簿,出身长安的世家子弟。 摇摇头,欧阳戎转身离开。 他身后的正堂内,元怀民转头目送某位“咸鱼杀手”的长官背影远去,消失不见。 他收回目光,转而南望,发了会儿呆。 某刻,这位祖上阔过的北魏皇族后裔揉了把脸,旋即展颜一笑,语气豁达开朗: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好词,好词啊。” 他一个人眉开眼笑的品了品,只是很快,脸色情绪又肉眼可见的低落起来,独坐呢喃: “以前听祖父说,两百年前那场元嘉北伐,南朝宋即使有‘寒士’,也没赢啊,落得一个仓皇北顾。 “自古以来,好像从南到北想赢,都很难啊…… “咦,这是为何,奇怪,奇怪。” …… 往后数日。 除了日常听小师妹和六郎汇报王俊之社牛一般的交际外, 欧阳戎把精力投入到了迎接不久后北归戍卒的事情上来。 这一日,江州大堂收到了一封南下赦免戍卒的胡中使那边的传信。 这封传信十分郑重。 信上先是写了一个好消息,那就是中使胡夫已抵达一个叫潭府的地方,与那一千五百北归戍卒碰头, 当日,便宣读天子的赦免诏书。 北归戍卒们被他成功抚慰。 算是有惊无险。 胡中使当众答应戍卒们,会将他们送还洪州、江州,且会命令沿途官员不得阻挡。 允许他们安心北归。 甚至胡中使还说,可以帮他们备船,走最快捷水道。 一千五百北归戍卒们没多少犹豫,第一时间放下了手中武器,拥护起这位救命稻草般的天子私使。 眼下,胡夫这封传信, 便是通知江州大堂与洪州都督府,提前做好准备,迎接北归戍卒。 算是报喜并通气。 欧阳戎浏览完这封传信,微微吐了口气。 此前江南道一直紧绷的局势,终于缓解不少。 按照信上所说,胡夫这趟办事相对顺利,正随放下武器的一千五百戍卒们一起北归。 看来欧阳戎这几日的准备没错,眼下只剩预防王冷然等人在戍卒进城那日的栽赃甩锅了。 “等等,江州这边是妥当了,可洪州那边又会如何处理?” 欧阳戎皱眉,思索了会儿: “不过这朱凌虚好像不是卫氏的人,是滕王府的人,没必要为了卫氏脸面威严如此卖力。 “而且那位胡中使不傻,肯定也想到了这点,所以抚慰戍卒后选择跟队一起返回,第一站就是洪州城,应该也是防止有变……” 欧阳戎独坐,细思了会儿,继续查漏补缺: “明晚去与离伯父说说,下次上书求情时,也把洪州折冲府那一千两百北归戍卒算上,看能不能一起‘罚’来江州造像,给他们加层保险。 “且江州离洪州不远,造像还有工钱领,应该怨愤不多。” 他轻轻点头。 当夜,返回饮冰斋,欧阳戎早早随叶薇睐一起躺下休息。 半夜熟睡,床榻内,他蓦然睁眼,直起身来。 昏沉睡意被耳畔络绎不绝的清脆木鱼声驱散的一干二净。 “涨功德了?” 仅愣了一下,欧阳戎先是大手按下了被窝里正要迷糊抬头的白毛小脑袋,然后他迅速闭目,重新躺下睡觉。 欧阳戎心神沉入到功德塔中,直接飞向大半夜依旧被迫营业的小木鱼。 功德:七千一百六十八 小木鱼上方那一行青金色字体,数字赫然变得不一样了,并且还在零星上窜。 欧阳戎脸色又喜又惑。 怎么大半夜的,突然一次性涨了五百多功德?之前还是六千六百多功德来着。 难道是天庭佛祖家的功德仪宕机了,卡个巴格,白送? 额,应该不至于。 “突然暴涨功德,难道是龙城乡亲们又给我立像建祀了,还是说,是其它举措,正在助人之事,回馈功德? “是上次赠杜书清梅鹿苑的钥匙吗,可看刁县令来信,他不是早就入住了吗,拖到现在才给? “说起来,当时杜书清刚住进梅鹿苑那段时间,小木鱼好像没有明显涨过什么功德,看来是并不感谢此举……” 他努力回想了下,想要找到功德暴涨的根源。 “算了,我做的好事太多,想不到是哪一件了。” 欧阳戎摇了摇头,无奈放弃,半忧半喜自语: “但涨功德应该是好事吧……” 欧阳戎不再多想,退出功德塔,继续睡觉。 很快到了天明,他精力充沛,前去上值。 虽然此前错失了可能与之相关的七千功德红色福报, 但欧阳戎依旧在奔波,忙碌于保全北归戍卒之事。 有些东西,无关回报。 下午。 云水阁三楼,老地方。 欧阳戎再次约见了秦恒。 二人一见面,他直接开门见山,告知秦恒,与浔阳王府商议的主意。 秦恒呼吸变粗了些,深呼吸了一口气,表情平静下来,重重抱拳: “多谢欧阳长史仗义,也多谢王爷如此厚爱。” 他表情坚毅,似是不善于表达真情。 不过听着耳畔响起的清脆木鱼声,欧阳戎大致了解了这位不善言表的果毅都尉,发自内心的感激。 他笑着宽慰几句。 尔后,二人一起商量起不久后出城迎接北归戍卒的合作事项。 秦恒随口问:“长史是说,那日,你把末将送你的佩刀,转赠给了胡中使?” 欧阳戎“没错,这次抚慰戍卒顺利,说不定也有苏校尉响应的原因……” 他话语说到一半,骤然顿住。 闭上嘴巴,低头抿了口茶,欧阳戎凝眉看了眼秦恒。 “欧阳长史怎么了,为何手抖?” “没事。” 欧阳戎忽略耳畔的钟鸣震颤,遮掩情绪,重新放下了茶杯: “有点困了。” “那欧阳长史早些休息。” “没大碍。” 欧阳戎与秦恒继续谈笑自若。 一炷香后,商议结束,他站起身,告别秦恒。 一辆缓缓驶回江州大堂的马车上,欧阳戎一上车,便闭目端坐,第一时间飞进功德塔。 功德塔内,他仰头看着上方重新颤栗、流淌“水雾”的青铜古钟,脸色不禁陷入了沉思。 福报钟身涌出的紫雾中,夹杂血红丝线,有点眼熟…… 那份价值七千功德的红色福报,回来了。 这么看来,触发条件确实是与秦恒相关。 他冷静心道。 犹豫了片刻,欧阳戎闭目,心神一动。 只见,小木鱼上方漂浮的青金色字体顿时化为一条游鲤,飞速撞向空中欲求不满的颤栗古钟。 福报兑换。 铛——! 洪钟大吕,响彻耳畔。 血色福报,兑换成功。 欧阳戎睁开眼,头顶,原本颤栗躁动的青铜古钟寂静不动。 面前的青金色字体重新清空。 “地主家也没余粮啊。”他失笑叹了句。 在塔内蹉跎了片刻,欧阳戎眸底期待的离开功德塔…… 第349章 北归变数 第349章 北归变数 胡夫是在潭州府境内,与北归戍卒的大部队迎面遇到的。 他抵达那日,根据前方消息,北归戍卒们正在渡江。 胡夫马不停蹄的前往。 听潭州府接待官员的介绍,面前这条奔流不息的北去江水,名为湘江。 胡夫举目张望,湘江中央,一条沙土堆积而成的水陆洲,宛如一根长带,漂浮在湘江上。 潭州府长史见状,介绍了下:“胡大人,此州被地方百姓称为橘子洲。” “嗯。” 胡夫不禁眺目远望,多瞧了两眼。 眼前,晴空万里,湘江北去,橘子洲头。 胡夫胸中顿生一股海阔天空的豪迈之情。 “中使大人,那些戍卒就在前面,刚刚渡江。” “走。” 胡夫忽然孤身一人,策马前奔。 “中使大人等等我们!小心安危。” 潭州府的官员与守将们赶忙跟上这位络腮胡宦官,这可是天子私使,代表女帝,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他们也要倒霉。 胡夫不理,信马由缰。 很快,那人头攒攒的将士人群出现在他眼前。 “中使等等,下官派人去交涉下……” “不用了,你们停步。” 胡夫下命令,头不回,一人前往。 面对前方突然出现的人群,刚刚渡过江水的北归戍卒们,在几个领头模样的汉子带领下,迅速集合成列。 他们手持武器,一脸戒备的看着这些似是潭州府官府兵马的队伍。 “阁下何人,请停步。”领头汉子上前喊话。 “杂家胡夫,天子御使,代表圣人,特来颁旨。” 北归戍卒们愣了愣,似是没想到一个太监嗓音如此中气浑厚,豪气万千。 然而让他们更没想到的是,这个络腮胡宦官来到近前,毫不勒马,继续扬鞭前进,将后方潭州府官兵远远甩在后面,孤身一人,走入戒备警惕的持兵戍卒人群中。 几位领头汉子不吭声,戍卒人群下意识的让开一条路,放胡夫进入。 胡夫单枪匹马,单手平托一卷黄色帛书,经过戍卒将士们身边。 一路上,他左右转头,视线落在北归戍卒们的疲倦脸庞、风尘仆仆的兵甲、还有锅碗瓢盆的炊物上,认真的一一扫过。 全场寂静无声。 领头汉子、北归戍卒、乃至后方的潭州府官员们都安静目睹这一幕。 胡夫表情自若,其实心中也有点打鼓,可却强行压下。 他在人群中央勒马,解下披肩,两手展开圣旨,昂扬宣读,语气沉稳: “皇帝敕谕……” 一道道赦免之词从胡夫嘴中吐出,响彻寂静的全场。 念必。 全场安静。 胡夫看了看那几位领头汉子。 其中一个瘦高汉子,甲胄俱全、披红披风,站在几位领头汉子的最前方,似是哗变领头的都虞蔡勤。 至于江州长史欧阳良翰和他私下提过的第三团校尉苏骞,应该是这几位领头汉子中的一个,只不过胡夫认不出来,眼下也不太在意。 就在胡夫观察众将领表情的时候,众将领们也在观察这位天子私使的表情。 胡夫两手递出圣旨,朝示意了下,他浑厚高音: “蔡将军,请接旨。” 蔡勤沉默。 胡夫保持脸色不变,并不催促。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被一群厮杀戍边的武夫们盯着的胡夫,目不转睛的盯着蔡勤,眼睛却隐隐失去些焦距,似是对时间的感知变得迟钝。 他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是一瞬,还是永久。 直至…… 蔡勤忽下马,上前接旨,单膝跪地,低头谢恩。 全场顿时响起一阵声浪。 是欢呼声。它宛若旁边的湘江水浪,席卷江畔人群。 马背上的络腮胡宦官悄悄长松一口气,反应过来,已经背衫湿透。 这万众瞩目的时刻,他忍不住转头,看了眼湘江中央宛如一条飘带的沙洲。 周围的蔡勤等将领上前寒暄。 戍卒人群欢腾涌来。 潭州府的官员们也小心翼翼的上前庆贺。 众人百态,场面杂乱。 后面,胡夫也走神忘了是怎么抚慰并应付蔡勤等将士们的了。 只觉得眼前这一场湘江畔的赦免过程,气氛勃勃生机,万物竞发。 当夜,他与将士们在潭州城外临时军营,喝的大醉而归,索性也不回城里安排好的精修官舍,而是与这批戍卒们同住。 翌日醒来,走出帐篷,去往主帐篷与蔡勤等人商议时,胡夫明显感觉到军营内戍卒们对他的亲近尊敬…… 往后数日,停留潭州府期间,胡夫一直与招安将士们在一起。 蔡勤等将领们对他的态度愈发信赖, 甚至在胡夫稍微表示对兵器铠甲的担忧时,蔡勤二话不说,解下甲胄,同时下令全体戍卒们,一起摘除兵器。 于是这批兵器铠甲被留在了潭州府。 这一日,休整完毕,众人启程,离开潭州府。 走之前,潭州府送来了军粮饲料,给戍卒们补给。 胡夫决定跟随蔡勤等人,一起北归。 也算是以身作则,代表朝廷,表明态度。 离开潭州府前,胡夫以中使身份,传信数封,派人送去沿途的州府,申明情况,命令沿途官员不得阻挡,放戍卒们们过境北归…… 特别是作为北归终点的洪州与江州,命两州主官准备好接待。 公文发出,安排妥当后,胡夫跟着大部队,离开了潭州府,继续北上。 眼下招安成功,事前准备的事项,都按部就班进行, 他只觉顺风顺水。 可能是对其那日单枪匹马宣旨的豪迈举措佩服。 北归行军的途中,胡夫与蔡勤等人逐渐熟络。 而且,为了融入这军营武夫的气氛,一向不怎么喝酒的络腮胡宦官中使,也学着一起上桌喝酒。 期间,胡夫终于见到了第三团的校尉苏骞。 这是一个闷油瓶一样的圆脸汉子,身材壮硕,皮肤小麦色,酒桌上闷头喝酒,发言颇少。 虽然这一千五百戍卒中,大部分是洪州折冲府的将士,以苏骞为首江州戍卒占少数, 不过可能是性格沉闷老实的缘故,苏骞与蔡勤等洪州将领相处关系不错,至少没有那种排挤冷落。 胡夫观察到这点,只不过,因为招安抚慰顺利,没遇到什么困境,胡夫便没有主动去找苏骞。 而苏骞对于偶尔佩戴某柄腰刀的胡夫也是沉默不语,或说他对蔡勤等人也是话少不语,更没主动搭讪胡夫了。 胡夫对此不太在意。 随着日子过去,事情朝稳中向好的方向前进,直到众人进入江南道腹地。 胡夫与蔡勤等戍卒们,来到了距离洪州已经不远的饶州境内。 在经过一处城池关卡,突然发现些不一样。 “胡中使,这些关卡布置的守兵是何意?” 队伍前方,蔡勤转头,疑惑问出了一众将领戍卒们的心声。 胡夫看了眼后方那个严兵把守的关卡。 宽声安慰:“应该……应该是地方匪盗多,官府驻兵防备吧。” 有一个校尉闷闷道:“这江南腹地,往日太平无事,哪里有这么猖獗的匪盗,要严兵把守。” 行进的队伍顿时沉默。 胡夫微微皱眉。 往后数日,经过一些关卡,依旧遇到了一些严兵把守要害的现象。在防谁似乎很显然了。 虽然都给戍卒队伍放行通过,可蔡勤等人侧目看向胡夫的行为愈发频繁。 胡夫脸色不变,可心中却不禁大骂这饶州等地的主官。 待队伍靠近饶州城,胡夫立马进城,进入饶州大堂,喊出了饶州主官,质问此事。 饶州刺史最近养病请假不在,只有一位姓赵的饶州长史代为出面, 解释饶州乃江南道腹地,位置关键,为了安全考虑,才派官兵在关卡戒备,防止生事,此乃地方官员义务责任,不得为之。 不过,赵长史强调,只是例行戒备,绝不会阻拦中使大人与戍卒们的北归之路。 这种老油条心理与预防不担责的怠政,胡夫哪里看不明白,自然大为不满,痛斥了一顿,赵长史卑躬屈膝,满嘴赔不是,可依旧打着哈哈。 不过最后摄于天子私使的压力,饶州方面还是低头了,撤掉一部分关卡官兵,只派零星官兵守关,走个过场…… 最后,饶州官吏们将沉着脸的胡夫,还有沉默北归戍卒们恭恭敬敬的礼送出境。 离开“不识大体”的饶州,胡夫稍稍松口气, 夜里的酒桌上,他宽慰了下蔡勤等将领们,众人点头应和,蔡勤主动活络气氛。 可是很快,胡夫与一众将领们发现,饶州并不是个例。 可能使饶州的代替模范,也可能是深知江南道腹地太过重要,各地长官皆怕戍卒过境时出事背锅。 随着经过的数州,只见,一处处关卡上,皆站有整装待发的严兵,在巡逻把守,冷目盯着手无寸铁的蔡勤等戍卒们通关,经过眼皮底下。 身为中使的胡夫,权力虽大,面对各地如此的行径,却也骂不过来, 更别提还有圆滑甩锅、阳奉阴违的措尔小吏。 胡夫只好尽力周旋,同时放出承诺,抚慰蔡勤等将领戍卒们。 而刚开始遇到这种严兵把守的情况,蔡勤等人还会疑惑看向胡夫,或是抱怨几句,可到了后面,经历多了,蔡勤等将领们变得沉默寡言 胡夫每日与他们同行,自若也发现了周围戍卒的氛围缄默起来,对于他的态度,虽然依旧尊敬,但却没有了刚开始那样的热烈亲近。 这种迹象与氛围,令胡夫略感不安。 这一日,夜。 北归戍卒们在一座县城的郊外扎营夜宿。 胡夫出资,在县城置购了酒菜回来,在主帐篷里,邀请蔡勤等戍卒将领们吃饭。 席间他宽慰了几句,同时许下一些保证。 蔡勤等将领点头,勉强笑了下,气氛还算热络。 胡夫不胜酒力,喝的到后面,醉趴桌上,视线迷糊间,隐隐看见帐外走进来一个校尉,凑到隔壁桌的蔡勤耳边,似是说了些什么。 胡夫没有听清,只看见蔡勤忽然起身, 然后又坐了下来,继续喝酒。 胡夫抬头,大舌头的问了句“何事”,蔡勤摇摇头,说是有戍卒斗殴,已经处理, 说完,这位北归戍卒的头领举起酒杯,继续朝胡夫敬酒。 一场酒宴下来,胡夫醉了过去。 待他被尿憋醒,睁开眼,已是深夜。 周围乌漆嘛黑。 胡夫有些警惕起身,环视一圈,发现是躺在自己帐篷的席子里,他顿时松口气。 暗道:“你啊你,怎么一惊一乍的。” 最近发生的事,确实让他有些惊弓之鸟。 胡夫皱眉,回忆了下,好像是喝醉后,被蔡勤等人送回来的。 他离开帐篷,寻了处野外草丛小便,突然余光瞧见驻扎营地的主帐篷里,依旧灯火通明,似是酒宴。 方便完毕,胡夫不动声色的走近。 “何人?” 一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值班戍卒拦在面前。 “是杂家。” 胡夫刚开口,主帐篷的帘子被掀开,蔡勤走了出来,表情拘谨: “胡中使醒了?” “蔡将军还不睡?” 胡夫瞥了眼主帐篷,里面有零星人影。 蔡勤摇摇头说: “最近事愁,有弟兄想多喝两杯,陪着喝了会儿。胡中使酒力不行啊,醉太早了,刚刚俺们把伱送了回去。” “多谢蔡将军,对了,你们谁在喝……” 不等胡夫说完,蔡勤主动上前,揽他胳膊,邀请他去散步聊聊,顺便醒酒。 胡夫点点头。 于是,二人离开了主帐篷门口。 刚到走到不远处,胡夫蓦然回头。 主帐篷那边有人影掀开帘子,相续离开,他眼尖瞧见,除了一些熟悉的将领身影外,隐约还看见了一个身材壮硕的毡帽青年身影,看不清脸。 “大人?”后方的蔡勤唤他。 “嗯。”胡夫手指了指那边:“那是谁,怎么不认识?” 蔡勤转头看了一眼,答: “是桂州那边的弟兄,之前离开桂州后,走散了,刚回来……” “哦,叫何名字,什么职务?” “杜校尉。”蔡勤犹豫了下报出名字,下一刻,他话锋一转: “中使大人,桂州大堂苛政延期一事,圣人和诸公是不是不会追责,蓝长浩,还有洪州、江州的主事长官都安稳无事?” 胡夫顿时沉默,摇头说: “朝中有人呼吁彻查,圣人并没忽略此事,蔡将军放心,等你们回去,杂家再替你们上言,圣人…会主持公道的。” 蔡勤转头:“朝中何人呼吁。” “江州长史欧阳良翰,态度最为强硬。” “只有五品长史之职吗……”蔡勤低声,抬起头,笑了下:“此君,是条好汉。” 胡夫点头。 气氛略微尴尬,二人又聊了几句,相互告别。 各自回帐睡觉。 回到帐篷躺下,胡夫辗转反侧,低声呢喃: “好端端的,问这些是何意……” 很快,帐外天空,泛起鱼白。 今有朝霞。 让“我们”感谢暖阳哥的黄金大盟 让“我们”感谢暖阳哥的黄金大盟 垂死病中惊坐起。 黄金银趴竟带我。 看见暖阳哥打赏的黄金飘窗的时候,小戎正在埋头奋力干饭。 说实话,看到黄金的一刻,心里并没有太多激动, 只抬头,认真看了一眼窗外灿烂明媚的太阳。 从口袋掏出中秋暖阳哥与月饼一起送的手机,点开某个朴实无华的头像框,默默发出一句: 义父下来,站上面容易着凉。 少顷,手机抖了抖。 暖阳哥:狗头 不开玩笑,和暖阳哥认识有小半年了, 他给大伙的最大的感受,就是同名字一样,如冬日温暖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却体贴的收敛锋芒,不刺伤他人。 与打赏相比,认识以来,从其身上看见、学到的东西才更宝贵。 小戎是优柔寡断的性子,说得难听点婆婆妈妈。 暖阳哥却完全相反,豁达洒脱,从不e和精神内耗。 群里大伙都喜欢口嗨,他却行动力拉满,说到做到,专治口嗨。 好家伙,整得大伙的精神内耗好了不少,风气为之一振。 暖阳哥很喜欢看,阅读量极广,大伙每次聊书,提到的小说,他几乎全都知道,甚至一些很古早的,和小戎都没听过的偏僻小众书,他都能和大伙聊的津津有味。 咱们这些主流舆论瞧不上眼的所谓快餐写手,大多都是热爱的老书虫,以前都曾废寝忘食在被窝里偷看小说, 或是饿肚子省钱去小巷子里的黑店租书看, 或是曾经少年穷酸没钱、在百度搜遍全网盗b网站,只为找到那本魂牵梦绕的爱书最新章。 而暖阳哥竟能和我们聊的默契有味。 接触过的人,都能清楚无误的感受到,这是真正接地气的老书虫, 做不得半点假。 早上,中午,傍晚,随时随地都能聊起书来。 暖阳哥与大伙一起惋惜古早网游文的没落,顺便还安利大伙一本叫《网游之极品处男》的上古老书。 一起调侃辰东大帝的晚年不祥, 还一起批判狗哥的大道纪断更,嗯当初他刚打赏完白银,就断更摸鱼,好像连续两本这样(笑) 大伙还一起发迫害狗哥的某张“天生爱笑”表情包,一起催更某个名叫“薇拉天天码字”却天天不码字的爱口嗨小富婆。 如此种种。 这种书友与作者是朋友的氛围很好, 而不是某种疯狂追捧、神话作者、集体荣誉感爆棚、别人稍有异议或超过就愤愤不平、满脸正气的去战斗这样的畸形模式。 殊不知,你万分不理解、并阴阳怪气的这本书,是某个读者爱不释手的读物,甚至成为以后某本更好诞生的启蒙作品。 这本该是层层递进的传承关系,以热爱为基石,大伙一起添砖加瓦,孕育出更好的作品,让这个载体继续破圈,登堂入室。 而不是唯我独尊,一本书独占活水的源头。 作者和作者,作者和书友。 我们该是朋友,不是敌人。 抱歉,这单章说的有点多。 因为看到不少外面的争论,关于暖阳是不是真人。 除去被谣言带歪之人,有一部分怀疑者,怀疑的并不是暖阳真人与否。 他们怀疑的是快餐垃圾的凭什么有这种打赏? 怀疑的是非他们所爱的陌生书,凭什么能有比他们喜欢的书还要大额的打赏。 这是一种自我阉割的心理。 拜托,这明明是我们:所有作者,所有热爱的读者一起努力的结果呀。 不管是出海成功、入选国家收藏馆、还是出现暖阳哥这类富裕书友的打赏。 这都是整个圈子,所有写手,所有书友,共同孕育的东西。 是一本接一本扑街垃圾的尸体共同堆积起来的高度。 应当与有荣焉才对。 应当激励自豪才对。 这样一个“我们”,比单一作者与他单一书友群的“我们”,更加强健。 要再念一遍: 我们该是朋友,不该是敌人。 …… 对于外面怀疑真人的声音,群里不少认识他的同行,想去下场辩驳。 可每次都被暖阳哥拦下来,并告诫一句: 好好写书吧,写出好的作品就行,别管这些。 小戎写这篇胡言乱语的单章,也不知道算不算违背当事人意愿、热心办坏事。 写到这里,突然想起一件小事。 十月初,大伙都很喜欢的历史作者“七月新番”离世的时候, 群里大伙都很难受,聊天回顾以前追看过的《春秋我为王》、《秦吏》等作品。 记得暖阳哥的头像框也冒出,说也喜欢七月的《秦吏》, 他还说七月这样的好作者离去,让他对作者这个似乎多病的群体多了些恻隐同情。 想起这件事,电脑前把它敲写出来时,小戎突然隐隐明白了些什么。 明白为什么经常看到“暖阳1314”这个号很少打赏白金大神作者,而是经常打赏给很多名不见经传的小作者、低热度书。 明白最近裴狗哥刚开新书,为何去慷慨热心的助力。 明白这两日起,像小戎这样的咸鱼扑街作者,为何也能得到黄金盟的打赏了。 让“我们”,感谢暖阳哥的黄金大盟。 以上。 第350章 仓皇夜奔 第350章 仓皇夜奔 这几日天气并不适合赶路。 江南道的梅雨季,空气潮湿闷热,时雨时阴。 就像一条扭到极致却依旧汗津津的湿毛巾,披在背上。 不过,有胡夫这个天子私使的印章路引,和贴身携带的圣人手谕, 蔡勤等北归戍卒,一路上畅通无阻,而且得到了船只等交通工具的加成,雨天也能赶快。 虽然随着他们越来越靠近洪州、江州,依旧要经常面对一座座严兵把守的关卡检查。 在被蔡勤问到奇怪问题的那一夜后。 辗转不安的胡夫,开始戒酒。 不再是企图用此物和戍卒将领们套近乎,刷好感。 他开始日夜保持清醒状态。 也是在半夜见到陌生毡帽青年身影后的第三日下午,胡夫见到了蔡勤口中的杜校尉。 这是一位相貌平平,身材壮硕的青年,皮肤晒成小麦色,确实是边军武官的模样。 头戴一顶毡帽,颇为低调。 眼下本就敏感,蔡勤等北归戍卒们本就是各方关注的对象,胡夫自然对这位所谓中途归队的杜校尉好奇。 只不过杜校尉,和江州折冲府那位苏校尉有些一样,木讷沉闷,胡夫没怎么找到机会搭话。 似是发现胡夫开始滴酒不沾,蔡勤等将领们夜里饮酒不再叫他。 胡夫起初没觉得有什么,可渐渐发现,蔡勤等人商议事情,不再喊他。 虽然仍旧对他毕恭毕敬,尊重有加,但关于北归戍卒途中驻扎地点、停留时间等问题上,不再咨询他的意见,而是自行做主,只是事后派人汇报下罢了。 胡夫自然是不满,交涉了几次,可都被军务需要专业武将、中使大人安心休息为由,搪塞过去。 弄到后面,只有需要通关文牒,或者出面克服地方官吏为难的时候,蔡勤等人才会找他。 然而这些都不是让胡夫最担心不安的。 令他有些生气的是,最近几日,他发现戍卒队伍里,刀兵铠甲等物多了起来。 原本在潭州府解除了武装的戍卒队伍,竟然渐渐重新武装起来。 这一日,看着队伍行营里零星出现的持刀皮甲的自若戍卒,胡夫脸色不满的找到了队伍最前方的蔡勤等将领: “蔡将军,这些刀兵胄甲是怎么回事,你不是答应本使和朝廷,放下武器,轻装返乡吗。” 蔡勤对周围的同伴们交换了下眼神,回过头说: “中使大人误会了,此事与末将还有其它军官们无关,是弟兄们私下携带的兵甲,弟兄们没有恶意。” 顿了顿,补充道: “有些是他们之前私藏的,有些是沿途路上,他们自己掏钱胡乱置购的……” 胡夫气喘吁吁,瞪眼道:“好好的又是私藏,又是置购兵甲干嘛。” 蔡勤脸上丝毫没有心虚怯色,而是十分耐心的解释道: “中使大人还是在军营待的少,不了解详情,欸,刀兵铠甲本就是将士们吃饭的老伙计,大多是身为军户的他们自行带来军中的。 “有些还是家中传家的宝贝,自然视之如宝,此前在潭州府,是上缴了很多没错, “但也有弟兄心疼家财,藏了一两件,倒也正常,眼下大伙都不容易,还望中使大人谅解。” 胡夫冷静下来,又压声质问: “半路置购又是怎么回事,这种朝廷管制之物,哪来的购置打造的渠道。” 蔡勤闻言,与将领们一齐眼神古怪的看向胡夫,尝试问道: “中使大人应该南方来的少吧。” “这又杂家南方待的少有什么关系?” 蔡勤耐心解释: “南方这边不比北方,承平已久,管制没有那么严格。 “有些匪患严重的偏僻地方,官府还鼓励民众持械自卫,甚至穷山恶水的地方,两村之间为争水源,还能持械打的头破血流呢。” 停顿了下,他失笑道: “总之有不少兵械藏在南地民间,咱们刚刚路过的那座镇上,末将还看见有猎户私卖劲弓呢,一看就超过了朝廷严格管制的弓力石数。” “这……” 胡夫愕然,他一个北方人,确实对江南、岭南这边的风土人情不太了解, 印象里不是北地男儿才娴熟弓马,勇悍好斗吗,南方不该是小桥流水人家? 蔡勤看了看他短短几息内不停变换的脸色,张开手,叹气道: “中使大人请放心,只是个别弟兄不懂事,末将与诸校尉,绝不会干这种明知故犯之事,不会私藏兵甲。” 胡夫看见,面前的蔡勤张开手,示意他检查。 蔡勤身后方,包括杜校尉、苏校尉在内的将领们,亦是一身圆领皂服的常装,身上无兵甲刀剑。 “不行,不能这样。” 胡夫眉头紧皱,严厉道:“兵卒身上的刀兵铠甲必须全部收缴上来。” 有校尉脸色为难: “中使大人通融一二,弟兄们有难言之隐,也没犯事,咱们也不太好说什么。” 胡夫摇头:“不行,这是在潭州府就约定好的,岂能有变。” 空气寂静了会儿,胡夫看见沉默不语的蔡勤忽然抬头: “在潭州府时,胡大人好像也没说,沿途会全是严兵把守,对我们就像防贼一样。 “胡大人,请问,有这样对待手无寸铁的归乡之人的吗?” 胡夫欲语,蔡勤状似寒心,声音渐冷问: “胡大人,请问朝廷诸公与地方长官们到底是真的赦免放行,还是担心某些意外,怕路上将士们溃散为患,派大人前来,做缓兵之计。” 胡夫顿时噎住。 众目睽睽下,他硬着头皮道: “蔡将军绝对误会了,圣人与诸公绝无此意,沿途守关的兵卒,只是地方措尔小吏们的擅作主张,断无针对将士们之意。 “试问……试问,假若真有什么阴谋,杂家难道是傻子吗,一直跟着你们,岂不是立于危墙之下。” 后方忽然有校尉,闷声回了句: “那将士们也无危害地方,图谋不轨之意,重佩兵甲,乃是自保,人之常情, “试问赤手空拳却被关卡严兵天天防贼一样盯着,哪个好汉能够永保坦然?” 胡夫发现发声之人,正是那个新来的杜校尉。 “就是,没错。” “杜兄说的对。” 蔡勤等一众将领们纷纷应声支持。 胡夫闭嘴, 陷入沉默境地。 不多时,队伍继续前进。 并无私藏兵甲的戍卒被惩戒。 胡夫忘记了,后续他是怎么稀里糊涂返回的。 只记得,当时在蔡勤等人脸色逐渐冷淡的注视压力下,他不得不点了个头。 然而很快,他便感受到,这次微不足道的点头,所带来的反噬。 队伍里,重新武装的自保戍卒,肉眼可见的越来越多。 果然,这个口子一旦松开,只会越来越大。 胡夫心情急切起来。 这日,夜,戍卒队伍驻扎在一座州城郊外。 如同往常一样,得到了此州官府的军粮补给和遣使慰问,只不过被默契的拒之城门外,除了中使大人外,其它人不允许入城。 双方保持着某种不点破的距离默契,这也是一路走来,北归戍卒们与地方州县之间的常态。 临时驻扎的军营,某张帐篷内,有络腮胡宦官的高大身影踱步徘徊。 胡夫眉头紧皱,帐内徘徊了会儿,转头看向帐篷外、远处隐隐灯火万家的州城。 “不行,气氛有点不对劲,得上报朝廷……” 胡夫嘴里自语了句,下一瞬,扭头收拾身份文书与天子私使印章,余光瞥见架子上挂着的欧阳良翰所赠腰刀,取下别在腰上。 他准备出门去找随行的属下。 “胡大人要去哪。” 门外不远处的阴影里有一队人。 “蔡将军?”胡夫有点结巴:“你,伱们怎么来了,不吃酒了……大伙所来何事?” 他刚走出帐篷,就迎面撞到了蔡勤一行将领们。 “酒随时都能喝,大伙刚刚小议了下,有件事请求胡大人,希望没打扰到胡大人睡觉。” 蔡勤话语顿了顿,似是发现什么,疑问道: “胡大人大半夜这是要去哪?” 察觉到他们也是朝自己帐篷走来,恰巧碰上,而不是和鬼一样在门口等他已久,胡夫心中略微松气。 他掩住慌乱心虚,出声依旧中气十足:“杂家也有事想找蔡将军商议。” “佩刀作何。” 又是那位杜校尉闷声问。 “这……习惯了哈哈。” 胡夫解下腰刀,笑说。 蔡勤的目光从腰刀上移开,看了看他,伸手摊开: “胡大人先讲。” 胡夫目不斜视答: “只是对北归的路线有点建议,不急,蔡将军若有要事,可以先讲。” “好。” 蔡勤也不客气,点了下头。 胡夫身后帐篷没有点灯,蔡勤一行将领们,大部分站立在最近的几只火把光晕照射不到的黑暗处。 导致胡夫一时间,看不清蔡勤等人脸色,只能听到这位桂州哗变戍卒推选的头领的平静嗓音传来: “末将整理了一份申状,胡大人请过目。” “什……什么申状。” “是这样的,快到洪州了,进乡情怯,下面的弟兄们最近有些流言蜚语在传。” 蔡勤不停顿道: “末将们担忧这样下去会出事,今夜商议了下,整理了些小小述求,希望胡大人能代为上报朝廷。” “这……” 胡夫有点紧张的接过蔡勤默默递来的纸张。 当着众将领的面,他快步走到不远处的火把前,低头凑近。 细瞧,纸上大致写有两个述求: 第一,要求江州、洪州共计三座折冲府的折冲都尉、教练使、折冲长史,这三个直接导致戍边延期的戍卒痛恨的军将罢职。 第二,要求北归将士别置一座折冲府,共为一将,以保持独立。 胡夫看完,胆颤心惊。 抬头欲言,却直直的撞到前方黑暗中一群武夫们的森冷目光。 “……好。” 他把话语咽了回去,强笑点头,答应下这根本不可能之事。 “杂家明日就替将军们上书转达。” “那就有劳胡大人了。” 蔡勤似是颔首。 他后方,有个校尉生硬道: “烦请立马写吧,末将现在就帮大人送去城里,官驿明日就能发出。” 胡夫身子略僵,顺从点头,“好。” 在蔡勤等人围观督促下,他照着申状,写出一份文书,盖章封好,硬着头皮递交出去。 校尉领文书离开,连夜进城。 被蔡勤等人隐隐围拢、强装镇定的胡夫,某刻,遥遥看了一眼远处灯火阑珊的州城。 明明近在咫尺,却再难过去…… 胡夫的申状递交了上去,人却没法离开。 短暂休整后,北归戍卒们离开此座小州,继续上路,朝东南门户的洪、江州二州进发。 然而北归戍卒们的行军路线,却变得稍不一样。 胡夫发现,某一日,大部队拐进了深山老林,远离了严兵关卡,像是在绕远路。 他也不知道,具体是要去往何方。 胡夫有询问过蔡勤等人,可是申状提交、拐进陌路后,这一众将领对他的态度肉眼可见的冷淡起来。 问就是照常返乡,打听不出什么具体的东西。 胡夫不禁回忆,此前在潭州府带戍卒们出发时的顺风顺水。 他开始反思,或说复盘,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蔡勤等人态度转变的。 好像是“杜校尉”归队、蔡勤聊天问出古怪问题的那一夜。 胡夫沉默起来。 眼下的他,隐隐被裹挟着,只有随行。 这一日,夜深。 山谷内的军营,忽然喧哗起来。 和衣而睡的胡夫蓦然睁眼。 这次不再是惊弓之鸟,侧耳一听,外面的将士们正在飞速集合。 “这,这是要做什么!” 胡夫干瞪眼,东张西望,欲下床跑路。 可就在这时外面有一队戍卒朝他的帐篷跑来,脚步声越来越近。 “完了。”刚掀开被褥的胡夫心中悲呼。 可却没想到,下一瞬,脚步声骤停,那群戍卒似在门口停步,只剩颇粗的士卒呼吸声。 汗流浃背间,胡夫看见帘子掀开,外面走进来一人。 “你……” 定睛一看,竟是那位从未搭过话的苏校尉。 他独自走了进来,身后没有带戍卒。 苏骞未拔刀,抬起右手。 胡夫仅愣了半拍,立即闭嘴。 苏骞偏了偏头,胡夫瞪圆眼睛,连忙点头,似是了然暗示,他赶忙下床,撅屁股钻进床底。 躲了起来。 苏骞重新出门。 趴床底的胡夫,隐约瞧见苏骞重新进屋,身后跟随一群戍卒,他们在帐篷内粗略搜查了一遍。 唯独没去检查苏骞站立的床榻位置。 “人已跑,追。” 似是苏骞的声音。 第三团士卒们目不斜视,听话点头,出门追人。 苏骞目送。 胡夫怯怯钻出来,颤声:“苏将军,今夜这是……” 苏骞看了只穿有单薄睡衣的胡夫一眼,没答话,带他出门,绕过警备。 二人来到一条河边,苏骞终于开口。 “别回头。” 声音如鞋底摩擦石头般沙哑。 胡夫忙不迭点头。 刚走几步,被一只手拦住,胡夫低头一瞧,苏骞递来一柄熟悉的腰刀。 应该是刚刚搜查帐篷的时候他拿的。 胡夫顿时想道。 他沉默接过这柄救命的腰刀,佩戴腰上。 “多谢将军。”低声。 胡夫浮水过河,仓皇夜奔。 苏骞目送这位嘴边络腮胡因为泡水而掉落的高大宦官的背影慌张远去,忽然转身,返回军营。 他重新回到帐篷。 这位江州折冲府第三团校尉弯腰捡起胡夫仓皇跑路忘拿的中使印章、圣人手谕,默默沿着与胡夫逃去方向相背的道路,返回了军营中央热火朝天的集合点…… 一本正经推荐好友蜜汁姬的新书:《都养猫了还谈啥恋爱》都市单女主狗粮文,猫娘福瑞控(bushi) 姬姬已有三本万订完本书,坑品保证,更新量大,感兴趣的好兄弟,可以去康康,放心追读~ —————— 新书简介:养了一年的猫咪突然能够变成可爱的猫耳娘,本无意谈恋爱的艾清该如何是好?(下方传送门) 第351章 当举大事 第351章 当举大事 山谷军营驻扎处。 来自四面八方的火把,军营中央的空地照耀的灯火通明。 戍卒们正被军营的号角唤醒,正在列队集合。 空地上的兵卒越来越多。 空地中间一座临时架起的高台上,正有八、九位汉子身着明光、细鳞等铁甲,静立台上,似是等待什么。 在他们的身后,还有两道身影,并肩站立。 一位是斜戴毡帽的壮硕青年。 还有一位是个骨瘦削脸的中年文士,身上素色儒衫洗得发白。 此刻,“杜校尉”正与从洪州出发、连夜赶来的中年文士,一起注视着正前方高台上以蔡勤为首的戍卒将领们。 若是远在江州的欧阳戎眼下在此,定会认出这两位他不久前还热情招待过的浔阳城过客。 高台下,铠甲撞击坚硬金属兵器的声音此起彼伏,火把投来的光芒被千百个金属亮面反射的寒光四溢。 重新武装的戍卒们,正在匆匆忙忙夜起集合。 与他们铿锵作响的动静相比,高台上寂静无声。 蔡勤等八九位戍卒将领与杜校尉、中年文士,两伙人之间,气氛有些微妙。 就在这时,苏骞返回,走上高台。 复命。 “你是说,人提前跑了?” 魏少奇接过中使印章、圣人手谕,问了一句。 苏骞闷闷点头。 杜书清回头,多看了苏骞一眼。 “辛苦苏校尉了。” 魏少奇面色自若,背手拿着中使印章、圣人手谕,走上前去,朝最前方那位闭目静立的瘦脸将领道: “蔡将军,这阉人果然做贼心虚,现在总该再无疑虑了吧。此乃朝廷缓兵之计,哄骗大伙放下武器。 “朝廷诸公真是顾全大局,生怕将士们路上溃散为患,不能一网打尽。 “蔡将军还在犹豫什么,难道对那位冷血天子,仍抱期待?” 蔡勤没有睁眼,手攥紧佩刀柄,深呼吸了一口气。 魏少奇见状,笑了下,不再多言。 瞧了眼尚未集合完毕的校场空地,他转过身,与杜书清对视一眼, 然后率先走下高台。 杜书清默契跟上。 二人下台,走往旁边,寻了个僻静处。 杜书清忽然开口:“魏先生,那个苏骞……” 魏少奇摆摆手打断,“无所谓了,真的假的,都一样,跑就跑了吧。” 顿了下,他北望某个络腮胡宦官逃往的洪州、江州方向,摇摇头: “来不及的他。” 杜书清点点头。 魏少奇停步回头,“况且,有它们在,留不留胡夫都一样。” 只见,他扬了扬手里的中使印章、圣人手谕。 杜书清犹豫了下问:“蔡勤递去的那份申状,万一朝廷真答应……” “无变数了。” 魏少奇摇摇头,感慨了句: “不管周廷如何回复,结果其实都是一样,猜疑已经酿成。” “还是魏先生懂朝廷。” “不,不是因为我懂朝廷、懂那位薄情天子。” 魏少奇摇摆了下一根食指,淡然说道: “而是无论蔡勤他们怎么想的,迟疑寡断还是自欺欺人、心怀冀望,在申状递出的那一刻,其实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至多是借此彻底死心,再占据一个大义罢了。” 他的语气意味深长: “书清,翻遍青史,你看过哪有兵变半途反悔归降的将领能善始善终的,这不是没有原因的, “即使洪州也多出个静若得意的欧阳良翰,缝缝补补,救火救急,都无济于事,知道为什么吗。” 杜书清沉默了会儿,闷声:“小人窃位,君子受辱,欧阳良翰亦受排挤打压。” 魏少奇点头: “除此之外,还有人心使然,谁无猜忌? “越是聪明之人越是如此,而天子王侯更甚,因为拥有的太多,祖宗家业,荣华富贵,最输不起。” 杜书清忽道: “所以……对浔阳王府也是如此吗,所以炎公和先生才逗留如此之久?” 魏少奇点点头,又摇摇头。 “只可惜最后未能见面。不过,有俊之在,他有说客之才,就看他的了。” 他笑叹一声:“不过此乃阳谋,且看欧阳良翰如何应对,越是聪明越难选啊。” 杜书清侧目。 魏少奇看了眼他,淡淡问: “随戍卒沿途走来,各州县的地形舆图,还有各座重要关卡排兵布阵、兵力部署……这些都记下来了?” 杜书清木讷点头: “脑子里。” “书清怎么看?” “承平日久,武备松弛,多数主官,酒囊饭袋也。” “意料之中。” 魏少奇颔首,将手中的中使印章、圣人手谕仔细卷起,塞进杜书清手里, 然后抬手,仔细的给这位老英国公曾赞不绝口的京兆杜氏出身的才俊后辈,整理了下衣领,他摆摆手: “去吧,和它们一起,送去饶州, “炎公正在等你。” “那魏先生呢?” 魏少奇低头,随意拍了拍袖子,“我留在这里,送将士们归乡。” 抚掌大笑,“先归洪州。” 杜书清又问道:“越兄在何处?” 魏少奇淡淡:“洪州腾王府,与那位年轻藩王相谈甚欢。” “洪州都督朱凌虚那边怎么说?” “越子昂已劝动其长子朱玉衡,又有那位年轻滕王在旁,我走之前,朱凌虚答复,宽限三日考虑。” 顿了顿,魏少奇挥挥袖子: “大势已成,靠山、亲人、形势都已倾斜,不迎也得迎了,朱凌虚无路可选,哪怕贪生怕死,也只能跟随。” 杜书清想了想,闷声提醒: “先生还是注意一下为好,小心蔡都虞与朱凌虚矛盾,毕竟延期之事,除罪魁祸首蓝长浩外,朱凌虚也算从犯,定然心慌不安。” 魏少奇颇为意外的看了看他,承认: “有道理。不过蔡勤递上去的申状,特意没提主官朱凌虚,算是给台阶下,只需挑出替罪羊解愤就行,还可顺手掌控折冲府。 “不过,这还需要炎公的号召力,毕竟朱凌虚也曾是老英国公的部下,有一份香火情在。” “那就好。” 就在这时,前方不远处的高台上,有男子的浑厚嗓音传来。 是蔡勤。 魏少奇、杜书清一起转头看去。 只见,空地上,全体戍卒已经全部到齐,被校尉们整理列队。 四周火把的光芒隐约照亮了一张张或好奇或激动或困惑的脸庞。 蔡勤闭目而立,声音响彻全场: “弟兄们,朝廷派来的使者刚刚逃了。” 全场顿时哗然。 万众瞩目下,蔡勤猛地睁开了眼,眼孔竟是已经布满血丝: “可还记得,在桂州,我们为何擅自北归? “无非是思念妻子儿女,憎恶贪得无厌的自私上官。 “可俺现在听说,朝廷有密敕颁下洪州、江州本军,等我们到后,就要一网打尽,杀身灭族!” 蔡勤的声音在这儿停顿,全场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有人瞠目愤愤,有人绝望寒心。 负手而立的魏少奇、杜书清二人看见,高台上,那位被哗变将士们共同推举的都虞头领,腮帮子鼓起,脸上法令纹颤动,布满血丝的眼神狼视了一圈全场: “大丈夫与其自投罗网,为天下人耻笑。 “何不举大事! “同心协力,赴汤蹈火。 “不但可以免祸,还能求得富贵!” 寂静场上,如有惊雷落下,震耳欲聋。 少顷,绝望的戍卒们于沉默之中彻底爆发,在深夜的山谷掀起滔天的声浪,纷纷踊跃称好。 魏少奇转头说: “卫氏僭窃帝位,祸害离乾江山,先营州之乱,现倒行逆施,劳造中枢大佛,天下志士,愤恨不平,南北人心,已然离散。 “此次桂州造像,戍卒哗变,绝非孤例,大形势也,大乱之始!” 他朝杜书清感慨道: “天时,地利,人和皆齐,快去寻炎公吧,该有人物站出来了。” …… 江州。 浔阳城。 天气渐暖。 欧阳戎换了一件单薄透气的圆领襦衫,沉默洗漱,准备出门。 “檀郎怎么了,脸色不好。” 身前怀里,正仔细替他系腰带的叶薇睐仰起一张娇艳小脸,神色关心的问。 “无事。” 欧阳戎眉梢松开,摇摇头。 给叶薇睐布置了下今日功课,大步出门。 就在前日,胡中使的最新传信抵达江州。 竟是替戍卒们传达了一份申状,给洪州、江州主官,和神都朝廷。 申状上述求有二。 一是要求洪州、江州的军事长官,处置各自折冲府内的几位部将。 二是恳求朝廷新添一府,安置一千五百北归戍卒。 就算是同情恻隐的欧阳戎也心知,这几乎不可能答应。 洪州那边不了解,但江州折冲府内,不少部将与王冷然蛇鼠一窝,相互包庇,怎么可能处置。 而新添一府,这倒不是不能商量,可以私下酌情。 可也绝不能是伱们哗变戍卒们来公开提出啊。 天然带威胁意味,令朝廷无颜。 总之,北归戍卒们突然提出这个方案,顿时让原本准备求情保人的欧阳戎与浔阳王府变得难做。 幸好离闲奏折还未呈上,正静静躺在饮冰斋欧阳戎书桌上,等待他检查润色。 否则呈上去,刚担保完,说完情,你们闹一出,就会让欧阳戎与离闲十分被动。 情况陡变,欧阳戎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下午。 云水阁三楼。 欧阳戎与秦恒再次见面。 “秦将军,可知王冷然是如何回复的?” 从秦恒这儿听说王冷然昨日已经召集部将商议完毕,回复了胡中使那边,欧阳戎不禁追问。 秦恒板脸:“王冷然答应了第一个条件。” 欧阳戎不禁反问:“那折冲都尉、教练使、折冲长史被他扣押没?” “没有。”秦恒摇头:“他们还好好的。反而紧锣密鼓准备起来。” 欧阳戎沉默。 很显然,王冷然等人只是口头答应,想先稳住北归戍卒,等回来,再收拾。 杀心欲浓,昭然若揭。 欧阳戎抿嘴。 王冷然又越过了他这位江州长史,做出涉及整州的决策,丝毫不与商量。 只是也不知,洪州那边反应如何,是否一样…… 欧阳戎忧心仲仲离开云水阁。 回到江州大堂。 正堂内,欧阳戎背手徘徊了片刻,忽然唤来燕六郎,准备询问王俊之的事。 燕六郎却带来一个消息: “明府,刁县令今早来信。” “放桌上吧。”欧阳戎似是习惯,不在意道。 “哦。” 燕六郎从命,想起什么,又回头说: “对了,明府,派来送信的龙城小吏向我打听,新上任的杜县丞,与明府关系如何,算不算……自己人。” “什么自己人,别成天拉帮结派的。”欧阳戎抬头,又好气又好笑,可下一瞬,笑容收敛,小声自语: “好好的问这个作何。” 他赫然走去,走去,打开刁县令的信。 欧阳戎越看越皱眉。 刁县令在信上除了溜须拍马,还顺口提了一嘴,说杜书清前些日子请假,说是陪越子昂一起游云梦大泽去了, 前日假期已到,可人却迟迟未归,也不知是不是路上耽误。 刁县令觉得欧阳戎与此人关系不错,毕竟宅子都借人住了, 所以特来询问,杜书清缺到之事,要不要宽大处理,不罚俸禄,装傻不管。 欧阳戎凝眉,立马下令: “你立马去龙城,让县衙派人寻找,再去梅鹿苑看看,有没有杜书清的蛛丝马迹人必须找到。 “有消息第一时间告诉我,每日汇报一次。” “是,明府。” “等等,王俊之人在哪。” “州学。” “你看见了?” “我今早亲眼见到。” “那就好,继续让人盯着。” 说完,欧阳戎在大堂内踱步,眉头紧皱。 “杜书清不在龙城,那在何处,陪越子昂游历云梦泽?怎么听着不靠谱,莫不是去找李正炎,魏少奇了?” 不知为何,心愈发难安。 欧阳戎蓦然转头,让燕六郎取来地图。 他手指落在地图上的饶州位置,此州地处洪州以南,在潭州府与洪州之间的路线上。 欧阳戎取出胡中使的前几封来信对照,惊悚发现恰好是北归戍卒经过之地。 “李正炎现在在哪?”他忽问一声。 燕六郎脸色好奇,“李正炎不是赴任饶州司马吗,应该在任上啊,明府难道忘了?” 欧阳戎不答,刚刚似是自语。 他静立了会儿,像是想起那日分别前的谈话,低头呢喃: “东南有王气……王气在江州……要为民请命…… “李公啊李公,到底是要做什么……一次贬谪,何不像我一样,醉上一醉,千杯不倒呢…… “等等,你逗留江州,是欲何为。” 咳咳月底了,月票要过期了,好兄弟们别忘了呀(巴望) 第352章 有备无患(月初求月票or2) 第352章 有备无患(月初求月票r2) 杜书清依旧不见人影。 过了两日,刁县令的传信,还有燕六郎从龙城带回来的消息,陆续传回。 欧阳戎有些沉默。 “明府,我去梅鹿苑看了眼,杜书清应该是住过的,打扫的很干净,落叶灰尘什么的都被清理,只是……没看见他的行李物件。 “另外,大门是从外面锁上了,不过,我却在侧门房的桌子上,看见了这串钥匙。” 欧阳戎伸手,接过燕六郎递来的钥匙,低头看了眼。 正是那日他在浔阳渡送行李正炎等人时,笑着递给杜书清的梅鹿苑大门钥匙。 欧阳戎遣退了燕六郎。 他手握钥匙,在正堂的座位上,静坐了会儿。 斜照进来的上午阳光,从桌案脚边,逐渐退步至门口木槛处。 欧阳戎回神。 默默收起钥匙。 起身出门,在院内立定,晒了会儿接近正午的暖阳。 欧阳戎前去牵冬梅,离开了江州大堂。 今早出门,答应过婶娘,中午回去吃饭, 小师妹来了,午膳有她下厨。 弱冠长史骑一匹枣红胭脂马,路过浔阳渡和旁边热闹的西市,顺路买了点小师妹、叶薇睐喜欢的小吃食。 他官服已经脱下,只有一身水绿色皂服,无人认出,就像这熙熙攘攘、芸芸众生的人流中,普通的一员。 期间,欧阳戎的目光落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落在了贩夫走卒、游客居民身上。 他其实挺喜欢浔阳渡繁华人气的氛围。 打第一次来到浔阳城,第一眼见到这座古典陈旧又充满人气活力的渡口起,就斗志昂扬起来。 将其视为第二座龙城。 只可惜天下还有很多个龙城。 眼下的他,改变得了这座渡口,改变的了江州民生,却改变不了天下其它地方, 左右不了女帝、卫氏、保离派等各方势力或因数,争锋作用下的朝廷方针。 甚至王冷然也在利用上官身份与条条框框,暗戳戳排挤他。 返回槐叶巷宅邸,与小师妹、甄淑媛、叶薇睐等女眷平平淡淡吃了顿饭, 当天下午,欧阳戎穿着一身绯红官服,郑重的赶去浔阳王府。 商议了一下午。 傍晚,他才在一双双或明或暗的视线下,离开了浔阳王府。 翌日,江州大堂发文,遵循江南督造使浔阳王命令,为预防梅雨季水患, 暂时停止双峰尖开凿,与东林大佛修建,浔阳渡暂停了招工。 当日下午,江州长史欧阳戎前往济民仓等重要粮库巡视。 随后,本就粮草充足的江州大堂以预防洪水、扩建粮仓为由,广购粮草, 还未到税收之季,江州财政捉襟见肘,便以记账方式让售粮之人画押。 得益于此前新任长史带领下的江州大堂信誉颇好,响应的浔阳百姓络绎不绝。 而浔阳富商、路过的江南大贾们听说此事,闻风而动,运粮而来……江州大堂皆以合适价格,置购储存。 此后几天,这位弱冠长史又以检查浔阳民生为由,再一一检查了各坊各街的一座座水井。 随后,官府雇人在寺庙空闲之地,或者有甜水之泉之地,再度添井四五十眼…… 并不缺粮缺水的浔阳城,这一系列囤水备粮的实质行为,引起了不少人注意。 江州大堂也迎来了一位久违的“客人”。 江州刺史王冷然走进正堂时,欧阳戎正在和元怀民聊天, 前者似是在询问后者浔阳江畔某座前人建造、废弃已久的锁江古塔。 王冷然背手,冷着脸,从大门口走到大堂最上首的刺史桌前坐下。 “哼。” 一声冷哼。 欧阳戎置若罔闻,继续询问元怀民那座锁江塔的过往历史。 元怀民摆归摆,但是对于山川风物、人文传记等地方志史料,了如指掌。 于是欧阳戎眉梢挑起,稍稍认可了他天天挂嘴边的“诗画双绝”。 “哼,欧阳长史是没看见本官来吗。” 王冷然再度冷哼打断。 欧阳戎低头,用毛笔认真记下刚刚打听到的事物,然后搁笔,淡淡道: “王大人稀客,下官需不需要扫榻以待,倒履相迎,给您接风洗尘。” 沉寂已久的正堂,火药味浓郁。听到两位长官针尖对麦芒,元怀民顿时止声,开始眼观鼻鼻观心。 “还不是欧阳长史自作聪明,做的好事。” 王冷然脸色不满,质问道: “听说欧阳长史突然下令,停建陛下的东林大佛,转而把钱拿去囤水积粮,还加固城墙,修建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可笑,浔阳城哪里缺水缺粮了,你囤这些玩意儿干嘛,要造反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守城自立呢!” 欧阳戎公事公办的表情: “暂停东林大佛建造,乃是王爷命令,预防接下来有可能的水患,长江正是汛期,防范未然。 “而且此事,下官已经上报朝廷了。东林大佛会在期限的时间内建造好,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王大人急什么。 “呵,造反。”欧阳戎轻笑一声: “军务大权本官手上可半点没有,真要说这浔阳城内有人造反,那最有可能和机会的,恐怕是王大人你吧。” “伱……”王冷然赫然起身,拍案怒斥:“一派胡言。” 欧阳戎点头:“你看,又急。” “……” 王冷然顿时血压上涌脑袋,老脸充血涨红。 不过却拿欧阳戎无可奈何,否则他今天也不会气冲冲过来了。 欧阳戎拿出了防范长江汛期的名义,又有此前在龙城治水有功、广受褒奖的政绩在册。 女皇殿下、朝廷诸公们眼里,他就是水利方面的权威,说不定百年后还能入本朝史书。 毕竟有折翼渠,这等杰作留于水患最重的江南,有此名绩,算是当朝或当世,水利方面排名前几的大家了。 王冷然自知,就算是以刺史身份上书,也八成争不过他。 “欧阳长史,你可别想借此,行什么捣鬼之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本官会一直盯着你。” 王冷然一字一句的警告。 欧阳戎当然清楚王冷然话里的意思,与某些顾虑。 他怕欧阳戎与浔阳王府脱离掌控,借此做一些超乎意料之事,彻底破局。 其实整座浔阳城一直处于一种外松内紧的状态,王冷然时时都在盯着浔阳王府,牢牢把控检察权与兵权。 欧阳戎看着他,眼神平静的对视道: “巧了,下官也喜欢盯着人。” 王冷然沉默了会儿,忽问: “本官听说,你以江州大堂的名义,派人去给洪州都督府那边递过信。” “王大人消息倒挺灵通。” “本官乃江州主官,自然有权知道这些。欧阳长史,你擅自以江州名义,胡乱警告洪州那边,指手画脚,你到底什么意思。” “自然是字面意思。” “越过上官,私发公文,你丢的是本官的脸!洪州那边还以为本官治下无方呢。” 欧阳戎眼神古怪的看着他,似是在问,难道不是吗? 王冷然顿时横眉呵斥: “本官每日为了军政大事,殚精竭虑,所以才不常来,你懂什么?不过是处理了些措尔民务,小事罢了,就真以为自己国士无双了,以为什么都能插手了?” 欧阳戎表情不改,突然道: “下官不太清楚王大人怎么个殚精竭虑,下官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也不等王冷然没好气的说“不当讲”,他立马道: “王大人不要再守着江州这一亩三分地了,找个由头,将江州第三折冲府的士卒,暂时调去洪州第四、第五折冲府吧, “立马增援洪州,预防万一。 “否则一旦洪州出问题,江州只有这一座折冲府,也是用处不大。离得最近的两座折冲府都在洪州了。” 欧阳戎叹气。 前一秒还怒气冲冲的王冷然忽然安静,眯眼,盯着他问: “欧阳长史,是听说了什么?” “胡中使可不像王大人,任何事都捂的严严实实,不与人商量。” “胡中使也给欧阳长史传信了?” 欧阳戎笑笑,自然不会提秦恒,暴露友军。 王冷然亦冷笑:“胡中使与欧阳长史关系看来不错。” 欧阳戎垂目,再劝: “若出现最坏情况,洪州有失,毫无外援,江州只剩一府将士,亦是难保,除非举州征发…… “王大人作为一州军政长官,请为大局着想。” 王冷然失笑,扯了下嘴角,讥讽一句: “你可知那位朱大都督以前是干嘛的,不过是收拾一些不听话、自大提要求挑衅朝廷的戍卒,还用得着你这个晚辈指手画脚。” 站起身,王冷然甩袖, 丢下一句“某人放老实点”,头不回的离开了江州大堂。 欧阳戎抿嘴,他知道王冷然的心思。 他与江州折冲府,其实真正在意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北归戍卒,而是浔阳王府。 只要看守好了浔阳王府,不出岔子,便永远无过。 而一旦浔阳王府这边出了意外,即使立了大功,也无济于事,至少王冷然他个人无虞。 …… “良翰兄怎么突然这座锁江塔楼感兴趣了。” 与王冷然不欢而散后的第二天上午,欧阳戎和元怀民一同去往了城外不远处,江边的一处古迹。 欧阳戎不顾形象的蹲在临江一面的塔基墩台上,伸手摸了摸下方锈迹斑斑的铁锁链,然后搓了搓指间的锈屑, 他眼睛盯着锈屑,没有说话。 “相传当年大禹治水时,曾用铁牛镇水,故此楼内,古时曾铸有铁牛四只护卫,只不过年久失修,遗失两枚,只剩半数。 “后来魏晋时,倡导文风,彼时还是浔阳郡,太守吴秀建造此楼,历时十八年才竣工。 “此楼当时是叫江天锁钥楼,因为高耸蓝天,潇洒古朴,塔影锁江,风雅微妙,于是成为了江南十景之一,文人墨客络绎不绝,观望江景,泼墨如雨。 “有道是,望中吴楚穷千里,楼下波涛聚浔阳。 “只可惜历尽魏晋南北,头上风云变幻,脚下波涛翻腾,期间还受战火波及,历经四百载变迁,江岸崩溃,楼毁、牛沉、阁倒……” 元怀民博闻强记,一声感慨: “良翰兄,其实不管是叫锁江楼,还是叫江天锁钥楼,顾名思义,自然是为了锁住难以驯服的江水, “洪水宛若恶蛟孳龙,此塔寓意镇锁蛟龙,消灾免患,永保太平。 “只不过这种治水之策带有祈福性质,真正精通水利的良翰兄应该是看不过眼。” “此楼好像,也曾有过其它用途吧。” 欧阳戎轻笑,手指了指脚下锈迹斑斑的铁索,平淡语气: “我怎么听人说过,古时战乱,曾有无名守将出奇谋,制铁锁链,在这险要之处放下,横断长江,又做大铁锥,置于江水之中…… “这锁江楼的位置真是好啊,恰恰在这一段江水最窄处。” 他有些触景生情,叹息: “可想而知,古往今来并不缺能人志士,都知道江州浔阳城位置关键。可垄断长江,扼守东南门户。” 元怀民一愣: “良翰还知道这等旧事,横断长江,是不是一位东吴守将,不过我记得,他未逢明主,这锁江之策,最后失败告终,国破家忘。 “有道是,奇谋报国,可怜无用,尘昏白羽……铁锁横江,锦帆冲浪,孙郎良苦……但愁敲桂棹,悲吟梁父,泪流如雨。” 欧阳戎嘴角扯了扯。 好好好,这么扫兴是吧。 “好了,你这书画双绝别秀了,书袋都掉我脸上了……走吧,去对面看看。” 他站起身,两手拍了拍锈灰: “若地方志没错,江对面还有一处叫回龙矶的地方,有座废弃小塔,乃是连接铁链另一端的地方。” 他带着元怀民乘船,去往江对面。 随后一下午,都在实地考察。 第二日,欧阳戎亲自去往江州六曹之一的司士曹,找到了司士参军。 此司主要负责房屋、车船等的建造,还有州内工匠的管理。 欧阳戎质询了些铁锁链的铸造难度,随即命令司士曹,召集城中精湛铁匠。 与此同时,他开始四处走动,收集市面上的铁料。 欧阳戎准备翻新江天锁钥楼,准确说,是翻新横江铁链。 楼什么的,继续废吧。 就在他奔波忙碌此事之时, 这日上午,燕六郎突然跑进司士曹的铁匠铺,朝正在督造铁链熔铸的欧阳戎急道: “明府,胡中使回来了!” 欧阳戎动作顿住。 好兄弟们,小戎调个作息,晚上十二点应该无了,更新应该在明天,算是宽限小戎半天假,呜呜呜。 第353章 第三糟糕的消息 第353章 第三糟糕的消息 铁匠铺内。 蹲在炉边,热的卷起袖子的欧阳戎第一时间没有回头。 得知胡夫突然返回的消息。 他没有立马问燕六郎详情。 但是欧阳戎知道。 大致会是哪些事。 因为这是他脑海中推衍过的千百种可能之中,能想到的第三糟糕的结果。 首先,欧阳戎觉得,对当前局势,需要有一个很清楚的认知。 桂州一千五百士卒北归,就是一场矛盾点燃后,暴烈的兵变。 哪怕它是挪用军饷建造大佛、和地方长官残暴苛刻两只蝴蝶细微煽动起来的龙卷。 但是在朝廷统治者们的视角里,它实质就是一场兵变,没有半点修饰借口。 也来不得半分温情脉脉。 真正的问题只在于,如何平息这一场意料之外的兵变。 此前恩师谢旬的信里,隐隐提到的那场杖下后御前会议,保离派、卫氏、还有中立朝臣们激烈争执的,便是这一点。 卫氏站在需要继续推动中枢、造像这所谓国策的利益立场,还有保全蓝长浩、王冷然等投靠者的视角。 于是定性其为恶意返乡,地方长官几乎无责,主张暴力镇压,清理干净。 保离派则是在欧阳戎的求情解释,与打击卫氏的日常惯例下,站在卫氏反面。 定性为主官残暴、被逼兵变,主张遣使安抚、争取和平解决,少动干戈,对戍卒宽大处理,向某些主官追责。 两方其实都没有否定兵变的性质, 但是在具体定性上,细微的差别,深深影响随之而来的朝廷举措,产生的结果亦是天壤之别。 最后朝廷、或说女皇陛下的选择,现已知晓。 一个遣使安抚、却不罚主官的折中方案。 除了哪方都不想得罪的中立派,还有依旧擅用帝王术的女帝卫昭外。 争锋的两方都不满意。 沈希声等保离派朝臣不满意,是觉得偏袒卫氏,包庇罪臣,罔顾了王法。 沈希声那一日甚至还引用了欧阳戎在上书的奏折里写下的不起眼的话语: 若不揪出主犯严惩,会让天下志士寒心,于大周社稷后患无穷。 眼下来看,却是鲜有人在意。 而卫氏双王似乎也很不满意。 不雷霆镇压哗变戍卒,岂不是留有往后清算蓝长浩、王冷然等主官的余地? 况且桂州戍卒哗变,与桂州造像之事也有强关联。 蓝长浩、王冷然等涉事官员,八成事后慌张,以此为借口,抵赖逃责,将其上升至抵制建造佛像的高度。 比如说什么,这些大头兵们哪里是哗变抗议他们啊,分明是在打王爷您的脸。 如此种种。 卫继嗣、卫思行难道是笨蛋,看不出来下面人的小心思吗。 当然不是。 但是作为派系领头者,眼里哪有什么对错,只有屁股。 对朝廷的折中方案,亦觉不满。 桂州戍卒“抗议造像”带头哗变,都能被安抚宽容, 那么天下其它州有样学样,抵制造像、抵制颂德铜募集怎么办? 在卫氏双王眼里,此事事关卫氏颜面与威严, 甚至重要程度远远大过雷霆镇压后戍卒溃散、可能冲击江南道腹地长期为害这件事。 既然保离派干扰下,女皇陛下挑选的是一个折中方案,已无法更改。 那么卫氏双王定然会在其它地方,暗中施力,找回场子。 那么,还有什么是比清算北归戍卒们,更能树立威严的。 只有如此,才能敲打警告暗中抵制中枢造像、阳奉阴违者,达到防微杜渐。 矫枉就是要过正。 而对于中枢造像一事,女皇陛下又与卫氏双王利益一致。 所以对于卫氏事后的清算、立威一事, 这位陛下很可能猜出来了,却不阻拦,甚至坐视。 欧阳戎一向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敌人。 洪州那边,他不太清楚,但是对于江州刺史王冷然,冷眼旁观下,早知其秉性。 屁股一撅,就知道要那什么啥。 于是此前与浔阳王府商议,如何变相保人。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欧阳戎这样缜密的逻辑,和清楚的认知。 例如桂州这批哗变戍卒, 此前哗变之初,欧阳戎洞观他们的行迹,便猜测出哗变戍卒的领头将领们,并没有搞清楚他们这场哗变北归的“兵变”本质。 他们没有劫船扰民,而是老实人似的埋头归乡,能够看出个中的想法。 是一种类似任性小孩离家出走、愤愤不平的情绪。 并没有搞清楚这场哗变背后的真正凶险。 领头将领,也就是蔡勤等人,可能有些犹豫不决,不是真想造反,而是表达某种无奈与不满,是在闹腾,吸引重视。 冀望于朝廷这个“大家长”明白他们心意,然后追回他们。 而且带领这么多戍卒们一起北归,也是想主打一个法不责众。 殊不知,在卫氏双王眼里,一千五百戍卒、一千五百户家庭,都只不过是一串数字,还没有他们一座王府名下的奴婢佃农多。 私心上讲,这些日子以来,欧阳戎倒是挺希望这批北归戍卒能继续保持这种天真心理。 背后的博弈交给他与同情戍卒的保离派们来。 因为,双方博弈的情况下,若有一方少去猜忌,会免去很多事情。 防止局势滑落到“双输”境地。 而不久前,胡夫作为中使前去抚慰,陆续传回来的好消息,让当时的欧阳戎长松一口气。 欧阳戎接触过胡夫。 按道理,这种武夫豪杰气质的宦官,很适合安抚戍卒们。 有这位天子私使在,应该能稳定住局势。 可这两日传回来的消息,却是一个比一个糟糕。 特别是蔡勤等将领们提交的那份申状。 北归戍卒与洪、江二州之间的局势,正骤然紧张,快速升温。 欧阳戎看见申状后,第一时间敏锐洞察到。 蔡勤等人的这种态度变化,与之前相比,简直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也不知是胡夫做错了什么事情, 或者是北归路上有什么事件或消息刺激了他们, 抑或是被不怀好意的高人挑拨蛊惑,捅破了某层窗纸? 从那份申状上就可以看出,蔡勤等人已经清楚无误自身处境。 清楚无误明白了这次哗变北归的本质,其实就是兵变。 赌气兵变,也是兵变。 与造反差不到哪里去。 既然是造反,除了胜利,那就只有两条路可以走。 招安。 与投降。 而蔡勤等戍卒们此前在潭州府放下武器,二话不说,闷头跟随胡夫老实返回洪州,在明眼人眼里,其实与投降无异。 对于投降者,朝廷可以选择任何一种处置方式。 可宽大处理,可严惩,也可像暗中准备的王冷然那样赶尽杀绝。 只取决于胜利者们的心意,宛若待宰的羔羊。 而招安就不一样。 招安是双方的让步妥协。 被招安的一方是可以提条件的。 投降却不行,无多少余地。 一件事实是,蔡勤等哗变戍卒们并不知道欧阳戎、浔阳王府等同情、并能保全他们的势力存在。 而是清楚无误的知晓,残暴苛刻、逼反他们的罪魁祸首们都还安然在位,没被追责。 这也是欧阳戎此前一直担忧的事情。 蔡勤等戍卒将领们,一旦清晰明白了形同造反的本质与自身的处境,那么一条猜疑链就会自然形成。 事态便会朝某处飞快滑落,极难挽回。 他们不久前递交的那份申状,上面两个述求,就是这条猜疑链条产生后的结果。 也是蔡勤等人从投降转变为招安的身份宣告。 他们要招安,不要投降。 至于收到申状的洪州、江州,会如何回应他们…… 欧阳戎默然。 他只知道,连北归戍卒此前老实跟随胡夫“天真”投降,王冷然都在暗中备兵,欲进城那日将他们诬陷造反,一网打尽…… 更何况眼下收到了那份威胁性质的申状。 王冷然应该是冷笑不已,磨刀霍霍。 也因此,对于欧阳戎这几日的某些泼冷水举措,恼羞不已。 这是江州。 至于洪州那边,会是何选择。 虽然前几日他以江州大堂的名义发出的警告,没有得到回信。 但眼下,胡夫突然返回的消息,其实已经告诉欧阳戎答案了。 宛若一叶知秋…… “知道了。” 铁匠铺内,目光从炉子内跳动的火苗上挪开,欧阳戎拍拍手,站起身,经过火急火燎的燕六郎身边。 “走吧。” 欧阳戎脸色平静,没有多问。 欲语的燕六郎一愣,只好跟了上去。 来到江州大堂的正堂,欧阳戎看见了胡夫、王冷然,甚至还有元怀民。 江州大堂内稍有品秩的官员全被紧急唤来了。 事情果然不小。 “欧阳长史!你怎么才来。” 众人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急说道。 欧阳戎走进正堂,看着迎面而来的胡夫,那张失去络腮胡的白净脸,他不禁多看了两眼。 还有他腰间的那柄腰刀。 想了想,他关心问了句:“胡中使这是怎么了。” 胡夫也不知道他是问络腮胡,还是什么,满脸焦急,语气苦涩道: “完了,全完了,蔡勤走到一半,突然半夜聚兵,意图谋反,那夜差点宰了杂家……杂家逃了出来。” 欧阳戎点头,直接问:“洪州怎么样了?” 胡夫点头,急道: “杂家翻山越岭赶到洪州的时候,已经晚了,戍卒已畅通无阻靠近洪州,突破严关,占据地形……朱都督正派将士们,前去讨伐。” 欧阳戎点点头:“现在情况如何。” 胡夫、元怀民等人忍不住多看了欧阳戎几眼。 似是诧异他波澜不惊的脸色,这位弱冠长史好像毫不意外。 欧阳戎不语,胡夫既然能活着,单独一人赶回来,那只有两种可能: 要不洪州已失,他仓皇逃窜。 要不洪州与戍卒们发生冲突,洪州已经做出决定,局势已经无法挽回,他是前来请援兵。 前者是他能想到的第二糟糕的局面。 而后者是第三糟糕的局面。 至于最糟糕的局面……欧阳戎抿了下嘴。 眼下消息里,洪州城还在,他其实已经很欣慰了。 胡夫摇头:“暂不知,杂家离开时,洪州城人心惶惶,朱都督刚派兵出城,杂家是来通知王刺史,赶紧驰援洪州!” 胡夫的建议与不久前欧阳戎的建议一样。 王冷然顿时脸色难看,冷冷道: “急什么,不过一千五百人而已,洪州两座折冲府,在役的有三千多精锐,再征发兵马,甚至可以过万,还能据城而守,短时间内,有何可惧? “该怕的应该是小贼们。” 胡夫一脸担忧道: “王大人是不知,那些戍卒,进入洪州境内,一路秋毫无犯,他们举着严惩人神共愤的折冲都尉、教练使、折冲长史的名义,大举进发,一路上很得父老乡亲们的同情愤慨。 “对此,洪州大堂屡禁不止,反而是洪州城内,开始人心惶惶,有人逃窜。 “朱都督得知此事,脸色沉重,他告诫杂家,内战不同于外战,反贼容易壮大何况民心士气难用,洪州城恐有危险,让杂家速来求援……” 众人顿时沉默。 一千两百户洪州戍卒的家庭全在洪州境内,而这一次戍卒们打着归乡的理由返回,洪州官府又不占理,民心可想而至。 欧阳戎直接道: “若洪州有失,江州门户大开,唇寒齿亡。浔阳城只可依险而守,留过多第三折冲府的士卒无用。 “朱都督与洪州军府都抵不住,江州军府还能反击不成,王大人难道有这等用兵如神、扶大厦之将倾的将才? “速速驰援吧,乘着局势没有糜烂,别视下官此言如儿戏了。” 顿了顿,欧阳戎补充一句: “放心,下官与王府不会跑,无须设防。下官会在浔阳城调度后勤,静等王大人回来。” 说的如此直白,众人侧目,旋即一起劝诫。 被大伙催促,王冷然面子颇挂不住,脸上迟疑犹豫起来。 第354章 大乱之始 第354章 大乱之始 一个烫知识是, 江南道距离关内两京约莫两千余里。 而江州、洪州又处于广辽的江南道中心位置。 按照八百里加急,是一天赶路八百里,来计算。 一道紧急军情沿着最快的运河、官道传回神都洛阳,需要至少半旬。 这还不算途中的意外耽搁。 而眼下大周采用的,还是乾初太宗划分的天下十道, 县、州之上,一道之内还没有一个具体的行政单位,各州算是各自为营。 所谓的一道监察使、节度使之类的职务除了边境外,其它道并不常设。 或者说,眼下这些官职存在,但是还未形成欧阳戎前世历史上那种集军、民、财三政于一身的强大实权。 简而言之,道一级的行政单位暂无卵用。 大周朝这种中央集权、地方臃肿的内重外轻情况,有好有坏。 好处是一道之地,被切割成一座座州县,各自监督,不易生乱,后方安定。 而坏处是,一旦出事,反应缓慢,无人站台。 于是乎,眼下北归戍卒在洪州生乱一事,在消息还没传回神都,朝堂还未做出反应之前, 消息传达来回一趟将近一旬时间的窗口期内。 只有江州大堂、洪州大堂的主官们自己,做出响应。 当下便是这种混乱、惊慌的局面。 正堂内,江州官吏云集,气氛沉默。 面对欧阳戎、胡夫等人齐齐望来的目光。 王冷然皱眉,不禁看了眼欧阳戎坦荡平静的表情。 他脸色阴晴不定了会儿, 少顷,勉强点了下头: “胡公公稍安勿躁,本官这就去与折冲将军们商议一二。” 王冷然匆匆离开了正堂。 前去召集折冲府将领。 不管如何,眼下这个危机时刻,欧阳戎、王冷然二人的利益是一致的。 洪州、江州互为犄角,唇寒齿亡。 二人作为江州主官副官,江州一旦出问题,对双方都无好处。 正堂门口,欧阳戎收回目光,直到这时,才有精力观察身边许久未见的胡夫。 只见这位天子私使,皂袍凌乱,可能是急忙赶路的原因,面色憔悴,黑眼圈颇深。 他手掌依旧紧紧握在腰间那柄短刀的刀柄上,像是那一夜浮水而逃留下的应激反应。 也是。 任谁经历这种急转直下、死里逃生之事,都会惊魂未定,心弦紧绷。 只不过欧阳戎脑海里还记得,之前在浔阳渡接待胡夫时,这位粘着络腮胡的青年宦官成熟稳重的模样。 两相对比,倒是反差颇大。 欧阳戎抿了下嘴。 天子私使也是普通人。 即使是神都洛阳前来的钦差天使,身负皇权威严,自带尊贵品阶。 也不过是镀上一层金边的泥菩萨,过江时自身难保。 欧阳戎忽然想到,起事吓跑胡夫的那一夜,蔡勤等戍卒们是不是也这么想的。 这某种意义上,是对皇权威压的一种破除去魅。 产生一种朱紫公卿、神都权贵不过如此的畅快报复感。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试问古往今来哪个男儿能抵住这种翻天覆地的豪情快感。 可能这也是古往今来大多数打破稳固秩序的兵变,最后走向暴烈结局的缘由吧,停不住,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前面束缚其中时,被压的越狠,后面打破旧秩序,挣脱出来时便有多天高海阔。 “欧阳长史不担心洪州那边出事?” 一起走出正堂,胡夫看见旁边欧阳戎的面色,不禁问道。 “担心,急也没用。” 欧阳戎摇头:“让我担心的事情有很多,总不能一直急吧,饭都不吃了。” 胡夫沉默了会儿,揉了下脸,点头:“说的有道理。” “对了。” 像是想起什么,胡夫摸了摸腰刀,不动声色道: “多谢欧阳长史那日赠刀。” 欧阳戎眉梢微扬,听出些弦外之音。 他左右看了看,旋即带胡夫走到了长廊另一侧的无人处,问:“那夜发生了何事。” 胡夫叹气,将那夜惊醒后被苏骞所救之事,细细讲来。 “苏校尉话虽不多,却心细如发。若没他网开一面,杂家今日就见不到欧阳长史了。” 胡夫语气嘘唏。 欧阳戎安静听完。 忽问:“公公只带一柄腰刀夜奔回来,公文印章等物呢?还有随从们呢。” 胡夫脸色讪讪,“这……是杂家无用,逃得太过仓皇,让欧阳长史见笑……” “不是笑话,只是一个担心……算了,事已至此,还是讲讲别的吧。” 欧阳戎摇摇头,问: “胡公公可还记得蔡勤态度变化前后,有没有什么细微异常的举措?” 胡夫凝眉思索了会儿,扼腕恨恨: “都怪那些地方小官,目光短浅,不顾大局……自饶州起,一路上,一直设严兵把守关卡。 “也是那时起,惊到了蔡勤他们,后续情况愈发恶化。” “等等,你说哪里?”欧阳戎打断问:“饶州?” 胡夫点头:“没错,饶州。” 欧阳戎沉默。 胡夫打量欧阳戎眯眸的表情,问:“此州有何不同吗?” 欧阳戎反问:“胡大人经过饶州时,有未见过新任的饶州司马。” “饶州司马?”胡夫皱眉道: “那日杂家去饶州大堂讨说法时,人多,杂家只记得那位饶州赵长史,小小司马倒是没有关注。 “欧阳长史问这个作何,难道是说,此人有问题?” 欧阳戎抿嘴不语,没有说李正炎之事。 此地没有外人,人高马大的胡夫颇为颓废的坐在长廊石凳上,有些叹气: “对了,还有那个姓杜的校尉,也有些不对劲,自从他来后……” “姓杜?” “没错。” “此人何样?” 胡夫仔细讲了讲,欧阳戎听完,闭目叹气:“此人是何口音。” “操一口长安官音。”他久处洛阳宫廷,接触的全是帝国精英,听惯了长安官话。 欧阳戎轻声道:“北归戍卒中,大部分是洪州、江州的本地儿郎,乃说吴越方言,音调平缓。” 胡夫犹豫:“可杂家看南方这边,说官音的倒也不算少,当时倒没在意。” “可即使说长安官音,也会或多或少带上一点,你想想,这个杜校尉是不是这样。” 欧阳戎陇袖站立,垂目问道: “这位杜校尉是否长安官音格外标准。” 胡夫愣了下,脑海里隐隐想起那个木讷毡帽青年的闷闷声音…… 他脸色倏然一惊。 看胡夫表情,欧阳戎已经知道了答案。 长廊二人间,气氛陷入沉默。 是夜。 夜凉如水,饮冰斋,里屋内。 睡不着的欧阳戎翻转下床,给光背的叶薇睐盖好被子,他披衣而起,在书桌前,摊平一张地图。 欧阳戎又取出一串来自龙城的钥匙,还有一顶“浔阳过客”遗落下来的毡帽。 钥匙与毡帽压在了复杂标记的地图上,地图上密密麻麻的小字,似是被主人家做了很多注释。 灯下,欧阳戎后靠椅背,揉脸自语: “所图只是一个洪州吗……” 翌日,欧阳戎来到江州大堂,立马得知一个消息。 王冷然已与将领们连夜商量完毕,决定出兵驰援。 一座折冲府的在役将士只有一千五百人,约莫五个团。 而此次驰援洪州,乃是由江州折冲都尉杨鑫,领兵九百人前往。 只剩六百人驻守江州。 九百个骑弓娴熟的精锐士卒浩浩荡荡离开了浔阳城北的军营。 欧阳戎、王冷然、胡夫等人心思各异的目送他们离去…… 随后的一个月。 除了朝廷姗姗来迟、意料之中命令江南道各州合力剿灭叛军的旨意外,关于洪州那边的详细消息也陆续传来。 起初是洪州都督朱凌虚,早在接到蔡勤的申状后,就与诸将相商,进讨蔡勤, 遂命洪州第四折冲府的折冲都尉栾兴俊为将,率兵三千人讨征蔡勤。 同时命洪州最近的江、抚两州出兵邀击。 因为在欧阳戎、胡夫的劝谏下,杨鑫带领的江州折冲府将士们出发的早,正好与栾兴俊的大部队会合,合兵四千。 而抚州援兵与江州相比反应缓慢,还在路上。 四千官兵对一千五百戍卒,主打一个“优势在我”,士气大为一振。 栾兴俊军来不及等抚州援兵,先行抵达铅山, 可蔡勤在山下列假人疑阵,却悄然向洪州、抚州边境的符离方向进发。 黑夜,栾兴俊军才发觉,但恐埋伏,退兵城南,待天明才去追赶。 这时,蔡勤军已达符离,和增援的抚州官兵五百人奋战在抚水之上,抚州官军一触即溃,望风奔逃,蔡勤直捣抚州。 抚州城里已无军士,官吏纷纷逃窜。 蔡勤军进抚州城后,散发财米,选募壮丁,一日之中,四面云集,得数千人。 蔡勤于是分兵守城,自称兵马留后。 第二天,栾兴俊率军赶到,驻守营城外,蔡勤用火箭射燃城外茅舍,火势延及官军营帐,蔡勤军杀出城来,一阵突然袭击,消灭官兵近三百人,返回城中。 黑夜,城里民众协助守城,妇女持鼓打更,蔡勤集中城里大船只三百艘,装满资粮,顺流而下。 及至天明,官军才知蔡勤已去,狼狈追赶,连早饭也未吃,追时人人饥乏。 这时却见蔡勤军船只列于堤下,岸上几队兵士发现官军来到,纷纷躲入堤坡。 栾兴俊以为蔡勤临阵畏缩,驱兵进击。 不料蔡勤军一路从舟中杀出,一路从堤坡间杀出,两路夹攻,从中午杀到傍晚,官军大败。 栾兴俊引兵败退,陷入菏泽。 蔡勤军追到,栾兴俊、杨鑫等诸将死于乱军之中,士卒死约一千人,其余投降蔡勤军。 蔡勤探问降卒,得知洪州空虚,立即引兵北渡抚水,迂山进攻洪州…… 洪州栾兴俊军一连串战败消息,飞速传来,作为江南水运要道、商贾繁茂的浔阳城,原先歌舞升平的景象被彻底打破。 与王冷然、胡夫等人的惊愕颤栗、汗如雨下不同。 欧阳戎看完战报,除了皱眉外,第一反应是诧异。 这等如臂使指的运兵,是一个此前名不见经传的戍边都虞能有的谋略? 可是一想到胡夫描述的那个“杜校尉”,还有背后隐隐出现的某位饶州司马的身影。 欧阳戎抿嘴,沉默了。 “不只是组织度,还有思路,这种清晰简洁的思路……有高人。” 他凝眉不解。 果然,几日过后,又有一道噩耗传回: 洪州都督朱凌虚后知后觉栾兴俊兵败,急向邻州求援,关起城门,选拔丁壮守备,无奈全城惊慌,已无固志。 七月中旬,蔡勤军六七千人,已到洪州城下,杀声震天。 得益于士卒出身洪州的缘故。 蔡勤军对城外居民好言劝慰,毫不扰侵,得到洪州百姓拥护和帮助,洪州城摇摇欲坠。 眼见再无援兵,洪州都督朱凌虚,降,献城。 蔡勤军入城,秋毫无犯, 同时对此前丝毫没有伤及一千两百户戍卒家庭的识时务者朱凌虚好生款待, 转过头,却是将坚持主张延期的教练使袁拱巳、折冲长史时麒等人,全被捉住,剖开肚肠,当街行刑,百姓纷纷叫好。 蔡勤声名大震,洪州城中愿附从者万余人。 在天佑二年的这个夏天,一批最初只有一千五百人的北归戍卒,用行动告诉了远在洛阳朝堂的女皇陛下,和全天下人,一件事情: 他们应该被招安,而不是被投降。 洪州失陷的消息传回江州城。 一个很直白坚硬的逻辑,摆在众人面前。 一千五百人的北归戍卒们中的一千两百洪州戍卒归家了,那么剩下的三百江州戍卒们呢? 蔡勤军的下一个目标几乎显而易见。 江州刺史王冷然惊慌召集江州大堂的官吏们,遵循长史欧阳戎与中使胡夫的建议,大举收集物资,固守浔阳城,与此同时等待邻州援兵。 整个七月末,洪州那边表现的静悄悄的,也不知是在整备,还是在等什么。 但是任谁都知晓,一场大乱正在洪州酝酿。 就在洪州的风暴即将席卷江南道之际。 一道来自千里之外岭南道西陲的消息赫然传来,为这场大火再度浇油: 七月二十五,桂州长史蓝长浩因阴谋造反之罪,被赶到桂州的天子私使“胡夫”赐死了。 第355章 匡复离乾 第355章 匡复离乾 收到天子私使胡夫赐死桂州长史蓝长浩这道消息的时候。 欧阳戎正在江州大堂的正堂,与王冷然、元怀民,还有燕六郎等六曹参军开会,商议城内物资储备的事宜。 洪州失陷以来,倒是让往日松散的江州大堂团结不少, 王冷然等以往见不到人影的官吏场场到齐,这座正堂也是少有的每日人满热闹,每日开会,接收洪州方向的战报。 “什么,蓝长浩死了?被……被胡中使赐死?” 与这位桂州长史算是暗中盟友的王冷然,手攥一份岭南最新线报,脸色匪夷所思。 垂目记录今日城中新运来粮食数目的欧阳戎,放下毫笔,转过头去。 王冷然、元怀民、燕六郎等人亦是诧异转头,一齐看向正堂内的某位当事人,中使胡夫。 他们眼神古怪。 “这……” 胡夫大惊失色,憋红了脸,咬牙道: “一派胡言,杂家此行最远才去过潭州府,都没过境岭南道,从何处跑去桂州,下此荒诞命令?” “不是公公派人送去的天子密信,秘密处决?” 想到某位陛下的秉性,王冷然小心翼翼问。 “放他娘的屁。没有。” 胡夫忍不住爆了句粗口,跺脚道: “别看杂家了,不是杂家干的,是不是圣人另有安排……杂家不知道,但是桂州那位天子私使绝对不是杂家。” 众人面面相觑,齐齐哑然。 胡夫横眉问:“王大人,这消息从何而来?” 王冷然忧心仲仲道: “是早上一些刚刚抵达浔阳渡的岭南商贾带来的第一手消息。 “这些商贾五湖四海的跑,活跃在两道之间,消息最为灵通,跑路也是最快。” 胡夫辩解:“说不得是三人成虎,传成了谣言。” “胡公公说的有道理。” 王冷然强笑点头,分析说: “蓝长史乃桂州主官,代领刺史之职,对陛下忠心耿耿,怎么可能说赐死就赐死,阴谋造反?简直荒缪,定有谣言成分。” 他转头,板脸吩咐: “燕参军,把那些散布谣言的奸商们抓起来,眼下危难关头,不共度时坚也就罢了,还敢妖言惑众,整的人心惶惶……” 胡夫脸色稍缓了些,旁边却飘来一句话: “不,就是你。赐死蓝长浩的,应该就是胡公公你。” 众人愣住,转头看去,只见是一直旁听的欧阳戎平静开口。 “欧阳长史是何意思?杂家明明就在这里。”胡夫皱眉。 “谁说胡公公一定要到场。” 他淡淡道,简单数句,却扣动全场心弦: “只要桂州大堂觉得是胡公公就行了,印章手谕无虞,那便是天子私使。” 周围王冷然等人还一头雾水,胡夫却身子僵住。 这位今日重新沾贴络腮胡的高大宦官冷汗直流: “印章手谕……” 欧阳戎直直看着他,没有说话。 “欧阳长史是说,蔡勤的人冒充杂家,谎称天子下令,赐死了蓝长浩?” 胡夫顿觉棘手,来回踱步。 似是想起什么,一旁的王冷然却是吓出一头冷汗,坐立不安。 比失责的胡夫还要慌张。 欧阳戎冷眼旁观,思索其他可能,期间,瞥了眼王冷然。 大致知道他担忧什么, 蓝长浩是使蔡勤等戍卒延期的罪魁祸首,而他王冷然也是从犯。 蓝长浩远隔千里,都被设计赐死。 再加上不久前,洪州城陷落,洪州军府的教练使、折冲长史被当众开膛破肚。 可想而知,他王冷然也难跑掉。 自然心慌。 欧阳戎移开目光,微皱眉头。 眼下这种关头,传来这种消息,真的只有报复这么简单? 与蓝长浩差不多性质的朱凌虚为何投降就能好端端没事? 对了,朱凌虚这件事,也让欧阳戎觉得有些不对劲。 正堂内,众人心思各异。 桂州“谣言”传来的当天下午,胡夫心思沉重的离开了浔阳城。 匆忙北上,返回神都。 欧阳戎在浔阳渡送胡夫登船离开,目送大船远去。 他陇袖站立渡口,江风吹拂他的鬓发与雪白宽袖。 骑冬梅返回的路上,欧阳戎看了眼大街。 不久前还热闹繁华、熙熙攘攘的浔阳渡码头与东市闹街,比往日少了至少一半的人流。 而且街上大部分行人都埋头赶路,脚步匆匆,没有多少逗留。 沿街的商家已经关门了大半,至于剩下的小半,正在收拾摊子准备关门跑路的路上。 明明行人并不少,又处于春夏之交,大街上却颇为空旷。 气氛有点萧瑟肃杀。 从古至今,战争都是最大的不稳定因素。 而商人都是趋利避害的。 特别是某种风暴正在江南道中心腹地的洪州酝酿,明眼人已经嗅到兵锋隐隐直指江州的氛围下。 坐拥长江中游最繁忙港口的浔阳城自然是春江水暖鸭先知。 洪州之乱的影响,在此地立竿见影。 这几日,从上游的西边洪州方向,驶来停靠的客船极多。 商人都是消息灵通之辈,收到洪州之乱消息后,从江南道西边提前跑路到东南去。 这个时代的江南道并不是处处繁华富饶,最有钱的还是东南那边。 东南其实就是俗称的江南腹地,也是大周朝的赋税重地,仅这一地,就牵扯王朝近三成财政收入。 而江州、洪州乃是拱卫它们的西大门。 拥有中游第一渡口、扼制长江咽喉的江州,更是东南之门户。 失去洪州,算是失去嘴唇, 而江州一丢,那就是连牙都没了,能被人一步捅到“胃”。 因此,浔阳城内,即使是再咸鱼摆烂、纵情声乐的官吏都知道眼下江州的重要性。 一旦出问题,谁也别想跑。 这也是王冷然等江州大堂官吏们开始心惊胆颤、压力山大的缘故。 欧阳戎回过神,轻拍冬梅脑袋,返回了江州大堂。 随后数日,浔阳渡口停泊的船只逐日增多。 不过,几乎每一日都是新的船只面孔。 因为它们大都被设卡的浔阳渡强行截下,必须停靠渡口,等待江州大堂的船舶司搜查,检查碟文,当日晚,或者第二日才能走。 这是欧阳戎提出的建议。 去往东南的船只,必须停泊检查,防止洪州乱兵潜藏,深入东南。 与此同时,从东南前来,开往洪州方向的船只,也要停泊检查,防止运送重要物质通敌。 只不过后者比较少,江州大堂只是早做预防。 于是乎,舟船络绎不绝,来了去,去了来。 在江南道行商走船的商贾们,嗅觉十分灵敏。 有个别商人发现了某位弱冠长史正带人默默翻修锁江楼与回龙矶的举措, 像是嗅到某种氛围,一些小道消息不胫而走, 于是江州以西的商船们,争相南下,趁窗口期离开。 这些,欧阳戎都默默看在眼里,也不阻拦,继续“有备无患”的举措。 同时,他与王冷然等江州大堂官吏们,也在一起等待朝堂援兵。 眼下蔡勤等戍卒攻下洪州的消息,早已北传洛阳,朝廷反应过来,四方援兵正在集结。 只不过距离江州最近的洪州已经落入敌手。 而最近的大规模囤兵的军府,还在下游扬州那边。 可洪州直接毗邻江州, 即使走水路。扬州到江州的距离也比它远很多。 朝廷援军必然慢上一些,只不过是慢多少的问题。 于是,此前桀骜不驯的王冷然,态度一百八十度变化,开始忍气吞声,全力支持欧阳戎积粮囤水、加固城防。 王冷然还主动取出江州第三折冲府武库的废旧兵器,筹齐铁料,助他熔铸成铁锁链…… 整个八月初,江州城内所有人都希望能撑到援军抵达。 而洪州那边传来的最新消息是,洪州城沦陷后,全境的县城,正被蔡勤军一一拿下,或降,或稍有抵抗便被攻破。 此前已经聚集六七千人的蔡勤军,正在消化这一州之地。招兵买马,进行整备。 下一次攻占江州时,他们也不知会带来多少兵力。 只不过有一件事,却让江州众人疑惑不解。 谁都知道浔阳城扼制长江水道,作为东南门户,如此重要。 蔡勤军攻下洪州城后,却不稍作整备后,一鼓作气,立马率兵攻打江州。 这是为何? 是毫无进取东南之心,所以只攻下一座洪州证明招安资格,控制规模? 还是说,知道浔阳城早做好守城准备难啃,在准备一个大的? 不管如何,洪州那边暂时的安静,令江州等周围州县的众人稍微松了口气。 至少距离援军赶来又近了一点。 只是这种暴风雨前的宁静,却让人格外忧心仲仲,提心吊胆的…… 与他们又喜又怕的纠结心情不同的是。 洪州那边的稳打稳扎,让欧阳戎一颗心渐渐下沉。 预感不妙。 在他眼里,若蔡勤军拿下洪州后,立马攻打江州,反倒是一件好事。 首先。 且不提暗中有秦恒与苏骞的交情,说不定攻城的时候欧阳戎能劝降一波,打断蔡秦军的气势节奏。 只说蔡勤军若是马不停蹄的攻打江州,能有两点益处: 一是浔阳城能以逸待劳,蔡勤军接连转进,定然疲倦。 即使攻克洪州士气高昂,但这种守城战却十分消耗攻方的士气,更何况还是浔阳城这种依山傍水的易守地形。 二是能明确无误表明一点。 即蔡勤军此次造反,并不是处心积虑准备周全,只是心血来潮。 个种区别,天差地别。 因为蔡勤军迄今为止,能举着的旗号只有一个,那就是长官残暴、戍卒返乡。 这也是全天下百姓、甚至包括欧阳戎都下意识同情蔡勤军的缘由。 除此之外,蔡勤军并没有多少大义,能在解决江州返乡之事后,继续扩大事态。 什么,后面再重新来个“清君侧”吗?那么某种私心也就昭然若揭了。 所以对于蔡勤军立马攻打江州的这种可能,欧阳戎心中早有对策,淡然以对: 他原准备着,可在打着归乡旗号的蔡勤军围城之际,配合秦恒一起,逼迫王冷然,逮捕江州第三折冲府的教练使、折冲长史等引发戍卒怨恨的主张延期的将领, 在城头将他们当众行刑,以平其愤。 然后作为长史的欧阳戎再明确表露态度,安然款待三百江州戍卒的家庭,以此消解蔡勤军的造反合理性,解浔阳城之围。 甚至,在蔡勤等戍卒“怨恨犹不解”的情况下,他还能借势,以下克上,将王冷然枭首。 处理的一干二净。 能顺手解了浔阳王府的难题,带着离闲等人突破这张鸟笼。 而且这样,蔡勤军也失去了返乡大义。 他们本就已经身处家乡,戍卒思安,洪州、江州兵祸自然不会长久。 即使要打,后续官兵也能占据大义,渐渐压下此乱。 可是眼下,就像是知道欧阳戎的某种阳谋一样,事态没有朝这方向发展。 洪州的蔡勤军,没有立马攻打江州! 而是熬鹰一般,静等未动,也不知在等待什么。 令欧阳戎皱眉不已。 当然,他与秦恒的关系、还有浔阳王府的困局,几乎没有外人同时知道,所以大概率不是真的针对他,又不真是肚子里的蛔虫,可能只是碰巧。 但是蔡勤军的这种克制反常,反应了它背后是有准备、有谋划的。 迟迟不攻打江州,那么某种势气军心就一直存在,如剑悬在江州头上。 再联系上,不久前蔡勤军用兵如神般打败洪州官兵的事情。 还有桂州传来的那个“谣言”。 欧阳戎嗅到一股同类聪明人的气息,愈发感觉这背后有人指点…… 就在胡夫离开江州一旬过后。 一道消息被西边逃来的船只旅客们带来。 这一次的消息源,竟是来自一位岭南道西隅的荔枝使。 他仓皇北逃,狼狈抵达浔阳渡,口中结结巴巴说出的消息落在浔阳众人耳中,宛若一声惊雷: 原眉州刺史、现饶州司马、袭爵英国公李正炎,在岭南道桂州府举兵造反。 他征发一州的兵马,高举起“匡复离乾”的大旗, 同时,宣布使用现任浔阳王离闲昔日废帝时的年号……嗣圣元年! 天下大惊。 有新书友说不够看,咳咳给新来的好兄弟们推荐下小戎的仙侠老书《我有一个剑仙娘子》,仙侠多女主日常狗粮文,量大管饱,只要细腻日常的好兄弟可以康康,传送门在下面 第356章 挟废帝以令天下 第356章 挟废帝以令天下 浔阳城迎来了一大波陌生人流。 有来自江南道西部的商贾富人,去往东南避难。 还有更南边岭南道西陲桂州方向的逃跑弃城官吏,仓皇北奔。 这些马不停蹄的逃难人群,给江州大堂带来了更详细的西南方向消息,消息汇总,渐渐拼出了西南事态的全貌。 “王大人,欧阳大人……” 江州大堂的正堂内,幞头攒攒,众官聚集,一位从岭南逃来的专司宫廷荔枝采购的荔枝使陈亦善声泪俱下道: “这李正炎卑鄙无耻,毫无他祖父老英国公之武德,不知从哪里弄来了天子手谕和中使印章。 “他先是让人冒充天子私使,抵达桂州,当日便以桂州戍卒哗变一事的失察之罪,逮捕蓝长史下狱。 “几日后,李正炎乘驿车到达,伪称自己是桂州司马,前来赴任。 “又说奉陛下密旨,因隔壁那座羁縻州、融州土司高家谋反,要发兵讨伐。 “于是他开了府库,又驱赶各地流放而来的囚徒,发给他们盔甲,建立武装。随后,他又伙同假中使胡夫,将蓝长史在监狱斩首; “桂州无刺史、长史,又持有所谓的陛下密旨,一州军政大权全落入李正炎之手, “抗拒的录事参军钱昭度等州官,被斩首示众,桂州官吏再没人敢反抗。 “然后,这反贼露出了獠牙,征发一州之兵马,高举匡复前朝的荒缪旗帜,反我大周!” 正堂内,人满为患,却鸦雀无声。 荔枝使陈亦善的声音回荡房梁。 “匡复离乾?”王冷然压低嗓音问道。 “没错。”陈亦善恨恨点头。 “他们还用了浔阳王离闲……从前登基时的嗣圣年号?” “对!” 陈亦善切齿道: “控制桂州这座岭南道西隅最大州府,举反旗后,李正炎也不装了,竟连设三个府署,一个称为匡复府,一个叫英国公府,还有一个叫桂州大都督府。 “这反贼自称匡复府上将,领桂州大都督,任命前侍御史魏少奇为长史,前给事中杜书清为司马,还有一个叫越子昂的洪州人为记室。 “后者还写了一篇大逆不道、诽谤圣人的讨檄。 “他们十来日已聚集士兵三万余人,正高举重新迎回浔阳王离闲为帝的旗帜,由西南边陲桂州,大举北上,一路十分放肆,攻城略地,欲匡复离乾……” “讨檄呢?” “在这。”陈亦善立马取出抄稿。 王冷然接过,忙乱打开,浏览过程中,他脸上深深法令纹的肌肉抖颤起来。 “这越子昂简直放肆,太放肆了!” 某篇“讨檄”被狠狠丢在地上,连踩两脚。 王冷然鼻翼颤抖,斜目看着皱眉抿唇的欧阳戎。 “欧阳长史,若本官没记错,这个叫越子昂的反贼,是不是和你管理下的州学里某个士子重名,这大逆不道之人也是洪州人士来着,这应该不是巧合吧?” 欧阳戎目不斜视,点了点头: “嗯,应该是同一人。” 又轻声道: “不过,若下官没记错,下官是刺史大人的副手,这州学也是刺史大人您治下的州学。” “别推责狡辩,本官本是信任你,才将浔阳城民生事务交给你管,州学什么的,本官不熟。” 当着全场众人面,王冷然正气凛然的甩袖子,瞪圆眼睛,矛头直指正襟危坐的欧阳戎: “况且,李正炎这批逆贼,此前经过浔阳城,本官记得是伱在全程接待,与他们交往过密,场场宴会都不缺你,夜夜笙箫…… “呵,他们要造反的事,欧阳长史知情否啊?” 全场寂静。 在众人的悄悄注视下,欧阳戎表情自若: “李正炎在浔阳城的宴会,可不只有下官参加,江州大堂大半的官员,还有匡庐山内的名士们全都有参加,比下官积极的多得是,甚至还有与刺史大人交往过密的名僧思慧。 “若是按照刺史大人辨别逆贼同党的标准,大人已经被反贼包围了。 “到现在都相安无事,看来刺史大人也是逆贼同党吧。” “你放屁。”王冷然气笑了:“本官见都没见过李贼。” 欧阳戎点点头: “江州大堂这么多人都见过,就刺史大人没有见过,遍地淤泥中就大人您是那朵白莲花,很难不信李正炎等人不是故意的,故意替刺史大人避嫌啊。” 除了懵逼四顾反贼窝的荔枝使陈亦善这个外人,周围旁听的江州官吏面面相觑,眼底竟是浮现几分赞同,觉得某人逻辑盘的还挺有道理。 “你、你……巧舌如簧,一派胡言!” 欧阳戎不去理第一时间甩锅、划清界限的王冷然,朝陈亦善凝眉问: “桂州在岭南道西陲,是西南汉人聚集最多的核心州府,还坐落岭南道最多的军府,驻扎大量戍卒。 “除蓝长浩外,级别平行的高级官员和将领不少,还有监察御史……这是怎么被李正炎轻夺的? “还有桂州府的百姓们呢,怎会让李正炎短短数日,聚兵如此之多,都跟着他去谋反了?” 陈亦善立马答:“都是李正炎妖言惑众。” “不止这个。”欧阳戎摇头,忽问:“蓝长浩被赐死,桂州府军民如何反应,有无叫好?” 陈亦善噎住。 王冷然呵斥:“欧阳长史什么意思?蓝大人冤死,你还问这种恶意问题,如此冒犯,居心何在?” 欧阳戎置若罔闻,眼睛直直盯着陈亦善。 后者犹豫了下,移开目光,小声说: “百姓间有歹人带头,确实有喝彩之音,不过蓝长史对朝廷绝对忠心耿耿……” “我还有一问。” 欧阳戎出声打断,问题直击痛点:“蓝长浩建造的大佛,现在怎么样了?” 这个问题,令全场肃静下来。 王冷然也眉头紧锁,目光迟疑投向陈亦善。 后者难色,只好硬着头皮如实答道: “李正炎谋反当日,第一时间派人推翻了大佛,不少百姓围观此事……” 他解释道: “欧阳大人,王大人,李正炎此人太会收买人心了,朝廷苦心,他一个包藏祸心的反贼岂知,蛊惑愚昧百姓。” 正堂内众人保持沉默。 陈亦善有些尴尬。 欧阳戎朝他轻轻点头:“知道了,辛苦了。” 欧阳戎取过那篇讨缴之文,也垂目浏览了遍。 待放下手中缴文,他望向正堂外的天空,叹息自语: “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 欧阳戎不得不承认,李公确实会“选日子”,把握时机。 似是不满正堂内的古怪气氛,王冷然皱眉,给陈亦善接话: “何止是蛊惑人心,老英国公德高望重,不知怎么出了这种不肖子孙,家门不幸,英国公府的人脉,全被他当作了谋反之基。 “岭南桂州那边的军府将领,也不知有多少曾被老英国公提拔,或在其麾下任职过,本是福荫,却用来大逆不道,祸害万千!” 燕六郎放下手中西南线报,递给周围人,眼皮不抬的嘀咕一句: “李正炎军在西南势如破竹,北上沿途,应者如云,降者不断,眼见着都快打到岭南道、江南道边界了。 “这等士气,远大于蔡勤军,可不是一个英国公府人脉,单单可以解释的。” 这道嘀咕声在落针可闻的正堂内,显得尤为刺耳。 “燕参军什么意思?” 王冷然横眉冷对,语气不满: “是在枉议朝廷吗?觉得朝廷失了人心?” 燕六郎淡淡:“小官哪敢啊。” 似是想起什么,王冷然忽然收敛表情,抖了抖袖子,阴恻恻道: “想知道李贼为何如此嚣张顺风? “还不是因为有浔阳王府帮大忙,白送他一个大义名分。 “其实本官觉得这样也好,可以让女皇陛下好好看看,都是些谁,在心念离乾,响应李贼……” 这场会议最后不欢而散。 众人在冷场中散去。 欧阳戎陇袖,走出了正堂。 他能明显感觉到,李正炎打着浔阳王府旗号举旗谋反消息传来后,王冷然等人看向他的目光变了。 江州大堂门口,接过燕六郎递来的缰绳,欧阳戎忽然想到几个月前李正炎、魏少奇等人长久逗留浔阳城的原因了。 也想到了李正炎屡次拜访浔阳王府的缘由。 “明府,没事吧?” 燕六郎脸色担忧的唤了声马匹前怔怔出神的欧阳戎。 欧阳戎看了眼他,摇摇头。 翻身上马,扬鞭离去前,弱冠长史回望一眼西边洪州方向的阴云天空。 “原来是在等这个啊。” 身旁传来燕六郎的疑惑声音:“什么等这个,明府在说什么。” 欧阳戎闭目叹了口气,睁眼扬鞭,打马离去前,留下两字: “大义。” 李正炎在桂州发起的叛乱,已经席卷了小半岭南道,势头仍在飞速扩张,一路高歌猛进。 而李正炎让越子昂写下的《讨卫昭檄》,沿途传布各个州县,很快也传去了神都洛阳的朝堂。 欧阳戎看过这篇檄文,大致内容是,首先历数女帝卫昭的累累罪行,层层揭露,有如贯珠。 然后点明了卫氏乃亡国之祸根,从而道出李正炎此次举兵讨伐卫氏之必要性…… 反正欧阳戎一读就知道是越子昂的文笔。 这种充满正义感、慷慨激昂的气盛断辞,除了他还有谁能写出? 不过,应该是有李正炎的授意指点,缴文里还狠狠批判了大周颂德中枢与四方佛像的建造。 扬言天下,此乃劳民伤财的苛政暴举,深受地方长官剥削造像的桂州军民们就是明证。 缴文传回神都洛阳,大周朝堂震动不已。 女帝薄怒,下诏追削李正炎祖父与阿父的官职封爵,撤销英国公府,并掘墓砍棺,改为丑姓。 而过了几日,又有接连的消息从岭南道西隅一路北传: 李正炎不仅高举讨伐残暴卫周、匡复旧日离乾、反对中枢造像的大旗, 还当众宣传在江州时,曾秘密见过浔阳王离闲。 扬言浔阳王离闲正被暴周监视囚禁,羞辱虐待。 这位昔日废帝悄悄传衣带诏给他,命令李正炎代为征讨,前往江州救驾。 消息传来,朝野陷入短暂的沉默。 没人是傻子,李正炎冒充天子私使胡夫的事才刚刚发生,所谓衣带诏,又不是真人,自然都是半信半疑。 更何况朝中有狄夫子、相王府等保离派,为其说情辩理。 江州的浔阳王离闲,也在第一时间上书谢罪,并辩解谣言。 然而,李正炎依旧我行我素,以所谓的衣带诏,号令天下。 紧接着,令所有人触不及防之事发生,沉寂许久的洪州,竟有人立马响应。 除了率先响应的蔡勤等戍卒将领外。 竟然还有洪州快速失陷时、一直没有多少反抗的腾王府。 那位年轻滕王离娄与洪州都督朱凌虚一齐站了出来,公开响应李正炎的号召,呼吁天下志士迎回废帝,匡复离乾。 离室宗王的突然加入,顿时给这场叛变火上浇油。 然而意义更重大的是,某种叫做大义的东西,被赋予其中。 令天下一些本就心念离乾的“暗流”,开始摇摆不定起来。 人心正在飞速变化。 简单说就是,李正炎正在与卫周争夺正统性。 别小瞧这轻飘飘的变化。 造反叛变,与匡复讨伐,天差地别。 例如,原本是哗变叛兵性质的蔡勤军,在隐隐得到某种正当性后。 周遭原本拼命抵抗的地方,开始摇摆不定起来,而本就抵抗意志薄弱的地方,更是直接弃械投降。 洪州境内与周遭的抵抗正在瓦解,还有李正炎北上讨伐的沿途州县,有人望风而降。 因为这世间,头脑清晰之人本就风毛菱角,大部分都是乡野村夫、商贾市民,对于舆论听之任之,容易洗脑。 而眼下,江南道、岭南道,一条反抗卫周的战线正在逐渐形成,声势浩大…… 抱歉晚了点…… 第357章 我自岿然不动 第357章 我自岿然不动 “王冷然卑鄙无耻,鼠目寸光。怎么有脸质疑大师兄的。” 浔阳王府,聚贤园书房内,谢令姜嗓音清寒,冷色道: “他也不动猪脑子想想,李正炎、魏少奇一行人此前路过浔阳城,徘徊许久,不就是想行现在桂州起义之事,想寻找机会? “若不是有大师兄一直周旋对付,看着他们,在浔阳城实在钻不到空子,现在下狱斩首、传首数州的,就不是蓝长浩了,而是他王冷然,王大刺史。” 今日屋内只点了一盏灯火,静静摆在书桌上。 旁边那扇敞开的窗户,有晚风漏进,火焰在风中摇曳。 橘黄的光晕将欧阳戎、离闲一家人倒映墙壁上的身影推的摇摇晃晃。 谢令姜替大师兄打包不平的声音落下后,房内短暂安静了会儿。 离闲、离大郎等人转头,看向纹丝不动的欧阳戎。 他坐在梨花木椅子上,两手合捧一只韦眉刚刚递来的茶杯暖手,垂目盯着杯中水面漂浮的茶叶不,一言不发。 “造像四洲,除了北方太原府,南方分别是扬州、江州、桂州,是受中枢造像风波最大冲击影响的三州。 “李正炎他们被贬怀怨,是在找大义与民心,桂州就是最大的破绽。” 是离裹儿开口,今日她未抱猫来,侧偎椅子,一张画有贵女斜红妆、眉心点缀梅花的俏美脸蛋,微微蹙眉: “现在回过头看,江州其实比桂州好,其次扬州,若我是李正炎,也会优先选此二州起事。” 顿了顿,她红唇轻抿成线: “特别是江州,阿父阿兄在这里。 “李正炎他们在浔阳的那段日子,应该是确实找不到机会,才跑去大老远的桂州钻空子的。 “蓝长浩啊蓝长浩,志大而量小,才有余而识不足,骄傲自满,结果成全了李正炎,自己愚蠢也就罢了,连带西南形势糜烂,简直死不足惜。” “好了,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 离大郎叹气,脸色有些后怕: “幸亏当时我和父王,未见李正炎,否则麻烦就大了,百口莫辩。” 韦眉忧心仲仲: “就怕仍旧瓜田李下,李正炎偏拿什么衣带诏说事,此事没法证实,也无法证伪,那位陛下可能对咱们有疑虑了。” 谢令姜螓首轻昂:“没做就是没做,不怕他们调查,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不是都说司天监的阴阳家望气士厉害吗,大不了来查。” 一旁的离裹儿低头整理袖口,轻声开口: “重要的不是我们做没做,而是祖母信不信,众口烁金,积毁销骨啊。” 谢令姜清脆道: “朝中并不是卫氏一家独大,任他们随口污蔑,乱泼脏水,阿父也在洛阳那边,有他与夫子、沈伯父在,不会让圣听蒙蔽。 “况且卫女帝也不是傻子,多疑归多疑,可是当初离伯父帝位被废那会儿,不也有人打着离伯父的旗号造反。 “那时更加敏感,离伯父嫌疑更大,卫女帝都没有赐毒酒,更何况现在? “知子莫若母,想必卫女帝是清楚离伯父的性子,不会干,也不敢干造反之事。” 谢令姜口齿清晰,素手上,习惯性的削完一只梨,递给了某大师兄,语气笃信道: “何况现在,如大师兄分析的,离伯父回京担任皇嗣,是能低烈度结束离卫之争的最高效选择。 “卫女帝不会不知道,在没有确凿证据指明离伯父通敌的情况下,明智之人都不会破坏安排。” 欧阳戎咬了口梨,咀嚼了下,腮帮微鼓道: “这种情况下,卫氏那边脏水泼的越多越猛,离伯父反而越安全,因为那位圣人心里门清,这大概率是卫氏双王的党同伐异。” 听见他沉稳开口,众人顿时松了口气。 离闲依旧愁眉苦脸,从袍袖中取出一封信来,忧色问: “檀郎可知王冷然上书告状的事情,相王府郭遇送来了洛阳朝堂的新消息,说王冷然状告本王,与洪州都督朱凌虚、滕王离娄私下通信过。 “眼下此二人随着李正炎一起反了,嫌疑又落在了本王身上,这可如何是好,万一母皇真相信了该怎么办。” 他愁眉不解,只觉得此前就不应该春风得意、手贱接下朱凌虚与滕王的回信。 不是什么橄榄枝都能随意接的,说不定就像现在这样,成了祸乱之源。 韦眉、离大郎等人闻言,霎时,面色担忧起来: “原来王冷然和卫氏那边,早就知道这些,就等着现在出事告状是吧。” 韦眉眯眼切齿。 明明是个坏消息,谢令姜却表情毫不慌张。 她立马替吃梨腾不出嘴的欧阳戎说道: “王冷然上书的事情,大师兄第一时间得知,已经紧跟着上书一封,将其解决。” “什么意思?”离闲等人愣住。 谢令姜笑吟:“离伯父忘了,当初大师兄取走过朱凌虚和滕王的书信?” “是有此事,贤侄女的意思是?” “当时大师兄已经写过一封奏折,详细汇报了此事,还附带有朱凌虚等人的书信,提出了预警,只不过当初没有受重视。 “现在,听说中枢凤阁那边,已经在府库高阁里找到了这封落灰的奏折,发现果真早有报备。” 谢令姜浅然一笑: “呵,王冷然白白丢人现眼,现在尴尬的是他才对,作为副官的大师兄早已汇报,他现在才老调常谈,此前怎么不说? “明眼人都知道他的小心思,陛下眼里,估计也成了丑角。 “现在朝廷发现,大师兄原来早早告诫了朱凌虚与滕王离娄的不适当关系,沈伯父还有不少朝臣,都夸赞大师兄有先见之明。” 离闲一愣,旋即喜色颜开起来。 韦眉、离大郎也纷纷松了口气。 离裹儿本来从进屋起,就一直侧颜对着欧阳戎,此刻闻言某人无声之中扳回一城,她表情不变,却忍不住斜了眼宠辱不惊的他。 离闲满眼敬佩的看向欧阳戎: “还是檀郎料事如神,防范未然,否则咱们局势又要严峻危险许多。” 欧阳戎摇摇头:“碰巧罢了,其实也没想到,真的管用,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离闲拍了拍他手背,诚恳道:“檀郎勿要谦虚。” 身为浔阳王妃的韦眉见他放下茶杯,立马上前,柔笑给他重新斟茶。 欧阳戎立马虚起身子,却被离大郎拉了下来:“檀郎还客气什么。” 韦眉莞尔一笑道: “大郎说的对,檀郎是一家人,倒茶之事,不就是妇人家做,只不过,主要是裹儿她懒,年纪最小,应该她来才是,欸,谁叫妾身生了个小祖宗。” “别。” 听到离裹儿,欧阳戎下意识伸手阻拦, 韦眉等人好奇看来,他没法解释,不过瞥了眼热腾腾的茶杯里飘荡宛若肠子的茶叶片。 离裹儿忽然起身,从略显惊讶的韦眉手中接过茶壶,俏生生走去,为他满上茶杯。 欧阳戎瞥了眼茶杯。 好家伙,给客人倒茶不是都倒七分满吗,将茶水倒的全满,将将溢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在赶客呢。 也不知她是不小心,还是故意的,欧阳戎收敛嘴角,道了声谢。 他转头,朝离闲又道: “离伯父立马再写一封奏折,就说愿意前往京城面圣,以证清白。” 离闲愣了下,然后眼前一亮: “檀郎的意思是……借着表忠心的机会,趁机回京?” “没错。” 欧阳戎点头: “另外,像相王那样,希望得到陛下赐姓。” 离闲犹豫,拉不下面子:“这……不太好吧。” “你先这样上奏,成不成两说,其实重要的是态度。” “听檀郎的,本王立马去写。” “辛苦离伯父了。” “是檀郎辛苦才对。” 欧阳戎忽然道:“王俊之,离伯父最近还见过他吗。” 离闲连忙摇头,尴尬道:“这两日没见。” “还是少聊。” “檀郎的意思是……” “此人与李正炎关系匪浅,这敏感时刻,还是不接触为妙。” “好。” …… 接下来几日,欧阳戎每日老实前往江州大堂上值。 同时等待朝廷反应。 谢令姜、燕六郎发现,他心态倒是乐观。 可是期间, 被欧阳戎奏折摆了一道的王冷然,开始插手江州大堂的公务,隐隐排挤欧阳戎。 似是担心欧阳戎投敌,伙同洪州反贼,献城给蔡勤。 不少江州官吏,皆能感受到两位主官的矛盾公开化。 欧阳戎不卑不亢。 继续稳固浔阳城防,与浔阳渡对过往船只的检查力度。 这一日,叶薇睐忽然告诉欧阳戎,贞光街道的墙头换了花盆。 秦恒有事求见。 云水阁三楼包厢内。 欧阳戎与秦恒再度见面。 气氛沉默。 二人对视。 蔡勤与李正炎之事,几乎已经宣告那位水波逐流的苏校尉无可挽回。 秦恒看了眼欧阳戎,眼底有些愧疚。 “听说王冷然在排挤欧阳长史,加大力度监视浔阳王府。” 他忽然开口。 “还行。”欧阳戎笑了下,作轻松态摆手:“秦将军无需忧虑。” “现在折冲府只有五百将士,末将最近能感到,王冷然对折冲府的把控更严了,在浔阳王府那边的驻兵也愈发严备……” “秦将军勿多想。” “这枚令牌,长史拿着。” 秦恒突然从怀里取出某枚令牌,递给欧阳戎。 接过私人令牌,欧阳戎好奇:“这是……” 秦恒不动声色:“折冲府中有些末将的士卒,见令牌如见末将。另外,王冷然其实并不知道末将与长史熟悉。” 欧阳戎沉默,少顷,垂目问: “秦将军听到什么风声了?” 秦恒摇头,叹气道:“没有,但是就是不踏实……以防万一。” 欧阳戎犹豫了下,点头。 二人离别前,他又叮嘱:“有事,随时联系。” “好。” 秦恒谨慎离去。 欧阳戎独坐包厢中,倒茶独饮了一会儿。 目光落在手边铜质小令牌上。 少顷,欧阳戎的身影消失在云水阁三楼。 收走了令牌。 往后几日。 王冷然的打压愈发严重,他以江州主官身份,潜移默化的指挥,将欧阳戎逐渐边缘化。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 这日洪州方向忽然有一道军情来报。 响应了桂州李正炎匡复大旗的蔡勤军,也不等与北上的李正炎兵马汇合,直接离开了洪州城。 蔡勤、朱凌虚等人正率兵朝江州赶来,水陆两路,兵锋直指浔阳城。 而朝廷大军还在从扬州赶来的路上,还有近一旬路程。 江州的局势,瞬间紧张起来。 王冷然也不装了,顿时加大对江州大堂的干预插手。 开始明着“防备”可能通敌的欧阳戎。 例如稳固城防、检查浔阳渡、还有横江铁链等此前欧阳戎筹备操心之事, 全被王冷然利用身份,走程序的粗暴拿走。 几近架空欧阳戎。 一同被排挤的还有燕六郎。 也是到了这时,一州刺史的独断权力,在众人面前彻底展现。 而且,似是看出了他与浔阳王府眼下被朝廷怀疑的处境, 不少此前还隐隐对欧阳戎示好的嗅觉敏锐的江州官吏,纷纷不动声色的远离。 某种世态炎凉,欧阳戎这次倒是体会了遍。 不过就像燕六郎恨恨不平说的, 大敌当前下,江州大堂依旧内讧,才是真正令人寒心之事。 但即使被如此不信任,欧阳戎依旧泰然自若。 每日按时前往江州大堂,在空荡荡的正堂坐下办公。 手边有什么事,他就干什么事,哪怕只是闲坐,看前方战报,蔡勤军又靠近浔阳城多少。 有何意见,写下来,交给王冷然,哪怕后者一脸戒备与不耐烦。 对此,谢令姜的愤愤不平,自不必说,还有离闲一家人,亦是为他担忧,内疚说拖累了他。 但却被欧阳戎反过头来安慰,他平静道出三句: 人家要打倒你,不论怎么打,伱自己不要倒。 人家赶你,不管怎样赶,自己不要走。 人家整你,不管怎样整,自己不要死。 离闲、谢令姜等人若有所思。 离裹儿起身,给我自岿然不动的某人又默默倒了一杯茶。 这回七分满。 第358章 架空排挤 第35八章 架空排挤 “明府,这王大刺史真会摘桃子啊,以前怎么不见他这么积极?” 上午,阳光明媚,江州大堂的正堂大门内,却是空荡荡的。 只有欧阳戎与燕六郎的身影并排孤坐。 前线,蔡勤、朱凌虚军正率兵大举逼进江州,王冷然等江州大堂的官吏们全在忙碌守备之事。 嗯,除了欧阳戎与燕六郎。 不是二人偷懒,而是某位王刺史开始奋发图强、残精竭虑,一人大揽特揽,没有多余的事务交给他们。 理由正当,甚至还给欧阳长史放了天假。 江州官场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在架空排挤, 只是大敌当前,战时状态下,一州刺史的权力极大,甚至对于低阶官吏能生杀予夺,先斩后奏。 所以,一州长史这种民生主内的副官,天然会被压制。 但是在众人眼里,长史欧阳良翰作为此次危机的“吹哨人”, 是曾给浔阳城未雨绸缪做战备守卫准备之人,现在却被王冷然强行架空,强夺般接手了他此前的诸多守城准备。 未免太不地道了,吃像难看。 江州官场上,众人心照不宣。 然而就算是看不顺眼,也没人敢站出来指责,官场上,屁股有时候比对错重要。 欧阳戎把手中一迭前线战报理了理,排在桌子左上角,对齐桌沿,朝抱胸愤慨的燕六郎道: “其实……都一样。” 他释然轻声: “此前该准备的我都准备好了,照着那些方向继续做就是了。 “浔阳城最为关键,江州境内其它县城都能丢,唯独浔阳城不行,长江咽喉、东南门户,长江下游的江淮漕运是否安全,全看此城安否。 “紧守坚城,静待援军,局势就还有挽回空间,往后朝廷大军抵达平叛,也需要浔阳城充当粮草后勤的重要中转站。 “王冷然他不是傻子,立场不同罢了,什么是守城良策,他嘴上贬低,其实心里门清,除非真的眼瞎,呵。” 燕六郎不禁多看了看强迫症般收拾桌上稿纸的弱冠长史,咂舌道: “朝廷大军后勤中转……明府都考虑到这么后面的事情了,走一步看三步?” 欧阳戎摇头不语。 燕六郎叹气:“明府就是太顾全大局了,什么都不争。” “争也没用。” 欧阳戎摇头。 燕六郎不服: “明府明明可以上书朝廷,揭露受到的不公待遇,朝中不是有夫子、沈大人他们在吗,肯定会帮明府说话……” “六郎慎言。” 欧阳戎打断,轻声说道: “李正炎的事,虽然那位圣人没有完全听信,朝廷那边也没有反应,但是浔阳王府的嫌疑,还是难以彻底洗脱。 “而我又与浔阳王府绑定,上面不少人眼里,是一体的…… “眼下当务之急,是守住浔阳城,王冷然肯定是比我更得朝廷信任的。 “毕竟王冷然和蓝长浩一样,算是蔡勤军延期哗变的罪魁祸首,反而不怎么可能叛变。” 欧阳戎自嘲一笑:“倒是讽刺。” 他看了看抱刀鼓腮帮、犹然不爽的燕六郎,笑着开口: “六郎,往好的想,咱们也不算完全被架空,造像和开凿运河的事情,不还是在我手上,有浔阳王帮忙,王冷然也插不了手。 “至于江州大堂,毕竟名义上是刺史为主官,他揽权就揽权吧。 “正好闲着,咱们继续处理造像的事情。” “明府真是的……” 燕六郎脸色无奈,朝心态乐观的某人道: “明明是明府最受不公,反而安慰起卑职来了。” 欧阳戎笑笑不语。 燕六郎突然压低嗓音道: “明府,王爷这几日又上书了一封,你说洛阳朝堂会如何处理,真的有机会让王爷和大郎,借戴罪之身返回京城?” 欧阳戎看了机灵的他眼,沉吟: “依那位陛下的心思,洛阳那边的反应举措,也就那么两种,小概率是让浔阳王回京,毕竟方便控制,就像相王一脉那样。 “不过,能在天子脚下的神都‘幽禁’,肯定是比这个远离朝堂的浔阳城好的,但愿吧。” 燕六郎好奇问:“小概率吗,那么大概率呢?” 欧阳戎轻声道: “以那位陛下多疑性子,自然是派得力亲信前来调查,顺便加强对浔阳王府的监视,说不得,是派宫中的练气士女官来,像当初前来赐礼的女官妙真那样……” 燕六郎皱眉:“这岂不是更加不自由了。” 欧阳戎摇头:“总好过不由分说的赐死。” 燕六郎叹息:“真是伴君如伴虎。” 思索了会儿,他松垮肩头,放下腰刀,揉脸问道: “明府,您说李正炎是不是故意的,拖咱们下水。 “咱们与他无冤无仇的,行事未免也太不地道了,亏我燕六以前还敬他是条汉子。” 燕六郎冷哼: “明府当初如此热情接待,原来他们那时便打着牵连明府的心思,真是白给他们好脸色了。” 欧阳戎安静不语。 只听旁边的燕六郎继续替他不平: “哼,这算盘打的真是霹雳啪啦响,我在浔阳城都听到了。 “趁着明府和浔阳王府被朝堂和江州大堂防备,洪州那边现在才发兵攻打江州,之前都在等着对吧? “知道明府难对付,就等被猜疑呢? “这时机选的真巧啊,该不会是想,再逼一逼明府和王府一起反?” 燕六郎不爽的转头: “明府,这蔡勤军一点也不像半路响应旗号,依我看,根本就是李正炎他们在背后推动的,早有串联。 “那个什么杜校尉,胡中使跑回来说的那个可疑之人,八成就是杜书清了? “明府白给他梅鹿轩钥匙了,好心当作驴肝肺。” 欧阳戎摆了摆手: “好了,你喝口水吧,别说了,唾沫星子都到我脸上来了,怎么今天话这么多。” 燕六郎抱刀,偏头: “只是不吐不快,明府,咱们从龙城一路过来,哪里吃过这种哑巴亏,被弄的如此被动,朋友、敌人全一块捣乱…… “想安分治个水,都不行。” 欧阳戎看了眼:“今日说说就算了,以后在外面不许发这些牢骚。” “是。” 燕六郎焉了吧唧点头, 少顷,他又振作起来,左右张望了下正堂,眼见周围暂时无人,凑过来小声道: “陈参军托卑职向明府您赔个谦,他说王刺史权力太大,他也不敢违逆,只能稍微从众,但绝对没有那种意思,还望明府宽恕。” 欧阳戎眉梢微挑,看了眼传话的燕六郎。 他轻轻颔首:“理解,让他以大局为重。” “是,明府。” 二人话音刚落。 就在这时,王冷然带着一帮兵卒,急匆匆闯进正堂,劈头盖脸质问: “欧阳长史,王俊之人呢!” 第359章 有个朋友(二更) 第359章 有个朋友(二更) “王大人问我作甚,城中事务不是都是王大人在管吗。 “下官还在放假呢,闲得无聊,过来坐坐而已。” 正堂,王冷然与一队铠甲兵卒挡住了门口的阳光, 后面还跟着一群江州大堂的官吏,围拢上来,吃瓜看戏。 审阅公文欧阳戎,转头看了眼有些急色的王冷然,笑答了句。 王冷然皱眉,走进来,在欧阳戎桌前踱步徘徊: “欧阳长史当真什么都不知道?” 欧阳戎点头:“倒是知道一点。” “什么?”王冷然睁大眼问。 “他现在应该不见了。” “……” 欧阳戎瞥了眼门口整装待发的持戈士卒,颔首又说: “找不到人,王大人现在很急。” 王冷然瞪着面子吊他胃口、却说废话的微笑青年,眼皮子压不住的跳动,有皱纹的眼角渐渐眯起: “欧阳良翰,若是敢知情不报,你知道后果,别以为朝中有人说话,就为所欲为,和叛军眉来眼去。 “现在正处国危,陛下的容忍是有限度的,不要放逃罪犯,做破坏朝廷大局的人。” 欧阳戎疑惑,四顾了下左右后,眼神古怪的看着王冷然: “有点奇怪,不是,咱们先捋一捋。” 摸下巴道: “下官怎么记得,下官主持江州大堂的时候,王俊之人还在州学,老老实实,被司法曹的眼线早中晚盯着。 “为何到了王大人接手,主持江州大堂的时候,司法曹却跟丢了人,找不着人影。” 欧阳戎朝左右众人,皱眉说: “怎么王大人接手什么,什么出问题,现在嫌犯跟丢了……天天叫别人大局为重,依下官看,王大人才是破坏大局的人吧。 “要不先去王大人府上搜搜吧,说不定有惊喜呢。” “哈哈……咳咳。”门口人群中有人憋住笑。 “……”王冷然老脸涨红。 少顷,见实在问不出什么,这位江州刺史脸色不虞,甩袖离去。 看见门口众人散去,王冷然带着兵卒去往别处搜查, 欧阳戎收回目光。 挂在嘴边的微笑缓缓消失,抿唇沉默下来。 他刚刚大致听了听。 原来,李正炎在桂州举事,与他相关之人都受到了牵连。 不仅是欧阳戎与浔阳王府,曾被李正炎、魏少顷送来江州州学任职的王俊之,更是首当其冲。 只不过在此之前,还没有确切证据,只是被分派江州的监察御史严密监视,禁足浔阳城内。 然而前几日,扬州那边,有一位王俊之的同年旧友站出来,朝江南道监察御史,告发王俊之。 直言王俊之曾与李正炎、魏少奇等人聚会于扬州,私下酒会上,各自因失去官职心怀不满,阴谋作乱,有过反言…… 于是扬州那边的监察御史发文过来,令江州官府逮捕王俊之,以造反同犯之罪下狱。 同是出身老王家,王冷然早就看王俊之不顺眼, 你小子出身关中京兆世家,却好好的前途不要,偏要跟保离派混,现在还敢举旗造反。 真是背着粪篓满街窜,找死。 不过王冷然带着兵卒,兴冲冲找上门,却扑了个空。 被一直盯梢的宅子,没了人影。 于是王冷然第一时间跑来找欧阳戎,怀疑是他捣鬼…… “真是一群废物。” 看着门外,燕六郎抱胸,脸色冷峻道: “要是司法曹还在我手上,王俊之插翅难逃。” “气氛不对劲。” 是欧阳戎忽然出声: “王俊之参加过菊华诗社,又见过浔阳王和世子,王冷然今日大张旗鼓,不只是抓反贼同党邀功这么简单。 “他可能是想抓住活人,严刑逼供,栽赃我与浔阳王府。” 燕六郎顿时起身,紧张道:“那怎么办。”顿了顿,“幸亏这小子跑掉了,否则还要连累咱们。” 他又皱眉: “可他昨日还被盯梢的人看见进了家宅,今早才不见的。 “最近浔阳城严守,卯正二刻才开城门,王冷然肯定派人严兵把守, “这小子该不会还在浔阳城里吧,糟了,不能让王冷然先捉到他。” 燕六郎分析间,欧阳戎早已起身,走出门。 回头看了眼他。 燕六郎见状,拿起配刀,默契跟上。 一炷香后。 江州大堂不远处的一座巷子里,有一辆马车低调开动,缓缓驶去远方…… “良翰兄?燕参军?怎么今日有空登门拜访。” 元怀民打开院门,脸色好奇的看着突然到访的欧阳戎与燕六郎。 院门前,欧阳戎一身素白皂袍,头戴一顶毡帽,背手而立。 燕六郎站在他身后,怀里抱着一只长条状琴盒,由红木雕制,制成缩小的古琴形状。 元怀民的目光从陌生琴盒上挪开,朝戴毡帽的平静青年笑问: “良翰兄该不会是来以琴会友吧。” 他挠挠头:“可惜我更擅琵琶,对于琴曲研究不多,只略懂一二。” “略懂一二?哦那就是很懂了。”欧阳戎目光越过他肩膀,看了眼院内: “怀民兄怎么住在寺庙的客院里?” 元怀民老脸一红: “生如逆旅,一苇以航,话说,睡哪里不是睡在夜里,都一样,哈哈哈,都一样。” 欧阳戎点点头: “怀民兄倒是豁达开朗,若是迟到扣俸这事也看的通透,那就更轻松了。” 嬉皮笑脸的元怀民瞬间板脸:“万万不可再扣了。” 他坚定摇头:“这月还剩十三日,在下必不可能再迟到缺勤。” “有志气。”欧阳戎越过元怀民,走进院落,左右张望,嘴里问道: “身上怎一股酒味,又参加晚宴文会,宿醉而归?” “差不多吧。”元怀民低头嗅了嗅袖子,嘀咕:“有酒味吗。” 欧阳戎脚步不停,笔直朝前方最大的主屋走去。 元怀民回头看见,露出无奈表情,他跟在不客气“闯”进院子的某人身后,劝道: “寒舍杂乱,许久未收拾,要不良翰兄还是在院子里坐坐吧。” 欧阳戎摇头:“屋里莫不是藏有佳人?” “这……”元怀民犹豫间,看见怀抱琴盒的燕六郎,在主屋门口停步,与琴一起留在门外。 欧阳戎泰然自若走进屋中。 元怀民只好老实跟上。 “怎么有两只茶杯,都有茶叶?” 欧阳戎回头,轻笑一声:“难道怀民兄预知我来,提早倒茶,可怎么还喝了我的?” 打趣完,他又平静问:“还是说上午有其它客人。” 元怀民点头:“早起酒醒,是有朋友上门喝茶。” 欧阳戎坐下,取来新茶杯,自顾自倒茶,淡淡问: “你的这个朋友,是不是叫王俊之。” 元怀民顿时沉默了。 他笑容收敛了点,坐了下来,一边收拾茶具,一边轻轻点头。 “那他现在人呢。” 欧阳戎似是毫不意外,左右四顾一圈。 元怀民叹气:“自然是走了。” “真走了假走了。”欧阳戎笑问:“该不会藏起来了吧?要不叫出来一起喝茶。” “是真走了。”他无奈答:“茶还没凉,就已离去。” 欧阳戎轻“嗯”了声,问:“那伱知不知道,江州大堂正在搜捕他。” “不知……” 元怀民抬头,却撞见欧阳戎直勾勾的眼神,他犹豫了下,点点头,又摇头: “只是猜到。” 欧阳戎叹息: “猜到还放跑,他现在是朝廷嫌犯,怀民兄知情不报,若被王冷然知道……那就不是本月剩下十三日俸禄没法拿的问题了。” 元怀民疲倦道:“在下确实有错,听从良翰兄发落,愿往自首。” 欧阳戎不接话,目不斜视看着他问: “现在在哪,跑出城了?” “不知。” 元怀民摇头,犹豫了下,补充一句:“但……能猜到一点。” “讲。” 元怀民唉声叹气:“若没猜错,去了浔阳王府。” 欧阳戎霎那皱眉。 安静了会儿,眉头松开, 他笑说: “呵,好个王俊之,真是好胆。” 茶杯放下,欧阳戎起身,不理元怀民,准备走人。 似是不再追究。 元怀民忽然开口: “良翰兄。” “嗯?” “那日,你说每日上值都等在下,现在还算不算数。” 欧阳戎闻言,却是想起那日说此话前的另一句话,他没好气道: “有屁快放,别文绉绉的,绕弯煽情……我说的话一直有效,从不例外,你有何事,你都可和我说来,能处理的我都处理,处理不了,那就别说。” 原本严肃的元怀民愣了下,旋即失笑,他表情重新转为正色,目光落在欧阳戎那顶毡帽上: “其实……当初李正炎来找过在下。” 屋内空气一静。 来了! 第360章 琴非琴,画非画 第360章 琴非琴,画非画 他脸色好像毫不意外,只是取下毡帽,盖在前胸,回过头来。 “李公找你何事?” 元怀民发现,欧阳戎没有质问他此前为何不说,而是露出洗耳恭听的认真姿态。 “在下此前隐瞒,良翰兄不恼?”他好奇问。 “恼。”欧阳戎点点头,表情不变: “当然恼,我现在就想把冬梅牵进来,狠狠踹你屁股,怀民兄满意了?” 元怀民缩了缩脑袋:“冬梅本性良善,良翰兄万万不能带坏它。” 欧阳戎嘴角抽了下,不说话,默默目视元怀民。 后者见状,收敛赔笑,表情严肃了起来,回答道: “我此前确实与李公、王俊之不熟,只与杜书清某位族兄交好,年轻时曾一起鲜衣怒马过,李正炎等人到江州后,是杜书清主动前来找我叙旧。 “直到有一日夜,在下解衣欲睡,杜书清忽带一人上门,说是介绍朋友认识,久仰吾之才名。 “此人正是李正炎、李公。 “良翰兄知我性子,只喜琵琶诗画,不谈国事,这种贬谪名人还是敬而远之为好,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想推拒谢客,可却没料到,他竟取出一物来。” “何物?” “画。”元怀民目露追忆:“一副熟悉的画,旧人的画。” “谁的画?” “良翰兄可还记得,我帮你在油纸伞上绘过的那副簪花仕女图。” “记得。” 欧阳戎微微颔首,记忆力极好: “伱后来说,此画艺是你年轻那会儿,在长安,某次破庙酒醒时认识的、绘壁画的古怪老道所教。 “现在从这老道长的画技看,很可能是二圣临朝时,那位昙花一现的吴姓画圣。” 元怀民闻言,叹气。 没再说话。 欧阳戎反应过来,眉梢微皱,追问: “所以李正炎所取画卷,是老道长亲笔画的簪花仕女图?还是什么佛道之画?” “都不是。” 元怀民摇摇头,感慨道: “是一副桃花源图。 “良翰兄,我此前只见过吴先生画过佛像,陪他游历过长安、洛阳千百座寺庙,本以为吴先生只对佛道之画感兴趣,未想到,他竟会画一副桃花源图出来。 “而此画,又不知为何,在李正炎手里。” “桃花源图?” 欧阳戎聚眉,寻思了会儿,奇问:“后来呢,他为何携画寻你?” 元怀民摇头,表情同样困惑: “他有些奇怪问题,向我询问某位东晋名士的辞赋与游记,问我是否知道这些孤篇。” 欧阳戎顿时警惕,不动声色问:“哪位东晋名士?” “说起来,良翰兄应该是认识的。” 元怀民直接坦白: “陶潜,字渊明。” “哦。” 欧阳戎轻轻笑了下:“这个是挺熟。” 他状似随意问: “不过江州文士,没有对他不熟的。只是没有想到李公也喜欢陶渊明的文章,倒是稀罕,嗯,他是向你打听过哪些辞赋?” 元怀民也不隐瞒: “一篇叫归去来兮辞的辞赋,一篇叫桃花源记的游记。” 他回忆了下,点点头道: “主要是陶渊明乃几百年前的隐士,后期归隐,大多数文赋遗失不见,存留在世的不多。 “就算有,也是被南北的高门大族、文华之家珍藏,我也不知,这位李公为何突然对这两篇孤僻之作感兴趣。” 没察觉到面前毡帽青年的表情微动,元怀民继续沮丧自语: “我当时还以为这位李公是有归隐之心,才对陶潜这种知名隐士的文章感兴趣。” 欧阳戎点头:“那现在呢,还这么认为吗。” 元怀民苦笑,叹息一声,南望窗外的桂州方向: “自然是愈发困惑了。 “这也是今日和良翰坦白的原因,其中蹊跷,我有些怕,思虑许久,还是和良翰报备为好。” 欧阳戎看了看他,微微颔首,先是问: “不过我有一事不解,陶渊明乃浔阳名人,了解他的浔阳名士这么多,为何李公独独来找怀民兄,还是深夜暗访。” 元怀民挠头: “应该是有人和他说过些什么,才特意找来,也确实没有找错。 “我的确通晓这两首孤篇中的一篇,当时没有多想,告诉了他们。” 欧阳戎立即问:“哪一篇?” “是那篇叫桃花源记的游记。” 元怀民微抬下巴,表情有点小骄傲道: “我们元氏虽然没落,但毕竟祖上阔过,从北魏到乾周,三、四百年,家中秘藏不少文华孤本,陶渊明的文章也有收录,桃花源记就是其中一篇,记得,还曾是我祖父最爱,收录高阁。 “乃我元氏珍宝,浏览过的外人不超过一手之数。” 他自衿自夸之际,门口处,正怀抱琴盒站立的燕六郎,低头看了看琴盒。 刚刚盒身似有微微颤动,宛若蜻蜓扇翅, 此动静转瞬即逝。 琴盒此刻纹丝不动,守在门口的燕六郎继续目不斜视。 屋内,欧阳戎松垮肩头,原本紧绷的身子松弛了点: “原来如此。不愧是原北魏拓跋氏,家底丰厚。” 他赞道。 元怀民不好意思道:“良翰兄过誉了。” 然而下一瞬间,他却见到,欧阳戎面色自若念道: “陶渊明的桃花源记,嗯,是不是……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那一篇?” 元怀民先是愣了下。 屋内气氛寂静。 这位元氏后裔瞠目结舌: “良翰兄怎么知道的?此乃遗世孤篇,良翰兄听何人说过!” 听何人所说? 哦,人教版八年级上册。 难道和归去来兮一样我倒背如流这件事也要和你说……欧阳戎心道。 面上如常,他摇了摇头: “怀民兄应该知道我曾在龙城担任县令,此乃陶渊明最后一次为官之处,留有不少古籍,偶然所得。” 元怀民脸色狐疑:“当真?” “不然呢?” 欧阳戎点头,连问几句: “总不会是你不小心告诉了李公,李公后又不小心告诉了我吧?” 元怀民欲言又止。 欧阳戎忽问: “怀民兄口中那位吴先生,是不是出身终南山?” “是来自终南山没错,当初最后一次见他,吴先生说要回山里去……” 屋内安静下来。 二人似是思索。 良久后,欧阳戎率先打破沉默: “那今日被通缉,王俊之却不跑路,第一时间找你,又是所求何事?” 元怀民沉默了下,答: “此前将我引荐菊华诗社,认识了小公主殿下,有了些交情,他最近追问我,关于陶渊明其它孤篇辞赋的事情,特别是那篇归去来兮辞……” “你怎么回答的。” “本就不知道,还能怎么回答?” 元怀民苦恼道。 欧阳戎重新站起身,走到门口,出去之前,平静问道: “我还有最后一问,怀民兄是怎么猜到,他离开你这里后,会去浔阳王府。” 元怀民犹豫道: “从朋友情义上,我劝他跑,当心朝廷逮捕,他却闲庭散步般悠哉喝茶,用手帕擦手,还对我说,今日是个好日子,何跑之有。” 语气颇为无奈: “他说要去做一件重要的事,他来到浔阳城,就是在等今日…… “还许诺我说,要不了多久,我这江州司马的职务,便会拥有实打实的权力,再以后,元氏也不再是京兆小族,我元怀民之名,定能上族谱前列。” “那么怀民兄心动了?” “没有,其实……我并不在意这个的。从始至终,都只是因为朋友情谊,应帮尽帮。” “我懂了。” 欧阳戎点头,重新带上毡帽,转身走出主屋门。 门外等待的燕六郎跟在他身后。 就在二人即将走出院门前,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呼喊: “良翰兄。” “嗯?”欧阳戎微微顿步。 “在下愚昧,对国事迟钝……这次李公、杜兄在桂州做的事情,是不是会影响很多很多人,比洪州的蔡勤还要严重?” 欧阳戎点头:“会死些人。” “咱们江州是不是也首当其冲?” “嗯。” 元怀民沉默了会儿,认真道: “我担心无意中办了坏事…… “良翰能不能将我今日告知之事,上报朝廷,不过能否不提我名字,找个由头,主要上报那古怪的画与游记。” 欧阳戎笑问:“怀民兄胆子这么小?” 元怀民感慨:“还是良翰兄懂我。” “也行。” 欧阳戎回过头,深深看了元怀民一眼,倏忽道: “怀民兄的名字没有取错,取得还挺好,人如其名,说起来,还挺适合上族谱。” 元怀民拉着一张苦瓜脸,摆摆手: “良翰兄还是饶了我吧,勿开玩笑。” 顿了顿,他指向燕六郎手里的琴盒: “忽有雅兴,可否留下出,借我弹奏。” 欧阳戎头不回道: “下次吧,此琴,我今日有用。” 离开元怀民的院子,欧阳戎收敛笑意,一路沉默,登上马车。 “明府,咱们现在去哪?” 捧着琴盒的燕六郎问道。 “浔阳王府。” 欧阳戎坐在马车内,闭目思索,答了一句。 燕六郎本要应声,旋即一愣,看了眼灿烂的日头,担忧问: “明府,咱们大白天的,直接去,不好吧,人多眼杂。” 欧阳戎摇摇头:“都到现在这样了,没事的,去吧,无所谓了。” “好。”燕六郎点头。 欧阳戎却遽然道: “等等,你别一起去,我自己去。 “六郎,你回槐叶巷候着,若是薇睐有事禀告,你要第一时间过来告诉我。” “明府是说秦将军那边军府有变……” 燕六郎住嘴,用力点头: “是,明府。” 马车继续行驶。 燕六郎中途离去。 只剩随从车夫与马车内闭目的某人。 欧阳戎自语: “终南山道士……终南山最声名远扬的,是一座显世上宗,楼观道派,难道有渊源? “这位吴道士,与李正炎离去时随口提过的、那位说东南有王气的终南山道士,又是何关系,还是说,仅仅巧合…… “另外,吴道士出现在二圣临朝时期,入宫作画,那时高宗还在,乾统尚在,算是大乾臣子…… “说起来,他归隐消失的时候,好像正值高宗离世,卫后废帝,临朝称制之际。” 他忽又记起小师妹提过的南北道派的事情,推断: “都说北楼观,南三清,盘踞关中的楼观道派比南方三清道派还要显赫,擅长观星望气,曾在随朝末年,扶龙离氏,遂成大乾国教。 “而改乾为周以来,道家一直被崇佛的女皇陛下打压,楼观道派应该首当其中…… “所以李正炎正好高举匡扶离乾的旗号,难道是得到了楼观道派暗中支持?东南有王气,也是他们透露的?” 一念至此,欧阳戎深呼吸一口气: “目前已知的是,那副桃花源图,应该是失踪已久的吴道士,或他所处的一方,交给李正炎的。 “有何用处? “充当见面的信物吗,可此次匡复离乾,又与三百年前北魏皇族的后裔有何联系,难道王气是指元怀民? “不对啊,北魏皇族都是多少年前老黄历了,除了天下佛门还念着昔日崇佛建寺的拓跋氏的好,天下士民、五姓七望早就忘光它了,正统性甚至不及卫周。 “李正炎为何特意跑来找他,还求问元怀民家正好收录的桃花源记孤本,是何目的……求那篇归去来兮辞,我倒能理解,求桃花源记…… “二者看样子还同等重要?可剑诀总不至于有重复两篇吧。 “若是如此,已经从元怀民口中得到桃花源记原篇,王俊之还反复来问归去来兮辞做何?” 一通分析后,欧阳戎逻辑暂时陷入死胡同。 这时,他却想起,那日陪吃闭门羹的李正炎离开浔阳王府,路上李正炎好像随口提到过陶渊明,笑语自比。 当时只道是寻常啊。 欧阳戎揉了把脸: “陶渊明啊陶渊明,若是其它旧日名士也就算了,你却是曾自创寒士剑诀的传奇剑主。 “眼下看来,李正炎他们很可能也知道这层身份,不知道是不是受高人点拨,找寻起了归去来兮辞。 “而寻找剑诀,必然是与鼎剑相关。 “难道说,是传说之中南北朝时遗失的那一口……寒士?” 欧阳戎呢喃:“桃花源记吗……” 沉默许久,他点头: “至于李正炎认定的江州王气是什么,观王俊之言行……已经显而易见了啊。” 欧阳戎掀开车帘,目光投向远处修水坊,蓦然出声: “车再快点。” “是。” 马夫连忙扬鞭,车轮滚滚驶向浔阳王府。 卡文,抱歉晚了点……晚上应该也没法准时十二点了呜呜呜(r2) 第361章 阳谋困局 第361章 阳谋困局 “檀郎!你,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谢姑娘呢。” 欧阳戎下马车前,换上了一身绯红官服,在众目睽睽下,他怀抱一只琴盒,走进浔阳王府。 刚迈进侧门,就撞见了离大郎。 后者本在原地,面露急色的打转,看见欧阳戎身影,惊讶出声。 欧阳戎闻言,没有回答。 他托起官服过长的衣摆,回过头,看了一眼浔阳王府外面空荡荡的大街。 午时风,扫过街上梧桐树叶。 欧阳戎眼神示意了下离大郎, 二人默契离开了门口,走入府内。 他们在远离门口的一处画廊上停步。 “你意思是,小师妹刚刚找我去了?” 离大郎点头,嘴像竹筒倒豆子般吐露: “王俊之一大早上门,阿父很为难,伱不在,谢姑娘与裹儿争了起来…… “谢姑娘说,得找你决断。她才出门没一会儿,你人就来了。” 欧阳戎微微颔首,越过了离大郎,轻车熟路的朝聚贤园书房走去: “知道了。 “你派人去找小师妹,说我回来了。” 看见好友沉稳平静的背影,明明烫手山芋此刻还在府上,离大郎却是出奇的心情安定不少, 他面上急色收敛,点头去照办。 聚贤园是世子离扶苏读书的地方,位于浔阳王府深处,平日里不允许奴婢仆人们靠近,算是王府内相对私密安全的地方。 往日,定期聚首的夜谋会议,也是在聚贤园的隐秘书房。 欧阳戎径自走过挂满风铃的王府长廊,无声穿过一座座精致园林,最后走进了聚贤园内的会客厅。 “檀郎。” “檀郎你来了。” 他身影刚出现,大厅内的一道道或站或坐的人影,脱口出声,纷纷迎接,面色各样。 欧阳戎轻轻点头,算做回应,目不斜视的经过离闲、离裹儿、韦眉身边,期间,他怀中琴盒横置,递给了离裹儿。 欧阳戎走到了大厅内某一道新身影的面前,如常坐下。 “你有三句话时间。” 欧阳戎低垂眼帘,注视着王俊之一双诧异神色的眼睛,他的语气平平淡淡,就像是在与客人商量今晚吃什么好呢: “三句话,我和王爷没有兴趣,就送你横着去见王冷然。你说如何。” 开门见山。 王俊之表情可见的微愣了一下。 旋即,在看见正襟危坐的欧阳戎身后默默站起身的浔阳王、王妃、小公主殿下三人后。 特别是那位冰雪聪明、才思玲珑的高贵小公主殿下,竟然老老实实为此人手捧琴盒,默契低眉。 旁边的浔阳王离闲和王妃韦眉对此,也丝毫不觉不妥。 王俊之脸色转为兴奋,迫不及待说: “欧阳良翰,你果真是浔阳王幕中那位叫檀郎的首席谋士,炎公和魏先生猜的没错。” “第一句。”欧阳戎点头,温馨报数。 王俊之顿时失笑。 他也不急,面对前方投来的四双审视目光,酝酿了一下,悠悠说道: “应该有不少人看见在下走进了王府,说不定王冷然也已经收到消息, “炎公举大事,现今暴帝卫昭狐疑王爷,王冷然亦戒备敌视良翰兄,把在下送过去,在下死不足惜,可万一连累了王爷与良翰兄,成为发难理由,那就不好了,还望三思。” 书房气氛安静下来,离闲、韦眉、离裹儿三人与王俊之一起,注意力集中在欧阳戎敛目脸庞上,等待着什么。 “这还不简单?大师兄不是说了吗,把你横着送去,死人怎么开口?” 一道清脆清寒的女子嗓音从门外传来。 谢令姜一身英姿飒气的白衣男装,素手提一柄长剑,走进书房,身后默默跟着离大郎。 只见,上午金灿灿的阳光下,这位族中排行十七的谢氏贵女柳眉倒竖,气势凌人。 王俊之侧目:“谢小娘子,死人是不会说话,可却能被人颠倒黑白,指鹿为马……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缺一个借口罢了。” “你是在威胁我大师兄,威胁王爷?” 谢令姜微微歪头,笑语盈盈: “你和李正炎一样,一而再再而三的碰瓷王府也就罢了,现在竟还玩起了有恃无恐、耍赖逼宫的把戏?” 她啪一下,把月光长剑拍按桌面,一张绝色容颜上的笑窝转为冰寒: “呵,那就剁成肉酱,喂湖心鲤鱼,死无对证,看见你走进来又怎样,反正都已生疑,也不差这桩。 “离伯父和大师兄本就坦坦荡荡,没有谋反就是没有谋反,没什么见不得光的,不怕他查。 “倒是你,王俊之,巧言令色,鬼鬼祟祟,莫来沾边。” 这时,欧阳戎淡淡开口,言简意赅: “还剩一句。” 此前一直智珠在握、胸有成竹的王俊之表情微微变化。 他忍不住看了看面前这位绯红官服的喝茶青年。 发现这位“檀郎”今日脸色颇显疲倦,微微靠在椅背上,一副无精打采、兴致阑珊的表情。 比王俊之此前想象的还要难以说服。 他舔了舔干燥嘴唇,取出一方白手帕,擦了擦手指,似有汗水。 王俊之对欧阳戎道: “良翰兄,炎公所立匡复府,设有左、右长史,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此次,特意空出了左长史之职,虚席以待。 “炎公求贤若渴,深感良翰兄乃王佐之才,连魏先生都甘愿让位,屈居右长史,低上一头。 “另外,王爷这边,炎公依旧牢记君臣之谊,匡复离乾,绝非一句口号,炎公愿奉王爷和世子为尊,替天行道,讨伐暴卫,夺回离氏天下,心如日月,绝不动摇…… 他语气既羡慕又诚恳: “王爷,良翰兄,当前浔阳王府风雨飘摇,不仅暴帝猜忌,卫氏敌视,还有州官为难,提心吊胆, “这还只是初期,谁知道后面会不会愈受猜疑,指不定哪一日就有一尺白绫赐下……何不殊死一搏,加入咱们,一起夺回太宗天下。” 全场寂静。 王俊之一口气说完,潮红喘气。 谢令姜撇嘴:“你这一句话倒是挺长,原来这么怕死啊。” 王俊之不理,眼见欧阳戎一言不发、垂目像是在默默权衡,他趁隙多嘴,再进一言: “王冷然排挤打压良翰兄,江州失了良翰兄坐镇,姓王的酒囊饭袋一个,拿什么守? “扬州援军还在远处,蔡将军、朱都督的兵锋已经抵于脖下,浔阳城不日就会失陷。 “在下听闻良翰兄担任长史时,清廉爱民,深受浔阳百姓、士人拥护,又赏罚分明,江州官吏皆信服,眼下被奸官架空,士民皆替你感到屈辱不平。 “只要你愿意站出,又深谐浔阳城防薄弱,只需挥臂一呼,就能得群响百应,一城一州甚至半座南国之倾覆,在你翻手之间。 “与其坐以待毙,受奸恶上官侮辱,等洛阳宫中的毒酒,不如起身举事,响应大义,将性命操之己手。 “一怒,踏碎公卿骨,不动,能令天下欢。大丈夫应如是也。” 不得不承认,王俊之是一位优秀的说客,话语宛如墨落清水,极具感染力,他声容并茂,话语铿锵有力。 一番言语后,全场静默。 离闲、离大郎不禁动容。 原本鼓嘴气呼呼的谢令姜也眯眸不语起来。 她、王俊之,还有离闲一家人,心思各异,一起转目看向欧阳戎。 而他们之中,其实有人欲言又止。 欧阳戎余光看见了。 此刻,他抬眸,看了看王俊之。 “讲完了?” 欧阳戎问。 “嗯。”王俊之点头。 他袖子下的手掌不自觉攥紧擦汗手帕,似是等待着什么。 欧阳戎忽然起身,拎起谢令姜拍在桌上的一柄月光长剑,当众抽剑。 王俊之身子一颤。 然而欧阳戎没有完全抽剑出鞘,只从剑鞘中抽出一截寒刃,横置眼前,森冷月光照亮他一双点漆眼眸。 他似是注意力不在王俊之刚刚所说的激昂利弊上。 欧阳戎认真赏了一会儿出鞘的剑锋。 王俊之鬓角湿漉,有汗成珠。 铮——! 下一霎那,鬓角黄豆大的汗珠四溅,他感到怀中被坚硬钝物撞击,连带着身子打了个冷颤般抽搐了下。 “这是……” 王俊之疑惑低头,怀抱月光长剑。 原来是欧阳戎收剑入鞘后,丢剑入他怀中。 “王兄此屋静候。 “若王冷然带人上门,麻烦王兄自裁下。” 说完,欧阳戎扫视一圈谢令姜、离裹儿等众人,转过身,率先离开会客厅。 王俊之一怔,旋即劫后余生般送气擦汗,叹笑了下: “多谢良翰。” 欧阳戎暂不理他,出门后,带着谢令姜与离闲一家,回到了往日夜谋的熟悉书房。 谢令姜清寒着脸,朝离裹儿伸手。 后者递还某只琴盒。 欧阳戎没在意二女之间的小九九,朝离闲直接道: “伯父怎么看。” 离闲脸色内疚:“都怪本王,不该与此人牵连,真是棘手。” 谢令姜直接道:“还等什么,宰了。” 离裹儿摇头:“暂不能宰。” 谢令姜斜看她一眼:“裹儿妹妹又行了?” 她把“行”字咬的比较重,似是讽意。 离裹儿摇摇头:“此事是吾失误,考虑欠妥。” “何止欠妥,好好的,偏要折腾纳贤,现在好了,贤倒没看见,险倒是来了。” 面对指责,离裹儿也不反驳,点头承认: “主要是我怎么也想不到,李正炎竟敢拿命举事。” 欧阳戎闻言,看了看俏脸略黯的梅花妆小女郎,难得见她这样。 他轻轻拍了拍谢令姜的手,阻止她继续冷嘲热讽,出声道: “殿下说的是,我也有些措不及防,这种提着脑袋造反之事,人家豁出性命都不要了,打人情牌,故意靠近,让你受朝廷猜忌。 “此乃阳谋,防不胜防。” 谢令姜抿嘴,又朝离裹儿道:“那你还替他说话,舍不得你招的贤士?” 离裹儿摇头,转脸看向王俊之被禁足的会客厅,脸色冰冷: “我恨不能手刃。不让他死,是为了咱们眼下处境。” 被上了一课的梅花妆小公主语气出奇认真: “现在江州危机,若王冷然废物,没挡住兵锋,浔阳城被破,咱们需要用到此人,直接杀了,会得罪李正炎。 “不管如何,暂时扣着,不急。” 谢令姜十分不爽:“他就是吃准了你这种聪明人。” 众人默然。 欧阳戎瞧了眼离裹儿。 这个选择确实算是眼下最聪明的。 韦眉插话: “此人大摇大摆走进来,王冷然应该知道了,一上午过去,他为何还不来缉拿人?” 欧阳戎摇头道: “王冷然不敢闯进来,除了多疑,怕中圈套外,公然闯进浔阳王府也是大罪,一个王俊之,可能没法彻底钉死咱们。” 离大郎叹气:“王冷然虽每日叫嚣檀郎是李正炎同党,是伙同造反,可也只有敌人才知道,檀郎有多冤枉啊。” 欧阳戎不置可否:“不过,他应该已经在写奏折了,借助此事,又能参咱们一章,积少成多,说不定洛阳那边,哪天就有毒酒赐来呢。” 谢令姜银牙咬碎: “王俊之真是该死,李正炎也是居心悱恻,现在连大师兄的职务都被牵连影响。 “浔阳城内,咱们现在两眼一抹黑。” 离闲坐立不安: “檀郎,李正炎闹这么大,举我旗号,还有这么多人响应,怎么感觉,母皇真会相信,赐死本王……” 他环顾一圈妻儿,眼神有些动摇:“咱们……要不先做两手准备。” 欧阳戎叹气:“所以说,这是阳谋啊。” 他转头笑问离闲: “王爷真觉得,过去给他站台,能占据尊位?” 离闲瞪眼,小声问:“檀郎意思是……傀儡?” 欧阳戎仔细看了看离闲,又看了看离大郎,叹气: “伯父,开国或中兴之君,不是这么好做的,换句话说,历朝历代中兴之主的‘中宗’庙号,不是这么好拿的。 “还是用兵变匡复之法……例如后续功勋武夫做大,又怎么处理? “至少对您与大郎而言,这条路子太难。” 离闲等人呆住:“檀郎想的这么远。” 谢令姜补充一句: “伯父可能会当吉祥物,但大师兄却不一样。 “匡复府左长史的职务,李正炎看样子是真心实意给的,有了大师兄,匡复军才是如虎添翼。 “更别提献出江州了,等于献出了整个富饶东南,难怪王俊之敢冒大险,充当说客。” 离闲面色惭愧,离大郎、韦眉神色感动。 “师妹说这些做什么。” 欧阳戎摇头,正色叮嘱: “不到万不得已,不改方针,王爷稍安勿躁,我在浔阳城还有些眼线,不算两眼一抹黑,若有动静,总能看出蛛丝马迹。” 他再转头,吩咐谢令姜: “小师妹辛苦下,盯住王俊之,一旦王冷然派人上门,第一时间解决干净。” “是。” 离裹儿也起身:“一起。” 欧阳戎、谢令姜看了眼她,没拒绝。 聚会暂散。 第362章 强者的边界 第362章 强者的边界 往后数日。 此前大张旗鼓、四处搜查的王冷然那边,忽然变得静悄悄起来。 没有发生强闯浔阳王府的情况。 双方相安无事。 像是保持某种古怪的默契。 可能是因为前线蔡勤军的兵锋逼近。 江州大堂对于王俊之的搜寻虎头蛇尾,不了了之, 不过,这几日,东、西城门的进出,还有浔阳渡的船只停泊、施行,渐渐森严起来, 官府严格检查通关文牒、户籍文书。 外松内紧的氛围。 下午。 天空阴云遍布。 在通过了城门口折冲府士卒连续三道检查关卡后,欧阳戎经过完复杂手续,返回城中。 骑着冬梅上的他,回头看了一眼严兵把守的城墙。 目光落在城头某一道熟悉的参军身影上。 “明府,你回来了。” 欧阳戎的视线从城头不动声色的移开,回过头,看见一脸关心迎上来的燕六郎。 他点了点头,淡然道: “走吧,回槐叶巷。” “是。” 二人登上城门旁等候已久的一辆马车。 马车穿过星子坊,朝柴桑坊驶去。 王冷然虽然以刺史身份,把控了江州大堂,强行排挤欧阳戎。 但是欧阳戎依旧握有开凿双峰尖、建造东林大佛的便宜行事之权,可以四处走动。 今日,他同样是借着去双峰尖考察造像进度的理由,出城一趟,在周边逛了逛。 马车内。 “明府,这是谢师爷送来信,谢先生从洛阳新寄回来的,下午刚到。” “嗯。” 欧阳戎接过书信,拆开蜡封,浏览起来。 燕六郎看了眼欧阳戎表情,忽然解释一句: “西城门城头的守官是三班人,一天一换,早上辰初二刻换防,今日正好是陈参军。 “现在城内人手吃紧,除了明府与我,九品以上官员都是身兼数职,到处填补,六曹参军都要上城头守备。” 可能是跟随欧阳戎太久,察觉到了他刚刚隐蔽的关注点,燕六郎提此话题。 欧阳戎微微颔首,目光依旧是落在信纸上,没有挪开分毫。 燕六郎好奇问: “明府此趟出门,有何发现。” 欧阳戎一心二用,轻声道: “锁江楼与回龙矶的铁链布置好了,还有一堆大铁锥,也在岸边预备。” 燕六郎冷笑: “呵,虽然和明府比是慢了点,但好歹算不上真蠢货,这王冷然就是纯坏而已,心里还是清楚什么是阻挡水陆兵锋的良策。” 就在这时欧阳戎眉梢微微聚拢了下,叹气: “又有一队天子私使从洛阳过来吗,应该是带了天子圣旨,不知具体为何……出行规格还挺高。” 燕六郎奇色:“说了何事?” 欧阳戎递出恩师谢旬传回的信,燕六郎仔细瞧了瞧,嘴里犯起嘀咕: “那位圣人,怎么忽然派一队使者过来? “呵,打着慰问前线的口号,我看其实就是监督浔阳王府的吧,说不得还要顺便敲打敲打浔阳王。” 他抬头,似是想起了那日在正堂的聊天,看向欧阳戎的眼神充满敬仰: “还是明府机敏,有先见之明,早早算到朝廷和圣人的举措。” 欧阳戎不置可否。 “看这封来信发出的日期,这批使者应该最快明日能到……” 他自语:“看来王俊之的事不能拖,得快些解决了。” “明府在说什么?”燕六郎问。 “没事。” 欧阳容摇头。 马车回到槐叶巷,下车前,欧阳戎转头问燕六郎: “星子坊贞光街那边有什么动静?” 燕六郎压低声音答:“墙头还是一盆海棠花。” 本来接收秦恒暗号一事,欧阳戎是交给了叶薇睐,让小丫头每日上午去星子坊东市采购花果,顺路盯梢。 只不过最近,他感觉气氛不对,心生些许不安,于是干脆让和他一样“无事可做”的燕六郎,经常跑去逛逛。 若是海棠花被切换成杜鹃花,就第一时间汇报消息,避免错失窗口期。 听到那儿也风平浪静, 欧阳戎轻轻吐了口气。 傍晚,回到槐叶巷宅邸,欧阳戎走进书房,伏案书写,成信一封,准备明日回寄给老师谢旬,详细询问某些朝堂动向。 眼下,长史职务暂时高挂,失去江州大堂的渠道,欧阳戎了解洛阳那边第一手消息,只能靠谢旬、沈希声等人的信,要不就是浔阳王一家在洛阳的旧人脉,例如相王府。 书信交流终究效率低下,需要反复沟通,来回一次,耗时不少。 只能说聊胜于无。 例如明日可能来到的洛阳天使,只是让欧阳戎提早做好心理准备。 夜深。 月凉如水。 欧阳戎身影再次出现在浔阳王府的聚贤园。 来到书房,他告知了离闲、离大郎,谢旬书信上的消息,二人惊讶紧张,显然也是现在才知道。 交换完信息,欧阳戎照常乐观,安抚几句。 他端起茶杯,抿了口,两手捂着温暖杯身,说道: “王俊之的事,得早做决断了。” 离闲不禁问: “檀郎有何良见。” “看这一批洛阳使者的态度。”他眼睛盯着杯中水雾:“不管是气冲冲,还是柔和和,王爷皆高枕无忧。 “因为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况且母子之间,打亲骂爱,母训骂子,天经地义,相反,还说明陛下心里是在意王爷的,当自家人,所以才恨铁不成钢。 “这才是最安全的情况。” “那柔和和呢?”离大郎好奇。 “柔和和也不算差,不过更偏向赤裸裸的利益考量,陛下勉强派人来表明态度,护住王爷,不让下面人收错了信号,攻讦王府。 “如此其实也算暂时安全,怕就怕后第三种情况。” “什么?” “淡淡然。” 欧阳戎低头: “若使者态度如此,那就等着更严密的监禁吧,定是没现在自由了,甚至……” 欧阳戎没多说,离闲父子脸色却担忧起来。 离大郎面露难色,开口: “檀郎觉得姓王的如何处置,要不转移出去,我怕使者来了,会来不及。” “不用。” 欧阳戎摇头,解释: “若是前两种,就让王俊之直接最后发光发热一次,助王爷表忠心。 “若是后一种淡淡然……王爷就可马上考虑小公主殿下说的那条退路了。” 气氛默然。 这场小议在离闲一声叹气中结束, 欧阳戎走出书房,没立马离去,转身前往会客厅那边。 这两日,这间会客厅成了王府内最严密戒备的地方,禁足某人。 欧阳戎在房顶处,见到了小师妹的倩影。 颇为意外的是,某位梅花妆小公主的身影也在。 “公主殿下怎么在这,不回去休息?” 屋顶上,谢令姜与离裹儿并肩而坐,欧阳戎走去,在谢令姜身旁坐下,与离裹儿隔着。 欧阳戎随口问了句后,离裹儿摇头,怀抱一柄被刺过卫少玄的信剑,遥望着远处的长江夜色出神, 风吹拂起几缕鬓角秀发,衬的这绝色小脸楚楚动人。 欧阳戎没多看,谢令姜两手捧起他的左掌,手贴手,试了试温度,一双素手揉搓他的手心手背,她檀口凑近,呵出兰风暖气。 离裹儿似回神瞧了眼。 “喏。” 欧阳戎从怀中取出一包油纸包裹的糕点,递给小师妹。 “下午回来,从星子坊那边过,瞧见你爱吃的那家老字号糕铺开了门。” 谢令姜唇弧压不住,俏脸却露嗔色,口气小小责怪: “太甜了,会胖的。” “说的好像不吃就会瘦一样。” “……?” 被某一只探来的素手九十度扭曲了腰肉,欧阳戎直起腰杆,倒吸一口凉气。 就在离裹儿想起身告辞之际,某对师兄妹终于闹腾完毕。 谢令姜皱了皱小琼鼻: “都什么时候了,大师兄还开玩笑。” 欧阳戎笑了笑。 离裹儿头不回问:“你怎么不回去。” “过来陪伱们坐坐。” 谢令姜小声问:“大师兄也很紧张吗?” “我又不是神仙,凡人之躯,也有七情六欲。” 欧阳戎笑答了下,转头看了眼脚下房屋。 “辛苦你们了,大半夜守在这。” “无事,这个王俊之狡猾,其他人我也不放心,得亲自守着,不过咱们只是劳力,大师兄你是劳神,更辛苦些。” 谢令姜温柔伸手,给欧阳戎整理了下衣领,轻柔说: “前几天,王俊之的事,看你不怎么发言……还没问过,李正炎、王俊之他们所为,大师兄难道一点也不生气?” “生气有何用呢,解决不了问题。” 二女看见欧阳戎摇了摇头。 “可总有感受吧。” “感受吗……” 他揉了把脸: “我确实挺讨厌这种被人算计的感觉。” 离裹儿突兀问: “欧阳良翰,匡复府左长史,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李正炎那边情真意切、礼贤下士的条件,你难道一点也不心动?” 她粉唇抿了下,对欧阳戎说: “你有一句话说的很有道理,混乱是阶梯,这不只是对卫氏。 “对李正炎这种野心豪杰也是,你说,我阿父、阿兄压不住李正炎他们,容易成为吉祥物。 “可是你呢? “这点,你没有提。 “现今在浔阳城被小人打压,士可杀不可辱,你受如此大辱。 “可现在你只要稍微点头,转投那边,以你之才识,和对大周朝地方体系臃肿弊端的了解,能助李正炎轻易拿下江南…… “王冷然等卫氏喽啰,眼下叫嚣,转眼却能落入你手,报复雪耻。 “更别提,比江州长史还有大得多的权力了,对你而言,跟随李正炎起事,获得封侯般的权势,不算难处。 “难道你就一点也不心动。” 离裹儿一口气,问出这几日的心中所想。 欧阳戎瞧了瞧她,没有说话。 离裹儿蹙眉猜测: “还是说,你心里有其它打算,更相信咱们家,不愿意走李正炎的险路……” 谢令姜打断: “险路?现在浔阳城宛若孤城,暴露在蔡勤军兵锋下,你家也被朝廷提防,试问,哪一条才是险路。” 离裹儿默然。 屋顶三人间的空气安静了会儿。 “想听实话还是假话。” 欧阳戎转头,展颜一笑问。 二女愣了下。 “假话。”谢令姜微微歪首,先说。 “假话就是,我乃大周进士出身,久沐皇恩,忠心陛下,李正炎等反贼,我与他们势不两立,岂言投奔?简直侮辱斯文。” 二女嘴角抽了下。 谢令姜瞪了眼他:“那说人话,真话。” 欧阳戎笑了笑,表情渐渐认真起来: “真话是…… “李正炎的要求,我其实十分心动,甚至跃跃欲试。 “一想到,若是过去了就能够做很多自由大胆的事情,比起现在的束手束脚,畅快的多,简直海阔天空……我就有些憧憬。” 二女怔住,脸色复杂,都没想到他前几日的平静表面下,会是这种想法。 不禁追问:“那你为何又反复劝咱们按捺……” 欧阳戎轻声答: “因为这只是对我而言,它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可像小公主殿下所说,对离伯父,对大郎,甚至对身后江淮地界千千万万的百姓而言,这大概率不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他看着二女,轻声念: “书上说,一将功成万骨枯。 “不只是我,还有李正炎、魏少奇、杜书清、王俊之,甚至是那位倒戈的年轻滕王。 “我常常想,成就这些‘一将’,需要多少‘万骨’换啊? “现在真到不得不这样的时候了吗……” 欧阳戎似是自语,又似是问二女。 “嗯,咱们大逆不道点,就拿匡复离乾这件事来说吧, “若是走李正炎兵变北伐的道路,和走离伯父现在这样隐忍夺嫡的道路,最后都能达成,为何徒增损耗…… “但说真的,只说我个人角度,心不心动? “定然是心动不已的。” 三人间气氛沉默。 欧阳戎忽伸手,捏起一块谢令姜手中糕点,狠咬了一口, 看了一眼身旁怔怔出神的两位佳人,他耸了耸肩: “是不是没想到我也有贪心自私的时候,只不过装的好而已,嗯,要笑就笑吧,也好过太过神话我,和无所不能似的。” 欧阳戎自嘲一笑。 谢令姜立马摇头。 离裹儿凝视了会儿他,一字一句说: “欧阳良翰,贪心自私从来都不是洪水猛兽。 “你贪心自私,渴望做一将功成万骨枯的事业,却依旧岿然不动。 “所以你错了,你知道吗。 “正是因为你心中无比贪恋,你的克制才令人动容啊。” 谢令姜歪头想了下,俏脸一本正经: “真正的强者,愿以弱者为边界。” 欧阳戎捏糕点的手,顿在嘴边,老脸一红,稍微有点不好意思。 就在这时,下方突然出现王妃韦眉的声音,她急匆匆来: “不好了,檀郎、裹儿、谢侄女,洛阳那边,相王府的线人带消息连夜赶来,王爷和大郎正在接待,都急死了,喊你们快些过去……” “什么消息?” 三人霎那间起身,跃下屋顶,迅速跟去。 第363章 噩梦! 第363章 噩梦! 欧阳戎与抱琴盒的谢令姜、提裙摆的离裹儿,一起冲进书房。 映入三人眼帘的,是东倒西歪的桌椅,和飞溅一地的碎瓷、茶叶, 冰凉的茶水淌到了门口处他们脚下的靴边。 而书房内的二人……离大郎低头,步伐慌张的原地打转; 离闲丢了魂般瘫坐在溅射一堆碎瓷茶叶的湿凉地板上,左手撑地,低头看着右手心一枚陌生玉牌,玉牌上有刻字。 欧阳戎甚至看见,离闲撑地的手掌处,有殷红血液溢出,似乎是被地上的碎瓷片划破, 然而这位尊贵浔阳王的表情呆愣愣的失神,盯着玉牌,嘴里重复呢喃着什么,欧阳戎等人听不清楚。 看见这一幕的谢令姜,立马返身,关上房门,隔绝内外。 “怎么回事。”欧阳戎有些不满的皱眉,询问:“什么消息?” 竟无人答。 离裹儿转头问韦眉:“阿母,相王府线人呢?” “我倒茶回来,见六郎、扶苏看完那封信后状态有些不对劲,就把郭遇他们先带下去了,现在在花厅那边候着。” 韦眉担忧答,同时走去,扶起狼狈的离闲。 离裹儿蓦然大声:“阿兄!” 失魂落魄的离大郎顿时打了个激灵,环顾一圈,似乎是现在才看见周围众人: “檀郎!” 只见,一向乐观的离大郎两手递出皱巴巴的信纸,一脸悲色: “你看,祖母她……完了,全都完了。” 欧阳戎默默接信,垂目浏览, 离大郎闭目,深呼吸一口气,朝谢令姜、离裹儿、韦眉三女,悲戚戚说: “李正炎打着匡复离乾的旗帜,在西南越演愈烈,洪州与桂州之间的州县都望风而降,席卷过半,祖母震怒,受到魏王、梁王蛊惑挑拨,出一封密旨囚禁了相王,祖母又赐下鸩酒一杯,派彩裳女官妙真,秘密跟随使者队伍来江州,监督阿父与我自裁谢罪。 “使者队伍已经在路上,明日上午就要抵达浔阳城!” 此言一出,房内万籁俱寂。 只剩桌上一盏油灯,焰芯左右摇摆不定,令望者担忧下一秒就会熄灭。 于是乎,灯火下众人的一道道身影,似静非静,似动非动。 欧阳戎放下密信,打破沉默,抬头冷静问: “相王府的密信?送来者何人,那个叫郭遇的?” 韦眉点头答:“是那个郭遇,相王的亲信,此前每次洛阳线报,都是他冒险送来。” 离大郎抓住欧阳戎袖子,悲色道: “檀郎,我与阿父起先也不敢置信,毕竟这么大的事也没个亲笔,可郭遇取出了被囚皇叔冒死从深宫送出的贴身信物,相王府还派了一位拥有炼气修为的旧将,从洛阳十万火急护送他来,抢在鸩酒使者到来之前,通知咱们。” 欧阳戎欲语,旁边有一道失魂落魄的声音传来: “这块和田玉牌,是已经亡故的大哥,以前还做太子时,赠给本王与皇弟,还有长乐的。” 离闲已经被韦眉扶起,一手捧玉牌,另一手受伤血流不止,离裹儿割下一截裙摆布料,为父包扎。 他呆呆盯着玉牌,继续悲言: “阿妹长乐的玉牌,在以前母皇与大哥不和时,被母皇摔的粉碎,现在存世的仅有两枚,一枚在本王房中,还有一枚……” 话语顿了顿,看着手中的熟悉玉牌,离闲惨笑一声: “皇弟被囚冒死送来急讯……没想到我们兄弟二人终究难逃一死……那个萦绕多年的噩梦果然没错,本王终是要被毒酒毒死,该来的还是要来……呜呜呜。” 嘴里说着说着,这位历尽波澜即将被亲生母亲白绫赐死的大乾废帝、大周浔阳王,抱着面前一对珍爱妻女痛哭起来,泣不成声。 欧阳戎闻言,皱眉沉默了会儿,没去问离闲胡言乱语的那个所谓的梦是怎么回事,他开口: “旧将?” 离闲痛哭,只剩离大郎梦游般的呆呆解释: “没错,此将名叫蒙守光,乃是以前阿父作为太子领右骑卫大将军职务时,在御军中的忠实亲信,阿父被贬庶人后,受到波及,被卫氏革职赶出,后来转受相王府庇护…… “今夜也是他送郭遇前来,协助咱们逃命。” 欧阳戎安静下来。 他不说话,离闲、离大郎又丢魂般梦呓,失了主心骨,剩下的三女亦是六神无主,离裹儿偏头北望洛阳方向,似是怎么也想不通那位素未蒙面的祖母之心狠。 屋内气氛寂静了会儿。 欧阳戎抬头,忽然朝离闲父子道: “伯父,大郎,天无绝人之路,走,带我去见见郭遇,我再仔细问问。” 朝众人笑了下。 看见他镇定自若的模样,离闲等人像是落水之人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捣蒜点头: “好好好。” 众人出门。 然而一直关注大师兄的谢令姜,紧跟在他后面,眼尖瞧见欧阳戎的背衫正紧贴后颈背,似是被冷汗打湿。 谢令姜低头,取出一方香帕,默默递到某人手边…… 花厅门口,欧阳戎收起湿帕,与众人一起走了进去。 他当即看见一陌生、一熟悉的两道风尘仆仆身影。 一位是欧阳戎有过数面之缘的山羊胡官员郭遇,只不过今夜赶来,没有穿官服,黑色圆领窄袖袍服,低调朴实。 他手边的热茶未动,神色疲倦忧虑。 还有一位是个国字脸的高个壮汉,头戴抹额,灰色劲装,腰系革带,足蹬黑靴,臂如猿长,似经常弯弓射箭, 长相憨厚,表情沉默严肃。 他坐姿有些拘谨,欧阳戎一行人没有进来前,目光炯炯的看着门口方向,眼神又期待又紧张。 此刻,欧阳戎、离闲等人走了进来。 憨厚汉子动容起身,扑去,单膝跪地,他眼圈通红,声音哽咽: “七殿下,您……您手怎么了,无事吧?” “不小心摔倒,一点小伤,守光请起,好久不见啊,汝还这般风风火火的,没沉稳点。” 离闲勉强笑了下,伸手虚扶亲信旧将蒙守光。 蒙守光一双铜铃牛眼努力瞪大,可泪水却如泉涌,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却在人前泣不成声:“俺才不变,俺,俺永远是七殿下的卫将!” 离闲亦是动容,抬袖掩脸,再度垂泪,君臣二人,久别重逢,一齐抱头痛哭起来,令众人侧目感慨。 “王爷。”是郭遇起身走来,先是看了看离闲父子身后方的欧阳戎,他低头行礼。 “郭先生快快免礼。”虚扶了下,离闲在离大郎的搀扶下,偏开了身子,开始朝郭遇、蒙守光二人介绍道: “这位是檀郎,本王肱股,若无檀郎,本王一家也没法走出龙城。郭先生之前应该见过。” “欧阳长史,久仰大名。”郭遇朝欧阳戎认真拱手,蒙守光亦是重重抱拳,眼神感激看他,上下打量一遍,似要记住眼前好汉。 欧阳戎从走进花厅起,便一直默默注视二人,将他们面部表情举止尽收眼底,此刻,他礼貌笑了下,摆了摆手里信纸: “情况危急,我就不和二位客气了,先说正事。” 离闲赶忙擦干泪目,众人顿时严肃紧张起来。 郭遇忧愁:“阁下要问何事。” 欧阳戎直接道: “相王殿下何时被囚禁的。” “八月八日,相王殿下被深夜召入宫中,被陛下怒斥,遭遇监禁,陛下后又下达密旨,令宫人妙真送鸩酒去江州…… “此事本来严加封锁,被禁深宫的相王殿下,冒死买通宦官,携玉知会了长乐公主,公主又冒险告知相王府,于是派了在下与蒙将军,火速赶来江州,提醒王爷和世子!” 欧阳戎认真听完,原地打转一圈,皱眉不解问: “好端端的,陛下为何震怒,下旨毒子,可是有何误会?” 郭遇愁的快抓断了胡子,急色道: “圣心难测,谁能知道,不过在下猜,应该是与八月八日传人京城的几道消息有关,其实,此前相王殿下就已经有不好预感了,没想到当夜就被唤入宫中。 “一道消息是西南那边传来,李正炎、魏少奇率军一路北上,已经席卷岭南半境,北入江南道地界了,沿途投降州县太多,朝廷颜面尽失, “当日朝会,听说陛下直接罢免了岭南道巡察使还有一众监察御史职务。” 郭遇脸色犹豫:“还有一道消息,是王爷您这边的,听说……” “听说什么?”欧阳戎问。 “听说是江州刺史王冷然上书,诬陷王爷与李正炎眉来眼去,说王爷收留庇护李正炎的同伙、原江州博士王俊之,企图在蔡勤军攻打江州时谋反,里应外合。此事好像还有监察江州的一些女官作证。” 离闲呆然:“所以母皇信了?查也不查,要赐死本王?” 郭遇苦笑无言。 旁边蒙守光,似是又想到了往日,目露悲悸,瓮里瓮气: “一定是那两个卫氏奸王进谗言,挑拨圣人与王爷关系!奸人误国,其心当诛!” 预想之中最坏的一种小概率情况还是发生了, 欧阳戎凝眉。 洛阳朝堂那位女帝态度骤变,这道消息来的太过迅急,令人毫无缓冲准备。 本来他此前一直笃信,这么多年沉浸朝堂,这位女帝已经千锤百炼成一位合格政治家,不管是帝王术,还是立储君这件事上,都是一位拎得清的老手。 因此在大的方向上,她的反应与举止,应该都是有迹可寻的。 可是现实,有时候,往往比话本小说还要荒诞无逻辑。 欧阳戎怔怔看着屋内的离闲、离大郎、韦眉、郭遇等人面如死灰。 他蓦然想到,自己可能是算漏了一个环节。 历史上,好像再英明神武、老谋深算的帝王步入晚年后,大多都会昏聩糊涂起来,就像老而不死是为贼。 而洛阳朝堂最高处龙椅上那位坐北朝南的大周开国天子,已经是一位年过八旬的老妇人了,虽然宫中青春少男的面首不少。 但是大周颂德中枢与四方佛像的事,也不太像是正常有励精图治之心的皇帝能整出来的活计,更何况,谁知道除了废帝离闲一家外,女帝卫昭还有没有其它暗藏的备胎,丢弃一个,也不足为惜…… “夫子、沈大人那边什么反应?”欧阳戎忽然问。 郭遇脸色一愣,摇摇头: “不知,相王殿下第一时间冒死传出消息,让相王府立马派在下和蒙将军赶来知会,咱们出发前,夫子、沈大人他们应该还不知道,也不知现在洛阳那边怎么样了……” 欧阳戎顿时沉默, 难怪今日下午收到的恩师谢旬寄来信件里,没有提到此急事,他寄出这封信的时候,应该是在八月八日夜之前。 说不定恩师谢旬、沈大人他们最新的来信已经在路上了,虽然现在看,已经来不及了。 这种超出意料之外的突发情况,十分容易打乱一个聪明自信者的阵脚,而政治斗争,既残酷又迅速,难以给人抉择的时间,一招不慎,作出误判,就是万劫不复。 欧阳戎微微喘气,深知此刻险峻,努力保持冷静。 利用现有的这些碎片信息,他脑子急速分析, 可却越想越是心凉。 “在下和蒙将军,比这批女官天使稍晚半日离开洛阳,不过日夜兼程赶着,和她们一起在扬州换乘,现在千追万赶,下抢在她们之前过来。” 郭遇急慌慌的催促道: “王爷,世子,欧阳长史,洛阳天使的船只明日上午就要到浔阳渡! “你们快快想办法……要不,还是快逃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花厅内的氛围急躁起来。 “逃,咱们能逃去哪?” 离闲摇摇欲坠,被妻子、长子堪堪扶着,他面露死色。 离裹儿袖中紧攥一柄信剑,俏脸出神,突然开口:“王俊之就在隔壁。” “对对对!还有王俊之,李正炎,他们在西南……” 看样子还剩下一夜逍遥王爷可做的离闲,就像是一位迷失沙漠快要渴死、却望见绿洲的旅人,激灵起来, 他慌张招呼起众人,就要逃出门,可旋即,身后方传来一道轻轻呼喊: “大师兄……” 谢令姜小脸担忧的呼喊了声站在原地、低头不语的俊朗青年。 “檀郎。” “檀郎,你……伱怎么看。” 离闲、离大郎、离裹儿、韦眉纷纷停住慌急脚步,一家人默契的望向依旧岿然不动的某人,聚精会神的等待他点头。 冒死报信的郭遇、蒙守光二人亦是顿足,跟随着转头,或打量或好奇的看着这位在浔阳王府话语权似乎极重的“檀郎”。 欧阳戎抬起头,看了眼周围一圈神态各异的脸庞。 他知道。 一个生死攸关的抉择又摆在了他的面前。 第364章 相信才看见 第364章 相信才看见 众人瞩目下,欧阳戎沉默了会儿,转身走去,推开大门。 他走出门去, 站在长廊上,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取出一方手帕。 花厅内的谢令姜、离闲一家人、郭遇、蒙守光见状,都一脸好奇。 他们看见长廊上的俊朗青年仰头望天,朝前方空气,伸出手掌。 手里抓着一方有些湿漉的淡粉手帕。 手帕在夜风中微微飘扬。 欧阳戎目光思索。 “檀郎在做什么?” 离闲率先忍不住问。 欧阳戎头不回说:“走倒是能走,是西风。” “西风?” “这……” 众人哑然,谢令姜、离裹儿二女脸色若有所思。 蒙守光皱眉,不禁问: “阁下,这东风西风的,是有什么区别吗。” 欧阳戎回过头,看了看今夜前来的蒙守光和郭遇,一本正经说: “可火烧赤壁。” “……”蒙守光二人。 欧阳戎脸色犹豫了下,朝离闲、离大郎认真道: “若要出逃…… “洪州在西边,定是西奔去找洪州蔡勤,再南下,寻桂州李正炎。 “水路最便,陆路吃亏,且路上封锁关卡太多,浔阳渡又在江州大堂手里,不缺快船,追兵必走水路。 “咱们必须抢先乘船西逃,我有江州长史印章,抢在追兵前面,打个时间差,可一路畅通无阻离开江州,进洪州境内,那时才算相对安全。” 欧阳戎眼睛盯着面前愕然的离闲父子,一波冷静推衍后,顿了顿,他抿了下嘴: “万一江州大堂的追兵反应快,紧随而至…… “西风虽是逆风,但追兵亦是逆风追击,在龙城抄柳家时,偶得焚天蛟油的配方,来江州后,我略备了点焚天蛟油。 “此蛟油遇水难溶,漂浮水面,点燃此油,借助西风,可烧毁追击船,暂隔追兵,争取逃跑时间。” 众人听完,有些目瞪口呆。 好家伙,大伙刚商量着要跑路,你就已经谋略一套一套的了,一点也不像刚刚还犹豫不决之人该有的样子。 这一种天生适合当反贼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你小子刚刚要不是装的,那就铁定是谋反的人才了。 现在专业对口了属实是…… 吐槽归吐槽。 但是在这生死攸关的紧要关头,看见长廊上长身而立、不紧不慢开口谋划的檀郎,谢令姜与离闲一家,心里是既无语,又……安定。 像是重新找到主心骨一样。 离大郎语气复杂问: “檀郎什么时候准备的焚天蛟油?” “前些日子,在西门外的双峰尖督造东林大佛的时候,突发奇想,随手备的,安放在双峰尖刚开凿的新渡口。” 欧阳戎低头,自嘲一笑: “本来准备作为后手,帮助江州大堂,在紧要关头对付洪州来敌,却没想到,现在可能要提前用到,还是……反过来对付曾经的友军。” 众人脸色复杂。 离裹儿突然问: “浔阳渡那边有宵禁,辰初二刻前没法登船,欧阳良翰,你有门路?” “浔阳渡那边,涉及军需运输,王冷然把守严密。” 欧阳戎摇摇头,平静道: “咱们不走浔阳渡,先夜出西城门,去往双峰尖的新渡口上船,那儿有些备船,我最近常去那里,有些准备。 “另外焚天蛟油也在那儿。 “双峰尖位于浔阳渡上游,新开凿的支流连通浔阳江,洒下焚天蛟油,顺江水流下,可以暂时阻断浔阳江,防止浔阳渡的追兵。” “厉害。” 离裹儿眼眸一亮,微微颔首,又立马问道: “一起出城是否安全,咱们人多,如果只有阿父和阿兄,一两个人,可令谢家姐姐携带翻墙,人多的话,城头有夜防……” 欧阳戎立马道: “可走西城门,今夜守官乃是一位陈姓参军,正巧曾是我部下,他这一班到明早的辰初二刻才换防,另外……” 他脸色犹豫了下,自袖中默默取出一枚森冷的金属令牌: “若是遇到巡守的折冲府士卒,可以试试此令牌,万一是他麾下兵卒……” 欧阳戎话说到一半停住,不再多言。 除了外来的郭遇、蒙守光一脸迷糊,离裹儿、谢令姜、离闲等人纷纷秒懂,默契点头。 特别是浔阳王离闲,面色嘘唏。 没想到此前顺手推舟帮忙、为哗变戍卒上书说情一事,交好了秦恒。 也算善恶有报,才在今夜有可能的危急关头得助。 离裹儿秀眉凝聚,查漏补缺,又问: “听说江州大堂在锁江楼与回龙矶间,有铁链横江……” “用焚天蛟油烧断,岸边铁锥这几日还未放下,江面可过。” 欧阳戎垂目说:“实在不行,可出剑。” 他话说的模棱两可,郭遇、蒙守光二人闻言,以为是作为儒家翻书人的谢令姜出剑断锁链,倒也不算意外。 然而离裹儿、离闲、离大郎等人却是不动声色的点点头。 谢令姜怀捧一只寻常琴盒,亦是朝大师兄点头。 离裹儿长吁一口气,朝欧阳戎重重颔首: “此路可通,我无问题了。” 谢令姜目光灼灼问: “所以,大师兄决定好了吗?” 欧阳戎看了看她,环视一圈左右,欲言又止,旁边传来的离闲赞叹声: “幸亏有良翰在,没想到檀郎连退路都早早安排好了,还是檀郎熟悉浔阳城,考虑到位,不然咱们匆匆出城西逃,说不得挫折横生,随时落网……” 郭遇也是心服口服,抱拳拱手: “今夜算是见识到了,逻思缜密,环环相扣,阁下大才也。” 静静等待主公决断的蒙守光,也不禁多看了两眼这位深得主公信赖的年轻人,目中缓缓浮现尊重之色。 此刻,面对四周投来的一道道敬佩目光。 欧阳戎皱眉摆手: “只是运气好罢了,恰逢陈参军今夜守西城头,双峰间那边又归我管理……” 讲到这儿,他突然不再说话。 离闲、离裹儿、郭遇、蒙守光等人也发现了欧阳戎的异常, 只见,他低头好像思索了会儿,忽然抬起头,目光从他们的脸上一一扫过,像是出神。 “大师兄?” 谢令姜小心翼翼问:“伱怎么了?” 欧阳戎摇了摇头。 离大郎看了眼窗外夜色,脸色忧虑: “已经五更天,快拂晓天亮了,女官妙真她们明日上午就到,王冷然定然严密封城,到那时就真难跑了。” 蒙守光闷声补充: “卫女帝派来密送毒酒、监督赐死的宫廷女官,炼气修为定然不低,按照以往规格,不少于一位彩裳女官,说不定会有深红六品。” 卫氏女帝身旁的彩裳女官有八位,个个都不好惹,妙真便是其中之一。 不乏深红色灵气的六品练气士。 眼下浔阳王府修为最高的练气士是谢令姜,七品翻书人。 秘密拥有执剑人绝脉的欧阳戎,九品大圆满,加上一口鼎剑,可以近似视为七品战力,当然,若是功德紫雾不缺,能更高些…… 然而六品练气士的实力,看一看当初受大女君剑伤、跌至六品的丘神机就可知道了。 需要欧阳戎、谢令姜合力,外加一口鼎剑,另外再不讲武德的去骗、去偷袭…… 更别提,还有折冲府的五百精锐将士辅助封锁,欧阳戎、谢令姜就算能飞,也带不上所有人。 听闻这个消息,众人坐立不安,离裹儿深呼吸一口气: “要走的话,得各自回去准备下,有些重要之物需要带上,对了,欧阳良翰,还有槐叶巷的女眷也得与咱们一起走,又得耗些时间…… “时间不多了,得立马决断。” 韦眉长叹了声,朝欧阳戎柔声劝说: “檀郎贤侄,伯母知道你舍不得现在的局面,舍不得大伙此前努力白白浪费,好不容易熬到这一步了,再往前点就能回京…… “可是,你听伯母一句过来人的劝,人更重要,若是命都没了,荣华富贵还有什么用,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以前那么凶险的日子都熬过来了,苦日子又不是没过过。只要七郎、扶苏、裹儿,还有贤侄、贤侄女,咱们都好好的,再难的日子都能过的有滋有味。 “去李正炎那边仰人鼻息,当吉祥物又怎样,总好过相王现在被囚禁的处境,欸,只要咱们能好好的就行,以后的事,谁又知道呢……” 离裹儿、离大郎、谢令姜等人动容。 “眉娘。”离闲动情喊道。 老夫老妻,二人紧紧拥抱。 面对他们的劝说催促,欧阳戎依旧不语。 今夜的巧合稍多,心中总觉得不安。 他不是一个迷信直觉的人,但又是一个偏执狂,相信理性的判断。 此前,在对大周局势仔细刨析,又对女帝卫昭的心思摸索掌握后,所进行的多次精准预判,便是基于此点。 所以,虽然欧阳戎与那位远在洛阳的大周天子没见过几次面,但他仍旧自信,判断未错。 对于未来。 大多数人是看见,才相信。 然而,他是相信,才看见。 今夜的所有纠结,也来源于此。 欧阳戎相信的,与他看见的,发生了冲突。 欧阳戎遽然抬头。 “等等。” “再等等。”他说。 欧阳戎朝满脸疑惑的众人道: “再等一会儿,我还有一个重要消息渠道,需要再打探一下,不过,也不耽误咱们夜奔出城。” 说完,欧阳戎立刻转首,吩咐谢令姜: “小师妹,你立马走一趟星子坊,去贞光街看一眼那处墙头,另外,顺路去找下燕六郎,告诉他十万火急,立马去槐叶巷宅子通知婶娘她们收拾准备……” “是。” 欧阳戎一番布置,谢令姜螓首轻点,抿口热茶,准备出门。 欧阳戎朝她伸手。 谢令姜默契递还了琴盒,身影离去。 欧阳戎抱着琴盒,站起身,朝郭遇、蒙守光道: “二位喝茶稍等片刻,我与王爷去准备一下。” “好。”郭遇、蒙守义严肃点头。 少倾,众人离开了花厅。 欧阳戎先是让离闲、离大郎、韦眉三人,回去准备需要带走的重要印章宝物。 然后,转头看了一眼离裹儿,继续朝前走去。 梅花妆小公主收到眼神,默默跟上了他。 欧阳戎与离裹儿。 一前一后,默契走向聚贤园内某间被封锁的会客厅。 见到了已经等待多日的王俊之。 “公主殿下,欧阳长史,你们想通了?” 王俊之低头,用手帕仔细擦拭月光长剑的寒冷锋刃,就像强迫症发作一样,将这柄有可能是他自裁的剑,擦拭的干干净净。 欧阳戎不答,独自坐下,琴盒膝前横。 王俊之看了一眼门外:“刚刚外面什么动静,有外人来了?” 欧阳戎默默看着他,离裹儿却忽然开口: “没错,是洛阳线人来报,因为李正炎的事,圣人软禁了相王,又赐下两杯毒酒,命令女官送来给浔阳王与世子,女官使者……三日后抵达。” 她悲色告诉。 期间,欧阳戎的眼睛直直盯着王俊之。 他看见了王俊之脸上愣了一下的细微神情,语气中难掩惊讶欣喜: “好好好,在下此前说什么来着,卫帝老迈昏庸,听信卫氏奸王的谗言,就算没有李公大义起事,同样会走到这一步的。 “小公主殿下,欧阳长史,你们早就该看清形势才对,哈哈哈……虎毒尚不食子,卫帝可笑可笑,真是昏庸无道!” 冷笑说完,他迫不及待问: “所以你们过来,是考虑清楚了?虽然还剩三天时间,但还是早做决断为好,小心王冷然提前得知消息封城戒备……” 王俊之脸上难掩笑意,还关心提醒起了欧阳戎与离裹儿。 离裹儿不答,转头看向欧阳戎, 后者忽然起身,不再理会王俊之,离开了‘’会客厅。 王俊之一怔:“二位怎么不说话……” 欧阳戎与离裹儿丢下了他,走了大门。 “不像演的。” 深夜长廊上,离裹儿轻声道。 欧阳戎轻轻点头,替她补充一句: “只说明,不像是李正炎那边诡计。” “那你是怀疑卫氏,还是说……” 离裹儿抿了下红唇: “连皇叔也疑。那枚和田玉牌是皇叔的,做不得假,其实起初我也疑过,但是众所周知,皇叔与卫氏势不两立。” 她闭目,长叹一口气: “阿母说得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欧阳戎目不斜视,怀抱琴盒前进: “我谁都怀疑,除了自己。” 离裹儿忍不住侧目: “离天亮只剩半个时辰了……” “再等一等小师妹。” 欧阳戎语气无比认真: “最后一次,再求证一次。” 二人返回,离闲、离大郎等人也相续准备完毕,再次齐聚花厅。 少顷,小师妹匆匆返回,带来了贞光街那边的消息: “大师兄,墙头没变,依旧摆放一盆海棠花。” 欧阳戎沉默了。 第365章 大恩无功德 第365章 大恩无功德 欧阳戎与果毅都尉秦恒曾有约定。 秦恒的妻妾赵氏喜欢养海棠花, 他在星子坊贞光街家宅的墙头,若是照常摆放一盆海棠花, 那就代表着平安无事,让欧阳戎等人放心,一切照旧。 而若是海棠花消失,墙头出现一盘杜鹃花, 那就代表着江州第三折冲府有异,秦恒察觉到了风吹草动,是有涉及欧阳戎与浔阳王府的事情,需要他们警惕。 不过这个暗号的含义,也不是一成不变的。 起初,这是重新联络并打交道的二人,约定好的一种危机预警。 只不过,伴随着北归戍卒事件的发酵,欧阳戎与秦恒开始频繁聚头,交换信息。 关系也逐渐升温,二人亲密起来。 甚至不久前,为了感谢欧阳戎与浔阳王府的仗义相助,秦恒交给了欧阳戎一枚私人令牌。 要知道王冷然可是秦恒的顶头上司,掌握江州军政,秦恒的考绩升迁之权在其手中。 秦恒此举,算是背着大领导,去和他的新空降的副职对手眉来眼去,甚至暗通款曲。 与私下见面不同,赠予私人令牌,算是“授人以柄”,毕竟万一令牌落在王冷然手里,是怎么也解释不清楚的。 已经近似于给欧阳戎与浔阳王府纳投名状了。 因此到了现在,墙头海棠花消失、出现杜鹃花的异动,已经成了欧阳戎与秦恒在云水阁三楼青荷包厢聚头的暗号。 起初的预警内涵,倒是淡了不少,但也大差不差。 这种简易法子,安全是安全, 但是也因为太过简易谨慎,传递的信息太少,只能大致当个晴雨表。 所以随着浔阳城的局势紧张,欧阳戎最近几日,其实已经在考虑淘汰这个花盆暗号,去换一套新的能细分危机层级的预警信号了。 只可惜,还没等他联络秦恒、商量实施,今夜就遇到了生死大事…… 郭遇、蒙守光发现众人跟随欧阳戎一起沉默,一头雾水,郭遇好奇问: “请问,这什么海棠花,是有什么含义吗?” 欧阳戎未答。 见欧阳戎等人欲言又止,似有事商议,郭遇与蒙守光眼色挺好,主动退避。 蒙守光今夜重逢主公,脸色犹豫不舍,不想离开离闲身边,不过收到离闲的宽声安慰后,老实暂退。 花厅内,再次剩下欧阳戎、谢令姜、离闲一家人。 离大郎小声说: “会不会是江州这边,还没人收到赐毒酒的消息,王冷然也是,消息还在路上,所以江州折冲府才没有动静。” 他叹气:“也是多亏有郭先生、蒙将军,咱们才先得知此消息。” “有道理。”离裹儿颔首: “这样看,现在是最后的窗口期,越拖下去,王冷然收到卫氏消息,布置封锁的危险越大……” “对了,大师兄,这趟过去,还有个挺怪的事。” 夜出带回消息的谢令姜抬起头,朝欧阳戎道: “大半夜的,贞光街那座宅子里,还有屋子灯火亮着,也不知道是早起,还是未睡。” 欧阳戎问:“你进去没?” “没有靠近。”谢令姜摇头,疑惑问:“大师兄是怀疑里面有危险?” 欧阳戎摇头:“不至于,真要是危险,大概率会熄灭灯火,不引人警惕。” 顿了顿,他呢喃:“秦恒、赵氏大半夜的不睡觉,和我们一样,难道有什么要事……” 离裹儿转头道: “欧阳良翰,屋内有灯火亮,至少证明赵氏她们在家,花盆并不是因为无人在家才不换的,而是确实没发现危险,才摆放海棠花盆,保持安然无恙的信号。” 欧阳戎看了眼她:“有道理。” 谢令姜忽然问: “往坏处想,会不会是秦将军出了事?未带最新消息回来,妾室赵氏也不知情,而且也因为人半夜未归,赵氏才亮灯等人,担忧未睡。” 离裹儿摇摇头: “若真是这样,秦将军那边出事,暂且不提怎么暴露的,局势恶化到此地步,代表王冷然已经彻底撕破脸皮,很可能是已经知道女官送毒酒之事,开始调兵戒备, “毕竟郭先生、蒙将军能送来洛阳消息,卫氏没有理由不派人赶来,提前通知王冷然他们布置。 “那现在浔阳王府周边,定然是不安全的,折冲府精锐士卒可能已经在路上了,城门也在逐一封锁中,咱们现在再不走,便是坐以待毙, “等明日上午,彩裳女官抵达,再想不漏一人的全身而退,就难了。” 谢令姜自责: “早知道在贞光街的时候,我潜入院中,看上一眼,是何情况,也好过现在瞎猜……要不我再去一趟,找找秦将军?” “已经没时间了,谢姐姐再回来,就要到早上了。” 离裹儿瞧了下大厅一角计时的漏刻,黛眉微蹙: “时间紧急,只能猜测,无法一一求证,毒酒之事过于突然,催命符天明就到,哪有有这么多时间打探真假。” 她看了一眼凝眉不语的欧阳戎: “现在能验证的都已验证,必须做出决断了,与其优柔寡断,不如赌上一把。” 欧阳戎突然问:“咱们来到浔阳城,最初是要做什么?” “岿然不动,伺机回京。”离裹儿立马清脆答,又抿嘴:“可情况瞬息万变,此一时彼一时。” 欧阳戎缓缓点头,自语:“是啊,此一时非彼一时。” “檀郎,阿妹。”离大郎突兀出声: “据郭先生所说,祖母赐下的毒酒只有两杯,给我与阿父,并没有说要对付你们……” 他与离闲对视一眼,有些惨笑道: “真走投无路,受困接旨,其实大伙也不会全死……檀郎,谢姑娘,我与阿父看能不能帮你们撇清界限,我们走后,伱们记得照顾好阿妹、阿母……” “阿兄!”离裹儿清斥一声:“什么我们、你们,说的是什么鬼话呢!你与阿父若死,我与阿母何必独活。” 谢令姜也颔首道: “若无伯父、大郎,我与大师兄、阿父也不愿再掺和这薄情寡淡的帝王家事了。” “公主殿下、小师妹说的没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欧阳戎注视众人,轻声: “离开龙城时,大伙约定好的共同进退,岂可偷生。” 离闲与离大郎愣视他们,表情有些呆然。 离裹儿雷厉风行,当先拍板: “那就投票表决,各位手边都有茶杯果盘, “想暂留赌一波者,请端杯饮茶。 “想离去西逃者,可取一枚生梨。 “不动者,弃权。” 话语落下,花厅寂静。 离裹儿环视一圈,率先拿起一颗生梨。 韦眉看了眼离闲,眼底犹豫了下,伸手取来了一颗生梨。 母女二人发现,谢令姜、离闲、离大郎三人都没有动弹,他们默契转头,注视着欧阳戎。 似是在等他的动作,欲要跟随。 所有人的目光朝欧阳戎投去。 情况紧急,争分夺秒,已经没有犹豫拖延的时间了。 是依旧不动如山,还是君子豹变。 必须做出选择。 欧阳戎忽然起身,行至离裹儿桌前,自果盘拿起一枚大而饱满的生梨, 谢令姜、离闲、离大郎三人见状,纷纷拿取生梨。 梨。 离也。 满票赞成。 离裹儿微微松了口气,就要开口:“欧阳良翰……” 欧阳戎抛了抛手中生梨,他径自咬了一口梨肉打断道: “其实,若设身处地的想,墙头海棠花不变,还有一种可能。” 离裹儿皱眉,离闲等人面面相觑,奇问: “什么可能?” 欧阳戎看了看他们,又转头,看了一眼门外,没有说话…… 花厅的大门再次打开。 众人重新聚集。 “郭先生走了?” “嗯。”蒙守光点头:“快要天亮了,他得回京,没法送殿下一程了,要回相王府交差。” 欧阳戎等人颔首。 其实心照不宣,郭遇效忠的是相王府,自然不会跟着离闲等人一起西逃。 “那蒙将军呢?”欧阳戎问。 “殿下去哪,俺就去哪!”蒙守光瓮声道。 “守光,是本王连累了你。”经历一晚上的情绪起伏,离闲眼圈有些红。 “殿下提拔之恩,俺没齿难忘!” 韦眉朝离大郎、离裹儿叹息道: “当初你们阿父还是太子,衔领右骑卫大将军之职时,蒙将军还是都虞,一次西狩,刺客偷袭,是蒙将军挡了一剑。 “七郎请御医悉心看护,后引为亲信护卫……后来妾身与七郎被罢为庶人,也牵连了他,这些年怕再连累他,不便联系,没想到此次危机,蒙将军还是过来了。” 离大郎、离裹儿纷纷尊称一声“蒙叔”。 欧阳戎闻言,表情亦有些动容: “没想到王爷麾下还有如此忠义之士,也算一段佳话。” 顿了顿,他有些难色问: “蒙将军刚刚旁听,应该知道,王爷现在要去何处吧。” “俺懂。” 蒙守光重重点头,坚定不悔: “不就是去当叛军吗,这么多年被朝堂奸人排挤,能当叛军反倒潇洒!殿下,欧阳先生,你们决定好了,俺们现在走吗?” “没错。” 欧阳戎也不隐瞒: “现在就走,按之前商讨过的路线,不过得再精细点。” “都听欧阳先生的。”蒙守光严肃道。 欧阳戎点头,先是朝谢令姜道: “六郎去槐叶巷了?” “嗯,照大师兄吩咐的,已经去那边准备,带甄姨、叶姑娘去西城门……” “好。” 欧阳戎松了口气: “咱们安排好就出发,去西城门和她们集合。” 他转过头,朝众人说: “计划是这样,分两批走,不要一起走,太危险。 “王爷和大郎,跟着小师妹和蒙将军,轻便上路,乘夜色翻墙出城。 “王妃和小公主殿下,委屈一下,装扮成在下宅中女眷,随在下一起,坐马车,从西城门出城。 “咱们在双峰尖集合,那儿有在下准备的快船和焚天蛟油……” 欧阳戎有条不紊的吩咐完毕,眼神询问的看向众人。 谢令姜与离闲一家人用力点头。 蒙守光感慨:“欧阳先生果然大才,思路缜密。” 欧阳戎谦虚摆手,又正色问: “蒙将军,还未问你是何修为,小师妹乃儒家七品翻书人,能携带一人轻松翻城而去。” 蒙守光言简意赅:“七品,秦锐士。” “兵家练气士?” “嗯。” “善。” 欧阳戎夸赞,微微松了口气: “两位七品练气士,应该够了,遇到一队满编的巡逻士卒也不怕。” 蒙守光笑了下,又问:“欧阳先生可练过气?” “我?” 欧阳戎不好意思的笑了下,摇头: “书生一个,只会点这个。” 蒙守光视线下移,看见面前这位俊朗青年,轻拍两下桌上一只朴实无华的琴盒。 “守光。” 就在这时,离闲取出一枚玉牌,走了上来,塞进蒙守光手里,打断了他注意力。 “殿下,这是……”蒙守光问。 离闲解释道: “这块和田玉牌,世上只有两枚,乃是已故皇兄所赠,皇弟的那枚现在也在本王手上。 “这枚是本王自己的,守光收好,眼下匆忙,一时拿不出什么贵重东西,还请见谅。” 蒙守光连忙摆手:“如此贵重,使不得,使不得。” 离闲执哟强塞,蒙守光无奈。 “收好,你放弃洛阳名利,前来这偏远南境,跟随本王,如此情义,本王送你什么都不为过。” “这、这……”蒙守光始料未及。 离闲握住他手掌,真诚道: “放心,舍命跟随,本王绝不会亏待你,等到了桂州,本王入主匡复府,就和李公商量,先让你做匡复府大司马,控弦万人,比在洛阳当都虞威风…… “另外,从今往后,你就姓‘离’了,本王赐你,以后看还有谁敢笑话你的番人血脉,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蒙守光闻言,先是震惊,旋即眼眶“哗”一下通红,泪光凝聚: “殿下,此、此大恩……” 离闲摆摆手打断,指着旁边嘴角微笑的欧阳戎说: “要谢就谢檀郎,赏赐这方面,本王愚钝,幸亏檀郎提醒,这些都是檀郎建议的,嘱托本王万万不能辜负忠良。” 欧阳戎摆摆手说: “都是王爷明断,不过,蒙将军……不是,现在是离将军了,离将军请放心,等咱们脱困,以后到了匡复军,一起勉力,夺得大业后,封侯拜相不在话下……” 还没等他说完,哐啷一声。 面前一米八的长臂大汉已经单膝跪地,朝离闲与欧阳戎磕头。 蒙守光满脸通红,紧攥玉牌,声音哽咽: “殿下,欧阳先生,某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离闲等人脸色欣慰。 欧阳戎笑了笑,等待了会儿,走过去,虚扶起感恩效忠的蒙守光,朝他上下打量。 就在蒙守光被注视的有些不安、准备开口询问之际,欧阳戎忽然问一句: “怎么没木鱼声。” 陈述语气,却是问句。 蒙守光一愣:“什么?” “没事没事。” 欧阳戎笑颜愈发灿烂,手指桌上一只琴盒: “来来来,走前得给阁下看个大宝贝,一般人我不让。” “什么大宝贝?” 周围众人顿时发出一阵善意笑响。 蒙守光神色愈发好奇。 第366章 请君赴死 第366章 请君赴死 在蒙守光的好奇视线中,欧阳戎走去拿取琴盒。 “欧阳先生喜欢琴艺?” 欧阳戎微笑不答。 蒙守光看见他慢吞吞的取来了一只古朴琴盒。 蒙守光微皱眉头,移开注意力,看了眼门外的暗青色天空,眼神有些担忧。 “王爷,欧阳先生,要不咱们还是快点出城吧,要天亮了,赏宝、赏琴什么的,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说。” 他朝离闲与欧阳戎,正色建议道。 花厅安静,无人回答他。 蒙守光四顾左右,突然发现,周围的王爷、王妃、世子、小公主,还有那位谢氏贵女,全部偏头,看向那个欧阳良翰, 都目不转睛,没人理会他的提议。 场上只下剩他说话的声音。 气氛冷清,蒙守光神色有点小尴尬,挠头: “王爷,诸位,这是怎么了?怎么都不说话了,难道是俺说错了什么……” “蒙将军。” 欧阳戎忽然开口。 他手上正在轻车熟路的解开琴盒的复杂机关,随口道: “你精通炼气术,有没有听说过一类脆若琉璃、却杀力冠绝的练气士?” 蒙守光目露思索: “欧阳先生说的……可是传说中的执剑人绝脉。” 他认真点头: “符合先生所说条件的,应该就是这个了。 “不过俺没见过,当世走执剑人绝脉的练气士,说不得比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州天人还要少。 “主要是鼎剑难寻,存世的鼎剑,本就不超过一手之数,执剑人若无鼎剑,如游鲤无水,飞鸟无翅,别说脆若琉璃了,杀力也微乎其微,任人宰割而已……” “是不是这个?” 蒙守光话语被人打断,不免皱了下眉,可下一刹那,他眼睛瞪大像铜铃,看着前方某人两指从琴盒里,捻出一道弧光,随手递来,示意他赏。 弧光深蓝剔透,就像被微风吹皱的倒映蓝天的湖水波纹。 蒙守光从未见过这么神话的事物,色彩如梦如幻,竟是出自一只不久前还平平无奇的琴盒。 “欧阳先生,这难道是……传说中的鼎剑不成!?” “嗯哼。” 欧阳戎微笑看他,不置可否,保持捻指递“弧”的姿势未变。 蒙守光咽了咽口水,手在衣袍上擦了擦,伸手欲接。 下一瞬间,却见这一道弧光,左右扭曲,从欧阳戎指间挣脱,朝上飞去。 它在空中停住。 静静悬挂在欧阳戎与蒙守光头上三尺的位置。 蒙守光仰头望见,表情出神,下一刻他反应过来,震惊问: “等等,难道欧阳先生就是执剑人。” “没错,欸,还是没逃过蒙将军的法眼。” “欧阳先生说笑了,如此传说之物都出来了,话也说到这份上了,如何能猜不到……” 蒙守光看向欧阳戎的眼神愈发恭敬: “还未问,欧阳先生贵为几品执剑人?” “不高,也就九品。”欧阳戎笑说。 蒙守光不动声色说: “已经是天骄才俊了……”又问:“还未问它真名,是传说中的哪一口。” “折腰。” “怎么没听过?难道是俺孤陋寡闻。”蒙守光目露疑惑,到现在,也不再催促离开了,顿了顿,反而小心翼翼的问: “欧阳先生可否说说,是习得哪道剑诀?” 谢令姜、离闲等人侧目,发现欧阳戎十分有耐心: “归去来兮辞,曾经的寒士剑诀。” “寒士剑诀?这个俺听过,传闻每一道剑诀,都是一项鼎剑神通、杀人绝学。” “没错。” “欧阳先生也有?” 欧阳戎点点头,坦白: “嗯,寒士的鼎剑神通,叫归去来兮,需要布剑。” 蒙守光一脸庆幸说: “现在好了,咱们有两位七品练气士,一位近乎七品的传说执剑人,此次出城,定能确保安全无恙了。” “有道理。” 欧阳戎赞同,他的知无不答,坦诚相待,令蒙守光有些动容: “欧阳先生,王爷,没想到你们竟如此信任俺。” “没事,都自己人,马上就要上路了。” 欧阳戎微笑道,旁边的离闲也勉力点头,朝蒙守光笑了下。 蒙守光备受鼓舞,立马站起身: “好好好,咱们快走吧,天要亮了。” 欧阳戎坐在椅上,纹丝不动: “嗯,好。” 看着毫不动弹的他,蒙守光疑惑: “欧阳先生?王爷?大伙怎么不动?” “等等,还有三息。”欧阳戎丝毫不把他当外人。 “什么三息。”蒙守光眼神困惑:“欧阳先生你说话,俺怎么听不懂……” 欧阳戎无奈:“伱先别吵了,在布剑呢。” “布剑?布……布什么剑……” 花厅内的空气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蒙守光一僵。 离闲、离大郎偏开目光,不忍卒睹。 韦眉脸色有些愤慨不平。 谢令姜、离裹儿冷眸投向那一道悬浮弧光的正下方、瞠目结舌的长臂汉子。 欧阳戎嘴角噙笑,面前明明是一位七品武夫,他却十分给面子的等满了十五息,给了他与丘神机同款的六品练气士待遇。 “为什么!” 长臂汉子骤然暴喝一声,语气充满惊疑不解。 可惜回答他的,是众人死一般的沉默,与……折腰。 蒙守光猛冲向面前微笑青年,速度快地产生幻影,却被一道弧拦腰截断。 字面意思的截断。 滋疵——! 花厅内响起一道略闷、给人阻隔感的轻微声音。 落在欧阳戎耳中,就像是剪刀裁剪皮革等韧物时发出的声响——既有材质自身的坚韧所带来的阻滞,又有剪刀无比锋利将其迅速剪断的利落干净。 长臂汉子断成了四份。 上身,下身,左小臂,半截右掌。 很显然,是被这道深蓝的弧光从中间折腰斩断。 欧阳戎保持端坐的姿势,垂目注视地上正在抽搐挣扎的四份蒙守光。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与肠子等脏器的臭味,离大郎脸色苍白,突然捂嘴呕吐起来,除了他外,谢令姜、离裹儿、离闲、韦眉四人忍着生理不适,围上前来。 谢令姜默默拿起琴盒。 “弧”,在空中滴溜溜旋转一圈,像一只斗胜的小母鸡,耀武扬威转了一圈后返回了谢令姜怀中半开的琴盒。 匠作从布剑,到折腰,全程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并且没有鲜血溅出,只在猎物分为四份后,从伤口断面溢出暗红的鲜血。 “蒙将军,来,咱俩掏心掏肺的聊一聊。” 欧阳戎朝“四份蒙守光”之中犹在挣扎的上半身,点了点头,他食指指着大门方向: “外面是不是有人在等王爷、世子、还有我很久了,咱们一旦离府出城,就要烟花炮仗一大堆,热烈欢迎咱们?” “嗬……嗬……” 蒙守光血嘴猛咳,肠子脏器流了一地,没有回答欧阳戎的问题,算是对众人“掏心掏肺”的上半截身子朝大门口拼命爬去,他满脸狰狞: “欧阳良翰,你……你卑鄙无耻,敢暗算俺,无耻小人!刚不刚面对面来一场……做鬼也不放过你……” 离裹儿冷眼旁观,讥声: “阿父对你有提拔之恩,今日若无欧阳良翰,正要被你这‘忠良之辈’骗了,你就是这么报答阿父的?” 蒙守光上身子猛地一抽,回头朝离闲嘶吼: “最初是老子救你一命,后面所谓的提拔恩情,这么多年坐冷板凳,老子早还光了,现在你还老子一命,怎么了!” 原本埋头呕吐的离大郎突然走上前,他拎起一只凳子,朝这位“蒙叔”的扭曲血脸猛的砸去,一下、两下、三下,像铁锤打木桩一样。 面对这位旧将的“报恩”,离闲呆立,脸色戚戚。 不久前还是彪悍七品武夫的蒙守光,被手无缚鸡之力的离大郎,砸的脸庞血肉模糊,他已被折腰顺带毁了丹田,哀嚎不已,无法反抗,渐渐断气。 众人侧目看着那道疯狂砸人的身影。 哐当一声。 凳子从离大郎手里滑落,他摔坐血泊地面,表情呆滞,旋即又狂吐起来。 欧阳戎起身走去。 “伯母,带大郎下去冷静。” 他从怀中取出一只小木筒,倾斜筒身,焚天蛟油的细流,悉悉浇在了蒙守光的尸体、桌椅茶盘上。 随身携带的焚天蛟油量不多,无法彻底毁尸灭迹,但一把大火,也算够用。 欧阳戎走去,取了一只灯盏,递给离闲: “王爷在这里等我。从现在起,我没回来前,任何人不准出府。” “好。” 欧阳戎又问韦眉:“此前去皂阁山求的装病之药还有无?” “还剩一枚,在主卧暗格。” “取来。” “好。” 安排完,欧阳戎走出花厅,离裹儿、谢令姜跟上。 少顷,某间会客厅的大门从外打开。 “良翰兄!公主殿下,谢姑娘,你们这是……” 王俊之转头,好奇看向深夜前来的一行人。 离裹儿跟在后面,谢令姜抱着一只琴盒。 欧阳戎走去,在王俊之面前坐下,眼睛盯着他,不说话。 “刚刚外面什么动静?” 欧阳戎不答。 离裹儿走去,从果盘里,拿起一只生梨,她从袖中掏出一柄信剑,低头仔细削皮。 进来的三人,一人默坐,一人抱琴,一人削梨。 王俊之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劲,欲语。 这时,谢令姜上前,朝王俊之伸手。 后者反应过来,立马递还某柄可能让他自裁的月光长剑。 王俊之顿时松口气。 离裹儿蓦然抬首,递给王俊之一枚削好的梨子,俏脸浅笑。 王俊之受宠若惊:“多谢殿下。” 谢令姜瞧了眼,以前书房议事的时候,每回都是她削梨子,递给大师兄吃,都快成习惯了,离裹儿从未主动削梨给别人。 王俊之淡淡一笑,摆了摆手中的饱满梨子: “看来王爷和良翰兄,已经有选择了。” “聪明。”欧阳戎点头。 老洁癖王俊之,用手帕擦了下梨子,没等他咬上一口,欧阳戎忽然问: “王兄去找元怀民,打听归去来兮辞和桃花源记,所谓何事?” 王俊之脸色不变:“仰慕陶潜,兴趣而已。” “我知道归去来兮辞,要不要背诵给你听?” 欧阳戎笑问。 王俊之一怔:“你……” 欧阳戎打断道:“寻找剑诀,所以李公是不是有一口鼎剑?或者说线索。” 王俊之脸色不变:“什么剑诀,什么鼎剑,在下听不懂。” 下一霎那,他见到谢令姜怀中的琴盒哐当一声开启,欧阳戎身前,悬浮一条“弧”,散发着神话般的色彩。 “巧了,这玩意儿,我也有。”欧阳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王俊之表情顿时无比精彩:“你……你也是执剑人!” “所以王兄,李公、魏先生、杜兄你们四人中,谁还是执剑人?” 王俊之不答,咽了咽口水,忍不住多言: “李公、魏先生未想到你是执剑人,竟还有一口前所未闻的鼎剑…… “良翰兄,鼎剑的威力,单个执剑人,提升修为太难,很难完全发挥威力,我们知道如何最大程度用它,加入我们吧,你若加入,绝不只是一位左长史的职位,咱们联合起来,大事可成矣!” “联合起来?联合起来做什么大事?” “自然是推翻暴卫。” “然后呢?”他平静问。 “然后匡复离乾!” “还是帝王将相那套对吧?也没什么新的啊。” 欧阳戎眼底略微失望,站起身来,走到门口,他回头说: “离伯父让我开门,放你出去,但伯父有一个小小请求,王兄可否满足?” 王俊之噙笑:“良翰兄请讲。” “请君赴死。” 欧阳戎轻声,一脸歉意说:“尸首出去吧。” 王俊之笑容僵硬,脸色陡变。 噗呲——! 一柄信剑狠狠插进了他腹中。 “呃……呃……”王俊之用洁白手帕努力擦试狂涌的腹血,瞪大眼质问离裹儿:“公主殿下,为……为什么……” 回应他的,是噗、噗、噗的连续三次补刀,王俊之烂泥般倒下,痛苦卷缩身子,缓缓闭目。 梨子滚落地板,染上鲜红腹血。 离裹儿俏脸平静,弯腰捡起血梨,单手伸出,递给欧阳戎。 欧阳戎斜目瞧她,又瞧了眼面前这只染血纤手上紧抓的梨肉。 察觉到他视线,离裹儿抿了下唇,出奇的没有“爱吃不吃”的傲娇,弯腰用裙摆擦了擦手,剑锋削掉半只血梨,重新递上。 欧阳戎默默接过半只干净梨子,咬了一口梨肉,大步出门,离裹儿、谢令姜跟随。 “现在看,你说的那种可能,很有可能。” 后面忽然传来离裹儿的声音,冷静分析: “秦将军若是没有暴露,反而确切知道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形,那么最好的选择,确实是保持海棠花不变,让我们在王府什么也不做,而不是换成杜鹃花,导致乱猜。” “好一个金刀计啊。” 欧阳戎展颜一笑: “走吧,去见见,别让王大刺史、六品宫人她们久等了。” 第367章 女官容真 第367章 女官容真 “王大人的情报是哪里来的,就这么笃定今夜有事?” “两位女史大人,此事还用得着情报吗,难道不是显而易见的? “浔阳王府伙同江州长史欧阳良翰,窝藏逆贼同党王俊之, “而明日上午,陛下派来的使团就要抵达浔阳,彻底严查李正炎谋反前后之事,当初李正炎逗留浔阳期间,所有接触官员都得盘查,揪出逆贼同伙…… “浔阳王府和欧阳良翰做贼心虚,可不得狗急跳墙,怎敢等洛阳使团抵达?前夜没逃,昨夜没逃,可不得今夜逃? “此乃最后机会,猜都不用猜,所以两位女史大人,今夜得重点盯防!” 修水坊,与浔阳王府同街的一处普通宅邸内, 此刻深更半夜,却人满为患。 放眼望去,大致有三帮人。 一身绯红官服、头戴乌纱帽的王冷然背手而立,正遥望远处静悄悄的浔阳王府,嘴里侃侃而谈。 与他并排,站在长廊上的,还有两位彩裳女官。 一站一坐。 坐着的,是一位端庄肃穆的宫装妇人,正是与欧阳戎、浔阳王一家有隙的妙真。 站着的,是一位冷冰冰的宫装少女,似是叫容真。 二女除了年龄、风貌外,妆容宫装一模一样,皆是圣人御前的彩裳女官,地位尊崇。 王冷然对她们,态度恭恭敬敬,不敢逾越。 除此他们之外,长廊内外还站满了一队队的披甲将士,人数约莫三百余,整装待发,排列成队,纪律严明,目不斜视。 若不是夜风偶尔拂来,吹起他们脖子上系的暗红围巾,不然还真给人一种石刻雕像的感觉。 此时长廊上并未点亮灯笼,这整座宅子都没有屋舍亮灯。 在冷清月辉下,将士们身上的锁子铠甲、金属兵器寒光凛凛,此刻约莫五更天,金属铠甲凝结起了凌晨露珠,倒映着这一片肃杀氛围。 仔细一看,他们脖子上竟然还挂有夜袭攻城才用的衔木等物,用来噤声潜行。 这三百披甲列队的折冲府将士,宛若黑暗之中等待猎物的巨兽一般,静立等待,也不知今日被告知了什么,大张旗鼓的等候猎物。 站在前方今夜带队的,是折冲府长史孙誉,与果毅都尉秦恒,两位江州第三折冲府高级将领。 二人默默站在容真、妙真、王冷然三人身后,一言不发。 刚刚开口与王冷然谈话的,是彩绶女官妙真,她脸色淡淡,听完王冷然的自信解释,瞧了眼他: “王大人不愧是国之忠良,竭力为陛下分忧。” “女史大人过誉了。” 王冷然笑了笑,余光瞥了瞥那位冷冰冰的宫装少女。 这位叫容真的彩裳女官并没有参与二人的谈话。 王冷然甚至发现,从他来为止,此女与同是彩裳女官的妙真,话语都极少,与她的气质一样,冷冰冰的,像一块坚硬不化的寒冰。 然而,与女官妙真相比,容真给他的感觉更加深不可测,压力山大。 其实,在今夜主动呼唤彩裳女官、告发浔阳王府之前,王冷然甚至都不知道,这位冷冰冰宫装少女的存在。 她也是今夜才悄无声息的现身。 他一直以为,浔阳城内的陛下眼线,只有妙真为首的这一批女官宫人,也与妙真打交道多一点,毕竟经常告欧阳戎的状。 可谁曾想到,不知何时起,城内竟多出了一位彩裳女官级别的行走存在,暗中监察浔阳城。 这个叫容真的彩裳女官,此前定然不只是监督浔阳王府和欧阳良翰这么简单, 王冷然心道……被监管之人可能包含妙真和他在内,甚至卫氏客卿栗老板等人最近在浔阳城的走动,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而且直觉告诉王冷然,这位冷冰冰的宫装少女,练气修为可能比妙真还高。 那种难言的威压,错不了。 说不得,是传闻中的六品阴阳家望气士, 宛若道教神话中的金童玉女,能减少自身岁月冲涮的痕迹,使容颜常驻。 所以这位冷冰冰的宫装少女具体芳龄,无法参考同龄女郎。 但是容颜常驻并不是彻底冻龄不变的,而是因为阴阳家练气士精通藏风纳气,导致外貌衰老速度,缓慢数倍。 可不管如何,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 即使有宫廷的浩瀚资源堆积,此女依旧是天赋妖孽级别的修道种子,否则怎么可能年纪轻轻,就迈入六品,容颜常驻。 要知道六品到五品乃是一个重要分水岭。 九品、八品练气士是蓝色灵气的下品练气士。 七品、六品练气士是朱红灵气的中品练气士。 五品、四品是尊贵紫气上品练气士。 再往后就是传说中的神州天人。 在这神话遗落、鼎争暂歇、神州天人消失灭迹的年代。 能御风而行的上品练气士,已经是当世的顶尖战力,个个都是一方翘楚,江湖知名的大宗师,显世、隐世上宗内的顶梁柱。 例如云梦剑泽女君殿内,那位天下剑道魁首的大女君。 连窃国者候、嚣张跋扈的卫氏,这么多年把持大周半壁朝堂,也才交好笼络寥寥几位上品大宗师, 除了倾尽资源供奉的兵家宗师丘神机外,剩下的,几乎都是习惯隐世修行,或眷恋宗门、远离红尘皇权的存在。 世俗红尘,特别是凡人争夺的至高皇权,对于上品练气士而言,似乎是忌讳累赘。 除了儒释道、兵家、阴阳家等入世修行的道脉学派,上品练气士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因此,上品练气士之下,能腾跃百尺的六品练气士,作为中品练气士的顶点,已经是一等一的顶尖高手了。 王冷然一念至此,瞧了眼远处夜色中的浔阳王府,心中冷笑不已,有这种级别的女官在,你们拿什么跑? 他环视一圈左右,长廊内外的精锐伏兵,抚须一笑: “多谢两位女史大人的藏气消声之术,否则可能要打草惊蛇了。” 妙真垂目不语。 容真头也不回,陇袖仰首,远望浔阳王府上方的夜空星象。 王冷然套近乎道: “刚刚欧阳良翰悄悄潜入王府,两位女史大人也看到了,此子果然不老实。” 妙真轻声:“只此一项,没法治罪。” 王冷然丝毫不急:“再等等,今夜定有阴谋。” 不多时,容真与妙真齐齐转头,望向浔阳王府某处。 似是察觉到了某些动静。 就在这时,一个报信下人,小跑进来,王冷然瞥了眼,是栗老板的人,听完耳语禀告,他脸色佯装意外,一脸正气说: “两个连夜进城的陌生信使?呵,两位女史大人,又有两个贼人潜入了,看来今夜浔阳王府果然有猫腻。” 他一派义正言辞之色。 妙真与容真对视了一眼,没有言语,默契没管。 若无确凿的谋反迹象与证据,她们都不会主动做什么,今晚发生之事,只需用朱笔如实记录即可。 少听少说少猜,此乃大周宫廷生存之道。 所以,不管是对刚刚连夜入府的欧阳戎,还有眼下这似是报信的两道匆忙身影,二女置若罔闻。 过了大半个时辰,妙真、容真再次神情微动,望向远方夜色。 少顷,盯梢之人来报,王冷然听完后,冷笑一声,朝两位彩裳女官道: “这谢氏女也是同党,此次翻墙出去,定然是暗中串联,给同伙报信。” 妙真看了眼容真。 冷冰冰少女没有说话,轻盈跃起,俏立于月下屋顶,冷冷张望浔阳城的夜色。 妙真瞥了眼王冷然:“放心,跑不掉的。” 王冷然笑眯眼睛。 今夜,只要欧阳良翰与浔阳王一家敢离开浔阳城,就是潜逃投敌,证据确凿,两位彩裳女官定然出手,至于一些细枝末节和原由真相,谁知道呢? 王冷然心中快意,此次李正炎举旗谋反,使江州成为万众瞩目的前线,反而令王冷然的权力变相加强。 不仅朝堂放权支持,卫氏亦是出人出力,内部各种声音暂时统合,主持江南道这边情报工作的客卿栗老板,都要配合王冷然。 所以今晚才能如此顺畅。 半个时辰后,远处有一道红色倩影去而复返,回到了王府。 容真望了眼西城门方向,身影忽然消失。 王冷然没有多问,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那座静悄悄的浔阳王府,似在等待什么。 很快,接近拂晓前,又一位栗老板派来的手下来报。 耳语听完,王冷然压住上翘的嘴角,朝闭目等待天明的妙真,微笑说: “捉到一个想潜逃的反贼同伙,此人已经全招,告知浔阳王离闲、长史欧阳良翰与反贼王俊之,正在商量今夜畏罪西逃事宜,他们预计从西城门逃出,去双峰尖乘船,西奔投敌…… “女史大人,下官分析没错吧。” “嗯。” 宫装妇人未睁眼,轻轻颔首,某刻,似是微微一叹。 明明凌晨的天气寒凉,王冷然却有些燥热难耐,满脸红潮,抬手扯开一点勒脖的衣领,他在原地徘徊起来,转头,看了看秦恒、孙誉二将,吩咐他们开始整队,准备缉拿逆贼。 秦恒看了眼王冷然,只见这位江州刺史有深深法令纹的老脸,隐隐有压不住的喜悦。 就在这时,浔阳王府方向,突然窜起一道火光。 这道火光在黑夜中无比明显,倒映在长廊内外整装待发的众人眼眸中,像黑暗中一粒窜起的火苗。 出现动静,王冷然面色先是一喜,旋即愣了下,反应过来后,疑惑自语:“这是……怎么着火了。” 此前在夜色中一直静悄悄的浔阳王府,顿时闹腾起来,灯火通明,府门洞开,奴婢四下奔跑,提桶打水,同时有人高呼,刺客夜袭,护卫浔阳王与世子……凌晨寂静的修水坊,呼喊声震天响。 妙真蓦然睁眼,皱眉打量。 王冷然惊疑不定,逃跑不应该悄悄的吗,这是怎么回事,想浑水摸鱼? 有人仓皇来报:“不好了,浔阳王府的奴婢说,是有贼人潜入,放火刺杀,浔阳王已昏厥过去,世子也受重伤……” 妙真忽道:“快走,进去救人。” “这……这肯定假的,女史大人不可轻信……怎么可能有反贼刺杀,明明是他们串联反贼,想要夜逃。” 超出意料之外的情况,令王冷然急不择言: “说不定……说不定他们就是想引我们出去,好乘乱逃奔。” 妙真看了一眼王冷然: “容真在,若敢逃,他们出不了城。快进去,此地干等无用,不可耽误救人时机。 “王大人,浔阳王若是真被刺杀了,咱们却在外面干等,若让陛下、朝廷知道了,你我担不起这责,速速进府救急。” 王冷然脸色难看。 “哼,今夜简直胡闹,你好想想,怎么和陛下交代吧,今夜之事我会如实上报的……”妙真耐心耗尽,不再理他,转头吩咐甲士,冲去救人救火。 王冷然只好硬着头皮跟上。 少顷,妙真带着甲士,冲进浔阳王府,循着大火浓烟的方向,来到聚贤园。 她们当即看见熊熊大火的屋舍外,空地上,欧阳戎、谢令姜、离裹儿、韦眉四人,正紧紧围着一坐一躺的两道身影。 只见浔阳王离闲晕厥不醒,世子离扶苏手臂流血不止,染红白衣,一脸苍白。 王妃韦眉、小公主离裹儿正抱着夫儿、父兄痛哭。 欧阳良翰与谢家贵女,正站在一旁,指挥灭火。 众人不远处,躺有零星尸首。 当看见妙真、王冷然第一时间带甲士们冲进来“护驾”,欧阳戎表情毫不意外,无视掉秦恒身影,他反而奚落责备起来: “王大人怎么现在才来,王爷都要不行了,伱才来,干什么吃的,简直玩忽职守,本官要参你一本!” 众人看见欧阳戎沾有污血的脸庞,正气凛然。 “咦,这位是……女史大人怎么也来了?哦,也是,肯定是遵守陛下旨意,日夜守候一旁,低调保卫王府的吧。” 顿了顿,他皱眉,批评起来: “可这些反贼刺客是怎么放进来的?刚刚为何没第一时间救驾?反应竟这么迟钝…… “你们啊你们,粗心大意,擅离职守,真是不及下官机敏,心忧王爷安危,辗转反侧睡不着,半夜都跑来守卫。” 欧阳戎一脸痛心疾首。 “……”谢令姜、离裹儿、韦眉三女侧目。 “……??”妙真、王冷然等人。 宫装妇人嘴角抽搐了下。 王冷然微微后仰,看着趾高气昂、指他鼻子骂的欧阳戎,右眼皮狂跳起来…… 第368章 一招破局 第36八章 一招破局 岂可休! 竟被副手下属当众教训,这主官做的实在太窝囊。 只是,不久前还在外面藏匿、钓鱼执法,眼下狼狈跑来,转为护驾,是个人,脸皮再厚,也有点心虚打鼓。 王冷然自然也不能免。 面对教训他们还不忘自夸的厚脸皮某人, 他用手抹了把脸,眼神略微飘忽了下: “欧阳长史误会了……” 转而一脸圣光说: “本官近日心忧城防,今夜与折冲府将士们一起巡逻,路过修水坊,恰好听到王府动静,立即赶来,何来玩忽职守一说,明明恪尽职守…… “等等,说起来,欧阳长史怎么深夜会在浔阳王府?王府有王妃、公主等贵人内眷,欧阳长史大半夜来,只是一个心有安危的牵强理由,恐怕不妥吧。” 欧阳戎理直气壮,正气侧漏道: “自然是有确凿理由,小师妹最近应小公主之邀,夜宿王府,她察觉今夜有奸人作乱的迹象,又一时间联系不了大忙人王大人,于是退而求其次,喊在下过来, “果然,半夜横生此事,幸亏有我们师兄妹在,才没让奸人得逞。” 奸人二字,欧阳戎咬字颇重,脸色一本正经的看着王冷然、妙真二人。 “哦,只是恰巧巡逻路过吗,这么晚,王大人带领数百折冲府精锐兵甲,通宵巡逻,还真是敬业,不知道的,还以为洪州反军今夜攻城呢。 欧阳戎点点头,忽而收敛笑容,无比平静说: “刚刚看见王大人、女史大人带诸位将士们冲进来,下官胆小错觉,还以为是要来抄家灭府的呢,差点以为是下官与王爷成反贼了。 “呵,你说奇怪不奇怪,这人一旦没事干啊,就成天不着调的乱想,下官就是这样,令大伙见笑了,勿怪,勿怪。” 空地上,鸦雀无声, 只剩下燃火屋舍废墟中,那些百年红杉木梁柱在剧烈火势中,被烧得的劈里啪啦的声响。 王冷然被某人的平静眼神注视的有些不自在,扭过头,后退了小半步。 妙真看了眼话里有话的欧阳戎,抿了嘴,继续带着宫人、御医,仔细检查并处理离闲父子伤势。 王冷然低头咳嗽了一声,眼珠一转,立马挑刺问: “察觉奸人作乱迹象?谢小娘子怎么察觉迹象的,本官一直都在,有何联系不上的,只能找欧阳长史?莫非是有隐情。” 欧阳戎好奇问: “是什么迹象,王大人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反贼嫌疑人王俊之大摇大摆走进浔阳王府之事,王大人难道不知情?女史大人难道也不知情?如此玩忽职守?” 王冷然连忙反驳:“当然知道!” “知道又为何不闻不问?把危机交给王爷?” “本官……本官是以为王爷与王俊之有深厚交情,要庇护此人,毕竟这反贼之前也是浔阳王府的门客,公主殿下诗社的一员……本官能怎么办?只好暂忍,等待上面指令……” “你以为?真巧啊,王爷也是以为,嘴里成天囔囔抓反贼的王大人是放过了王俊之,默认了此人安全。才容这厚脸皮赖着不走之人住上几天。不知道的,都以为王大人与王俊之是一伙的呢。” 欧阳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王冷然的借口当场拿来用,瞎掰不眨眼: “王爷、世子还向本官牢骚王大人的不管不问,而且这王俊之也说,王大人与他私交甚好,所谓抓捕之事一个误会,不会来真的,还嘱托他低调进王府……” “血口喷人,本官何曾认识此人,见都没见几面!”王冷然赶忙否认,有些慌张的朝侧目的妙真等人解释: “更没有和他说过这什么嘱托,荒缪绝伦,滑天下之大稽。” 欧阳戎忽然点头:“这样的吗,现在看,这反贼的话当然不能全信,但是王大人你急什么?先别急。” 他无奈一叹: “欸,这么看,果然是个乌龙,竟让这反贼趁机混进王府,靠近了王爷与世子。 “此僚进来没几天,就开始旁敲侧击,鼓窜王爷、世子,王爷、世子心忧不已,对在下反应此事, “在下无奈建议,既然王大人纵容不管,何不等洛阳使团到来,将此僚扭送天子御使处置。” 欧阳戎眼睛看着王冷然,手指着不远处黑暗中的尸首,脸色气恼说: “谁曾想,此僚不知是得了何人报信,像是察觉到使团要来,今夜就纠集城外同伙,潜入王府,一起蛊惑胁迫王爷、世子。 “幸亏小师妹及时发现迹象,通知在下前来,才挽救了局面。 “只不过王爷、世子还是太心善宽厚,之前好言相劝,欲感化这批反贼,劝他们体会圣心,勿再作乱,迷途知返,也不要再狡猾打着浔阳王府旗号造反。 “谁知这反贼与同伙恼羞成怒,狗急跳墙,当众行刺王爷,我与小师妹竭力阻拦…… “幸亏有世子,舍身为王爷挡上一刀,才第一时间保住了王爷性命,此后混乱中,王爷又惊厥过去。 “不过这批反贼武艺倒是有两下子,我师兄妹二人只能堪堪相持,略占上风,可惜援兵迟迟不来,眼看落入下风,反贼欲逃,放火烧屋…… “在下与师妹,费好大劲才将两贼枭首!保住浔阳王一家大致无虞。” 欧阳戎口齿伶俐,一口气顺畅说完,长呼一口气。 妙真、王冷然、秦恒几人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这一番讲解,有来有回、跌宕起伏、抑扬顿挫,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到了茶馆听人说书呢。 但是王妃韦眉、小公主离裹儿、还有受伤的世子离扶苏,这些目击者皆认真点头,为其作证。 妙真等人没法反驳证伪,只好沉默,点了点头。 王冷然语疑:“两贼?这儿地上只有反贼王俊之尸首,他同僚人呢?” 欧阳戎下巴抬了抬,示意前方烈焰熊熊、劈里啪啦的屋舍: “喏,在火里烤着呢,王大人对这些旁支末节倒是挺感兴趣,这么大的火,也不知救救,等会儿尸体烧糊了都。” 眼见暂时挑不出刺,王冷然咬碎牙关,只好带领甲士们,前去打水救火。 妙真检查了下离扶苏手臂上的剑伤,起身走去王俊之的尸首旁,捡起尸体手边的三尺青锋,凑着火光眯眼瞧了瞧。 谢令姜余光瞧了眼宫装妇人。 欧阳戎面色如常,配合着御医,照顾离闲与离大郎。 妙真返回,御医起身,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妙真闻言,看了眼地上被离裹儿、韦眉围拢的晕厥王爷,忽道: “这病症,怎么与以前那次在龙城祈福晕倒这么像,几乎一模一样。” 欧阳戎耸耸肩: “王爷有惊厥先例,此乃旧病复发也……话说,女史大人到底是救人,还是盘问犯人,怎么和王大人一样。” 妙真抿了下嘴,不语。 不多时,在折冲府将士们的卖力帮助下,花厅的大火被扑灭大半,火势太大,其它几座屋舍暂时未管。 这次失火的屋舍,分别是聚贤园中的花厅与会客厅,今夜刮西风,连带着西侧连栋的书房,也跟着遭殃,被熊熊火势淹没,付之一炬。 可谓是烧得一干二净。 王冷然等人从花厅屋舍废墟中,抢救出了四份残肢,拼积木般凑出了一具大汉尸首。 这具尸首,外表已烧成碳焦,比王俊之的褴褛半焦状态还要严重, 只能大致区分出人形躯壳,焦黑无比。 至于衣物信物什么的都被烧成碳灰,至于这汉子长什么样,更是无人知晓。 一番尝试抢救证据的努力,让王冷然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可越是检查,他越是心寒,一把大火下来,现场证据毛都不剩了。 好狠啊。 这么短时间内处理的一干二净。 王冷然手掌颤栗的将白布盖在王俊之苍白尸脸上,忍不住转头看了眼欧阳戎的平静脸庞。 他眼中这张面孔愈发可怕。 “查完了?看王大人的脸色,难道是认识这反贼王俊之的同伙?” “本……本官不认识。”王冷然矢口否认,又大声道: “这汉子尸首被拦腰斩成四半,这伤口就算焦糊,瞧着骨头,断的也很整齐,欧阳长史的剑真厉害啊。” 欧阳戎看了眼谢令姜: “小师妹下次轻点。” 王冷然、妙真转头看去,不远处,那位谢氏贵女抱剑站立,微仰望月,一张绝美鹅蛋脸清寒,冷哼一声: “高手的事,劝伱少管。” 冷酷无情小师妹,莫得感情。 不小心暴露了大师兄的家庭弟位,欧阳戎无奈耸了耸肩,朝众人叹息。 再无可问,气氛陷入沉默。 这时,欧阳戎悠悠转头,问出一句: “其实说起来,还有一个反贼同伙。半途逃了出去,也不知女史大人、王大人是否看见?” 王冷然微微一僵。 妙真默默转头,看向王冷然。 王冷然只好硬着头皮,点头承认: “下面人巡街,确实抓到一个嫌犯,女史大人,欧阳长史,本官现在就回去审问……” “咦,还真有抓到?” 欧阳戎语气颇为意外,难得表扬了下王大刺史: “看来王大人还是有点用的……嗯,我是说半夜巡逻。” 众人侧目,神色各异。 王冷然顿时火冒三丈,朝众人勉强笑了下,立马扭头,臭脸带领甲士们走人,去“审”某位反贼嫌犯。 其实刚刚这些话,他更多的是说给知情的妙真听的,这个落网的嫌犯,不管是横着还是竖着,洛阳使团到来后,肯定不会放过,要过问调查。 “王大人夜路小心,走好不送。” 欧阳戎尊老爱幼,不忘体贴的朝匆忙跑路的王冷然背影招呼一声: “明日洛阳使团抵达,王大人可别忘了去接人啊。” “好好。” 目送王冷然脚步凌乱的狼狈身影远去,欧阳戎轻笑了下。 不多时,浔阳王离闲与世子离扶苏被御医带去治疗,王妃韦眉陪行,妙真等宫人也跟随前去。 聚贤园的空地上,剩下欧阳戎、谢令姜和离裹儿三道身影,继续处理余火。 “郭遇死了。” 欧阳戎回头,朝二女轻声说。 冷酷无情小师妹顿时卸下寒脸,好奇柔问:“大师兄是说……杀人灭口?” “这个落网反贼是谁都行,唯独不能是郭遇。” 离裹儿点点头: “他身上有相王府的标签,一旦活着交送给祖母派来的洛阳使团,被女史们审问出什么,咱们刚圆的慌被戳破不要紧,卫氏的脸就要被抽肿了,最丢人丢份的是他们。” 烈焰残桩的火光照映着离裹儿的白皙小脸蛋美轮美奂: “所以从现在起,到上午洛阳使团到来前,此人不仅要死,还要死的和咱们大火烧尸一样,认不全面目。” 谢令姜唇角浮现弯弧: “罪有应得!也不知卫氏如何买通了他,现在倒好,新靠山反成丧命钟,就算把他窝藏,都算麻烦,大师兄这招,反将一军。” 欧阳戎轻轻摇头: “不算将军,那个女官妙真,其实什么都知道,我特意点出来了,她却装傻,没有第一时间去控制嫌犯,任由王冷然回去收尾。 “这是两边都不得罪。” “聪明人,知道这是个坑,不能当咱们的刀子去查,毕竟卫氏依旧势大。” 离裹儿轻轻一叹: “这些女官个顶个的人精,算是中立,某种程度上也代表祖母态度,离卫之争,斗而不破,最后,谁赢她们跟谁。 “今夜府外守株待兔,应该也是如此。除非看见咱们潜逃出城,证据确凿,否则也不当卫氏刀子。” 离裹儿蓦笑自语: “这皇权之争,真是凶险啊,真相对错一点也不重要,比拼的是谁先犯错,谁圆谎圆的更漂亮……” 欧阳戎、谢令姜看了眼她。 大火一直烧到了天边泛起鱼肚白。 欧阳戎主持完灭火,稍做安排,离开王府。 街上,他揉了把倦色脸庞,准备返回槐叶巷宅邸,行至一半,神色恍然。 婶娘她们好像被燕六郎带去西城门那边,还在等他汇合,一起出城。 欧阳戎立马扭头。 穿过星子坊,他来到了西城门附近。 当即看见一处隐蔽树荫下,有几辆熟悉的马车正低调停候。 欧阳戎默默看了眼城头正在换班的陈参军等人,天亮了,卯正二刻已到。 然而他与浔阳王府已经不需要西逃。 仰望天边的火红朝霞,欧阳戎长舒一口气。 现在回首去看,这一夜的脉络清晰起来,此前处在局中,现今拨云见日。 差点中了阳谋毒计,实在凶险。 欧阳戎摇摇头,走到为首的马车旁,轻松登车,掀开车帘,笑说: “婶婶、薇睐久等了,走吧……” 话语声戛然而止。 马车内,除了熟悉的罗裙妇人、白毛少女外,一位陌生的宫装少女板脸端坐,眼眸冷冰冰看着他。 欧阳戎笑容微僵。 第369章 初见容真(抱歉晚了点) 第369章 初见容真(抱歉晚了点……) 晨风有点冷。 特别是背上还有冷汗的时候,身子下意识的冷颤,一阵接一阵。 欧阳戎手掌掀开的车帘,在他耳边,被风吹的摇摆,发出“嘶啦”声。 然而这些,欧阳戎此刻一概忽视了,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车厢内突兀出现的宫装少女身上,对上了她那道冷冰冰的眼神。 此刻的他,身子正保持着弯腰掀车帘的滑稽姿势,甚至一只脚还悬停在马车外的空气中。 总而言之,这是一场出乎他意料的见面。 欧阳戎在上车前,丝毫没有察觉到宫装少女的气机存在。 这说明,对方至少是一位比他品质还高的练气士。 再结合上她这一身熟悉的宫装打扮,欧阳戎不久前还在妙真身上见过。 很显然,这个冷冰冰的宫装少女也是一位彩裳女官。 至于这位陌生女官,为何出现在婶娘与薇睐的马车上…… 欧阳戎微微皱眉,眼神疑惑,露出一副路人模样: “抱歉,认错车了,你们继续……咦,奇怪,我马车呢……” 假装没看见瞪大眼的甄淑媛、叶薇睐二女,欧阳戎目不斜视,扭头就要下车走人。 冷冰冰的宫装少女纹丝不动,陇袖端坐。 下一秒,欲走的欧阳戎,转过身,重新掀开车帘,乖乖返回车厢, 在宫装少女对面的位置坐下,十分老实。 他的气机被锁定了。 这个冷着张脸、像是所有人欠她八万两银子的宫装少女的意思,欧阳戎哪还不懂。 再走一步,后果自负。 此女,有点难搞……欧阳戎心下点头。 “你是练气士?” 宫装少女的第一句话,眼睛盯着欧阳戎: “刚刚你开口前,我没察觉到伱。” 欧阳戎犹豫了下,微微点头: “略懂一二,老师教的。” “白鹿洞?” “嗯哼。” 宫装少女颔首:“几品?” 欧阳戎想了想,摊开手掌,丹田运气。 虽然下品练气士尚不能灵气出体,但听小师妹说,高手眼中,只要运气,依旧隐隐暴露灵气颜色。 浅蓝色的灵气流转于手少阳经。 宫装少女冷冷道: “九品吗,读书人道脉有这般隐蔽藏拙?你师承何人,还是说,有特殊奇遇,服用过何物。” 欧阳戎想了想,一本正经问:“就不能是我天赋异禀?” 宫装少女轻呵一声,有人在她面前,谈天赋异禀。 欧阳戎也笑了。 匠作还藏在王府那边,由小师妹保管,这次出行,他没带来。 况且眼前这位宫装少女,灵气修为显然不低于七品,瞧着就不像是好糊弄的模样。 反正眼下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掉,欧阳戎索性不再瞻前顾后。 车厢内,他泰然自若,坐了下来,左右打量起了车内情形,和面前宫装少女的姿容。 宫装少女好像也在观察他。 二人不语。 车厢内一时间陷入寂静。 欧阳戎这时瞧见,甄淑媛、叶薇睐二女有些不对劲。 除了情绪丰富的眼睛外,她们的身体纹丝未动,像是一尊雕像。 二女脚边,横七竖八跌落有一柄短剑与一口压衣短刀。 空间不大的狭窄车厢内,香炉、茶几等雅致器具凌乱跌倒一地。 欧阳戎仔细观察了下,发现只有甄淑媛、叶薇睐身边的物件凌散落地,而宫装少女座位周围的靠枕等物,整齐无比,未受到波及。 甄淑媛一双丹凤眼,正火冒三丈的瞪着宫装少女。 叶薇睐及腰的莹白长发十分凌乱,几缕白毛楚楚可怜落于额前,然而,她一双蓝眸却死死盯住不速之客的宫装少女,有一种异邦蛮女的桀骜血性。 只不过,在欧阳戎进入车厢后,这双紧剐敌人的恨意眼眸,逐渐有水雾朦胧弥漫,眸子晶莹光亮起来。 白毛丫头强忍,未流泪水,但却平添几分不屈倔强。 欧阳戎抿嘴,这种眼神,他此前在叶薇睐身上从未见过。 硬要形容,就是温顺家猫,与野生猫儿的区别。 欧阳戎忽然想起,刚刚他毫无防备、笑语掀帘进入车厢时,叶薇睐、甄淑媛二女并没有出声提醒过他。 再看当下二女的模样,可以预见,在不久前,她们等待欧阳戎期间,这宫装少女陡然上车,双方爆发过一场激烈却短促、寥寥几息冲突解决的战斗。 胜负,自然也是一目了然。 甄淑媛和叶薇睐都被宫装少女以类似点穴的手法控住,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欧阳戎看了眼叶薇睐,眼下二人侧坐,靠的最近,按道理,白毛丫头也能转目看他,交换下眼神。 然而在欧阳戎的长时间注视下,她就是没有侧目与他对视。叶薇睐娇小身板似是微微晃动,只是紧抿嘴唇,用力到嘴皮褪去朱红色,蒙雾蓝眸恨恨盯住宫装少女。 是在惭愧,成为他的出城累赘吗……欧阳戎默然。 “还未问阁下贵姓。”他抬头问道:“阁下也是陛下身前的彩裳女官?” 宫装少女不理,反问一句: “欧阳长史招呼要走,大半夜在城门口秘密聚集,这是要举家去哪?” “举家?哪里举家了,行礼都没带呢,女史大人说笑了。” 欧阳戎一副坦荡模样,摆了摆手: “最近天气不错,今日欲携眷出城,踏夏郊游,去城外十里的西柳寺烧香拜佛。女史大人要不要一起去拜拜。” “踏夏郊游?”宫装少女:“呵,你这两位内眷,刚刚反应之激烈,怎像是做了心虚胆恶之事,怕人发现。” 欧阳戎微笑:“可能是因为女史大人秀眉含煞,一看就不是好相处之辈,这才误会了吧,最近城内治安确实不安分。” 宫装少女眯眼:“你倒是敢说。” “就看女史大人敢不敢听了。” “再讲。” 欧阳戎眼睛不眨道: “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在下刚刚看了眼,天边有朝霞,看来今早还是别出门为好,在下这就带内眷打道回府,女史大人要不要一起,去寒舍喝一口茶?” 宫装少女不搭此话,冷冷说: “听闻,今夜城中有反贼。” “确有此事。” 欧阳戎直接点头,大胆承认,令宫装少女多看了他两眼。 欧阳戎的语速不变,继续道: “在下刚从王府过来,反贼已经伏诛两位,还剩一贼,落入王大人法网,不过王爷也受惊昏厥过去,妙真女史正领着御医,治疗王爷。” 他语气有些疑惑: “不过,女史大人您呢,不去抓反贼,也不去看护王爷,偏跑来在下马车里干坐着,这不太好吧。” 宫装少女扯了扯嘴角,好像是笑了,不过欧阳戎觉得她笑得也很冰冷冷,不如不笑。 “我?我在等反贼。” “哦?反贼在哪,这里哪有反贼?”欧阳戎好奇四望:“那现在是在做什么?” “也巧,欧阳长史一来,反贼又不见了。” 欧阳戎一脸认真:“欸,看来在下反贼克星、除恶先锋的名号还是传出去了,都退避三舍,抱歉抱歉,耽误女史大人抓贼除奸。” 欧阳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又道: “要不这样吧,在下也给女史大人提供一个,可能事关反贼诡计的线索,补偿下女史大人的白白等待如何。” 宫装少女看了看面前这位云淡风轻、姿势完全放松的江州长史,轻吐一字: “讲。” 欧阳戎盯着她一双漆眸,朗声说道: “在下和王爷,这两日从王俊之那儿打探到,反贼头子李正炎,曾带着一副桃花源画,前去找本州司马元怀民,讨要两首东晋名士陶渊明的词赋…… “当时,李正炎路过浔阳,还未扯旗谋反,元怀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给他们提供了其中一篇、北魏元氏家传的桃花源记孤本……” 欧阳戎牙白口清,遵循此前答应元怀民的事,他将此消息略微更改,包装了一下,趁机告知了面前这位女皇陛下的亲信,也算是告知了大周朝廷…… 只见宫装少女倾听过程中,某刻,眸光骤然锐利,眼睛直直盯着欧阳戎: “此事……当真?” “在下问过元司马,确有此事。” 宫装少女沉默良久,忽然伸手,还没等欧阳戎看清她是何颜色灵气、怎么出手的,叶薇睐、甄淑媛的定身束缚便被悉数解开。 二女纷纷虚脱喘气,瘫倒椅背,然而下一刹那,脱困的叶薇睐,宛若被夺爱子的母豹般,冲向宫装少女拼命,却被一旁的欧阳戎瞬间拦腰抱住。 按下一颗挣扎的白毛脑袋,他朝宫装少女点头说:“看得出来,这个消息好像挺重要的。” 宫装少女从绣有金线凤凰纹路的雪白袖口,溜出一只芊手,雪袖沿着皓腕滑落,她竖起一根食指,此刻,冷脸颇为严肃: “欧阳长史,即日起,继续修建东林大佛,不准再拖延暂停,若耽误陛下与朝廷大事,后果你承担不起。” 欧阳戎好奇问:“李正炎和那副桃花源画,难道与咱们四州造像也有关系?” 听到这个问题,宫装少女深深看了眼他: “欧阳长史问题真多啊。” 欧阳戎无奈耸肩:“只是好奇,总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吧?” 宫装少女没有回答,依旧凝眉,像是在消化、思索刚刚得到的新消息。 车厢内的空气陷入寂静。 下一霎那,宫装少女起身,下车。 离开前,她绣鞋一挑,铮地一声,地板上的短剑飞起,射向叶薇睐。 一缕白毛如断线风筝般,在车厢内的空气中浮动……短剑静止在竖起的两指之间。 欧阳戎怀抱叶薇睐护住,单手接住短剑,宫装少女忽然朝叶薇睐说: “你那一记处子劈观,是越女的剑招,来自春秋时初代越处子斩蛟劈观的传说,虽然只学了皮毛……你和云梦剑泽是何关系?见过女君级的越女?” 叶薇睐俏脸通红,高昂下巴,蓝眸剐人。 欧阳戎垂目,看了眼怀中的白毛小脑袋。 宫装少女摇了摇头,孤身下车,走之前,丢下两字: “容真。” 欧阳戎掀开车帘,女官容真身影消失。 来去无踪。 欧阳戎脸色若有所思: “容真……妙真……这一代司天监的八位彩裳女官,名中都有‘真’吗,有意思。 “这个容真,在里面又是什么级别……该不会个个都是这样吧,洛阳那边,还真是卧虎藏龙。” 回过头,他发现甄淑媛、叶薇睐皆露出愧色,不敢看他。 “没事了,回去吧。” 甄淑媛犹豫道:“檀郎,不是说出城吗?我们……是不是当拖油瓶了?” “拖累?没有的事。不出城了,虚惊一场,回去吧。” 欧阳戎携眷,返回槐叶巷宅邸。 路上,叶薇睐指捻断发,小脸怔怔,某刻,歪头看了眼檀郎侧脸,发现他面色如常,没多问什么…… 欧阳戎回到家中,随便吃了点早膳,便闭目休息,聚精会神了一夜,早上又应付了深不可测的容真,可谓心神疲倦。 当日上午,洛阳使团抵达浔阳渡。 欧阳戎与王冷然亲自前去迎接。 并没有什么毒酒赐下。 而且不出欧阳戎猜想,洛阳使节们这次“气冲冲”赶至,下船后,先是对欧阳戎、王冷然等人都没有好脸色,然后准备直冲浔阳王府,似要替陛下恨恨批评。 然而,当被告知昨夜反贼刺杀、离闲晕厥一事后,初至浔阳的洛阳使节们脸色意外,计划被打乱,一时间迟疑犹豫起来。 这时,王冷然也带来一个“无足轻重的消息”,昨夜落网的反贼,咬舌方式,畏罪自尽了。 欧阳戎脸色毫不意外,前去州狱,瞧见死尸,啧啧称奇: “王大人,这自杀方式倒挺新奇,咬舌就咬舌,这脸都烧糊了。” 王冷然冷哼一声: “今曾紧急审讯拷问了下,没曾想,此贼顽强不屈,胡乱挣扎,不慎头撞火盆,伤了面目,都怪下面人看护不周,让他侥幸咬舌自尽。” 他努力笑了夏,朝洛阳使节与两位彩裳女官恭敬说:“不过审讯时,犯人已经招了,大人们请看供状。” 欧阳戎检查完,拍了拍手,站起身来: “这舌头咬的挺整齐的,看来这倒霉犯人和王大人一样,真是铁嘴铜牙,伶牙俐齿。” 王冷然脸色有些难看,不爽说: “欧阳长史就说是不是昨夜那个漏网反贼吧,你与王府的人都见过。” 欧阳戎瞥了眼熟悉的郭遇尸体,眼下那标志性的山羊胡被烧的一干二净,面孔扭曲到也不知生前遭受了什么酷刑。 眸底没有怜惜,他点头微笑: “还是王大人神速。” 王冷然装没听见。 洛阳使节与妙真等女官对视一眼,当日,将反贼夜袭浔阳王之事传回洛阳。 众人一起等待朝廷反应。 第370章 女帝奖励 第370章 女帝奖励 浔阳王离闲遇刺重伤一事,传回洛阳,震惊朝野。 原本朝野上下,正在应对岭南、洪州兵乱的布兵派遣一事上,进行博弈,暗中激流不断。 此道消息传回后,宛若烈火烹油,廷议愈发激烈,杖下后御前会议上,诸王公卿们热烈争论起来。 有朝臣提议,浔阳王离闲有思念离乾、狼子野心的嫌疑,应当立即罢黜王爵,押送回京,严加囚禁。 有朝臣反驳,说浔阳王离闲为陛下呕心沥血造像,以孝为先,此乃反贼李正炎离间之计,利用浔阳王夕日旗号、年号,乃鬼蜮伎俩,若浔阳王蒙冤下狱,更是助长李贼言论,定会加大对女皇陛下的谣攻诬陷,不可中计。 亦有朝臣以最新事实劝谏,说反贼同伙王俊之充当说客,蛊惑浔阳王,浔阳王对陛下忠孝不二,不为所动,才招致反贼狗急跳墙,夜袭刺杀,陛下应当召浔阳王回京,好生保护。 也有一些朝臣,持赞同浔阳王回京的意见,不过原因是,江州太过危险,正在成为交战前线,得防止江州失陷,导致反贼俘获浔阳王,占据大义。 种种言论,络绎不绝,暗藏各异心思,充斥这几日的洛阳朝堂。 就在暗流涌动,各执一词之际, 这日傍晚,某场杖下后御前会议结束后,一道御口亲开的圣旨从凤阁火速发出,飞向江南。 任命浔阳王离闲为江南道安抚大使, 坐镇江州,抚慰江南道的士民官兵,察江南民心,防备西南叛军, 同时,等待朝廷新任命的行军大总管与征讨大军抵达,协助平叛。 简而言之。 浔阳王不仅不走,还要协助平叛,甚至成为了名义上的讨伐平叛的主官。 朝野惊诧,一时间,竟无多少人提出异议。 …… “江南道安抚大使,这是个什么官职?” 浔阳王府,聚贤园的书房已被烧,众人换了一处地方,转在离闲读书的书斋,继续议事。 不久前,傍晚时候,朝廷最新任命的圣旨抵达浔阳城,离闲卧榻,脸色苍白的接旨。 夜深,欧阳戎来到浔阳王府,众人在新书斋聚首。 前两日才刚被御医救醒、卧病在床的离闲,真“活蹦乱跳”的坐在太师椅上,端碗夹菜,夜宵加餐。 虽然依旧面唇灰白,没有血色,但是看他飞快夹菜、眼睛亮亮的模样,哪里有大病初愈的病患样子, 只不过这一幕,妙真等女官没法看见,嗯,就算看见了,估计也装作没有看见。 此刻,一份明黄布帛材质的卷轴,随手摊开在饭桌上,饿坏的离闲一边咽下饭菜,一边用筷子指了指圣旨,疑惑问道。 离裹儿简言意骇,回答四字: “稳定民心。” 离闲脸色好奇,看了眼进屋后沉默不语的欧阳戎,又问: “哦,和之前名义主管东林大佛建造的江南督造使职位一样?” 离裹儿摇头,清脆答: “才不一样。” 先是看了眼点头认可的欧阳戎,她语态神情,神采奕奕道: “江南道安抚大使虽然没有行军大总管那样的军政大权,不负责具体平叛,但是这个名头却大得多,这是临时设置的重要职务,以往只能有名望的人担任。 “眼下大敌当前,可不像什么大而空的常置虚职,阿父是真要安抚江南士民军官,辅佐平叛的,不算无实。 “此前担任那什么江南督造使,只是挂名,至多管管江州这边的造像事宜, “然而现在,担任江南道安抚大使就不一样,阿父能借以安抚名义,过问甚至召来江南道境内各州县长官,还能名正言顺的和江南勋贵、士族接触…… “毕竟这也算是安抚地方的一部分,朝廷无可置喙,祖母也会默许。 “而江南道各州县的官员,若是有心,也可以前来浔阳城,拜见阿父,汇报一些平叛事务或者建议,这叫名正言顺。” 离闲睁大眼,吃了一惊:“这真是母皇的意思?” 离裹儿、谢令姜、韦眉等人嘴角含笑。 欧阳戎放下茶杯,轻轻点头: “那夜大致发生何事,陛下应该清楚了,伯父算是顺利过关,甚至上交了一份不错答卷,至少陛下应该是挺满意的。 “所以这次这个统战大使……不是,是安抚大使的官职,算是伯父过关的奖励了。” 他转过头: “公主殿下刚刚分析的没错,确实不算虚职,可以多刷名望和存在感, “毕竟伯父被贬黜江州十余年,阔别大周官场许久,许多心念离乾的官员想要靠近伯父,都没有门路,怕被陛下猜忌是一回事,同时也担心被人举报,扣大帽子。 “所以在此之前,伯父即使重新建立浔阳王府,也只有一些浔阳城内的失意官员,敢近水楼台先得月的示好,剩下投靠的,也大多是没有官身的庶士门客…… “这一次,算是借机,双双通过了那位陛下的信任与能力测试,禁锢自然解除大半,差不多快比上京城那位相王殿下自由活动的宽松程度了,允许一些官员和势力靠拢。” “原来如此。” 离闲恍然大悟,他笑逐颜开:“多亏了檀郎,母皇现在,总算是对本王放心了。” 欧阳戎平静摇头: “不全是我功劳,陛下也有私心在里面,让伯父继续留在江州前线,还按上一个安抚大使的重要职务。 “此举不仅能分化李正炎等人匡复离乾的正统性、安定江南道士民军心,还能向满朝文武、天下士民发出一个明确信号。 “伯父现在,算是正式入局了,失去监禁限制的浔阳王府,才算是获得了立山头的权力,不再当单纯的棋子,而是棋手。 “伯父做好准备吧,接下来,走各种渠道投靠的‘离乾忠臣’应该不少,当然,暗中的攻击、陷阱也不会少,需要谨慎对待,王俊之、越子昂的事,就是前车之鉴。” “一定一定。”离闲父子认真点头, 欧阳戎又轻叹一声: “这个官职也不算是白得,眼下叛军攻打江州在即,浔阳城不算安全,若顶不住,陷入敌手,伯父眼下职务反成累赘, “伯父接下它,算是正式和李正炎他们分割了,但是不接下它,又更加不妥……那位陛下,算是把帝王术玩明白了。” 离闲倒是苦中作乐习惯了,乐观笑呵:“无事,有檀郎在,大伙齐心协力,不怕的。” 欧阳戎无奈失笑。 就在这时,他面前递上来两颗削皮的干净白梨。 两只不同的玉手。 抬眼一瞧,一颗是小师妹递的,一颗是离裹儿递的。 二女眼睛都看着他,没看对方。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 欧阳戎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 他没有二选一,点了点,将两颗白梨全都接下,转头,分别递给了离闲和离扶苏。 离闲父子,愣了下,各自接下梨子。 “呃,谢谢阿妹。” “谢谢贤侄女。” 离闲、离扶苏朝二女分别道了声谢。 欧阳戎状若狗腿子,进行中转,好像不是他爱吃梨一样。 “……”谢令姜、离裹儿。 韦眉莞尔,也削了一颗梨,含笑递给欧阳戎。 他这次接下了。 这令纷纷眯眸准备再削一颗梨递去的二女,抿嘴作罢。 谢令姜瞥了眼俏脸自若的离裹儿,收回目光,岔开话题,浅哼一声: “现在王冷然应该拿咱们王府没办法了。” 欧阳戎点头: “王爷稍等即可,不超两日,王冷然就会亲自上门拜见,从今往后,王爷算是他顶头上司了,毕竟江州也属于江南道不是?安抚大使得好好安抚下他。” 众人忍俊不禁,离扶苏拍了下桌面: “以前自身难保,管不到他也就算了,现在能管到他了,其它事,可以先暂不计较,但此僚必须放开口子,重新迎回檀郎,放出江州大堂权柄,让檀郎参与协防,还有,军政的事,也得放开些。” 书斋内的众人,纷纷赞同。 欧阳戎长吐一口气: “这事其实简单,大势和陛下的态度摆在那呢,王冷然挡不住的,他不笨,只是坏,看得出来。” 瞧了眼替他愤愤不平的离闲父子,欧阳戎只好点头,缓缓说: “这样吧,明天唱个双簧……” 众人一齐商量起来,少顷,纷纷眼亮。 就在这时,韦眉忽然说: “洛阳相王府那边,寄信过来了。” “什么信。”欧阳戎问。 离闲犹豫了下,从袖中取出两封信,一封交给欧阳戎,还有一份拿在手上: “皇弟说,他没被囚禁,那夜发生的事情,他也是后来才知晓。是有人冒充他的名义,诓骗咱们出城。 “皇弟还说,他万万没想到郭遇、蒙守光等人投靠了卫氏,此乃他与相王府的失察,万分愧疚,所以这次,在杖下后御前会议上,他和夫子都奋力帮本王说话……” 谢令姜直接打断问: “那玉牌的事呢,那枚和田玉牌总是他的吧?大乾前太子赠送给伯父与他的,不是该贴身携带吗?” “嗯,咱们这位相王殿下也解释了。” 欧阳戎放下信纸,手指着它,笑了下: “八月八日,长乐公主生辰宴会,相王殿下遇见了梁王卫思行,相王府虽与魏王府水火不容,但和梁王面上关系没有撕破。 “酒后三巡,梁王主动搭讪相王殿下,像是释放善意,虽然殿下依旧心怀戒备,但也不好拂了梁王面子,喝了几杯酒,梁王又套近乎的提出冰释前嫌,互赠信物,特意讨要了相王殿下腰间的玉牌,他当时没多想,便换了。 “回去后酒醒,相王殿下越想越不对劲,担忧有诈,被人假冒,于是第二日就公开放言,赠了一枚和田玉牌给梁王殿下,也写信提醒各方,其中也包括王爷,特意澄清此事。 “可却没想到,这枚玉牌会这么快来到江州,特别是,还有郭遇等人的倒戈。” 离闲摆了下手里那封信纸,脸色复杂说: “这是那一夜后,隔一日寄到的,看此信日期,皇弟确实是第一时间寄信通知本王,只不过郭遇等人更快些,提前一日到……卫氏太狡猾了,皇弟也被摆了一道。” 欧阳戎忽而轻笑:“伯父,其实我是始皇帝。” “啊?” 谢令姜、离裹儿、离大郎等人愣住,语气怀疑。 但有笨蛋真信了。 “檀郎难不成是转世?”离闲大吃一惊。 “……”欧阳戎。 你是真敢信啊。 欧阳戎嘴角抽了下,也不知道该不该感谢这种信任。 不过想到这方世界,确实有神话力量存在,还有不少方术士怂恿着长生不老、轮回飞升呢。 或者说,还是有不少人敬畏鬼神,很吃这一套。 欧阳戎看了眼离闲,暂未多言。 帝王家事复杂,现在还不是时候…… 翌日,上午。 王冷然果然拜见了离闲,与这位新任的江南道安抚大使,共同商讨抵御叛军之事,并诚恳感谢殿下协助…… 江南道安抚大使,相当于江南道各个州府的名义上司,天然高一头,拥有建议权。 眼下,浔阳王府邸又在江州,职权上,江州的事务,不再是刺史一人说的算,得请示江南道安抚大使离闲。 得到昨夜众人出计的离闲淡淡一笑,悠哉放下茶杯,抬起眼皮,瞧了瞧王大刺史,后者顿时满脸堆笑,屁股沾凳,只坐了半边…… 旋即,在离闲一番排练过的拿捏敲打下,王冷然笑的比花还灿烂,强烈要求王爷放回欧阳长史,不要让他再忙造佛事宜。 王冷然满脸真诚,重申江州大堂需要欧阳长史,良翰不出,奈苍生何?浔阳王勉强点头,终于将欧阳长史迎回江州大堂,皆大欢喜…… 欧阳戎回到江州大堂,明显感受到浔阳王得势后,官员们对他这个疑似浔阳王府“檀郎”之人的态度,热烈巴结起来,公务进展的出奇顺利。 果然,上面有人,做事不难。 随着江南道安抚大使的确立,征讨大军的组建工作,紧跟洛阳朝廷一份份类似红头文件的“符契”发出,飞速进行着。 大周朝依旧是府兵制,一座座折冲府是主要兵源,征讨大军行军由各折冲府提供, 承平已久的江南道只有六座折冲府,除了随洪州沦陷的江南道第四、第五折冲府,还有江州自有的第三折冲府外。 扬州等,拥有剩下三座折冲府的重州,都迅速做出响应,最先被征召。 这段日子,第一批少量援兵正陆续抵达江州,作为征讨大军的前军预备。 欧阳戎刚返回江州大堂没两天,前线传来消息,洪州反军已经攻入江州腹地,严兵关卡被悉数拿下,数县望风而降,蔡勤、朱凌虚军正势如破竹。 欧阳戎没时间幸灾乐祸王冷然吃瘪,聚精会神,投身防御之事。 第371章 少女好胜心 第371章 少女好胜心 夜凉如水。 饮冰斋。 一张小书桌前,欧阳戎脸色平静弯腰,公主抱般抱起银发如瀑、瞌睡歪头的叶薇睐。 搂回里屋床榻, 疲倦夜归的欧阳戎转过头,看了眼外屋新搬来的小书桌,桌面被案牍、公文、算盘等物堆满。 这两日,在王冷然的妥协下,他返回江州大堂,立马忙碌起了浔阳城防的事情,四处考察,每日晚归。 这两天,前线的战况愈发危险,欧阳戎心弦高度紧绷,倒是忽视了饮冰斋这边。 今夜晚归,又瞧见了叶薇睐挑灯夜读,趴桌瞌睡的身影。 还有外屋这张小书桌也是,都主动搬来卧室了。 若是以前,欧阳戎让叶薇睐去读书学习,就和要她坐牢一样。 白毛丫头想着法子的偷懒,完成指定的学习任务后,绝不多翻一页书本。 可自从那日早晨,欧阳戎去西城门把甄淑媛和叶薇睐接回后, 小丫头就像换了个人一样,连续几天,欧阳戎夜归,都看见她趴桌瞌睡的身影。 抱到床榻,欧阳戎给叶薇睐盖上被褥,瞧了眼她深沉安静的睡容。 书桌上,灯盏的火焰摇曳起来,将床边两道迭加一起的身影摇动的晃眼。 欧阳戎给沉睡的叶薇睐盖好被角,准备离开。 忽然一只小手紧攥住欧阳戎撑在床榻的单只手臂。 他转头看去,叶薇睐不知何时睁开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睡懵逼了,一张小脸平静到诡异,只有一双蓝眸微微瞪视他,瞳孔却有些涣散。 欧阳戎低头,瞧了眼少女正紧攥他手臂的右手,指关节捏的褪去血色, 她小身板紧绷。 他又转目,叶薇睐被褥里的左手也探了出来,宛若应激般抓住枕下一物,此物露出一角,是古铜色的剑柄。 欧阳戎瞥见。 “檀……檀郎。”叶薇睐一双蓝眸恢复些焦距,梦呓了声。 她看了看左右熟悉的床榻,长吐一口气,重新塞回短剑,迅速松开攥欧阳戎手臂的手,低下脑袋,有些难为情: “檀郎回来了……刚刚……奴家是不是又偷懒瞌睡了?”少女的嗓音带着迷糊半醒的糯糯。 欧阳戎摇摇头:“没事,累就睡吧,白天再学……你刚才是不是做噩梦了?” 叶薇睐点点头,又摇摇头。 欧阳戎安静了下,道: “婶娘后来说,那天你很勇敢,第一时间挡在前面,比她想的还要厉害,出乎她意料。 “不过那个容真毕竟是宫廷正统练气士,品秩可能比小师妹还要高,打不过很正常,不算没用,无需耻辱,你勿要内疚。” “哦。”叶薇睐低头埋脸。 欧阳戎见状,欲语的嘴巴合上,温和的看着被窝里探出的这颗白毛小脑袋,揉了揉,不再多言。 叶薇睐等了会儿,却不见他说话,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对上了他平湖般的眸光。 “檀郎就没有问题问奴儿?” 欧阳戎摇摇头。 叶薇睐犹带睡意的脸颊有些怔怔。 他又说: “伱要是有想说的话,我可以听,随时说都行的。” 叶薇睐动容。 顿了顿,少女被青年的柔和视线注视的面红耳烫,蓝眸偏开,躲过视线。 床榻前的气氛安静了会儿。 叶薇睐突然开口: “她好像比谢姐姐小,和奴儿一样大。” “啊。” 欧阳戎愣了下,第一时间瞥了眼银发少女怀抱被褥的小胸脯。 这也要比? “嗯。” 某位当初在马车里表现目不斜视的正人君子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随后看见叶薇睐皱起的小鼻子,他立马反应过来,说的是年龄,不动声色移开目光,摇头解释: “只是看着一样大而已,听小师妹说,阴阳家练气士,到了一定境界,可一定程度驻颜。” 叶薇睐忍不住说:“就算比我大,那也说明,她和奴儿一样大的时候,灵气修为就很高了。” “这,算是吧,不过她是彩裳女官,非普通宫女,女帝和司天监精挑细选培养出来的,得到的资源不比小师妹差,别以常理看待。” “可她也是个奴婢。” 欧阳戎点点头:“嗯,是奴婢,天下共主的奴婢。” 叶薇睐声音大了点:“奴儿也是,是檀郎的,檀郎不比别人差。” 欧阳戎赏了颗板栗给她,面无表情的点头: “好,我谢谢你。但你这话要是传出去,你家檀郎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本来就是。”叶薇睐小声辩解。 罪该砍头的某人不再说话,抬手默默揉着白毛小脑袋。 “檀郎睡吗?”她咬唇问。 “还有公务没处理完,你先睡吧,我去洗个澡。” “奴儿给你打水。” “不用了,我自己来,你休息吧。” 叶薇睐乖巧点头。 “哦,好。” 她突然撑起上半身,捻指扯开纤腰缎带,缓缓褪下轻薄襦裙,脑袋歪歪: “穿衣睡觉难受哩,檀郎只会盖被子,唔,下次记得帮奴儿脱一下。” 欧阳戎无奈:“你倒成小祖宗了。” “檀郎见过这样的小祖宗吗……” 叶薇睐低声,芊指不停,滑上后颈脖处,解开青绿色鸳鸯肚兜儿的系绳节,一一褪下,递至欧阳戎手里,肌肤牛奶一般细腻,白得晃眼,少女蓦然笑颜: “都是奴儿,可那个冷脸婆容真,才没奴儿幸福哩,能有檀郎疼爱,她只能整天侍奉一个喜怒无常的老妇人,难怪板着脸,冰冷冷的,深宫待着,每个贴己人,冷暖自知,哼哼,这一点,算是奴儿赢了。” 欧阳戎微微睁眼,无言以对。 你这也能赢是吧? 不过说的好像也有一点道理,那个容真,难怪一副生人勿进、寡言无趣的样子。 叶薇睐偷懒的把裙裳小衣塞给欧阳戎,她揉了揉睡眼,美滋滋的缩进暖和被褥里,蓝眸微眯,舒服的糯声呻吟了下。 欧阳戎才不吃小丫头这套被窝诱惑。 少顷,当把叶薇睐哄睡后,欧阳戎站起身,走之前,弯腰拾起她枕边的短剑,掂量了下,再次放回。 他转身离开里屋,将揉成一团的襦裙与肚兜、亵裤丢进衣篮,经过了某张小书桌时,揉了一把脸: “好胜心这么强吗,这丫头……” 回到书房。 暗室孤灯。 欧阳戎独坐,没去洗澡。 窗外夜色阑珊。 他喜欢这种寂静独处的感觉。 少顷,欧阳戎站起身,去往暗格,取来一些东西: 一只伪装成琴盒模样的剑匣,一枚青铜面具,一个丹盒, 还有一枚刻着魏字的令牌,和一枚许久未取出来的夜明珠…… 欧阳戎将这些摆在桌上,他后仰躺在椅子上,闭目进入功德塔。 功德塔内,欧阳戎目光扫过小木鱼上方的青金色字体。 功德:一千三百五十二 欧阳戎轻轻颔首,瞧了眼福报钟。 现在几乎可以确定,那个七千功德的血色福报,算是帮助他躲过那夜金刀计了。 其实那夜,得知秦恒家墙头依旧摆着海棠花后,欧阳戎就隐隐反应过来,然后又想起了当初胡夫连续两次的劝告。 让他与浔阳王不要出城。 现在看,胡夫应该是知道浔阳城内守卫严格,有不下一位彩裳女官,一明一暗监督,同时也知道陛下大致性格,与对浔阳王的大致态度,才告诫他们,稳妥待在浔阳城,不要外出。 只不过,胡夫因为蔡勤军的事情,太过被动,匆匆返回,没时间和欧阳戎多说,就回去述职了。 “救下浔阳王府,涨了些功德,还有最近收留西南逃来的人,也对我挺感激的,又是一笔功德,一千四了吗,再攒攒。” 欧阳戎又摇摇头: “血色福报,果然预示危险,以后能兑换就兑换,不可轻省。” 他总结归纳,查漏补缺。 旋即,手掌摸了摸桌上剑匣。 “目前还是九品,瓶颈迟迟没法冲破,找不到晋升仪式的机会……这九品执剑人,要杀六品存在,太过困难,条件苛刻,丘神机那次差点同归于尽。 “说小丫头好胜,欧阳良翰,其实你也一样啊,若马车遇到容真时,能够八品,再加上携带剑匣,这场匆忙相遇就不会这么被动了。 “八品执剑人,不借助紫雾、丹药,布剑成功,是可威胁六品练气士性命的,能破了她的真气防御,呵,再等等……八品……到那时候,看她还高傲什么,敢不敢摆臭脸。” 欧阳戎嘀咕,居安思危起来。 而且眼下浔阳城并不安全,虽然他负责具体防务, 但是也只有欧阳戎才知道,压迫多大。 万一的万一浔阳城被攻破,总不能坐以待毙,若是有练气修为,可以护送婶娘、薇睐跑路…… 欧阳戎抿嘴。 翌日。 欧阳戎一早就前往浔阳渡。 眼下浔阳渡十分热闹,西南方向,是络绎不绝的北逃官员。 从桂州到江州,这不少沿途的州县官员,要不投降,要不被杀,要不北逃。 大半数是第三者,而这些北逃官员中,不少都在浔阳城暂时歇脚。 这也给江州大堂源源不断送来西南的具体消息。 局势不容乐观,欧阳戎开始带队,严加检查渡口、城门,全城戒备,特别是外地来的商贾、寺僧等陌生身影,这类人流动性大,可能有叛军细作。 眼下重新守城的事,落到了欧阳戎手里,王冷然转而去组织反叛前军的建立。 忙碌一上午,中午时分,欧阳戎按计划,邀请陈参军,去云水阁喝茶。 陈参军反复重申,此前迫不得已,才稍微拉开距离。 不过欧阳戎在意的不是这个,而是那夜城头值班的事。 欧阳戎亲自为陈幽倒了杯茶,这时,离扶苏从幕后走出,坐在桌前。 “大郎,这位就是常和你说的陈参军,一项敬慕你与王爷,望能求见。”欧阳戎微笑引荐。 陈幽愕然。 离大郎目不斜视,虽紧张,心里却揣摩欧阳戎以往笼络士人的姿态,模仿起来,轻松语气招呼: “陈兄哪里人?” “江……江州本地人。”陈参军激动的结巴回应。 一番攀谈,他受宠若惊,向欧阳戎投来感激目光。 饭后,送走陈幽。 离扶苏、燕六郎目光投来。 欧阳戎点点头:“懂感恩的人再差也差不到那里去,此人可纳。” 离、燕二人松气。 其实他们也不知道,欧阳戎是怎么识人的,这可是一项技术活,但是二人对欧阳戎无条件信任。 下午,欧阳戎刚返回浔阳渡,得到消息,亲自去往某处码头,在下船的北逃人群中,见到了几道熟悉的身影。 “刁县令?善导大师?” 刁县令脸色讪讪,旁边的善导大师、秀发皆一脸沮丧。 他们带来了消息。 龙城县也已陷落,落入了蔡勤军手里,其实说起来,也没什么抵抗。 欧阳戎脸色毫不惊讶,本就不指望龙城县能守住,毕竟真心效忠大周的,只有少部分人,大部分人只是单纯打工仔,或是门阀士族, 你说,干啥拼命啊,换个统治者,也能当官,当然,拼命的人也不是没有,但是大周才立国十年,养士肯定没有大乾养士这么久。 某种程度,是大周是卫氏女帝的高压武力与铁板手腕立国的。 当夜,欧阳戎在槐叶巷宅邸设宴,招待他们。 一群龙城旧人,再次聚首,不由的面色感叹。 此前他们想过聚会,只是没想到,是这种尴尬的局势。 欧阳戎脸色平静: “最近城中战备,粮食供应受到管制,有些紧缺,只有一些粗茶淡饭,还望诸位勿怪。” “没事,没事。” 刁县令、护国高僧善导大师,还有秀发早就饥肠辘辘,纷纷埋头干饭。 期间,欧阳戎问了下龙城县的事。 “龙城靠近云梦泽,有些偏离洪州直达浔阳城的路线,蔡勤军兵锋去龙城,岂不是有些绕路。” “下官也不清楚。可能,是需要控制折翼渠这个水运要点?” “但还是绕路了,眼下正应该兵贵神速才是。” 欧阳戎微微皱眉,旋即又问了问详情,刁县令脸红坦白,龙城县衙并没有进行多少抵抗,算是半个投降。 刁县令本以为欧阳长史会责备,却没想到,他脸色淡淡,甚至松了口气。 “没太多伤亡就好,主要胜负,还是在正面战场上决出的,浔阳城这边才是大头戏。” 欧阳戎点头。 毕竟算是内战,内战相较于外战,投降望风者多,没多人愿意拼命。 欧阳戎颔首说: “他们也得笼络人心,真正的决战,消灭对方主要兵力,这才是大戏,屠戮百姓,只会影响合法性,毕竟举着匡复大乾的旗号,对待百姓的方面,大乾总不能比不过大周吧? “不过之前不是有句话来着。说咱们女皇陛下和卫氏双王,内战内行,外战外行?” 欧阳戎笑语。 众人不敢接话,埋头干饭,假装没听见…… 第372章 晚宴线索 第372章 晚宴线索 槐叶巷宅邸,用膳大厅内,饭桌上,众人埋头吃饭。 除了脸色好奇的秀发外,其它人都假装没听见欧阳戎随口说出的“内战”定论。 叶薇睐给欧阳戎盛了碗热腾腾白米饭,忍不住看了眼檀郎。 这句话若是不小心传出去了,被好事者稍微引导,别说一百个头了,一千个头也不够砍呀。 好在,今夜被邀请来吃饭,都是龙城故人,与欧阳戎枯荣与共,不会乱说话。 因为他这句话里,真正的罪名,不是妄议女皇陛下内战内行、外战外行的调笑讥讽。 而是“内战”,这两个字。 大周朝廷对于桂州李正炎举旗匡复一事的定义,是造反。 至于“内战”的说法,是万万不会点头的。 欧阳戎吃了口米饭,与桌前风尘仆仆的刁县令、善导大师等人,一齐沉默。 他微扯嘴角。 承认内战,某种意义上,其实就是承认李正炎匡复军的一定合理性。 内战不同于外战。 可哪怕李正炎一伙,被大周朝廷称呼为造反逆贼。 依旧无法掩盖,此次桂州、洪州之乱,乃是旧乾勋贵、极端保乾派等反周势力的一次合流。 有因缘际会的成分,但其中也有一份必然。 这是一批旧有势力自上而下,争夺统治权失败、或说受挫后, 转而采用自下而上、暴力手段武装夺取的必然结果。 依旧是实打实的内战,双方在争夺最高的统治权, 于是各自驳斥、攻击对方的政权合法性,也在意料之中了。 只不过大周承继乾统,开国已有十年,偌大王朝形成了惯性,天然处于优势一方, 在底层民众中,周廷相较于被打为逆贼的李正炎等匡复军,暂时还有话语权压制,所以让人容易忽视这一点。 若把王朝社稷比作人的躯体,这座大一统王朝的躯体还没有腐烂,眼下的大周朝不过是大乾朝来了个“女装”,又换了个名字而已,外貌有变,内在肌理不变。 因此,也就不能把李正炎等匡复军,单纯视作为这副躯体的肿瘤,也就是要毁掉躯体的叛军。 看李正炎、魏少奇、杜书清、滕王离娄等人的阶级就知道了,无不是勋贵、宗室、世家大族的出身。 与女帝卫昭、卫氏双王一样,他们同样也是旧日大乾食利阶级的一份子,只不过在“女装”一事上,双方发生了冲突。 前者表示,要女装到底。 后者怒目反对,不能一直女装,穿的膈应,差不多得了。 冲突演化,当下便大大出手了。 脑子里,两种念头打架,总不能去把脖子以下的健康躯体毁了吧? 那怎么办? 聪明的人已经在躺着了, 等待脑子里的两个小人打完。 这也算内战的逻辑,具象化。 所以,李正炎从岭南桂州一路打到江南道,沿途州县要不躺平、要不望风而逃,激烈反抗者寥寥,这也就不难解释了。 不是大伙没有血性,而是上面神仙打架,下面普通人流血,太不值当了。 当然,直接投降,未免太没有面子,也很不妥当。 聪明点的,会一边被逼无奈、身体诚实的投降,一边嘴里高喊忠孝礼义,痛斥李正炎,拒不合作。 而李正炎对此,也只能笑脸以迎,表现的非常大量,不去计较,还要好生款待。 毕竟人家刺史、县令都降了,你还杀俘,开了个坏头,后面沿途州县的抵抗阻力加剧了怎么办?得不偿失。 这种大义凛然的降法,也确实好用, 首先能顺带观望一下,若是李正炎等匡复军胜了,那还好说,继续假戏真做。 若是被强力镇压了,那就是喜迎王师,也能以孤忠义胆、身处曹营的大旗来辩护。 这种降法,反正目前为止,欧阳戎从每日在浔阳渡下船的北逃官员那里,所听所闻的,就不下十例。 至于这些望风北逃的岭南、江南道官员,大都是觉得朝廷赢面很大,才跑路的。 所以投降也是一门艺术活,多种多样,五花八门,总有一门适合你。 因此,对于旧友刁县令随大流,丢下龙城的跑路行径,欧阳戎也就不意外,也不教训了,犯不着。 而络绎不绝的投降官员中,唯一让欧阳戎有些意外和无语的, 是洪州都督朱凌虚。 此人也算是被逼无奈、走投无路的投降典范,甚至算是第一人, 是桂州、洪州之乱中,第一个投降的大周地方高级官员。 按道理,嘴中高喊忠孝礼义,痛斥李正炎、蔡勤,拒不合作,才是聪明人的选择。 可事实是,朱凌虚不仅降了,还反过头来,接受了李正炎、蔡勤的招纳, 当下甚至帮忙管束洪州折冲府士兵,领着李正炎匡复府赋予的职务,一起跟着蔡勤军,攻打江州。 倒戈的很是彻底,投名状都整上了。 这是欧阳戎万万没有想到的,也是眼下江州情形危机的原因……出了个带路党。 大伙只是战术投降,而你个浓眉大眼的朱凌虚,竟然真当反贼了。 这不是一个最佳选择。 欧阳戎心中疑惑,作为洪州大都督,大周地方高级官员,不说是人精,但智商不至于想不明白其中利害。 难不成是有个中隐情,或者说,是早有反心?得到了某些许诺? 欧阳戎忽然想起这位朱大都督的长子,朱玉衡。 当初在浔阳城时,就和越子昂、王俊之等人混在一起。 莫不是有过牵线搭桥,早早被李正、魏少奇、还有滕王离娄说服了? 欧阳戎摇了摇头。 这位洪州都督的事迹,欧阳戎只听说过“贪财好色”、“擅长兵略”这两道标签。 这种从底层爬上来的角色,应该最会把握风向才对…… 可能是嫌洪州都督官职小了,想跟着李正炎搏一把富贵吧。 只能说,尊重他人命运。 不管如何, 内战的本质,还有朝廷大军暂未集结完毕的窗口期,导致西南方向的州县降者如云,天下豪杰志士中,观望者众多。 也使得桂州李正炎的匡复军,洪州的蔡勤、朱凌虚军,几乎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 并且,吞并投降州县后,纸面实力迅速扩张乃至膨胀起来, 一时间,匡复军声势浩大。 甚至朝廷任命浔阳王离闲为江南道安抚大使辅助平叛,后者也安然接旨后, 原本打着浔阳王旗号的匡复军,也没有停顿脚步,而是又竖起离乾前太子,也就是离闲、离轮昔日那位废太子兄长的旗号,继续推进…… 晚饭继续,只是众人似是疲倦,无人再提当下战况和局势。 于是晚膳在众人的沉默中吃完。 刁县令、善导大师夸赞了下甄淑媛与叶薇睐的厨艺。 甄淑媛朝二人介绍了下叶薇睐,这顿饭是她下厨亲手做的。 叶薇睐现在的厨艺不错,粗茶淡饭,也能整的有滋有味,甄淑媛颇为满意。 对于这位欧阳戎的房内人,刁县令、善导大师自然是大夸特夸,不同角度的说好话。 白毛丫头有些害羞,频频低头。 善导大师甚至提出,要给她求一根签。 叶薇睐当即拒绝,她才不缺姻缘哩,可却没想到,秀发插了句话,说是东林寺最新扩展的业务,多子多福签,是求孕事的,顿时让少女小脸像抹了胭脂。 饭后的轻松闲聊,在喝完茶后结束。 欧阳戎站起身,走出门,善导大师、刁县令默契跟随,几人去往饮冰斋的书房,开始谈事。 甄淑媛、叶薇睐端上些茶点,便各自退下忙去了。 秀发走去门口,乖乖候着。 欧阳戎看了看面前的白须黑衣老僧与尖脸落魄县令。 二人明明比他年纪大,却在欧阳戎面前愁眉苦脸,唉声叹气,与平淡如湖的欧阳戎形成鲜明对比。 不过欧阳戎却是理解。 善导大师虽然是僧人,但是因为东林大佛的缘故,在高举反旗、驳斥天枢造像的李正炎等人眼中,算是暴卫帮凶。 这回蔡勤、朱凌虚军攻下龙城县,善导大师自然不能像其它出家人一样,躲在庙里避世,况且寺庙也不安全,毕竟太富了。 可其它寺庙尚能破财消灾,善导大师和东林寺可不光是破财消灾这么简单,人估计都得物理毁灭,去见佛祖。 所以,东林寺高僧们也第一时间跑路,和刁县令一起逃来浔阳城。 欧阳戎开口,一本正经:“大慧高僧勿忧,王师不日便来,东林大佛会如期修建。” 善导大师叹气:“明府又拿老衲开玩笑。” 顿了顿,犹豫问:“叛军好像很反对造像,明府,要不咱们先停一停。” 欧阳戎奇道:“怎么改口了。” 善导大师叹气:“仔细想来,此事确实不妥,引起了叛乱,像桂州那边……欸。” “只是个引子罢了。”欧阳戎轻声道: “但该来的还是要来,矛盾不从这个口子爆发,也会从其它口子爆发,避免不了的。 “另外,现在来看,造像的事情比伱我想象的还要复杂,已经不是在下一个人能决定停启的了。” 他眯眼,耳边又浮现不久前容真冷冰冰的嗓音。 善导大师、刁县令不禁侧目,面面相觑,没有多问。 欧阳戎突然转移话题: “李正炎、魏少奇、越子昂当初送王俊之前往龙城赴任,是不是有过逗留?” 刁县令一愣,点了点头。 欧阳戎垂目:“他们逗留期间,可有找寻过什么东西?” 刁县令、善道大师对视一眼,前者皱眉,后者恍惚: “明府这么说,老衲倒是想起来一些,那位杜施主和越施主,曾三次探访小寺。 善导大师目露追忆。 “大师记性真好。” 善导大师当然不会说,香客捐的香火钱越多记性才越好,他娓娓道来: “第一次来,是他们自己逛寺,完事后,上了两柱香走人。后面又来了一次,捐了一笔香火钱,找到老衲,求去藏书阁,观摩佛经,老衲应许。 “最后一次,就比较古怪了,他们与老衲席地探讨佛经,临走前,却问了老衲一件熟悉的事情。” “什么熟悉的事情?” “浔阳王府那位小公主殿下,曾也问过的事。” “哦?”欧阳戎心中隐隐猜到。 “他们问老衲寺中是否藏有陶渊明的孤本诗集,特别是,一首叫归去来兮辞的词赋。” 欧阳戎叹气,他知道离裹儿当初四处寻求《归去来兮辞》这件事,所以才将归去来兮辞作为生辰礼,赠给她。 后来他才知道,此辞赋乃是寒士剑诀。 所以来到浔阳城后,欧阳戎也问过离裹儿这件事,为何寻找此辞,只不过当时二人冷战,这位公主殿下的回答是,无可奉告。 联系上离裹儿很早就收集陶渊明诗篇,早在寻找这篇辞赋,比欧阳戎来龙城还早,后来建立的菊华诗社也是咏菊,有纪念陶渊明采菊东篱下的意思。 欧阳戎便当她是爱好,主要是离裹儿也没什么灵气修为,欧阳戎自然不好怀疑什么,只是告诫她,勿要外传这篇辞赋,离裹儿点头答应。 眼下李正炎、王俊之等人找不到归去来兮辞,在龙城县无头苍蝇一样乱逛,也证明她确实守口如瓶。 欧阳戎思索之际,刁县令开口说: “明府,下官想起一事,李正炎、魏少奇他们逗留龙城那几日,除了翻看龙城县志,还去探寻过陶潜故居,下官跟随陪同过。 “这算是他们当时最常去的两处地方之一。” “哦?”欧阳戎语气好奇:“还有一处是哪?” 刁县令多看了眼面前的俊朗青年: “是明府你修建的折翼渠,李正炎、魏少奇常去观摩,赞不绝口。” 欧阳戎顿时默然。 刁县令:“下官应该没做错事吧。” “陪同无事,不算牵连,然后呢。” 欧阳戎抿嘴: “他们是不是携带了一副画?” “什么画?”二人好奇。 欧阳戎摇头不语。 刁县令又道: “对了,他们离开龙城县时,是走越女峡那条路,去了云梦泽。杜书清请假,也是与他们一起,去云梦泽泛舟。” “云梦泽?” 欧阳戎微微皱眉,嘴里呢喃: “不应该是去洪州吗,联系后来发生的事情看。 “还是说,他们是去云梦泽找寻什么,是不是带着那副桃花源画一起去了。 “可是云梦泽有什么他们需要的呢,难道桃花源记是真的,等等……” 他忽然抬头。 脑海里又浮现那位从天而降、金发如焰的大女君。 第373章 秀娘?绣娘! 第373章 秀娘?绣娘! 送走刁县令和善导大师。 欧阳戎回到饮冰斋。 左右找了一圈,书房、卧室空荡荡的。 白毛丫头的身影不在院子里。 想起什么,欧阳戎转身,离开饮冰斋,走去后厨那边。 因为请善导大师和刁县令他们吃饭,他今夜回来的比较早。 瞧了眼沙漏,才戌正二刻,也就是晚上八点半。 长廊上,欧阳戎又思索起李正炎等人离开龙城、去往云梦泽泛舟的事情。 因为当初逗留浔阳城的事,他对李正炎等人的过往踪迹,格外重视起来。 道理很简单,若李正炎、魏少奇等人,一开始从扬州出发南下,就已经统一意见,准备举旗造反。 那么一路南下的路程,每一站,应该都有重要安排。 去往云梦泽泛舟,绝对目的不纯。 “桃花源记……桃花源图……难道是在寻一座桃源,云梦泽中的桃源?” 欧阳戎轻声自语。 长廊上的风铃敲醒了他的思绪。 来到后厨。 厨房内有一群丫鬟和厨娘,叶薇睐的小身板也在其中。 众女正在围绕叶薇睐说笑,后者系着围裙,及腰银发挽起,插一根翠簪,束成妇人鬓。 叶薇睐浅笑洗碗,众女有些八卦好奇的问她男主人檀郎的日常琐事,比如特殊癖好是不是真的,叶薇睐低头,卖着关子……众女叽叽喳喳聊天。 欧阳戎走进厨房的声响,吸引她们回头,丫鬟厨娘们纷纷红脸退下。 “檀郎。” 叶薇睐转头,小手擦了擦围裙,开心迎了上来。 “没事,你继续。” 欧阳戎点头道,他走去,瞧了眼正在水槽前洗碗的叶薇睐: “怎么这么晚。” “刚刚谢姐姐来了,也吃了点饭。” 欧阳戎一愣,“怎么不和我说。” 叶薇睐蓝眼上翻,小声道: “谢姐姐见你在会客,叫奴儿别打扰你,她正好也忙,送了封信来,让奴儿转交。 “大娘子见谢姐姐也是空肚子,拉她一起吃饭,奴儿又去做了点,谢姐姐陪大娘子吃了碗饭,就走了。” 欧阳戎看了看她:“王府那边,最近确实忙,忙点好。” 叶薇睐认真说:“谢姐姐还问奴儿,檀郎最近有无按时就寝。” 欧阳戎有点苦笑。 瞧见叶薇睐这张认真小脸上,额头有一缕银发滑落,摇摆着挠她鼻头,惹得少女低头摆晃了下,欧阳戎伸出手,帮其僚发耳后。 手指触到她有点烫的耳根, 叶薇睐两手水渍油迹,埋头洗碗。 “信在怀里,奴儿腾不出手。”她细弱蚊蝇。 欧阳戎点头,伸手入怀,取出信封瞧了眼,是老师谢旬寄来的, 他收起信,却没有走。 安静了会儿。 卷起袖子,走上前,帮她一起洗碗。 手法竟颇为熟练。 叶薇睐忍不住看了看欧阳戎: “檀郎还会这个,这不是书上说的阳春水吗。读书人不碰。” “书上还说仁义礼智信呢,所有读书人都当回事吗。” 叶薇睐哑然。 欧阳戎忽问:“那薇睐伱呢,怎么也这么熟练。” “奴儿是女子,自然会这些,其实以前在龙城时,奴儿也不会做饭,不瞒檀郎说,是为了讨大娘子开心,也为了让檀郎在意,才去找厨娘请教学习。” 欧阳戎点点头: “看来和厨娘学了不少东西。” 叶薇睐身子微微僵了下。 欧阳戎脸色自若,洗碗不停,甚至伸手,取过叶薇睐顿住的手掌中的湿抹布,搓拭碗中油渍。 少顷,叶薇睐转头,小脸神色复杂:“檀郎一直不问,奴儿以为檀郎忘了。” “今日又听人说到云梦泽的事,就想起来了容真的话。” 顿了顿,问:“容真没说错?” 叶薇睐犹豫了下,点点头,又摇摇头: “奴儿会些剑招,可却不知道具体名字,教奴儿的人没有说。不知道处子劈观的招式名。” “教你的人,是厨娘吧。” “嗯。”叶薇睐小声:“以前向她请教过糕点。” 欧阳戎问:“是龙城时,在梅鹿苑做饭的那位哑巴厨娘?” 叶薇睐点头:“檀郎知道她?” 欧阳戎笑了下,怎么可能会不知道,他在东林寺苏醒下山那会儿,心疑,前去查过。 发现地宫里面,那个名叫“秀娘”的清秀哑女,正是自家的厨娘,会做辣菜,并且很可能在欧阳戎病重的时候,化名赵小娘子,照顾过他,还可能被他睡梦中欺凌过。 欧阳戎很早就默默探明了这点,只是…… “我知道她,可我不知道,她会教人剑术,还是云梦剑泽的剑术。 “现在看,我知道的还是太少。” 叶薇睐愧疚埋头。 欧阳戎问:“她是不是断了一根小指?” “嗯。” 欧阳戎又问:“她真是越女?云梦剑泽的女修?” “应该是……” “当初狄公闸涨水,我受伤昏迷,狄公闸岌岌可危,那位路过出剑的越女,是不是她?” “是……是。” “所以她也是厉害的练气士?我懂了,在梅鹿苑那会儿,有段时间,我睡得沉,早上醒来,脸上的茱萸辣味,是她留下的,她半夜来过,接触过我?” “嗯。” 欧阳戎思如泉涌,心中当初存在疑点全部串起来了,默默攥紧碗沿,咯噔一声,碗碎,吓的叶薇睐赶忙拉住他手,关心检查。 “不小心,抱歉。” 欧阳戎抽出手,没去管伤口,眼睛直直盯着叶薇睐: “小师妹提过,有一次半夜我屋中有动静,小师妹前来查看,发现我呼呼大睡,你却醒着,小师妹听到了梦呓……后来还误会了我的癖好……那日,是不是她在屋中。” “是……是的。” “我明白了,原来都是同一个人啊。” 欧阳戎忽然寂静。 “对不起檀郎。” 叶薇睐低头:“她不让奴儿说,还哀求奴儿。” “她……她为什么不让。”欧阳戎声音有点大,意识到后压低了些,他深呼吸一口气,转头,认真搓洗手里碗筷: “她不是越女吗,和我有何渊源不成,一直出现在我身边?难道是有什么报命之恩,可这有何不能说的。” 叶薇睐小声道:“她叫绣娘。” “我知道她叫秀娘。”欧阳戎皱眉。 叶薇睐一愣。 欧阳戎刚要说话,忽然灵光乍起,他意识到了什么: “你……你写出来。” 叶薇睐手指沾水,在厨房台上,写下一个“绣”字。 欧阳戎眼睛盯着此子,嘴里呢喃: “这个绣吗……绣娘……原来是这个绣娘,我记起来了……可悲天济养院的花名册上,为何是另一个秀字,故意的还是不小心。” 叶薇睐好奇:“什么秀字。” 欧阳戎目不斜视,伸手写出。 叶薇睐蹙眉:“这……差不多吧。” “不,差很多……”欧阳戎抬手,指了指自己,自嘲:“我想得多,喜欢钻牛角尖,进死胡同。现在,我知道她是谁了……” 叶薇睐默默点头:“她提过,曾经做过童养媳,后来被赶出门……” 欧阳戎忽笑,放下碗,擦了擦手,转身走出门 叶薇睐担忧的叫住他,替绣娘澄清: “檀郎,当初童养媳的事,她说是一个误会,原因是……” 欧阳戎挥挥手:“我知道。若非误会,她为何要回来照顾我,甚至可能救了我……” 欧阳戎自嘲一笑,走了几步,又忽然停住: “她是不是医术很好?” 叶薇睐摇头:“不知。” 欧阳戎点头,离开。 回到饮冰斋,他抹了把脸,冷静下来。 现在可以确认的是,这位绣娘,是当初母亲赵氏在娘家那边,为他挑选的童养媳。 后来被卖给了游方道士,也不知得到了什么机缘,成为了云梦剑泽的女修,甚至可能是女君殿的一员,和那位大女君关系不浅。 现在回来找他,似是有不记回报付出的意思,甚至不在意当初的误会,对她的伤害。 但说实在的,站在欧阳戎这一世的角度看,分明就是自身和婶娘、赵母亏欠了她才对。 他有些头疼,这种不计回报的付出,诚然感人,但也是一种负担,容易强加于人。 可是哑女绣娘可能很清楚的知道这一点,才嘱托叶薇睐不要告诉欧阳戎。 眼下,算是欧阳戎自己犯贱,偏要查明每一个蹊跷细节。 其实人生有时候糊涂点也挺好,太明白反而没法继续自己骗自己。 欧阳戎揉了把脸。 他现在唯一疑惑的是,当初两次地宫苏醒,睁开眼都看见了绣娘。 以前觉得是巧合,现在看,满满的套路。 所以真正救他的,是善导大师、路过神医呢,还是绣娘或绣娘求的外援? 对于善导大师,欧阳戎现在持十分怀疑的态度。 因为在不靠谱这件事上,善导大师很靠谱。 不过以绣娘做好事不留名的行径看,若真是她救的,善导大师和秀发估计都还不知道她的存在,甚至以为是他们东林寺医术高明。 难怪两次在地宫醒来,都是在深夜…… 其中真相究竟如何,欧阳戎有些伤脑筋。 这一点事关自己到底欠人家小姑娘多少。 若只是悄悄半夜靠近、做饭给他吃、在狄公闸装作路过出剑,那么欠的人情还算不太大,至少不用欧阳戎生死以赴的还,只要以后遇见,心诚报答即可。 以善相待。 虽然做不成夫妻,但也能像家人一样照顾。 而若是连续救他两条命,甚至付出更多,欧阳戎觉得自己欠的人情就大了,甚至绣娘已经不仅仅是报恩了,而是情,有些情,是拿命都还不了的…… 突然背负有可能的重债。 欧阳戎眼神复杂。 辗转反侧了一夜。 翌日。 欧阳戎顶着黑眼圈,前去上值。 燕六郎、陈参军忍不住多看两眼,脸色古怪,提醒: “明府节制……” 欧阳戎板脸不理。 整个白天,他脸色都有些魂不守舍,过了二日,才好上一些。 这一日,四处考察,站在城头,江风拂面,眼见逐渐稳固、固若金汤的浔阳城防,他抿了下嘴,目视昔日热闹的浔阳渡,还有星子坊内活动的万千百姓们。 欧阳戎忽又想起了李正炎军沿途招降,尽力不伤百姓的行为。 说实话,这一计千金买马骨,对降城秋毫无犯,确实厉害,乃是攻心。 此人是个明白人,要诛的是大周的心,而不是百姓的命。 哪怕是演的,也不得不夸。 欧阳戎虽然不久前,对于王俊之嘴里的“联合起来”,却只是去争皇位这件事,表示有点失望。 但是对于眼下的大周朝廷,欧阳戎也没多少热切殷盼。 两方在他眼里性质一样,欧阳戎心里唯一的参考标准,是如何低烈度解决,不扰乱百姓。 欧阳戎会恪尽职守江州长史的职务,但不是什么大周忠臣。 一个扪心自问的问题是,他欧阳良翰是忠君,还是忠百姓社稷。 李正炎和大周朝廷,是内战,争夺法统。 而不是什么抵御外族。 所以,危机关头,欧阳戎究竟要不要以全城百姓为砝码,去争取孤守一城的正人君子虚名?甚至弄成弹尽粮绝,人吃人的惨景,激的匡复军杀红了眼,破城后,十日不封刀。 欧阳戎心里有一杆秤。 下午,欧阳戎前去江州大堂,照常与王冷然碰头,询问军务事宜。 江州折冲府的兵力,只有将近一千士卒。 一座折冲府拢共一千五百在役士卒,此前派去支援洪州一千,大败而归,除了投降,跑回来的有三、四百人,重新聚拢。 所以江州折冲府,只能拿出九百多士卒。 这几日,伴随扬州等地的支援到来,新加入的府兵陆续有两千余。 现在,浔阳城外大营,拢共三千士卒,约摸两座折冲府的兵力。 虽然比不上蔡勤军对外宣称的两万胜兵,但是也只有行家才知道,这是虚报。 所谓胜兵,是能胜任简单作战的士卒。 而折冲府的士兵,是职业军户,良家子出生,不是那种临时征召的胜兵。 所以蔡勤军目前的主要兵力,也就是府兵,只有四千余人,估计不到五千。加上杂七杂八的胜兵,才有两万的数。 若是主力会战,控制好地形,应该是三千对五千,劣势在我,而若只是守城,静待后续的朝廷征讨大军,三千人确实算够了。 而且有浔阳王在,作为安抚大使,坐镇浔阳城,军民士气并不算差,对于援军也不悲观,朝廷总不能连浔阳王都卖了吧。 这是江州大多数人想法,军心趋于稳定。 这日上午,江州大堂忽然得到消息,蔡勤军在江州境内受阻,吉水县尉赵如是,斩了欲献城的县令、县丞,组织民勇守城,正顽强抵抗叛军。 蔡勤军受阻的消息传回时,吉水县已经被层层包围,特来求援。 江州大堂上下大吃一惊,王冷然脸色大喜,欧阳戎微微皱眉,官吏们纷纷聚集在江州大堂议事…… 往前翻,还有一章“第八十六”章,大伙别忘了呀,今天准时发了,调过来了…… 第374章 难道他真的是天才? 第374章 难道他真的是天才? “吉水是大县,位于浔阳城东南侧, “今年初本州户曹统计,吉水县人丁八千户,算是本州数一数二的富县了。 “浔阳江下游多分流,吉水县在其中一个重要支流旁边, “占据便捷的水运要道,算是沾光,在浔阳渡卸、载货物的商船几乎必经过吉水县码头。 “吉水县算是标准的江南县城,像一个缩小的浔阳城,而且此座县城同样背靠群山,依山傍水,地势易守难攻。 “关键是,吉水县的水道虽然发达,但旁边的群山荒芜,不像咱们浔阳旁边的匡庐名胜那样,开发的早,文人雅客多,相较安全。 “这荒山多,自然少不了土匪,吉水的匪患是出了名的严重,盗贼土匪乱窜,经常下来打秋风,劫掠水道。 “令吉水县衙烦不胜烦,此事一直没有好的解决办法, “历任吉水县令到任,只能遵循笨法子,反复修建、完善吉水城郭,同时联合地方豪强,最大限度扩招民勇队,打击匪患。 “这些都是老黄历了,刺史大人、长史大人,卑职老家就在吉水县旁边,情况知晓一二。” 作为半个吉水本地人的司仓参军陈幽苦笑摇头, 看了看面前一坐一立的江州主、副官,再环视了一圈江州正堂内聚精会神倾听的官员同僚,他继续叹气介绍: “前朝随文帝时,统一南北,开皇三年,文帝下召,拆除江南诸县城郭,大部分南朝时期江南各县、各士族建立的高耸古城墙、地堡,全被移除, “此次李正炎、蔡勤等叛军能在南方腹地势如破竹,也算是沾了前朝解除江南地方武备的光……话说回来。 “不过吉水县却是个例外,为了防御匪患,受时任江南抚慰使的南方人王毅之建议,大随朝廷特许,包括吉水县在内的匪患严重的江南十一县,保留城郭。 “历史遗留,和民风彪悍结合,吉水县城,城墙高耸坚固,民兵队人数有千余。 “吉水县尉敢杀降救城,抵御洪州叛军,还是有些底气的。” 江州大堂的正堂内,一众官吏听完陈参军话语,恍然颔首。 陈幽余光看了下欧阳戎,却发现他皱眉不语,似是没怎么听。 王冷然放下求援信,起身抚掌,重重点头赞扬: “好好好,好一个赵如是,是条汉子,咱们江州还是有忠良义士的!不全是投降逃跑的软蛋,诸位无需妄自菲薄,重新振作起来,此次洪州叛军,入吾江州,必折戟沉沙!” 一众江州大堂官吏见状,纷纷应声赞同。 王冷然环视一圈左右,脸色跃跃欲试,欲语。 下一刹那,却被角落传来的一道声音打断: “地图取来,陈参军,麻烦再去后府档库,取份吉水县衙的人事文案过来。” 大堂议事开始,便一直陇袖静立的欧阳戎抬头命令,转头走去长条桌案边。 刚刚陈幽说的那些,他早就了然于胸。 毕竟作为主管民生的一州长史,州内十来个县城的信息,欧阳戎早就已经倒背如流。 甚至吉水县尉赵如是的相貌与背景,他脑海里都记得不少, 在不久前,也就是天佑元年初三月,此人跟着吉水县的县衙班子一起,还向他这位顶头上司述职过, 印象中,这个赵如是,是一个能说会道的精瘦汉子,左脚有旧伤,以前从军时留下的,走路姿势有些外八字。 欧阳戎抿嘴。 众人侧目。 王冷然有点不爽道: “欧阳大人怎么瞧着不开心?好不容易有突破口打开,怎么看起来还这么严肃悲观,该不会又要给大伙说什么丧气话。” 欧阳戎想了想,认真问:“下官天生不爱笑,不行吗?” 王冷然挤出灿烂笑脸: “行。难怪深得王爷倚重,欧阳大人真是老成持重,江州能有欧阳大人,真是幸事。” “也是。”欧阳戎点头:“只可惜现在情形有点不幸了,也不知是何原因。” 王冷然背手哼了声。 周围的一众官吏假装没有听见二人机锋。 少顷,陈参军领人,取来了一大份江州地图,还有一迭积灰文书。 地图摊开在桌上,用惊堂木压着。 欧阳戎接过文书,袖子随意扫了扫纸上灰尘,他翻也没翻,将文书递给离得最近的燕六郎。 这份文书在燕六郎、陈参军等一众官吏手上传递起来。 “十二页,大伙瞧下这位赵县尉履历。太原人,圣历元年三月,也就是去年初,从洪州兵曹判司,调任吉水县尉,获迁一级。 “朱凌虚担任过三年洪州都督,这位赵县尉,有过在洪州都督府下面履职的背景。” 欧阳戎语气认真。 王冷然皱眉:“欧阳大人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指出蹊跷,至于洪州履职期间,这赵县尉与朱凌虚有没有交情,下官也不知道。 “但得提醒一下,不能不说。” 王冷然锁眉: “洪州乃江南腹部重州,设有更高一级、监察诸州的都督府,洪州军府多,武官也多,迁职频繁。 “江州在内的周围数州,不少武人,此前有过洪州任职的履历,这很正常。若全都怀疑,现在江州近半将领都不可用。” “王大人所言不差,但放在现在,不能视之正常。” 欧阳戎览阅桌上地图,手指了下地图上的吉水县: “难怪此前蔡勤、朱凌虚军,没直接来攻城,而是绕路攻打了南边的龙城县,原来是想稍微绕远路,转攻下更东侧的吉水县城, “吉水县位于浔阳城东南侧,这是包了个饺子,一旦控制吉水县,就能一定程度截断东南来的援军,至少这条水道是走不通了,延缓后续援军,而且还能围点打援。 “算盘打的挺响的。” 欧阳戎点点头。 还有句话,他没说。 此前蔡勤、朱凌虚军响应西南的李正炎的匡复反旗,攻入江州后,本来的趋势是直取浔阳城,可是这趋势,在卫氏金刀计、王俊之被欧阳戎请求赴死的那一夜结束,浔阳王成为江南道安抚大使后,被打断了。 蔡勤、朱凌虚军开始绕路,换成了眼下的围法。 可想而知,是知道了欧阳戎、浔阳王府不可能倒戈,忌惮某人,避免某种攻坚战。 欧阳戎转过头: “王大人成天说,要把精力放在军务上,这吉水县城的位置,不可能不知道吧?” 王冷然点头,大声: “本官当然知道。所以眼下才召集诸位,商讨出兵支援之事,吉水县位置重要,又有高墙可守,好不容易有义士抵抗,咱们还犹豫什么? “难道要让下面义士寒心?令陛下诸公、天下志士,看着咱们做缩头乌龟?” 他熟读兵略,抚须点头: “某种程度,吉水县与浔阳城互为犄角之势,不得有失,否则就十分被动了,左右水道都被截断,被敌人包了饺子,就只能学着欧阳大人建议的那样,缩头乌龟战术,死守孤城。” 欧阳戎点头:“那王大人的兵法上有没有说过围点打援?吸引援兵伏击?” 王冷然皱眉:“本官当然知道,自会小心,不过好不容易有一次机会,岂能有失,况且吉水县城里面也有兵力,说不得能前后夹击蔡勤反军!” “下官怎么感觉,被夹击的可能不一定是他们。” 王冷然不爽:“欧阳大人是不相信本官的能力?觉得是白送?” 欧阳戎不语。 一场争论,不欢而散。 一众官吏不敢插足,没有发言,但听明白了大致矛盾: 欧阳戎主守,拖时间,等待朝廷援军。 王冷然主攻,提倡不能坐以待毙,伺机而动,保住吉水,不仅能接应援军,还能争取有利地形,若是挫败洪州军就更好。 走出江州大堂,欧阳戎转头对燕六郎说: “王冷然不对劲。” “明府意思是……” 欧阳戎没说话。 深夜。 浔阳王府。 刺啦——! 欧阳戎当着离闲等人的面,将一封密信烧掉。 正是不久前小师妹送来的谢旬的信,后面又连续寄了几封,讲了目前朝堂争论之事。 “老师说的事,大伙都知道了?” “嗯。” 欧阳戎叹气: “难怪王冷然这么急,原来是幻想击垮蔡勤军,获得前线主动。 “眼下朝廷的平叛大军正在组建,江州道行军大总管的人选,陷入了僵持,卫氏和夫子都有举荐之人,争夺此职。 “不过看陛下的态度,卫氏目前落入下风。 “此前营州之乱的事情,已经让陛下对卫氏双王的能力产生怀疑。” 大周是府兵制,呈现内重外轻,南少北多的分布。 折冲府最多的,在北方,特别是关中,有上百座折冲府,所以平叛大军,是从北方那边调集过来,算是远水救近火。 至于安南都护府等靠近岭南道、江南道的边府重镇,因为要抵御外敌,不方便调兵。 也算是臃肿制度上的无奈之举。 离裹儿颔首: “没错,江南安抚大使是阿父,那么平叛的主官,江州行军大总管这个职务,祖母的倾向就很明确了,想选亲离派的人,至少不能内斗,王冷然应该是收到了卫氏密信。” 离裹儿问:“欧阳良翰,你觉得此次桂州、洪州的叛乱,能否做大,李正炎和朝廷,哪一边能赢。” 欧阳戎看了眼她,还没开口,离大郎接话道: “失去了阿父的旗帜,现在也和咱们站在反方,李正炎拿什么赢。 “若是能拿下江州,倒是能扩大些战事,但还有一个关键要素,朝堂的高手练气士多,洛阳还有一口鼎剑,若不是边防压力大,没法第一时间调边兵灭火,三者迭加,西南的叛乱算不上什么。 “咱们现在交出了王俊之,和他们已经翻脸,但浔阳城内,有彩裳女官保护阿父,没有战场胜利,李正炎拿咱们没办法。 “有阿父担任安抚使,支持平叛,匡复军的道义持续不了多久的。若拖下去,迟迟攻不下江州, “等朝廷抽出手来,优势就不在了,失败是时间问题。” 欧阳戎闻言,又想起那副桃花源画。 不过没有反驳离大郎,除了鼎剑的事情不一定外,对大势猜的不差。 他点点头。 离裹儿立马道: “所以,既然是胜算极大的局,这份平息叛乱的军功,保离派旧臣必须争,不能让卫氏拿到。 “而卫氏也想刷军功,争取祖母心意,前线战事某种程度上能改变陛下态度,若是卫氏一方的王冷然,能击退洪州叛军,救下吉水县,平叛的最高指挥,江州行军大总管的职务很可能落入卫氏囊中。” 众人沉默。 离闲叹息:“有道理。” “可此人怎么这么冲动,难道不知,吉水县可能有诈?” 谢令姜不解。 欧阳戎也皱眉不语。 翌日,江州大堂会议,再度发生争吵,王冷然主张率领士卒外出救援吉水县。 欧阳戎依旧主张守城不出。 王冷然驳斥欧阳戎有投降心思,二人争论起来。 最后不欢而散。 当夜,浔阳王离闲书房内。 离闲提议亲自出马,施压王冷然。 被离裹儿拦住,垂眸道: “作死之人别劝,血别溅我们身上就行,若吉水县抵抗是假的,真有埋伏,王冷然失误,反而拖了卫氏后腿。” 谢令姜站出来,颔首道: “没错,让他去吧,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大师兄只要尽到副官劝谏的义务就行,再上书一封,表明保守态度,提前备份,避免后续战败波及。 “这种猪脑子队友不要也罢,没了他,大师兄反而容易守城,总好过到时候守城继续瞎指挥。若没了他,能以江州长史领全州事务,像当初的蓝长浩一样,带领军民守城,反而轻巧。 “而王冷然吃瘪,也能决定行军大总管的职务落向,一锤定音。 “这叫隔岸观火,大师兄觉得如何?” 欧阳戎默然,忽问: “到底谁给的王冷然自信。” 顿了顿,他凝眉:“难道他真的是天才?” 众人对视,谢令姜吐槽: “就是又菜又爱玩,和卫氏一样,营州之乱就是例子。” 欧阳戎沉默。 第二日早,江州大堂。 欧阳戎略松口风,不过却正色要求王冷然留五百精兵守城,保护王府,以防万一。至多只能率两千五百士卒出击。 而欧阳戎,继续留在浔阳城,主持后勤。 王冷然依旧有些不满,不过脸色稍好了些,丢下一句“欧阳大人还算识大局”,他摩拳擦掌出门,去往军营调兵,准备今日就出城驰援吉水县…… 第375章 又见旧人 第375章 又见旧人 “欧阳大人忙去吧,不用送了,好好守城,可以备些酒水,待本官得胜归来,大犒诸将。” 清早,晨曦铺满了即将启程的船头甲板,还有下方红旗招展的码头,甲板上,王冷然一身儒衫,腰跨长剑,背手而立。 与船头站满的铠甲齐全的红巾将士们,形成鲜明对比。 很显然,一副翩翩儒将的打扮。 这位王大刺史四十五度角仰头,似是沐浴晨曦,朝下方岸边的欧阳戎一行人,头不回的淡淡道。 欧阳戎领头践行,站在一众官吏的最前方,忍不住多瞧了两眼王冷然的“光辉”背影。 好好好,装逼这块,算是认可你了。 你装逼没事,别送死,白送两千五百精兵。 欧阳戎压住心里吐槽,微微拱手: “等王大人好消息,对了……” 他指了指不远处三艘大船,其中一艘大船甲板上,隐约可见秦恒身披战袍、手扶乾刀的英姿飒爽身影。 欧阳戎提醒说: “下官备了些烈油,装了三船,此油特异,来自胡邦,用好风势,可在江水上熊燃,可烧敌船……或许对王大人有用。” 王冷然不禁回头,瞧了瞧面色平静的欧阳戎: “倒没想到欧阳大人会提供助力,有心了……欧阳大人此前不是对驰援吉水县,态度反对吗。” 欧阳戎点头:“态度是态度,职责是职责,一码归一码。” 王冷然观察了下他的泰然脸色,微微颔首,勉强抱拳,行了一礼。 王冷然所在的头船缓缓开动。 满载江州精兵的偌大船队驶离了浔阳渡,顺流而下,朝东南边的吉水县方向驶去。 王冷然携孙誉、秦恒等副将,驰援吉水县。 他们走后,浔阳城内除了征召的民夫辅兵外,只剩下五百精兵守城了。 欧阳戎陇袖,独立江风之中,目送船队消失在江面尽头。 他作为主官不动,后方的燕六郎、陈参军、元怀民等江州大堂官吏们,也不敢先动,耐心等待。 燕六郎看了眼明府的背影。 分装三船的二十桶焚天蛟油,是明府昨日吩咐他,连夜从双峰尖那边运来的,交给了秦恒等即将出城的折冲府将士们。 燕六郎昨夜收到此命令,也有些不解。 不过明府却说了句,吉水确实位置关键,能解围最好,但万一有套,王冷然输得一干二净,对江州城全体军民都没有好处,多烧些蔡勤、朱凌虚船只,或者多跑回来一些人将士,也是好的。 “明府真是恪尽职守,大局为重……” 燕六郎心语,眼神由衷的倾佩。 欧阳戎抬头看了眼日头,忽然回首: “陈参军,即刻通知城门守军,还有浔阳渡船舶司,今日午时二刻,诸城门与渡口封闭,浔阳城施行严禁,严格控制进出,陌生商旅外人,一概不准入城……” 欧阳戎有条不紊,下达封城指令。 眼下王冷然离去,整个浔阳城都是欧阳戎说的算,代领江州大堂。 “是,长史大人!” 陈幽领命退下。 “元司马……” 欧阳戎转头欲语,忽然余光像是瞥见了什么,安静下来。 元怀民等江州官吏发现,欧阳戎微微转头,侧目瞧着码头外面那一圈围观人群,也不知被什么吸引了注意力。 “长史大人在看什么?” 元怀民等人好奇。 欧阳戎不语,默默目送围观人群中那道熟悉的波斯商人背影离去。 这个叫李栗的波斯商人,也就是卫氏门客,曾经卫少玄的狗腿子,竟然在浔阳城内,今日也来了浔阳码头,看样子,也是来送王冷然出行的。 而刚刚欧阳戎回头,余光注意到他的时候,波斯商人已经背过身子,走向路边等待的低调马车……并没有发现欧阳戎的目光。 “无事。” 欧阳戎收回目光,摇了摇头。 旋即,他看了眼燕六郎,后者与他一样,也注意到了李栗的身影,斜目瞅着人群外大街上那辆低调马车缓缓驶离。 在龙城的时候,欧阳戎曾戴蜃兽假面,伪装成卫少玄,接触、误导过李栗。 后来也派过燕六郎,去调查这位波斯商人。 所以燕六郎也认识李栗,知道其大致身份。 而李栗并不知道,欧阳戎、燕六郎早在龙城就认识他, 这可能也是今日毫无防备跑来送行王冷然的原因。 欧阳戎与燕六郎默契对视一眼。 俄顷,欧阳戎脸色自若,带领元怀民一行官吏返回江州大堂。 燕六郎的身影却消失不见。 也不知是何时退下,默默去了何方…… 江州大堂,欧阳戎耐心布置完全城严备的各个事项,下方官吏各有分工,连老咸鱼元怀民都忙碌起来。 欧阳戎转而去找妙真。 本来是想找容真的,不过这位冷冰冰宫装少女来去无踪的,寻不到人影,也不知道在不在城内。 欧阳戎脸色平静,向妙真申请,暂停几日东林大佛建造。 等到王刺史携将士归来,安全无虞了,再继续造像之事。 后者瞧了瞧他,面色不改: “长史大人看着办吧,造像乃朝廷大事,勿耽搁太久。” “好。” 商量完,妙真离去,毫不停留。 对于这些冷傲的彩裳女官,欧阳戎倒也习惯。 看了眼门外日头,去跟踪某人的燕六郎还没有回来。 欧阳戎留下一个长随,在正堂内等待,转头出门,登上马车,去往修水坊。 车水马龙的浔阳王府门口,欧阳戎下车,当即看见不远处徘徊等待的刁县令身影。 “明府。” “走,进去吧。” 刁县令脸色有点紧张,左右四望:“今日递帖拜访的人好像挺多。” “没事,最近都这样,王爷不一定见他们,走吧。” 欧阳戎看了眼刁县令,随口解释了句,带头走进浔阳王府大门。 二人在一众眼巴巴拜访的士人、使者们的艳羡注视下,走进了王府。 刁县令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好奇又敬畏的东张西望, 遇到丫鬟奴婢时,他连忙正色,目不斜视。 而对于偶尔路过的女官、医师,刁县令小心翼翼侧目。 这座庄严肃穆、受外面万众瞩目的大周亲王府邸,在久处大周地方基层的刁县令眼,依旧有一层无上皇权的滤镜。 若没有适当之人引荐,这可不是他这样的七、八品地方芝麻小官能走进来的。 他小心翼翼问: “明府,王爷今日有空?” 欧阳戎失笑:“他和大郎一直有空,说不定还闲着钓鱼呢,别把他们想得太忙。” “就算是钓鱼,可咱们就这样直接走进来,不递帖通知一声,不太好吧。” “呃,确实没有递帖通知,忘了,我平常都是直接进的,习惯了。” 欧阳戎当然没说,是以前夜里随便翻墙进。 至于现在,就更方便了,那夜危机度过后,白天也能随便进了,只不过不能再翻墙,得走正门,一时间,他还有些不适应。 余光瞄了眼某处越翻越顺手的墙头,欧阳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刁县令不由乍舌: “可明府作为江州长史,直接走进来,未免太……咳,连刺史都得恭敬拜帖,明府还是得避下嫌的。” “有道理,不过现在倒是不用了,王爷接了江南道安抚大使的活,安抚大使嘛,带你进来汇报下工作,让他安抚安抚下怎么了,没人能嚼舌根。” 欧阳戎一本正经的说。 刁县令:“……” 这种莫名很有道理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欧阳戎轻轻拍了下刁县令的肩膀: “刁大人别想这么多,此前伱带头献祥瑞的事情,王爷和世子都一直记在心里呢,只不过当初走的太匆忙,没来得及谢。 “说起来,你也是龙城旧人,别把自己当外人。” 刁县令哽咽:“明府,王爷世子竟记得……” 欧阳戎颔首不语,一切都在不言中。 刁县令表情动容。 他看着轻车熟路走在前面带头的欧阳戎,不由的感慨万千。 本以为此生当个八品县丞就到头了,白了头,屁股也没法挪位。 却没想到,遇到了真正的贵人、仁人,当初半被迫半佩服,咬牙跟随他在龙城治水、斗垮柳家,果然没有选错。 现在不仅升为一县主官,甚至攀上了潜邸,隐隐有从龙之机…… 被欧阳戎亲自定性为“龙城旧人”,走在庄严贵气的王府长廊上,刁县令不由得腰杆挺直了些。 少顷,进入王府深处,眼见周围的奴婢、宫人少了些,刁县令凑近小声: “明府,是下官无能,不敌叛军,没有吉水县尉那样的能力,虽逃出龙城,不过在走之前,下官已经将阿青姑娘、柳母送进毗邻云梦泽的深山村落,命人看护她们,那里算是与世隔绝,战火波及不到。” 欧阳戎微微颔首:“六郎提过了,辛苦了。” “不辛苦,应该的,不光是帮明府,阿山兄弟乃龙城英烈,自然不能让英烈家属出事。” 刁县令正色,语气嘘唏。 欧阳戎默然。 一路无话,来到书房,欧阳戎带刁县令,觐见了浔阳王离闲和世子离扶苏。 父子二人以礼相待,令刁县令受宠若惊,死心塌地。 少顷,到了午时,只留下刁县令在王府吃饭,欧阳戎事忙,准备离开,走到半路,突然,燕六郎找来。 “明府,是那个李栗没错了,不过此人机敏,我不好跟太近,他在午时二刻封城前,离开浔阳城了,看样子,好像是去了吉水县的方向。 “而且我去调查了下他之前所住宅子附近的人,探明到消息,李栗来浔阳城至少两个月,那栋宅子常有人住,有时候,李栗的马车还会出现在刺史府附近,特别是最近几天,格外频繁……” 欧阳戎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少顷,燕六郎退下。 欧阳戎凝眉: “有卫氏提供帮助?会是哪方面的强援呢……所以说,这就是王冷然的自信源头吗……难怪今早一副欠打模样,这么有底气吗。 “这卫氏为了争夺江州道行军大总管的职务,倒是煞费苦心,连朝廷大局和江州安危稳妥都放在次要了……” 他在原地徘徊片刻。 面色露出思索,少顷,欧阳戎没有离开王府,转过身,去往某处闺院,来到闺房。 “大师兄怎么来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佳人声音惊喜。 只见谢令姜从春闱帘帐中施施然走出,一副刚刚午睡醒来的模样,柔顺长发零散披肩,一双俏目留有几分慵懒迷糊,快步走去,自然牵起欧阳戎的手掌。 欧阳戎不禁笑了下,旋即,又认真脸色,嘱托道:“有事相求。” “哦,没事就不来是吧。”她粉唇微嘟,眯眸瞅他,随后,又点头:“好吧,快讲。” 欧阳戎有些不好意思道:“小师妹帮我走一趟,出城办件事。” “去哪?什么事。” 察觉到欧阳戎严肃态度,谢令姜的起床气顿时消散,清醒了不少。 可她没等来回答,下一霎那,谢令姜感到娇躯被人轻轻抱住,谢令姜不由的身子软酥,俏脸晕红,就在她紧张与期待交加之际, 披在肩头的三千青丝被一只大手挽起。 欧阳戎半抱着谢令姜,佳人软瘫他怀中,欧阳戎翻手取出一根红绳,一边为她仔细绾发,一边正色说道: “小师妹去趟吉水县,跟随王冷然他们,若是前方有重要军情,第一时间传回。其他人我都不放心,还是需要你去。 “不过你路上一定要小心,若有危险,不准强上,跑路为主,知道吗,别死要面子,安全最重要。” 他下巴搁在她青丝脑袋上,唠唠叨叨。 谢令姜默默听他啰嗦,巴掌大的芙蓉小脸艳比花娇,她有些情动,却努力压住: “好,我知道……你说的,我都记着哩。” 二人对视了会儿,情难自禁相拥,温存了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的分开,分开后,谢令姜红脸低头,先是整了整凌乱的胸襟衣领,旋即,似蹙似恼般的轻推了一下某人,像是嗔他悄悄作怪,可却眼波柔柔,哪里责怪他半分。 不多时,谢令姜换了一声白衣男装,红绳束发,佩剑出行。 欧阳戎默默目送。 待谢令姜离去, 欧阳戎忍不住低头,嗅了嗅肩头和手指。 后知后觉嗅到了一股淡淡的兰花清香。 香,自古与女子挂钩。 这世上,其实只有两种女子香气。 一种是,你一走近,就能感到浓郁香气扑鼻的女子,纵使再美,也难免俗气。 还有一种女子,和她站在一起时,丝毫未觉香味,只有等她离开,你才后知后觉的嗅到一缕似有似无的暗香,佳人只剩背影,暗香浮动心头,令人怅然若失。 欧阳戎有些走神。 却忽然没缘由的想到,地宫里那道曾抱膝坐在长剑上的纤细倩影, 她是哪一种女子香气? 欧阳戎轻轻晃动脑袋,心生些许罪恶之感。 眼下,怎么突然想这种事情? 旋即,他垂目: “要不要和小师妹说绣娘的事呢,一直把她蒙在鼓里不太好,可知道了,会不会生气,不过小师妹胸襟宽广,应该不是醋坛子吧……好吧,这句话当我没说……” 像是想起什么,他摇了摇头,出神自语: “所以,到底要不要说呢……” 不由的心生愧疚。 第376章 三姓家奴是吧 第376章 三姓家奴是吧 距离小师妹出城监督星子战况,已经过去三天。 这三天,前线王冷然出动的援军每日都会派一位信使回城送战报,禀告最新消息, 比如行军到何处、比如急需哪种物资需要欧阳长史筹集、比如敌人的动向。 最新的消息是,今日傍晚时分,急燎燎送来的。 所幸消息不好不坏: 王冷然援军已经安然抵达吉水县境内,正稍加歇脚,准备进军距离最近的牯岭镇。 吉水县城那边送来的敌人最新动向是,洪州匡复军正在包围攻打吉水县城,朱凌虚阵前露面,劝降不成,反被守将赵如是唾视轻辱,朱凌虚气急,命匡复军加大了攻打力度。 正堂内,与燕六郎、元怀民、陈幽等江州官员一起听完前线战报,欧阳戎默不作声,走出门去。 长廊上光线昏暗,傍晚时分,廊沿上高挂一只只灯笼。 只不过天刚黑,江州大堂的衙役们还没过来点灯。 欧阳戎穿过长廊,去往马棚,牵引冬梅。 下值返回槐叶巷宅邸。 江州大堂今日有其它官员值夜,无需欧阳戎一直待在这里。 今日他回去的有些早。 刚刚的几份最新的前线情报,其实已经是一天前的了。 所以眼下,王冷然所率匆匆赶路的援军应该是已经抵达牯岭镇。 欧阳戎抿嘴,这就是这个时代的局限性,和不方便的地方: 消息的传递是有滞钝性的。 并没有无线电、电报这些东西来传达最新军情。 炼气术等超凡力量,从欧阳戎眼下已知的看来,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变生产力,进而影响封建体系与战争模式的东西。 这也导致所谓的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情形, 你就算有一颗微操大师的心,也没有这个施展机会,顶多是派个宦官去监军,负责帮你进行这项未竟的捣蛋事业,否则就只能御驾亲征这个选项了。 不过爱好出国留学的皇帝毕竟还是少数。 所以忧心仲仲的欧阳戎,派出了小师妹。 她是练气士,奋力赶路,一跃数丈,赶路够快, 若是吉水前线发生战败等急事,她也能第一时间传回来,比寻常信使快多了,至少缩短半日的滞钝时间。 欧阳戎对小师妹还是比较放心的。 这样可以防止那夜郭遇假传消息那样,被敌人利用了时差、信息差,打个猝不及防。 多想无益,欧阳戎回到槐叶巷宅邸。 吃过晚饭,在书房休息了会儿,他披星戴月出门,照常去了一趟浔阳王府。 最近,他每日都会过去一次。 浔阳王府,竹林书斋内。 众人齐聚。 “皇弟又传信来了。” 离闲朝欧阳戎等人笑说: “除了讲朝堂的事,信尾提到了刚出生的幼子满月之事,相王府办了满月席,连在上阳宫养心的母皇,也亲自驾到,含饴弄孙。” 他不由感慨: “说起来,都好多年没见了,年长些的几位侄子也不知还记不记得本王这个伯伯,日子过得真快啊。 “眉娘,你明日备一份礼,裹儿、大郎也备一份,伱们当堂兄姐的,可不能断了情谊。” 离闲仔细叮咛。 离裹儿与离大郎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小师妹不在,欧阳戎吃梨旁听。 旁边传来韦眉的一声轻哼: “小皇叔这些年倒是在京城过的快活,婆婆还是疼他的,再怎么禁足深宫,不还是留在身边吗,哪像咱们一家,贬到南边吃苦…… “七郎,以前咱们在龙城,怎么不见他天天来信,逢年过节都不一定有一封书,现在倒好,天天找你叙旧……” 离闲面露难色,解释说: “那不是被贬庶人吗,容易牵连对方,长乐和皇弟其实也有难处,在洛阳也不好说,再说了,裹儿生辰,他们做叔做姑的,不也次次送礼了,眉娘说是不是,以前的事都过去了,还提它干嘛,都往前看,放宽些心……” “你倒是心宽。”韦眉撇嘴:“可人家说不定心窄,眼儿多着呢。” 离闲脸色顿时有些尴尬: “其实……其实皇弟也是期盼本王早些回京的,到时候又能团聚,可能不是咱们往最坏方向猜的那样…… “这次皇弟提小侄子满月宴的时候,也在信里商讨了一些法子,助咱们回京。” 离裹儿先是看了眼出奇平静的欧阳戎,收回眸光,忽然打断问: “皇叔说了什么法子?” “是借这次桂州、洪州叛乱,皇弟说,若他那边争取到了江州道行军大总管的职务,最后平叛成功,有此功劳,到时候他和长乐就能在御前一起进言,请求母皇接咱们一家回去,机会很大……皇弟还是心念咱们的。” “心念?”韦眉冷笑: “就怕他们借大胜之势把卫氏也一起解决了,咱们都来不及反应,到那时候,小叔子威望中天,哪里还有你这兄长的分,就算御前求情,让咱们回了京城又怎样,七郎斗得过他的心眼?” 众人顿时沉默。 见欧阳戎始终不说话,离裹儿只好开口提醒: “阿父,别忘了祖母为何留有咱们,现在又为何开始启用咱们,离卫之争斗而不破,两方斗的激烈却都拿对方没办法,这才是最好的,阿父你才能左右得益,他们都得拉拢咱们。 “虽然卫氏该死,还妄想着蛇吞象,但越是这样,在祖母面前咱们越要大气,对双方不能表露太多喜恶,更不能彻底倒任何一边。” 离闲闻言叹气。 妻女强势,一番利弊刨析与教训,他驳斥不了,有些喏喏。 离大郎这时缓和插话,笑了下: “亲戚血缘关系,总归是在那里的,阿父重情,一时间也难割舍……不过阿妹、阿母,你们讲得很有道理,阿父,亲情亦有远近,有些话是为咱们家好,还是得听听的。 “这样吧,堂弟出生,礼还是要照常送,而且还要送最好的,和相王府的关系不能断,不过阿父,以后皇叔每次寄来的信,你都得拿出来,给檀郎还有咱们瞧一瞧,大伙替你参谋。 “上次叛徒假传消息的事,皇叔确实有些失责,他可能无恶意,但难免手下有毒士怂恿,咱们须以防万一” 离闲左右看了看,众人都默认此言,他只好点头,由着妻儿子女、还有谋士做主。 欧阳戎吃完梨子,擦了擦手,终于开口了句: “大郎说的在理。” 离裹儿皱眉: “若这么看,这江州道行军大总管的职务,若被相王府的人拿到,是不是也不太好……” 欧阳戎: “其实这种事情,最该担心的不是咱们,而是陛下,陛下何曾看不出朝堂双方的心思,双方斗而不倒,也是她的底线。 “咱们能干预的太少,耐心等着吧。若猜的没错,最后可能会选相对中立的将领,和双方关系都不错,或者都不熟。” 众人眼睛一亮,放宽了心。 “檀郎说的有道理。” 少顷,一场商讨完毕,众人纷纷离去。 欧阳戎陇袖,走在回去的路上。 最近与离闲相处久了,他逐渐知道一些容易忽视的往事细节。 当初乾高宗与卫后的夫妻感情其实是十分恩爱的, 虽然民间喜欢津津乐道深扒某些野史。 但是二圣确实感情深厚,高宗对卫后信任有加, 别看现在朝堂老臣们个个都坚持自己曾是大乾忠臣,可以前大乾朝时,朝堂内弊一点也不少,卫后帮助高宗摆平了不少开国留下的功臣旧勋集团。 二圣联手,可惜后来,前者早亡,后者寿长…… 有时候权力会推着人往前走。 用作为练气士的小师妹话语说,这叫异化。 不管如何,昔日父母如此恩爱,离闲、长乐、离轮等兄弟姐妹耳濡目染,自然注重亲情。 所以哪怕是到了现在,离闲对于女帝卫昭的感情都是很复杂的…… 只有欧阳戎曾提过的“郑伯克段于鄢”的旧典才可寻味一二。 帝王家事,何其诡吊。 欧阳戎深知身份只是一个谋士,哪怕再亲近,也始终没忘自我定位。 所以刚刚谈及相王,他没有插嘴。 直到大郎开口,欧阳戎才照常表态,站他那边。 回到饮冰斋,欧阳戎没有看书,今夜难得早睡。 最近几天,白日忙成狗,他晚上睡的有些沉。 睡前,叶薇睐还在挑灯看书,欧阳戎没管她。 就这样,迷迷糊糊睡去,不知过了多久,他忽察觉到胳膊被用力摇晃着,欧阳戎立马清醒。 转头一看。 是叶薇睐的担忧小脸,里屋床榻前,还有一道徘徊踱步的红衣倩影。 是小师妹。 “檀郎快醒醒,谢姐姐回来啦,有急事相告……” “那边发生何事?” 欧阳戎睡意顿时丢到了九霄云外,迅速翻身下床,外衣都来不及穿,抓住床边归来佳人的柔荑,上下打量了下,发现没有什么受伤,先稍微松了口气。 “大师兄,我……我没事的。” 谢令姜语气无奈,不过欧阳戎发现,她俏脸上的神情有些古怪。 他不禁皱眉。 本以为是战败的急事,可看小师妹表情……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到底怎么了。” “王冷然他……他好像赢了。” “啊?”欧阳戎微愣,“赢?怎么个赢法。” “大赢特赢。” 欧阳戎皱头愈皱。 谢令姜接过叶薇睐递来的水杯,仰头抿了一口,深呼吸后,说完: “那个朱凌虚,半途倒戈,帮助王冷然,前后围攻蔡勤军! “本来蔡勤在牯岭半道埋伏王冷然的援军,不过围城的洪州降卒们在朱凌虚带领下,停止围城,放出了守将赵如是的军队,任由他们出击,一起前后夹击蔡勤军…… “然后就大胜了,蔡勤带数百骑败走,船只被秦将军烧毁,满江的灰烬残骸……王冷然现在正在追击溃败敌寇……” 谢令姜脸色复杂的讲道。 “还能这样?” 欧阳戎无语。 这次实在是没想到,不是没想到赢,而是没想到这么个赢法。 他此前算到了无数种情况,甚至连王冷然投降的可能都开始预防了,可是现在看来,发现自己算漏了一件事。 那就是人的无耻下限。 “朱凌虚……哈。” 第二日下午,王冷然大胜的消息传来。 全城欢呼。 不过欧阳戎与浔阳王府的感受有些复杂,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不过总得来说,江州之围算是暂时解除,对大伙都有好处。 至少在李正炎的匡复军还没有推进到洪州之前,江州暂时无忧。 甚至逃跑的蔡勤等人,回去后估计连洪州城也难守了,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三日后。 艳阳高照的上午,王冷然率军大胜归来,朱凌虚父子,跟着他一起大摇大摆进城。 王冷然骑马走在最前头,一张老脸喜气洋洋。 后面跟着弃暗投明的朱凌虚父子,他们脸色肃穆,看不出沾沾自喜,特别是长子朱玉衡,全程低着头。 原洪州都督朱凌虚则是泰然自若一些。 欧阳戎带着众人站在城头,他瞧了瞧缓缓靠近城门的浓眉大眼、国字脸的朱大都督,嘴角抽了抽。 好你个朱凌虚,三姓家奴是吧? 先抱滕王府大腿,再投降蔡勤、响应李正炎的匡复大旗,现在又倒戈卫氏“弃暗投明”。 欧阳戎摇摇头,拍了拍袖子,下城迎接。 原因已经很明了,哪里是什么临阵倒戈,分明就是朱凌虚早就和卫氏勾搭。 看来当初在洪州时,根本就是被迫投降的,贪生怕死,假装跟着滕王一起从了李正炎、魏少奇他们。 李正炎、蔡勤以为他们是千金买马骨,却想不到,朱凌虚根本就是蛇鼠两端,滕王和长子都卖力拉他下水又怎样, 早就断定朝堂会赢,此人一点匡复离乾的心思都没有,与卫氏暗中有联系,对,很可能就是那个波斯商人李栗暗中串联。 欧阳戎不禁南望桂州、洪州那边。 虽然和李正炎、蔡勤他们眼下是敌人关系,但李正炎他们至少是条汉子,敢脑袋挂腰带上,不服就干。 只可惜好像撞到个稀有款的三姓家奴。 欧阳戎抿嘴,不禁替李正炎默哀三秒。 第377章 防贼 第377章 防贼 今夜的浔阳楼被豪横包场。 迎来了久违的繁华热闹。 停歇多日的秦小娘子的琵琶声再次响起在浔阳江畔的夜色中, 引得经过江畔高楼的游船不时地停泊倾听…… 战争是经济的晴雨表。 而一场战役的主旋律,或说本质,是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 而不是全部敌军。 蔡勤军内的有生力量是什么? 自然是以一千五百返乡戍卒、投降的洪州府兵为主的五千精锐士卒。 除去留守洪州城的,还有被朱凌虚父子策反的部分洪州投降府兵。 蔡勤主军的精锐兵力,仍旧比王冷然的援军多不少。 可是经过牯岭之战,朱凌虚临阵倒戈,王冷然、赵如是的前后夹击,主军大溃,蔡勤携八百轻骑逃走, 只不过当时夜色阑珊,牯岭又是毗邻一片深山老林,不少溃败的洪州步卒丢下武器,就近逃入了深山老林,否则战果还能更大。 不过也有溃兵往江畔船队那边逃,只不过迎接他们的是副将秦恒的一把大火。 总的来说,牯岭之战,蔡勤军的伤、亡、降卒将近千人,剩下大半虽然逃走,但是短时间内,应该是聚集不起来了,更别提此役对于此前一直势如破竹的蔡勤匡复军的士气打击了。 不过也说不准。 毕竟出了个叛徒朱凌虚,才导致功亏一篑,想必蔡勤等匡复军将士们现在对于这位三姓家奴,应该是恨得牙痒痒。 不过敌方之痛,乃是胜方之喜。 失去有生力量,江州境内原本望风而降的县城纷纷挣脱出来,喜迎王师。 一座座江州县城被陆续收复…… 前线战事的大获全胜,使浔阳城内的士民工商等各行各业生机盎然起来。 愈发安稳的浔阳城,再度成为趋利避害、南来北往的商贾行人们青睐的落脚点。 浔阳江畔的歌舞生平暂时又回来了。 今夜,江州大堂主持的这场庆功宴,在浔阳楼这座重新开门的江南名楼举办。 特意请来的琵琶大师秦小娘子。 不过真正的主角,是亲自到来庆功的浔阳王离闲,与大胜而归的王冷然、朱凌虚父子、赵如是、秦恒等人。 欧阳戎带领燕六郎、元怀民、陈幽等江州大堂官吏们一起赴宴庆贺。 甚至连监督浔阳城的彩裳女官妙真也来了,带着一众新赶来的女史宫人一起,宣告女皇陛下的最新嘉奖。 不过欧阳戎瞅了瞅那一批女史宫人,里面没有容真的身影。 也不知道这位冰冷冷宫装少女还在不在浔阳城。 “良翰兄在想什么呢,该不会也是沉迷于秦小娘子琵琶音?” 脸色出神的欧阳戎,思绪被旁边座位的元怀民打乱。 回过头,看了眼。 元怀民一边仰头喝酒,一边微微眯眼,摇头晃脑倾听大厅中央高台上的琵琶小娘弹奏。 看得出来,元怀民对于庆功宴的主题不感兴趣,只对因为战事、许久未曾听到的仙乐兴致勃勃。 今夜的晚宴,欧阳戎并不算主角,只是过来例行庆功的。 他与元怀民的座位,离最上首的浔阳王颇远。 欧阳戎抿了口酒,倾听着琵琶声,转头看了眼大厅景象。 浔阳王离闲坐在宴席最上首。 王冷然与朱凌虚分别坐在他的左右手,作为今夜的主角。 至于朱凌虚的长子朱玉衡,和吉水县尉赵如是,则是坐在欧阳戎和元怀民等江州官吏对面。 众人坐成左右两排,中间的空地舞台上,是秦小娘子的琵琶声、与身姿婀娜的舞女。 端酒的美婢不时的款款经过席间。 “欸,良翰兄,今夜美人美酒美声,还有美味佳肴齐聚,可你们怎么不是在发呆,就是在聊天……难道就没人欣赏这些真正美好的事物吗。” 这时,身边元怀民的语气有些激动,头不回道: “良翰兄你看,秦小娘子好像看过来了,她好像在看在下…… “秦小娘子果然和在下一样,是个雅人,她也发现佳音无人欣赏吗……哎,秦小娘子应该是看出来了,宴席虽闹,却只有在下欣赏她的琵琶音,不然秦小娘子这含情脉脉的水汪眼神是怎么回事……” 元怀民语气蛮骄傲。 欧阳戎闻言回神,忍不住瞧了瞧好友的欣喜脸色。 他默不作声,瞄了眼舞台中央的琵琶小娘,视线撞在一起。 不知为何,欧阳戎脑海里总是自动脑补某些白晃晃的犹抱琵琶半遮面画面。 驱散不对劲画面,他假装没看见佳人蓦喜的眼巴巴视线。 “良翰兄快看,秦小娘子好像对在下笑了……” 欧阳戎举起酒壶,给元怀民倒了杯酒: “不是说卖艺不卖身吗,怀民期待什么呢。” 元怀民有点不好意思,小声道: “其实也没期待什么,只是欣赏她的琵琶声,也算是高山流水遇知音了,这么说,良翰兄应该懂吧。” “懂,当然懂。” 欧阳戎点点头,叹了下气: “怀民兄喜欢雅的,可惜在下是个俗人,玩不惯雅的。” 元怀民好奇,欲语。 就在这时,宴会上又有动静,转头看去。 是刚刚抵达的妙真等宫廷女官,朝众人宣读了洛阳那边龙颜大悦的女皇陛下的最新制书: 朱凌虚弃暗投明,官复洪州大都督职务,眼下洪州依旧沦陷,令他继续带领洪州降兵,接下来配合江州大堂,收复洪州。 吉水县尉赵如是,组织民勇,抵抗叛军有功,封为游击将军。 同时,封朱凌虚长子,朱玉衡为果毅都尉…… 与此同时,王冷然、欧阳戎、秦恒等江州官吏,同样都有不同程度的记功与封赏。 制书宣告完毕,妙真携女官退下。 宴席气氛热烈,其乐融融。 虽然这次赏赐听起来,好像没什么太大的奖励, 但是混迹大周官场的王冷然等人都知道,现在还是战时状态,这些只是开胃小菜,是用来给倒戈有功的朱凌虚、朱玉衡等人正名的,方便接下来的军事行动。 军功什么的,都已经被清楚记下,而且简在圣心,待匡复叛军被平息,就是升官发财之时。 王冷然老脸满是酒红,放下杯盏,喜形于色。 朱凌虚等人也纷纷松了口气,露出笑颜,继续喝酒。 和喜气洋洋的他们不同。 欧阳戎脸色平静,像是置身事外,目送妙真等人的婀娜背影离去。 其实他也被记了一份军功。 功劳是守城、后勤有功,另外提供烈油,助秦恒焚烧叛军船只也有功…… 不过欧阳戎眼底并没有多少高兴之色。 这时,似是察觉都上首的某道目光,他转过头,发现是浔阳王离闲,借着举杯喝酒的间隙,余光看了过来。 二人对视,不动声色。 这次妙真送来的制书,透露出一些陛下心意转变的隐隐趋势。 欧阳戎记忆好,刚刚听到了制书里提到,朱凌虚乃是受到魏王的敦敦感召…… 看来这份头功,是记在了卫氏的头上。 只不过女皇陛下制书里并没有赏赐卫氏魏王。 这是个不好的消息,相对浔阳王府与保离派而言。 有功不立马封赏,那要什么时候封? 很显然,正被朝堂诸公争议的江州道行军大总管,怕是有着落了。 “欧阳长史果然天生不爱笑,明明得了军功封赏,还这副表情。” 王冷然忽然开口,朝欧阳戎举杯示意。 朱凌虚、朱玉衡、赵如是等人转头看来。 欧阳戎举杯回应,浅抿了口,淡淡说: “还是王大人了解下官。” “此话不敢当,本官可是一点也不了解欧阳长史想法。” 王冷然摇摇头,语气不爽道: “朱都督此番弃暗投明,明明有大功,也足够证明忠君报国的心意,欧阳长史这几日,却偏要强制安排朱都督的洪州兵马驻扎城外,不许一兵一卒入城过夜。 “甚至连朱都督、朱公子进城,欧阳长史都派燕参军和司法曹的人在后面跟着,和监督犯人一样…… “本官实在不明白,欧阳长史是几个意思,总该不会,是王爷的意思吧……” “和王爷无关,王大人想象力倒挺丰富。” 欧阳戎立马打断,先是看了眼似是忍了好天的王冷然,他点点头: “让司法曹的人跟着,是为了保护朱都督和朱公子的安全, “之所以不让洪州降卒入城,是怕其中有李正炎、蔡勤的细作,朱都督和朱公子,忠心可鉴,本官哪敢怀疑。” 王冷然皱眉: “朱都督文武双全,朱公子也是虎父无犬子,哪里需要你的人保护,真要有心,就让他们的亲卫进城,不比伱派的人安全。 “欧阳长史确定没有夹杂私人恩怨?” 他冷哼一声,又一脸大义道: “现在陛下的恩赏也到了,朱都督官复原职,而且还有魏王殿下为他背书,欧阳长史在这么干,是要质疑陛下和魏王的判断吗?” 欧阳戎摇摇头: “不敢。 “不过在下在江州长史,有守城之职,浔阳王府也在城中,干系重大,得提防所有风险。 “王大人若是不满,可以上报朝廷,问问在下所为是否违规。” “你……” 欧阳戎与王冷然争锋相对的谈话,让席间气氛寂静。 朱凌虚、朱玉衡皆脸色不变,或低头喝酒,或转头笑谈,像是没有听见。 王冷然因为自家副官有浔阳王府撑腰,在外人面前不给面子,脸色十分不爽。 又淡淡回驳了几句,欧阳戎不理王冷然,转头朝朱凌虚父子语气歉意: “抱歉,职责所在,还望二位多担待一点,浔阳城还是很欢迎朱都督和朱公子的,不过进入城中的亲卫请勿超过十人。” “好。” 朱凌虚回过头,自若颔首,语气和蔼: “鄙人理解,欧阳长史辛苦了。” “嗯。” 欧阳戎淡然点头,打量了下朱凌虚,又转头盯着朱玉衡看了会儿,他忽而笑了笑: “呵。” 众人不禁侧目,传入耳中的这一声轻笑,难免有些轻视意味,特别还是当着人家的面审视之后。 燕六郎等人饶有兴趣看向朱凌虚父子。 只见朱凌虚面色不改,丝毫未恼。 朱玉衡全程低头喝酒。 朱凌虚目露些许好奇神色: “欧阳长史笑何,是不是鄙人脸上有脏渍?” “脸干净的很。”欧阳戎点点头:“朱都督真是忍辱负重,能屈能伸,大丈夫也。。” “呃。” 他微笑说:“嗯,下官说的是朱都督在蔡勤那边的时候,大丈夫岂能久居人下?” “哈哈。”朱凌虚笑着摇头:“欧阳长史真是诙趣。” 周围旁听众人发现,一番聊天,这二人似是心情都很好。 欧阳戎的目光又瞧了眼低头安静夹菜吃酒的朱玉衡。 总是不由得记起此前李正炎、魏少奇等人在浔阳城时,某次酒过三巡后,朱玉衡跟着越子昂一起慷慨激昂的模样。 那时的表态,可不像是假的。 估计,这也是眼下,这个朱玉衡不敢多看欧阳戎的原因。 呵,这对父子,真有意思。 庆功酒宴继续进行。 席间,欧阳戎瞥了眼对面那位叫赵如是的吉水县尉,仔细观察,一场酒席下来,这个赵如是和朱凌虚频频眼神交流,敬酒与交谈都十分密切。 此人果然是朱凌虚的亲信部下,此前吉水县城的抵抗,看来也是早有谋划。 欧阳戎心道。 少倾,庆功酒宴在欧阳戎与王冷然的冷战之中结束。 酒足饭饱,众人散去。 可能是明白自身的降将身份,天然低一等,又是身处人家地盘,朱凌虚的态度十分谦虚,很会做人, 他在门口主动停步,一一阔别众人,甚至面对燕六郎,也是宽声道别。 一番表现,倒是给了除欧阳戎、燕六郎以外的大部分江州官吏,留下不错印象。 众人相续离去。 大门口的红灯笼下,某位官复原职的洪州大都督默默伫立,目送众人。 朱玉衡无声走至他身后,低声:“阿父,在洪州时热血冲动,都是孩儿之错……” “闭嘴。” 朱凌虚背手而立,脸上挂着笑容,转头瞧了眼远处那位防他像防贼的俊朗长史背影。 “此子不善,盯着呢,眼下寄人篱下,切记慎言。” “是……” 第378章 南北 第37八章 南北 朱凌虚、朱玉衡父子带着十个亲卫,在城头一双双戒备眼神下,走出浔阳城门。 夜色阑珊。 朱玉衡耷拉眼皮,有些血丝的眼睛,回望了一眼高耸的城门。 亲卫们脸色不忿,有个马脸汉子不爽嘀咕: “若没都督和公子帮忙,江州大堂怎么赢?防俺们和防贼一样,这群狗文官,动动嘴皮子,真以为自己是大爷了?” 一行人安静下来。 朱凌虚骑马走在最前方,没有回头,背影如常。 马脸亲卫顿了顿,小声念叨: “还不如回李正炎、蔡勤那边去呢,好歹念头畅快,没有朝廷拘束,大碗喝酒大碗吃肉,把这些文绉绉的文官脑袋全砍了…… “这大周朝廷,俺看也就那样,在都督和公子站出来前,看看都被李正炎、蔡勤他们打成什么熊样。” 骂骂咧咧,马脸亲卫回头看了眼浔阳城,眼底上闪过一抹狠色: “都督,公子,要不咱们……” 朱凌虚一人一骑的身影,忽然停顿。 气氛陡然寂静。 一个刀疤脸亲卫突然上前,一脚踹下马脸亲卫,后者当即摔下马,摔了个狗吃屎: “陈老三,你发什么癫呢,脑子被驴踢了,胡言乱语,要是被那个姓欧阳的小白脸听到了,你一百个脑袋不够砍也就算了,别连累都督和大伙,直娘贼……” 刀疤脸亲卫骂骂咧咧。 马脸亲卫吸气揉着屁股,忙看了眼前方都督的沉默背影,旋即低头,默不作声。 知道私交好友这一脚算是帮他。 朱凌虚停马,背影依旧没动。 后方众人相互对视。 朱玉衡见状,打马上前,来到摔下马的马脸亲卫面前,抽出一根马鞭,当众抽打起马脸亲卫。 鞭影,破空声,马脸亲卫的哀嚎声接连响彻漆黑树林。 刀疤脸汉子等九位亲卫默默注视,没人再说情。 不过却也知道,公子这几鞭子,不过是瞧着声音大些,其实伤不了骨头和根本,只会皮开肉绽些,被抽打者看起来惨点罢了。 真正能把人抽去半条命的鞭子,一般都是悄然无声的。 “都督,公子,俺错了,不乱说了……” 朱玉衡不语,又抽了两鞭。 这时,朱凌虚骑在马上的身影动了动,继续骑马前进。 朱玉衡立即收鞭,转身跟上。 马脸汉子埋头,翻身上马,摇摇欲坠的归队。 返回城郊驻扎的军营。 因为江州长史欧阳良翰的要求规定,朱凌虚、朱玉衡带来的洪州倒戈降卒,只能驻扎城外,不可进城。 一个时辰后。 军营中央,一处大帐内,朱凌虚沐浴更衣后,一身白衣,背手踱步。 这时门口的帘帐掀开,朱玉衡走了进来,手上还端着一盘用过的金疮药和热毛巾、铜盘。 “阿父。” 他放下了手中盘子,低声喊了句。 朱凌虚看了眼诸多子嗣之中、最像他年轻时候的长子。 “阿父吩咐的药,孩儿送过去了,帮陈老三敷了敷……” 朱玉衡点点头: “其实,弟兄们能跟随阿父投过来,都忠心可鉴,眼下江州大堂做的确实过分寒心了,武人嘛,有几句骂咧牢骚,倒也正常,阿父放心,孩儿平日盯着,不会让那些话传出去的……” 朱凌虚忽然道:“那你呢,怎么想的,是不是也不服,难理解为父投卫之举?” “孩儿不敢。” “不敢?之前和离娄、魏少奇、越子昂他们混在一起,不是挺大胆的吗?还联合,逼宫起为父来了,拉为父下水。” 朱玉衡低头: “孩儿现在不敢了,现在全听阿父吩咐。” “哼。”朱凌虚问:“不敢,但还是不服是吧,想回那边?” “没有。”朱玉衡摇头: “这两日孩儿瞧了瞧浔阳城的城防,这个欧阳良翰确实有点东西,若当初真和蔡勤一起撞上来,直接笨法子攻城,估计十天半个月也难拿下,到时候就难说了……” 朱凌虚忽而打断:“李正炎悬了。” 朱玉衡一怔,看了看阿父背手而立的高大背影。 高大背影摇了摇头,细细说道: “若是当初匡复起义,是在江州,而不是桂州。 “或者是不久前,欧阳良翰和浔阳王府能被王俊之劝动,献城投降。 “抑或是那位陛下能猜疑忌惮,赐死浔阳王府。 “但凡发生上面一种,为父也不至于下决心走此路…… “李正炎、蔡勤别看着兵势旺盛,席卷西南,可是真正影响大局的,是江州。 “现在这局势,想赢难啊。” 朱凌虚叹气:“浔阳王当了江南道安抚大使,民心难再用,又有那个难缠的欧阳良翰严守浔阳城…… “更别提周廷那边,快要征召完毕的征讨大军了。” 顿了顿,这位洪州大都督回头,眼睛盯着长子朱玉衡,语气意味深长: “周廷两党再怎么争,可大周继承乾统的底蕴在哪里,大朝兵马,可没陈老三他们想的那么简单。 “真以为,像李正炎、蔡勤这样在南边攻城略地、一路横推很风光厉害?是当世豪杰了?称得上数一数二?” 朱凌虚大手拍了拍朱玉衡的肩膀,语重心长: “为父年轻的时候,良家子身份在洪州入伍,当时腾王府还未被削,老腾王担任洪州都督,为父身旁的军中同龄人皆以成为都督亲卫为荣, “为父当时是洪州折冲府的三军比武冠军,数一数二的英才俊杰身份,被老腾王挑为亲卫队长。 “那时,为父和伱、还有陈老三一样,骄傲自满,放眼望去,自诩洪州的同龄人中无人可匹,甚至放眼江南也数一数二,天下英雄不过如此啊。” 朱凌虚两指指了指他自己眼睛,然后隔空戳了戳面前长子瞪起的眼睛,示意了下,说: “可那日那夜,老滕王就是用这种眼神看着我的, “他说,若只是想建一时之功,赚一人一家之富贵,呆着在这南方偏安之地,倒是可以轻易办到。 “可若是想成千古名将,建不世功绩,做彪炳史册的赳赳武夫,南方永远给不了你,必须得去北方! “到关中、到大漠、到辽东、到西域去!和全天下的豪杰志士去争、去抢、抢的头破血流。 “而且,也不只是和当世当代的天下豪杰较劲,还要和前五百年、后五百年的华、夷男儿同台比拼。” 朱凌虚缓缓说道,他布满皱眉的老脸出奇平静,盯着震惊不语的朱玉衡,淡淡说: “所以后来,为父放弃了都督府亲卫长的职务,拿着老腾王的信,去北地投了老英国公麾下的某只边军,在辽北一处白山黑水的边境当低阶斥候…… “也是那时起,才见识到,北地边军真是英才辈出啊,不仅是汉地儿郎,那些塞外的胡人番人之中亦有昂首武夫,全都在北地,养蛊般的捉对厮杀,开疆扩土,建功立业……” 朱凌虚目露追忆,朱玉衡咽了咽口水: “孩儿明白了,阿父的意思是说,只需朝廷反应过来,腾出手,调来北地关内、关外的精兵南下,李正炎、蔡勤他们也难以抵挡? “所以这场江南的战乱,再怎么闹,也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甚至在那位陛下眼里,都是过家家而已?” 朱凌虚点点头,又摇摇头: “是,也不是。 “李正炎毕竟是英国公之孙,这点眼光还是有的,完全没机会的死路,走它作何。 “若是能够迅速占据江州,控制浔阳王府,稳固匡复大义, “那不管是迅速北上入关,以匡复离乾、拥护离闲的大旗,拉拢旧乾保守势力,策动天下英杰反卫,怂恿各地躁动起义,来增加周廷的平叛、治理成本。 “还是说,一头扎入东南,占据金陵王地,控弦江淮命脉,再以长江为天险,割据南北,与卫周对峙。 “这两条路子,其实都能走,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只不过,这其中,最关键的还是江州。 “江州虽然不影响李正炎匡复军的北上之路,但是浔阳王府对于李正炎匡复军的正当性影响太大了, “必须拿下浔阳城,迎回浔阳王,这样,匡复离乾的大旗才能彻底坐实。 “说难听点,哪怕抢来的浔阳王,只是一具尸体也好,好过这位王爷转过头去表忠心,帮助女皇陛下,站大周一边。 “只有这样,举旗北上的这条路,才有可实现的意义。 “若是退而求其次,选择进军东南、割据南北,那么江州同样重要,得闯过这道东南门户,才能海阔天空。 “洛阳那位主,可能就是看透了这点,才故意封浔阳王为江南道安抚大使,让他继续待在江州,充当某种诱饵,欸,李正炎就算看出来了,也不得不咬钩,此乃阳谋。 “如此一来,局势有些扑朔迷离了,当然,也不排除周廷内斗、挑了个酒囊饭袋指挥征讨大军的可能,但总的来说,李正炎还是不妙啊…… “现今时机耽误了大半,浔阳城愈发稳固难攻, “王俊之身陨、还有浔阳王担任江南道安抚大使的消息传回去,李正炎、魏少奇必然焦头烂额,哪怕匡复军正从西南一路北上,势如破竹,都可能只是烈火烹油。 “玉衡,咱们离得近,这回算是最后的转投时机了,封盘前的最后一注啊。” 朱凌虚叹息一声,背手走到门口,盯着远处青黑色的夜幕自语: “你说,若是当初王俊之劝投成功了多好,可惜啊可惜。 “占下江州,兵祸东南,天下必乱,大事可成矣……看来这卫周江山气数还有,没到乱世时候。 “呵,国之将亡,必有乱世妖孽,国之将亡,必有济世能人……” 朱凌虚转头,对脸色怔然的长子说: “就像当初老腾王那番话后为父做出选择一样,眼下,为父也必须再选一次。 “是南,还是北。” 朱玉衡沉默。 少倾,他嘴唇干燥的开口: “可为何,阿父选择了卫氏,而不是投靠浔阳王府或者朝中的相王府,孩儿听说,卫氏因为营州之乱,最近有些不稳,隐隐失了夺嫡的可能。 “况且,卫氏还怂恿陛下建造大周颂德中枢和四方佛像,这些事让卫氏被天下豪杰和读书人所唾弃,风评极差。 “咱们的将士们,也有不少讨厌卫氏的,对这一次的倒戈,意见很大……” “是命重要,还是黑白重要?嗯?” 朱凌虚瞧了眼年轻气盛的儿子,叹息一声: “玉衡啊,可千万别小瞧卫氏, “北地那场营州之乱,太过复杂,当时即使是保离派的很多人上,都难全身而退,估计也只有狄夫子才有能耐平衡了,可纵观天下,狄夫子也只有一个罢了,卫氏子弟收尾的不差了,绝不是什么酒囊饭袋。 “至于大周颂德中枢和四方佛像的事……呵,被天下人唾弃又如何,此举稳稳赢得圣心,贬乾颂周,这可是稳固大周国本的事,背后是陛下的赞同支持。 “试问,以卫氏原本在天下士人中的名声,就算卫氏做几件人事…嗯好事,难道士人们就会转头夸赞他们吗? “卫氏作为曾经的外戚,自带原罪。 “笔杆子掌握在士林手里,天下士人天然站狄夫子等文官保守派一边, “不就是些骂名吗,从古至今,哪朝哪代不是苦一苦百姓,骂名找个人来担。而且,也不是谁都有资格来担骂名的,想给上面担骂名,也得排着队呢。 “与其徒要虚名,还不如赢得圣心,同时手中掌握刀把子,来得实际。 “至于选边,卫氏最近下风,雪中送炭自然是比锦上添花好。况且魏王府那边,老夫此前还欠一个人情呢,估计保离派眼里,能得到魏王说情,天然就打上了卫氏走狗标签,洗也洗不掉。” 朱凌虚手指自己,笑了笑。 朱玉衡抿嘴,缓沉点头。 就在这时,门口帘帐忽被掀开,两只火把被夜风吹得熊熊燃烧。 只见一位波斯商人,在亲兵带领下,弯腰走进大帐,他一双绿豆般小的碧眼,滴溜溜转了圈。 李栗来了。 朱凌虚与朱玉衡对视一眼。 后者与亲兵暂时退下。 朱凌虚请李栗就座,后者取出一封信来,微笑递出…… 不多时,波斯商人身影离去。 朱玉衡返回大帐,发现阿父手持一封信,眼睛盯着烛火发呆,手上那封信隐隐有魏王府的印章。 薄薄信纸在烛焰中扭曲变黑,化为一撮灰屑。 朱凌虚忽道: “魏王那边已妥,无需再忍,取笔墨来,老夫上书一封。” “阿父上书何事?”朱玉衡好奇。 “呵,记得当初在洪州时,魏少奇、蔡勤他们可没少夸赞欧阳良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伙的呢。 “此子最近故意刺激老夫,想激怒咱们再做错事,其心可诛啊。” 看着眯眼压声的阿父,朱玉衡不动声色点头。 “好。” 第379章 刷功德 第379章 刷功德 双峰尖。 曾经两座山峰间的低凹峡谷,已被开凿出一条水道, 新凿的水道正通向前后两侧的浔阳江水。 眼下,水道已经打通,浩浩荡荡的黄沙江水涌进水道之中,联通浔水南北。 巍巍壮观。 一座新开辟的码头坐落在这条水道起点的黄金位置, 与往日施工时的游人稀少、工匠埋头干活的冷清相比,今日一早,新码头热闹了起来。 不少来自浔阳城的车队,停满了渡口外的官道。 观摩的人群如同开凿出的新水道内的滔滔江水一样涌入, 其中有商贾富人,有士人游子,有江州大堂官吏,亦有留驻还未撤离的工匠民夫。 翘首以盼。 这是这两日,浔阳城内津津乐道的一件大事。 江州长史欧阳良翰,大力推行的双峰尖开凿营造,今日竣工。 听说扭转了浔阳江的汹涌水势。 用城内一些懂行之人传出的话说,以往困扰浔阳城的水患,算是断绝,星子坊等地势低矮的里坊,不用再被季节性的水患困扰。 浔阳城百姓们,或是单纯好奇敬仰,或是与有荣焉的见证历史,或是头脑精明看见商机、小贩跑来摆摊等等原因,纷纷前来围观。 听闻今日上午,江州大堂会举办剪彩礼。 江南地界自古被水患忧扰,在江南民间,洪水之患本身就带有怪力鬼神的迷信色彩。 百姓自然对与折翼渠一样,能杜绝水患的双峰尖营造感到新奇敬畏。 另外,不少百姓也想见见那位有治水之才的江州长史, 这位传闻两袖清风、俊朗非凡的年轻长史,自上任以来,便在浔阳城百姓眼里颇具传奇色彩: 本就是名扬天下的正人君子,因为顶撞了当朝女帝,被贬至穷山恶水的江州龙城县, 这也是此前江州百姓们公认的穷乡僻壤,临近神秘的云梦泽,水患最为严重。 却不曾想,上任竟一年不到就交出来折翼渠这份显赫政绩,根治龙城水患,得到龙城百姓十里相送……上一个这样的猛人,还是当朝宰相的狄夫子。 如此履历,自然一上任就备受瞩目,为浔阳百姓津津乐道,和不太被关注的王姓刺史形成鲜明对比。 另外,最近牯岭之战的大胜,也化解了江州之困,洪州匡复军的退却,给了浔阳城暂时的安全,士人游子、百姓商贾们也有了心思出门。 今日上午即将举办的剪彩礼,一时间吸引了小半座城前来围观…… 新码头所在的这一侧,双峰尖东、西两座主峰之一的西峰山顶,正有一座新修的亭子坐落。 双峰尖的这两座主峰并不高,不过也能俯视下方的浔水风景,算是视野极好,一览无余。 而眼下,上午的剪彩礼还没有开始,山顶亭内已经聚集不少人影。 时维九月,秋意渐浓,清晨的寒意颇重,朦胧的早雾弥漫在绿叶稀疏的林木间。 来到亭子的众人,不久前上山走山路时,被青草的露水打湿了衣摆。 九月正是登高的好时节,秋高气爽的风景远大于寒意湿衣的糟心,从浔阳王府出发前来的离闲一家也没有在意,左右探望,满脸兴趣,至于其他人,则是早已习惯。 亭内,齐聚众人,正围在石桌前,享用早膳。 欧阳戎、谢令姜。 甄淑媛、叶薇睐。 离闲一家人,与王府丫鬟。 还有善导大师、秀发这对师徒。 刁县令不在,龙城那边已经夺回,他早早返回龙城,处理千头万绪杂事去了,也是怕耽误时间,防止阿青、柳母那边出事。 善导大师和秀发,则是继续留在浔阳城,等待东林大佛的建造。 今日大伙都来了。 燕六郎本来也在,不过山下渡口剪彩礼的事需要他主持,刚喝几口热粥,便忙不迭下山去了。 “抱歉带你们来这么早。”欧阳戎开口。 离闲接过韦眉递来的粥碗,笑道: “没事,正好当做踏秋,九月登高,时节正好,说起来,好久没出城了,今日是个好天气。” 离大郎转头,眼神好奇的看着山下的新凿水道: “檀郎忙这么久,这双峰尖总算是开凿成了,不看不知道,一看才发现,真不容易啊,估计也就檀郎有此耐心,推行此事。” 抿了几口糯米粥,离裹儿把碗递还给彩绶,站起身,目光投向更远处的对岸。 那儿有一座座隐隐可见雏形的石窟。 “欧阳良翰,那里就是给祖母建造东林大佛的地方?” 欧阳戎点头: “嗯,主石窟已准备就绪,东林大佛要开建了,今日妙真、容真她们也会过来检查。” 离裹儿又问:“旁边那些多余小石窟呢?” 欧阳戎笑了笑: “给富裕的佛寺或大香客准备的,只建一座大佛多没意思,要建就建多点,这叫百花齐放。” 离裹儿若有若思:“原来赚的是佛门的银子。” 欧阳戎失笑,眨眼说: “分明是在做大善事,江南的名刹古寺这么多,匡庐山里也有不少,总不能让莲花净土宗独占鳌头, “浔阳石窟就在这条黄金水道的两岸,堪比最好的弘扬佛法的佛迹,想必各宗名僧们都不甘寂寞。” 说完,他转头看向善导大师: “不过大慧高僧放心,双峰尖石窟里最大的佛像,最好的位置,只能是东林大佛,旁边的那些石窟,算是添头。 “况且,一枝独秀哪有意思,争妍斗艳才是春。” 谢令姜浅笑接话: “好一个各取所需,双赢之策。 “在双峰尖开凿浔阳石窟,这么多石料要运,需要用工,工位的需求能反哺浔阳城内讨营生的百姓们, “大佛石窟还能吸引香客游人,促进浔阳商贸繁华。 “而且等到新渡口这边热闹起来,以后又能带动浔阳城外扩向西,接壤双峰尖……” 她如数家珍。 离闲等人含笑点头。 善导大师抚须道: “还是明府厉害,东林大佛落在此地甚好,过往的船队游客,都能沐浴在咱们莲花净土宗佛光之下。” 老僧语气满意。 亭内气氛一时间其乐融融, 但却不见大师兄应声说话,谢令姜好奇回过头,立即发现某人正在一声不吭的低头偷吃腌萝卜, 下筷,那叫一个快准狠。 “师兄你……别夹了,等等我……” 俏目一瞪,谢令姜赶忙纤筷戳入,与其“交锋”。 善导师徒倒是有眼力见,这次前来浔阳城逃难,没送什么重礼,而是带了几罐腌萝卜。 欧阳戎、谢令姜甚是满意。 只不过两个吃货,自然是竞争关系。 “檀郎慢点,和绾绾争什么,真是的……”甄淑媛玉手拍了拍欧阳戎手背。 “婶娘偏心。” 欧阳戎叹气,放下筷子,看了看像斗胜公鸡一样开心的小师妹,哑然失笑。 “檀郎,既然有多余的石窟,那本王也捐一座佛像吧。” 离闲与韦眉商量了一下,转过头来,认真说道: “本王身为名义上的督造使,捐座佛像为母皇祈福,形式,就挑这莲宗的佛像建吧,至于规格,比东林大佛低一些就行,不逾矩。” “呃……” 欧阳戎看了看离闲一脸诚恳的表情,还有旁边抿嘴噙笑、毫无异议的韦眉。 他想了想,点点头,嘀咕了句: “也行,如此一来,有王爷带头,应该能吸引不少狗大户吧。” 不多时,众人用完热粥早膳,看了眼天色,眼见时辰快到,便立即下山。 山路上,谢令姜上下打量了下大师兄,忍不住问道: “大师兄,今日这剪彩礼是你要求江州大堂办的?” “嗯。”欧阳戎点头:“不过王大刺史、朱凌虚他们没来。” 离裹儿淡淡:“伱可不像是好大喜功之人。” 欧阳戎笑了笑,没说话。 总不能说,只是想刷一波功德值吧。 此前血色福报的事,让欧阳戎有了些危机感。 功德塔内的千余功德值,总觉得不保稳, 一旦急需,或者有福报兑换,缺功德值怎么办? 这次举办剪彩礼,有些高调的展示双峰尖营造,确实和欧阳戎以往的低调风格不符。 不过欧阳戎在摸清楚了小木鱼的逻辑后,只好厚脸皮来一次剪彩礼了。 有时候,你不宣传,别人确实不知道你干了些什么。 毕竟今年也没个水患,来验证下双峰尖开凿的效果,只好出此下策,先攒一波功德了。 眼下耳畔络绎不绝的清脆木鱼声,倒是证明这个法子不错,比低调被动好得多。 同时也证明,他在浔阳城百姓们心中,确实算是干实事的,而且信誉不错。 但与涨功德相比,欧阳戎觉得这一份信任尤为可贵。 众人下山而去。 上午的剪彩礼,如期举办。 流程如常,不过欧阳戎倒是见到了除了妙真外的容真, 说起来,距离那日西城门外初次见面,已经快一个月没见到此女了。 不过她还是老样子,面无表情,一张脸冷冰冰的。 跟来欧阳戎身后的叶薇睐,身子骤然紧绷,一双蓝眸冷冷的注视这她。 对于小丫头的目光,容真不以为意。 双峰尖的开凿通水,容真也不太感兴趣, 只见,她的眼睛直正直盯着江水对岸的巨大石窟,直接问道: “东林大佛,选址此处?依山傍水而建?” “没错,符合金生水的地势。” 欧阳戎点头: “当下,双峰尖已经开凿完毕,新渡口也建好,方便运输石料、器材,不日就开始大佛修建,女史大人稍安勿躁,很快的。” 容真转头看了看远处的浔阳城头,又瞧了瞧石窟,掐指一算,蹙眉回头: “为何不建在城中。” 欧阳戎自若道: “城中无地可建,选址方面,是在下精挑细选,女史大人可以在浔阳城内外逛一逛、找一找,若有更好,尽管说来,不过总不能是拆城中房子吧? “是难不成想陛下背骂名?此事万万不可。” 欧阳戎语气调笑,容真却听出了坚定底线。 宫装少女皱眉不语,冷目盯着欧阳戎。 欧阳戎耸肩: “女史大人能不能别打哑谜,若是哪里不满意,或者有什么选址禁忌、需要注意的,请务必说来。” 容真抿唇,也不知道在思量什么,置若罔闻。 欧阳戎有些无语: “女史大人,不说话,干瞪着人,有何用。不给准话,那就当你默许了。” 容真忽然转身, 离开前,冷冰冰丢下一句: “先这样吧。” “好,女史大人慢走。” 欧阳戎噙笑摆手。 待容真、妙真等人的背影走远。 他脸上笑容渐渐收敛, 欧阳戎平静看了眼对岸最大的那个空荡荡石窟, 接下来就是最重要的造像了。 “果然有蹊跷,这座大佛看来没这么简单,否则建哪里不是一样,何必如此麻烦,这个容真,定是有话没说完。” 他抿嘴,自语了会儿。 而且这次东林大佛的规格很高,洛阳那边司天监的人会全程跟进指导, 接下来,自己说不定要经常和容真、妙真打交道。 一想到这,欧阳戎略感头疼。 上午的时间很快过去,剪彩礼散去。 欧阳戎带着甄、叶等女眷,还要小师妹、离闲一家人,在新渡口登上舟船,准备返回浔阳城。 他准备回去后,立马去功德塔内瞧一瞧,堪堪这一波涨了多少功德值。 就在这时,燕六郎的身影匆匆赶来: “明府。大堂那边收到了朝廷最新公文。” “是什么公文,这么着急。”谢令姜好奇。 欧阳戎接过公文,垂目浏览,面对众人好奇目光,燕六郎皱眉说道: “江州道行军大总管的人选已定,陛下封魏王为江州道行军大总管,命其全权主持西南讨伐事宜,组建征讨大军,即日南下!” 气氛顿时寂静。 哪怕此前王冷然借助朱凌虚倒戈大胜后,谢令姜、离闲等人已经隐隐猜到这点。 但是眼下彻底落实,还是让人有些默然。 欧阳戎抬头,轻笑说: “除了这意料之中的事,还有件有意思的,那位朱大都督,参了我与王爷一本,果然,咬人的狗不叫。” 众人顿时皱眉。 第380章 毡帽 第3八0章 毡帽 众人在沉默之中轮流看完公文, 旋即默契登船,返回浔阳城。 善导、秀发师徒留在了双峰尖那边,观摩研究石窟。 甄淑媛、叶薇睐等女眷,被谢令姜亲自送回槐叶巷府邸。 欧阳戎、离闲一行人回到了修水坊的浔阳王府。 竹林书斋内,茶也没来得及上,门就被关上,准备议事。 小半时辰后,谢令姜返回。 人全到齐,离闲放下手中公文,皱眉说: “想不到此人,人前一套,背后一套。” 离扶苏不忿: “此人前几日庆功宴上,还对父王毕恭毕敬的,一副敬仰模样,没想到现在转头就打小报告,竟对祖母说,父王当初与滕王之间,由他转交私通的书信,不止有檀郎报备的寥寥几封。 “让他拿证据,问这子虚乌有之信是何内容,这厮借口只是中转,没有看过,只是弃暗投明后尽职尽责禀告祖母…… “简直卑鄙无耻。” 欧阳戎点点头,笑语认可:“三姓家奴恶心人,还是有一手的。” 韦眉看了看檀郎从容自若的表情,语气担忧问: “脏水泼来,咱们难以躲开,此人用心歹毒……咱们还是赶紧上书辩解一下,万一那位陛下又生猜疑,降罚牵连七郎就不好了。” 离裹儿垂目整理了下红袖口,接话说: “上书澄清肯定是要的,不过,阿母倒也不用担心猜忌贬谪这种严重之事, “今日不同往日了,父王现贵为江南道安抚大使,不久前王俊之那件事,咱们已经竭力诚表忠心,杀王俊之,和李正炎彻底切割。 “祖母疑心虽重,却不是傻子,能拎得清。 “只不过,朱凌虚这盆脏水泼来,要说祖母一点不芥蒂也是不可能的, “可能祖母眼里,父王现在确实是赤忱忠心、心向大周,但是李正炎之乱没发生前的时候,就不一定了,当初刚复位浔阳王,就疑似频繁私信地方老牌藩王……指不定有何贰心。 “这脏水,终究还是有点影响的……” 离裹儿俏脸冷静,分析揣测。 欧阳戎瞧了眼她,这位小公主殿下,现在对于她那位高居洛阳朝堂至高位置的嫡亲祖母,算是越来越揣摩准确了。 也不知平日里,少女的脑袋瓜子在成天想些什么,技能点全搁这儿点…… 谢令姜眯眸道: “所以这朱凌虚恶心就恶心在这里,谄媚女帝的奏折歌功颂德、表狗腿忠心也就算了,偏偏还状若随意的进上一些捕风捉影的谗言,一时伤不了你也要恶心死你。 “而且说不定哪天就成了祸乱种子。” 说到这,她昂起下巴,白皙鹅蛋脸上浮现一抹愠怒: “特别是还明夸暗污的恶心大师兄,说什么身处洪州敌营的时候,经常听到魏少奇、杜书清对大师兄赞不绝口, “曾写讨卫檄文的越子昂,也被大师兄折服过,五体投地…… “这个朱凌虚,甚至还用心不良的说,蔡勤也对大师兄倾佩有加。 “此前桂州戍卒延期哗变的事情,因为只有大师兄一个人站出来反对,引得蔡勤逢人就言……大周朝廷只有江州长史欧阳良翰是条汉子,无愧守正君子之名,满朝文武狗屁不是,一清难掩诸浊,埋没了贤良,亡国之相……” 说到这,佳人薄怒,冷言: “且不论他说的是真是假,当着陛下和朝廷诸公的面,上书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这不是用心歹毒是什么吗。” “何止。”离裹儿轻笑:“最有意思的是,朱凌虚上书讲这些之时,口吻语境还是在夸赞欧阳良翰的,开头赞说……欧阳良翰守城严备,对他们洪州降卒也谨慎提防、不许进城,感慨自己此前在洪州敌营听到的果然名不虚传…… “呵,好一个捧杀。” “行了,没什么好说的。” 欧阳戎环视一圈愤愤不平的众人,点点头道: “一份冠名堂皇的投名状罢了,卖直取忠。 “现在圣旨已出,陛下封卫继嗣为江州道行军大总管,所以朱凌虚这封奏折的时机正好,不是什么巧合,是给卫氏的投名状而已。 “朱凌虚算是降将,总得抱一根朝中大腿,选择也就那么几个,这次上书,算是和咱们还有魏王府、保离派彻底划清界限了。 “此人做事倒是果断,不得不说,时机把握不错。 “卫氏确实也需要他,这次策反,和牯岭之战的军功,算是卫氏政绩。” 欧阳戎转头,语气如常: “没什么好遗憾的,这种三姓家奴,咱们要他来作甚,投卫就投卫吧,咱们可不是垃圾箱,什么玩意儿都收。” 谢令姜皱眉道: “不过这朱凌虚确实老奸巨猾,大师兄最近刻意轻辱、刺激他们,竟然都忍得住,一点类似哗变的错事都没有犯。” 离裹儿转头看欧阳戎,轻声道: “没有怨言是不可能的,本就是在蔡勤兵势最盛的时候,跟着朱凌虚投反,武夫本就骄惯,原本以为是胜利之姿,像在王冷然那里一样当大爷供着,没想到却做了孙子,估计现在痛饮欧阳良翰狗官之血的心思都有了。 “这说明朱凌虚确实善于治军,能够压下属下不满,这批洪州降卒被他管理的很好,内外一致, “抛开此人卑鄙骑墙不谈,确实有领军御下之才。想要激怒他犯错,倒是难办了。” 谢令姜抿嘴:“你倒是会夸人。要不也上书一封,捧杀去夸吧。” 离裹儿立马回道:“用伱大师兄以前的话说,这叫战术上重视对手。” 欧阳戎轻笑: “没有哗变生乱,说明御下有方,掌控力确实强,这一批洪州降卒就和他朱家私军一样。” 他当众点头:“其实这是好事啊,越私越好。” “好事?这是何意。” “嗯。” 欧阳戎淡淡应声,就在谢令姜、离裹儿、离闲等人好奇等待他后面话语之际,欧阳戎忽道: “投名状都交了,卫继嗣又成了江州道行军大总管,开始组建班子,看来,咱们这位朱大都督的新任命书,应该在路上了。” 离裹儿蹙眉:“你的意思是说……” 欧阳戎点头: “嗯,江州已经解围,自然要乘胜追击,洪州就是下一个目标,卫继嗣不会等的,岂能白白留给蔡勤太多整备时间,现在正是最佳时机。 “哪怕他还在北边组建行军,但也不影响江州现存的兵马前突。 “至于相应人选,王冷然几斤几两,卫继嗣估计比咱们都清楚。 “所以,试问还有什么比原洪州都督更适合去收复洪州的?” 众人不由侧目。 这场书房会议结束,过了两日,风平浪静。 城里,朱凌虚每次见到欧阳戎都是客客气气,温和礼貌,不知道的,还以为二人关系很好,压根没发生过某些捧杀之事。 至于欧阳戎,态度淡淡以对,颇显高傲,一直没给朱凌虚好脸色。 后者面色也不恼。 一冷一热。 只是分开后,转过头来,一老一小俩狐狸皆表情恢复平静…… 这一日,江州道行军大总管、魏王卫继嗣的任命状发至江州大堂。 任命洪州都督朱凌虚为前军总管,以江州折冲府精卒、洪州降卒、扬州援卒等府兵组建征讨大军的前军兵马。 不日,出击洪州,夺回失地! 需要说下,大乾、大周的军事制度,有“驻军”和“行军”两套体系。 前者是日常设在地方的折冲府。 后者,主要兵源是由府兵制下的各折冲府提供。 发生战事之时,朝廷会授予某人,某某道行军大总管或元帅的头衔,就近挑选各地府兵,用于征讨贼人。 行军大总管的具体头衔,一般以用兵的战区地名为主。 所以这次卫继嗣被授予江州道行军大总管头衔, 虽然地图上并没有江州道这个地方,但是战事发生在江州,便以它为名, 总管此地的全部战事,甚至包括后续讨伐李正炎的战事,权力不可谓不大。 当然,这个头衔,一般是临时性的,战争结束后,头衔便会取消,这种野战军也会解散,并各自回归驻军建制。 而一支征讨大军分为前军、中军、后军等,一般设有六军, 每军都由一个行军总管统领,每个行军总管,都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将帅。 而前军总管,算是六军总管之中,数一数二的重职了,因为容易获取军功,都是亲信大将担任。 对于这些职务的任命,作为江州道行军大总管的卫继嗣拥有重要的建议权,朝廷一般不太会反对。 朱凌虚这次算是被卫氏重点照顾了,给了他一个好位置。 算是贵人提拔,平步青云。 而换个角度看,行军大总管作为统帅参战士兵的最高军事长官,确实是权力巨大, 江州、扬州等江南地方官府,在战时状态下,都得无条件配合。 难怪此前各方争夺此职。 这块蛋糕到手,分发下去,这波也不知道卫氏和卫继嗣能借机收买多少人心…… 前几日还是降将身份、寄人篱下的朱凌虚,得到了征讨大军前军总管的职务,浔阳城内外,气氛顿时变得有些不一样,一些原本轻视的官吏看向他的眼神也不一样了。 这日,浔阳王府,众人再次齐聚书斋。 “果然如檀郎所料,卫氏真赏了根好骨头,这回,朱凌虚父子怕是要更死心塌地跟随卫氏了。” 离闲长叹一声,愁眉不解: “檀郎,现在该怎么办,此人与咱们有仇,却善隐忍,即将得志,以其睚眦必报的性子,咱们要不要去上书参他一本,看能不能阻碍一二。 “行军大总管只是建议权,陛下倒是可以收回成命……” “很难收回。” 欧阳戎摇摇头: “陛下也要千金买马骨,参他也没用,只要不是逆反大罪。 “毕竟,让倒戈的朱凌虚担任前军总管,去收复洪州失地,不仅以示她爱才宽容之心,还能分化李正炎、蔡勤那边。” 谢令姜黛眉倒竖:“那咱们总不能束手无策,岂不显得软弱。” “确实不能什么也不做,咱们得表现的很急。”欧阳戎十分赞同。 “很急?表现?”离裹儿抓住了重点。 “没错。” 欧阳戎循循善导,提出建议: “此次出征,朱凌虚担任前军总管,前军这几日组建,负责率先出击、探路过河的先锋向导,还未定下,这个职位,咱们争它一争。 “所以伯父,明日在江州大堂的出征会议,不用再高高挂起做泥菩萨,这次得发言表态。” “前锋?表态?是要举荐谁去吗,檀郎愿往?” 欧阳戎摆摆手: “我非武官,况且刚被进言捧杀,陛下和朝廷诸公也不会允许,我不去。” “那谁去?” 欧阳戎轻声:“秦恒。” 离闲皱眉:“秦将军以往低调,表面与咱们牵扯不多,蓦然举荐,是否不妥。” “不妥就对了,这样才显得急了,想要争功。” 他笑了下,轻声解释: “此事我与秦恒商量过,伯父与王府现已起势,不是以前那样砧板鱼肉、任人宰割,一个折冲府果毅都尉还是庇护得了的。” “好,听檀郎的。。” 离扶苏忧问: “前锋向导,朱凌虚也有建议之权,会不会与咱们争,朱凌虚的长子朱玉衡亦是果毅都尉,既然都知道洪州易取,岂有不争此功的道理,反正都已翻脸。” 众人看见,欧阳戎平静的点点头:“争就对了。” “欧阳良翰,你究竟要干嘛?”离裹儿好奇。 欧阳戎垂目。 谢令姜眼睛微亮: “我知道了,朱玉衡曾与李正炎、越子昂他们有染,大师兄若以此事参他一本,陛下猜忌,前锋之位就没法和秦恒争了,算是还击一次。” “不是。” 欧阳戎摇摇头,语气奇怪的反问: “小师妹,被狗咬了,我为何要反咬回去?” 谢令姜歪头,涂朱红豆蔻的食指轻点着下巴,疑惑不解: “那大师兄是何意?” 欧阳戎忽然从袖中取出一顶陌生的毡帽,轻轻摆在面前桌上。 “这是……” 在谢令姜、离裹儿、离闲等人或好奇或困惑的眼神下,他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下: “乱咬人,当然是宰了狗头。” 第381章 分蛋糕不带我是吧(月初求票票!) 第3章 分蛋糕不带我是吧(月初求票票!) 翌日,上午。 江州大堂举办战备会议。 浔阳王离闲,江州道行军前军总管朱凌虚, 江州刺史王冷然,江州长史欧阳良翰。 彩裳女官容真、妙真。 皆参加此会。 今日与会的众人,手里皆拿到了符、契,或是圣旨。 因为大周朝廷一旦选出了行军大总管,中枢政事堂,便会发布征发令,启动大周动员体制。 主要是从行政、军队两条线,分别下发政令,并称为“符契”。 符,即是鱼符。 也就是虎符的变种,一个意思。 契,则是一种木质的公文契书,可以理解为特殊的红头文件。 前者给军队折冲府,后者交给地方官府。 政事堂的命令到达地方后,地方官府和军队折冲府,就会各自拿着上级的符、契,合并勘验符契,确认无误后,才会启动当地军事动员。 眼下江州大堂,亦是如此,谨遵这一项程序。 上午,议事正堂内。 欧阳戎、王冷然等江州长官,郑重接过妙真等传旨宫人递来的契书,与前军总管朱凌虚递来鱼符。 一番认真对照后,确认无误。 欧阳戎、王冷然二人移交了包括江州城防、折冲府调度在内的权力。 江州算是正式进入了战时状态。 眼下江州道行军大总管、魏王卫继嗣还未抵达, 前军总管算是在场的、职位最高的军事长官, 王冷然、欧阳戎等州级长官,都需要配合朱凌虚接下来的动作。 不过还有浔阳王离闲在,江南道安抚大使,算是名义上,和江州道行军大总管地位相当的官职。 可以理解成,一个负责统战宣传,一个负责军事战斗。 所以朱凌虚也需要恭恭敬敬的招待离闲,一脸虚心的请教这位殿下的态度。 除此之外,彩裳女官妙真,依旧是朝廷派来“看护照顾”浔阳王府的女史,没变,浔阳王出行离府时,她紧跟在浔阳王身边“保护”。 至于容真,则从其中脱离,新获差事,成为了即将抵达的朝廷征讨大军的监军使。 监军使这个职务,往常大多都是太监宦官担任,代替皇命监督在外领军的武官。 只不过女帝卫昭比较重用女官, 她在位期间,朝廷的女史制度大为发展,广招贵族寡妇、士族未婚仕女、民间良家女等女子群体入司天监, 女史算是强压宦官一头。 欧阳戎本以为这次监军,还会派胡夫过来, 现在看来,上次劝降北归戍卒的事情,确实让他受到牵连,被不少御史弹劾。 不过这位爱沾络腮胡的高大宦官,前几日还寄信给欧阳戎,感激上次的赠刀之举。 对于蔡勤军那边愈发壮大的声势动静,聊了聊,胡夫在信上颇为嘘唏,不过听得出来,对于眼下处境,他还颇为乐观。 欧阳戎倒是对顺伯的这位干儿子,生出些好感。 只不过,欧阳戎也没资格同情别人,他和胡夫一样,也是难兄难弟。 信中,胡夫状若随口的提及, 本来狄夫子、沈希声、相王殿下等人,联名推选他为行军大总管府的长史, 所谓的总管府,也被称为军司,其实就是话本小说里常说的中军大帐, 是那个统帅运筹帷幄、统率六军的大帐篷。 这其实是整支征讨大军的指挥部,可不是一个帐篷就能搞定的,而是一个庞大的系统。 名下设立的长史,就类似于秘书长,负责整个军司内务的一把手。 像话本小说里,大将军、大元帅大手一挥,说谁谁谁违反军法,按军法处置的事情,在现实中是不存在的。 一个军队几万、上十万人,区区一个小兵违反军纪的事,都要大元帅亲自过问,岂不累死。 这些都是长史在操持,包括后勤粮草等事务。 军司长史之职,官阶不大,但是权力很大。 欧阳戎正好就近,是江州长史,又声名远扬,政绩斐然, 夫子、相王为首的保离派势力自然要为他争取一下,毕竟最重要的行军大总管职务被卫氏携功摘走了,总要尽力分一点蛋糕。 只不过听胡夫说,这一个提案,发生在欧阳戎被朱凌虚上书“夸赞”的隔一天。 梁王卫思行反对,扬言某人需要避嫌,女帝那边,搁置此案,还没回复, 不久,卫继嗣举荐了一位曾娶过卫氏女、资历足够的卢姓兵部郎中,担任军司长史。 没多久,圣上应许。 卫氏算是将欧阳戎轻而易举踢出了局。 想白嫖,分蛋糕?没门。 惹得昨夜书斋议事时,离裹儿调笑了句“欧阳良翰要不你去问问卫氏还缺不缺上门女婿”,自然是被对面座位的谢氏贵女砸了颗梨子过去,两位佳人拌嘴一番。 欧阳戎摇摇头。 门外的日头,快到正午,战备会议上众人围绕一些重要事项,商讨了一番。 俄顷,暂歇喝茶。 王冷然放下茶杯,率先拱手道: “操持前军一事,辛苦朱总管了,本官与江州大堂全体官吏,定然悉心配合,才不负陛下与魏王、浔阳王殿下期盼。” 主官带头讲废话般的场面话,其它与会的江州官吏只好纷纷起身,一齐抱拳。 欧阳戎默不作声,微微拱了拱手。 朱凌虚立马屁股稍微离凳,两手摆摆,再隔空虚扶众人: “各位快请坐,欸,王大人、欧阳长史客气了,那李贼、蔡贼猖狂,窃取西南,胆敢窥鼎,欲行死路,事关陛下威严、大周社稷,吾辈义不容辞,何来辛苦一说。” 他又转头,朝高坐大堂主位、和蔼寡言的离闲,一脸正色道: “此番前出,战事繁琐危险,末将无能,不好常陪王爷左右,劳烦王爷,在浔阳城内多呆一段时日,静候消息。 “待末将夺回洪州城,扫清余孽,第一时间恭迎王爷光临洪州,抚慰翘首以盼的洪州军民, “同时也为魏王殿下不日亲临前线,来一场开门红欢迎。” “好。”离闲噙笑点头。 旁边,听到朱凌虚有些笃定的语气,欧阳戎不动声色瞥了眼这位洪州都督。 这个朱凌虚,他也算是接触过一段日子了, 评价就是老狐狸一个,不见兔子不撒鹰。 眼下竟然敢直接当众夸下海口夺回洪州, 看来确实是做了相对万全的准备,说不得洪州城里面,有不少他的眼线内应,倒戈前埋下的棋子,就是为了这一天,卫氏可能暗中许诺过的这一天。 也是,毕竟都做了好几年的洪州都督,对于洪州地形与各处防务弱点,估计都了然于心,比回自家卧榻睡婆娘还要熟练,老夫老妻了。 更别说,此前,朱凌虚也一向以善于用兵著称。 所以这类老狐狸,也只有推衍无数遍,自认九成稳了,才敢放出此言。 面对这位稳健如老狗的敌人。 欧阳戎眉头微微皱了下。 转头瞧了眼正默契交换眼神的王冷然、朱凌虚二人。 当前,朝廷与全天下都盯着后面这场洪州战事, 此战是主动出击,攻守易势。 相比此前的牯岭之战,这场洪州之战的意义更加重大。 若是朱凌虚父子顺利夺回洪州失地,确实能为魏王与他率领的征讨大军,接下来和西南李正炎匡复军的战事,赢得开门红。 千金买马骨的女帝给予的封赏肯定也不会少。 卫氏赏给朱凌虚父子的机会,真不可谓不大。 难怪作为江州道行军大总管的魏王还没抵达前,就迅速让其组建前军,提前出动。 送到嘴的蛋糕,当然积极。 “王爷、诸君齐心协力,何愁光复不了我大周失地。” 朱凌虚环视一圈,视线无视般跃过低调的欧阳戎,他欣慰一叹,然后朝冷冰冰的容真抱拳客气道: “接下来出征,可能要劳烦女史大人了,多多体谅。” 容真脸无表情,不点头,不言语。 表现的有些不给面子。 或者说,除了女帝,她谁的面子都不用给。 “哈哈,女史大人在,末将就放心了。” 朱凌虚含笑点头,打破冷场尴尬,心中却微微皱眉,有些摸不清此女, 不过此女瞧着也不像是爱管闲事的模样,不像是姓欧阳的那样,所以他倒也不太在意。 监军就监军吧,反正朱凌虚又不去干什么违逆的亏心事,此前欧阳良翰这小子那般激将法、轻辱人,他都忍过来了,约束好了部下。 事实证明,机会就是青睐于善隐忍、常准备之人的。 这就叫轻舟已过万重山。 朱凌虚淡笑抚须。 旋即,喝茶休息结束,众人再次商讨起了前军出征的事宜。 此次,朱凌虚奉旨组建的前军,共计有八千余人。 分别是王冷然原来率领的三千精锐、牯岭之战的溃兵与洪州降卒两千人、还有这些日子接连抵达的东南三座折冲府的援兵三千人。 八千府兵,皆是精锐良家子,算是江南道最大的正规军队了。 桂州李正炎的匡复军,尚在西南,刚刚进入江南道不久,沿途攻城略地, 江州战事的失败,已经传遍江南、岭南道,隐隐加大了不少地方的抵抗,导致匡复军的进军速度稍受阻碍。 匡复军的正军预计还要大半个月抵达洪州,不过也可能已经派出了前军,直接奔赴洪州支援,但前军毕竟不是大军。 因此,当下确实是难得的战机,江州的八千精锐有兵力优势。 不过,虽然“优势在我”,朱凌虚却是一脸严肃的安排,坐镇指挥,分配任务,安排谨慎, 欧阳戎侧耳倾听了一会儿,不由多瞧了眼。 他发现这个朱凌虚,老狐狸归老狐狸,但确实有点东西,不像王冷然那样半桶水晃悠。 “对了,朱总管,本王有一事想问,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离闲放下茶杯,忽然开口。 除了欧阳戎外,堂内众人好奇看去。 朱凌虚立马说:“当然当讲,王爷请讲。”摊掌示意。 “提前出动、为前军探路的前锋将领,是不是还没有定下?” “对。”朱凌虚下意识点头,又不动声色问:“王爷是有合适人选?” 语速放慢的闻讯间隙,他余光扫了眼不远处的欧阳戎,后者正低头,平静抿茶。 离闲点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依本王看,江州折冲府的果毅都尉秦恒,就很不错,是一员靠谱小将。” 听到人名,前一刻还在好奇的王冷然眼角狠狠抽搐了下,有些瞪眼的看向欧阳戎,少顷,扭过头冷哼一声。 若不是离闲在,他说不得要好好问候一下某人了。 “哦,想必此人应该是一位英才,王爷才会主动推荐……” 朱凌虚点点头,思虑片刻,王冷然咳嗽一声,朱凌虚没有看他,却目露些许歉意,对离闲敬道: “王爷,前锋涉及出征大事,末将须回去好好商讨一番,再做答复。” 离闲颔首,少顷,会议结束。 第二日,会议又开,朱凌虚立马给出答复,他一脸难色: “抱歉王爷,前锋之位,魏王传来了命令,安排给犬子,魏王说犬子是洪州人士,熟悉那边地势,担任前锋向导最为合适。” 众人侧目。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不过一个借口罢了。 昨天你还说没有安排,今天就搬出魏王来了,人家估计还在关中,隔了十万八千里,任命消息这么快传来? 漏洞百出,借口都懒得多找。 单单不想分蛋糕罢了。 有些事,再问就不体面了。 “好吧。”离闲点头,面露些许失望色。 欧阳戎也轻轻一叹。 惹得旁边王冷然眼神瞅来, 看他面无表情,王冷然有点幸灾乐祸, 却不清楚,某人正在心里犯起嘀咕: “洪州都督还不够,再来一个前军总管吗,官越来越大了,有些不好意思……” 少顷,会议结束,依旧很守规矩、只带了十位亲卫进城商讨的朱凌虚门口停步,微笑送众人离去。 哪怕现在江州城防,按照战时状态,已经被移交给朱凌虚,他随时可以更换走城防队伍,更改规矩。 不过也不知道是忘了,还是故意的。 东西城门处,欧阳戎与江州大堂原先安排的人手,还有规矩,朱凌虚一点都没动,一切照旧。 像是谦虚尊重,但也更像是……不屑讥讽。 王冷然走了过去,与门口的朱凌虚交谈。 长廊上,欧阳戎走之前,耳朵隐隐听到后方王冷然的言语: “魏王听闻凌虚兄被小人刁难,日常只能带十人入城,殿下担忧凌虚兄安全,特意派了一些高手来保护凌虚兄,李栗那边今日带人过来……” 他回头瞧了眼,朱凌虚目不斜视,颔首感激,王冷然恰时回头,瞥了他眼。 二人遥遥对视,王冷然微笑,朝欧阳戎摆了摆手,像是满眼无辜的解释刚刚说的小人才不是指他。 可究竟防的是谁,真用问吗。 欧阳戎轻轻颔首。 好好好,分蛋糕不带他就算了, 现在君子也防是吧。 “哎。” 君子不易,良翰叹气。 孤身离去。 新的十二月,祝大家万事如意~咳咳要是月初能投票票给君子就更好了r2(眼巴巴) 第382章 依稀莲步梦中来 第3八2章 依稀莲步梦中来 今夜无月。 槐叶巷宅邸,饮冰斋卧室。 窗外夜色阑珊。 欧阳戎收回目光,弯腰抱起趴桌瞌睡的叶薇睐,走回床榻。 银发少女柔顺长发被一根红绳系着,闭眸小脸,有趴桌时的红折痕,长翘的睫毛一颤一颤的,眼皮下的眸子转动,也不知道梦到了些什么。 柔软小身板,散发澡后的淡淡香氛,气味像是白日下的泡沫,难以抓住。 欧阳戎默默给叶薇睐盖好被褥。 “唔……唔……” 小丫头似是醒了一点,没睁眼,榻上翻了个身,小手下意识的伸进枕头下,摸到了短剑的皮革剑鞘,嘴里听不清的嘟囔两下,埋下头,长发掩面,继续瞌睡。 夜深人静,空屋孤影。 欧阳戎突然想起绣娘。 想起地宫里那个抱膝坐在裹布长剑上的哑巴少女,初见时,有一双依依不舍的涧溪般清冽的眼眸。 他眼前又浮现那一张清秀脸颊,还有递来羊皮水囊的四根纤指。 欧阳戎两次爬出地宫时,她都仰脸巴望着他。 默默环顾一圈床榻与沉睡的小丫头, 欧阳戎抿嘴,当初他在那种安神迷香中安然沉睡的时候,她是不是也像他现在坐在小丫头床头一样,坐在他榻前,静静看其睡容。 脑中复盘此事,是一种很奇怪的滋味。 除了记忆里依稀残留的一些零碎画面外,欧阳戎与她并不算熟识。 被人在睡梦之中悄悄靠近,甚至可能还有身体上的接触,对于欧阳戎这种性格有些大男子强势、领土意识强烈的人而言,明明应该是一件下意识就反感的事情。 哪怕对方打着关心照顾他的旗号,但欧阳戎并不是什么小孩子,是个成年人,对于这种他人单方面的付出,早就都不再无脑的感动宽容,而是十分清楚,有拒绝对方强加的权力。 除非是亲属家人,才会稍微宽容、改变一点原则,例如婶娘。 可是,对于这次哑女绣娘的行径,欧阳戎却怎么也生不出太多的厌恶反感之情。 反而奇怪之余,心中有些好奇。 好奇她这些年来的经历,好奇绣娘为何不恨屋及乌的恨他,反而在他两次昏迷之时,身影都出现在旁边。 好奇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思绪压不住的纷飞之际,欧阳戎又想起一个细节,也今日后知后觉,才揣摩出味道的细节。 话说,当初欧阳戎苏醒下山,假扮成卫少玄的时候,曾听栗老板随口提起,他昏迷的这段日子,包括女君殿大女君雪中烛在内的一些越女,曾在大孤山出没,四处搜寻鼎剑“匠作”。 起初,欧阳戎只以为自己运气好,外加小师妹和老师帮他藏的好,才没有被雪中烛捉到。 可现在回头看来。 若绣娘是云梦剑泽的越女,而且那日他在东林寺三慧院昏迷不醒的时候,也曾化名赵姓小娘,悉心照顾过他。 听说作为隐世上宗的云梦剑泽人少,走小而精的路线,越女们情比金兰。 那么,作为同门师姐妹,雪中烛等越女百分百熟识绣娘,同在大孤山,她们肯定知道知道绣娘在干什么,那么到底知不知道他的存在。 知不知道他这位绣娘曾经的童夫,截胡成为了匠作剑主?是一位稀世独有的执剑人? 还是说,知道,但是故意放了他…… 可一想到地宫壁画上记载过的、莲塔之盟的具体内情, 这一口鼎剑,乃是云梦剑泽曾经的镇派之鼎铸造,应该对剑泽越女们很重要才对, 欧阳戎一向很有自知之明, 感觉绣娘的师姐们,特别是那位背影冷酷的大女君,不至于念及师妹的昔日情谊,就放弃鼎剑,拱手让他,任由带走。 所以答案只有一个,没有发现他,或者说发现了,但没有发现他的执剑人身份。 一想到,那日在三慧院昏迷不醒时,竟然发生过这么多他没料到的曲折内情。 欧阳戎坐在榻前,两肘撑膝,低头埋脸,两掌合拢,狠狠揉了一把,长吐口气。 虽说那天越品斩杀丘神机,耗光了全部精神气,导致体内经脉灵气干涸,不容易察觉道脉蹊跷。 但是他病愈之后,按理应该能展露出灵气修为的…… 更别提他刚苏醒后,就屁颠屁颠去打开墨家剑匣,大胆观剑。 难道一点气机都没有泄露出去? 云梦剑泽是天下剑宗,雪中烛也是剑道魁首,更别提还有剑术魁首的越处子存在。 这些云梦越女们,能定位到鼎剑在大孤山位置,跑去搜索,就证明有特殊手段,而且不少。 疑惑片刻,欧阳戎缓缓松眉。 除了墨家剑匣拥有隐蔽压胜的能力,他觉得可能和自身苏醒后,小透明般藏风纳气的能力有关。 可这种能力又是如何获得的,以前好像是没有的,难道也与绣娘有关? 话说,绣娘好像也和小透明一样,气质安静,静若处子一般。 这其中有何渊源。 难道会传染? 还是说梦中依稀咬过佳人细颈的事,确实是真的,所以才…… 欧阳戎沉思片刻,摇了摇头。 千头万绪,推导却进入死胡同。 “你在云梦泽吗,现在在做何事,会不会再和上次一样,偷偷潜来? “还是说再也没机会见,越女好像没法婚嫁来着。 “如果来了,话说我该以何态度应对,要不请她吃个饭?见一见小师妹和婶娘。 “毕竟当初婶娘与阿母误会她的事情,还没解释清楚呢,婶娘肯定是对她误解不满的,听薇睐提过,她确实挺怕婶娘的,当厨娘的时候都躲着婶娘,还是薇睐给她打掩护……” 榻前揉脸,自语片刻,欧阳戎离开卧室,来到书房,经过叶薇睐的书桌时,余光一瞥。 桌上躺有一根特制的硬头笔杆, 起初是叶薇睐不太习惯写毛笔字,于是欧阳戎灵光一闪,利用前世记忆,特意用竹子做了根比寻常软笔硬些的笔头,沾墨后,这种硬笔头也比较适合写前世那种钢笔字。 这样写字,倒是让叶薇睐方便得多,不至于像软头的毫毛笔那样,写的歪歪扭扭,小丫头很快喜欢上欧阳戎嘴中这个“土法”,便捷学会。 欧阳戎其实也不太喜欢写毛笔字,只不过来这方世界这么久,又继承这一世记忆,倒也习惯了, 为了从众,平常在官署,都是用毛笔写字,很少再用前世钢笔字书法,只有最近教叶薇睐,才捡回来一些…… 欧阳戎停步,福至心灵,蓦而捏起这根特质笔杆,就着空白的白纸,飞速落笔,埋头书写。 少顷,纸上一首词成形: 越女采莲秋水畔……窄袖轻罗,暗露双金钏…… 笔尖时停时顿,写着写着,欧阳戎最终搁笔,看着这篇蝶恋花,眸底出神片刻,呢喃: “……雾重烟轻,不见来时伴……隐隐歌声归棹远……离愁引著江南岸……离愁引著江南岸……” 自语复述了两遍。 “大师兄。”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小师妹的清脆嗓音。 有红裳女郎雀跃地推门入屋。 笔掉地上,欧阳戎立马弯腰捡起,站起身子,挡住桌案,后方的手掌默默折起这张心血来潮写就的蝶恋花词纸筏,悄塞入袖口。 “师妹怎么来了。”他好奇问。 谢令姜没有察觉蹊跷,没去看书桌,瞧了眼床榻那边睡着的叶薇睐,柔笑了下。 “离伯父有事相商,找你过去,走吧,正好薇睐睡了。” 欧阳戎颔首,收拾了番,出门前,谢令姜帮他抱起琴盒出门。 来到浔阳王府,发现并不是太危急的事情,是相王府那边的来信,离闲像上次商量过的那样,读给众人听,一起参考…… 书斋内,欧阳戎喝茶的间隙,趁着小师妹正与韦眉聊天, 他先是放下茶杯,手边的剑匣微微打开一角,欧阳戎目不斜视,下方剑匣缝隙里,“匠作”欲探出小脑袋,却被目不斜视的他一根食指按了回去,同时悄悄抖落袖中折纸,塞入剑匣中。 剑匣合上。 欧阳戎微微松气,继续喝茶。 刚刚一路上小师妹牵他手时,他都不敢动作太大的抖袖…… 很快,浔阳王府的事情忙完,夜半三更,欧阳戎返回饮冰斋。 回来后,随手放下琴盒状的剑匣,没管纸筏。 他在桌前坐下。 指揉眉心,闭目进入功德塔。 识海云端的古朴小塔内,还是老样子。 福报钟纹丝不动,最近没有遇到什么激发它的契机, 就像是家中的败家娘们,突然有一天不大手大脚的花钱了,转为安安静静相夫教子。 欧阳戎稍微有点不适应。 不过也有可能是看在他前些日子的功德值太少,手上紧扣,体贴起来,消费降级。 这娘们能处。 眼下,双峰尖凿河的剪彩礼后,欧阳戎倒是攒了一波不少的功德。 手头稍微富裕起来。 欧阳戎看了眼小木鱼上方虚幻浮动的青金色字体。 功德:五千一百八十七 “之前是一千六百多功德值,这波剪彩礼涨了三千五百余,倒是不少。 “不过身边的功德值越来越难获取了,小师妹都快被我玩坏了都,咳咳,说的是土味情话刷功德这块。 “这次双峰尖开凿忙了大半年,才迎来一波功德值收获,不出意外,下次再有这样大的收获,估计得是东林大佛和浔阳石窟建成了,也不知能涨多少。 “等等,要是那位女帝继续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风评变差,说不得帮她修好东林大佛,我还得倒扣功德,被天下人骂,岂不亏麻了……哎。” 想到某种不是不可能的可能,欧阳戎无语,有点愁眉,旋即又正色嘀咕: “还有李正炎匡复军之乱,这次冒出个三姓家奴朱凌虚,让卫氏摘到桃子,获得征伐大军的最大权力, “这位魏王主持平叛,也不知要趁机捞多少好处。 “私心谁都有,借机捞好处也就罢了,怕的是激化内战,扩大局势,以平叛之名,以胜利之势,借机清理朝廷内的政敌,争取离卫之争的主动权……怕就怕吃相难看,把一切能占的都要占有,一丝一毫不准外人插手。 “什么大局为重?谁在乎你。 “只分站队,不分对错,党同伐异,就是伱死我活。 “至于能否早些结束战争,只是顺带的,能否达到分蛋糕的目的才最重要。 “于是公事私办,私事公办。 “以那两位卫氏亲王的性子,这不是不可能……”顿了顿,自语的他改口:“不,是本就如此,一定如此。” 灯火下,欧阳戎孤身坐在椅子上的身影被拉长到墙壁,他笑了笑,像是朝前方火焰说话。 “最后目的达成,终于平息叛乱,倒是大胜而归,背后,却留下江南、岭南的满目疮痍。 “带兵的王侯将相与少部分底层军官得到了名利荣誉, “出钱出力的大周朝廷得到了社稷和平, “至于平民百姓,母亲失去儿子,稚童失去父亲,妻子失去丈夫,不过倒也有些收获,送来的骨灰残袍,与抚恤之金。 “然后又有人会说,要怪就怪李正炎等反贼,他们明明螳臂当车,不敌朝廷,早早的束手就擒不就好了,也不会波及这么多人。 “可他们就该引颈就戮吗,这天下除了逆来顺受的羔羊,总有一些人,觉得要做些什么,觉得有些事就是比生活更高。 “即使不认同,也无法彻底否定。 “如此得来,双方皆有罪,不是非黑即白,这天下万般事,糟糕就糟糕在这里。 “可唠唠叨叨说这么多,欧阳良翰,你想怎样,你能怎样,你敢怎样?” 欧阳戎起身,取来一只青铜假面、一枚玄铁令牌,放在琴盒剑匣上,手掌缓缓抚摸过三者。 他同样有剑,同样曲直难分。 “想怎样,能怎样,敢怎样……总是要死人的,死多些,死少些的区别,可问题是,谁去死,谁……该死。” 灯火熄灭。 屋子陷入黑暗。 翌日。 江州前锋组建完毕。 朱玉衡作为前锋首将,领一千五百兵马,率先出征。 欧阳戎与浔阳王离闲、刺史王冷然等人,一起前去送行…… 第383章 作局 第3八3章 作局 上午。 朱玉衡参加完江州大堂的临时战前会议, 拜完浔阳王,领鱼符而出,去城外军营,点兵出征。 和他一起出行的,还有容真挑选出的监军女官,一齐跟随。 这次江州前军出动的前锋兵马,共计一千五百府兵。 都是曾跟随朱凌虚父子一起倒戈的降卒,某种意义上算朱凌虚父子二人的私军,由朱玉衡率领,作为前锋出征,算是某种以身作则。 朱凌虚作为战场老将,八千余前军兵马,并不是一股脑的开拔出城,也要分个先后顺序。 况且大军出动,粮草先行。 这么多兵马,拍拍脑袋就全部上,所相应所需的后勤,简直爆炸。 前军所需要的粮草、装备、士兵和马匹等事宜,千头万绪,也是一项繁琐工程。 朱玉衡率领的前锋军,就显得便捷一些,轻装上阵,先行出征探路。 朱凌虚的中军大帐,则是暂留浔阳城,继续整训剩下的六千五百余府兵,整训后,这几日都陆续出动…… 所谓的整训,就是将领等人事安排好后,开始将各地军府派来的行兵,以队为基础纷纷打乱,按照行军制度,重新进行混编。 防止各地聚集来的府兵队伍拉帮结派、小山头林立。 这项工作稍费时间,但朱凌虚清楚重要性,严格执行。 这点倒是令欧阳戎高看一眼。 朱凌虚不愧老家伙,用兵风格十分传统老牌,主打一个稳健,无懈可击。 倒是适合那种大兵团的正面对决战役,不看重什么奇兵、夜袭。 让正面战场的敌人,难钻空子。 硬碰硬的决战,比拼就是各方的战争潜力。 如此,优势一方,自然易胜。 不过,这类古典老派的将帅,稳打稳扎的风格,也意味着后续几乎每一步命令行动,都是有迹可循,不难猜到。 欧阳戎参加了这几次的战前会议,摸清楚了朱凌虚的领军风格后,几乎闭眼都知道这老家伙往后几步大致怎么走, 例如眼下前锋朱玉衡的率先出征,早早就有预料…… 不管如何,当下,一切都按照战前会议商量的安排,有条不紊的进行中。 离闲、欧阳戎、王冷然等人,将朱凌虚父子送到了城门处。 “王爷、诸君请留步,送到城门即可,玉衡已领王爷心意,哈哈,后面的路,让他自己去吧,总要独当一面的。” 朱凌虚弯腰行礼,带笑的叫停了众人。 朱玉衡点头,他今日一身锁子甲,朝离闲敬了礼,又朝欧阳戎、王冷然等人拱拱手。 不过目光在经过欧阳戎身上时,无视般的越了过去。 自从朱凌虚父子来到浔阳城,以往曾共同出席李正炎宴会的欧阳戎、朱玉衡二人,就没有再说过一句话,形同陌路。 少顷,离闲带头上前,象征性的给朱玉衡倒了杯践行酒,一番寒暄。 喝酒间隙。 不远处安静站立的欧阳戎,看了朱凌虚一行人。 为了方便军务,王冷然这两日为朱凌虚在城内安排了一座大宅子歇脚,靠近江州大堂,朱凌虚开始每日大摇大摆的进城。 今日,朱凌虚依旧只随身携带了某人此前严格规定的十名亲卫,进出浔阳城。 只不过这两日,朱凌虚身边的十名亲卫换了一撮,变得有些不一样。 除了六个此前经常看见、欧阳戎记住的原亲卫外,另外四人,十分面生。 这四人, 一僧, 一道, 俩番人。 领头的一僧,老迈驼背,穿深黑僧衣,耳垂极长,低眉顺眼。 道士倒是年轻,二三十岁光景,戴混元巾,表情轻佻混不吝,脏兮兮的黄白道服,背长剑两柄,瞧着像是北边的游方道士。 至于剩下俩个番人,一高一矮,灰色劲装,扎有脏辫,看面相像是亲兄弟。 不过这副造型欧阳戎认识,应该是鲜卑人,以前丘神机也是差不多打扮。 身边多出四位古怪亲卫,这变化发生在那天王冷然通知朱凌虚,魏王派人护卫他安全之后。 想必这四人,就是魏王挑选的高手。 欧阳戎轻轻点头。 那一僧一道,他一时间看不出太多端倪。 不过这一高一矮俩鲜卑大汉,欧阳戎倒是不久前,眼尖瞥见一丝灵气运转的迹象。 浅红色灵气。 七品修为,两个七品。 至于剩下的这一僧一道,至少也是持平。 某位冷冰冰的宫装少女今日也和众人一起来到城门处。 她派出手下一位古板女官,出城跟随前锋,充当监军。 至于容真本人,作为监军使,自然是跟着暂时留在浔阳城的中军大帐。 欧阳戎发现,朱凌虚朝身后四位古怪亲卫微微偏头。 那两位鲜卑大汉,立即上马,紧跟朱玉衡身后。 很显然,是随他一齐出征护卫。 欧阳戎余光忽然瞧见, 朱凌虚身后那个背剑道士,似是觉得前方寒暄敬酒的戏码无聊,左右张望了下,转头,朝容真微笑搭话。 容真丝毫没有正眼瞧他。 某刻,冷眸偏转,看了眼那个气息寂灭、没有存在感的头陀僧。 少顷,喝完饯行酒。 “那本王就祝朱都尉胜报传来,待回浔阳城,王府设宴,请朱总管与朱都尉喝庆功酒。” 离闲含笑留步。 “哈哈,王爷客气了。”朱凌虚摆手。 “多谢殿下抬爱。”马上的朱玉衡表情不变,微微弯腰。 朱凌虚不忘回头叮嘱长子: “陛下和王爷们都看着呢,此次率军出征,独当一面,切忌冲动……兵贵神速,按时抵达抚水县,不许延误军令。” “是。” 今日正好是陈幽在西城门值班,守备城门。 刚刚离闲与朱凌虚、朱玉衡父子聊天间隙,欧阳戎走去与陈幽谈话,恰好站在城门口。 此刻,伴随践行结束,朱凌虚父子准备出城。 陈幽立马带人去开城门。 留在原地的欧阳戎,站在城门前的桥洞下,陇袖回头。 朱凌虚父子与十位亲卫骑马上前,也在城门前的桥洞下停步。 后者人多,人高马大。 迎面走来时,欧阳戎的站位显得有些挡住主道。 于是,他微微偏转身子,自动让开主路。 除朱凌虚、朱玉衡、黑袍头陀僧目不斜视外,轻佻道士等其它亲卫们纷纷侧目看来。 两队人,同处于城门桥洞的黑暗中。 欧阳戎身姿修长,一袭单薄文衫,孤立马下,被挤于边缘。 其他人骑在高头大马上,俯视这道文弱书生的身影。 气氛寂静。 随着咯吱咯吱的铁链滚动声响起,城门正缓缓打开。 “嗤——!” 突然有一声嗤笑响起,即使在咯吱链响的桥洞内,也显得十分刺耳,众人皆听到。 欧阳戎平静转头,看了眼那嗤笑之人,发现,是朱凌虚身边携带的六位原亲卫之一。 这汉子颈脖处隐隐有鞭痕未愈,用皂袍衣领遮住,此刻,他手抓缰绳,昂首等待,不瞧欧阳戎,可嘴角弧度十分讥讽。 其它亲卫见状,或是懂得内情,呵呵跟笑; 或是如轻佻道士那样,颇为好奇的看了眼马下似是受辱的俊朗青年,不知此子怎么作死得罪了朱凌虚与亲卫。 朱凌虚像是暂时耳聋,过了好一会儿,城门即将洞开,才后知后觉的转头, 他先是瞪了眼名叫陈老三的亲卫,然后回头,老脸歉意: “欧阳长史别误会,这厮混不吝的……但绝不是那意思……” 这是,咯噔——!一声重响,城门已经完全洞开,欧阳戎摇了摇头,平静侧身,摊掌示意。 朱凌虚见状,自若点头,率领十名亲随,骑马出门。 至于朱玉衡,全程目不转睛,像没看见欧阳戎。 一群武人扬长而去。 “岂有此理,这些武人未免也太嚣张了……”陈幽压着火气嘀咕。 “无事,做好咱们自己事吧。武人常上战场,脑袋掖在裤腰带上,自然言语无忌一些。” 收回目光,欧阳戎反而安慰起陈幽,后者佩服。 送行结束,众人散去,欧阳戎送离闲回王府。 往后几日,欧阳戎一切如旧,安心做着手边之事,而江州前军的整训,也陆续完毕。 根据朱玉衡前锋最新传来的消息。 前锋已经突入洪州境内,为大军探明一条道路。 收到军报,朱凌虚的前军大部队,准备开拔。 时间暂定后日。 欧阳戎收到这个消息时,正坐在大堂内处理公文,眼下战时状态,江州大堂需要配合朱凌虚的前军,事情有些忙。 这估计也是朱凌虚一直不与他明面翻脸的原因之一,还需要他这个熟悉江州事务的长史配合后勤工作呢。 “明府。” 燕六郎气吁吁赶来,匀了会儿气,递上一张纸条,凑到欧阳戎身边耳语: “这是李栗在浔阳城经常出没的几处地址…… “还有你让我打探的吉水县消息……那个吉水县尉赵如是,被陛下兴起,封为游击将军。 “其实就是个虚名,不过,前几日,王冷然、朱凌虚派他率兵处理吉水县周边几座投降县城的收复事宜……截至昨日,已收复完毕。 “此人这两日预计返回浔阳城,对朱凌虚、王冷然汇报工作,看来要受提拔了,这趋势,官阶可能会转入征讨前军,领一支队伍,坐实游击将军的名头。 “呵,收复失城这种容易拿功劳的事情,朱凌虚专门交给此人去做,想必关系匪浅…… “还有,朱玉衡那边传回消息,昨日已如期抵达洪州境内的抚水县,轻松占据,比比预定的提前半日。 “朱玉衡的前锋离洪州城不远了,根据线报,洪州那边,蔡勤正在仓促战备……” 燕六郎事无巨细说完。 欧阳戎放下手中事,默默倾听片刻,指尖蘸水,在桌上书写起来。 惹得燕六郎侧目,明明手边就是墨砚和毛笔,欧阳戎却偏偏用水渍。 只见,弱冠长史在桌上古怪的写了些歪歪扭扭的字,似是计算了一番距离和时间。 “这距离不远不近,刚刚好……终于都到位了。” 他埋头自语了声。 少顷,欧阳戎拂袖,也不嫌脏,抹去桌上水渍。 抬起头,微微颔首: “辛苦了。” “明府才辛苦。” 欧阳戎忽然展颜一笑: “算起来,许久没有休假,大郎约我去新建好的聚贤园赏琴吟诗,明儿请假一日,六郎同往否?” 燕六郎摇头:“卑职有事,暂去不了,明府去放松下吧。” 欧阳戎点头: “也好,那后日再聚,正好朱总管后日要率正军出征,我回来递杯践行酒吧,好好送他上路。” 语气十分认真。 燕六郎微愣。 半时辰后,欧阳戎有条不紊处理完手头诸事,留下一封休假书,提前下值,返回槐叶巷斋邸。 破天荒的请假一日,欧阳戎一身轻松。 临近傍晚。 “去趟王府,今夜不回来了,明夜……也可能不回来,你别等我,早些睡吧。” 欧阳戎吩咐完这些,稀罕的换上一身红色常服,颇为张扬, 他走去暗格,掏出一枚青铜面具,默默塞入袖中。 然后,取出一个早准备好的崭新琴盒,里面是真琴; 欧阳戎转头,又将装有真鼎剑的琴状剑匣、一枚魏字玄铁令牌、墨蛟丹盒等物,用灰布包裹在一起, 灰包裹与真琴盒一起抱在怀中,他带出门去。 出门之前,欧阳戎不忘从柜中掏出一顶毡帽,抖抖灰,低头戴上,扬长而去。 少顷,宅府后门,欧阳戎登上一辆等候多时的马车。 掀开车帘之际,隐隐可见谢令姜的红裙倩影正在等待,贴心接过他手上包袱…… 半个时辰后。 修水坊,一辆兜兜转转的马车停在车水马龙的浔阳王府门口。 起初并没有吸引信使、过客们的注意。 欧阳戎弯腰下车,手中某个灰包裹不知所踪,只剩一把狭长琴盒,抱于怀中。 世子离扶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出来亲自接人,顿时引得周围的远道而来的信使、客卿们诧异。 欧阳戎目不转睛,当众抱琴,走进王府大门,离大郎笑迎上来: “良翰可算来了,今日天气不错,晚霞如火,又是十五,定然有星有月,适合对酒当歌……” 欧阳戎微笑点头,轻拍琴盒:“不醉不归。” 相视一笑,无视他人,碰肩入门。 不过,江州城有不少人知道欧阳良翰与浔阳王世子关系好,私下频往,周围的看客们倒也没惊讶太久。 二人进门没多久。 一刻钟后,王妃韦眉突然带领一群丫鬟们大张旗鼓出门,似去出门采购。 随行丫鬟中,有一位嘴皮极薄的年轻女子,她默默跟在韦眉身后,在同行一大堆丫鬟中,并不显眼。 两刻钟后。 修水坊的西市闹街上,韦眉带着丫鬟们沿街采购东西,身后某位共同出门的薄唇丫鬟,身影消失不见。 第384章 入局 第3八4章 入局 “六公子!” 波斯商人李栗的声音既惊又喜。 刚从朱凌虚的宅府回来的李栗,看着面前突然半途登上马车的卫少玄,绿豆般的碧眼瞪大,忍不住转头看了看车窗外的星空夜色。 波斯商人揉了揉眼,怀疑是不是看错了。 朱凌虚那边后日就要出征,邀他商讨要事,李栗刚在那边议事完毕,离开了朱凌虚在城内的府邸。 他的马车乘着夜色,低调行驶在柴桑坊的街道上。 结果走在半路上,去往云梦泽、失联许久的卫少玄突然登上了马车,出现在面前。 “您……您怎么来了。”顿了顿,惊讶之色稍褪,喜色占据李栗脸庞: “您终于回来了,小人找您找的好苦。” 卫少玄瞧着与当初没有太多变化,腰悬一枚“魏”字玄铁令牌,登上车厢后,他脸色泰然自若,在李栗面前坐下,伸手过去放下车帘。 卫少玄没有去瞧李栗,拍了拍袖子,然后径自提起奢华宽大车厢中央小茶几上的褐陶茶壶,倒了一杯热茶。 他抿了一口,当着面前好奇打量的波斯商人的面,长吁一口气:“呼——” 卫少玄不回话,李栗有些尴尬。 车内陷入短暂寂静。 许久未见,李栗一双绿豆碧眼,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对面这位半夜归来的阴柔青年。 就在这时,李栗所乘的马车前后跟随的暗行护卫们,在惊疑过后,终于察觉到有人半途登车,纷纷现身赶来,马车也缓缓停下。 “何人?” “栗老板没事吧……” 众护卫关心问。 李栗看了眼坐在车内、平静自若注视着他的卫少玄,转过头,一只冰种翡翠、镶金白玉戒指带满五指的枯手伸出了帘子,朝窗外暗卫们默默摆了摆。 暗卫们纷纷退下。 李栗回过头,一脸堆笑: “恭喜六公子,历练大半年,灵气修为愈发高深,刚刚直到上车坐下前,小人和下属们都没有发觉您的飒爽英姿,太厉害了…… “不过,六公子,您是从云梦泽回来吗……是怎么找到小人的。” 卫少玄微笑:“出来后,本公子收到父王信了。” 李栗皱眉:“王爷的信?” “呵,你以为,父王麾下就你一人在江南?垄断咱们家在这一道的全部资源?” 他轻笑一声,声音重了点。 “不,不敢。”李栗连忙低头,擦了擦汗。 卫少玄从云梦泽回来,似是学会了一手不错的茶道,眼下自顾自的煮茶独品。 他对面,波斯商人尴尬片刻,左右望了下,赶忙找话题道: “对了卫公子,您回来了,那丘先生呢,还有最重要的……鼎剑呢。” 压低嗓音: “王爷在京城苦等公子和鼎剑,计划中的大周颂德天枢,还有四方佛像都快要建好了,除了桂州那边的叛乱意外、需要重新选址以外,不过也拖慢不了计划…… “王爷现在就等新鼎剑了,要给陛下一个惊喜,这才是真正的天佑大周,比什么缺玉复圆靠谱多了。” “哦?天枢它们在等鼎剑吗……”卫少玄点点头,自语了句。 李栗眼神狐疑起来:“这……公子不知道?” 卫少玄抬头一笑:“当然知道,只是……没想到这么急罢了。” 李栗唉声叹气: “欸,公子有所不知,此前你没回来时,有大半年,王府的形势不妙,在李正炎叛乱的事情没出来前,王爷只能指望这个了,现在争取到江州道行军大总管职务,军功在望,倒是又扳回一城,稍能喘气。” 卫少玄点头,忽说: “其实本公子不仅知道这个,还知道有人更急。” “何人?” “陛下。” 卫少玄吐出两字,栗老板肃然。 “怎么,想不到?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阴柔青年淡淡开口: “李正炎在西南搞事,气势汹汹的,对于江州这边的大佛……嗯,陛下当然也是挺急切的,越早建成越好, “本公子刚刚进城前,去双峰尖看了,传闻中那座大佛还在紧锣密鼓的建,想必陛下派来监督的女官已经在催促了。” 李栗一愣,目露倾佩: “六公子真是料事如神,猜的真对,刚回来就看清楚了局势……小人还以为公子忙云梦泽的事无暇他顾…… “六公子这么一说,小人也觉得那位陛下确实该有些急切了。 “事关鼎剑秘事、大周国本,陛下十分支持王爷建造天枢、四方佛像,不过陛下应该暂时还不知道王爷和六公子能弄来一口新鼎剑,不知道王爷的全部打算。 “但依旧事关大周国本,难怪派了这么多宫廷女官来,看来不只是看护浔阳王府,江州这尊大佛也很重要,陛下应该是有些先手布置的,以防万一。” “鼎剑秘幸,大周国本……”卫少玄自语,点了点头。 李栗瞧见阴柔青年脸上笑容更灿烂了些,小声问:“公子何事开心……” 卫少玄不瞧他,抿了口茶,才悠悠说: “此次,在云梦泽蛰伏大半年,那群云梦女修真难对付,特别是那个雪什么烛的大女君,不过所幸,有义父协助,趁机取得长生药剑诀,呵,这回算是满载而归。 “放心吧,鼎剑已被义父带回京城,在路上呢。” “那就好,那就好!” 李栗闻言,顿时喜形于色: “下次王爷来信,总算不用再催了,哎,六公子您是不知道,此前您与鼎剑迟迟未归,小人无奈,王爷面前立下军令状,若找不回您,就提头去见王爷。” 卫少玄瞧了眼一脸苦笑委屈的李栗,轻轻颔首,微笑道: “本公子也是离开云梦泽,收到父王最新来信,询问了送信人,才知事情这么紧急,所以让义父第一时间带鼎剑回去。 “至于伱们这边,浔阳王府和王冷然、朱凌虚的事情,本公子在信里了解了一些,特意前来,顺便等待父王,他作为江州道行军大总管,不日也要抵达,到时再聚。” “六公子英明。” 卫少玄拍了拍波斯商人的肩头: “还是多亏了你啊。李栗,待今夜事了,本公子要好好赏你啊。” “啊?” 奖励太过突然,李栗有些懵逼。 卫少玄一本正经道: “若没你上回提供的墨蛟丹药,这次在云梦泽取剑诀就难了,好东西啊,关键时刻不禁救命,还能杀人。” 他露出白牙。 “原来如此。” 李栗点点头,脸色仍旧好奇,开口欲问。 卫少玄忽然打断:“不过有一件事,李栗,你是不是没有做好。” “何事事?”李栗紧张。 “给浔阳王府做局之事,本公子听送信人提过,李栗,本公子不是让你帮忙回信,告知父王,浔阳王府一家没有恶意,可以争取吗,你是不是把本公子的话当耳边风了,没有带到? “那夜做局是何意思?” 李栗连忙摇头: “六公子的话,小人很早就和王爷说了,可王爷却有些其它看法,说不用让他们全部回京, “既然六公子喜欢那个裹儿表妹,浔阳王一脉又有些价值,不能断绝,那就留点遗孀女儿回京就行了,能给陛下一个交代,还可以让六公子娶浔阳王之女,算是离卫通婚,缓和局势,所以没必要全部回来,养虎为患……” 卫少玄顿时哑然,一脸认真的点点头: “还得是父王啊。” 李栗扼腕叹息: “只可惜郭遇、蒙守光废物两个不顶用,被欧阳良翰侥幸识破,布局这么久,功亏一篑,真是可恨!” “卫少玄”微微挑眉,瞧了瞧满脸不服、不忿表情的波斯商人,他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句公道话: “这个欧阳良翰,其实挺聪明的,唔,大概有本公子半桶的水平吧。” 李栗恨恨点头:“所以说,就是个半桶水,瞎晃荡!” 卫少玄:“……” 李栗连忙补充: “小人是说,明明侥幸能有六公子的一半智慧,已经是一辈子修来福气了,却小人得志,半桶水恨不得全部晃荡出来,到处乱跳脸,哼,此子真得学习学习六公子,身为稀世执剑人,低调藏拙。 “看来寒门难出贵子所言不差,这种寒士哪比得上六公子高门大族的修养。” “李栗啊李栗。”卫少玄有些感叹的拍了拍波斯商人肩膀: “你这张嘴,有前途,着实该赏。” 李栗讪笑:“多谢公子抬爱。” 卫少玄忽问:“局设得不错,也有本公子的一半水平,欧阳良翰和浔阳王一家没有中计,确实也有两下子。” 李栗辩解说: “被破局原因,最近好像找到了,欧阳良翰和浔阳王府似乎买通了王冷然手下的折冲府果毅都尉秦恒,说不得那一夜,就是此人胆大包天,既参与行动,又偷偷报信过去。” “嗯。” 卫少玄轻轻点头,不知可否,垂目问道: “不过这个局里,本公子有一事稍稍好奇,相王离轮的那枚和田玉牌,咱们到底怎么拿到的,真是梁王叔叔,在公主生辰酒宴上,趁相王放松不备,互换信物得来?” 李栗不禁哑然:“呃……” 卫少玄话锋一转,撇嘴:“换句话说,咱们是不是和相王府有一时权衡下的交易。” “六公子是说合作?” 李栗听懂了弦外之音,挠头回答: “其实小人也不太清楚,这个阳谋死局,听王爷说,是梁王殿下幕内一位谋士建言设下的。 “和田玉牌是梁王府的人直接交到小人手里,具体怎么得来,不清楚详情。” “梁王的谋士,呵。”卫少玄点头:“好一个毒士,有意思。” 李栗拍马屁道:“只有六公子一半水平。” 卫少玄笑了笑, 端起茶杯杯,抿了口茶,“本公子这次过来,有重要之事知会。” “公子请讲。”李栗表情顿时严肃。 卫少玄微微眯眸:“在云梦泽寻找剑诀的时候,本公子见到一批意外之人。” “谁?” “李正炎、魏少奇等人。” 栗老板一愣。 卫少玄眯眼,似是回忆什么,继续说: “李正炎带了一副奇怪画卷过来,好像是寻找什么桃花源,疑似与云梦剑泽越女有些联系,不知有何交易。 “本公子猜测,可能是和一口未知鼎剑有关。 “李正炎恐怕掌有一口鼎剑,事关领兵的父王与江州前军的安危, “本公子要见朱凌虚一面,有些事要叮嘱。 “带本公子速速去见他。” “鼎剑!” 李栗来不及多想,用力点头: “遵命!” 波斯商人压嗓音,命令外面马夫: “快快,原路返回……” 半时辰后。 柴桑坊,朱凌虚的新宅邸,一间私密书房内。 卫少玄悠哉喝茶等待,栗老板在一旁坐陪。 “公子稍等,朱凌虚刚睡下,已经通知了,马上就来。” 卫少玄点点头,状似随口问: “刚刚那个站门口的驼背老僧是谁?瞧着有点意思。” 栗老板竹筒倒豆子般如实答道: “这位头陀僧曾经是密印寺看门人,年轻时天赋极高,算是密宗佛子之一,后来发生一些事,成为弃徒,做了苦行僧般的头陀,行脚乞食……去年被王府意外招揽,王爷喊他密印头陀。” “这密印头陀修为几何?” “六品。”栗老板小声,又补充一句:“金刚。” 卫少玄微笑颔首: “好。” 放下茶杯,他满脸赞扬,拍了拍波斯商人肩膀: “你做事还算周全,当下局势,朱凌虚确实关键,给咱们家打头阵呢,安危确实需要注意。” “公子有所不知,主要是那个欧阳良翰,太过狡猾,不得不多加防范。” 提到那四字名,李栗咬牙切齿: “现在看,这个欧阳良翰是死了心辅佐浔阳王府,与咱们作对。” “本公子来吧。” 卫少玄重新端起茶杯,抿了口,眼皮不抬一下道: “梁王府毒士那一计阳谋,有点东西,但差些意思, “本公子也有一计,可教人死无葬身之地。” 李栗眼睛一亮:“公子大才,愿闻其详。” 卫少玄微微一笑,吹气喝茶: “暂且保密。”卖了个关子。 他抬起手,像是习惯性的扶了扶下巴,旁边的李栗倒也没有在意。 不过一番相处下来,善于察言观色的李栗能明确感觉到,六公子这番历练回来,浑身气势收敛了不少,不复此前张扬, 甚至让人察觉不到灵气修为的波动,有点像深不可测的丘先生。 不过丘先生是修为太高,宛若一座高山,他人身处山脚,浮云遮眼。 六公子不一样,明明是一条汹涌大河,却消散无踪,河道干涸,仔细一看,原来是转为地下河流,藏匿了水势。 也不知六公子在云梦泽得了什么大机缘,难道是长生药剑诀的神通…… 波斯商人一边伺候面前的阴柔青年喝茶,一边暗道。 这时,朱凌虚匆忙赶来,在栗老板热情介绍下,恭敬拱手: “六公子,久仰久仰,深夜光临,有何吩咐?” 第385章 出局 第3八5章 出局 朱凌虚发现这位魏王府六公子很好说话。 并没有责备他一身睡服的迟迟赶到,反而宽声让他休整一二。 两刻钟后。 私密书房。 波斯商人李栗身影消失不见,退了下去。 外面院子里,密印头陀等人,或坐或躺,值夜守卫。 书房里,只剩卫少玄与朱凌虚的身影,坐在一张桌前。 桌上有些匆忙准备的美酒菜肴,匆匆夜起的朱凌虚穿戴完毕后,郑重接待卫少玄。 房门敞开,外面的密印头陀等护卫,能远远看清房内情形。 同时陆续有几位美妾进出,款款上菜,伺候男主人与贵客。 朱凌虚一件贴身的丝绸锦服,头戴狐裘圆帽,一双老手上,是琳琅满目的翡翠珠宝戒指。 这位洪州都督、前军总管平日在外面,都是铠甲披身,或是低调常服。 然而今夜来他住处,方才知道,在家里穿得如此奢华富贵,再加上伺候的美妇们,好一个金屋藏娇, 呵,当真是懂得享受。 传闻果真不假。 某人扶了扶下巴,微微颔首。 “六公子,远道而来,寒舍只有粗茶淡饭相待,还望宽容一二。” “无事,这浔阳城本就是偏僻之地,朱总管这儿的条件已经够好了,本公子倒挺满意。” 卫少玄微笑摆摆手。 浔阳城还偏僻?这已经算是江南道中部数一数二的重州大城……朱凌虚心中咂舌无语。 不过转念一想,这位卫公子,传闻中乃是魏王殿下最看重的儿子之一,生来就享有长安洛阳的富贵奢靡生活,这江州浔阳城的丝竹管弦对他而言,确实算是偏僻寡陋了。 朱凌虚朝卫少玄歉意的笑了笑,弯腰起身,为他倒酒。 面对一个年长之人有些讪媚般的倒酒,卫少玄泰然自若,接过美妾递来的热毛巾,擦擦手,捏起筷子,夹了口菜先。 他边咀嚼,边眼神肆无忌惮的打量周围频频上菜的熟妇美妾们,毫不遮掩。 女子对男子目光本就敏感,以朱凌虚当下前军总管的身份,浔阳城内敢这么露骨乱瞄她们的,没几人,若是其他粗鄙下人们敢这么看,早就拉下去喂狗了。 然而,几位美妾见到朱凌虚对这个阴柔桀骜青年诚恳倒酒、敬畏有加的态度,哪里敢薄怒责备。 甚至有些心思深沉的美妾,深知当下朱凌虚的处境,瞟了眼这位今夜忽至的阴柔青年腰间的“魏”字令牌,暗暗咂舌。 别看前军总管兼洪州都督的职位显赫,掌握上万平叛兵马,在浔阳城,连刺史、长史都要退让一二,竭力配合。 可是放眼整个大周,说难听点,朱凌虚不过是卫氏和魏王府养的一条壮犬,若是没有卫氏赏骨头,倒戈降将的身份,早就被那个据说是对头的江州长史欧阳良翰治得死死的。 面对阴柔青年的露骨眼神,几位美妾或羞或笑,有大胆的,直接暗抛媚眼。 弯腰倒酒的朱凌虚,对这一幕置若罔闻。 直至卫少玄收回目光,眼神玩味,主动道: “朱总管果然如传闻那样,名不虚传,我辈楷模。” “哦?”朱凌虚佯装困惑:“公子所言是何传闻。” 卫少玄微微一笑,毫不忌讳: “外人都说朱总管担任洪州都督期间,巴结腾王府,贪财好色,敛财收女,名声颇有非议。” 朱凌虚尴尬的笑了笑。 “现在看,流言蜚语罢了,本公子眼里,评价却是相反。” 卫少玄侃侃而谈: “朱总管分明是个妙人,懂得欣赏美物,不是单纯的好色之徒,你说,美的事物谁不喜欢,像欧阳良翰那样的正人君子,口是心非罢了,装清官,爱得不也是美名吗,相反,朱总管就十分坦然。 “刚从洪州弃暗投明过来,兵荒马乱的,朱总管却没有忘记眷养美妾,全都带来,保全了卿等性命,真乃大丈夫也。” 被这拐弯抹角一顿夸,纵是朱凌虚也老脸一红,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哪里哪里。” 不过,对于面前这位魏王府六公子,朱凌虚顿时好感大增,他不动声色建议: “残花败柳之姿,六公子若有看得上的,尽管说来,贱内们久仰六公子大名,早想贴身敬酒一二,能得六公子指教,乃是她们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指教? 哪个“指”。 好家伙,做同道中人是吧。 卫少玄努力压住抽搐的嘴角,抿了口酒: “回头再说,今夜有要事相商。” 放在台面上的性贿赂被人直接婉拒,朱凌虚老脸丝毫不红,笑了笑,继续倒酒。 卫少玄说完后,眼睛却瞧了瞧朱凌虚放在桌上的戴珠戒的手掌。 没有遮掩目光。 朱凌虚很快察觉到什么,循着这位六公子的视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隐隐明白了什么。 气氛在某种无声的默契中,陷入寂静。 直至卫少玄主动夹了下菜,吃完后,自若开口。 先是代替魏王,夸赞勉励了朱凌虚一番。 旋即,又一脸认真的提到了李正炎的匡复军可能掌握鼎剑一事。 将刚刚和李栗说过的话,添油加醋的复述了一遍。 果然,朱凌虚听得一惊一乍,脸庞肃穆起来。 卫少玄却是丝毫不慌,夹菜喝酒,淡然处之。 朱凌虚皱眉,微微颔首: “没想到李正炎竟然有这种神话之物,运气罢了,定不天命,不过被小人窃鼎,倒也棘手,万一狗急跳墙……卑职死不要紧,说不得可能危害到不日抵达的王爷安危……这可如何是好啊。” 说完,瞄了眼面前古井无波的卫少玄,朱凌虚搭话问: “六公子看来并不着急,难道是有周全应对之策?” 卫少玄瞧了眼套话的朱凌虚,撇嘴嘟囔: “不就是鼎剑吗,谁没有似的。” 他点到为止,不再多说,继续夹菜。 朱凌虚筷子顿住,眼底瞬间倏然,他想起了李栗此前给他画饼吹牛时,隐隐暗示过的某事…… 难怪魏王府此前一直强令栗老板在云梦泽寻找这位六公子,看来那件事是真的……这么看来,掌握这种筹码,以后魏王府的接班人八成就是这位六公子了,其它几位公子拿什么和他争? 其实朱凌虚最近也才知道,卫氏乃至魏王府内,其实不像表面那样团结太平,同样山头林立…… 朱凌虚咽了咽口水,旋即不再迟疑,对这位今夜忽至、隐隐有拉拢之意的六公子,愈发热情回应起来, 他频频敬酒,感激卫少玄今夜前来提醒的恩情,一番酒后天花乱坠之言,把这恩情说的堪比父母造人之恩。 卫少玄笑容灿烂起来。 很快,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卫少玄看了眼窗外夜色,放下空酒杯,起身: “朱总管小心些吧,警惕下李正炎那边……时候不早了,本公子明日还有事,先行告退。” 朱凌虚忍不住挽留: “这么晚了,六公子又饮了温热黄酒,酒力柔绵,容易上头,何不在寒舍就近休息一晚,客房早已备好,公子移步休息,卑职稍后令贱妾去送一杯醒酒汤如何?” 你这是醒酒汤吗,你下流。 卫少玄面无表情,摇了摇头, “不了。” 他看了眼脸色有些失望的朱凌虚,忽然取下腰间的“魏”字令牌,抛给朱凌虚: “不过今夜与朱总管聊天,倒是志趣相投,喏,收好,本公子信物,以后有紧急之事,可以携这令牌找本公子……” 一番微笑嘱咐,令朱凌虚的心情峰回路转,他顿时松了口气,笑容十分诚恳: “以后,魏王之下,卑职唯六公子马首是瞻!” 卫少玄脸色满意。 朱凌虚小心翼翼收好令牌,抬头一瞧,发现卫少玄没有离开,反而含笑看他。 朱凌虚小声疑问:“六公子还有何吩咐?” 卫少玄神态从容,调笑一句: “今日相见甚欢,朱总管后日就要上路了,何物赠本公子,使本公子睹物思人啊?” 朱凌虚一愣,旋即反应过来。 投名状。 他心头瞬间浮现这三字。 纳了投名状,以后在魏王府,就算是六公子这一脉的人了。 朱凌虚没有犹豫太久,立马做出了选择,在身上摸索了下,旋即想起什么,当即摘下手掌上一枚最大的翡翠玉戒,郑重其事的递给卫少玄。 卫少玄接下戒指,随手抛了抛,点点头,收入袖中,转身离开。 朱凌虚摸了摸怀中令牌,目送卫少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现在与魏王府的利益捆绑愈发稳固了,不过六公子一脉确实是个好选择。 他面露喜色…… 阴柔青年离开魏王府,先是找借口,支走了牛皮糖一样的波斯商人。 随即,再借用李栗的渠道,连夜秘密出城。 阴柔青年习惯性的扶了扶下巴,离开浔阳城后,飞速去往双峰尖渡口,坐上了一条等候已久的舟船,一路西行。 清晨,白露时分,阴柔青年抵达龙城县。 下船时,怀抱一个灰布包裹的长条物件。 再度回到龙城县,阴柔青年轻车熟路的来到鹿鸣街,路过还未上值的龙城县衙,来到街尾一座搁置许久的宅子前。 掏出钥匙,开门进入…… 上午。 梅鹿苑,被强迫症重新打扫干净的梅林小院里,欧阳戎端坐石凳上,闭目休息。 他面前的石桌上,静静摆放有青铜面具、剑匣琴盒、翡翠戒指、毡帽四物。 少顷,看了眼时漏刻,他站起身,戴上青铜面具, 习惯性的扶了扶下巴。 空气扭曲了一下。 欧阳戎身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噙笑的阴柔青年,卫少玄。 他收起剩下诸物。 出门。 少顷,阴柔青年抱着琴盒,离开了梅鹿苑。 寻着此前燕六郎提供的消息,他在龙城县闹市等待起来。 将近正午,路边一座热闹酒楼,阴柔青年走入, 挑了个恰好靠窗的位置,放下琴盒,斜靠在窗边的白墙上。 阴柔青年坐下,喝酒等待。 这时,一队来自吉水县的队伍,出现在街头,准备穿过市井,去往彭郎渡上船。 吉水队伍的带头人,是一个有些瘸腿的汉子,听后方随从们呼喊,好像是叫什么赵将军。 赵如是左顾右盼,眼神略带兴趣的打量龙城街景,心情颇为愉悦。 这次连续收复江州南部数县,不付吹灰之力,简直白送的功劳。 他不由得庆幸起,当初选择了帮助老领导朱凌虚,当时在吉水县时,只是一个小小县尉,接受朱凌虚安排的杀县令县丞、假装抵抗的剧本。 本以为老领导朱凌虚,是要帮助蔡勤,以吉水县为诱饵,围点打援,拿下江州。 没想到朱凌虚是要倒戈,连蔡勤都要坑。 赵如是当然没有异议,这样正好,还能不背负骂名,做个守土有责的英雄。 不管怎样,曾经洪州的老领导朱凌虚确实靠谱,没有违诺,让他白白捞功劳。 眼下收复数县只是刚刚开始,往后就是平步青云…… 略有瘸腿的汉子神清气爽,打马过市。 酒楼里,阴柔青年站起身,没取琴盒,径自走到大厅中央一位奏琴女身边,温声言语几句。 琴女起身,让出琴台。 阴柔青年坐下,低头调试,开始弹琴。 新的琴声,渐渐吸引了楼内客人们的注意,有不少人喝彩打赏。 琴女表情惊喜,收了一圈打赏,转头看向阴柔青年的目光倾慕。 与此同时。 酒楼门外,收复诸县成功、胜利归来的赵如是队伍,经过了街道。 一条“弧”,现身半空。 大街上,包括正下方经过的赵如是等行人们,一时间并没有发现头上景观。 除了几个蹲在街角玩丢石子游戏的稚童,其中一个稚童,目光随着抛起的石子,抬头一瞧。 石子咯噔两下,掉落脚边,没有接住。 同伴怪叫一声,幸灾乐祸,失手稚童却是不可思议的揉了揉眼睛,手指上方,结巴招呼:“看,月……月亮!” 可下一刹那。 “月亮”消失。 从出现,到消失,不超过三息。 人群中央,骑在马上的瘸腿汉子,脑袋从脖子上滴溜溜滚落,重重砸地,弹跳数下。 瞪大铜铃眼的虬髯脑袋,骨碌碌滚至一个蔬果摊前,白菜叶浸红。 马背上飙血的无首之身在身后同伴惊骇的目光中,依照惯性还多走了三步,才在马匹惊厥扭动下摔落马背。 街头落首,街尾摔尸。 尸首分离,距三十尺。 整个市井炸了。 商贩行人满脸震惊。 大白天的,走着走着,脑袋掉了? 见过走路掉帽子、掉钱袋的,没见过掉脑袋的。 目睹之人,眼神不可思议,怀疑看花了眼。 酒楼内,无人再有心思听琴声,都跑了出去看热闹。 看死人,这不比赏琴有意思? 这种时候,正经人谁赏琴啊。 赏琴的还叫正经人? 旁边琴女也出去了。 阴柔青年头不抬,继续弹琴,直至一曲终了,平静起身,前去抱起窗边琴盒,走出空荡荡的酒楼大厅,从街道拥挤吃瓜的人群后方经过。 阴柔青年抱着琴盒,与匆匆赶来执法、一脸严肃的刁县令等人擦肩而过。 刁县令身后捕快队伍里,一个年轻捕快皱眉转头,看向抱琴背影,张嘴欲喊,旁边突然伸来一只手,年轻捕快被扯了个踉跄,瞪眼转头,原来是旁边队伍里一位资历极老、曾跟随那位受百姓爱戴、治水斗恶霸的传奇县令的老捕头。 老捕快收回拉人的手,紧紧跟随前方刁县令,全程瞧也不瞧那新人,年轻捕快愣了下,闭上嘴吧,跟上众人,走了几步,忍不住再回头看去…… 那道抱琴身影,消失无踪。 第386章 高端局 第3八6章 高端局 “咦,袁县令,这是何意啊?” 夜深,挂有两只红灯笼的大宅门口的街道上, 朱玉衡身后跟随着一众整齐骑士,刚翻身骑上马的他,俯视斜瞥了眼门口恭送着他的抚水县令袁济。 这位中年县令身后,跟着一个戴帷帽的娇滴滴小娘,低头俏立,不敢看人,两手捧有一只托盘。 袁县令笑语: “朱将军,陈员外得知您年纪轻轻,就一人出征在外,为国拼杀,实在敬佩,刚刚洗尘宴上,酒酣饭饱,将军都不忘着甲,穿这一身森冷兵甲,稍后夜宿军营,寒夜漫漫,陈员外甚是担心啊,将军身体重要。 “于是陈员外特派家中小女,前来送件暖和秋衣,天寒添衣,希望朱将军不要客气,虽说将军英姿飒爽,与令尊一样秋毫无犯,可为国拼杀,也不能寒凉了将军不是?” 袁县令遥指东街尽头: “沿街行百步,有一座陈员外家的雅致别院,将军可随陈小娘子去那儿换衣,若是尺寸不适,就让陈小娘子就地贴身裁量一下,为将军连夜制备一件更暖和合适的,何如? “这也算是抚水县全体官民的一点心意,还望将军笑纳。” “哈哈哈。”身后跟随醉酒将士们发出一阵哄笑。 朱玉衡看了眼这位站在红灯笼下、保持微笑的中年县令,又歪头瞧了瞧其身后的娇滴小娘子。 她手中上垫红布的托盘里,放有一迭丝绸衣衫,与一把铜质钥匙。 朱玉衡哂笑。 今夜是他率军兵不血刃拿下抚水县的第三日。 抚水县乃是洪州的东侧门户,如今,朱玉衡的先锋军进驻此县,除了刚开始处理了一小批不长眼的家伙外,几乎不费一兵一卒。 这位袁县令也算是十分识趣,直接绑了蔡勤那边派的小守将献出,降的很快,今夜甚至还召集此县辖区内的富豪员外、乡贤士人,为朱玉衡等将士举办了一场热热闹闹的接风宴,诚邀参加。 本来朱玉衡懒得来,军务重要,不过想起阿父的某些叮嘱,便前来喝了几杯酒,不过却也有防备,不过眼下看来,倒是多想了点。 他目光扫过戴帷帽的娇滴小娘子,光看身段,就能让男子暂时忽略长相、关灯一样的那种。 只不过……陈员外的小女儿? 朱玉衡一想起刚刚宴席上坐位挺近的大腹便便的老员外,嘴角扯了扯。 他有些无语,你他娘的长那猪样,还能生出这么娇滴滴的小女儿?确定不是隔壁王员外的种? 嗤笑归嗤笑,不管这个小娘子是不是陈员外亲生的,还是说从青楼歌姬里临时挑来的,这些都不重要;作为抚水县官民代表的袁县令、陈员外等人表现出的态度,才重要,朱玉衡还是挺满意的。 “宅子就算了吧。”朱玉衡淡淡开口:“末将住惯了军营木板床,温香软榻睡不习惯。” 袁县令点点头,立马接话:“朱将军果然年少英雄,有令尊之风,下官惭愧。” 顿了顿,又说: “说起来,下官算是仰慕令尊许久,去年初春,曾在洪州大堂瞻望过令尊贵颜,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好一个上阵父子兵。” “呵呵。” 马背上,居高临下的朱玉衡轻笑两声,胯下坐骑被他御绳在原地绕了三圈,手中一把深红马鞭拍了拍骏马屁股,才堪堪停蹄。 朱玉衡用拍马屁股的马鞭,指了指下方表情不变的袁县令,失笑摇头。 “袁大人啊袁大人,其实你也是个英雄俊杰,哈哈哈,以前是末将误会了,罪过罪过。” 什么俊杰?识时务者为俊杰的俊杰。朱玉衡若没记错,当初这个袁县令可是清高的很啊,不怎么给他阿父面子。 每年开春,地方县城,按惯例去往洪州城述职,其它洪州境内的县令们来到洪州城后,都是很识趣,第一时间来洪州城,不是去洪州大堂报告,而是前往洪州都督府,登门拜访,递帖塞礼。 唯独这个叫袁济的七品县令,自视清高,每次都空手来,还在一些州县问题上,给军伍出身的阿父甩脸色,跟不配合。 只不过,此前,这个袁济毕竟是进士清流出身,又将抚水县治理的不错,冷峻公正,颇受抚水百姓爱戴,生活作风也比较清贫守规,和江州那边曾担任龙城县令的欧阳良翰有些相似, 当然,没有欧阳良翰奇迹治水又一锅端了地头蛇恶霸那么离谱、政绩显赫罢了,但在洪州境内也是名气不小, 因此洪州都督府一直抓不到把柄,整治这根硬骨头,搞得阿父很是尴尬,一些洪州县城有样学样,都督府一些公令都不好使了。 试问,还有什么事,是比看见昔日硬骨头软下来,还要畅爽的? 朱玉衡嘴角讥笑,悠悠说道: “袁大人是聪明人啊,两次率县民投降都挺快的,与我家墙头草木一样,呵,若真有心,就悉数备好粮草、船只,还有运粮的人丁, “勿要给朝廷的平叛大事添堵、影响了战机,老实等我阿父大军前来,十万征讨前军明日就会从浔阳城出征,摧枯拉朽扫平洪州的蔡贼余孽, “袁大人马上就能再瞻望到他老人家贵颜了,到时候,再好好叙旧吧。” 站灯笼下,看不太清表情的袁县令点点头: “好,静待朱大都督的十万雄军,朱将军慢走,粮草后日就能备好,不过还望朱将军稍等一二,眼下恰好秋分时节,秋收秋种,乡亲们都在收粮,得暂缓两日,不过下官保证,七日之内,征夫一定备齐,只要七日,稍稍过了这农忙时节……” “三日之内。” 朱玉衡打断,淡淡吩咐。 “区区一千征夫罢了,只限你县三日,走了,袁大人留步。” 对农民耕种之事不太感兴趣的武人朱玉衡说完打马,就要带头离开。 袁济叹气,转过身,准备带娇滴滴小娘子进门。 可前方街道突然传来一道疑惑嗓音: “袁大人把末将秋衣带哪去?” 回头一看,原来是朱玉衡勒马仰首扬而停,回过头朝袁济奇怪问讯。 朱玉衡随从的队伍中,立马有一袭轻骑,替小主子奔出,经过门口,骑在马背上却马术娴熟的将马下的小娘与秋衣拦腰掠走。 小娘娇呼,铜质钥匙掉落地上。 一众武人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看着朱玉衡背影,抚水县令袁济嘴角抽搐了一下。 两只红灯笼下,立定了会儿,转身进门,呢喃一句: “两次吗……可伱们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喝完酒,带着亲卫队伍策马奔回县城郊外军营的朱玉衡,被远野晚风一吹,顿时酒醒不少,四望狂野夜幕,他忽觉海阔天空,十足畅快。 那个袁济可能为本县农夫百姓们争取农忙时机的无聊小心思,朱玉衡并不是不知道,但是此刻的他,心中只对在浔阳城里运筹帷幄的阿父敬佩有加,感慨不已。 阿父说的没错,内战与外战果然不一样。 在内战中,各地方抵抗意志薄弱,十分容易投降,大伙都在观望,静等胜利者决出,继续回归往日太平的正常轨道。 这种内战的性质,导致它不仅对李正炎等匡复军反贼有利,对于他们父子“收复失地”同样有利。 军功唾手可得,只要认真做好与李正炎、蔡勤军的关键决战就行了。 像阿父语重心长分析过的: 除去骑兵孤军深入大漠,像边疆那些与外族进行的外战,快不得,是国力比拼,是华夷血仇。 而内战,却是慢不得! 主打一个滚雪球。 就是胜者通吃,就是要一鼓作气,摧枯拉朽,席卷过去,赢得关键决战,旁观者们自然会降,而不是什么反复拉锯消耗,此乃蠢事。 本就擅长用兵以正、大兵团决战的阿父,目光很是清醒,也抓住了这次机会。 此前蔡勤军攻克洪州城,裹挟了阿父,旋风般收复洪州全境、攻入江州时就是如此。 不过却被阿父在吉水县牯岭一战上,打断了势头。 眼下,得益于阿父倒戈、老部下赵如是配合,本该反应迟钝的朝廷早早的取回了主动权,以江州为大本营,依托其完备的后勤体系,聚拢优势兵力,转守为攻。 当下,他与阿父代表着堂堂正正的朝廷王师,且还占据兵力优势,阿父又曾是洪州长官,洪州境内原本屈降于蔡勤、腾王府匡复军的一方,更加没有理由抵抗他们了。 当然是像袁济这样喜迎王师,谁敢不服他朱家父子?就是不服从大局! 这就是大势,再硬的骨头都得软一软。 曾经的冷脸县令袁济如此,那个棘手的欧阳良翰亦是如此。 他们父子的大好局面,岂能单单为了洪州百姓的小小秋收农忙让道? “好一个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 朱玉衡感叹一声,对于阿父愈发笃信佩服,深感此前的年轻气盛,热血上头,错信了越子昂他们。 “阿父说,此役过后,扫平李正炎,帮卫氏赢得西南军功,击垮保离派,等卫氏重用引荐,就可找机会将我送去北部边军,真正的建功立业,不屈于江南一隅,而是有机会争那千古将名!” 刚醒酒的朱玉衡,有些血气上头,此后的坦途前景比美酒美人还要醉人,他自语一声: “以后定不能再违逆阿父了,事实证明,阿父的选择都没错……” 朱玉衡转头,大笑着用手中马鞭抽了一下后方马匹上的娇滴小娘臀儿,“呀——”一声哀叫,似怨似羞。 朱玉衡爽朗一笑,旋即,带人返回了军营。 “把她和秋衣送去我帐中。” 笑着吩咐了句,朱玉衡准备去洗漱一番,再去换秋衣,和其他将士们不一样,满身臭汗,他可不愿唐突佳人,亦要讲究体面。 “大公子,都督派人来了,说是有急事!已等候半个时辰。” 忽然有等待已久的亲卫快步上前,焦急禀告。 “是谁来了?” “是赵将军。”亲卫小声说。 朱玉衡表情微动,“赵叔?” 这可是阿父亲信,曾经在都督府的老下属,后来太平年间只好调去吉水县当县尉,不久前的吉水一战,证明了对阿父的忠心,没有因为外调而隔阂,是亲信中的亲信。 “好,知道了。” 朱玉衡一时间没空再管什么秋衣什么小娘子,立马带着随从,来到大帐。 快靠近大帐,他又不动声色停步,让两位鲜卑人护卫在门口候着,表情如常吩咐: “不准外人进来。” “是。” 朱玉衡走入帐中。 只见,一个瘸腿汉子已经等待已久,面孔沉稳,正是游击将军赵如是。 “赵叔,深夜赶来,是有何事,阿父有新吩咐?”朱玉衡语气疑惑。 看见朱玉衡后,瘸腿汉子立马激动起身,走路外八字,幅度过大导致有些瘸拐,迎了上去,抓住朱玉衡的手掌,塞进一个硬物,后者低头一看,是一枚熟悉的翡翠玉戒,面前的瘸腿汉子凑到他耳边,竭力压低声道: “大公子,浔阳城出事了!出大事了! “李正炎不知从何处,找来了上品练气士,好像是什么云梦女君,又携了一口像是画卷的古怪鼎剑,昨夜潜入城中,首杀欧阳良翰、王冷然,又斩彩裳女官二人,再将浔阳王府血洗的片甲不留,转而栽赃朝廷。 “李正炎走前私寻都督,都督无奈,权衡再三,决定再投拥有鼎剑的匡复军,搏一波更大的,现已随李正炎火烧浔阳官船,连夜出奔,特令末将带信,让你现在立马带先锋军转投洪州蔡勤,勿要耽搁,追兵就在后面!” “你说什么?!”朱玉衡听闻,呆若木鸡。 直至赵如是立马从袖中取出一顶朱玉衡同样眼熟的毡帽,脸色焦急的拍在他手掌上:“李正……李公走前留下,笑语托咱们转交洪州蔡将军,此乃信物。” 朱玉衡低头凝视翡翠戒指和陈旧毡帽,无声张大的嘴巴里,千言万语,只汇聚成一个单音节: “啊?” 第387章 吾儿也是三姓家奴 第3八7章 吾儿也是三姓家奴 大帐内,空气寂静无声。 只有手持两件信物的朱玉衡逐渐变粗的呼吸声。 “转投李正炎,再搏一波大的……” 他少顷自语,咽了咽口水。 赵如是面色慌急的看了一眼帐外夜色,回过头催促道: “大公子带出来的一千五百兵马,大部分本就是洪州出身,随都督和公子一起投降来的,容易带回洪州城。” 压低嗓音说到这处,瘸腿汉子话语止住,眼神再次担忧的看了眼帐外。 朱玉衡反应过来,走去放下帐帘,努力保持冷静语气,吩咐了几声外面暗卫,旋即返回,匆匆拉着赵如是走往帐深处,私密帘帐后。 他嘴皮子有些干,手中紧攥阿父钟爱的翡翠玉戒指,声音沙哑问: “真要转投……浔阳城难道不要了吗,这么好的机会,真要投,阿父何不献城……” 赵如是摇了摇头,语气惋惜: “都督那边情况不一样,浔阳城里,人多眼杂,有碍事的女史眼线,消息瞒不住,组建前军的府兵大多来自江州本地与东南扬、淮,难以策反。 “李正炎和云梦越女这波闹得动静太大,事出紧急,都督不得已,只好带亲卫随他出奔,都督唯独关心公子这里,特令末将火速赶来通知,生怕公子延误窗口期。 “浔阳官船被烧,浔阳王府发生惨案,都督又消失不见,说不得江州城那边现在已经反应过来,最迟在明日中午,江州各县就会收到消息,女史监官肯定会携令飞速赶来,夺走大公子鱼符,大致还剩半天窗口期! “都督的意思是,大公子先赴洪州归降,与蔡勤汇合整顿,后面再乘乱,看能不能图取江州,或是静等李正炎和都督带主力兵马来汇聚,再从长计议。 “对了,末将走前,都督嘱托时匆匆自语了句,李公灭浔阳王府满门,栽赃朝廷、卫氏,是在窃取匡复大义,可能不一定要拿下江州,可能要转而渡江,率军北上……也不知是何意思。” 赵如是语气略带疑惑。 低头沉思的朱玉衡吗,眼神不禁一动,张口欲语,可没等开口,赵如是就摇了摇头,手掌重拍了拍朱玉衡紧握玉戒、毡帽的手背,担忧道: “快天明了,大公子速速准备,末将还有要事处理,须将都督的妾室、还有一些忠心亲卫的家眷转移走,和上次倒戈一样,大公子,咱们洪州城见!” 瘸腿汉子没有逗留太久,绕过夜巡士兵,走路有些外八字的离开了,匆忙身影消失在深沉如墨的夜色里。 从传话叮嘱朱玉衡,到忧色匆忙的离开,时间不超过一刻钟,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耽误一刻钟,没给后者多问的机会。 支开护卫的中军大帐门口,只留下朱玉衡有些六神无主的身影, 有亲信屁颠跑来,挤眉弄眼禀告,娇滴滴小娘子已在睡帐等候多时,却很快,被朱玉衡给打发走。 此刻,他哪里还有找小娘子换秋衣的兴致。 阿父亲信赵如是带来的火急火燎的消息,还有手中两件烫手山头般的信物,都令朱玉衡心神不宁。 “怎么会突然出这么大的事……真的假的……李正炎有鼎剑……像是画卷……等等!” 他背手,在原地徘徊,出神自语: “那副桃花源画竟然是鼎剑吗?听越子昂醉酒提过一次,说所带是一副桃花源图,当时没有细究,估计越子昂也不知详情,没想到藏这么深,难怪李正炎敢来造反…… “还有云梦女修,李正炎、魏少奇、杜书清他们当初好像确实是从龙城转道,先去了趟云梦泽,美其名曰游玩,再赴洪州城……连上了,全连上了……原来如此……果然如此。” 想明白这些,曾与反贼越子昂、杜书清关系密切的朱玉衡冷汗浸湿背衫, 夜风一吹凉飕飕的,可他紧绷的心弦却突然放松了一点。 现在至少不是完全没有依据了,人有时候就是需要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 朱玉衡舔了舔干燥嘴唇,耳边隐隐回荡赵如是的那些话语。 “阿父说,李公不一定要拿下江州……或渡江北上……难道是说,匡复军不再继续沿长江东进,在东南空耗,不寻求占据金陵、划江而治了。 “而是像阿父那夜分析的另一条可行路一样,直接渡江北上,大张旗鼓地前进,直向东都洛阳,作出直捣黄龙的姿态,向天下人示意匡复救乾的志向,引四面八方响应,扰乱河北、山东吗…… “阿父曾言南北之争、他必选北,李正炎此举定然贴合阿父心意,加上浔阳王府已无,匡复军可肆意举复仇大旗,就说要去洛阳勤王保住仅剩的高宗血脉相王,令加上一口如画鼎剑…… “看来阿父不光是被李正炎裹挟,可能也心动了,也是,毕竟匡复军那边上限更好,确实比屈居人下、吃卫氏残羹要好,若能事成……” 朱玉衡低头呢喃,面色一时间有些晦暗不明。 少顷,披甲青年缓缓停步,转头看了一眼角落里的水钟漏壶。 快要天明。 …… 瘸腿汉子离开抚水县郊外的前锋驻军地后,手扶下巴,摘下一枚青铜面具,平静塞进袖中。 表情不复此前在朱玉衡面前时的焦急之色。 欧阳戎低头,看了眼脚下。 这种走路六亲不认的外八字步伐,是他来时路上,认真学了许久的成果,刚刚表现,倒也还行。 蜃兽假面只能伪装外形,走路习惯是没法完全复原的,于是欧阳戎心细如发的模仿。 奇怪,走习惯了,这外八字好像有点扭转不过来了是怎么回事…… 欧阳戎无语摇头。 少顷,他披星戴月来到江畔一处芦苇地。 登上一艘隐藏其中的舟船,顺流而下,驶回江州。 欧阳戎马不停蹄赶回,大江上,他抬头望了眼天际鱼肚白。 从请假抱琴走进王府、到现今完事返回,共计消耗一天两夜时间。 眼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阳谋已成,他其实可以慢悠悠回去。 之所以一刻不歇回返,只因守诺: 今日江州前军出征,欧阳戎说过要亲自送朱凌虚上路。 返回船舱,他检查了功德值,那日在龙城街边酒楼布剑,满足仪式条件,收集赵如是假身后,消耗了一千五百功德。 现在功德塔内,还剩余三千六百多功德。 欧阳戎轻轻颔首。 等会见老朋友朱凌虚,倒是用不上鼎剑和功德紫雾了,能省下一笔。 一路无话,终于,正午前赶到浔阳城。 和他走前一样,偌大浔阳城,风平浪静。 街道上,贩夫走卒、商贾僧道各行其是, 西城头的值班守军照常换防。 一切如常,哪里有什么鼎剑屠戮浔阳王府的动乱余波。 欧阳戎进城前,重新戴上了假面,摇身一变为一个嘴唇极薄的年轻女子。 这是当初在龙城时,柳子安祭献并留在面具中的女工假身,欧阳戎现今倒是熟练用起。 果然,女装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他不情愿的再次女装,在街边买了一块烙饼,一边默默啃饼,一边在某条小巷静候。 少顷,王妃韦眉出行的豪华车队经过市井,正携王府丫鬟出门,来东市置购。 薄唇女子的身影混入其中。 随众一起返回了浔阳王府。 浔阳城内,一片祥和。 直到午后,一道十万火急的前线消息,开始通过各个渠道,陆续传至浔阳城…… 江州大堂内。 朱凌虚最先收到消息。 今日一早,朱玉衡率一千五百前锋军叛逃,归顺洪州蔡勤军。 看着手中这份最新军情,一张老脸有些懵逼。 第一反应是开荒诞玩笑。 “怎么可能,简直荒缪!假的,定是假的,速速去把传信之人捉来,从上到下清理一遍,有反贼的内奸混入其中,假传军情!” 他嗤笑一声,丢掉军文,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旁边的军官面色为难,有些结巴开口,提供了更详细的人证口供。 朱凌虚依旧摇头,冷笑不已。 这时,一位护卫突然小跑进来,凑到朱凌虚耳畔,压低嗓音: “都督,赵将军死了,在回来述职的路上,发生在昨日中午……龙城县街头……” 朱凌虚手掌不稳,茶杯摔地。 噼里啪啦——! 全场寂静,一众军官侧目。 朱凌虚看了看茶杯碎片,忽然抬头,对报信的护卫道: “赵将军遇害一事,去禀告王刺史和欧阳长史,这是他们职权处理之事情,本帅纵然悲愤不已,但职务所在,要把重心放在军务上。” 说完,他弯腰捡起地上刚刚丢下的军情公文,低头又看了看,安静片刻,他淡淡一笑,从容对大堂众将道: “这蔡勤倒是厉害,军情欺诈,不过他真以为能骗过本帅?呵,尔等勿慌阵脚,今日安排如故,下午照常出征。 “也不知道动脑子想一想,这消息什么时候传来不好,偏偏在今天,未免太巧了些,不就是要扰乱我方军心,引朝廷监军对本将怀疑,延缓出征,争取他们的援军时间吗? “呵呵,就和咱们八千兵马却号称十万王师一样,蔡勤等人也玩起了上兵伐谋的把戏,不过雕虫小技尔。” 朱凌虚撇嘴,摇摇头: “这样吧,来人,去把女史大人们唤来,本帅就在这里等她,有些事得解释清楚,否则军心不稳。” 朱凌虚昂首,正气凛然道。 一众将士面面相觑,称喏退下。 朱凌虚淡然自若,目送他们背影陆续离开,耐心喝茶,等待起来。 一炷香后,一位军营书吏小步跑进大堂,准备禀告军务,可却表情一愣。 只见大堂空无一人,不禁茫然四顾。 总管大人呢? 一刻钟后。 朱凌虚新宅的后门,大门打开,管家下人们目送一位备受老爷宠爱的美妾马车出门,去踏秋郊游。 马车十分低调,独自出行,驶过市井里坊,驶向西城门方向。 车内,正有一位身材魁梧的“美妾”,头戴黑纱帷帽。 帷帽主人死死低头,膝盖上,有沙包大的拳头紧攥。 这一副藏于妇人衣物中的魁梧身体不停地打哆嗦颤抖。 “难道是玉衡故态萌发,死不悔改,投奔李正炎……不可能,玉衡不可能叛我,绝不可能…… “赵如是昨日死的,玉衡今早就叛,太巧看,定有联系。” 朱凌虚惊疑不定,嘴缝里挤出声音: “玉衡不会叛我,只能是有人假传消息,可能就是假借赵如是之口,可玉衡为何会轻信?! “完了,全完了……玉衡误我……玉衡误我啊!” 朱凌虚浑身颤栗,帷帽下一张老脸悲凉憔悴。 事发紧急,洞察到危机,来不及多想,他第一时间溜出,换上这一身妇人衣裳逃出。 马车有些颠簸,驶向西城门,车内的朱凌虚心跳极快,像是要蹦出胸膛。 这既是慌怕紧张,又是出离的愤怒。 身为前军总管,在江州道行军大总管没有抵达前,他全权主持前线的平叛军务,可是,率领前锋出征的长子,竟然半路叛逃! 这在大周,乃至大乾,建国以来发生过的千百场战事里,简直是前所未闻的例子! 那位在洛阳朝堂最高处独坐的年迈女帝知道后,定然震怒。 举荐他的卫氏双王都要深受牵连,所以不管朱凌虚怎么无辜解释,哪怕是和朱玉衡断绝父子关系,都没有用。 百口莫辩。 所以现在不跑,更待何时?眼下只有西南的匡复军能勉强收他。 朱凌虚汗流浃背,口干舌燥,小心翼翼掀开车帘,瞄了眼车外,看着前方视野里越来越大的西城大门,即将经过的他微微松了口气,放下车帘。 可下一刹那,正上方城头传来一道好奇和善的嗓音: “朱大总管这是乘车去哪?” 只见,一道恰好值班城防的弱冠青年身影,手扶一柄腰剑缓缓走下城头,身后还带着一大众吃瓜群众身影: “大白天的,朱总管穿女人衣服干嘛,难道是有女装过市怪癖?巧了,在下也有一个朋友,同样有此私癖,有机会介绍给朱总管认识认识。 “不过,什么时候女装不好,奇了怪了,下午不是率军出征吗,朱大人不好好准备军务,怎么一个人换装走人?” 说到这里,扶剑走下城头的欧阳戎语气有些敬佩: “等等,难道是要赤手空拳、一人打下洪州?呃,应该不至于吧。” 他环视左右,语气探究问: “难道说是洪州蔡勤降了,所以总管大人不带一兵一卒,一人出征,唔,诸位有收到什么前线消息没?” 朱凌虚身子僵硬,俄顷,缓缓掀开车帘,顿时迎上了欧阳戎的平静目光,还有他后方随从中谢令姜、燕六郎、陈幽等人投来的古怪眼神。 哪怕做了几次三姓家奴依旧泰然自若的朱凌虚瞬间气血上涌,满脸涨红起来。 就像是刚刚所过的市井上、猪肉贩摆于砧板上任人宰割的猪肝一样。 第388章 八品的仪式! 第3八八章 八品的仪式! “欧……欧阳长史怎么在这里?” 朱凌虚涨成猪肝色的老脸,勉强笑了下,和声问: “不是听王大人说,欧阳长史有事休假了吗。” 欧阳戎摇摇头: “我就是劳碌命,歇不了太久。 “况且今日乃是前军出征之日,前锋军那边或许有大多都是洪州人氏,正好回家,收复故里,但这次出征的前军大部队不同,里面有两千一百八十七名江州折冲府将士,皆是本地儿郎,母妻子女尽在江州。 “朱总管今日出征,要把他们全带走,建功立业归建功立业,古来征战几人回啊,下官不才,身为江州父母官,总要亲自来城头送一送,为将军与诸君牵马。” 欧阳戎吐字清晰,语气平静,朝身后众人,摆了摆手示意。 抱胸的小师妹、抱刀的燕六郎、眼神怪异的陈幽等随从停步。 欧阳戎手扶月光长剑,走到马车前,掀开马车帘子,与穿妇人衣裳的朱凌虚对视。 后者一张老脸,笑起来满是皱纹,眼下,这满脸笑纹有些僵硬: “欧阳长史真是……真是爱民如子,恪尽职守,令人敬佩,哈哈,其实……其实不瞒欧阳长史说,末将确……确实有些难于人启齿的习惯,还望欧阳长史和诸君们不要声张,给个薄面,哈哈……” 欧阳戎没有跟着笑,身后方的谢令姜、燕六郎等人也没有笑,气氛冷场,朱凌虚顿时尴尬起来。 他看见面前这位戴冠扶剑、穿绯红五品官服的俊朗青年又摇了摇头: “恪尽职守算不上,各司其职罢了。” 欧阳戎随手指了指后方陈幽等人,淡淡说: “朱总管信任下官与诸同僚们,接替江州军务后,依旧将浔阳城防继续交给江州大堂自行处理,下官原先定的城防规矩也不改一毫,朱总管只专心出征之事,甚至进出城都只携带不超十名的亲卫。 “真正恪尽职守、令人敬佩的,是朱总管你才对。” 他平静叙述事实,说话语气没有什么阴阳起伏,就像是和老朋友聊天一样安然。 朱凌虚闻言,却是脸色更加僵硬,忍不住睁大些眼,仔细观察欧阳戎脸上的细微表情, 似是想探明些什么、是不是话中有话,只可惜没有发现任何端倪。 这位弱冠长史就像是带队值班、走下城头例行检查一样。 “不瞒欧阳长史说,城外军营集结列队的时候,出了些将士纠纷之事,末将此番出城,是想去处理一二,大事化小,具体情况很难细说……” 顿了顿,语气诚恳: “毕竟临近下午寅正二刻的出征时间,影响不好,末将只好低调一些,独自过去处理下,然后……然后顺便……哈哈一些难以言表的兴趣爱好也不小心露出来了,还望欧阳长史勿笑。” “原来如此。”欧阳戎点点头:“下官理解。谁都有些小众癖好,我就认识一朋友,喜欢在与心仪女子分别时,原地浅嗅佳人留下的香氛,所谓闻香识女人……” 他站在马车下,和朱凌虚有些聊家常般的闲聊起来。 朱凌虚不禁多看了两眼唠唠叨叨的欧阳良翰。 本来他都急中生智想好了恰当借口,等着欧阳戎疑声追问,却不想此子直接点头认可,直接信了。 “哈哈欧阳长史这朋友,倒是真的有趣。” 朱凌虚嘴里应和着。 毕竟是老油条,历经风雨,心理素质倒是强大,此刻似乎危机解除,他情绪稳定下来不少,不复刚刚的心虚流汗,朱凌虚笑着环顾一圈左右: “若是往常,如此趣友,定要多问,可惜现有急事,军情似火,还望欧阳长史体谅一二……对了,长史大人检查完了吗,可否放行,本帅处理完军务,稍后就归。” “检查完了,一瞧就知道,朱总管孤身一人,仅有马夫一名,没带超过十名的亲卫。” 欧阳戎点点头,又摇摇头: “不过按照江州大堂制定的最新城防规矩,得搜下身,还有马车,看有无携带禁运之物,如一些重要公文、城防布置图…… “虽然知道朱总管不会犯,但职责所在,冒犯了。” 欧阳戎表情平静,说话一板一眼,朱凌虚欲言又止。 欧阳戎照例办事,摊手示意,说: “朱总管和马车暂移左门吧,右门留给后面排队的百姓,大伙等得着急。” 他转过头看向谢令姜、燕六郎和陈幽。 西城门有一大两小,三座门。 正门最大,只有重大议事或活动才会敞开。 平日里只有左、右两处侧门洞开,方便出入。 在欧阳戎的摆手示意下, 谢令姜抱剑留在城头处,继续俯视下方,代替大师兄,监察可疑。 燕六郎留在右门,检查后面进出城门的百姓队伍。 欧阳戎与陈幽,则是带着一身花花绿绿女子装扮的朱凌虚与低调马车,移至左城门处,开始检查。 欧阳戎轻轻推开陈幽,亲自登上马车,细心检查。 于是陈幽走到朱凌虚身边,示意他配合搜身,抱拳说:“得罪了,朱总管。” “无事。” 朱凌虚和蔼摇头,十分配合。 陈幽笑了下,认真为其搜身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兵器、公文。 空空如也。 “有没有水?”朱凌虚问。 “有。” 陈幽转头,令人去城头取水囊。 接过水囊,他走回朱凌虚身边,递出,看护着后者喝下。 口干舌燥的朱凌虚仰头痛饮白开水,眯眼余光却悄悄瞥向两步远的陈幽腰间那一柄藏在鞘中的短剑,少顷,又瞄了下前方紧闭的左城门。 眼下,谢令姜站在城头,燕六郎带人在右门。 此二人离朱凌虚比较远,而欧阳戎与陈幽靠的最近。 他们一人检查马车,一人站在朱凌虚身边看护,这场检查一如往常,没有什么特殊对待。 而左门前的这一番景象,却吸引了不少城门经过的百姓侧目,吃瓜打量。 毕竟朱凌虚一个高大汉子,却穿着花花绿绿的女子衣裳,古古怪怪,自然引人注目。 不多时,欧阳戎走下马车,两手空空如也,脸色缓和了些,点头: “安全的,陈参军,放朱总管出城。” 朱凌虚努力挤出些笑,若无意外,他是浔阳城内第一时间得知前线叛逃前锋军情的。 本就是匆忙逃出,争分夺秒,主打的就是一个时间差,自然没空带多余的亲卫或违禁物品,眼下这些倒是助他混过了城防,算是小小的因祸得福吧。 “朱总管,刚刚多有得罪,不过竟然去处理紧急情况,这马车未免太慢,还是骑马过去吧。” “好的,欧阳长史有心了。” 忽视朱凌虚一身女子衣裳,欧阳戎主动牵来一匹快马,走向朱凌虚,准备递上缰绳。 朱凌虚心里微微松口气。 “陈参军,开门。” 陈幽点点头,朝上方城头留守的谢令姜等人抬手示意。 左大门缓缓打开,朱凌虚努力板脸,保持严肃。 城门在他与陈幽面前缓缓升起。 门升到一半,牵马的欧阳戎手中缰绳还没来得及递给朱凌虚,不远处突然有一书吏奔上城头,递了张小纸条给谢令姜,后者垂目,迅速看完,俏目微瞪,朝下方城门喊道: “大师兄,前线急讯,朱玉衡所率前锋军今早叛逃,投了洪州!” 清脆声音回荡在城门桥洞内。 朱凌虚脸色微变,陈幽、燕六郎等人表情有些震惊茫然。 朱凌虚瞬间转头,看见正在牵马的欧阳良翰微微皱眉,面露思索之色。 城门处的空气,死寂了会儿。 欧阳戎恍然大悟,转头看向朱凌虚。 可下一霎那,与城门近在咫尺的朱凌虚脸色闪过厉狠,抽出身旁陈幽腰间那柄森冷短刃,猎豹般躬身冲出,直取前方牵马的欧阳戎咽喉。 趁其赤手空拳之际,朱凌虚手中闪耀寒光的短剑划过了欧阳戎颈脖。 这一幕发生在电光火石间,众人皆无防备, 而早就酝酿此击的朱凌虚,余光隐约看见了欧阳戎露出惊慌眼神。 这一刹那的他,脸上横肉布满厉色快意之色。 与其等欧阳良翰反应过来被其逮捕审查、或是王冷然他们囚禁背锅,还不如直接杀了欧阳良翰这厮仇人,再抢马出逃,这才是真正的生路…… 朱凌虚舒爽感觉到手中短剑触碰到欧阳戎颈脖皮肤时的阻滞感,按多年经验下一霎那必然入肉、割喉见血。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情况令久经沙场的朱凌虚有些懵逼。 他手中短剑在阻滞感传来后,“啪咔”一声,断成四截,飞散空中,每一截的断面都整齐光滑,而欧阳戎颈脖处,被这短刃划过后仅仅留下一道红痕。 这厮难道是佛家金刚不坏之体不成? 等等,这短剑没有开刃,本就暗断! 朱凌虚低头,满眼惊愕愤慨的看着手中断剑。 他面前,被人袭杀的牵马青年,惊慌的表情瞬间平静下来,像是终于等到了什么,欧阳戎抽出月光长剑,默默走向朱凌虚。 朱凌虚猛抬头,悲愤欲绝:“这……这剑有问题,你……你们是故意的,伱们耍本帅!” 陈幽腰悬空鞘,带领士卒围拢,大声说:“畏罪潜逃,袭杀守官,违反禁令,按照城规,立斩不赦!” 剑光一闪。 朱凌虚一截右小臂飞出。 欧阳戎手中长剑,银辉如瀑,不染寸血。 “啊——!欧阳良翰,你要干什么,本帅现在还是前军总管、洪州大都督!你没有资格先斩后奏,啊——!我的手,你……你别过来……” 他痛呼一声,捂臂后退,竭力高呼。 欧阳戎不理,持剑前进,将断臂踉跄的朱凌虚一脚踹翻,靴子踩在他侧脸,朱凌虚眼睛瞪大如铜铃,原本愤怒的眼神迅速被恐惧之色取代,疾呼: “本帅认罪,认罪,前锋之事本帅认罪!愿接受堂审……” 欧阳戎低头,两手合握长剑,高举头顶三尺。 恰在这时,远处街头,王冷然、李栗、亲卫密印头陀等人的身影出现,疾奔而来。 人群后方,隐隐能见容真等女官的身影。 对于前方城门处正在发生的这一幕,新至的众人表情万分惊愕。 “等等,欧阳良翰,你在做什么,尔敢以下克上!” 满城寻人、如热锅蚂蚁般急得团团转的王冷然奔走间,摆手高呼,又情急找借口: “快放下剑来,此事尚疑,须押审,须押审!” 朱玉衡领前锋叛逃一事已经发生,就算救不了朱凌虚,那也得给魏王殿下留一个认罪背锅的,承载陛下怒火! “大师!”波斯商人瞪向密印头陀。 后者口唱一声阿弥陀佛,缩地成寸,身影瞬息跨过十步,电光火石般掠往城门,剑下救人。 谢令姜衣摆纷飞,矫健翻身,跃下城头,冲去拦住密印头陀,她同时脆声质问: “朱凌虚枉送前锋,今又叛逃,团伙协同,冲击城防,女史纵容耶?” 一道宫装倩影身影瞬间出现在密印头陀与即将落入下风的谢令姜面前,纤手拦停交锋二人,她冰冷道: “你们两个,都不准动。” 与此同时,容真凝眉回首,朝远处冷漠命令:“欧阳良翰,先放下剑……” 欧阳戎置若罔闻,或者说,确实听劝了,确实放下了……剑! 他径自斩下敢袭守官的朱凌虚脑袋,手提这颗死不瞑目首级,转身面朝众人。 王冷然、李栗等人缓缓停步,瞪大眼睛,震愕万分。 一向冷冰冰的宫装少女瞳孔猛缩,点漆眸子倒映着喋血城门下那一道提剑、提头的文弱书生身影: 万众瞩目下,这道“文弱书生身影”把一颗脑袋随手抛在众人脚边,抬手抹了一把平静脸庞上飙溅的温热鲜血,环视一圈,额前散落下来的如墨乌黑长发,与血脸,红黑交映,衬得其脸庞如原始部落高冷祭祀的脸彩般赤红耀眼。 这一抹红,夺目全场! 他点点头: “违逆城规,将相与庶民同罪,当斩!” 全场寂静。 一位疑似投敌潜逃的正四品前军总管、洪州大都督被区区守官在城门当众斩首! 第389章 口供 第3八9章 口供 “姓甚名何。” “欧阳,单名戎,字良翰。” “籍贯。” “庐陵,南陇县,欧阳氏。” “职位。” “从五品上江州长史,曾任正七品龙城令……久视元年登科进士……” 两道嗓音,一问一答,回荡空旷的大堂。 欧阳戎没穿官服,站在堂上,背手而立,平静回复,对答如流。 一通问答过后。 大堂正上方那一道嗓音熟悉的问询之声稍微顿了顿,旋即问出关键问题: “欧阳良翰,西城门处,当众处刑前军总管朱凌虚,尔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欧阳戎肯定道:“故意的。” “好,既然你说不小心,如何证明……咦?等等,你说什么!”上首那个问讯之人,怀疑自己听错了。 “故意的。”欧阳戎点头,直言不讳:“出征在即,主将畏罪潜逃,企图蒙骗城防,还敢袭杀守官,城规、军法皆不容耶,杀无赦,再来一次,在下还会落剑,斩首就是故意的。” “这……良翰兄你这话……” 大堂最上首,负责审讯的江州司马元怀民不禁面露难色,小声嘀咕。 旁边负责录写口供的书记官不禁顿住笔头,侧目瞟向元司马,眼神请示,这句口供要不要录下来。 今日被拉来、临时上阵审讯的元怀民,也有些头疼,悄悄望了望左右四周,趁着那道冰冷冷的宫装少女身影不在,他小心翼翼道: “良翰兄,这话有些不妥,走程序归走程序,口供还是很重要,一般都是罪以供定,犯供最关紧要……要不……要不,在下再问一遍?” 欧阳戎瞧了瞧今日有模有样戴着官帽的元大司马。 “咳咳。” 元怀民清了清嗓子,旋即表情严肃,再次发出朗声,回荡大堂: “欧阳良翰,本官且问尔,西城门处,当众处刑前军总管朱凌虚,尔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故意的。” “……”元怀民、书记官。 欧阳戎知道元怀民是为他好,朝好友点点头,又摇摇头。 元怀民无奈一叹,怎么就这么犟呢。 “好一个故意的。” 大堂外传来一道冰冷冷嗓音,容真陇袖走进大堂,面无表情说: “记。” 元怀民赶忙目不斜视,正襟危坐。 书记官顿时正色,悉数记下口供。 欧阳戎神色泰然。 宫装少女目不斜视的经过大堂中央的欧阳戎身旁,走向上首,在元怀民的公案旁站立,转过身子,冰冷冷的俯视欧阳戎。 大堂内,气氛陷入冰点,一时间,无人开口。 欧阳戎愈发觉得,这个冰冷冷娘们,像个冰箱,走哪哪降温。 “咳。” 元怀民握拳捂嘴,咳了下,严肃问: “女史大人,王刺史那边审问完、录好口供了?” 容真不理,径自取过书记官的口供卷宗,睫毛低垂,飞速扫了一遍。 元怀民脸皮颇厚,也不尴尬。 眼下已是深夜凌晨。 距离朱玉衡率前锋军叛逃已经过去一天加半夜; 距离朱凌虚被欧阳戎城门处斩已过去五个时辰。 浔阳城眼下进入了紧急战备状态。 家家户户被勒令闭门,不准随意外出,街道上是一队队严正以待的巡逻将士,由女官宫人带队。 全城实行严禁。 朱凌虚的几位亲信部将已经全被控制起来。 城外前军大营的将领们,皆被监军使容真持陛下“便宜行事”的手令,没收了鱼符,偌大一座军营,没有这位瘦弱娇小的宫装少女开口,暂时调动不了一兵一卒。 江州大堂亦是如此。 容真等女官直接接管。 欧阳戎、王冷然等江州大堂一众涉事官员,被暂时解职,上交官印, 他们需要昼夜不停的接受本州刑官司马、驻州御史的审讯,就前锋叛逃、朱凌虚畏罪潜逃等事,录下口供, 洗清嫌疑才能出去。 眼下的江州大堂,哪怕已到夜半三更,依旧灯火通明,各级官吏到齐,苦逼熬夜加班。 朱凌虚尸、首、臂分离的残骸,随意拼凑后,摆在露天庭院里,盖了片白布。 大堂外,被重兵包围守卫。 在事件没有大体调查清楚,给出定性前,一只蚊子都飞不出去。 不光是亮如白昼的江州大堂,从城北柴桑坊低调无声的浔阳王府,到城南江畔严兵宵禁的浔阳渡码头,整个浔阳城,今夜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失眠。 不过,从眼下这突发情况的处理上,也可以大致看出,洛阳那位充当裁判的卫氏女帝对于几千里外浔阳城的把控程度。 郭遇、蒙守光假传相王府消息那一夜,若是欧阳戎与离闲一家敢离开浔阳王府。 像朱凌虚那样在城门被直接斩首的下场,估计就是留给他们的了,连解释的余地都没有。 而今夜这样被女官全面接管严禁的状态也不会缺席。 这就是政治斗争的残酷,不看重过程,只看重结果,看重既定事实。 至于过程,只要不留把柄,给人上斤上秤的机会就行了。 也就是离裹儿那夜在聚贤园废墟前感慨的游戏规则。 只不过眼下,这份滔天的“待遇”落到了朱凌虚、王冷然等卫氏帮手们头上。 欧阳戎抿嘴,目光从身后门外庭院里、朱凌虚死不瞑目的白布尸体上收回, 他恰好与看到供状的容真视线撞上。 二人对视。 她冷冷问: “我叫伱放下剑,你是聋子?” “听到了,但与女史大人不熟,没太认出来。” 欧阳戎点点头,赞扬:“不过女史大人那一嗓子确实有点吓人,下官处刑犯人时手都抖了下,所幸剑还算锋利,不辱守官使命。” “这么说,你还很骄傲?” “不敢。”顿了顿,诚恳:“还有进步空间,须戒骄戒躁。” 容真不是来拌嘴的,懒得扯皮,直接取出一份“沉甸甸”的红布,丢在桌上。 众人看去,里面包裹有陈幽那柄脆断四截的短剑残件。 宫装少女指着残剑,淡漠问: “朱凌虚抢陈幽佩剑,袭杀你,可此剑此状,又是何解?” “这话问的。” 欧阳戎笑了: “女史大人是怪在下脖子太硬,还是怪剑锋不利没有划开在下脖子,嗯,不管是怪什么,想必肯定不是在怪朱总管袭杀,而是在怪下官命太硬吧。 “将个人喜恶带进审案,这不太好。” “不喜不恶。”容真冷道:“我谁也不帮。” 你谁都不帮,你谁都摆臭脸。 欧阳戎点点头:“这剑是陈参军的,他的口供,女史大人肯定已经看了,何必再问在下。” 容真微微皱眉: “他供说,此剑乃是去东林寺求的开过光的平安之剑,平日做装饰品与平安符之用,不过他说,此寺是你随口推荐的。” 欧阳戎承颔首: “没错,在下曾经病宿东林寺,自然熟悉,首推此寺。 “不过,平安剑嘛,平安善良一点,杀不了人,这很正常。” 他一本正经点头。 容真面无表情。 欧阳戎咳嗽了声: “好吧,此剑为何质量如此之差,想必和负责开光的东林寺有关,对了,东林寺主持大慧高僧,就在城里,女史大人请自便。” 他提醒道。 容真眯眼看欧阳戎。 陈幽是她负责审问的,没发现撒谎,而大慧高僧善导那边,她其实也去问了,但这个老和尚也是个打太极的高手,熟练程度比欧阳良翰还要离谱, 跟她扯到“缘起性空”的禅理去了,说佛祖之剑,杀……渡人需要有缘。 这个大慧高僧,甚至还把姻缘求子的业务,推销到她身上来了。 容真没有拆了他那破寺,已经很给面子了。 毕竟是陛下曾钦定的护国高僧,还涉及东林大佛的建造事宜,容真不好使特殊手段逼问。 于是很难证明,他受过欧阳戎指示。 可转念一想,就算这柄“平安”短剑是欧阳良翰故意设下的伏笔,可又能说明什么呢? 至多说明,欧阳良翰对朱凌虚抱有敌意,一直戒备,甚至钓鱼执法,趁机斩首。 但二人敌对,本就是众人私下皆知的。 朱凌虚依旧是畏罪潜逃,依旧是涉嫌冲击城门守官,这是怎么也洗不清的。 想到这里,容真也没兴趣和这一大一小俩狐狸耗下去了。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查清楚朱凌虚长子率前锋军叛逃一事,这才是地震源头,远在洛阳的大周朝堂必然被震的地动山摇。 容真抿嘴。 当下,朱玉衡已经逃往洪州城,投靠蔡勤。 容真没法去找他,审问叛逃原因。 更何况,都叛逃了,还问个屁原因啊,已经死罪,杀无赦。 而朱凌虚这边,人又死了,而且畏罪潜逃已经被实锤,还能说什么呢? 况且,这种老油条都选择潜逃,已经说明,他要不心虚,要不自知百口莫辩,只能潜逃。 所以就算他活着,王冷然等卫氏之人保护他,也只是为了朝堂斗法时,充当卫氏的替死鬼,下场不见得比被城门斩首更好,说不得还会来个狱中背后连中三剑自杀的下场。 容真刚来的另一边,波斯商人李栗、江州刺史王冷然等人在受审讯时,一口咬定是欧阳良翰的阴谋。 至于原因,他们丝毫拿不出,甚至情急后有人还说这等事也只有欧阳良翰能办到,也不知道这是夸是骂。 所以这堆口供,更多像是反咬攻讦。 容真忽问:“朱凌虚死前一天,你请假了一天,去了哪里。” 欧阳戎皱眉:“这种私事也问?” “你还能再放肆点。”容真点头,冷目如刀。 欧阳戎鬓角一缕鬓发落下,他微微挑眉,决定好男不跟女斗,暂且屈服此女淫威: “好吧,下官在浔阳王府,世子邀在下赏琴,在新修缮的聚贤园中,设宴相邀,说不醉不归……” “所以待了一天两夜。” 欧阳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可有证人?” 欧阳戎想了想:“那天,应该有不少人看见下官走进王府再没出来,女史大人可去问问你。” “好。” 容真冷哼一声,走出大堂,丢下一句。 “继续。” 欧阳戎目送她离开。 元怀民松口气,转而继续审问欧阳戎。 随后,陆续也有一批新御史,前来接替审问。 一夜时间很快过去。 容真一大早,就前往浔阳王府,询问世子离大郎等人。 结果得到了肯定答案,甚至还有不少丫鬟经过聚贤园时,远远看见欧阳良翰的红衣身影在亭楼处奏琴。 不过因为私密原因,丫鬟们无法靠近,只能远远看着红影,都是王妃韦眉、小公主离裹儿去亲自送茶点。 而母女二人皆给欧阳戎作证。 容真默然。 随后两日,整个浔阳城都陷入了死寂。 前锋叛逃、朱凌虚畏罪潜逃被守官斩杀的消息,已经传回了洛阳,眼下正处于窗口期,洛阳的反应还没有传来。 同时,容真等女官也将事件经过、涉事官吏口供全部陆续呈了上去。 浔阳城众人都在静静等待洛阳那边的反应。 所有人都知道,那边才是真正酝酿大风暴的地方。 就在人心惶惶之际,江南道安抚大使、浔阳王离闲亲自出门,前往江州大堂,与容真等女官私聊。 没人知道谈了什么。 不过当天下午,江州大堂的封禁被解除。 大门缓缓打开,一众官吏惊魂未定、纷纷出门,暂时回家。 不过依旧被勒令不准离开浔阳城半步。 毕竟是战时状态,还有洪州蔡勤这个大敌,浔阳城不能停摆太久。 特别是江州长史欧阳戎,还要负责江州大佛修建。 或许也是容真松口的原因。 于是乎,浔阳城内的秩序,大致恢复了些,回到正轨。 不过在洛阳那边的指令没有传来前,依旧外松内紧。 黄昏的夕阳下,欧阳戎走出江州大堂,登上一辆等候已久的马车。 马车内,谢令姜今日素白男装剑服,不复欧阳戎请假那日的一袭红衣,她看着眼有血丝的欧阳戎,不禁摸了摸他冰凉手背: “大师兄没事吧,喝一口……”递出姜汤。 欧阳戎摇摇头,被御史、老刑官连续审问,哪怕他江州长史的身份让众人不敢用刑威逼,但也十分消耗心力,那些都是侦案高手,欧阳戎一直心弦紧绷,真话不全说,假话全不说。 上了马车,他先是朝外面燕六郎吩咐:“盯着李栗、王冷然那边,有出城迹象,立马报告。” 谢令姜忽然问: “八品了?” 欧阳戎点头,抿了口姜汤。 他感受着体内流淌的神话灵性,就与正在入喉的姜汤暖流一样: “九品名寒士,八品名……匠作。” 谢令姜没有说话,从袖中取出一方手帕。 佳人前倾,轻柔地擦了擦这位已经晋升为一名“匠作”执剑人的青年、疲倦却坚毅的脸庞。 马车摇摇晃晃,二人心心相印,默契无声。 第390章 小师妹的腿,大师兄的剑 第390章 小师妹的腿,大师兄的剑 欧阳戎所走的执剑人绝脉,第八品,名为“匠作”。 他走陈郡谢氏嫡女的后门渠道,调阅过这座屹立江左六百年士族高门的秘藏书库; 同时,还浏览过七十年前某柄无名鼎剑的执剑人衷马大师在净土地宫墙壁上的刻字遗言。 从中得知了不少鼎剑与执剑人绝脉的秘辛。 执剑人道脉是绝脉,每晋升一品,需要一篇鼎剑剑诀。 因此,每位执剑人,不管是野生的,还是朝廷、世家势力的,获得剑诀的顺序几乎都不一样。 所以执剑人绝脉,九到一品,都没有统一名称。 毕竟走的人少,不像儒释道三家那样,体系成熟,古往今来培育的练气士众多,归纳总结了快速进阶的方法…… 执剑人绝脉,所能参考的不多,抑或说,每一位执剑人,都是一段传奇。 而传奇,自然有其独一性。 所以,欧阳戎根据自己的理解,将执剑人九品命名为寒士。 将执剑人八品,命名为匠作。 与鼎剑同名。 这次,他在西城门集齐了仪式的各种要素,当众斩首朱凌虚,默默晋升为了八品“匠作”。 这两日,崭新八品给了欧阳戎一种玄之又玄的新奇体验,只不过前几天被高强度审问录口供,倒没时间一一揣摩,只能回去再说了…… 马车缓缓驶离刚刚解封的江州大堂。 这辆前来接人的马车,低调普通,然而在不起眼处却挂有“离”、“谢”俩旗。 可在懂行的人眼里,却不由咂舌。 在浔阳城内,姓“离”的人家只有某座王府,而“谢”字敢与“离”字放一起,除了五姓七望还有谁? 这便是最低调无声的显赫。 欧阳戎并不知道前来接他的马车这么高调,默默行驶路上,都能让不少豪贵、官吏的马车谦虚让道,促进浔阳城的交通遵纪守法。 车厢内,有男女相互依偎,安静了会儿,欧阳戎才开口,岔开话题。 “这身白裳裙儿好看。” “这是男儿装,不是裙儿。” “哦。你穿男装,最好看。”他点点头:“打第一眼看见你起,就发现了,比穿女子裙衣还好看。” “第一次见,不是吃了一脚?” 谢令姜翘尖小鼻子皱了皱,葱白食指点着下巴,眼神疑惑的转头,看了他一眼: “还有空乱瞄呢,哦,第一眼就见色起意了是吧?” “什么叫见色起意,只允许你闪亮登场,不允许我一见钟情?” 欧阳戎眨巴眼睛,咳嗽一下,捏着本就沙哑的嗓子,学着路人说话: “咦,这是哪家的小娘子,又虎又俏,这么好看,却板着张脸,比书呆子还正经……哦,原来是小师妹啊。” 谢令姜努力压住唇角,白了他一眼。 “呸,什么一见钟情,就知道哄我,怎么觉得伱那时都避我不及,桌上的腌萝卜都比我有吸引,光怼着早斋院的腌萝卜吃,阿父和甄姨悄悄打机锋,你都不理……你这叫一见钟情?” 她一想到这事,就不禁朱唇嘟嘴。 欧阳戎自然听出小师妹话语里的小幽怨,不过却假装没听懂,嗯,总不能什么都老实巴交的解释吧,解释那时候对便宜小师妹的婚事没兴趣,只想归乡? 他点点头。 另外,你嘴上说着埋怨话,我耳边,提示这功德小木鱼嘎嘎嘎的“加一”涨功德是怎么回事? 口是心非是吧,被哄了心里其实还是甜丝丝的? 好,口嫌体直,不愧是你的名字,女人。 欧阳戎心中失笑,却顿觉小师妹可爱捏。 “初见吃一脚?小师妹还好意思提,好好好。” 他表情佯装恼羞成怒,把谢令姜一把拽进怀中。 “呀——”佳人娇呼一声,僵硬侧坐在青年怀中。 “不准动。” 欧阳戎命令,他从侧后面抱住这具温香软弹的娇躯,下巴轻轻搁在她浓密青丝的螓首上,不由分说的压着。 同时下方一只大手探去一抓,小小惩罚了下。 欧阳戎眯眼问:“这大长腿还敢不敢踢亲夫了?” “就踢就踢。”她嘴比鸭硬。 “嗯?”欧阳戎鼻音忽重,某只粗糙手掌亦如是。 “唔唔……呜呜……” 谢令姜咬唇,努力忍着,可本就敏感体质,忍不了一点,红脸小声:“拿……拿开,别胡闹,有人哩。” 欧阳戎东张西望:“人在哪?” “街……街上呀。” “又看不见咱们。” “看不见就是不在吗,这么近,你……你也不知羞。” 一番打闹,欧阳戎脸上疲倦色散了不少,语气虽然沙哑,却轻松许多: “麻烦小师妹再回答下,还敢不敢踢了?” “我……你……” “嗯?”欧阳戎眨眼,下巴往下“按了按”她青丝小脑袋,“我什么,你什么,大点声。” 她埋胸:“我不踢了,你,你手挪开……痒……” 欧阳戎却觉得小师妹的声音更痒,很挠男子的心。 “唔,这才差不多,咳咳,对大师兄尊重点,知道不,下克上的小小师妹。” 坐在男子怀中的谢令姜,小脑袋埋胸不说话,散落的高马尾,青丝遮住侧颜,看不清表情,同时也挠的欧阳戎鼻子痒痒的,她嘴里只有轻微的“呜呜”声传来,像缩在主人怀抱里咕噜咕噜的小猫儿。 “行,暂且放过。” 某件男装长袍下一双大长腿紧绷着,直至某只手撤走,才长松一口气。 然后,男装美人嘴里犯起嘀咕: “我是我,腿是腿,我说不踢,它可没答应,踢你的是它,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哩,有本事你找它说教去,别就逮我欺负。” 说到这里,她蓦然回首,两只素手与他的大手十指相扣,拖住了他作怪的手没法动弹,与此同时,谢令姜眼睛上翻,嗔瞪了他眼,小眼神示威: “哼,小心点,惹它,下次还踢你。” 说着,下方地毯上,一双小黑靴踩了欧阳戎一脚。 傲娇难驯。 欧阳戎哑然,把她脑袋板正,下巴继续压着头顶,眯眼注视前方,嘴里说: “不怕,大师兄现在一剑一个小师妹,看到时候我不一剑斩了它。” “唔,不愧是八品的大执剑人,就是霸气哩。不过……你说的是匠作吗?” 谢令姜巧笑嫣然,神情丝毫不怕,眨巴眼睛道: “欸,这小家伙才不听你的,它跟我时间多,你都没空陪,哼哼,让它欺负我?你可使唤不动,它和我更亲哩。” 欧阳戎眼神奇怪:“我说的又不是它。” “……??”谢令姜。 少顷,脚背暗暗被佳人报复踩麻的欧阳戎咳嗽两声,抽回了脚。 他正色说: “辛苦了,这两日你们在外面等久了。” 谢令姜摇头: “不辛苦,最辛苦遭罪的是你。 “伯父伯母、大郎裹儿都很担心你,虽然此前有过商量……今日他们不便大张旗鼓的来,在王府殷切等你,咱们先过去,报个平安,再回槐叶巷见婶娘,晚上在那边吃饭。” “好,你安排。” 谢令姜回头,看了眼欧阳戎的胡渣下巴,伸手摸了下他的喉结,俏脸心疼: “听伯父说,他早上过去的时候,你正被御史、老捕通宵审问,现在听你嗓子都哑了,才两天,脸瘦了许多,甄姨她们又要心疼了……师兄饿坏了吧,我走前,做了些饭菜,在锅里热着,等会去吃。” “出了事,总是要有人担责的。”欧阳戎摇摇头:“不单单我一个,大伙都如此接受审问,我没有特权。不过那个容真确实折腾人。” 谢令姜轻哼:“以后和她好好算这笔账。” 欧阳戎笑了下。 二人搂抱在一起,享受片刻难得的安详。 这段时间因为卫氏、朱凌虚父子的事情,王府上下,心弦紧绷,欧阳戎、谢令姜都没空温存。 眼下大局扭转,形势已定。 倒是能稍微放松一下了。 欧阳戎比较喜欢这种从后面抱住小师妹的姿势,因为面对面拥抱,会有些挤,师妹容易害羞,红脸讷讷;像这样背对着,她就大胆些,能说些大胆的话…… “马车开慢点,不急。” 欧阳戎声音大了点,吩咐外面埋头驾车的燕六郎。 回过头,他对谢令姜笑说: “路上正好抱你休息下,有点累,眯一会儿,到了王府喊我……对了,等会儿我去你院子洗个澡,这一身脏汗的,两日未洗漱,都不好意思见伯父、大郎了。” “这有什么。”谢令姜摇头。 “你倒是不嫌弃。”欧阳戎笑说:“一身的汗,把你干净衣服弄脏了都。” “我……我嫌弃死你了。” 谢令姜香腮鼓鼓,移开微颤的眸光,同时轻轻拍开下方某人的大猪蹄子,她反握他手背,按在自己腰上,压住作怪。 大师兄好像对这双曾经踢过他屁股的腿十分记仇。 “你要是洗,我也去洗下吧,毕竟某人的猪爪子,把别人衣服弄皱了都……哼真是一点也不正人君子,真,真是错付了。” 谢令姜精致下巴翘起。 欧阳戎寻思道:“好像是师妹追我,哭的稀里哗啦。” 谢令姜回头:“嗯?” 欧阳戎发现,原来一声“嗯”,有这么多调子。 她表情诚恳:“你再说一遍。” 欧阳戎一本正经:“我说,好,那一起洗吧,正好都洗澡……” “不是这一句。”顿了顿,谢令姜翻了个可爱的白眼:“你想得美。老实点,前一句,再给你一次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 “哦,上一句,你不早说。”欧阳戎正襟危坐:“我说……我真枉为君子,连小师妹都不放过,初见就一见钟情,后又穷追不舍,死缠烂打。” “唔,是吗,真有这事?” 她歪头问。 “有!”他斩钉截铁。 “那好。”谢令姜咬唇,朝他亮出两粒洁白的小虎牙:“往后,对所有人的问,都得这么回,明白?” “明白!” 欧阳戎目不斜视。 谢令姜满意点头。 相夫教子直接达标一半,什么叫娶妻就娶五姓女呀。 谢令姜浅浅一笑。 然后状若如常的松开了按压欧阳戎的手,像是忘记了一样。 身后的大师兄却出奇的没有作怪,做让她羞脸烫面之事。 他只将胳膊一弯,将她腰儿一搂。 二人如此贴坐依偎。 谢令姜心中甜蜜蜜的。 只不过他们如此坐姿,身下的马车,轮儿滚滚,使车身有些前后颠簸。 导致谢氏贵女悄悄晕红了脸,星眸低垂。 欧阳戎顿时感慨,外面的六郎虽然从头到尾不吱声,但却是会驾车的。 知道小师妹在,把这马车驾的摇摇晃晃,话说,怎么以前不见他技术这么“差”来着? 真够义气。 欧阳戎揽腰佳人,微微闭目,似是休息。 谢令姜没有察觉这些弯弯绕绕,低头看了眼身上雪白男装,转回话题: “真的好看吗,我怎么感觉一般,唔,下午忙着出门,给你在厨房熬了碗姜汤,炒了几盘小菜,匆匆回屋,随手挑的,穿出门来……你真喜欢?” “嗯。” 欧阳戎点头,闭着眼睛,沙哑轻声: “很好看……你穿什么都好看,重要的是人,不是衣服。 “穿你身上,哪怕僧衣褴褛,都妩媚动人。” 谢令姜嗓音不禁软糯下来,问:“嘴怎这么甜了。” “这两天,关在里面,被通宵达旦的问枯燥机械的问题,有些事,突然想通了。” 欧阳戎没有睁眼,娓娓道来: “当时我心里想着,出来以后,要去做什么,要去吃什么菜,要去见什么人…… “往日一些容易忽略的事情、忽略的人,突然明白了重要性。 “比如小师妹的面条、梨子,婶娘、薇睐的糕点,韦伯母的拿手菜……这种念头不会骗人。” 谢令姜好奇:“怎么都是吃的?” “……”欧阳戎顿时噎住。 谢令姜扑哧一笑,“知道啦,开玩笑的。” 欧阳戎微笑。 少顷,谢令姜感受到身后搂她的欧阳戎呼吸平稳起来,似是睡着,她不敢动,怕吵醒他。 然而下一霎那,男子嗓音传来: “谢谢。” 谢令姜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抿嘴: “事情发生后,伯父伯母说你大智,裹儿叹你大勇,大郎说他答应过你,不使抱薪者冻毙风雪…… “大师兄说想念咱们,说念头不会骗人,但其实大师兄不在时,我与伯父他们也知道了大师兄的重要,大伙很想你,你不在就像是缺了主心骨。 “所以,有什么谢谢不谢谢的。” 顿了顿:“我们是同伴。” 欧阳戎打断忽问:“那你呢?” “我……”谢令姜低头:“我很心疼。” 欧阳戎抿了下嘴。 他忽然解开谢令姜出门时匆匆扎系的高马尾辫,眼神仔细,替她梳理如瀑青丝,用红缎带重新系上。 谢令姜低头,任君束发,她抬手捂了捂脸颊,眉儿弯弯,继续讲道: “你走前叮嘱,不准咱们以王府和谢氏的任何人脉威望,去施压捞人,想一个人斗智斗勇的挺过。 “但大伙很担心你,实在没有办法……还是裹儿聪明,让伯父出动,以大局为重、江洲不能停摆太久的理由,催一催女官们,解封江州大堂解,嗯,这也不算是违背你的安排。 “毕竟这两天,该查的都已经查完了,该录的口供都已经录了,已经够了,没必要再拖延下去。 “要是硬拖下去,江州再出事,就是容真她们的责任了。 “所以,即使容真依旧怀疑刁难你,但要继续查下去,她手下的女官们也会有怨言。” 欧阳戎默然了会儿。 “善。”点头。 二人安静了会儿,欧阳戎调笑: “唔,怎么感觉我像个黑恶势力头子。” “骂自己就算了,别带我们,我们才不是什么笨蛋爪牙。” 谢令姜撇嘴: “不开玩笑。” 她正色提醒:“大师兄还是要小心容真,此女不简单,说不得……” 欧阳戎点头: “做任何事都得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容真没有做错什么,立场不同罢了。” “你倒是替她说起话来。” 谢令姜嗔了句,像是想起什么,提醒: “江州这边的刑官捕头只是开胃小菜,听阿父说,神都洛阳大理寺、上阳宫司天监里面,侦案高人很多,大师兄要小心……” 欧阳戎颔首。 第391章 八品能力,一鱼两吃 第391章 八品能力,一鱼两吃 二人又聊了会儿。 谢令姜忽问: “前日在西城门,你和朱凌虚说有个什么朋友,喜欢闻香识女人,这朋友是谁?听着还挺风流的。” 欧阳戎表情一变,瞬间收敛。 “这,六……六郎吧,对,是六郎,想起来了,就这小子。” 谢令姜转头,嗓音清脆,朝外面大声问:“六郎,听大师兄说,你善闻女子香……是真的吗。” “……”燕六郎。 “六。”他只回一句,少顷,马车突然平稳起来,不再颠簸,短时间内驾车技术简直是飙升。 “……”欧阳戎。 不多时,马车抵达浔阳王府门口, 欧阳戎在谢令姜的搀扶下,弯腰下车。 车内有小火炉,比较暖和,车外却秋风萧瑟,凉风入颈。 燕六郎取出一份叶姑娘早早送来的包袱,打开,取出一件厚实外套与狐白裘披肩。 又是一年秋。 谢令姜素手接过,替大师兄轻柔披上。 披狐白裘的疲倦青年回头看了眼干净整洁的大街。 落叶满地,秋风瑟瑟。 这副氛围,在浔阳城内很多人眼里是冷峻肃杀,可在有些人眼里蕴育着来春的生机。 欧阳戎揉搓瘦脸。 谢令姜挽他胳膊。 “檀郎回来了!”王府门前,离闲一家子等候已久,喜色迎上。 众人团聚,齐入王府。 入夜,秋风萧瑟。 欧阳戎携谢令姜,自浔阳王府归来。 下午他走出江州大堂,被小师妹接去了浔阳王府,在报了个平安,安抚好离闲一家后,欧阳戎带小师妹回槐叶巷宅邸吃晚饭。 提前得知欧阳戎归来,甄淑媛、叶薇睐准备的晚膳,甚是丰盛。 什么粳米粥、酱醋羊肝、滋补羊肉汤,能补的全都补上。 抓住爱侄手背,上下端详,甄淑媛有些红眶垂泪……这几日欧阳戎不归,被关在江州大堂,期间女官们的登门审查,弄的煞有其是,美妇人的担心受怕自不必说。 席间,她一阵嘘寒问暖,给欧阳戎频频夹菜。 甚至期间美妇人还端着饭碗,却不扒饭,眼睛注视欧阳戎,表情出神,也不知在想什么,整的像是在看最后一眼一样。 欧阳戎颇为无奈。 不过好在,今夜的晚膳,有小师妹陪,算是一家人大团圆,后半程甄淑媛算是破涕为笑。 晚饭后。 欧阳戎亲自送小师妹离开,顺便散步,路上温存了会儿,二人依依不舍告别…… 回来后,欧阳戎先是陪甄淑媛说了会儿话,安慰了一番,随后返回饮冰斋,沐浴洗漱,最后哄睡了白毛丫鬟,他才真正歇息下来。 欧阳戎转头,看了眼窗前洒落的一地宁静月光,夜深了。 刚从解封的江州大堂离开时,他劳累欲困,恨不得埋头大睡;不过从下午到现在,坐了几趟马车,期间搂着小师妹细腰,沉沉睡着了几次;后面到了浔阳王府,在小师妹闺房浴桶里泡澡,后脑勺枕着桶沿睡着,还是被进来递新衣的小师妹唤醒…… 眼下回家,半夜倒是精神起来,睡不着觉……晋升八品确实让他精神饱满了些,效果开始逐步显现。 欧阳戎索性去往书房,桌前坐下,长吐一口气。 他安静坐了一会儿。 转而走去,取来一本汉著的《尔雅》。 是一本辞书,类似这个时代的字典。 平日里是给叶薇睐读书识字用的。 欧阳戎打开《尔雅》,按图索骥,翻至某页。 手指滑过书页,停留在一排小字上,敲门般轻点,垂目念咏: “匠作。工匠也,同时也是缺乏灵性、特色的平凡之作。” 他笑了下。 这个名称很有意思。 每一条道脉的品名,一般都代表着,这一品的修炼方向。 儒释道三宗由于历史渊远、传承有序,自然能归纳总结出每一品的品名,为后来人指明道路。 就像曾经是儒门八品君子、现在是七品翻书人的小师妹。 而根据鼎剑秘辛。 每一口鼎剑都有其特色, 由亲手铸造鼎剑的铸剑师揭示——自焚祭剑之前,留下一个真名。 而鼎剑依据这特色,天然拥有一套鼎剑神通,可由传奇剑主总结出剑诀,永久补全执剑人绝脉缺失的一块拼图。 因此,揭示鼎剑特色的真名,与鼎剑神通、后续剑诀,关系匪浅。 匠作因为是世间最新一口鼎剑,还没有剑诀。 欧阳戎作为首任剑主,还是野生款,没有什么前任传奇剑主可以参考,只能自己一个人摸索。 此前在大孤山斩杀丘神机前,他观摩化腐朽为神奇的折翼渠,大致领略了匠作的一丝真意,凝练为一句话——神话起源于平凡。 虽然当时,他没有感而发,借此总结出一篇完整的剑诀, 但是借助首任剑主身份,加上对这一丝真意的理解,使得欧阳戎,算是间接完成了“执剑人晋升需要一篇剑诀”的硬性要求。 能从九品顺利晋升八品,不存在执剑人绝脉上的晋升瓶颈。 他只需要模仿玉卮女仙的方术士道脉,最后布置一个古怪的祭献仪式,收集神话灵性与天地灵气,冲击炼气士的常规关卡即可。 这也是不久前,欧阳戎在西城门瞅准机会所做之事。 果然,如他所期,晋升八品。 欧阳戎关上《尔雅》,闭目细细感受体内灵气流转经脉的玄妙滋味。 俄顷,眉头微微皱起。 与在九品时的突飞猛进不同,进入八品后,他发现丹田内灵气精进的速度,变的极为缓慢。 甚至按照欧阳戎的默默预估,在渡过八品前期后,可能还会陷入灵气修为停滞。 这种情况十分反常,与小师妹私下传授的炼气术经验相悖。 首先排除小师妹是练气天才瓶颈全无所以没有烦恼、而欧阳戎是练气笨比所以磕磕绊绊的可能。 怎么说,他也是吞下过三分之一份六翼夏蝉的幸运儿,漏气之躯修复后得到的练气资质,再少也是中人之姿,不至于这么差。 所以,前几日稍有闲暇,欧阳戎就对比观察,排除一个个错误选项后,发现原因最有可能是,那一篇缺席的匠作剑诀。 既然是利用鼎剑“匠作”的一丝真意,凑合进入的八品, 那么接下来,第八品的精进圆满,就需要一篇完整的匠作剑诀,才能消化透彻。 没法继续偷工减料。 当初,初入执剑人九品,就能突飞猛进抵达圆满,便是因为欧阳戎倒背如流了寒士剑诀《归去来兮》,又因为孤身思乡的缘故,对于《归去来兮》更是理解透彻。 眼下,要消化执剑人第八品,抵达八品圆满,欧阳戎需要归纳出一篇匠作的剑诀。 当然,还有一个说不定可行的方法, 就是寻找一篇新的剑诀,重新领略真意。 但是每一篇剑诀,都是宝贝疙瘩,不少还在南北朝鼎争中遗失,欧阳戎从哪找去。 没看见李正炎一行人,为了寻找陶渊明的寒士剑诀,都东奔西跑、问这问哪的吗。 对于其他剑诀,除了李正炎那边有可能的鼎剑附带外,欧阳戎目前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书桌前,欧阳戎取来墨家剑匣,摆在桌上,手掌抚摸,呢喃: “匠作……真名应该大致指向了剑诀真意的方向,话说,鼎剑的真名、剑诀,是否也与鼎剑对应的气盛之人特征,隐隐有关? “阿青作为匠作的气盛之人,可以尝试着从她身上摸索一些线索…… “唔,还有本该最熟悉这口鼎剑的老铸剑师,只可惜不在了。” 他微微颔首。 这次将匠作真名,冠为第八品的品名,便是利用这一层隐隐的联系,指导这一品圆满的方向。 这也算是他归纳坚决,做出的第一步尝试。 “总要有人迈出这一步的。”欧阳戎望向窗前一地月光:“不过开辟新路,成为那披荆斩棘的传奇执剑人,真是这么好做的吗……不过我与陶渊明不一样,我欧阳良翰有自己的路。” 少顷,欧阳戎收起剑匣,取出一枚青铜兽面来。 他站起身,来到院子里,低头看着一只空荡荡的手掌,与一只在月光下闪耀金属幽光的青铜面具。 这一次晋升八品,他丹田容量扩大、灵气变得精炼,面对以往同样七品敌人,归去来兮的布剑时间缩减三息,只需十二息……而等满十五息,可破六品炼气士的护体真气,危及性命。 匠作“贪食诸气”的能力好像也有了提升,这个吃货能力,欧阳戎一直怀疑与匠作的鼎剑神通有关。 是当初他观摩折翼渠泄洪、领悟真意后,小家伙获得的能力。 九品的时候,除欧阳戎的灵气外,它还能吃功德紫雾与“寒士一口不平气”,去布剑杀人。 眼下执剑人八品,也不知这吃货“食谱”是不是范围大了些…… 刚刚取出剑匣时,匣中小家伙就跃跃欲试的,不过被它差点吸干的教训近在眼前,欧阳戎比较警惕,稳一手,先不尝试。 除此之外, 欧阳戎隐隐发现,他从玉卮女仙那儿莫名继承来的方术士道脉,也产生了些变化。 “好像不止执剑人的能力,这初始的方术士道脉,能力也随八品得到加强吗,额,这算不算是一鱼两吃……嗯,赢了。” 夜深人静,院内无人,欧阳戎戴上青铜面具,尝试起新能力。 青铜面具内,现在有四具假身,分别是女工张倩、阿山、卫少玄、赵如是。 欧阳戎最近算是发现,玉卮女仙方术士道脉的能力,与这枚青铜面具的效果,是相辅相成的,类似于本命物了。 他变化为卫少玄,在小院内飞檐走壁。 欧阳戎忽然轻咦一声,有些惊奇发现,自身控制肌肉、骨骼的能力得到了增强。 以前九品时,这能力主要是用来配合假面变身后,身体形态的调整,匹配原身,防止露馅。 不过当时,所能调整程度有限,而且耗时不少,不适合瞬息万变的战斗场景,只能算“初窥其径”……然而现在,这项能力更进一步,内里的骨骼调整依旧耗时,不过肌肉方面,他开始能够十分熟练的控制人体浅层的大多数肌肉群,算是“略有小成”! 屋内,欧阳戎身影出现在天花板上,单掌紧贴水平面的屋顶,隐隐吸附在天花板上,像是爬山虎一般,悄无声息……这便是八品精纯灵气与肌肉骨骼熟练使用的配合效果,能攀岩走壁! 这一幕,就像当初龙城县的查账府库,玉卮女仙通过狭窄天窗壁虎般潜入府库时的情景一样。 只不过眼下无人发现。 欧阳戎想了想,学着前世蜘蛛侠那样,在屋顶灵活攀爬了会儿,对浅层肌肉群的熟练控制,导致他产生的动静微乎其微。 再配合上他本就“藏风聚气”的小透明体质,潜行拉满……就是一名天然的刺客。 欧阳戎嘴角抽搐了下。 “怎么感觉越来越像老六了…… “不过配合好脆若琉璃的执剑人杀力,这种能力不管是潜入杀人,还是保命跑路,都很有用……主打一个刺客信条好吧。 “对了,控制下面部肌肉,以后听地狱笑话就能不笑了,还有应付小师妹的查岗……” 他心情不错,饶有兴致的嘟囔: “话说,这种熟练应用肌肉、骨骼的能力,若是大成,以后别人近身攻击,只要不是利器或者上品炼气士蕴含真气的一击,我是不是可以通过瞬间的肌骨收缩,缓和冲击?就算添了利器新伤,也可以绷紧肌肉,伤口止血来着……” 规避并减轻伤害的能力,亦是不俗…… 欧阳戎像是拿到新玩具般,独自摸索了一阵,他突发奇想: “话说,既然身体浅层什么肌肉都能控制,那岂不是说……” 他不由的视线缓缓下移…… 瞄了眼,不动声色的移开目光。 你真别说,伱还真别说! “嗯……很好,伸缩有度,进退自如,你小子现在越来越像采花大盗了……” 欧阳戎无语摇头。 探索了一阵,新鲜劲过去,他回到书房,闭目进入功德塔中。 小木鱼还剩下三千八百余功德值。 “仅剩的余粮了……” 在功德塔内逛了一圈,欧阳戎返回,看了眼窗外夜色。 明日还要上值,给诸事收尾。 另外,算日子,洛阳那边的消息应该也要传来了…… 收拾了番,他揉搓右脸,入卧休息。 第392章 多事之“秋” 第392章 多事之“秋” 天佑二年秋,九月底。 前军总管朱凌虚长子,朱玉衡领一千五百原洪州降卒作为先锋军,出征洪州,行至抚水县郊百里处,半道叛逃,奔洪州城,再降匡复军。 当日下午,未正三刻,前军总管、洪州都督朱凌虚畏罪潜逃,披女子衣裳,悄至浔阳西城门,通关检查之际,行踪败露,袭杀守官,为江州长史欧阳良翰斩首,毙。 震骇江州,风声鹤唳。 这两道消息几乎一前一后,一起抵达大周王朝的中心,神都洛阳。 一时间,朝野惊愕,女帝龙颜大怒。 朱凌虚父子本就是一对降将,牯岭一役倒戈,复原洪州都督旧职,后又经由卫氏双王引荐,女皇陛下千金买马骨,恩赐特赦,批准卫氏提议,允朱凌虚父子带兵出征,戴罪立功。 这样一对本该作为楷模彰显大周圣恩光辉、女皇陛下感化教导之力的标杆,竟然临阵叛逃! 用狄夫子朝会后对左右旁人的话说,叫,太宗以来,闻所未闻。 一向激昂刚烈的沈希声则是朝同僚冷道,三姓家奴,接二连三,狼子野心,该当报应。 另一位政事堂老宰相魏真宰,直摇头,叹息一声“多事之秋、多事之秋”。 这两道前线消息传来的当日,正是女帝卫昭率千百宫人与文武百官出宫,去往洛阳城郊,登高赏秋,同时观摩百姓秋收,前往御田,女帝亲自弯腰收麦,行“割麦礼”,君臣百姓融洽相宜之际。 结果,女帝卫昭前脚刚刚大赦天下,同时亲王、宰相率领群臣,进上某一长串高僧们绞尽脑汁、掉光头发新起的显赫尊号。 后脚,对前线重大不利的消息就传来,还是皇恩特赦之人的反咬之事……实在是有损龙颜。 当日,女帝卫昭的尊驾照常回宫,夜里,诸多大臣收到宫人通知,本该在上阳宫举办的秋日盛宴,因天气原因,临时取消。 随后两日的早朝,明明都一切如常,龙袍老妇人高坐龙椅,正襟危坐,平静问奏,全程丝毫没有提及朱凌虚父子之事, 然而下方参加朝会的文官武将们,却能感到一股暴风雨前的宁静,总感觉金銮殿上,阴霾密布,迟迟不落雷雨。 他们不禁看向右手边队伍最前方,两位卫氏王爷安静到死寂的背影,不复往日的鹰睃狼顾。 还有人敏锐发现一些蹊跷。 咦,那位魏王不是刚接了江州道行军大总管的伙计,领圣旨离开洛阳,遥指江州吗,本人在关内四处走动,主持征讨大军的六军组建工作吗? 怎么又跑回来了,这是收到江州消息后,连夜拍马回来赶了趟早朝?瞧那一背冷汗、都浸湿了些蟒袍衣领……汗流浃背了吧。 有人幸灾乐祸,有人目露同情,还有人冷眼旁观。 连续两日的早朝,在这令人紧张的压抑中度过。 期间,有人上奏,质疑江州长史欧阳良翰是否执法过严,以下克上,即使朱凌虚有潜逃之罪行、叛逃之嫌疑,可那会儿毕竟还是尚未解职的前军总管,江州前线最大的官,欧阳良翰竟以城防军法,直接行刑,开了个不好的头。 还有人上奏,指责前线江州的监军女官、驻军御史们,监管不力,竟然如此松懈,放任了朱凌虚父子的叛逃,如此轻而易举,一人领了一千五百士卒走人,一人还差点逃出浔阳城。 冒出的这两种杂声,看似就事论事、公正质疑,可联系发声的节骨眼,发出者的细微心思,朝野上下谁人听不出来。 干扰定责范围的裁定,偏离事件的重点,隐隐为卫氏脱罪, 另外,一定程度上试探板脸不语的陛下态度。 女皇陛下搁置奏折。 于是很快,有数名御史出列,弹劾魏王卫继嗣,深受皇恩,任职元帅,却私下收受朱凌虚父子贿赂,举荐奸臣,蒙蔽圣听,有违逆之心,当停职查办,另辟良将,尽快主持前线大局。 夏官侍郎一脸正气反驳,言称魏王殿下忠心耿耿,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朱凌虚之事,可能是李正炎等人阴谋,离间陛下与统兵将帅,不可不查,中敌下环。 虽然整件事是朱凌虚父子的叛逃,然而众人争论的问题,却逐渐转移到了魏王卫继嗣是否还有继续去统兵平叛的必要。 围绕江州道行军大总管的职务任免,保离派与卫氏两方,再次激烈争吵起来。 可后续,伴随着朱凌虚父子叛逃事件更详细的信息、彩裳女官主动调查的结果、还有江州涉事官吏们的统一口供,一一递上洛阳宫廷内那位龙袍老妇人的御案。 很快,卫氏及其用利益笼络的朋党官员们,便失望了。 第五日,朝会百官廷议过后,东殿暖阁的杖下后御前会议上,大周女皇正式下旨: 贬朱凌虚父子为贱籍,按谋反之罪抄家,有周一朝,洪州朱氏一族永不录用,同时勒令彩裳女史、江州官员严查其同伙; 再封浔阳王世子离扶苏,为江州别驾,辅助江南安抚大使、浔阳王离闲,坐镇浔阳城,安抚官民,平定前线人心。 又颁制书,册封正在江南扬州养老养病的左武卫大将军秦竞溱,为江南道行军大总管,调集兵马,指挥江南道平叛,即日前往江州,主持大局。 再命江州长史欧阳戎为江南道行军大营长史,协助大军平叛…… 一道道命令下发。 朝野一时间有些噤声,旋即响起哗然。 已经有一位江州道行军大总管了,现在又封一位江南道行军大总管,似乎比“江州道”名头大上一些……有些态度已经不言而喻了。 果然,翌日一早,江州道行军大总管、魏王卫继嗣上书告病,请求回京养病。 女帝不许,驳回。 卫继嗣再上书。 女帝不应。 又上书。 如此连续三次,才迟迟批下一个在卫氏众人眼里珍贵无比、皇恩浩荡的“准”字。 江州道行军大总管官职未夺去,然而卫继嗣却灰溜溜返回了洛阳, 此前准备好的兵马粮草,全部毕恭毕敬的转交给即将上任的老将军秦竞溱。 至于这位魏王“悉心”任命的征讨大军诸将们,自然是各回各家,秦竞溱当然不会任用前任的班子…… 欧阳戎收到京城圣旨的时候,正在双峰间,考察东林大佛的建造事宜。 闻讯不禁挑眉。 秦竞溱,秦老将军,曾在高宗朝,二圣临朝时期,征讨东夷时,作为小将脱颖而出,乃三朝老臣,大乾……嗯,大周名将,征战多年,在东夷积下累累军功,前年去往江南扬州养病前,官至左武卫大将军。 而且说起来,欧阳戎此前与这位秦老其实有过一面之缘的…… 至于女帝的其它安排,他倒不意外,唯独让离大郎担任江州别驾这个,倒是让欧阳戎有些沉默。 所谓别驾别驾,其实最初是刺史出行时的陪驾的意思。 一州别驾一般寻常州不设立,就算设置,也只是让离氏皇族的子弟兼任,算是名誉头衔,不过现在大周朝,女帝姓卫,卫氏子弟也开始享受这种待遇。 所以现有的天下各州的别驾官职,都是离、卫子弟兼任,名大于实, 虽然在理论上,一州别驾的地位在长史之上,刺史之下,但是早就没有实权了,算名义二把手,实际二把手还是长史。 不过一州别驾,算是拥有监管地方长官的权力,能约束本州刺史。 按道理,欧阳戎应该高兴才对,离扶苏担任江州别驾,能帮忙进一步约束王冷然。 不过女帝卫昭,此番不去加封浔阳王离闲,而是另辟蹊径的封世子离扶苏为江州别驾,这隐隐释放一种信号…… 即使早就料到这一天,然而来临之际,欧阳戎还是有些叹息: “大郎这次算是走到台前了,被自家这位祖母关注,也不知是福是祸……” 至于他获得的中军大营长史新职。 欧阳戎抬头,望着大佛安静了会儿,少倾折身返回江州大堂。 他默默取出一本空奏折,平静研墨,书写了一封…… 数日后,一封普通奏折飞抵了洛阳。 很快,一条小道消息从皇城内的凤阁悄悄传出。 欧阳良翰以辅助浔阳王造像事务繁琐、自身能力不足为由,请辞江南道行军大营长史官职,请求陛下重新选定良才,或是让秦老将军自己推荐用得顺手的人才,避免磨合时间。 请辞之言,情真意切,无比认真。 朝野侧目。 津津乐道。 女帝默许。 也不和欧阳良翰拉扯什么三辞三让。 当然,敢直接请辞,欧阳戎想必也不是刷清名。 毕竟刷清名这种事情,你得是亲王宰相、股胘之臣或天子亲信才行,区区小官还敢拿天子来刷清名,万一天子直接允许了辞官,再也不理你,何处哭去。 所以这个节骨眼,欧阳良翰这番举措,意思很明显,真的请辞。 这种“劳苦”却“功高”的美差给你,去赚军功、分蛋糕都不要? 这不禁让朝堂上少部分原本看不顺眼欧阳戎的官员另眼相待,好像确实不是卖直养名之辈…… 于是,此热门职位空悬,由随后到任的江南道行军大总管秦竞溱自行举荐…… 欧阳良翰依旧担任江州长史,协助浔阳王造像,同时作为江州官员,还要辅助新任主官的征讨大军,算是免费打工。 多事之秋,风波稍歇,人心才渐定。 今天接待远朋,忙了好久,不舍请假,呜呜呜这章短了点,稍微偷懒一下,明日如常,抱紧好兄弟们r2 第393章 换血 第393章 换血 朱玉衡死了。 欧阳戎收到这道消息时, 日常巡查完毕双峰尖正在开建的大佛石窟,在赶回的路上。 远处一骑,快马加鞭而来,骑士将一封线报毕恭毕敬递给口中的“燕参军”。 燕六郎立马禀告给马车内闭目休息的欧阳戎。 “谁杀的?” 欧阳戎眼不睁。 外面与车夫同坐的燕六郎,看了下信,有些嘘唏: “蔡勤,越子昂。” “越子昂?” “嗯,据线报,当时也在洪州城头。” 欧阳戎颔首,言:“李正炎此前派出的援军到了,他应该是随军支援洪州的。” “明府分析的有道理。” 欧阳戎点头:“然后呢。” 燕六郎细细道来: “朱玉衡逃奔千里,抵达洪州城时,人疲马倦,他当时好像取出了一件信物,派人呈上,说了投奔之事,蔡勤、越子昂允许,但不准全部入城,要求朱玉衡先进城献表。 “朱玉衡没有犹豫,携十来名亲卫策马进城,然而刚过城门,就被乱刀剁成肉泥。 “当时城头上,蔡勤、越子昂都在,冷眼旁观。” 欧阳戎默然,燕六郎感慨: “真是报应啊,投来投去,投多了,人家都不信了,欸。” 欧阳戎忽问:“那批作为先锋的降卒呢。” “明府关心这个?”燕六郎点头:“朱玉衡一死,群龙无首,顺势全降了,跑回来的很少,而且他们本来就是洪州人氏,蔡勤倒也没为难他们。” 欧阳戎点头:“李正炎、蔡勤是个讲究人。” 燕六郎点头:“明府也是讲究人,这几日处理朱凌虚父子收尾之事,放过那么多人……” 欧阳戎摇头:“我算不上。” 燕六郎哑然,放下信,有些奇怪道: “不过上面说,越子昂当时,冷笑讥讽,骂了几句……也不知何意。” “说。” “这……骂了明府,还是不说为好。” “没事,听听。” 欧阳戎点头。 燕六郎只好坦白: “当时越子昂举着一顶毡帽说……炎公真神机妙算,走前特意提醒,没想到还真发生了,朱玉衡,尔父子还想再来一次?这种假借信物的小把戏,是欧阳良翰教你们的,实在幼稚可笑!” 欧阳戎轻笑一声: “骂得好。” 燕六郎好奇,欧阳戎没解释,摇摇头: “回去吧。” “是。” 半时辰后,欧阳戎返回江州大堂。 前线战况本就紧急,和不久前容真解封江州大堂一样,朝堂没有太多时间继续拖延。 神都洛阳那边,女帝已经定性朱凌虚父子叛逃之事,成了铁案,强如卫氏,也无翻案可能,至多断尾求生。 或是后续努力找证据,脱一些罪名,而不是锅全背下。 眼下,朱玉衡之死的消息迟迟传来,欧阳戎能收到,卫氏那边也能收到。 但他毫不担心,这个“投降未果”的后续消息听着有些蹊跷,可影响不了大局。 除了能听懂因果的欧阳戎外,顶多引起卫氏狐疑警惕,至于其它无关利益之人,大多懒得关注,高高挂起。 欧阳戎摇头,嘀咕一句本不该他来感慨的话: “好一个世态炎凉啊。” 这两日,欧阳戎发现,他辞去行军大营长史的消息传回后,陈幽等江州官吏看向他这个长官的眼神有些古怪。 欧阳戎倒是泰然自若,平日里该干什么,干什么。 这次卫氏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懵逼出局,让出一块大蛋糕。 而这回分蛋糕,带上了欧阳戎。 但他拒绝的很干脆。 因为欧阳戎做这些,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瓜分战功。 此前吐槽的什么分蛋糕不带他,更多是自嘲玩笑话罢了,讥讽卫氏的难看吃相。 若他只为利益蛋糕,去做这等事,那与卫氏又有什么两样? 首先明确一前提,大乾、大周并不是病入膏肓,只不过是换血机制出了些问题。 必要时候,他可以充当一次换血的催化剂,去除淤块,让本就应该流淌进来的新鲜血液注入。 但欧阳戎并不参与其中,标榜自己是所谓的新鲜血液。 当下魏王卫继嗣失职、征东名将秦竞溱担任江南道行军大总管是如此。 欧阳戎顺应隐隐大势,辅助浔阳王府、化解离卫之争亦是如此。 他们这具躯壳自发生产的新鲜血液,欧阳戎更像是外乡人。 若把王朝比做身体,那么一具相对健康的躯壳,内部是能够正常换血的,不需要旁人插手太深,也无需无双国士鞠躬尽粹死而后已,就像前世的蜀汉丞相那样,相反,正是因为躯壳不健康了,才需要无双国士事事躬为,呕心沥血。 总而言之,若这座建立不足百年的大一统王朝还拥有欧阳戎此刻仍信的蕴育太平盛世的换血潜力,那么就不需要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若是没有了,是像李正炎说的那样腐朽不堪、垂垂老矣,连一次匡复军起义都无法压倒性地扑灭,那么欧阳戎也没有为它必要鞠躬尽粹、死而后已。 所以欧阳戎拒绝了行军大帐长史的职务。 他选择留在浔阳城,看护浔阳王府,同时继续盯着亲手督造的这座用途蹊跷的东林大佛。 平息李正炎的匡复军之乱,不会深度参与,秦竞溱等人能够解决,大周朝有的是名将解决。 欧阳戎唯一要做的,就是充当外来的润滑剂,减少斗争烈度,尽量少波及底层百姓——所以对于西南沿途州县在内战中的望风而降,他从来没有指责过,反而一向容忍理解。 而谦让此职,还能和新上任的秦竞溱卖个人情,顺手而为。 下午,欧阳戎继续处理朱凌虚事件的后续事宜。 这场风波的收尾之事,落在了欧阳戎身上, 因为容真要监军,而王冷然不敢接,怕被朱凌虚父子牵连,为了避嫌,最近充当起了缩头乌龟。 此前与朱凌虚牵连之人,欧阳戎都有相应处理。 像家中奴仆、美妾,欧阳戎全部散银遣散。 除了包括陈老三在内的数名朱家顽固亲卫外,其它大多数卫兵都被欧阳戎高举轻放。 至于前军中那些由卫氏、朱凌虚任免的将领,欧阳戎和容真商量了下,决定留给马上赴任的秦竞溱甄别处理。 总而言之,雷声大雨点小。 这让本以为欧阳戎接下来要打击报复、借题发挥的王冷然,有些诧异,白天遇见时,看欧阳戎的眼神就像是看傻子一样。 容真也多瞧了他两眼。 欧阳戎不在意。 傍晚下值,离开江州大堂。 他没有返回槐叶巷宅邸,径自去往浔阳王府。 眼下欧阳戎与浔阳王府的关系,已不需要遮遮掩掩。 轻车熟路,入府用膳…… 一时辰后,离闲的书斋内,众人聚面。 欧阳戎递出一封线报。 “朱玉衡死了?”众人诧异。 欧阳戎轻轻点头: “朱玉衡拿去当信物的毡帽,是当初送别李正炎,李正炎码头遗落的,此事,越子昂那日在场。” 离裹儿忍俊不禁: “看反应,越子昂他们估计到现在还以为,这是你和朱凌虚合伙设下的计策,欲佯降偷城……朱玉衡到死那一刻都不知道,自己身陨的原因。 “欧阳良翰,好一个一帽杀二朱。” 欧阳戎点点头,又摇摇头: “其实我没想到越子昂会在,本以为蔡勤不知晓这顶李公的毡帽易手,会纳降朱玉衡来着。” “都一样。” 众人点头: “时也,命也。” 离裹儿摇头说: “不过你这次倒大方,拒绝行军大帐长史之职,眼下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争这热门职位……” 欧阳戎一脸认真:“公主殿下说笑了,鄙人不擅兵事,重心偏转不了一点。” “呵。”离裹儿白了他眼,表示不信。 离大郎问: “这个秦竞溱何人?” 离裹儿立刻回答: “胡国公之子,初以父勋起家,不过,当年胡国公未得到太宗祖爷爷不减等袭爵之荣恩……” 离大郎好奇问:“其它开国国公大都有赐,为何胡国公未得?” 离裹儿意味深长:“曾有人说,胡国公乃是良臣,而非忠臣。” “良臣?忠臣?不是差不多吗。” 谢令姜撇嘴:“良臣不是所谓的忠臣,良臣忠于国家,忠于社稷,而不是忠于单个君主,即使是太宗文皇帝。” 离裹儿余光看了眼欧阳良翰,然后继续浅笑道: “胡国公的爵位无法世袭罔替,但秦家子孙也算因祸得福。 “当初高宗爷爷在位时,大乾开疆扩土之势极盛,与祖母联手打压关中老牌勋贵,秦竞溱有其父胡国公之风,未袭国公,本就起点低,没坐吃福荫,趁着其父人脉还在,早早投身军伍,积累军功,与关陇居安享乐的老牌勋贵们牵扯不多…… “秦竞溱率大乾将士,四处征战,为国开疆,得以脱颖而出,蒙受祖父圣恩,官至其父开国时曾担任的左武卫大将军一职,算是不辱门第。” 离裹儿知识面极广,对于现在的大周勋贵、在任的王侯将相如数家珍,像是背过家谱一样,也不知道从哪里了解来的。 众人面面相觑,不过也听的津津有味。 嗓音如百灵鸟般婉转,讲到一半,只见这位梅花妆小公主明眸轻眯,丹唇逐笑分: “其实我倒觉得,最有意思的,还是那位胡国公给其子的取名。” “什么意思?” 众人好奇,欧阳戎也挑眉。 离裹儿垂眸,抬手板起了葱白指头,一一细数道: “竞溱,竞溱,竞溱如雾。 “若没记错,此句来自于南北朝鼎争时某位全程经历了拓跋北魏末年‘六镇鼎压之乱’之人的墓志铭。 “我也是偶然阅览一篇墓志铭拓印孤本,正好当时很喜欢里面一句话,描绘了拓跋北魏建立前数支政权交替之际的陇右局势,因而印象深刻……” 拓跋北魏?六镇鼎压之乱? 欧阳戎转头。 因为北魏皇室后裔元怀民、李正炎、还有桃花源图的缘故,他对这几个名词格外敏感,自然被吸引注意力。 只闻离裹儿低声吟咏: “后石室告屯,苻宗策马。张氏承机,抚剑河西。豪杰鼎跱于三方,壮士偃蹇于斯年。爵命缤纷,竞溱…如雾。” 顿了顿,她笑说: “溱有繁盛之意,好一句爵命缤纷、竞溱如雾,看来当年太宗祖爷爷玄武门后,胡国公赋闲在家,也很喜欢回读那段南北朝史啊。” 众人侧目。 “张氏承机,抚剑河西……好句子啊。”欧阳戎笑了:“有点意思。” 谢令姜咀嚼了会儿,清脆直言: “我更喜欢豪杰鼎跱于三方、壮士偃蹇于斯年这句。” 几人品鉴了会儿,欧阳戎突然问: “六镇鼎压之乱?这是何事。” “史书上说,北魏末,六镇起义爆发,拓跋氏以鼎剑镇之,血腥碾压。可六镇之乱也成了北魏亡国之始。” 欧阳戎若有所思。 离裹儿眯眼道: “墓主去世之际的六镇之乱,墓志铭用了八个字概括——魏道历终,大赵应期。 “胡国公曾是随将,后投高祖……可能在他眼里,也是……随道历终,大乾应期吧。” “那现在呢。”谢令姜轻笑:“在其子秦竞溱眼中,是不是大乾历终,大周应期?” 众人不动声色,交换目光。 欧阳戎微笑:“为何不是大周历终,大乾应期。” “咳咳。”离闲捂嘴咳嗽。 话题有点大胆,离大郎默默替好友岔开,点头叹道: “如此看来,这秦竞溱戎马一生,可称当世名将,祖母早就该派这种老将来了,李正炎和匡复军看来有大麻烦了。” 欧阳戎颔首: “老师来信说,是夫子在御前会议上力主推荐的,赢得了中立派朝臣支持,陛下采纳。” 离裹儿轻叹: “派如此人物过来,也不知夫子是太看得起李正炎这个昔日麾下晚辈,还是单纯想早点结束西南战事,避免战火殃民。” “若没记错,我与小师妹见过此人。” 欧阳戎忽道,目光投向谢令姜。 谢氏贵女颔首:“是他没错,小姑介绍过。” “伱们何时见过?”离闲疑惑问。 欧阳戎轻声: “小师妹的生辰宴。当时有一位秦伯当众高价购伞,没想到就是在扬州赋闲养病的秦竞溱……谢家姑姑倒是厉害,这都能给面子请来,唔,看来还是低估了小师妹生辰宴的牌面。” 谢令姜丢了颗梨子过去,翻了个可爱白眼,“知道就好。” 二人打情骂俏,惹得离闲、离大郎等人忍俊不禁,离裹儿也轻笑。 “所以此人对咱们态度如何?”韦眉不禁问。 离裹儿轻声道: “祖母立周后,秦竞溱官职不改,可想而知,没明确站队,至少祖母眼里不需要动他,而且,秦竞溱算是深得其父胡国公真传,这些年洛阳争斗不断,他也请假告病不断,激流勇退,扬州养老。” 欧阳戎点头: “能够中立就行,若能同情王爷当然更好,但也不强求……浔阳城的局势,不能光有咱们和卫氏俩方,同样需要引入新鲜血液平衡。 “像容真那样的中立方就很不错,关键时刻,可防卫氏不讲体面,乱掀桌子。” 众人赞之,稍稍放心下来。 溱(hen,三声) 第394章 秋寒添衣 第394章 秋寒添衣 “秦竞溱属于关陇勋贵,可又不单单是关陇勋贵,同样也算是高宗朝以来的军功新贵。” 欧阳戎朝侧耳倾听的众人,轻声道: “而李正炎出身英国公府,世袭国公爵位,属于老牌勋贵,这次跟着李正炎一起造反匡复的魏少奇、杜书清、王俊之等人或多或少都有长安等地士族高门的背景,都算是贵族子弟。 “西南战事扩大,虽然在江州受阻,但整体却是逐渐起势。 “就像咱们王府招贤纳才、周围数州志士投奔一样,李正炎立的匡复府,也开始聚拢一批此前在新大周朝郁郁不得志的关陇贵族子弟,天下十道,反卫势力正在通过各种渠道聚集,被李正炎收拢……这是一个不太好的现象。 “哪怕当下不少关陇高门、乃至五姓七望都公开革除参与其中的‘不肖子弟’,可是依旧改变不了,这场西南风暴的矛盾核心,乃是旧的老牌勋贵集团,对陛下和卫氏强行建立的新朝与新利益分配格局的不满。 “保离派的旧臣尚能通过大周文官系统继续拉拢安抚,可是那批老牌勋贵却难以满足,这种矛盾甚至呈现出地域性冲突,例如长安旧族对洛阳新贵,关中贵族对山东、江左士族…… “面对这种潜在矛盾,陛下采用了夫子与政事堂诸公的主意,选择分化拉拢。” 欧阳戎摇摇头: “重新起复、重用秦竞溱,用同是关陇勋贵的秦竞溱,来对付李正炎。 “二者,一人是胡国公之子,一人是英国公之孙。 “前者虽未继承胡国公爵位,却军功上位,不负门楣。而后者,举旗匡复前,际遇环境亦能代表此前的老牌勋贵,也最能引起这个群体私下的同情。 “这就像是两杆完全不同却各为代表的旗帜,立在那儿,给天下勋贵士族看,告诉正在观望的南北勋贵,并不是只有李正炎那一条野路子能走,何必把脑子拴在裤腰带上,和狗腿子一样造反,葬送祖上余烈门楣? “这样既能分化关陇贵族,打破某种潜在凝聚,还能释放一个信号—— “大周继承大乾军制,北衙禁军、南衙十六卫与其遥领的天下数百折冲府,依旧稳稳掌握在陛下手里。 “像秦竞溱这样的前朝勋贵,依旧效忠陛下与新朝,这既是表率,也是陛下掌控力的体现,敲醒关内外一些人可能渐渐升起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一石二鸟。” 欧阳戎点头。 众人凝眉,咀嚼他的话语。 “善。” 离裹儿赞扬颔首,看了眼他,接话道: “难怪祖母器重夫子,几起几复,都倚为国老,夫子确实每次都能直指要害,化解矛盾,这一招,杀人诛心啊。” 离大郎疑惑: “秦竞溱毕竟年纪大了,心气可能不再,而且应该也能看出来祖母的目的,万一不想被利用,也没什么继续忠君报国的心思,不接旨呢?” 欧阳戎摇头: “秦竞溱必然会接下。 “且立朱凌虚父子为标杆失败后,陛下重新转头,需要在旧勋贵中,找出一个能瓦解矛盾的对象,千金买马骨,秦竞溱最是合适。 “原因有二。” 他竖起一指。 “其一,刚刚说了,秦竞溱与那些能坐享福荫的老牌勋贵不同,是靠自身能耐,抓住时运,拼杀出来的,不是白吃祖辈福荫,他官至左武卫大将军,货真价实。 “所以秦竞溱与关中的老牌勋贵尿不到一块去,从他离开关中,在扬州赋闲养老,就可以看出来。 “他无需像其它老牌勋贵一样,会顾及英国公的交情脸面、对李正炎畏畏缩缩,况且秦竞溱还大李正炎一个辈分,是李正炎尊老才对。” 欧阳戎再竖一指: “其二,秦竞溱看出来又如何,千金买马骨又如何,马骨就马骨吧,只要付千金就行,这是双赢的局面。 “秦竞溱的际遇,和胡国公的事情刚刚小公主殿下说了,大伙也都知道了。暂且不谈什么良臣忠臣、理想抱负,功利点看,最能吸引秦竞溱的是什么,不难猜。 “年过七旬,官至父辈曾到达过的高度,可以说不辱门楣,但要说光耀,却也够不着,毕竟和其父胡国公比,还差个一点点,虽然这个一点点,属实难比登天。 “上回小师妹生辰宴会,我见过这位秦伯,鹤颜康健,老目如炬,到这个年纪还有这股精神气,除了廉颇老矣、尚能饭否,我猜其所求所念所盼,无非剩个家族荣辱、子孙福祉。 “能打动秦竞溱的,陛下与诸公十分清楚,不就是想要封爵吗,有何不能给,甚至你父辈没拿到的不减等袭爵,都不是不行。” 欧阳戎轻叹: “千金买马骨,马骨常有,而千金不常有。 “秦竞溱养病告老这么多年,甚至陛下闲置秦竞溱这么多年、眼下卫继嗣换下后立马‘记起他’,双方其实就是心照不宣,或等或赌的就是现在。 “秦竞溱没有理由拒绝,没猜错,现在已经接旨,在赶来的路上了。” 离大郎不禁问:“所以檀郎辞拒了行军大营长史职务?” 欧阳戎看了眼他: “老人家具体性情我不清楚,但若是为家族后代最后攒一把家当,碍眼挡路做什么。” 他摇摇头。 离裹儿不动声色:“扬州到江州,乘船的话,可不远。” “嗯,这两日要到。”欧阳戎转头,朝离闲道: “秦竞溱抵达那日,伯父和大郎去浔阳渡接下。” 顿了下,欧阳戎再道:“小师妹也去,咱俩一起,可以叙旧。” “好。”谢令姜利落点头。 离闲担忧问:“这样热情接触领兵大将,会不会有拉拢之嫌,给母皇的感官是不是不太好。” “伯父小心谨慎是好事,但也不必惊弓之鸟,李正炎、朱凌虚的事过去了。” 欧阳戎笑说: “伯父现在是江南道安抚大使,大郎是江州别驾,不去才是摆高架子。至于能不能拉拢……有枣没枣打一竿子再说。” 离裹儿忽然笑了下: “万一秦竞溱真是个隐藏多年、心忧离乾的大忠臣呢?” 离大郎摇摇头,纠正: “不求什么忠臣、良臣,甚至不强求他大公无私、态度中立是个直臣,只要他能是一员良将就行,严法治军,秋毫少犯,尽早结束西南战事,避免波及下面黎民……这点总要做的不输李正炎吧。” 离裹儿歪头:“阿兄说的是。” 欧阳戎闻瞧了这对思路迥异的兄妹一眼。 众人又商量了会儿,欧阳戎出声叮嘱: “不管如何,此次辅助平息战乱,造好大佛,两件事都很重要,是咱们回京的重要契机,好好准备。” 离闲等人重重点头。 少顷,欧阳戎离去,走前被塞了三套厚实秋衣,各有不同。 都是给欧阳戎添置的。 随口问了下,一套是韦眉准备的,一套是小师妹亲手制的,还有一套……欧阳戎没问。 随手将它们带回了槐叶巷宅邸。 …… 浔阳城,刺史府,后宅某一间地下密室中。 密室中央摆放有两列椅子,却空荡荡大半。 李栗与王冷然坐在最上首的两张椅子上,沉默不语。 身前有两个风尘仆仆归来的鲜卑大汉,操着生疏的长安雅言禀告着什么。 他们旁边不远处,密印头陀、轻佻道士各自坐着。 僧人低眉善目,念诵金刚经。 轻挑道士翘个二郎腿,翻看演义话本,啧啧称奇。 一僧一道互不打扰。 李栗与王冷然没有去管他们。 波斯商人手里握着一枚刻有“魏”字的玄铁令牌。 王冷然低头翻阅一份最新送来的卷宗,落款是龙城县法曹的印章。 听完两个鲜卑汉子的复述,二人阴沉着脸。 “赵如是的死,没这么简单。”王冷然眯眼。 李老板捻须,转头问那两个归来的鲜卑汉子: “你们是说,那天夜里,看到了赵如是的身影?” “对。” 王冷然晃了晃手中卷宗: “可人已经白天死了,就在龙城县街头,很多人看见,当天夜里,他尸体就躺在县衙院子里,也有人值班,你们是不是搞错,难不成是看到鬼了?” 鲜卑汉子脸色犹豫,摇了摇头: “看着像他,不确定,不过那一夜,确实有人来找过朱玉衡,好像是朱凌虚派来的,走路一瘸一拐,很像赵如是。” “他们聊了什么?” “不知,朱玉衡支开了咱们,不清楚聊啥,但当天早上,朱玉衡就借机甩开咱们,率卒叛逃。” 王冷然与李栗对视一眼。 李栗低头,又看了看手中的“魏”字令牌。 这枚令牌是从朱凌虚的遗物中找到的,被王冷然取了回来,而在之前,他们和欧阳戎、容真解释这枚令牌,花了很多口水。 不过还是被容真、欧阳戎如实禀告上去,八成把锅扣上了魏王府头上,成了彰显朱凌虚与魏王府关系密切的铁证。 李栗当然认识这枚令牌。 朱凌虚父子的事情发生后,他就再也找不到六公子的身影。 与此同时,魏王府那边传来回信,说丘神机与鼎剑没有返回,更别提六公子的身影。 李栗起初第一反应是出事了。 难道六公子遇害? 不过很快,他便发现了蹊跷,揣着一分怀疑,寄信给魏王府,查了一下。 收到回信后,赫然发现,此前那位“六公子”说的,离开云梦泽后遇到其它魏王府线人之事子虚乌有,卫氏在江南道的势力人手,当时并没有人在云梦泽附近出没。 李栗顿时悚然,惊出一身冷汗。 再回头去看六公子行径,他满是惊疑。 “当街被斩首?难道是说……” 波斯商人站起身来,忽问: “赵如是尸体何在?” 王冷然皱眉答:“龙城。” …… 翌日一早,欧阳戎出门,前去上值。 马车行驶到一半时,燕六郎快马赶来,表情严肃,翻身下马,钻入车厢,朝欧阳戎耳语几句。 隐约露出一些“连夜出城”、“波斯商人”的字眼。 “知道了,这回总算是聪明了点,找到些疑点……不过等的还是久了,寒生露凝,秋风降温,都快懒得动弹了……” 欧阳戎点头,自语了几句,转头递了一迭新衣给燕六郎,后者愣住:“这是……” “婶娘制的,放心收吧,不是什么绫罗绸缎,是几件填了丝绒鹅毛的裌衣。” 欧阳戎点头轻声: “婶娘想着伱还未婚娶,家中父母阿姐们都在龙城,不在浔阳,她也给你做了几件,试试看衬身吗,不行我拿回去改改。” “多谢明府,多谢大娘子。”燕六郎不禁动容。 欧阳戎又叮嘱几句,燕六郎携衣,笑颜离去。 马车内,欧阳戎低头,抚摸了下身上厚实的新秋衣,忽然抬手,掀开车帘,西望远处龙城县方向: “也不知道阿青、柳母怎么样了,大半年没见,正好看望下,秋寒添衣啊。” …… 浔阳城内,某一间朴素到只有寻常木板床的房间内。 一位冰冷冷的宫装少女,正端坐桌前,低头仔细翻阅一份卷宗。 “龙城……赵如是……当街枭首……” 冷冰小脸抬起,神色若有所思。 妙真突然从外面快步走进来,看了眼冰冷冷少女,又看了看她手中纸条,聚眉不满: “你昨日派女官去龙城了?还在调查之前的事?容真,我不是说过吗,有些事情,洛阳那边已经盖棺定论,陛下已做定调。 “过去就过去了,不要再插手太多,反而容易被人利用,咱们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宫里的规矩你都忘了? “少听少说少猜。” 宫装妇人认真告诫。 容真收起纸张,冷冷说道:“你不也一样,对浔阳王府那般偏心?” “偏心”二字,宫装少女咬的有些重,似是反意讥讽。 “这不一样。”妙真摇头,表情不恼:“至少我没有多管闲事。” 容真不瞧她,轻描淡写收起卷宗,语气没有情绪: “事关大佛,浔阳城内,不能有任何不安稳因素。” “不安稳因数,你是说……欧阳良翰?虽然此子看起来不老实,不像正人君子,可他和浔阳王府是陛下选来造大佛的,不至于搭奸叛逃。” 冰冷冷宫装少女不语。 妙真语气思索:“况且你调查之事,和大佛之事有何关系?” 容真站起身,忽然点头:“其实你说的对,但有一句话错了。” 听到宫装少女难得服软,妙真表情缓和了点: “什么话?” “这儿不是宫里。” 容真丢下一句,抱书离开。 不是宫里,所以没这前提,后面的话也全是错的是吧。 妙真脸颊肌肉抽了下,追问一句: “你去干嘛?” “查案。”她说。 第395章 携剑出行 第395章 携剑出行 秋收农忙过后。 寒潮赶来,浔阳降温。 夜漏渐长愁少睡,秋衣未制怯新凉。 欧阳戎的秋衣倒是不缺,甚至有得多。 谢令姜、韦眉。 婶娘、薇睐。 或许还有个离裹儿……等等熟识的女眷,全都早早给他预制了秋衣,准备的妥妥的。 这也算是这个时代妇人的基本操守,连风风火火、不怎么关心寻常家务的小师妹都不忘记, 除了给大师兄准备裌衣外,她还给远在洛阳的阿父寄去几件,虽然陈郡谢氏不缺这点钱,但谢旬作为老父亲,收到女儿孝顺,也不知道有多欣慰,实打实的贴心小棉袄了,可惜已经穿在了某个臭小子身上……老父亲嘘唏。 而且,欧阳戎不知道的是,在浔阳王府,他这位“檀郎”的秋衣,是比家主离闲、长子离扶苏都先准备的,优先级最高,所用的材质最好。 甚至在入秋白露前,离闲与离扶苏就早早的主动提醒韦眉等女眷,别忘了给檀郎准备,一定要妥当安置。 叮嘱再三。 就和去年那一条辽东特产、绝品连城的狐白裘披肩一样。 只不过被温香软玉的贴心女眷包围的欧阳戎,出门被寒凉秋风一吹,心思就不禁飘到了龙城阿山家那边,担忧起妹妹阿青和柳母来了。 主要是这个时代,冻馁之患没有完全消除,欧阳戎看的前朝、本朝史书上,动不动就是什么“大雨雪,民多冻死。”、“逢大雪,坑谷皆满,士多冻死。”、“江、溪鱼皆冻死。”之类的对灾难的冷静白描。 短短几句,触目惊心。 欧阳戎也是做了江州主官,收到各地方的民情上报,才真正知晓,秋冬对于穷苦人家而言,多么难熬。 虽然有欧阳戎留下的布置照顾,但龙城那边,阿青、柳母她们却不愿意麻烦他太多,除非万不得已,否则阿青她们都是自给自足,劳动养家。 每次刁县令来浔阳城述职,或燕六郎回龙城看望父母阿姐,欧阳戎都朝他们问一问,阿青那边的事。 所幸每次得到的消息都还不错。 阿青一家过的挺好,除了柳母养病在床需要的药材、医资外,阿青几乎没有找欧阳戎这边取过什么东西。 也是因为时刻关注阿青家的事,秋衣不缺的欧阳戎才算不脱离群众,对江州寻常百姓的生活格外感同身受。 那些古人悲秋之语,大多都出于草木摇落、气象萧瑟,加之平民缺衣少食,有冻困之虞,更添一层凄凉。 再加上秋日除了农忙,又是适合发动战争的季节。 所谓的多事之秋,不是一句空感叹。 对生活水平低下的平民而言,如何挨过缺衣少食的秋冬季节,是一个无比忧惧的问题。 眼下江州作为最前线,江州大堂一边要建造佛像,一边要给即将到来的江南道行军大总管准备战争物资,财政颇为吃紧。 即将最近有秋收新割的粮食入库,也捉襟见肘。 这些日子,欧阳戎斤斤计较,打着算盘,偶尔站起身,在长廊秋风中,脸色忧虑徘徊……然后再坐回去,继续算账。 他有些体会老师信上提及过的狄夫子的难处了。 而用旁观者视角的谢令姜等人感慨的话说,欧阳戎这个专门管民生的江州主官,真是当的如履薄冰,每天操心这个,操心那个的,就没见过这么忙的浔阳主官。 以往那些不都是参加浔阳诗会、与名士们把酒言欢来着。 虽然听出了小师妹话语里的心疼,但欧阳戎依旧难闲下来。 加之前两日,收到的某道消息,欧阳戎开始准备出城,筹划一趟远门行程。 当然,他作为一州长史,江州大堂内不少人官吏围着他转,盯着他的眼睛也不少,不可立马玩消失,得徐徐规划…… 这日,临近上午出发,欧阳戎清晨打马过街,早早来到浔阳王府。 “檀郎和大郎这次是要去哪?” 浔阳王府,一间暖阁内,谢令姜、韦眉、离裹儿数女都在,韦眉领着一众俏丽丫鬟,围绕着屋中央的欧阳戎、离扶苏团团转,给他们整理衣物行囊,韦眉好奇抬头问。 欧阳戎垂目,整理袖口,解释: “巡查下诸县,要过秋冬了,得下去逛一圈,监督一下,看看有没有地方县官,因为匡复军战事的借口,懈职怠工,荒废本县民务。 “还有朝堂分摊的任务,给征讨大军调粮的事,也得去监督下,预防乡野强征强纳…… “正好,那位江南道行军大总管还没来,趁着还有两天,出去走一趟,不然等人到了,秋日战事开启,多事之秋,又有得忙了。” 欧阳戎摇摇头。 除了日常撸猫的离裹儿,韦眉等女眷听的一愣一愣的,谢令姜插话道: “大师兄就是操心多疑,他整日坐在大堂,听着下面人好言汇报,他总是不放心,怕这些油滑官吏们摸清了他性格喜好,专说好听的哄他,所以要跑去看看。” “也有一部分原因吧。”顿了顿,欧阳戎点头:“不得不防。” 谢令姜香腮鼓起:“所以伯母别劝了,让他去逛逛吧,就是劳碌命。” 欧阳戎笑了笑。 韦眉只好点头,看了眼欧阳戎旁边,默默整理崭新官服的闷葫芦长子,她不由担忧: “檀郎,大郎一定要去吗。” 离扶苏闻言抬头,语气无奈:“阿母。” 一直倾听的离裹儿,替阿兄答道: “阿兄现在不是孩子了,不能再缩在家里读书,他是江州别驾,名义二把手。 “阿母,阿兄总要走到台前的,这次跟欧阳良翰一起出去巡查,体恤民情,算是初次亮相的好机会。 “大伙都看着呢,阿兄也得好好表现。” 韦眉顿时理解了欧阳戎带离扶苏去的深意。 不禁一叹。 儿行千里母担忧。 可韦眉即使再妇人眼短,也明白,在这个皇权、财富、资源都在家族血脉间平稳传承、推崇嫡长子继承制的时代, 一个稳固有远大前景的派系或势力,都需要传承有序,即,能让外人、潜在投靠之人远远看清楚继承的脉络。 所以浔阳王府要想顺利起势,光有离闲这一杆金闪闪旗帜还不够,继承人问题,同样很重要。 毋庸置疑,嫡长子离扶苏就是浔阳王府的接班人,曾被大乾高宗皇帝册封为皇太孙,襁褓之时,就得到特许,封王开府。 只不过后面,伴随着离闲的三个月帝王体验卡用完,一起到期结束了罢了。 虽然离闲还有其它儿子, 有庶人期间侍妾所生,也有一些是被贬谪前的妃子生的, 只不过被贬后,妃子们大都回了显赫娘家,孩子也跟去了,不在身边。 这些年来,一直陪伴他身边的,只有正妻韦眉,和离大郎、离裹儿。 这一对儿女在家中孩子中,地位最高。 除了患难与共的感情外,也和离大郎、离裹儿都是正妻韦眉亲生骨肉有关。 毕竟是个妻管严,有其父高宗之风。 而独长子离扶苏,乃是韦眉的心肝。 其它庶子,性格强势刚烈的她都不太待见,当然,也丝毫威胁不了她家大郎的继承权…… 此次,那位陛下另辟蹊径,把以往一向低调读书、没有存在感的离大郎,封为江州别驾,就是隐隐推了浔阳王府一把,在朝野上下眼里,浔阳王一脉又前进了一步。 欧阳戎转过头,看了眼表情有些紧张的离扶苏,轻拍他肩膀。 离扶苏深呼吸一口气,朝他重重点头。 在韦眉等女眷的收拾下,欧阳戎、离扶苏准备妥当,起身出门。 谢令姜站起身,将寸步不离的一只琴盒抱起,跟上。 她也去。 韦眉、离裹儿母女瞧了眼琴盒,与脸色泰然准备出远门的弱冠长史。 默契收回目光。 王府门口的大街上,秋风萧瑟。 有些愁眉的王妃、抱猫的梅花妆小公主,一齐目送欧阳戎等人背影离去…… 在江州刺史王冷然因为某些原因,低调不出的情况下。 作为江州长史与江州别驾的欧阳戎、离扶苏,一起出城,巡查诸县,同时领江南道安抚大使、浔阳王离闲之命,安抚新回归的诸县官民。 一路上,他们一行人受到了当地官员、士绅们的热烈欢迎。 得益于此前两次都“投降”得快,主打一个灵活,江州下辖诸县的百姓,并没有受到太多匡复军兵乱的战火波及,秋收也没有影响。 对于乡野插秧割麦的百姓而言,江州王师与洪州匡复军的拉扯局势,大都与他们无关, 所谓匡复离乾的大义也离他们很远。 反而是离乾皇族数任帝王与卫氏女帝上演的至今仍在连载的家庭伦理大剧,让大家伙吃瓜多年,更加津津乐道些。 毕竟比起什么法统大义,这种鸡飞狗跳的狗血家事,更能让识字率不足半成的父老乡亲们理解,乃至同情。 但这些,又不如他们眼前如何安度秋冬的问题,来得要紧。 所以,对于太平多年的江南诸州百姓而言,只要不是摊派苛税、强征兵役临头, 那么这些匡复之争似乎都离他们生活很远,至多是北方某某道边军又一次扩疆战事大胜全胜的消息传回,才稍微鼓舞人心,激起骨子里的汉儿自豪。 其实这也得益于大乾、大周卫府兵的制度, 这些战事都是由一大批良家子构成的职业军人专门负责,也就是一座座折冲府的府兵。 这使大多数百姓能够安居乐业。 也因为军功升迁的通道依旧还存在,所以面对扩疆战事,不少府兵都是闻战则喜。 毕竟另一条科举读书的路,才新开辟,以往乾、周之前几百年都是门阀世家垄断,难度系数依旧太高,不是所有人都像欧阳良翰那样书香门第,可以安心读书,争夺每年放榜的那几十个名额, 在民间,大多数人连寒门庶族都算不上,底层的有志儿郎大多只能走军功这条路子, 或是像燕六郎没遇到欧阳戎之前一样,投了个还行的好胎,能有个当小官小吏的爹,可以子承父业,不情不愿的走个铁饭碗的吏途。 然而,这个只要劳动就能大概率吃口饭的太平年代,已经比南北朝百年战乱、胡汉洗牌融合时的朝不保夕十室九空,好上太多太多了。 扩疆大胜,万国来朝,开辟贸路,至少也能减少点内卷,让十道百姓分到点蛋糕。 值得奖励一个史书上空白页处寥寥几笔盛世的名额。 这才是大周朝当下大多数底层百姓的现状,在温饱线上徘徊,使劲往前划。 而能纯粹代表并捍卫他们利益的人很少很少。 虽然朝堂上,几乎每时每刻都有人在“为民请命”,甚至以此痛斥帝王。 欧阳戎这次带离大郎出行,巡查地方,除了让他这位浔阳王世子亮相、和另一个原因外,最主要的就是让闷头读书、不缺衣食的大郎看看这些真相现状。 而不是整天窝在浔阳王府,被谋士、客卿、野心家环绕,脑海里只有离卫之争、祖辈荣耀、和儒家圣贤书。 欧阳戎也只对好友离扶苏,会以这样的方式潜移默化引导。 对于某位梅花妆小公主,欧阳戎就压根不会费这劲。 因为和她阿兄不一样,她不是不知道,她是太知道了,即使不知道,也一点就通,但只会“哦”一声。 因为她是聪明人。 什么是聪明人? 只关心自己、家人、盟友们的利益,懂得越多越发聪明,可越只会助力前面那一点。 离裹儿能共患难,能共富贵,甚至为了家人牺牲也不是不行,就像当初被卫少玄追杀、掉转头来争取父兄逃跑的时间。 但这些只对她认可的人与盟友。 不过公道的说,离裹儿的改变也是有的。 亲身经历了欧阳戎在龙城县团结治水、智斗恶霸的事情,目睹了同样算是聪明人的柳子文三兄弟的一一惨死、被欧阳戎率领百姓群众抄家覆灭的下场, 离裹儿默默认同了小师妹此前所说的水能覆舟亦能载舟的话,对于哪怕一小勺的“水”升起了些许敬畏之心。 至少从今以后,在自身利益站在了大多数百姓利益的对立面时,会犹豫一二了,不敢小窥。 这种变化倒是让欧阳戎另眼相待了些。 至少没那么“道不同”了。 与离大郎一路巡查下来。 欧阳戎顺手处理了十几个企图蒙混过关的贪官污吏。 除此之外,一路总体算是顺畅。 另外,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这趟行程的终点是龙城县。 往后两日,一行人连续历经吉水、湖口等县, 车队准备前往这次行程的倒数第二站,一个叫做万年的偏僻县,位置与龙城县差不多,穷山恶水。 这一日傍晚时分,临近万年,天际火烧云,正在行驶的马车队缓缓停下休整,离大郎遣退护卫,登上队中一座熟悉马车,只见车内只剩下谢令姜一人。 刚刚中午经过驿站吃饭时,这儿还有欧阳戎的身影,现今消失不见。 同样消失的,还有谢令姜全程怀抱的琴状木盒。 离大郎不动声色问: “走了?” “嗯。龙城那边,人齐了,比预计早,他得早些过去。” “一个人去不要紧吧,这边也没危险,要不谢姑娘跟他一起去。” “不用了,带剑去了。”座位上,谢令姜身子前倾,肘撑膝盖,悄悄咬了下豆蔻指甲,低头嘟囔:“他上回说,现在能一剑一个小师妹。” “……” 离扶苏不禁问:“那咱们现在……” “现在继续巡查,这两日如故,路过龙城,再去接他。” “好。” 第396章 阿青的一天 第396章 阿青的一天 一阵商量后。 离大郎离开。 马车呢,谢令姜单掌托着下巴,看着远处江畔,鲜红的枫树林与灿烂的晚霞交相辉映: “八品执剑人就这么厉害了吗。 “得快些六品了,到时候还是一脚一个大师兄……” 眉语目笑了下,她小声嘀咕: “不过听大师兄走前那些话的意思,用好匠作,好像可以破六品的护体真气……八品危及六品……这就是执剑人吗……” 谢令姜叹气,生出点小小幽怨,旋即,马车内男装女郎的高马尾跳动,她摆了摆头,俏脸重新振奋起来: “不管如何,至少不能被一剑一个就是了,这多没面子。” 悄悄放完了“狠话”,谢氏贵女望着落日余晖下的江枫,又发呆了许久,忽然莫名自语: “话说,她六品了没,和那些师姐回去后……” …… 阿青擦了把汗,遥遥看了眼远处红日沉没入大江的晚景。 她继续埋头,清洗僧衣。 悲田济养院,后院一处井畔。 额头有“越”字刺青的清秀少女两手吃力的提了一桶井水,添入水池。 她卷起袖子,露出了白白的细胳膊,抱膝缩蹲在井水池边,先是洗了洗手,然后勤劳搓洗起院中僧人病患们的外衣裳。 浣纱完毕,阿青去牵了几根晾衣绳子。 将新洗的衣衫一一整齐晾好。 手脚勤快的她,喊上院内偏殿里念经的六名僧人,她俏生生的领头跑去斋院,带人领了些晚膳吃食回来。 一一分发给悲田寄养院的老弱病残们。 大伙或排队或坐等,领到晚斋,大都眉开眼笑。 毕竟干饭谁不喜欢,特别还是平民一日顶多两餐的大周朝。 不过也有挑食难伺候的病患,或是家道中落,或是倚老卖老。 只是来帮忙加“打零工”的阿青也不恼,会主动跑去问问,认真记下一些忌口的要求,怕忘记,嘴里念叨着,第二日想起来,她会立马去斋院后厨,和脾气同样不太好的厨子大叔沟通…… 本就内向腼腆、有些社恐的阿青鼓着勇气,干这种沟通、缓解矛盾的事宜,确实有些困难。 不过面对性子糯糯软绵、语气细声细气的清秀小丫头的悄悄询问,任谁性子火爆刁难,大嗓门也不免低个半拍,哼哼几声,软化一点。 很多鸡毛蒜皮的积怨矛盾,都在她说干就干、主打一个速度的勤快沟通中解决。 阿青来悲田寄养院干活,已经一个月了。 若从外人视角看,她适应能力很强。 不过,用外人盯着看三秒、都会腼腆低下头的阿青自己经验总结的话说, 诀窍无非就是一个“勤”字。 勤能补拙,勤能补拙。 何况大多数人也不拙。 阿青不太懂这么多弯绕道理,但是记得某位“新兄长”的一句话。 弱小与无知不是生存的障碍,傲慢才是。 阿青时常琢磨,她不清楚傲慢是什么,但想着,人放勤快些总也不是傲慢。 认了那位令人敬慕的“新兄长”后,阿青的生活发生了很多变化。 但也有一些东西没变。 悲田寄养院的驻院僧人,还有寄养院中的病患们,对于这位新来丫头的感官不错。 一些当一天和尚念一天经的僧人,念经敲木鱼都勤快了些,无关他念,主要是在经常经过门口的清秀小丫头面前,只要是男子,哪怕和尚,心底都会升起,不给小丫头留个懒汉印象的念头…… 至于穷苦病患们,更是被额刺“越”字的清秀少女某种同样清贫的质朴气质触动,只有生活同样艰难低谷过,才知道他们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因为自己淋过雨,所以总想替别人撑把伞。 总有一份亲切在里面的。 分发完食物,阿青额外领了一份吃食,走去后院,某一处石栅栏围拢的井口。 井中没水。 有一僧一地宫。 地宫四面,四幅新补上的佛本生壁画。 北面墙壁,是“月光王施首”。 只见面朝北坐的邋遢青年僧人站起身,双手合十,仰头朝井口微笑念到: “阿弥陀佛,女施主快快下来,上面是无间地狱,别白白受难……” 阿青动作不停,将食物放在托盘里,利用改装的转轮,用绳子将托盘掉了下去,托盘上被她特意绑上的破旧铃铛摇摆起来。 叮铃铛~ 清脆铃声响彻地宫,伴随饭香,回荡往复。 秀真脸色微变,顿时不再渡人,飞速前扑,端碗干饭。 也没管它是净土自生的饭菜,还是无间地狱恶鬼们变化的饭菜。 相信肚子的判断。 阿青扑哧笑了下,转身离开井旁。 她收拾一番,走出了悲田寄养院。 半路遇到秀发。 二人算是很熟,主要因为欧阳戎。 秀发带了些丰富晚膳,让阿青带回三慧院,给养病的柳母。 阿青婉拒再三,可在光头小沙弥的坚持下,只好接过。 她两手提着食盒,默默走回三慧院。 本来阿青和柳母、嫂子芸娘都是在龙城郊外的家里住,上次匡复军打来后,躲了一次战乱。 回来后,在刁县令、善导大师他们的强烈建议下,犹豫再三,一家人搬到了大孤山东林寺,在欧阳戎曾养病住过的三慧院落脚。 寺里总归是安全些的,也方便柳母养病。 同时,阿青也在悲田济养院找了新活计,悲田寄养院算是县衙与东林寺合办,也能看拂一些…… 在夕阳最后一抹天光落下前,阿青走回了熟悉的院子,加快些脚步,推门而入,却不见嫂子芸娘的身影,余光看见阿母养病的屋内隐隐有人影端碗喂药。 “熬完药了吗,阿嫂先休息下来,我来喂吧。”阿青语气无奈,走进大堂,放下食盒,转身进入厢房病榻,下一霎那,她小脸呆住:“老……阿兄!” 只见屋内床榻前那一道看望老妇人的修长身影,阿青惊喜出声。 “嘘。” 欧阳戎将药碗递还芸娘,笑着转头,食指竖立嘴边,眼神示意了下睡着的柳母,朝阿青眨眼。 阿青顿时红了脸,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很快她小脸收敛表情,声音小到只剩口型: “阿兄吃了吗。” 欧阳戎摇摇头。 阿青赶忙取出食盒,同时放慢动作,怕吵醒柳母。 不过小丫头并不知道的是,某人这一声示意轻声的“嘘”,其实不只是说给她听的。 欧阳戎保持食指竖立嘴边的姿势没变,转头,看了一眼窗外静悄悄的龙城夜色。 …… 与大孤山上某户人家的团聚不同。 龙城县市井,热闹一天的街道,正在相续收摊,各自分别。 循着燕六郎汇报的李栗等人踪迹,悄然归来的欧阳戎,并不知道某位宫装少女同样悄然而来。 容真默默行走在龙城县的街道上。 又回到了彭郎渡。 没错,是“又”。 她来此县已经一天了,早晨在彭朗渡下船,绕着这座江南小县城逛了一大圈。 眼下兜兜转转回到起点。 可这一路却是越来越沉默。 从彭郎渡、到古越剑铺西岸、到狄公闸、乃至于最后算是稍微慕名去了趟折翼渠的檀郎渡, 实地考察了一圈。 她默然了。 在洛阳朝堂与女帝皇宫待了许久,耳熏目染,在容真眼中,这世间任何冠冕堂皇的大义道理背后,都有其人的私心私欲作祟。 就像那些一脸正气向女皇陛下递奏折的官员,各个为民请命,各个都是铁板清臣,可又有哪个不是藏了难言的私心? 容真见多了。 所以,当初她遵从女帝旨意,抄录欧阳良翰奏折时,只觉得此人虚伪就算了,还很啰嗦。 条条款款的说一堆“臣陋建”。 可你这一条条对江南治水的谏言建议背后,真没有维护他背后江南士族豪绅们利益的私欲? 常规操作罢了。 大周朝作为一个幅员辽阔的全国性政权,每一位来自地方的或走科举、或是军功、或承祖荫跻身中枢的臣子,或多或少都能代表背后地方士族豪绅的利益。 真正的清白寒门又有多少,即使有,也在上岸后,迅速被士族豪绅们收买拉拢,开始成为他们在朝中的利益代言人。 而洞察这些,也算是在女帝身边当女官的基本素养,看多了自然明白。 所以容真在来到浔阳城后,不管是在西城门马车内疑似抓到欧阳良翰转移女眷跑路,还是他在西城门无视她命令、斩首朱凌虚,容真眼里,欧阳良翰就是包藏有一颗赤裸私心。 正人君子的面目背后,说不得就是利益熏心嘴脸。 你这款名扬天下的正人君子又是代表哪家的利益? 除了一眼可见的浔阳王府外,还有呢? 陈郡谢氏?江州龙城、庐陵南陇的豪强乡绅?还是江南道的巨商大贾们? 既然大伙都是为了利益。 那还不如像卫氏那样坏的坦荡点,就是要一家独大,就是要窃取离氏皇族的位置,取而代之,做天下最大的地主。 总比这一群满嘴公道、满心利益的虚伪文臣好。 目前为止,真正能让容真看的上眼尊敬的,只有那位十几年如一日枯坐算账的夫子。 于是,在浔阳城的短暂接触中,欧阳良翰越是表现的一本正经,她越想揭露开来。 所以,容真怀着一颗怀疑之心来到龙城。 准备调查某些事情: 当初欧阳良翰在西城门处,当众斩首朱凌虚。 而在前一天,同样有一位与朱凌虚关系密切之人,赵如是,在龙城县的市井被不知名歹人当众枭首。 容真隐隐洞察到它们之间某种联系。 她今日下船落地,本是要走访调查,可怎么也没想到,逛着逛着,忘记了时间。 原因很简单。 这座县城与她印象中那种愚昧落后的穷山恶水不一样。 很不一样。 拥有一种焕然一新的风貌。 连“气”都迥异了不少。 没错,县城也有“气”,在阴阳家望气士眼里万事万物都有“气”,一座县城也不例外。 就像一座大一统王朝一样,是垂垂腐朽步入夕阳余晖的,还是朝气蓬勃如早晨九点半的太阳,或是烈日正炽的青壮年阶段…… 这些都能大致“望”出。 龙城县给容真的感觉很难言明。 硬要形容,把县城比作一个人的话。 那它便是跟在三位性格独特的明师身边耳熏目染,深受影响……被这三任县令感染过三种不同的“气质”,全部杂糅起来,浑然天成。 而这其中,有一种最新的“气质”,尤其显眼…… 容真走街串巷,还默默翻阅了一些县志,了解了不少, 若没猜错,这三任县令分别是: 四百年前的东晋名士陶渊明。 虽然仅仅只做了八十一天县令,但却留下了两只放生的梅花鹿,与“采菊东篱下”的醉乎背影,为后世人津津乐道。 此县不少街道、地名、特产都出自他与梅鹿、菊酒的典故。 这是赋予文气。 蕴育出一股隐逸豁达的山水名胜气质。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县亦如此。 还有一位,是十年前从宰相高位贬谪、在此地“迈步从头越”的狄夫子。 不艾不怨, 实干兴邦。 穷山恶水?天斗地斗? 亦是其乐无穷。 赈灾治水,断案修闸。 智取蛮寇,扫除淫祀。 夫子气质坚韧不拔,教会此地百姓,穷山恶水的“刁民”,亦可人定胜天。 君子失时,拱手于小人之下。 时遭不遇,只宜安贫守份; 心若不欺,必然扬眉吐气。 这叫赋予风骨。 再然后,最后一位,便是……她本看不上眼的“伪君子”欧阳良翰。 开凿折翼渠治理水患、斗垮最大的豪强恶霸、拆分一家独大的古越剑铺……等等,等等。 孤身打马,上任龙城,此人除了一纸公文一无所有, 他的选择不是和士绅豪族同流合污,而是旗帜鲜明站在全县豪强地主的对立面上。 书生斗恶霸。 请客,斩首,收下当狗? 那就放粮,查账,公审抄家! 总而言之。 公正,且斗争。 此人将公正二字,高悬龙城大堂,手把手教会百姓们如何斗争。 赋予此县一股打倒所有鱼肉百姓的既得利益集团的气质。 最后释放出某种欣欣向荣的活力。 容真眼里,折翼渠贯通的不仅是地势格局上的一滩死水,同样也是龙城百姓心中的一滩麻木死水。 这叫赋予精神气。 文气,风骨,精神气。 三位县令,三份遗泽。 这种掌舵人气质对于治理、开创之地的影响,非空穴来风。 就像太宗文皇帝,气冲斗牛,所向披靡,文治武功,使得大乾乃至现在的大周,拥有一股开疆扩土、武德充沛的气势。 这就是开国领袖带给一座新兴王朝与其国民的变化。 用阴阳家望气士的话说,这叫人中之龙。 他们就像不属于这个时代一样,拥有崭新的人格气质,令旧时代的生灵侧目,不禁跟随,于是大伙也成了新时代的人。 而龙城县最新的变化,隐隐都指向冰冷冷宫装少女此前觉得道貌昂然的伪君子。 眼前的事实,现在告诉她……好像、似乎、大概有些误解? “浪费时间”徘徊一天的宫装少女安静下来,走回彭郎渡,垂目看着拍打岸边古砖的金灿江水。 或许……私心少点? 她轻声: “人怎么可能完全没有私心呢,多些少些罢了。” 这时,一位女官匆匆赶来。 容真回过神,转头: “怎么了?” “发现……一点东西。” “什么东西?” “女史大人看看便知。” 容真看了眼女官的严肃表情,颔首。 跟随去了某处案发闹街的酒楼内…… 第397章 百密一疏 第397章 百密一疏 “阿兄饿吗。” “不饿。” “给,阿兄喝水。”少女略带方言的软糯声音又响起。 “额,其实也不渴,好吧谢谢阿青。”接过,喝了口,顿了下说: “阿青不用忙活,我坐一会儿就走,有件事要处理,时间还没到,好好看看你们。” “好。” 过了片刻,屋子里响起欧阳戎语气无奈的嗓音: “不用搬暖炉,没多冷,刚赶路来,身子热乎。等等,这炉子积灰这么多,放床下压多久了?这斋院配套自带的? “之前我三慧院卧床养病那会儿,也没发现这玩意儿啊,阿青,你是怎么翻出来的。” “不知道多久。”阿青小声:“搬进来打扫时看见的,前天老住持送了点炭过来,烧下试试,没有用过。” “真不用忙活,我马上走……好吧,你们也要用对吧,那让开点,我来吧,这铜制的玩意儿比较沉,不好搬,伱都没它这么大只,让开点……” 一番忙碌过后,屋内有炉火点着。 欧阳戎拍了拍手上的灰,长吐了口气,接过阿青递来的湿毛巾,擦了下脸上灰碳迹,再擦了下手。 他左右看了看,问: “还有什么苦力活需要做,对了,家里还缺什么,我忙完事,就捎来……” 他唠唠叨叨,面前清秀少女歪头,安静倾听,也不嫌啰嗦,替他拧毛巾。 少顷,说到一半,欧阳戎发现旁边悄悄伸来一只小手,摸了摸他身上裌衣的衣摆。 阿青的手指轻轻捻了捻布料材质,又默默收回。 “怎么了?” 阿青摇摇头,没说话,像是没有事情发生,羞涩笑了下。 欧阳戎却沉吟片刻,忽然伸手,摊掌讨要: “拿来。” 阿青摇头。 欧阳戎不说话,看着她,撇嘴: “你是想冻死阿兄不成,入秋了,等你的秋衣等了半天,还得阿兄亲自来龙城拿是吧?” 他佯装不高兴。 阿青一张刺“越”字的清秀小脸一愣一愣的,旋即她匆匆忙忙跑去,从里屋取出一只预备许久的大包袱。 小丫头眼巴巴的递给他。 打开包袱,里面整整齐齐,迭码了黑灰白三套针脚密集的裌衣。 欧阳戎伸手摸了下,十分厚实。 不禁抬眼看了诚惶诚恐、表情内疚的小丫头,也不知道这几件悉心准备的裌衣,她忙活了多少个夜晚, 听六郎说,小丫头每日白天还要去悲田济养院那边干活,打杂工,晚上回来也要照顾柳母…… “嗯,还不错,勉强原谅你了,下次不准扭扭捏捏藏着,知道不。” 阿青低头:“知道。” 欧阳戎忍不住伸手,一只大手用力揉了揉不是胞妹、胜似胞妹的清秀少女小脑袋。 与其它同龄少女给人的可爱活泼感觉不同,阿青害羞腼腆,除了当初落难一起被绑以为要死、临终噙泪留言外,她话一向不多,但却令人忍不住的怜爱心疼。 突然被摸头杀,阿青通红了脸,低头讷讷。 几缕乌发被揉的滑落至她额前。 欧阳戎细心发现,阿青的发质好不了少。 以前算是黄毛丫头,也就是古言书里的小儿黄发垂鬓,总是给欧阳戎一种营养不良的感觉。 现在也不知道是身体长开了,还是遇到欧阳戎后伙食条件好了。 阿青的一袭长发乌黑亮丽,柔顺光泽。 令欧阳戎颇为欣慰。 只不过…… 他目光微凝,落在阿青额头显眼的“越”字刺青上。 欧阳戎摸头杀的右手拇指,磨了磨她额心的刺青字,有些嘀咕: “以后看能不能想法子洗去,练气士圈子里应该有这种法子。” 阿青听懂了,立马摇头:“不要。” 出奇的违逆了欧阳戎。 他好奇:“为何?总不会是喜欢上了刺青。” 阿青低头,翘起小拇指将额角落发潦至红耳朵后: “以前阿哥他也有,看见它就想起阿哥……” 欧阳戎顿时沉默了。 二人,一者垂首,一者望向窗外夜景,无言了会儿。 “阿兄试下裌衣,隔了一年,不知道尺寸对不对得上。” 阿青主动道,起身走来。 欧阳戎点头,试了下,期间瞧了眼裌衣。 这个时代最普遍的秋衣,其实是一种里面有双层的衣服,又叫“裌衣”。 在寒时填入丝绒棉絮等物,暖时取出内部的填充物、单独穿着。 可眼下,还没有棉花这种东西。 所以“裌衣”的内部填充和外部织造,都视其经济水平和社会地位而定。 欧阳戎当然不缺裌衣。 小师妹、浔阳王府、婶娘她们给他做的裌衣,都是丝绸缎帛材质,里面填充了与金等贵的丝绒,十分暖和。 而阿青做的这三件秋衣,当然没有丝绒让她塞。 欧阳戎不动声色摸了摸,里面应该填充了芦花与草絮。 也算大部分穷苦人家的标配了。 当然,对于穷苦人家来说,能有的穿就很好了,哪里管的了这么多。 不过阿青制完秋衣,迟迟没送来,估计也是想到了某些身份,产生了自卑之情吧。 欧阳戎默然。 试了下阿青做的裌衣,还算衬身,欧阳戎笑了笑,先脱了下来,换上了原来单薄的衣服。 阿青一怔,眼底失落。 欧阳戎将裌衣折整齐,塞入包袱,重新放好,轻声道: “衣服我很喜欢,不过等会儿要出去一趟,我怕弄脏了,先放好,你帮我保管,等我回来。” 阿青用力点头:“好,等阿兄。” 欧阳戎笑了笑。 …… “卑职前日检查了赵如是的尸体,对伤口勘察,赵如是,是被一种极其锋利之物,飞速划过,割下了首级。 “这种整齐划一的伤口,卑职闻所未闻,只能初步猜测,是刀剑之伤。 “其实硬要形容,卑职印象里,也有一种剑,拥有类似这种摧枯拉朽的割首断面效果。” 容真走在前面,冷冷问:“什么剑?” 出身洛阳宫廷的中年女官不动声色道:“文皇帝。” 前方的宫装少女脚步刹住。 中年女官感到一道冷冷目光投来。 是容真直直盯着她。 中年女官苦笑摇头: “当然不可能是文皇帝,多想了,若是文皇帝这类神话之物,且不说鼎剑怎么可能用来杀一个小小的游击将军,若真是鼎剑,为何会没有耀眼剑气留下? “目前司天监记录在册的每一口现世过的鼎剑,都有其鲜明特征的剑气,执剑人也隐藏不了,除非是什么未知的鼎剑神通,可这就扯远了。 “赵如是的首级断面,看不到剑气,平平无奇,可又异常整齐划一。 “况且,堂堂一位执剑人,跑来杀一个小官小将作何,杀鸡焉用宰牛刀,除非利益极大,否则卑职想不到哪一方大势力会放自家秘密培养的宝贝疙瘩前来杀人,节外生枝…… “所以追寻杀人者使用的武器与手法,这条路暂时断了。” “只能从杀手踪迹下手。 “女史大人,请这边走,咱们去那座酒楼。” 容真默然。 少顷,龙城闹市,一间酒楼门口。 容真与中年女官泰然自若的从店小二身旁走过。 店小二朝二女身后的客人热情唱道: “欢迎光临……” 似是没有看见容真与中年女官。 二女就像小透明一样,走进了酒楼内。 本准备出示令牌的中年女官不禁看了眼前方容真的背影,不禁目露敬畏。 这等借助他人气息、隐藏自身气息的能力,精妙绝伦。 万事万物,都有气。 而阴阳家望气士,最擅长观气, 任何人为活动,都能留下有迹可循的气,或多或少罢了,练气士也不能幸免。 阴阳家练气士最擅长望气,虽不能抹除掉自身的气息,然而却可以偷梁换柱,借用他人气息动静放大,隐盖自己。 所以刚刚店小二明明肉眼看见了容真与中年女观,却置若罔闻,反而朝二女身后“十分显眼”的客人打招呼。 练气士,练气士,以身练气,自是难免气势如虹,霸气侧漏。 有的练气士需要张扬,气息耀眼如烈日当空。 当然也有的练气士,希望低调,隐世独立。 但能够隐蔽自身气息的炼气手段,都格外稀有, 除了阴阳家这种移风借气的手段外, 佛家也有一些藏匿气息的手段,例如传说中的闭口禅,再例如某种散尽自身修为,重归如一的奇怪轮回之法,这些都是佛门密藏神通,不轻易示人。 传说中的越处子,静若处子,静到极致,亦能藏气。 最后,就是一些活跃在东海的方术士,类似吃人顶替的邪门歪道了,虽然也能一定程度藏匿气息,但是听说,云梦女修最擅长识破,倒也不算完美无缺。 这些都是特殊道脉练气士专有。 传闻中,其实还有一种藏风聚气的罕见神通,可以不限道脉,但是条件苛刻,需要惊天福缘……宿主需要服用上古五大奇虫之一的龟甲天牛,才能获得。 而根据司天监的密库档案记载, 食用半只龟甲天牛,可藏风匿气,在不动手的情况下,隐藏所有练气修为。 而服用一整只龟甲天牛……可身如透明人,世间再无迹。 太过极端,所以有经验的大势力,即使因缘巧合获得龟甲天牛,也不会让自家弟子直接食用全只…… 不再多想,中年女官恭敬低头,带着冰冷冷宫装少女来到一张靠窗无人的饭桌前。 “女史大人请看。” 中年女官示意。 容真转头看了眼临窗座位,又看了眼外面的街道。 街道上的地板,隐隐有淡红血迹残留,正巧对着当日赵如是身死的地方。 “赵如是那日当街而过,经过这段街道时,人头落地,没有人看见凶手行刺的情景,就像是……突然掉了脑袋一样。” 中年女官认真讲述: “卑职阅览了县衙卷宗,又问遍了当时路过的百姓,除了一个稚童说什么看见了月亮的古怪胡言外,当时没有任何在场之人,目击到杀人者,甚至连杀人方式都没有看去,线索本在此处断去……” 容真打断:“月亮?” “没错,有一个街边戏耍的稚童,说当时抬头看见了天上有一轮发出蓝光的月亮,与太阳交相呼应,问其它的,他一概不知。 “稚童年幼,即使用一些极端手法,也难以回溯场景画面。 “卑职猜测,可能是他直视耀日,眼花了。” 容真点头,示意面前这位经验丰富的司天监女官继续。 中年女官脸色认真起来: “线索又断掉。 “只好用笨方法了,根据杀人现场,卑职一一勘探七处杀人者最可能逗留过的地方,这处酒楼的临窗座位便是其一,视野极好,是重点排查之地,原本放于前三的优先位置……” 顿了顿,她忽然话锋一转: “这几日,卑职采用了监内的望气回溯之法,根据微弱程度,抽丝剥茧,将这七处地方在赵如是身陨那日的逗留者气息一一抽出,列为嫌疑犯,派出下属,联合县衙,一一找寻。 “除了龙城本地人外,有嫌疑的外地人,卑职亦通过县衙存档的城门、渡口过往记录,一一锁定,倒也没有出现遗漏, “暂时没有出现追寻到了相应气息、却非本地人也非外地人亦无进出城记录的蹊跷情况,一切倒也顺利,没发现问题,几处地方相续排除嫌疑,包括这处临窗座位。 “卑职今日,本来正在此县县尉的帮助下,排查楼下街上最后一处嫌疑地,毕竟街道人流量大,比较麻烦,倒也正常。 “可……” 中年女官不知为何,说到这里,话语止住,看了眼临窗的座位。 容真冷脸颔首,也四顾看了眼临窗的座位,她转而看向中年女官。 似是在问,带她来这处座位作何,有何特殊。 中年女官欲言又止,最后面色凝重的从袖中取出一包红布。 手掌上的红布打开,里面有四、五片碎纸屑,碎纸屑上隐隐有点墨迹,却看不清全字。 曾协助洛阳大理寺侦断百案的中年女官,将红布包递给容真,脸色十分复杂: “这是下面一位女官,上午最后一遍例行排查时,心细如发,在这座位旁边的地板缝隙里发现的。 “只有一片碎纸屑滑入地板缝中,不过后面,咱们特意排查了旁边巷子里的垃圾堆,找到了剩余四片,这些,应该是赵如是遇害那日,被酒楼小二打扫卫生,不小心扫掉的。 “根据断面斜角鉴定,卑职可以肯定说,碎裂这张薄纸的,与割下赵如是首级的,是同一种利器,锋锐无匹。” 中年女官摇头感叹: “绕了个大圈子,忙活了这么久,万万没有想到竟在如此简单的地方发现了线索。 “本以为,此人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作案高手,距离案发时间也过了不少日子,所以打一开始就用了司天监内循气回溯、抽丝剥茧的重要手法侦察。 “却差点忽略掉了这么简单平凡的线索,真是讽刺……” 容真忽道:“此人确实是大智近妖的高手。” 中年女官重重点头: “没错,若不是百密一疏,这处他曾逗留的座位,已被排除嫌疑,卑职还蒙在鼓里,错了方向。” 容真点头,冷眸微眯: “回头看,能差点误导你,悄混过去,有两种可能。 “第一,他身负隐蔽气息之神通,追溯不了‘气’。 “第二,此人无比熟悉本廷司天监的手段,早有被本宫调查的准备,布置万全,蒙混了过去。” 中年女官凛然。 推荐一本好友的高武两界流新书:《梦境通妖界!我活得牛魔王传承》! 第398章 越女采莲秋水畔 第39八章 越女采莲秋水畔 “若第二种可能,女史大人是说…… “杀人者,其实已经在我们调查过的人里面,差点蒙混了过去?” 中年女官凝重询问。 容真点点头,又摇摇头,忽问: “会不会两种可能都有?” 中年女官微怔,不等她开口疑问,冰冷冷的宫装少女陇袖走到窗边,站在当初某人站过的位置,俯瞰下方车水马龙的街道。 轻声自语:“究竟是如何办到的……闹市人群,熙熙攘攘,目标身后全是护卫,只看见人头落地……难道动用了神话之物,还是说什么方术士。” 中年女官也看了一眼某位汉子身陨街道,不禁问: “女史大人觉得,此人几品修为,中品炼气士?” “几品修为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杀人的方式,和那件利器。”顿了顿,容真头不回问:“还有,为何要当街杀死赵如是。” 中年女官皱眉。 容真垂目,有一件事她其实没细说。 朱凌虚潜逃,在城门处被欧阳良翰拦截斩首。 可根据容真事后的缜密调查,朱凌虚在潜逃前的一个时辰内,其实收到过两条消息,一前一后。 一条是江州大堂众所周知的朱玉衡率前锋军叛逃事件。 这也是几乎所有人认为的,促进朱凌虚潜逃的直接原因。 只有容真知道,还有一条消息,当初伴随着前一条,一起传入朱凌虚耳中。 便是赵如是在龙城遇刺一事。 事后回过头看。 虽然不清楚朱当时凌虚具体心情,但这一条紧随而至的消息,可能促使了朱凌虚毫不犹豫朱玉衡之事真伪,当机立断,当场做出了女装潜逃的决定。 乃至于什么都不带,奋不顾身都要逃跑,深怕慢了半拍。结果,他也确实是对的,速度比没有准备的容真等人反应还快,若不是城门被拦,定能逃走。 所以两道消息之间,应有联系,而且是让朱凌虚立马想到,并心慌不已,兵行险路的联系。 容真接触过朱凌虚,知道此人不傻,十分稳重,乃至老奸巨猾。 能逼死这么一位聪明人的,定然是另一位更聪明之人。 这个局,容真没太看懂。 却嗅到了高手过招的味道。 因为亲眼目睹了朱凌虚父子之事造成的连锁反应——卫氏在朝堂节节溃败,那位魏王狼狈归京,卫氏利用军功扩张的企图再次落空,令各方幸灾乐祸。 从立场方面看,江州的浔阳王府、欧阳良翰,洛阳的相王府,乃至以狄夫子为首的保离派都有促成此事的嫌疑动机。 特别是离得最近的浔阳王府与欧阳良翰。 毕竟此前欧阳良翰与朱凌虚的暗中矛盾,在江州官场众所周知。 甚至当日,欧阳良翰对她置若罔闻,径自斩首畏罪潜逃、攻击守官的朱凌虚,丝毫不给容真面子。 这嫌疑当然不小。 可是从后续结果上看,事情发酵之后,这欧阳良翰,拒绝了蛋糕重新分配后的行军大营长史的香饽饽职位。 整个浔阳王府也只捞到了一个江州别驾的虚职,而且在明眼人眼里,这对浔阳王府世子离扶苏也不知是福是祸,毕竟除了公主郡主们外,被女皇陛下重点“照顾”的离氏皇族男丁们,似乎运气都有点背,福祸相依吧。 而城门当众斩首事件后,获得江州大堂主导权的欧阳良翰操刀后续收尾事宜时,丝毫没有伤及朱凌虚府上的妾室奴仆们,甚至对于朱凌虚任免的大多数将领和亲信,他都宽大处理,没有趁机清洗“余孽”的迹象, 一板一眼召来闻讯的倒是不少,可下狱的却是寥寥。 整个收尾的过程,雷声大,雨点小。 除了朱凌虚父子死的最惨外,没有祸及几个人,还没她们彩裳女官动手处理的零头。 可以说是一点也不符合“多事之秋”的肃杀氛围。 这一点也不像是公报私仇的样子。 更像是……帮忙擦屁股、打掩护。 更何况,若从收益最大者、亦是嫌疑最大者的角度来推断。 嫌疑最大的应该是正在飞速赶来江州的秦竞溱才对。 卫氏突然丢脸去职,又得夫子举荐,获得万众瞩目的江南道行军大总管职务。 这位多年赋闲在家的老将军,顺利起复,隐隐坐收渔翁之利。 赢麻了都。 所以,假若真是欧阳良翰干的,如此吃力不讨好,还冒着被她们和朝堂、宫廷侦案机构盯上的嫌疑,惹得一身骚,为他人做嫁衣裳,究竟是为了什么? 单单只是手痒,想手刃老狐狸朱凌虚玩玩,为了这一盘醋包一顿饺子,还喂饱了其它路人? 还说是……某种容真理解不来的信念与道理? 窗户边,宫装少女冷冷望着下方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街道,摇了摇头。 她不信,有人毫无私欲。 就像欧阳良翰此前在龙城县的大刀阔斧、赈灾治水一样, 鹤立鸡群的政绩,不也是反过来成全了他,名扬天下,成为朝野公认的水利大家,越级升迁江州长史,乃至攀附上了有起势之机的浔阳王府? 可如此看来,欧阳良翰的嫌疑反而少了很多。 容真眉头微蹙,缓缓颔首,瞥了眼红布包里的五片碎纸屑,直接问中年女官: “这新的纸屑线索,有何发现?” 中年女官有些愧疚的摇头: “是属下们学艺不精,碎纸屑依旧追溯不了杀人者,还有未知利器的气息, “不过,这残留墨迹的碎纸屑,明显是某张纸条的一部分,虽没法找全,但卑职依旧派人去调查相应纸张与墨水的出处来源,这倒是可以追溯一二,只是要耗费时间…… “这次请女史大人来,是想让女史试试……看能不能抓住这狡猾家伙的马脚。” 容真没说话,白皙手掌伸出,接过红布包。 五片碎纸屑落入她手心。 只见窗旁的宫装少女虚握拳头,冷眸闭上,安静不语,绕着桌子,默默踱步,转起圈来,遵循某种规律。 中年女官不敢催促,老实等待。 某刻,容真突然停步,背对中年女官,摇头: “无法溯源气息,此人八成有隐秘气息之法,还有那件杀人利器,也无意气残留,像平平无奇的器物。” 中年女官闻言,顿时面露失望之色,连位高六品、玉女金童的女史大人都不行吗…… “不过。” 容真蓦然开口,回过头来,只见她没有睁眼,依旧虚握拳头,冷颜闭目: “本宫看到了另一样东西。” “何物?” “文气……是一首词。” 说完,宫装少女立马睁眼,一手依旧虚握五片碎纸屑,一手将空荡荡的红布摊在桌上,低头将它摊平,她聚精会神,头不回命令: “取墨来。” 没要笔。 中年女官精神抖擞,身影消失,少顷取来了砚墨。 五片碎纸屑已被容真放置在平摊红布上的不同位置。 中年女官凝目,没看清面前的冰冷冷宫装少女如何动作。 可砚内墨水少了大半。 而红布之上,多了一首词,墨迹新鲜。 “这是首,蝶……恋花?”中年女官飞速看完,诧异出声。 容真也怔了下,蹙眉轻念: “越女采莲秋水畔,窄袖轻罗,暗露双金钏……照影摘花花似面,芳心只共丝争乱……鸂鶒滩头风浪晚,雾重烟轻,不见来时伴……隐隐歌声归棹远,离愁引著…江南岸。” 桌前陷入寂静。 二女表情各异,默默赏词。 “离愁引著江南岸吗……”冰冷冷宫装少女默默回味了下,嗓音没那么冷:“词不错。” 中年女官脸色好奇,捕捉关键词:“越女?” 容真平静,手指红布:“字迹,这首蝶恋花主人的字迹。” 中年女官眼睛一亮。 可待她仔细看了看根据墨字复原的样本,轻咦了声:“这什么字迹?什么笔写的?” 容真微微皱眉:“其实有特色反而更好,容易直接辨识,另外……本宫再试试看,看看究竟何方神圣。” 她忽然伸手,指独拂过红布上奇怪写法的墨字,另一手在宽大袖子下迅速掐指。 紧紧闭目,似是推衍某种天机。 中年女官瞧见,面前这位司天监最年轻“玉女”的颈脖雪肤上,有绯红流光淌过,少女掐诀的宫裙袖口流光溢彩……像是知道睫毛颤颤的容真,正在做些什么,她精神振奋,露出笑来,眼底期待。 “唔……” 可下一霎那,冰冷冷宫装少女原地闷哼一声,唇角缓缓流下一道殷红血线。 “怎么可能!”容真身形踉跄不稳,有洁癖的她被迫按住面前油腻腻的桌沿,她睁眼低头,瞪着红布上的古怪笔迹,小脸尽是惊疑不解:“不可知、不可望、不可推衍之物?” 这是容真以妖孽天赋晋升阴阳家练气士以来,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反应比发现这位冷静嫌犯拥有隐蔽藏气之法、同时高低也是一位文采斐然的词坛大家,还要匪夷所思。 容真手指触碰唇角,低下头,脸色略有呆然的看了眼指肚上的鲜红血迹。 头一遭。 她有些口干舌燥,转头与同样眼底震惊的中年女官对视了会儿,后者默咽了咽口水。 就在这时,楼下闹街的拐角处,有一队蓝衣捕头的身影隐隐出现。 好像是龙城县衙的刑曹捕快们,由一位燕姓老县尉带队。 余光扫了眼,窗畔的容真拇指默默擦去唇血,深呼吸一口气,恢复了冷冰冰表情,她折好红布,转头递交给中年女官,细细吩咐: “你继续留下,先去复查此前这处座位逗留过的、酒楼登记在册的嫌犯,用字迹辨认。若没线索,就再扩大范围,排查字迹。 “另外……此次不要再带本地官府的人一起,哪怕是什么经验丰富的老捕头,全都不要加入,咱们的人独自查。” 中年女官低声:“女史大人的意思是……” 容真表情十分认真,不负此前的三分淡然:“以防万一。” 思索了下,她再问:“赵如是的尸体现何在?” “大孤山,东林寺。” 容真颔首。 下一霎那,桌前的倩影消失不见。 …… 夜,东林寺,三慧院。 从见到欧阳戎起。 阿青从始至终都没有问欧阳戎回来要干嘛。 欧阳戎也不主动语。 二人默契。 阿青小心收起秋衣包袱。 欧阳戎在三慧院逛了会儿,顺便帮芸娘做了些家务重活。 少顷,柳母清醒,阿青与芸娘顿时围去,忙碌起来。 看见相当于“半子”的欧阳戎的到来,柳母当然高兴,颤颤巍巍就要起床,被欧阳戎轻柔按了下来。 寒暄了会儿。 欧阳戎陪着她们,一起吃了顿饭。 柳母喜欢问家长里短,芸娘有些拘谨, 阿青则是埋头扒饭,竖起耳朵听阿母与欧阳戎讲话,今日她似是胃口大开,格外能吃,惹的欧阳戎笑着频频给她夹菜。 饭桌上,气氛其乐融融。 欧阳戎问了几句,刁县令是不是经常来看望她们。 芸娘立马答: “嗯,刁县令每半旬都来看望一次,不过这两天例外,多来了一次,是在前日,听说是送什么尸首上山,山上要做法事,刁县令顺路看望了婆婆。” “尸首?”柳母似是头一次听到此事,不禁脸色好奇。 芸娘点头,感慨: “前些日子,县里狄公街那边,有个外地官员路过,当街掉了脑袋,是真掉脑袋,人还在马上骑,脑袋就落到蔬果摊前,也不知道是何原因,何人所为,县衙查不明白,耽搁几日,开始有人怀疑是不是有鬼神作怪。 “自从柳家倒台、扫清淫祀后,咱们县现在不兴做法事了,不过吉水县那边的人却还很信。 “所以赶来的家眷和县衙商量了下,决定将将那个外地官员的尸首送上大孤山,让东林的高僧们诵经超度下先…… “尸首好像现在还在佛殿里躺着呢,幸亏秋寒天冷,要是热天,超度的法师们可得遭罪了,善导住持就是在忙仪式超度的事,这两天好像就要下葬了。” “原来如此。” 老妇人轻拍了拍欧阳戎肩膀,脸色担忧: “上个月还在打仗,这个月又出这事,这年头越来越不安分了,在外面得小心些。” “好。” 芸娘说的津津有味,所谓鬼神之事,让阿青缩了缩脑袋,而柳母却听的一脸肃穆。 只有欧阳戎平静扒饭。 上一章“一百一十一”还是重复章节内容的兄弟,重新进入那一章,刷新一下呀,好像有bug,有些兄弟没有实时刷新。。。 第399章 来了吗?如来 第399章 来了吗?如来 东林寺,西南侧。 大雄宝殿。 此殿乃是三宝殿之一。 民间有“小媳妇无事不登三宝殿”之说。 佛门以佛、法、僧为三宝,三宝殿指的便是佛殿、法殿、僧殿、 佛殿是指大雄宝殿。 一般也只有较大规模的寺庙才有,乃是清静高洁之重地, 同时也是进行礼拜、诵经和修行的主要场所。 必要时刻,也兼顾寺庙们做法事的需求。 无事自然不可乱闯。 东林寺亦是如此,西南侧的大雄宝殿,修得庄严肃穆,佛像金光灿灿。 一般只有节日庆典、迎送佛宝,或是举行重要法事,才会开启。 今夜便是如此。 入夜后,东林寺内的大雄宝殿灯火通明。 正在进行一场驱除鬼魅的隆重法事。 一具装尸体的棺材,摆在佛堂后殿,周围聚了一圈婴臂粗的蜡烛。 前殿内,有些人满为患。 不过大都是穿着黑色僧服的东林寺僧侣,端坐诵经。 带头的是多日不见的善导大师,他身穿一身郑重昂贵的法师袈裟,白须飘飘,端坐在最前方。 这一副仙风道骨模样,任谁见了,都得喊一声“大师”。 善导大师面带怜悯苍生的表情,为惨遭不幸的施主举行驱邪法事。 后方,秀发等几位小沙弥跟在后面,一起诵经,只不过其中有一个沙弥,似是熬不住这么晚的法事,发了个哈欠。 善导大师微微偏头,秀发拉了拉同伴,小沙弥立马住嘴,收起懒散倦色,一本正经的打坐。 秀发瞧了眼师父的敬业背影。 能请来大慧高僧来亲自做法事,当然是价格不低,这次付钱的是个豪客,难怪师父今晚这么敬业。 秀发不禁敬佩起来。 本来赵如是尸首的驱邪法事,是县衙那边委托东林寺做的,属于纯义务了。 师父自然没太多积极性,不过秉持慈悲为怀的原则,还是接下了, 不过,起初当然不是在大雄宝殿这种隆重地方举办,用个最低规格意思下就行了,毕竟大伙也要吃饭的不是,像今晚这样全寺大半人聚过来,总不能喝西北风吧。 可谁知道,尸首刚运上山来,就有“家属”积极认领。 而且还是出手大方的豪客,师父眼里精光一闪,立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豪客家属深感佛法精妙,明白了必须狠狠操办的道理,于是大手一挥。 也就有了今夜这规格。 先不下葬,连办三天三夜,必须圣光度化鬼魅! 用某位小沙弥白天私下嘀咕的,年底能不能加餐加奖,就看这三天了。 于是全寺上下的僧人,除了值班要地、没法抽身的,大都被师父召集了过来,毫不缺席,参加法事。 毕竟价格是按人头算的…… 旁人看了,高低得感慨一句敬业。 此刻,大殿前方,被一众僧人围聚的一小撮“家属人群”中, 有一位褐发绿眼的波斯人。 李栗四顾打量了一圈肃穆佛殿, 跟随着善导大师念了会儿经,他站起身,先是安慰了下旁边哭哭啼啼的“家属”,然后带着身后的密印头陀、轻佻道士等护卫站起身,走向后殿那边。 “阿弥陀佛,施主请留步。” 是善导大师走了过来,喊住了李栗一行人。 “还没问,施主贵姓,是赵县尉的什么家属。” 李栗不动声色打量了下面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嘴角微微扯了扯。 赵如是一个光棍有个屁的家属。 大殿内正在哭哭啼啼的所谓家属,都是他花银子雇来的,专业哭场,主打一个真情吃席。 而李栗与密印头陀等人,自然也不是家属,而是从浔阳城那边连夜赶来调查的。 只不过为了延缓下葬的仪式,特意加价,让法事多办几天罢了。 争取调查,同时……尝试一下。 此刻,被善导大师主动搭话,李栗点头,言简意赅: “免贵姓李。” 善导大师:“赵施主家眷,不应该是姓赵吗。” 说完,老住持好奇的看了看波斯商人身后打扮奇怪的同伴们。 被指出漏洞,李栗眼皮都不抬一下。 不说话,就这么看着善导大师。 “咳咳。” 气氛有些尴尬,善导大师咳嗽了声,决定还是不和钱过不去,没再多问。 “李施主,为何带些闲人,佛门重地,还是得讲究一下的。” 善导大师有些瞧了眼看秘印头陀、轻佻道士,不动声色的提醒道。 李栗淡淡:“朋友而已,前来吊瞻,大师勿太小气。” “不是小气,主要是我佛精妙,老衲不才,又外号口吐莲花大慧高僧,女皇陛下亲自赐号,老衲怕等会诵经讲典,不小心度化了二位算是同行的小友,抢着要入我莲宗佛门,到那时就难办了,毕竟人家也有师传,这撬墙角有点不讲究。” 善导大师叹气,表情歉意。 “……”李栗、密印头陀、轻佻道士。 众人忍不住看了看煞有其事的老和尚,脸色各异。 你担心这个不讲究是吧?好好好。 密印头陀低头念经,默默摇头。 轻佻道士嗤笑一声。 李栗压住抽搐的嘴角,摆摆手: “没事的,高僧尽管诵经,若是能度化我这两位朋友,回头是岸,习得大乘佛法,也是一桩无量功德不是?” 轻佻道士严肃点头:“请大师务必渡我。” 善导大师寻思:“倒也有道理。”又朝轻佻道士佛唱一声:“阿弥陀佛。” 李栗笑了笑,这么看,钱也不算白花,不仅争取到了调查时间,还能在无聊等待时,乐一乐。 善导大师悄悄望了下左右,找个理由,把李栗拉到一旁,压低声道: “老衲发现赵施主的邪有些难驱,正巧最近老衲读金刚经,略有大成,新悟得一套渡人的佛法,精妙在于一个‘缘起性空’的阐明上。 “如来说世界,既非世界,故名世界。 “此三句,乃金刚经的核心真意,就算再邪门的妖魔鬼魅,都可‘性空’一二,主攻一个堪破虚妄,消除业障…… “不知李施主可愿为赵施主尝试一下……” 李栗本以为是什么重要事,结果原来是“化斋讨饭”,他心中无语,面带严肃,点头叹息: “都行,性空大师不是……善导大师,您看着准备吧,定要让我这兄长走的安稳,最好能捉到那妖怪,消除此业障。” “善。” 善导大师压笑点头,喜滋滋的跑去准备。 豪客就是豪客,从不讨价还价。 同时,他对于李栗等人私自去往后殿观摩尸体的不讲究行径,假装没看见。 李栗失笑,带着密印头陀、轻佻道士还有两位鲜卑汉子重新走入后殿。 刚入内。 轻佻道士朝身子佝偻、破旧僧服的密印头陀调笑一声: “老秃驴,这见钱眼开的秃驴同行要讲金刚经呢,还讲什么缘起性空,这不是你那佛宗最擅长的吗,不得和他讲讲法,教教他?说下你是密印寺的,说不得还能收一老徒儿,也算不虚此行。” 已是弃徒的密印头陀低头不理。 “阿弥陀佛。”低语一声。 李栗走上前,打开白布,压着恶心气味,打量尸首分离出的断面伤口。 又取出一枚魏字令牌,看了一眼。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波斯商人脸色愈发阴沉。 轻佻道士笑问:“那人会来?真是传说之中的执剑人?” 李栗微不可察的点头,瞥了眼夜色,脸色严肃。 密印头陀忽道:“如来。” …… 欧阳戎陪着柳母吃完晚饭,唠了会儿家常里短。 等她们都睡下,轻手轻脚掩上房门,出门而去。 他这次低调赶来龙城,带上了琴盒与一个包袱。 包袱里放有一副青铜假面,与一枚名为墨蛟的补气丹药。 此行,仅带这三物。 趁着时间还早,欧阳戎去了一趟地宫,找到了许久不见的秀真,递了些糕点,聊起天来。 是真的聊天,伱一言我一语。 虽然大多数时候,俩人都不同频,聊出了独孤。 四周空荡,欧阳戎安静坐在莲花台座上,抬头望了眼头顶井口外的月色。 忽然想起了哑女绣娘,自语: “缘起性空……” 他与绣娘的“缘”也不知还有没有。 说到缘,欧阳戎感触颇深。 善导大师前段日子钻研起金刚经,唠叨什么三句义、什么缘起性空,还经常写信寄书,与他讨论来着…… 欧阳戎前世对佛法不感兴趣,但对高分上岸感兴趣。 今生对佛法也不感兴趣,但是对赚取功德感兴趣。 所以他对佛法算是“略知一二”吧。 起初,本来是善导大师找他讨论的,当然,也有小小的炫耀佛法高深的意思,只可惜找错了人, 结果到了后面,二人信交,逐渐变成每次都是欧阳戎单方面从各个角度信手拈来的输出,善导大师能说的话则是越来越少,只好开始负责顿悟,有些乍舌的拍起马屁,这话倒是如滔滔江水般不缺,还夸明府有“大慧根”,惹得年纪轻轻就已十八的欧阳戎奇怪,大师是怎么知道这事的? 说回来。 金刚经,全称《能断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所谓三句义,是一种表达式,其在金刚经等佛门经文中频繁出现。 是一种肯定的同时、又否定的句式。 例如金刚经中,一句经常出现的话……如来说世界,既非世界,是名世界。 大致意思是:如来说有一个世界,不是世界,它叫世界。 听起来很矛盾,像是一个文字游戏,装神弄鬼。 但可以稍微结合“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这三境界来理解。 虽然并不全对。 在眼下静心的欧阳戎看来,佛门三句义触及的问题更深, 涉及到一个关于世界本质的问题……这个世界到底有没有实体? 若还是在前世考研的时候,欧阳戎会斩钉截铁的点头,当然有实体了,物理学不存在了是吧,世界不是实体是什么? 可是来到这方世界后,他接触到练气士的存在,他亲眼目睹了世界万物皆拥有的“气”的神话法则。 对于以往认知里,儒释道三教仅仅停留在教科书中的概念,欧阳戎有了新的理解,开始思索回顾。 再看金刚经三句义。 第一句话,如来说世界。 佛是说有一个世界,但你千万别把这个世界看成实体。 第二句话,即非世界。 如来立马否定掉了这个世界是实体的存在。 而第三句话,是名世界。 否定掉了世界作为实体,但是你又不能把世界直接否定掉,否则怎么解释当下我们所见所感的万事万物? 所以,它依旧是一个世界,但不是实体构成, 释迦摩尼认为,它是由“缘起”构成的,但本质是空的。 万事万物,自性本空。 那么能让人所触所感,又是怎么来的呢? 是由因缘聚合而成。 也就是缘起。 缘聚而成的事物,也会缘散而离。 所以才有——如来说世界,即非世界,是名世界。 这就叫缘起性空。 它是一个佛门各宗广泛接受的重要概念,若是不承认这一点,那就不是佛门宗派了。只是各宗对“缘起性空”的解读,方向侧重各有不同罢了。 同样,若是不同意“缘起性空”这一点,那就不可能理解大部分的佛门禅语。 看佛经会一头雾水,觉得不像人话,封建迷信。 例如当初地宫醒来,鹤氅裘老道突然问欧阳戎的。 何为圣谛第一义? 他答了廓然无圣。 但是当时的欧阳戎,只是逻辑上的理解,远没有现在这般深刻。 地宫内,默默嗅着空气中漂浮的佛寺檀香,欧阳戎沉默良久,突然转头朝呆呆枯坐的秀真道: “说来可笑。 “睁眼来到这座地宫前,我从不相信什么缘起性空,不相信什么缘生缘灭,直到后来,在千百般期待下,我兑换了归去来兮福报。 “在发现我永远也回不去的那一刻,我深深感受到了缘起性空。” 他摆了摆手中青铜假面: “以前一直坚定认为、理所应当永远存在的考研、亲情、家乡……在福报揭示的那一天,我知道它没了。 “回过头来,我突然明白这一项一项曾经生活里的条条框框,本质上全都是空空如也的。 “在经历了绝望狂怒、心如死灰、迷茫无助之后,我捡起这副阿山留下的面具,重新戴上,那天是新的缘起。 “我也开始深知,遇见的小师妹,遇见的婶娘,遇见的六郎,遇见的阿青一家、离闲一家,等等等等,这些正在进行的因缘情感,它们本质上一样,也是空空的。 “所谓缘起则生,缘散则灭,万事万物,莫不如此。 “但是,不知大师,你说,我能因为本质是空空的,就幻灭虚无,隐世遁空,去消极否定这些已有的吗?” 不等秀真回答一句“不知”,欧阳戎自问自答: “不。 “应当更珍惜才对啊。” 呢喃青年低下头颅,轻轻戴上面具,怀抱琴盒,站起了身: “不知大师,下次来看你。缘起性空,我与你有缘,与地宫有缘,与两次守我苏醒的绣娘也有缘,缘才是最重要的,期待下次。 “再会。” 第400章 也食人间香火气 第400章 也食人间香火气 几乎自言自语说完一大堆后。 欧阳戎告别秀真,翻出了净土地宫井口。 不知为何,心中隐隐有一股玄妙滋味流转。 低头看了眼,怀中剑匣微微颤栗,某口鼎剑,似是要呼之欲出。 只道小家伙算是“回家”,迫不及待想出来耍,欧阳戎暂时没管,就和养猫一样,不能惯着它。 抓紧时间,准备去往正在举行法事的大雄宝殿。 不过,在过去之前,还有一点事要做。 欧阳戎走出悲田寄养院没多久,默默拐进一座新修的大殿。 正是当初大佛藏尸的抄经大殿,不过经过欧阳戎与丘神机一战倒塌后,重新修缮完毕。 佛殿崭新,大佛重铸,暂时还未开放。 欧阳戎旁若无人走进大殿,循着此前密信上的信息,他在佛像后方的昏暗角落里,翻出一只未染灰尘的包袱。 它与落了一层灰的大殿内其它物件不一样,像是被人新放在此处。 欧阳戎脸色毫不意外,打开包袱。 四样东西。 一件宝蓝色儒衫,一袋鼓鼓的羊皮水囊,一份包含船票在内的通关身份路引,还有一个小荷包。 拿起小荷包,抛了抛掂量了下,他打开瞧了眼。 微微挑眉。 十两碎银,有点脏兮兮的。 但却是今日在檀郎渡的繁闹市井不同时间段、不同地点,随机兑换的“干净”银子。 折翼渠檀郎渡,人流量大,商贾往来,交易频繁。 银子一天内经历百手。 满是“铜臭气”,个人气息难以追溯。 这与身份路引,还有明早某艘到点检票走人的客船的船票一样“干净”。 即使事后落入某些司天监女官手中,亦难追溯……细节还是要注意些的。 欧阳戎点点头。 在寂静大殿内,默默换上了一身宝蓝色儒衫。 他将小荷包与新的身份路引船票,一一收入袖中。 那位燕伯父的缜密心思,令欧阳戎高看了一眼。 眼下龙城县尉,是燕六郎的父亲,老捕快出身,曾是周遭数县远近闻名的侦案高手,此前欧阳戎执政龙城时期,一直养病在家,由燕六郎代行县尉职务。 这位燕伯父当时养何病,欧阳戎没有问, 不过结合当初地头蛇柳家势大,欧阳戎作为新任县令,愣头青原身首次走马上任时,可能给这位阅历丰富的老县尉感官不妙,隐隐嗅到什么气味。 在欧阳戎“意外”落水昏迷后,老县尉便一直告病请假,只让自家独子燕六郎代领职务。 初衷可能是想六郎不熟事务、挂职摸鱼,一家人尽量不掺和“书生斗恶霸”的神仙打架。 至于老县尉有没有料到愣头青的燕六郎会被欧阳戎的作风潜移默化感染,不仅干的恪尽职守,甚至还带头冲锋,得罪柳家更深……这些就不得而知了。 自家父亲的老油条心思,燕六郎当初应该是不知道的,洞悉到的欧阳戎也没有点破。 毕竟他没有权力要求别人死命追随,某种程度上,中立观望,已经是偏帮人生地不熟的他了。 不过后面的结果,显然证明燕六郎没有跟错人, 眼下不仅尾随欧阳戎赴任,升迁为江州司法参军,算是当了他老子的顶头上司,甚至还有幸结识浔阳王世子、现任江州别驾离扶苏。 自家好大儿这一波不顾反对的埋头梭哈,竟傻人有傻福,盆满钵满。 估计老县尉都看麻了。 这回龙城之事前后,老县尉默默相助,倾力收尾,查漏补缺,应付那些难缠女官,说不得也有看走眼后的愧疚弥补之意。 某些事,欧阳戎与老县尉心照不宣,中间的燕六郎倒是颇为开心,毕竟自己阿父能帮忙,至少是认可了他要跟明府做的事业,在阿父心中不再是以前那样游手好闲的愣头青。 包袱里,其实还有一张小纸条,在原先的计划安排之外。 欧阳戎点了一盏孤灯,凑近瞧了瞧,阅后即焚。 纸上写有大雄宝殿那边,李栗一行人颇为详细的情况,人员配置什么的,还提了一嘴江州女官前来查案的事。 虽然这些事,欧阳戎早已了然于胸,不过再确认一遍,也妥当,默默领了人情。 下一霎那。 欧阳戎面前的灯火熄灭。 他将微微颤栗的琴状剑匣搁放桌上。 径自怀中取出一个丹盒,往手心倒了一粒圆滚滚的墨绿丸子。 欧阳戎拿起桌上的羊皮水囊打开,准备仰头服下。 这是去往大雄宝殿前的最后一步。 此前计算过,一颗极品补气丹药“墨蛟”提供的澎湃灵气,在合适布置的情况下,破四位六品练气士护体真气杀之够了,更何况,今夜只是杀一位六品练气士外加三位七品练气士,后面算是附赠的吧。 不过布剑的方式,得注意些。 补气丹药提供的灵气绰绰有余,欧阳戎倒没感觉浪费可惜,还是谨慎些为好,万一布置失败,至少得留些灵气跑路。 否则若是不动用补气丹药和压箱底的功德紫雾,单凭欧阳戎一人的八品执剑人的灵气储备,只够堪堪杀死一位六品炼气士。 而且破开对方护体灵气,砍瓜切菜后,还剩不了灵气跑路。 此前在小师妹面前淡然装逼说的一剑一个,是没错,不过奋力一剑后,就要歇逼了,笑死。 扫清杂念。 欧阳戎仰头,饮含一口水,就要服丹。 突然间,他动作停住。 皱眉看了看琴盒,又转头看了看左右佛殿。 大殿寂静无人,刚刚离开地宫时那种玄妙滋味,隐隐被静谧环境放大了些。 桌上琴盒的盒身轻微颤栗。 “你又怎么了……”无奈问。 空旷大殿,慈眉大佛前,儒衫青年,面色犹豫了下。 握丹的手放下。 他尝试打开剑匣。 刹那间,“一条弧线”从剑匣缝隙中溜滑而出,飞向天空。 澄蓝光芒照耀了欧阳戎的脸庞片刻。 抬头只见,一条蓝弧,悬浮在大殿上空,飞速自旋起来,产生气旋,搅动殿内香烟。 同时伴随着一阵阵莫名的颤栗,澄蓝的剑气肆意绽放,光芒遍布大殿。 用剑主的心神感应了下,欧阳戎皱眉,有些诧异。 他不是诧异小家伙的雀跃兴奋。 而是诧异……它正在吞吃大孤山近百年积攒的浩瀚香火气! 如长鲸吞海。 …… 大雄宝殿,后殿。 连香都没有敬,就走进后殿停尸堂的李栗一行人,此刻表情各异。 前方正殿处隐隐传来善导等僧人们的渡化诵经声。 不过堂内众人没几个在意,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正在开口的波斯商人低声的讲述上。 “竟然还是一口新鼎剑!” 轻佻道士甚是惊讶:“岂不是代表一篇新剑诀出世,执剑人绝脉又能拔高一品。” 李栗沉脸点头,环视了一圈大堂内众人。 有些详细信息,此前在路上不方便讲,现在到了地方,必须透露一些,警醒众人。 青年道士收敛些许轻佻神色。 对于山上顶级练气士势力而言,一篇新剑诀的重要程度,有时候不太亚于一口神话鼎剑。 因为新剑诀是真真切切的拔高上限,对老牌势力而言,讲究的是一个传承有序,因此有充足的时间收集剑诀,耐心等待。 而对于个人,也就野生执剑人而言,光阴有限,当然是鼎剑最重要,剑诀什么的,东拼西凑,都不一定有机会集齐,新剑诀、老剑决无所谓,能帮助破品就行。 轻佻道士新奇道: “此前还以为是一口老旧的传奇鼎剑来着,原来是新的,还有剑诀和鼎剑神通未出世,难怪你们卫氏不敢大张旗鼓的找回,和咱们透露有执剑人要对付,都说的支支吾吾。” 说到这里,他不禁奇怪问: “可如此神器,你们卫氏是怎么落入敌手的?之前不还是在那什么王府六公子手里吗?” 李栗心情奇差,恨恨道: “之前那个六公子是假的!现在看,六公子恐怕早就遭受了不测,还有丘先生也是,虽然不知道对方是怎么办到,但八成与浔阳王府和欧阳良翰有关! “至于他能假冒六公子之手段,我见过一个,是曾经龙城县柳家供奉,一位方术士的海外奇术,此人后来落入了欧阳良翰和县衙手里,这手段可能被他们拿到,用来糊弄咱们。 “眼下消息已经传去王府,等魏王知道六公子遇害的事,我吃不了兜着走,得提头去见。 “现在已犯重罪,反正横竖都是死,还不如拼一把,揪出凶手,抢回鼎剑,将功抵罪,这也是为何带诸位冒险来此地。” “栗老板怎么确定有人守株待兔?” 李栗眯眼: “很简单,敢用鼎剑杀人,尸体过了这么久,都不处理,不是等着咱们来是干什么,欧阳良翰不可能这么蠢。” 轻佻道士摇头,指着赵如是尸体: “不一定,尸体上没有剑气残留,这口鼎剑不简单,伱不说是鼎剑所杀,我们都没看出来,估计老秃驴也没看出来,喂,你说是不是。” 密印头陀表情枯寂,望着死尸。 轻佻道士:“所以此人用鼎剑杀人,倒也不怕暴露。” 李栗摇头: “但我能看出来!能在光日化日之下,当众杀人,来去无踪,最有可能的就是神话飞剑,御剑而飞乃是神话鼎剑的特权,修为越高灵气越多范围越大,乃至千里取人首级……否则正常剑修,谁能将剑脱手,闹市取人首级? “不过没人看出来倒也正常,毕竟是神话之物,哪怕是彩裳女官查案估计也一时想不到这里,但我知道浔阳王府有鼎剑,此事还不是一目了然,欧阳良翰可能也知道我知道, “说不得,对方就是吃准了我能疑心,会跑来调查,想要设局!” “否则,按搭配,龙城县、是浔阳王府的人把持,按道理不可能遗漏这个,所以只有这一种可能。反正不管如何,这副被鼎剑枭首的尸体,总是一个漏洞,哪怕没有剑气残留,也是马脚。 “就算是我多虑了,也没关系,正好带尸体走人,今夜且等一等。” 密印头陀眼不睁的开口: “阿弥陀佛,当初那个六公子,贫僧远远见过,离开时,贫道观他使用灵气流露的气息,当时应当是淡蓝九品。” 轻佻道士点头,有些兴奋: “才九品执剑人就敢这么跳?而且就算让他八品,乃至七品又如何,咱们得了提醒,有所防备,得看他还怎么布剑杀人,当真是稚童持金露于人前。 “小道要见识见识,一位下品执剑人,能有什么花招。” 李栗点头,认真叮嘱: “没错,小心点他的花招,若是此前信息没错,此人杀了六公子,截胡走的剑诀,是寒士的《归去来兮》,王府有过记载此神通的布剑过程,等会儿稍有异常,就离开布剑范围。 “需要悬于敌人头顶,剑光覆盖才能让人落头。 “我在龙城时,见过冒牌六公子展示的鼎剑,匠作的模样十分清楚,已经命画师画了出来,你们看看,记住此剑,带回记得多看看头顶。” “匠作?这真名有意思。”轻佻道士点头,满脸兴趣:“怎么是条‘弧’?这是何模样。” “其实还有长生药剑诀,我其实吃不准他伪冒六公子说的云梦泽剑诀之事,是不是假话,是不是半假半真。 “但如果如大师所说,当初只有九品,那看来还没有习得新剑诀。倒是个好消息。” “好!” 鲜卑汉子突然问:“若是对方不只是一个执剑人来,还有后手怎么办?例如一些护剑者。” “且不说他们浔阳王府刚刚起复,能有什么护剑人。就算让他们去拉拢显赫上宗,他们也不敢,若是暴露新鼎剑的事,不说各家争夺,至少当今圣上,就要让离闲交出来,而且说不得还要不满此前窝藏。 “自己上供,和被逼着上供,性质可完全不同,既然此前浔阳王选择隐瞒了新鼎剑,那就是有私心!” 轻佻道士陇袖好奇:“所以那浔阳王此前为何不主动上贡鼎剑,搏天子欢颜?说不得还能直接返回京城,得皇嗣之位。” “谁知道呢,毕竟贪心之人不少,毕竟是鼎剑啊,谁舍得放手,此事是一步错步步错,只能隐瞒下去了,也说不定,若是今夜拿不到鼎剑,下下策,咱们也能将赵如是的尸体带回,交给司天监,正告浔阳王府窝藏新鼎剑,陛下定然不满。” 李栗冷笑:“至于今夜,他有后手又如何,咱们难道就没有吗?” 除了闭目念经的密印头陀外。 轻佻道士与鲜卑汉子不禁面面相觑起来。 第401章 匠作神通,缘起性空 第401章 匠作神通,缘起性空 面对众人的好奇目光。 李栗没有多说。 商量了一阵,他开始调度,安排任务。 先是朝两位鲜卑汉子道: “慕容旗,慕容安,先把棺材搬去露天后院,此乃诱饵,守株待兔。 “你们二人再去屋顶守候,视野开阔,观察院中天空是否有鼎剑动静,防止此人潜入,行那布剑之事。若发现动静,第一时间出声警戒。” “是。” 鲜卑慕容兄弟对视一眼,露出森白牙齿,似是想到今夜能扭断一位传说之中稀有绝脉执剑人的脖子,兄弟二人笑有寒意。 目视慕容兄弟前去抬棺,搬出灵堂,放置在秋风萧瑟的露天院子里。 李栗转头说: “至于密印大师和席道长,二位就随意吧,不过请牢记刚刚说的注意事项,小心此子。以往装扮六公子一事,可以看出,此子狡猾无比,擅长欺诈偷袭。” 被称为席道长的轻佻道士席地而坐,从袖中取出一枚白金符文与一只水囊,噙笑轻佻道: “呵呵,执剑人真正的厉害在于鼎剑神通,此乃绝密,弱点也同样明显,本人脆若琉璃。 “若是拥有老牌宗门势力支持,构建出一套拥有护剑人、剑侍的圆满体系,保护好执剑人,让人无法近身,再加上剑阵难破,一口鼎剑飞出,则所向披靡。 “若是这样,咱们倒是得退避三舍,再翻一倍也打不过他。 “但话又说回来,再厉害的执剑人,剑阵亦有缺陷,可能在新鼎剑与新鼎剑神通诞生的时候,天下练气士摸不清楚底细,难以破解,容易送命, “可一旦被前人总结出经验,天下练气士与山上各方老牌势力可不是吃素的,总能找到破解招题,这就是斗智斗勇, “历史上,那些曾独步天下却又最后身首异处的传奇执剑人,无不是被人摸索破解了鼎剑神通,近身杀之……只可惜以往每一次的破题,都是不知多少练气士人命堆成。” 席道长轻笑摇头: “不过按照你的描述,此人不像是有什么护剑人、剑侍体系,否则成天带着一口鼎剑乱跑,岂不胡闹。 “此人一无章法,二胆大妄为、单打独斗。 “三,你又提前揭露了他的鼎剑神通,乃归去来兮,是用一篇寒士剑诀入门,寒士的鼎剑神通,三百年前刘宋、北魏之时就已泄露,现在看来,此人并不是这口新鼎剑的气盛之人,而是投机取巧截胡了六公子,才侥幸晋升执剑人。 “这种投机倒把之辈,呵,转过头看,杀赵如是的流程也是清清楚楚了,就是利用传说中的归去来兮布剑而杀,难怪没有踪迹,唯一稍显奇怪的是,这口鼎剑杀人竟然没有剑气残留…… “这点要注意一些,除此之外,小道已经想到破解之法了。 “若我是此人,定会尝试潜入先,只有八、九品的下品修为,面对七品、六品的对手,当然要提前布剑先,哈哈,有意思,和老鼠一样,且和他耍耍吧。 “抢在师兄前面,来一趟浔阳城,没想到还有这种收获。 “练气士本就违逆天道,而执剑人杀力太强,‘窃用’神器,更是有损天数,用伱们佛家的话说,就是功德有亏。 “史上每一位斩杀执剑人者,无不是获承大气运,这大气运对于寻常江湖练气士而言用处难显,可对儒释道三家练气士突破某个重要品秩,格外有用哈哈哈。” 他低笑了句,伸手遥指众人: “老秃驴,慕容家兄弟,这执剑人的人头是我的,若是敢抢,不妨试试。” 淡淡说完,道士取下背剑,刺破指肚皮肤,落血滴在手上那一枚黑底红字的符箓上。 符箓自燃,暗红色灰烬伴随一缕青烟被他一口气吸入嘴中,席道士仰头,自若饮下一口凉水。 面对喝符水的轻佻道士,李栗侧目。 密印头驼也睁眼瞧了瞧他的红黑符箓。 这是一位受过三山滴血道派祖师堂授箓的道人。 若没猜错,红黑符箓,乃是南方符箓三宗之一,茅山上清宗的绝学符箓。 太清、上清、玉清。 宗门绝学各不相同,但使用皆需要一枚符箓。 太清雷法,需要一枚朱紫符箓。 上清降神,需要一枚红黑符箓。 玉清神丹,需要一枚白金符箓。 这轻佻道人身份已经确认无疑了。 只不过密印头陀好久没见过如此嚣张的茅山道士了,与以往印象里的低调行走、除魔卫道有些不一样,也不知是何路数,卫氏又是怎么请动的。 李栗满意点头:“就依席道长所言。” 他其实差使不了轻佻道人,因为……这茅山道士是自己主动找上门的,白白帮忙。 “阿弥陀佛。” 密印头陀一声唱号,站起身,并没有特意准备什么,而是走了出去,来到露天院子。 他在赵如是的棺材前盘膝坐下,低声念经,目露悲悯之色。 李栗、席道长还有慕容兄弟隐隐听见,老头陀所念经文,似乎与大堂内的善导等人念的一样。 席道长眼藏鄙夷,似笑非笑:“不愧是佛门中人,真是情真意切,慈悲为怀。” 密印头陀不理,继续渡化死人。 李栗也没说什么,转头准备其它事项。 高手有些怪癖很正常。 …… 远处,新建不久的抄经大殿内。 欧阳戎仰头凝眉,默默看了一会儿头顶上空的那一条“弧”。 在今夜之前,他每回携带匠作来大孤山,小家伙都从没出现过吞食香火气迹象。 今夜算是头一遭。 欧阳戎知道匠作贪吃。 不管是当初还处在铸剑炉中、首次洗剑虹吸龙城与云梦泽水华之气引发洪水。 还是欧阳戎怀一口不平气斩杀丘神机时被它吸光灵气、功德紫雾、精气神差点成了植物人。 无不明示着这一点。 可没想到小家伙会这么能吃,毕竟年纪也不小了,总不能走在外面地上什么东西都捡起来吃吧,特别还是与欧阳戎自身无关的“气”。 然而此刻看来,连佛门香火气都不放过,可称得上毫不忌口,欧阳戎已经拿不准它的“食谱”了。 “有点离谱,不过倒也是,差点忘了你其实算是几十年来龙城水患的罪魁祸首之一,连虚无缥缈的云梦泽水气都能吃,更何况什么香火气……” 欧阳戎缓缓收回目光,摸揉下巴自语: “不过为何此前还不能吃香火气,现在胃口就这么大了,是发生了什么变化……” 在今夜之前,欧阳戎总结出的匠作的食谱规律是,它只能吞食欧阳戎自身小天地内的气,或是和他息息相关、联系紧密的气。 例如丹田炼化的灵气、寒士不平气,乃至于功德紫雾,都深深绑定欧阳戎。 这个范围,甚至还包括匠作自身的剑气。 没错,它连自身的澄蓝剑气都不浪费丝毫,主打一个光盘行动。 每次在外面逛一圈,回到剑匣之前,都能将剑气隐隐汲取回来,不留痕迹。 匠作藏匿剑气,宛若一口平平无奇的剑,杀人不留气,便是如此原理。 欧阳戎很早就发现了这点,只不过,巧的是,这种藏风聚气、自产自销的能力,他也有。 所以一直有点拿不住,自身隐匿气息的能力是不是成为执剑人后,被匠作“感染”的。 至于有没有可能是反过来、匠作其实是被他带坏的,欧阳戎短时间内还想不到这里。 大殿内。 金身大佛头顶,匠作雀跃欢乐,鲸吞四面八方香火气。 下方,一袭儒衫的青年佛前孤坐,低头自语: “今日上山起,你就一直不太安分,在剑匣里撒欢造反,动静不小,扰我心神。 “去一趟地宫离开后,更是如此,动静加剧……” 他凝望着手掌心。 不久前在阿青那边吃饭时,小家伙也不停歇,欧阳戎本以为,是见到了本命气盛之人的阿青的缘故,是想贪吃阿青的气。 欧阳戎当然不能让它胡闹,和阿青见面后手指抵唇“嘘”的一声,也是警告故地重游的这小家伙的。 他默然片刻,呢喃: “现在看来倒是冤枉了你,看咱们吃饭,你也饿了是吧。可这嘴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能吞食香火气。 “会不会是我晋升八品后产生的变化,和正在求索的匠作剑诀、本命神通有关? “很有可能,但为何只对大孤山香火气起了反应呢,对其它气没有动静,难道香火气与咱们有何联系…… “等等,当初你借助老铸剑师、扎根蝴蝶溪水脉的剑炉得以汲取水气,现在是不是也在借助什么汲取香火气,而最有可能的媒介……是我。” 欧阳戎拳头虚握,抬头自问: “而我与大孤山,又有何联系……” 说到这儿,他忽然回头,看了眼来时的净土地宫方向,蓦然记起不久前和秀真的聊天。 “明白了,是缘起。 “根据缘起性空的佛法,连接我与大孤山东林寺的,是一份‘缘起’。 “缘起则聚,缘灭则分。 “你利用剑主的这份缘起为媒介,和东林寺孕育的香火气发生了关联,免去排斥,登门入室,享用香火。 “若是将功德紫雾、丹田灵气还有不平气比喻成家饭,那现在并不是什么出门随意捡东西吃,而是拿着一家酒楼的免餐卷,大快朵颐。” 他轻轻一叹,自言自语: “以往我一直求索自身,下意识认为匠作本命神通的大致方向,是汲取剑主本人拥有的‘气’。 “现在回看,令匠作吞食胸中不平气的做法,反而是最危险的一种,而借助一份缘起,吞食外气,才是本命神通的真正方向! “未达上品,剑主人身小天地内的灵气终究是有限,而神话鼎剑承载灵气的容量又几近汪洋。 “人身小天地养剑,小道尔,日月大天地养剑,才是匠作大道。” 欧阳戎感慨万千,不禁遥问早已投炉祭剑的老铸剑师: “只需借助一份对应的缘起,就能吞食人间诸气,老先生,这就是你设计的鼎剑神通吗,即使将它交给柔弱如柳、弱小无助的阿青,只要借用一次缘起,亦可教天下练气士尽落头。” 人的顿悟有时候只在一霎那。 大佛前,宝蓝儒衫青年拳头松开,低头怔怔望着手掌。 一口弦月状的鼎剑,静悬在他的头顶,散发蓝色光辉,如梦如幻。 下一刹那,大殿上空的屋顶出现一处细微如发的缺口,“匠作”嗖的一下,消失不见。 少顷,大孤山上,某处无人看见的凌冽高空,漆黑呼啸的夜风中,有一条“弧”凭空出现。 若仔细看,这儿也是曾经雪中烛利用红莲剑印俯视龙城的地方。 此刻斯人不在,她寻了千百度的鼎剑却复来。 长空处,纤细之“弧”,开始鲸吞牛饮。 稍等片刻,感受到相对于人身小天地的灵气而言、汪洋大海般的浩瀚香火气。 欧阳戎叹息一声,丢下水囊,放弃吞丹。 他仔细收起墨蛟,站起身来,没有携带桌上空荡荡的剑匣,也没把天上一口飞剑召回。 摆脱了执剑人短小无力、贫瘠小气的灵气掣肘,匠作得以从以往十余丈的距离限制中解脱,遨游太虚。 欧阳戎两手空空,头戴一枚未变幻假身的青铜假面,大步出门。 不多时,他径自走入大雄宝殿。 平静路过善导、秀发等闭目念经僧人的身边,对于此前在大雄宝殿的各种精妙布置,他此刻一概无视,只顺手取了三柱香。 欧阳戎走到了后院某口棺材前,在李栗等人惊愕万分的目光下,微微弯腰朝棺材与死人进了三柱香,然后侧目瞧了眼正在诵经渡人的密印头陀,轻轻点头: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好一篇金刚经,好一句见如来。” 评价了句,他转头面朝众人: “在下今夜故地重游,偶得一惑,甚是不解。烦劳诸君为在下解惑,嗯也不需着急抢答,一个一个来,答对大可离开,若答不上来,恳请诸君赴死。” 他语气慢条斯理,说到后面还有点不好意思。 院内众人皆一脸匪夷所思的看着戴有青铜面具的宝蓝儒衫青年。 李栗、席道长、慕容兄弟当即戒备望向四周。 可冷风呼啸的院中,仅有一口孤零零的棺材,与一地的清寒月光。 大雄宝殿四周包括上空,没有他们一直警惕的鼎剑影子。 众人不禁再次看向明晃晃走到他们面前虚心请教的儒衫青年。 不是,你小子来找死的吧? 第402章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第402章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后殿院子里的气氛,稍显寂静。 除了闭目念经、没有停顿的密印头陀外。 在欧阳戎大摇大摆走进来后,李栗、席道长、慕容氏兄弟皆聚精会神的观察起四周。 特别是屋顶处的慕容氏兄弟,确认了真的只有他一个人赤手空拳,孤身前来后,朝李栗、席道长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嗤——哈哈哈。” 轻佻道士突然捧腹大笑,似是遇见了非常好笑之事,指着面前这位戴青铜兽面的儒衫青年不亦乐乎问: “哈哈哈等等、等等,先问一下,赵如是你宰的?” “对。” “你是执剑人?” “嗯哼。” “几品来着。” 欧阳戎如实道:“八。刚到。” “一个人来?鼎剑呢?” “没带……其实它通灵,蛮有个性,有点管不住它,自己玩去了。” “哈哈执剑人管不住剑哈哈哈哈笑死道爷我了……剑不听话的执剑人哈哈,让道爷我缓会儿哈哈哈哈……” 从欧阳戎进来起,到刚刚与席道长问话,李栗几乎全程都在死死盯着他戴青铜假面的脸庞看。 此时听到了席道长的笑声,李栗也嗤笑了下。 屋顶上戒备的慕容氏鲜卑兄弟,对视了眼,都咧嘴笑了,只不过笑露白牙,有些阴冷。 棺材旁,密印头陀略微停顿念经,睁眼看了下戴面具的宝蓝儒衫青年,微微摇了摇头,继续诵经渡人。 “喂,你小子是不是脑子秀逗了,跑来问傻冒问题,还请道爷赴死?哈哈哈乐死道爷了……” 在席道长的笑声带头下,院子内一片欢快的气氛。 宝蓝儒衫青年不答,抬手扶了扶青铜面具下巴,看不清这张面具下的表情。 只是身处在嘲笑戏弄之中,身影一时显得有些孤零零的。 然而看见他做出这个十分眼熟的扶下巴动作后,波斯商人那一双绿豆大的碧眼顿时恶狠狠的瞪大了点,厉声质问: “伱把六公子怎么了?还有,你是不是欧阳良翰?!” 这个问题实在太蠢,欧阳戎没回答,略显无奈的摇头: “都问完了?那到在下了。” 也不等李栗等人气笑打断,他无比认真的问众人: “我有一个朋友,曾在本寺地宫认识一位姑娘,本以为是个善良路人,后来回头方知渊源匪浅,甚至可能还有大恩于他,且不图回报,甚至若不是他发现,永远蒙在鼓里。 “此事他最近时时念想,他说,除了小时候家人误会的事情外,他其实也没觉得有多么亏欠愧疚,毕竟此前二人都不认识,这种陌生的好更多的是给人压力,可能这也是那小姑娘救人都瞒着他的原因吧,千方百计为他的感受着想。 “他什么都明白,也知道装傻不见最好,他有正事做,小姑娘看起来也有正事做,两条平行线,何必冒昧干扰,可嘴上豁达,心里却是有些空落落的,常常给我念叨复盘这份奇缘,我还不知道他吗。 “我问他是不是见色起意,他立马摇头,说对人家姑娘,没啥不切实际的贪念奢望,其实这点我还是挺信的,我这朋友确实是个正人君子。 “我劝他说,既然古寺相见,就是与佛有缘,那就听佛祖他老人家一声劝。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 “没有永恒不变的事物,他与那个姑娘的关系亦是如此,这段奇缘本性是空的,如果自性不空,则不能有……既然自性本空,还插肩而过,那就是当下无缘,无须着相,有缘自会相见,无缘又何必纠结。 “他点头说逻辑上可以接受,但他实际却毫不听劝,瞧着还愈发珍惜此缘,逆流而行,我百思不得其解,你们可知这是为何?我这朋友还该不该劝?” 欧阳戎语气诚恳: “说完了,诸君谁先来?” “什么乱七八糟玩意儿,跑来消遣咱们来了,操汝孃!” 屋顶处,清冷月光下,鲜卑汉子中的兄长慕容旗终于忍不住了,骂咧走出。 欧阳戎看了眼他。 “死到临头,还问汝娘呢问。”慕容旗表情暴虐,朝某个道士不满道:“姓席的,你说要人头,再不动手,俺就摘下他脑袋,别说俺不给你面子。” 席道长表情吊儿郎当的点点头,轻佻一笑,可余光却瞅了下风轻云淡的欧阳戎身影,心中微微皱眉,似是好奇此人自信哪来的。 刚要开口,下一霎那,他与众人的视野里,站在屋顶上的鲜卑汉子,一颗脑袋从脖上滑落,砸碎脚边破瓦,滚落下去。 慕容旗无首尸体倒下,前一秒还暴虐不满的表情凝固在这颗滚动的头颅上,他眼底犹带不可思议之色。头颅掉进庭子空地上,借着惯性,骨碌碌滚到棺材前方的李栗、席道士脚边。 欧阳戎面色如常:“浪费时间,请君先死,下一个。” 目光投去。 全场寂静。 没人看清剑的影子。 但很显然,这是传说之中寒士的鼎剑神通……归去来兮。 可问题是,宝蓝色儒衫青年是何时布剑完毕的,鼎剑又是从何处来? 下一霎那,寂静院子陡然陷入混乱,众人惊动,李栗率先躲到密印头陀、席道长身后。 “草他孃,还等什么!”屋顶处,失去兄长的慕容安红眼暴起,脚下屋瓦炸为齑粉,炸,流星般冲向欧阳戎。 而距离最近的席道士和密印头陀,比慕容安的反应速度更快,毫不犹豫,几乎一齐出手,一出手就是倾力而为。 因为执剑人若是布剑完毕,那么场上几乎只剩下两种结果。 要么众人引颈受戮,被一一摘头。 要么搏上一把,靠近执剑人,争取在众人死光之前,撕碎这个脆若琉璃的执剑人,使杀力无匹的鼎剑无主。 否则凡人之躯,与一口神话飞剑硬碰硬?简直找死。 此刻,众人出奇默契,争分夺秒出手。 只见密印头陀四周突然出现一道金灿灿拈花大佛虚影,拈花手掌径自拍向欧阳戎脑袋。 前一秒还轻佻放荡的席道士浑身气势陡变,眸子化为血红,表情平静威严,隐隐带有神性,同时身上气息暴涨,七品巅峰、六品初阶、六品中阶、六品圆满、五品…… 这一幕幕,全都发生在今夜格外清寒的月光下。 欧阳戎表情平静,任由请了某尊未知存在降身的席道长浑身气息往五品暴涨,他抬手一指,朝向密印头陀。 一口飞剑,从天而降。 洪钟大吕之声响彻全场,大佛金身被一剑劈碎,密印头陀鲜血喷出,后背撞在棺上,原本枯寂的表情震惊万分。 欧阳戎回过头,朝气息刚刚抵达五品的席道长颔首:“可堪一剑。” “尔敢。” 威严表情的席道长话还没说完,下一秒,隐隐带有澄蓝色的月光中,一条弧划过他的腹部。 “席道长”一只大手抓住了“弧”。 “弧”扭动。 夹在紫色丝线的血红真气,狂涌向他血肉模糊的手掌。 五品真气正在以飞一般的速度消耗,掌中正被束缚的鼎剑却气冲斗牛,剑气宛若无穷无尽。 “席道长”威严脸庞皱了下眉,俄顷,原身灵气消耗殆尽。 匠作震碎手掌。 “席道长”身子倒退飞出。 右掌连着手腕一齐碎裂,同时腹部鲜血淋漓,丹田被穿破。 如此重伤,“席道长”表情却保持威严平静,只是一双暗红色眼睛神色意外的看了欧阳戎一眼,然后他眼中血红色迅速褪去,面上威严消失,恢复原身。 轻佻道人不负此前的嚣张轻佻,浑身滚地,哀嚎打滚。 不远处,慕容安见到此景,半路刹车,转身就要逃跑,却被一条弧削断了双腿,摔在地上,同样抱膝哀嚎。 李栗吓得肝胆欲裂,跪在地上,尿湿裤子。 欧阳戎朝众人开口,语气无奈且诚恳:“没骗你们,它确实不太听我话,在你们头顶天上晃荡。” 众人惊悚,头顶处。 一口鼎剑来去无踪。 大孤山上空,正有一道道气旋产生。 积攒近百年的香火气疯狂聚集,曾被丘神机、卫少玄眼馋之物,正被匠作鲸吞。 一僧、一道、一武夫皆重伤倒地。 场上只剩一位年轻儒生,平静陇袖,站立场上。 其脸上的青铜面具中,传出略闷嗓音:“现在到谁了?” 众人噤若寒蝉。 欧阳戎手指了指慕容安:“那就你先来吧。” “俺……俺……”后者张嘴结巴,哪里懂什么缘起性空,磕头说了一大堆求饶的话。 下一秒,脑袋掉地。 “答非所问。下一个。” 欧阳戎转头看向席道长,他脸庞七窍流血,涕泗横流,低伏做小答:“因为……因为真空生妙有,妙有归真空,该劝,该劝……” 欧阳戎平静说:“答错了。” 席道长变脸怒骂:“你……你敢杀我,你知道我是谁!我爹……” 下一秒,不知道爹是谁的道士脑袋亦掉地,到死都不瞑目。 “坑爹退环境了。答错了,下一个。” 欧阳戎转过头,望向波斯商人。 李栗先是哀求,甚至都吓忘了刚刚的题目,问欧阳戎,欧阳戎体贴复述一遍,李栗不停擦汗,眼珠子打转,努力开口,慢慢吞吞。 欧阳戎只听了两句,忽问: “你在拖时间,想等谁来?” 一条竖直血线,出现在瞪大眼睛的波斯商人身上,身体从中间一分为二。 “下一个。” 欧阳戎将目光投向最后的密印头陀。 后者低头,速念佛经,似是太急,欧阳戎听到读错了几字。 他却不催,静静等待回答。 密印头陀忽然抬头: “缘起性空确实没错,无常处不变的事物,诸行无常是生灭法,自性本空。 “可是施主不能因为性空而折空,折足于空,施主就错了,万事万物,包括你那朋友与姑娘的关系,作为实体,它们是不存在的,要把它们空掉,可是万事万物作为缘起,施主要承认,缘起是真实存在的,不因为性空而否定了缘起的真实性。 “如来说世界,既非世界,是名世界。世界就是一些人的缘起,缘起本身要确认为真实。 “施主无需劝他,珍惜缘起,本就正确。” 一僧一儒生之间,气氛寂静。 欧阳戎看了看他,少顷,轻轻点头: “答对了……一半。” 密印头陀听到前面一句话本松了口气,但听完全句,却怔了下。 下一秒,他丹田被匠作精准且轻易搅毁。 老僧人吐血,低头捂腹,苦涩闭目等死。 在一个布剑成功的执剑人面前,不乖乖等死还能干嘛。 更何况他连面前这青年是什么时候布剑完毕的,都没搞懂。 这才是让众人吓破胆的未知恐惧。 可老头陀等了许久,却不见欧阳戎再动手,只有一道轻声传来: “留一对眼。” “阿弥陀佛。”密印头陀佛唱一声,毫不犹豫挖下一双血淋淋的眼珠,放在棺材板上,他踉跄转身,满眼抹黑的离去。 欧阳戎没有食言,放任密印头陀离开。 待后者走了几步。 “等等。” 欧阳戎忽然喊道。 密印头陀表情悲苦,低头一叹,准备受死。 可旋即,一只小荷包砸到他的脚边。 “拿去。”欧阳戎说。 无修为亦失明的老头陀愣住,弯腰捡起荷包,低声一句: “老衲回密印寺,重做看门人,余生修闭口禅。” 欧阳戎不语。 带着盘缠走前,密印头陀忍不住回头:“正确答案到底是什么?你为何……你那朋友为何一意孤行。” 欧阳戎沉默了下。 “他愿。” 今夜隐隐被染上淡淡澄蓝色的月光下,戴青铜面具的儒衫青年点了点头: “他说他愿意,答案很简单,没太多大道理,佛祖来了也没用。” 密印头陀呆住,不多时,两眼处是空洞血窟窿,大笑离开,余生皆是闭口禅,永远闭嘴。 待僧人走后。 欧阳戎环顾四周院子。 利用“缘起性空”的本命神通,又有香火气的加持,匠作摧枯拉朽。 它在高空布剑,澄蓝剑气伴随月光,落在整个大孤山。 今夜,整个大孤山,都是它的猎场。 但可惜,也只能在这儿装逼,带不走。 因为匠作吞食下的香火气,无法直接转化为欧阳戎的修为,相比于神话鼎剑的容量,欧阳戎这么点丹田容量,也带不离大孤山。 至于让匠作成为他与大孤山浩瀚香火气之间的媒介,帮助欧阳戎破境,更是无从谈起。 因为香火气毕竟是外物,灵气与杂气混存,欧阳戎并不是什么吞噬体质,八品修为的滞梗也摆在那里,没法快速炼化,吸收太多,人心不足蛇吞象,反而容易反噬丹田经脉,得不偿失。 但是,虽然没法化为灵气修为,但是却能令鼎剑汲取海量香火气,让它们能成为干柴,催动鼎剑,点燃毁天灭地的“烈焰”! 一阵夜风袭来,将满院血腥味驱散。 欧阳戎转身准备离开,不过走之前似是想起什么,默默走去,搜查起了席道士等人的尸体…… 第403章 不正经鼎剑 第403章 不正经鼎剑 大雄宝殿,今夜灯火通明。 前殿隐隐传来一众高僧的诵经超度声。 后殿外的院子里,除了一口棺材外,满地破瓦、碎石、尸骸狼藉。 仅剩一位年轻儒生的屹立身影。 可能是不久前院子里一阵阵哀嚎喧嚣都被前殿整齐划一的大悲咒诵经声所掩盖。 也可能是李栗等人进入后院灵堂前、吩咐善导等人的话语奏效——僧人们听到任何后院的动静都不准进入。 欧阳戎头戴狐首青铜面具,低头默默收尾打扫,全程都没有外人冒昧走进院子。 先是摸索了下慕容旗、慕容安二人尸体,找到几件金银珠宝。 再在波斯商人李栗身上搜了搜,只有一迭商号银票与印章地契等杂物,除此之外还有一枚“魏”字令牌。 先是垂目,将银票上对应的可能是卫氏白手套的商号名记住。 然后瞥了眼熟悉的玄铁令牌,欧阳戎摇摇头,把它们丢在院中央的棺材里。 在李栗、慕容兄弟身上没有找到多余的补气丹药,欧阳戎稍有遗憾。 看来补气丹药确实珍贵,并不常有,更遑论极品补气丹药了,得谨慎使用,毕竟不是随时都能碰到大孤山东林寺这样、能够缘起借气的机会……他心道,伸手摸了摸袖中装有墨蛟的丹盒。 今夜,他意外顿悟出匠作的鼎剑神通正确用法,离最终的剑诀更进一步,后借助大孤山的香火气,倒省下了这枚宝丹。 欧阳戎最后将目光投向席道长的尸体。 这道士戴南华巾,不蓄发,看打扮应该是南方三清道派出身。 据小师妹所说,若是出身北方的楼观道派,则是戴混元巾,蓄发的,就像当初地宫初见的那个鹤氅裘老道…… 现在欧阳戎涉世更深,还知道了哑女绣娘的可能身份,再回头看,当然也发现了鹤氅裘老道的蹊跷,应该也不是普通人,只是不知为何,两次都一齐出现在地宫,难道是和救他有关,被绣娘带来? 眼下不是多想的时候,欧阳戎收拢思绪。 他蹲下,手掌在席道长破损道袍上擦了擦血渍,有些期待的摸索起来。 这个轻佻道士也不知是三清道派中的哪一座山头,不过刚刚战斗时,他突然双目变成暗红的古怪变化,欧阳戎看在了眼里。 能从七品一路飙升到五品初入,绝对不是普通的道法手段,似是引了某种类似真灵的未知存在上身。 只可惜,受限于轻佻道士的贫瘠体魄与七品丹田,此降身真灵的手段自然大打折扣,再加上欧阳戎是执剑人,一口鼎剑破万法,还源源不断的香火气催动,直接当场拿下。而这个降身真灵若不是遇到了掌握新鼎剑神通的欧阳戎,而是遇到其他任意八品执剑人,纵使有一颗墨蛟,今夜的剧本都是相反的。 今夜的顺风顺水中,亦是蕴藏着险之又险,想到这,欧阳戎默默自省警惕……不过这尊未知存在,应该隐约看见了匠作的踪迹,眼中暗红褪去前、朝他投来的深深一眼,欧阳戎注意到了,不过却不太担心。 今夜他戴青铜面具前来,同时调动肌肉骨骼,微微改变了身形,做了伪装。 欧阳戎很快摸索完席道长尸体,目露些许失望。 没有补气丹药。 反而摸出了一点奇奇怪怪的东西。 一件满是呛鼻胭脂水粉味的粉红肚兜。 肚兜里包有一份小册子,封面有潦草的“真诰”二字,随手一翻,里面全是密密麻麻的蝌蚪小字,古旧难辨。 “《真诰》?《尔雅》给的注释,有真人口授之诰的意思。” 欧阳戎嘀咕一声,来不及看,塞入袖中,然后目光落在手里的粉红肚兜上,嘴角抽搐了下。 这小子八成不是正经人了。 一个三清道士,随身携带这玩意儿,人能正经到哪里去? 不过,嗅到这呛鼻却颇为熟悉的胭脂水粉味,欧阳戎立马想起了朱凌虚留下的某个小妾。当初他假扮卫少玄骗取信物,这小妾就在招待他夹菜喝酒的妾室人群中,身上好像也是这股胭脂水粉味道,主要是那会儿一直明里暗里的往他身上蹭,所以印象挺深刻的。 而不久前,他作为江州长史去收尾朱凌虚潜逃风波,在朱宅又见到了这小妾,当时她一身孝服、哭哭啼啼之际,还不忘给一本正经的他抛媚眼来着,欧阳戎当然没有理会,公事公办的遣散。 可万万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和这轻佻道士鬼混在了一起,只是不知道这顶帽子是在朱凌虚生前还是死后戴上的。 欧阳戎在心里不禁替朱凌虚默哀三秒。 旋即颇为无语。 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摸尸摸出一段奸情? 看来今夜不仅爆率低,还要被腌臜物玷污手气,呸呸。 欧阳戎摇摇头,这时,余光扫到身边澄蓝色光辉,蹲地上的他回头一瞧,发现某个小家伙正悬浮在头顶半空。 只见它剑身微微倾斜,一动不动,似是在悄悄打量下方男主人的古怪行为。 其实从刚刚欧阳戎杀完人,蹲下来一一摸尸起,这一条澄蓝“剑弧”就一直跟在他后面,像一只好奇的猫一样猫步弓腰的跟随。 此刻,欧阳戎没空给一口剑解释,除了杀人取首级外,摸尸爆装备其实也是一种乐趣。 他心念下达,低声轻喝:“回去。” 今夜畅快汲取香火气、如鱼得水的小家伙,在空中左摇右摆,显得有些不情不愿。 直到欧阳戎眉头微皱, 通灵的小家伙才动弹,由静转动,先在手握粉红肚兜的男主人头顶,滴溜溜旋转了两圈,随后“嗖”的一声,破空而去,勉为其难的飞回远处某座抄经大殿内“漆黑沉闷的木盒子”里。 今夜有香火气提供源源不断的“燃料”,匠作与欧阳戎之间,暂时解除了原先十余丈的距离限制。 “这就是高品执剑人吗……倒是提前体验了……” 欧阳戎自语一句,同时也没闲着,动手把李栗、慕容兄弟、席道长的尸体一一丢进了原中央的棺材里,还有粉肚兜、金银珠宝、银票印章等物,全部抛入其中。 他取出一小筒焚天蛟油,倒去棺中,最后丢进一根火折子,一把火点燃。 烈焰熊熊。 淡绿色的火光映照出儒衫青年脸上的青铜狐面,青铜充满古朴冷漠的质感。 静等了会儿,待这些尸首证据、蛛丝马迹全部焚烧成灰烬,调了鼎剑,搅乱斩断院中诸多气息,灰烬纷飞中,他转身离开,跃出院子。 本准备去往抄经大殿,没走两步,欧阳戎微微顿了下,不动声色的拐弯,换了条道。 他心中默念一声“匠作”,自若的挑了一条漆黑偏僻的小路,走了百来步,小路四周越发寂静漆黑。 某一刻,欧阳戎身后不远处路旁的一处树梢叶片,在夜风中轻微摆动了下。 欧阳戎停步,嗓子切换为沉闷,头不回的问: “怎么,不继续跟了?” 下一霎那,身后不远处原先被风吹拂摆动的漆黑树木突然炸起漫天落叶碎片,就像秋风中的蒲公英。 故意戏耍溜达来者的欧阳戎慢悠悠回头。 距离他十几丈外的那处树林中,不知何时起,一条“弧”去而复返,已经与那一道纤瘦身影交起手来。 常人肉眼几乎难以看清、那儿正在交手的具体细节。 仅能隐约瞧见,除了那一道宛若弦月的耀眼“剑弧”外,有一道纤瘦身影时而将剑弧装进袖里、时而碎袖踉跄几步、时而影遁消失、时而从半空落下……眼花缭乱。 阴阳家练气士果然手段极多,不过却被悄悄回返、布剑完毕的匠作,一一化解。 虽然这一次所消耗的香火气,令欧阳戎周遭百米内的香火气几乎被匠作汲取殆尽,甚至短暂造成了这一片的灵气真空。 然而,胜负依旧在三息之间分出。 树林恢复寂静,只见寒冷月光下,正有一条“弧”悬挂在一道倩影的头顶。 一人一弧位于落叶飞舞的树林中央,皆停步不动。 那道倩影正捂胸咳血,气喘吁吁。 欧阳戎扶了扶沉重狐面的下巴,秋日晚风中,他陇袖走近,瞧了一眼。 果然是那个熟悉的冰冷冷宫装少女。 容真仰头,望着头顶悬浮的神话鼎剑,如梦如幻的蓝光落在她巴掌大的白皙脸蛋上,眼下,往日冰冷冷神情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震惊疑色:“真是月亮……那稚童所言没错……原来如此……” 察觉脚步走近,她猛然转头,质问似是戴有一副青铜狐面的年轻儒生:“你是执剑人!这是哪一口鼎剑,我为何从未见过。” 欧阳戎脚步停在了离她不远处的某颗树下阴影中,微微眯眼,缄默不答。 似是觉得是被人当手下败将般肆意打量,宫装少女涨红小脸,欲开口斥他。 可下一刹那,她看见前方隐隐中隐隐这个狐面儒生高冷转身,似是不屑一顾,很快身影消失不见。 没有杀她。 容真略呆,少顷,左右四望,人好像真走了。 她脸色微动……只有一口鼎剑留下,依旧悬在头上三尺处,锁定她全部气机,却久久不落,似是囚禁监督。 所以这是……要放了她? 冰冷出尘的宫装少女眸底复杂,旋即,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半个时辰后,以防万一多绕了几圈的欧阳戎,身影出现在了抄经大殿。 他走到大佛前的桌案边,默默点灯一盏,收拾起剑匣等物,准备脱身走人。 容真等女官,算是浔阳城的中立势力,可以平衡卫氏……欧阳戎犹豫了下,没杀。 而且看容真那副反应和问话,应该是刚刚赶到,撞到了正要离去的他,想尾随观察。 刚刚欧阳戎在后殿院中交手李栗等会、销尸灭迹之事,没有看见。 欧阳戎摇摇头。 最近,容真派手下的女官来龙城这边调查赵如是的案子,他早知晓,于是也让经验老道的燕老县尉帮忙收尾周旋。 只是没想到,今夜容真本人也跑来了,话说她作为江州前军的监军,不该是在浔阳城老实待着吗,就这么想查清赵如是一案的真相? 呵,倒是与浔阳城内那些不多管闲事的聪明人不一样。 欧阳戎抿了下嘴。 他只杀他觉得该杀之人,但也并不反对容真她们查她们觉得要公事公办处理的案子。 二者并不冲突,甚至后者们恪尽职守、能一直坚持下去,欧阳戎反而隐隐有些欣赏……不过个人的欣赏归欣赏,他不会让她们捉到便是了。 不多时,看了眼深沉夜色,感觉时辰也差不多了,他心念微动,召回千米之外的匠作。 以容真六品练气士的速度,当然追不上今夜无限火力的匠作。 他人先走,剑再脱身,算是摆脱了某位难缠的宫装少女,也算是拥有飞剑的一种妙用吧。 这次事件的后续影响,欧阳戎早有心里准备。 此前大摇大摆的借卫少玄的身份玩“毡帽计”,现在又干净灭口李栗等人,其实已经做好了被卫氏察觉的后果。 卫氏那边,其实只要不傻,肯定已经察觉到卫少玄、丘神机等人出事了,鼎剑落入了他人之手。 至于是在龙城鼎剑出炉的时候、落入保离派手里,还是后来卫少玄、丘神机去寻什么长生药剑诀却落入云梦剑泽手中,亦或是其它神秘势力插足。 卫氏那边应该还拿不准……后面还有得周旋。 欧阳戎轻叹,收拾了下,感受到某个小家伙的距离越来愈近,他抱起剑匣,转身准备离开大殿。 下一霎那,匠作悠悠回返,自屋顶缺口溜入大殿。 不过这一次,却不止它一口剑回来。 只见“剑弧”旁边的澄蓝剑光中,隐隐还有一件东西漂浮着。 小家伙带着爆来的装备,在欧阳戎头顶转圈,似是邀功。 “这是什么?”他愣了下。 匠作今夜满载而归,它满意的钻回空荡许久的琴状剑匣,“弧”旁漂浮的那件东西失去了剑气加持,轻飘飘落了下来,被欧阳戎下意识的伸手接住。 一阵清新淡雅的香味最先扑鼻。 凑着灯火,定睛一看,是一件深紫色的……肚兜儿。 紫色很有韵味,不过似是常年穿戴,节俭朴素,深紫色的轻薄布料被洗的有些发白褪色,而眼下,本该系在女子细颈上的肚兜儿绳索被割断了。 欧阳戎微微瞪眼,看着这件不知从何而来、尚留余温香氛的肚兜儿,此时此刻嘴里只剩一个音节: “啊?” 第404章 雪中烛:捉到你了 第404章 雪中烛:捉到你了 “???” 看着手里的紫色肚兜儿,欧阳戎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他打开即将关闭的剑匣,两指捻出一条深藏功与名的纤细剑弧,一脸认真问: “你……你这是从哪片树林里捡来的?”顿了顿,语气蕴藏些许期待:“是捡来的对吧?” 匠作扭了扭,挣脱主人手指,在手握肚兜儿的主人头顶熟练的转了两圈,然后一头扎往西南方向,又转弯飞了回来,这一来一回的动作,隐隐是骄傲自豪的指向不久前囚禁某位冰冷冷宫装少女的方向。 再加上,外面秋夜晚风寒冷的,他指肚却能明晃晃感受到这件“捡来肚兜儿”上的些许余温。 欧阳戎满头黑线,咬牙道: “我这一生行善积德,何德何能摊上你这鼎剑。 “本来算留一线,现在倒好,伱把人家守身如玉的黄花大闺女私衣都抢来了,这不是羞辱结仇是什么? “刚刚在人前调侃你不听我话,还真没说差。” 欧阳戎不由握拳,语气恨铁不成钢。 匠作原本在他头上滴溜溜转圈,像是骄傲自豪等待主人给予的、让它在外面多玩一会儿的奖励,此刻闻言,突然悬停,“湫”一声,一头扎进剑匣。 砰——! 剑匣重重关上。 不理他了。 “说你几句都不行了?再不说你,下次鬼知道你还要带什么回来?” 欧阳戎摇头,追道。 长条剑匣,躺在桌上,纹丝不动,没有应答。 此刻,大佛前的桌案上,一盏孤灯点亮,衬的大殿愈发空旷寂静。 隐隐有冷香浮动。 欧阳戎望向西南方向,思索了会儿,有些叹气。 心里暗道一声“罪过”。 目光挪向有些烫手的深紫肚兜儿。 他微皱眉头。 在大周朝,紫色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有资格穿的,乃最高贵神秘的颜色。 因为受限于这个时代的着色工艺,得到的紫色布料异常珍贵。 民间对于大周宰相们,有“朱紫相公”的称谓,因为官服朱紫,其中紫色官服比朱色官服品秩还要高,乃是三品以上朝臣专属。 并且练气士中,紫色灵气,亦是上品独有。 且当朝女帝,尤其钟爱紫服。 于是服紫,也顺其自然成了大周顶层贵族间的一种风尚,是身份尊贵的象征。 普通人自然不可逾越乱穿。 例如小师妹,作为五姓贵女,陈郡谢氏的门楣,可以轻易服紫,彰显高贵门楣,只不过小师妹喜恶随心,对紫色不感冒,甚至嫌其招摇,反而更喜欢兰花的白洁或蓝调,小师妹的贴身肚兜儿,就从不带有紫色。 别问欧阳戎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那个容真,往日看只穿一件素白宫裙,冰冷严厉,没想到里面竟是一件紫色私衣,倒是有些出乎欧阳戎意料。 虽然这种女子穿着里面的贴身小衣与官服品秩什么的并不挂钩,穿它不算逾越。 但是依旧说明了一点,容真的出身不简单,反正肯定不是什么平头老百姓,是有些门楣的,只是不知为何入宫做了女官。 不过这件紫色肚兜儿洗的发白、隐隐褪色的布料,无不显示出其女主人的苦行清修。 这又作何解,难道是什么家道中落、流落宫廷的经典剧本? 反正容真这个名字,肯定是宫廷化名,就像女官妙真一样,本人至少还有个宫外姓名。 其实按照常理,女人家的贴身私密衣物上,应该都会绣有一些字句,或是女子小名,或是情郎、或是诗句,展示丰富细腻的内心世界。 容真应该也不例外,这件摊开仔细找找,说不定能有发现。 只不过,一个大男人在昏暗佛殿里,埋头灯下研究人家女子刚被拽下的贴身衣物,这画风未免太离谱了些。 欧阳戎做不出这种事。 眼下,他只觉得被匠作意外带回来的此物棘手,无翻找之意,君子慎独。 “这新累赘怎么处理……” 欧阳戎面露一点难色。 好不容易处理完所有马脚,结果多出一件不在计划中的玩意儿,说不定一会儿,容真就循着气息,带着一众女官,顺藤摸瓜“杀”了过来。 他摸索怀中,焚天蛟油已然用完。 至于还给人家……还,是不可能还的,至少不能当面还,他不要面子了?就算万一的万一,以后被找上门算账,也主打一个死不承认;鼎剑行为,凭啥剑主买单? 欧阳戎颔首,看了眼桌上的一盏孤灯。 稍微犹豫了下。 当即将紫色肚兜儿揉成一团,他走去桌前,取了一只烟炉,倒空炉灰,把空烟炉摆在灯前,要将衣团放入其中,再行烧毁。 这时一道生疏却冷淡的女子声音在他耳畔响起:“捉到你了。” 其实确切点说,这道生硬的女子声音不只是在他耳畔响起,还在大孤山上下所有此刻清醒未睡之人耳畔响起。 它来自云霄九天之上,响彻大孤山。 欧阳戎先是愣了下,倏然一惊。 头顶上方,不久前修缮完毕的抄经殿金瓦屋顶,被从天而降的雪白剑气整个掀开。 像是腊月提扫帚出门扫雪,万千碎瓦炸裂纷飞。 漆黑冷风宛如海水一般倒灌入殿,欧阳戎的宝蓝色儒衫吹的猎猎作响,身前那一盏孤灯,瞬间熄灭。 这一瞬间的骤变,宛若梦境与梦醒的切换一般,本处于空旷寂寥的青灯古佛场景,一睁眼就被冷冽晚风与满天繁星的场景取代。 而就在这星汉灿烂的夜空之下,欧阳戎仰头,依稀瞧见了那熟悉的一幕……一人与一禽。 只见一只通体雪白、四目三足的古怪猛禽在明月之下展翅高飞,清吟一声,如流星般,羽翼划过漆黑如墨的深沉夜幕。 一道被雪白狐裘包裹的高大女子身影,跃下了鸟背,两手自如伸展,大袖纷飞,脚尖朝下,正从九天之上缓缓坠落。 在此刻的欧阳戎眼里这是“缓缓”,然而实际上,却隐隐有破空之声,风驰电掣。 下坠之势,也导致她一头金灿灿的及腰长发倒悬在头顶,远远看去,宛若一粒曳长摇摆的烛火,烈风都难以将其吹灭,且越烧越烈,似要燃烧天幕。 若此刻,有人自上往下看去,会发现这一粒金焰般的倩影不仅划开了深沉、夜幕,同时也像一柄刚硬的利剑,垂直劈开了大孤山上方曾遮掩诸多气息的浓郁香火气! 高大女子如剑般劈出的笔直轨迹的终点、也就是正下方,好巧不巧,正是欧阳戎所处的抄经殿,可她人还未至,剑气却已经光临,率先掀开了抄经殿屋顶,锁定了某人的气机。 “雪中烛!”欧阳戎脱口而出。 云梦剑泽首席大女君。 她怎么来了! 欧阳戎睁大眼睛,立马认出了来者。 毕竟这从天而降的难忘一幕,打死他也不会忘记,而今夜,竟然又一次再现, 而这一次,很显然,并没有丘神机或者老铸剑师让她找,这位云梦泽大女君从天而降的目标,无比明确。 大殿内的桌椅吱吱作响,欧阳戎身前慈眉善目的金身大佛咯咯摇晃,佛身之上,金漆外壳飞速落皮,就像一个两手间滚搓的熟鸡蛋壳。 人未至,剑气近。 肆虐大殿的雪白剑气中,欧阳戎肩膀往下骤沉,脚下地砖炸裂。 当初在小孤山甲一剑炉前目睹此景时,他还未成执剑人,站如喽罗,天塌下来时有丘神机、卫少玄等高个顶着。 而眼下,这位云梦大女君锁定气机的目标只有他,泰山压顶而来。 这前后两次的体会简直云泥之别。 只有处在此境地,他才方知此女的威压有多大! 云梦剑泽祖师堂首座大女君,实打实的紫气五品练气士,天下剑道魁首! 连兵家老牌五品巅峰练气士丘神机,都被她这“晚辈小女娃”打的丢盔卸甲,重伤逃离,跌落品秩。 大殿内的地板,以欧阳戎脚下位置为中心,出现了蜘蛛丝般的龟裂。 他肩头被一寸一寸的压低。 草,此女简直离大谱!怎么找上门来的,明明全程隐藏好了气机。 欧阳戎暗骂,来不及烧衣与多想,第一时间飞奔过去,拎起剑匣,将手中糅皱的衣团塞进隔绝气息的琴状剑匣中,于此同时,此前赌气不理的小家伙,也“嗖”一声飞出剑匣,环绕欧阳戎,守护其身畔。 雪白剑气被鼎剑消磨,威压骤减。 于是欧阳戎与匠作,一人一剑,飞奔逃去。 可他速度快,却有人比他更快。 “想逃?” 戴青铜面具的年轻儒生跑走没多久,雪中烛的身影落在了失去屋顶的抄经殿内他曾站过的位置。 只见,金发如焰的高大女子一袭雪白吴裙,背一口长剑,两手都提有东西,一只手拎着正有频率的亮起澄蓝光芒的红莲剑印,另一手提着两颗血淋淋的脑袋。 汉胡混血的她本该包含异域风情的容颜,犹如冰封的雪莲,高傲而冷漠。碧蓝色眼神如同深渊一般深邃,摄人心魂。 雪中烛把手中这两颗潜入云梦泽的细作脑袋、随手丢在大佛前方的地板上,身影转瞬即逝。 下一刹那,背长剑的高大胡姬身影出现在欧阳戎身后百丈处……宛若跃迁一般,与欧阳戎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近。 欧阳戎如芒在背,像是被雪崩追逐的倒霉蛋,催动全部灵气狂奔,就在这时,他身侧的匠作,突然停止追随,垂直向上,直冲九霄。 瞧见那口鼎剑的离去,雪中烛并未去追,追逐狐面儒生的脚步毫不停顿,距离越发接近。 任由匠作布剑,她直取执剑人。 只听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像是近在咫尺的耳语,欧阳戎惊出一头冷汗。 “归去来兮?可为何布剑距离这么远,你不是蓝气八品吗?难道本座看错了。” 她生硬嗓音有些疑惑。欧阳戎催动灵气跑路,露出了灵气颜色。 不过这不妨碍雪中烛拔剑。 一道雪白无匹的瀑布自剑鞘中倾喷而出,皎若游龙,直袭欧阳戎肩背。 欧阳戎“嗡”的一声眼前一黑,只感觉正有一座千丈高的巍峨雪山扑面压来,高山之上还有一株雪莲花,冷美人般摇曳,雪山占据了他全部视野,四周天地寂静无声,窒息之感充斥五识,让他生不起一丝抵抗的念头,突然很想临死之前最后欣赏下雪莲花,不做抵抗。 可远在云端正疯狂虹吸大孤山香火气的匠作,突然传来一道火燎急念,这道急念化作心神中的一剑,劈开了剑主眼前雪山莲花的幻景。 欧阳戎骤然醒悟,猛咬舌尖,强行清醒过来。 再扭头看去,只是一口直取要害的雪白长剑而已,哪里是什么巍峨雪山、冷美雪莲。 人在危难关头的求生本能是破常规的。 千钧一发之际,空中无地借力的欧阳戎调动颈椎骨骼与全身肌肉,以一个十分反人类反常规的扭身角度,堪堪避开了这一剑,动作幅度大到他右肩膀扭曲至极限,咔嚓一声,脱臼骨折。 于此同时,躲过一剑的他身形不稳,重重砸在了下方小院角落一处僧人偷懒未铲的落叶堆中。 雪中烛轻“咦”了声。 刚刚在她的视野中,本该是连六品练气士都躲无可躲的云梦剑意,狐面儒衫青年的脚下却突然涌现出了朵朵充满禅味的青莲虚影。 一道妙解,洞破虚妄。 至于狐面儒衫青年后面,在空中反常规的怪异扭身动作。 雪中烛细眉微皱,嗅到了不干净的元素。 不过她本欲活捉这罕见执剑人,这一剑仅用了五分力。 颔首,就要再递一剑。 可这时,四周冷清朦胧的月辉悄然盛了一点,周围景、物、人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蓝晕。 天上,有一轮凝聚了十五息的“澄蓝弦月”落下。 雪中烛陡然静立,昂首望天。 “这剑叫什么?” 她忽问。 儒衫青年不答,手扶脱臼右肩从枯叶堆中站起,黏有片片凝霜秋叶的青铜狐面下,隐隐有唇血滴下,面具仅露出的一双漆黑眸子,深邃如深山幽潭,倒映着一轮弦月与月下的人。 雪中烛点点头,携一身桀骜紫气,迎“难”而上。 她一人一剑,与一轮弦月撞个满怀。 下一霎那,黑沉如稠的天幕下,一粒光点炸开,有伊紫与澄蓝交织。 整座大孤山,亮如白昼。 第405章 鼎剑是只小仓鼠 第405章 鼎剑是只小仓鼠 “阿嫂别出门,阿兄走前说,今夜寺里发生什么动静,都不要出去。” “好,小姑。” 三慧院,西厢房内,灯火熄灭。 黑暗中,除了年纪大的柳母沉睡时的一些呼噜声外,还有阿青与芸娘的声音响起。 眼下三更天,二女皆未睡。 全都被窗外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 特别是不久前,那一刹那的“亮如白昼”,隐隐可见紫色与蓝色的光晕渲染星空天幕。 如梦如幻,也愈发神诡。 阿青与芸娘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对未知事物的敬畏。 让她们躲在屋内,不敢出去。 不过阿青可能隐隐约约,猜到了些什么。 毕竟也算是经历过当初鼎剑出炉、神仙打架之事,对某类群体,有些懵懂认知。 再加上今夜,义兄欧阳戎的突然返回,还携带了一只熟悉的木制剑匣。这些联系在一起…… 阿青低头,小身板卷缩,脸蛋埋进了被褥。 刚刚关上轩窗,躺回被褥的芸娘好奇问: “小姑的手怎么冰冷的?” “没事。”阿青摇摇头。 这是一张摆在柳母病榻旁的小榻,平日里,二女若是谁夜守柳母,就在旁边和衣睡下,方便照顾,递送夜壶。 只不过今夜,东林寺的古怪动静,令二女都不放心,一齐守夜。 倒是柳母,年纪大了嗜睡,没被动静吵醒。 黑暗中,芸娘似是又看了眼窗外异景,畏惧的压低声音: “还好郎君走得早,小姑拦住我,没让我多留人是对的,不然要是下山的晚,就要遇到外面这怪事哩。” 年轻妇人语气庆幸,说着关起门的悄悄话。 可阿青却一言不发,小脑袋反而埋得更低了。 “小姑是不是不舒服……” 砰——! 就在芸娘询问之际,外面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道闷响,像是沉重沙袋结结实实砸在了泥土地上的声音。 被褥里的芸娘、阿青瞬间噤若寒蝉。 屋内只剩下病榻那边老妇人的沉沉呼噜声。 外面漆黑一片的院子里,长久没有新的动静传来,而窗外远处,东林寺西南侧上空,伊紫与澄蓝的光芒依旧在交织辉映,丝毫不减。 从屋内二女视角看去,这一幕就像是一场无声的默剧。 床榻前的空气寂静。 直到外面院子里隐隐传来一道男子压抑的闷哼声。 芸娘突然发现怀中一凉,被褥已被人掀开,转眼看去,不久前还告诫外面危险、叫她不要出门的小姑,自己不管不顾的跑出了门去。 “小姑?”低呼一声。 阿青没理,鞋都没穿,赤着仅裹白足袜的脚丫,跑到院子里,定睛环视,果然发现了一位儒衫青年的身影。 清秀少女一言不发的把儒衫青年扶进了屋里。 期间,儒衫青年脸上的青铜狐面掉落下来,被阿青捡起,一起带进屋内。 赶来门旁的芸娘隐约看见了儒衫青年面容,不禁低呼一声:“郎君。” 只见欧阳戎似睡似醒,借着远处光晕,依稀可见其俊朗脸庞上,眼睛紧闭,眉头紧锁,发白的嘴唇抿着,不时“唔”的闷哼一声,唇角溢出鲜血。 而且芸娘突然发现,欧阳戎每一次闷哼,远处西南侧天际古怪的蓝紫光芒,就会大盛一次。 要不是蓝光压倒紫气。 要不是紫气反击蓝光。 像是呼吸一般的节奏。 “别点灯。” 阿青低声,芸娘赶忙吹灭了桌上灯火。 阿青把浑身颤栗起来的儒衫青年,扶到床榻边,她抓起被褥,紧紧裹着他,像是怕他着凉。 阿青隔着被褥紧紧抱着欧阳戎问:“阿兄寒乎?何处不舒服?” “丹……回春丹……”干涩嘴唇挤出几字。 说话时欧阳戎眼睛不睁,眉头愈发紧皱,似是被某件事情牵扯太多心神,言简意赅。 不过能听到他开口,阿青顿时松了一口气。 “哦哦。” 阿青反应过来,连忙去取某瓶小药丸。 此丹是当初龙城时,谢令姜交给欧阳戎的,来自阁皂山,后来被他留在柳母这里,令阿青、芸娘每隔一旬,喂上半粒,和水服下,算是滋补养病。 虽然是正宗的疗伤丹药,但是丹如其名,也有一丝枯木回春的效用,同时还能缓解疼痛,适合行将就木、饱受折磨的病患老人。 只是欧阳戎没想到,今夜倒是派上了用场。 小药丸很快被取来,阿青接过芸娘递的水瓢,小心翼翼喂着欧阳戎服下。 少顷。 闭目青年长呼一口气。 窗外西南侧天际的紫蓝光芒争锋依旧还在继续。 然而欧阳戎却抽出了一丝余力,睁开眼缝,先是看了看病榻那边熟睡的柳母,又看了看面前的二女。 阿青满水沾湿额发,小脸楚楚,芸娘坐立不安,担忧四望,紧张问: “郎君没事吧,外面这天……” 堪堪缓了过来的欧阳戎微微抬手,示意没有大碍。 旋即,阿青二女看见,他继续闭目,锁眉不解。 雪中烛比欧阳戎想象中的还要厉害。 也不知道是这位云梦大女君妖孽绝伦、惊才艳艳,还是所有上品练气士真实战力都是这样。 反正绝对不是不久前“请神上身”的席道长能比的。 此女竟然能和施展了“缘起性空”、“归去来兮”一新一旧两大鼎剑神通、且依仗了大孤山积攒百年的浓郁香火气的匠作,打个有来有回,不落什么下风。 好家伙,这可是鼎剑啊,匠作道脉铸剑师倾尽一生铸造之物,哪一口不是威名赫赫,在史书上杀的血流成河。 执剑人绝脉被冠以世间杀力第一,不是花花轿子浪得虚名。 根据以往成功经验,欧阳戎只要能布剑成功,等够十五息,哪次不是砍瓜切菜? 也就丘神机那次,实在是灵气、功德紫雾不够,喂不饱匠作,才会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艰难取胜。 然而眼下,取巧借助了相当于数个上品佛门练气士修为散功后的“香火灵气”,竟然还拿不下此女。 甚至她的护体真气都没破过几次。 雪中烛反而剑气愈发强盛,一人一剑,以体魄肉身,与“匠作”硬碰硬,气势上毫不退缩。 而且她背上的那口长剑,也不是俗物,也拥有近似正宗执剑人欧阳戎这样隔空御剑的特点,二者配合的十分默契,当然,肯定不是神话鼎剑就是了。 一人一剑,由此独顶鼎剑锋芒。 这么硬的娘们,欧阳戎还是头一次见。 难道五品练气士间,同一境界,战力差距会这么大? 他抽出的些许心神,不禁陷入沉思…… 欧阳戎并不清楚,此刻西南侧天空上某位高大胡姬对他这个小小八品执剑人的诧异心情。 不过欧阳戎知道,虽然不能拿她怎么样,但雪中烛其实也没法拿匠作和欧阳戎怎么样。 被主场作战、拥有充足香火气来源的匠作施展“归去来兮”神通锁定气机,雪中烛亦抽不出手对付他。 所以趁着二者战况焦灼,陷入僵持。 重伤的欧阳戎早早的跑路。 一路踉跄的跑回三慧院。 有匠作缠住此女,现在不跑,什么时候跑? 反正眼下,因为“缘起”产生的缘故,是由大孤山这座大天地供应匠作灵气,不需要欧阳戎的人身小天地,无需待在附近。 在大孤山境内,欧阳戎与匠作的沟通无距离限制,至多是消耗多些心神罢了。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执剑人也是。 能偷偷布剑、御剑杀敌,傻子才呆在正面战场,被人直捣黄龙,可以说,整个鼎剑—执剑人体系,执剑人是最弱的一环。 他听闻云梦女修一向团结,况且龙城大孤山就在云梦泽家门口。 且不提今夜雪中烛奇怪出现的原因,欧阳戎猜测,八成还有其它越女跟在后面,还未赶到,雪中烛是孤身一人,走的最快,才抵达大孤山,与他率先交手,这种可能性不低。 眼下匠作拖住了雪中烛,雪中烛亦拖住了匠作。 以欧阳戎现在的受伤且分神御剑的情况,失去了鼎剑护体,只要对方有越女同伴赶来,哪怕只有九品,都能轻易摘他首级。 “就不信你这一口气,能撑这么久,五品练气士又如何,剑道魁首又怎样,灵气亦有枯竭之时,难不成你丹田小天地比大孤山还阔?” 欧阳戎抿嘴。 “郎君,你手臂……” “无妨。” 欧阳戎摇头,疲倦的瞧了眼,旋即,咔嚓一声,忍痛接上了脱臼右臂。 可小臂的骨折之伤依旧存在,痛入骨髓,牙关咬紧。 欧阳戎瘦削脸庞,肉眼可见的速度苍白起来,阿青、芸娘连忙为他擦拭冷汗。 他右手背颤颤巍巍,有些抬不起来,需要阿青帮忙扶起。 此刻的欧阳戎,却没有在意这些,继续闭目,沉浸心神,沟通鼎剑,遥遥指挥。 其实匠作本身通灵,可以自行索敌,不需要执剑人消耗太多心神。 只不过小家伙灵智终究有限,玩不多鬼蜮人心,容易暴躁冲动,可能误入圈套,需要欧阳戎凝神指点,特别是面对雪中烛这样的可怖对手。 屋内寂静,他不说话,阿青与芸娘也不敢发声,紧张等待。 欧阳戎心弦紧绷,一时间,连外面的光阴流逝都忘记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西南侧天际,那道横空绝世的紫气身影稍微退缩了些,她面前,有澄蓝色的莲花虚影朵朵绽放,一时间力压过去。 “哈原来伱也有穷尽之时!” 欧阳戎猛松一口气。 那处战场,某位彪悍跋扈的大女君终于首次退步,战术转进,尝试脱离战场。 欧阳戎操控匠作,继续追击,雪中烛边打边撤,似是借机恢复灵气,某刻,欧阳戎令匠作佯攻,递出最后一剑,旋即再扭头跑路,甩掉追敌,绕圈回返…… 脱离玄之又玄的心神连接。 欧阳戎霎那间睁开眼,捂胸喘气,总算是脱身出来。 他的精力心神都快绷到了极限,若是雪中烛再不退,僵持下去,他可能就要昏死。 欧阳戎立马掀开被褥,下床走动。 静待片刻,甩带追敌的匠作,如期返回。 此时屋内光线昏暗,他余光一扫,与不久前抄经大殿内归来时的场景一样,返回的“澄蓝剑弧”旁边,光晕之中,隐隐漂浮一物。 欧阳戎心里咯噔一声,微瞪眼睛:“不是吧……” 不过光晕中的漂浮之物似是“活蹦乱跳”的,不太像是某片轻薄透气的布料。 他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柄雪白长剑。 雪白长剑的剑身,如琉璃般剔透,像是落有冬雪的檐下冰锥,牛奶一般纯白。 欧阳戎嘴角狠狠抽搐了下。 正前方,一条剑弧,遥遥晃晃飞回主人身旁,却带有一件战利品,走路都带风了点,显然是在邀功。 这副模样,活像是外面放学打架的小胖友,鼻青脸肿,却昂首挺胸,大摇大摆回家。 主打一个嘴硬要强。 雪白长剑落入欧阳戎手中,琉璃剑身突然一阵颤栗,发出一道悠长剑鸣,挣扎起来,似哀似愤,像是首次落入敌手,被男子玷污了一世清白一样……他眉头大皱,赶忙将它塞进隔绝气息的剑匣,转头瞪向匠作,不等开口,小家伙“嗖”的一下,飞速钻回今夜装了个鼓鼓囊囊的剑匣老窝。 你他娘的,属仓鼠的是吧,每次回来都带点货,再来几次,剑匣都要装不下了。 欧阳戎忍住骂,关闭剑匣,火急火燎,四望左右。 雪中烛只是丹田灵气不支,但是并没有受什么重伤,很快就能恢复战力,调头找来。 而他刚刚逃跑,一路赶来,肯定留有不少滴血痕迹。 虽然雪中烛等越女们,不是善于望气十分难缠的阴阳家道脉,但只要有心找,八成能够找来,区别在于或快或慢罢了。 追兵随时可能赶到,来不及原路返回处理痕迹。 不能连累了阿青她们! 欧阳戎心生一计。 他转头,前去处理了下院子里的痕迹,又藏起了剑匣,再从阿青手里接过染血的青铜狐狸面,重新戴上,仔细叮嘱了几句,二女点头答应。 少顷,欧阳戎未带剑匣,大步出门,不遮掩痕迹的朝山下跑去,似是跑路…… 第406章 近在咫尺的绣娘? 第406章 近在咫尺的……绣娘? 秋日,拂晓。 白露为霜。 颗颗露水凝结在山顶这座古寺的佛殿、浮屠塔、斋院的屋檐或青石板上。 昨夜凌晨,寺中西南侧天空出现的重重异象,像是没有发生过一样,了无痕迹。 霜瓦、钟楼、古塔……依旧是太阳照常升起的一天。 至于西南侧某座新建的抄经殿的重新倒塌,与主持、早班僧人们的焦头烂额,寄宿在寺中斋院的香客们并不知晓,没太多人感知。 居住有阿青一家人的三慧院,亦是如此。 早起洗衣、炊烟做饭,一起如旧。 柳母、阿山遗孀芸娘、阿青,大中小三个妇人住在一起,自然比汉子们勤快,只不过今早,三慧院隐隐多出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正在吃饭的阿青等人,听到外面院子里传来的动静的时候,拂晓的第一抹天光划破天际,天刚蒙蒙亮。 今日她们早饭吃的有些早。 院子外面,一阵脚步声,人似乎不少。 “那小贼真在此院逗留过?” 院墙外面,隐约有一道生疏冷淡的女子嗓音率先响起,似是询问身旁伙伴。 “嗯。” 有一道温柔女声回道,停顿了下,慢条斯理答: “墙头有血迹,院子草地里,有三处地方,草根被压踩过,虽无血迹,但青草没有凝霜,与周围的凝霜草皮对比明显,显然是那人摔落到院里后,舀了缸水匆匆清洗过。不过动作仓促,落的急,后面走的也挺急…… “这儒生应该是在此院暂留,修养了会儿伤势,本想隐藏,不过打扫了下马脚后发现事倍功半,旋即离开,转而下山…… “后面那条山路上,有他的脚印血迹,比这处院子里的更新一些,离开时留下的。” 雪中烛生硬冷淡的嗓音再次响起: “这小贼不知与佛门有何渊源,催动鼎剑,剑剑生莲,契合某种禅理,剑气似无穷无尽…… “可本座观其逃跑时的灵气流转,只有区区蓝气八品。 “虽然让其侥幸逃了,但他被本座剑气所伤,伤势不轻,跑不了多远,总要疗伤的,不过刚刚追下去,到半山腰那处亭子,蛛丝马迹却全没了,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难道他一个八品,还能御风飞行不成。” 那一道温柔女声沉吟道: “如此,只有两种可能。 “要不是用了咱们所不知道的手段,抹去痕迹,远走高飞。 “要不就是障眼法,其实人还在寺里,伪装出了明显的下山痕迹,实际去而复返,隐藏起来疗伤,若是如此……” 雪中烛没耐心听具体分析,直接问道: “所以你倾向后面这个?带咱们调头回来,是要细查嫌疑之处?” 温柔女声没有回答问题,只是轻笑了下: “半山腰亭子那边,交给六师妹继续追查,她心细谨慎,又有第一等轻身术,适合沿途找人,大师姐让虫娘在天上跟她,帮忙哨戒,若有变故,虫娘它也能第一时间飞回通知。 “至于咱们,其实没必要一拥而上,人多反而显眼……回来看看吧,瞧瞧有没有遗漏的。 “这儒生好像很熟悉东林寺,看他逃跑路线就知道了,挑选的尽是隐蔽捷径,说是第一次来,我可不信。若我是他,其实会选个熟悉之地潜伏,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她又笑了下,换了个话题: “不过说真的,一路看过来,这儒生诸多应对甚是冷静,把我放在他的境地,面对大师姐追杀,做的不一定有他好。 “危难关头,方见心性,这儒生能走执剑人绝脉,不是没有道理的。” 雪中烛冷声问:“二师妹在夸这小贼?” 温柔女声柔柔一笑,“没夸,只是更想抓到他了,折了手脚,丢进水牢,以后有时间好好聊聊。” 顿了下,又略有好奇问:“对了,大师姐的剑呢?” 雪中烛不说话。 温柔女声又问:“大师姐怎么一直小贼小贼的喊,喊小贼…难道是偷了何物……” 雪中烛突然打断,语气强硬: “这小贼能成执剑人,不就是偷了咱们剑宗鼎剑吗,按照红莲剑印的感应,这口鼎剑就是古越剑铺那个老家伙留下的,当初托小七送信,他承诺代表师门,补偿我宗一口鼎剑,再附带一位气盛越女,充当隐君备选……结果本座履约,如期前往,却生变故。” 那道温柔女声轻叹: “的确如此,这狐面儒生身份存疑,鼎剑为何在他手上?当初鼎剑诞生之日的龙城诸事可能有参与,不知扮演何角色,难道与那老先生有瓜葛或交易?” “装神弄鬼。” 雪中烛冷哼一声,又像是想起那日发生之事。 院墙外的交谈声,隐隐传入院中。 三慧院主屋内,一家人正在吃粥饭。 除了某个木讷汉子动作不变外,其它数女面面相觑。 就在这时,院墙外那一道生疏冷淡的女声丢下一句话:“你和小七去旁边找找,有线索汇报,这儿交给我。” 旋即。 “咚咚——!” 有叩门声传来,也不等屋内众人反应,叩门人便已推门而入。所谓敲门原来只是象征性的。 只见一位金发及腰的高大胡姬径自走进屋内,盛气凌人,一双碧蓝眼眸环视屋内众人。 不过,当她大致看清屋内景象后,身上的气势稍微收敛了一些。 屋内四人。一位卧病在床白发苍苍的老妇人;一位绾鬓盘发、穿着围裙的年轻妇人;一位扎有总角尚未及笄的瘦竹竿少女;还有一位屈膝跪在床边、为病母喂饭的木讷汉子。 这户人家大致情况一目了然。雪中烛目光扫过这清贫寻常的一家人,忽然轻“咦”了声,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其中那个额头刺有“越”字的瘦竹竿少女。少女水灵清秀,低头不敢看生人,怯怯弱弱。 “阁下何人,有何贵干?” 柳母轻轻推开去而复返的儿子喂饭之手,强撑起身子,迎向气势逼人的雪中烛,由她最先开口。 雪中烛没有说话,打量了一圈,转身出门,但却没有离开。 众人看去,这高大胡姬竟毫不客气,在院内逛了一圈,并依次打开每一间厢房,冷冷打量。 她似是观察主屋吃饭的人数,是否与此院住客房间的数目匹配。 同时,应该也在观察相应房间是否有人住。 这些短时间内做不得假。 隐隐察觉到雪中烛的意图,主屋内,柳母病榻边,新换上填充了芦花、草絮的厚实裌衣的木讷汉子,微微垂目。 阿青偏头,朝“阿兄”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 很快,雪中烛微微皱眉,返回主屋。 人数与房间完全对应,包括这个木讷汉子,也有一间房,里面全摆放有男子干净朴素的生活用品。 她抿了下嘴,无功而返,没有发现。 雪中烛当然不知道,柳阿山壮烈牺牲后,阿青为了照顾柳母情绪,特意准备一间阿兄的房间,身前的东西全放在那里,每日擦拭。 哪怕后来柳母知道了儿子牺牲,这个习惯也没有变,反而成了一家人的默然之事。 即使眼下搬来三慧院住,阿青也特意腾出一间房,除了怀念阿山外,也有方便“新阿兄”前来看望时落脚居住。 雪中烛突然走向阿青。 床前低调喂饭的木讷汉子猛站起身,挡在了幼妹阿青面前,一言不发的与雪中烛直面对视。 雪中烛冷冷看着他。 阿青悄悄拉了下阿兄衣角,朝他摇头,示意不打紧。 木讷汉子沉默了会儿,微微侧身,让开一点,雪中烛从不给男子好脸色,无视似是兄长的木讷汉子,她径自走到阿青面前,从袖中取出一小袋碎银,还有一枚玉石。 她手握玉石,灌注灵气,乳白玉石顿时浮现淡淡紫色。 雪中烛把紫玉装进碎银袋子中,一起递至阿青手边: “本座来自云梦剑泽,那个地方,吴越之地不少童谣传说,应该讲过一些,本座不多解释,只告诫一事。你灵性天成,神庭辉灿,外弱内坚,是个修气宝胚,不该在这待一辈子,抛掷光阴。 “若厌倦这牢笼般的日子,想散发光热,可将这枚玉石摔碎,本座会感应到,前来接伱,收为弟子。” 顿了顿,她又朝木讷汉子和芸娘冷道: “下回本座路过时,会再来一次,尔等作为兄长、长嫂,若是为了私欲拦她,让本座发现,定叫你们见不到第二日的太阳。若是大方放她走,本座会再留玉石一枚,尔等今后遇到困难,剑宗可帮一次。就这样,言尽于此。” 说完,雪中烛转身,大步离开。 众人噤声。 芸娘瞥了眼木讷汉子,悄悄松了口气。 雪中烛突然停步,回头质问: “你盘发为妇,与这汉子是夫妻吧,为何分房睡觉?” 芸娘愣住,有些结巴。 欧阳戎暗道不妙,旁边病殃殃的柳母却瞬间答声: “吾家虽贫,却也是礼仪之家,吾儿与芸娘,刚刚订婚缔约,迎回家中,也不能坏了规矩,需要明媒正娶后,方才同屋。” 雪中烛听完,打量了下她们,少顷,微微颔首,转身出门。 走出门,雪中烛脸色立马寒了下来,贴身佩剑,竟被那小贼缴去,简直奇耻大辱。 主要还那口鼎剑路子太野,执剑人明明只有八品,她作为上品紫气练气士,竟然隐隐比拼不过灵气储量!导致气竭换气之时,被那小东西轻易缴了剑。 云梦剑泽并不缺天下名剑,古往今来,这么多届问剑大会,不知多少天下剑客留下心爱佩剑。 可是那柄被收缴的贴身佩剑,跟随雪中烛许久,甚至还通过秘术,与她心心相印,互有感知,所以不久前,她还能感应到佩剑被那儒生的脏手触碰过,这让有洁癖的雪中烛到现在都有些反胃。 眼下也不知道这小贼用了什么手段,雪中烛每次尝试感应佩剑,灵识都石沉大海。 今日真是糟心不已。 这偷东西的小贼,千万别让她捉住。 另外,这东林寺也是她的一处心烦地,每次前来,都没什么好事。 上次处理小师妹的俗家事务时就是如此。 雪中烛面无表情离开院子…… 少顷,院墙外面,传来动静。 那个气势凌人的高大胡姬似是与什么“二师妹”、“小七”汇合,众女交流了下,应该是没什么线索,招呼着离去。 主屋内,阿青看了看紫玉,小脸犹豫了下,望向木讷汉子,见他没反对,清秀少女起身追出门去,朝雪中烛等越女们背影呼喊: “您拿去吧,我们不收银子,我……我不想走,我要陪阿母、兄嫂。” 雪中烛置若罔闻,没有理会,她转头吩咐身后一众好奇回头的师妹们: “走吧,咱们去前面找找。喂,小七,傻愣着干嘛?走啊,又触景生情了?” “呀……嗯。” 越女人群中,某位从始至终文文静静的少女呆呆应答。 开口只有单音节。 主屋内,默默等待难缠越女们离开的木讷汉子脸色愣了下。 这声音……是绣娘! 戴假面伪装的欧阳戎赫然起身,走了两步却止住,迈不出门。 明明近在咫尺,他却没法喊人。 俄顷,欧阳戎再也忍不住,走去提起一只柳母床下的夜壶,大步出门,假装倒夜壶。 迅速来到院子里,他经过敞开的院门口时,转头张望,映入眼帘的,是雪中烛和一众同款吴裙的女子们的离开背影。 而众女背心之中,有一道不太起眼却无比熟悉的哑女背影,她正紧紧跟在雪中烛身侧,没有回头…… 芊芊背影楚楚动人,很是好看。 不过令人感到奇怪的是,从背后看去,芊细哑女好像头上戴着什么东西,一条天青色的缎带绕过脑袋,最后在后脑勺处系成一个蝴蝶结。 披肩的三千柔顺青丝被这一条天青色的缎带,衬托的愈发乌黑光滑。 也不知道是不是特殊的女款抹额。 好看是好看,周围其他的吴服越女们都没有,独她一份。 欧阳戎站在原地,目送“蝴蝶结越女”背影渐远,张着嘴,却没有声音发出。 身后传来阿青小心翼翼的声音:“阿兄怎么了?” 手提夜壶的木讷汉子忽然平静下来,轻轻抬手扶了扶沉甸甸的面具。 “没事。只是想起一位故人。” 第407章 颈上的牙印 第407章 颈上的牙印 此番不知是否算是见面的见面,“蝴蝶结越女”翩若惊鸿,令人抓不住衣角。 欧阳戎头戴假面,在门前伫立了会儿,方才转身。 “阿兄,这种事我来吧。” “没事。” 欧阳戎摇头,蹲在井水边,埋头清洗夜壶。 体内经脉隐隐有一股暖流淌过。 是拂晓时吞下的第二枚回春丹的药力正在挥发,原本雪白剑气所创的暗伤,在缓缓恢复着。 可欧阳戎的心思不在上面。 而是陷入一种玄奇的状态。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流淌在四肢百骸、奇经八脉中的灵气,流速突然轻快了些。 就像是负重骆驼,突然抛下一堆沉甸甸行李,走路轻快起来。 这种奇妙感觉,欧阳戎并不算陌生。 去年底,他即将离开龙城赴任江州之际,心不平的去往了阿青家,在回答了柳母问勇后,同样心情豁然开朗,灵气流转更快了些。 这是有感而发、修为精进的象征。 当初他是达到了九品圆满,而现今呢。 执剑人第八品“匠作”,今早竟然“稀里糊涂”消化了一部分。 “从初入八品,精进到了小成中阶吗……” 欧阳戎蹲在水槽边,一边埋头清洗,一边默默内视感受。 应该是刚刚与绣娘迫不得已的擦肩而过,产生的某种怅然感触,使得瓶颈油然而破。 不过可能也有昨夜洞悟了匠作本命神通“缘起性空”的一份缘故在里面。 欧阳戎默然。 明明是修为精进一步,可心情却不见多开心。 执剑人第八品,他以匠作的鼎剑真意入之,算是选择了“匠作”之路。 只有走通了它,才能突破此品,进入更高的天地。 首先,什么叫走通? 按照欧阳戎眼下的估算,总结出剑诀,才算是走通,算是标志性的圆满,否则便会一直困在此境,余生躇踌。 其次,“匠作”之路又是什么? 根据小师妹透露之秘辛,在山上大势力中,每一品的品名,都是前人总结出来的修炼方向。 同理,匠作的真意是何? 匠作,工匠也,是缺乏灵性、特色的平凡之作……根据龙城时的所见所闻,归纳得出,匠作就是凡尘之中创造神话。 所以匠作之路,也是一条平凡之路,确切的说,是一条通往神话的平凡之路。 理解起来似乎有些矛盾。 而经历了刚刚近在咫尺、却无法见面之事,欧阳戎此刻亦是有一点惆怅困顿。 “戴着一副副面具,一个个身份,隐藏自己,低调前行吗,最后抵达彼岸,达成那个最终的目标……就像是在扮演一样。” 欧阳戎自语。 这时,阿青走来,在他旁边蹲下,递出一物,小声问: “阿兄,这枚玉……” 欧阳戎轻声道:“收下吧。你不小了,有些事,需要自己做主。” “哦。” 阿青没矫情,收起玉石,低垂脑袋,陷入思索。 少顷,她犹豫了下,问:“阿兄的伤势是不是她们……” 欧阳戎转头看了眼她。 后者立马噤声。 二人默契,不再说话,清洗完夜壶后,一起回屋。 欧阳戎没有摘下面具,也没有马上走人。 回屋,尽职尽责的喂柳母喝完药后,他老老实实吃了顿早饭。 上午,欧阳戎继续顶着柳阿山的假身,在三慧院忙活起来。 一会儿替阿青做家务,一会儿帮芸娘做饭。 如此,半天过去。 中午,一家人又在沉默间吃了一顿午膳。 饭后,欧阳戎和阿青一起去往院子里的水槽边,清洗碗筷。 突然,欧阳戎隐约听见一道清脆铃铛声,他没抬头,余光瞥见东南侧院墙外、某颗高出墙头的树上,隐隐有一抹白影闪过。 一个脚踝系红绳铃铛的白裙女子,似是跃下树梢,飘然离开。 也不知她何时来的,或者说,压根就从没走过? 很明显,是监视了三慧院不少时候,直到无功而返的离去,心细如发的欧阳戎才稍微察觉到一点声响,而此前毫无迹象。 此女灵气修为定然比欧阳戎高不少。 只是不知道,这个直到解除戒备、临走前才稍微漏出脚铃声的白影,是何人,在云梦剑泽女君殿排名第几。 院内,水槽边,某个木讷汉子面色如常,依旧沉默洗碗。 如此下去,他又陪阿青、柳母、芸娘待了一下午。 期间倒是没再发现那群吴越女修们的身影。 到了晚饭结束后,再次洗完碗,欧阳戎返回正屋,和阿青、芸娘一起哄柳母睡下,他才站起身,在仅仅点了一盏灯火的昏暗屋内,褪去了柳阿山的假身虚影。 暂时解除戒备。 阿青与芸娘看见他脸庞上那副没摘下的古朴染血的青铜面具,并不觉得害怕。 看欧阳戎动作,她们也大致明白了意思。 芸娘看了眼安静的小姑,默默转身,去帮即将离开的郎君取来藏起的长条木匣。 阿青低声问:“阿兄安全了?” “嗯。算是蒙混过去,多亏你们,辛苦了。” “阿兄才是最辛苦。” 欧阳戎沉默,忽问:“阿青就不好奇,我昨夜做了什么?” 阿青不答,走去把装有剩下两件新裌衣的包袱塞进欧阳戎手里,少女小拇指把额前落发撩到耳边,橘黄烛光下,小脸甜甜一笑: “阿兄穿这件黑的真好看。” 欧阳戎有些哑然,看着少女笑颜,心情倒是明亮了些,他低头想了想,心里一些话还是问了出来: “今早你出门呼喊还玉,有没有看清那个胡姬旁边站的人?其中是不是有一个后脑勺处系蝴蝶结的少女,伱还有印象吗?” “记得。蝴蝶结……” 阿青点了点头: “是站在胡姬大姐姐右身侧的那个,这小姐姐瘦瘦的,安安静静,背一柄剑,低头站着,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当时其他人听到我喊话都回头了,唯独她没动,背对着我,我也没看清她长相,不过,瞧背影应该挺好看的……” 说到这,她瞧了眼垂目思索的阿兄。 “没回过头吗……”欧阳戎抿嘴。 阿青忽道:“阿兄认识她吧,还很熟的样子。” 欧阳戎闻言,不禁道:“你怎知……为何这样问?” 阿青轻声道:“她系的那个蝴蝶结,阿兄教过我,阿兄忘了吗,咱们去年刚见面那会儿,也是在寺里,当时你留下吃晚饭……” 说着说着,清秀少女埋头,默不作声的掀开了上衣短襦的衣摆,朝前方诧异的欧阳戎,露了露她细腰上的蝴蝶结系带。 气氛寂静……虽然不是算宽衣解带,但是这种面朝男子掀开自己上襦、隐隐露出点里衬小衣的姿势,还是让受到这个时代严格礼法约束的阿青红了耳根,与欧阳戎对视的视线挪开,她语气认真: “我从没见过其他人用过,只有阿兄会,所以,应该阿兄教她的吧,阿兄和她很熟。” 欧阳戎抿了下嘴,没去费口舌解释,这应该是叶薇睐那丫头教的。 他沉默了会儿,问道:“她脖子上有没有什么特殊的东西?” 阿青愣了下,小脸表情似是努力回忆一番,轻声答道: “好像是有一道浅浅的红印子,也不知道是伤口,还是胎记……” 欧阳戎霎那间安静下来。 “阿兄怎么了?”阿青关心问。 床榻前,戴狐面的儒生摇头不答。 他其实很想回答,那可能不是胎记,而是牙印,是被咬的很深很深的牙印。 话语最后还是咽了回去,嘴里滋味难言。 如此看来,欧阳戎当初的猜测没错,哑女绣娘和三慧院内化名赵氏照顾他起居的义工,是同一个人,而欧阳戎隐隐约约记得的“梦中欺人”之事,很可能也真实发生过的,就发生在脚下这座斋院里。 情绪难以平复。 俄顷,芸娘抱着一口沾满井水的剑匣返回。 欧阳戎心事重重的告别,低头接过剑匣,一头钻进了门外漆黑如墨的夜风中。 阿青、芸娘默默目送。 …… 翌日,上午。 江州别驾与江州长史下来巡察诸县的车队,抵达了龙城县。 刁县令等一众龙城县衙官员,亲自出城十里迎接。 欧阳戎的身影,如期出现在车队之中,他与离大郎、谢令姜一齐下车,面色如常的应对龙城官吏的接风午宴,像是刚刚回来一样。 宴后,从刁县令那儿得知,正有几位浔阳城来的女官在市井查案。 离大郎、欧阳戎脸上表露出兴趣,下午被刁县令带过去瞧了瞧。 见到几位查案女官后,欧阳戎旁敲侧击的打探了下容真在哪。 有女官答说,女史大人昨夜外出了一趟,今早匆匆回返,似乎心情不好,上午独自返回了浔阳城,没有等众人。 欧阳戎不动声色的点头。 第二日一早,结束了龙城的视察,这趟巡察也算是落下帷幕。 众人当即乘船,返回浔阳城。 船只在当日下午抵达了浔阳渡,欧阳戎本以为容真会前来“迎接”,毕竟有监察之责,此前浔阳王府的人进出城,她也管的很严。 可没想到,压根就没人来,不见某位冰冷冷宫装少女的身影,仅有江州大堂的官吏接风洗尘。 看来龙城那些查案女官们说的没错,容真的心情,看样子确实很差,也不知她正在忙活、思索什么重要事,连欧阳戎、离大郎这边都懒得理会,吝啬精力。 想到这儿,欧阳戎不禁小小心虚了下,瞥了眼后方行李中某只战果累累的剑匣。 少顷,表情继续状若无事。 欧阳戎回到江州大堂,逛了一圈。 离开的这些日子,浔阳城倒是没发生什么大事,一切如旧。 江州大堂眼下正在筹备的重要之事,是后日迎接秦竞溱的宴会。 有扬州使者提前赶来传信,那位陛下钦点的江南道行军大总管,后日上午抵达浔阳城。 风尘仆仆归来的欧阳戎,召来六郎问了下,发现没什么重要事做,于是跑去浔阳王府报了个平安…… 傍晚时分,欧阳戎结束诸事,施施然回到槐叶巷宅邸。 欧阳戎和兴高采烈的甄淑媛寒暄了下,带了些刁县令、善导大师等人转送的特产给她,少顷,他找了个由头,说回屋休息。 刚回到饮冰斋,欧阳戎就转头遣退了叶薇睐等丫鬟。 他把琴状剑匣放在书桌上,仰靠坐在椅子上,安静望着前方空旷的书房, 心中默默复盘了一遍,喃喃自语: “能和雪中烛站那么近,她看样子也不是什么普通越女,难道是女君殿的一位称号女君不成,这地位可不输首席大女君雪中烛和传说中的越初子多少…… “且不提当初在大孤山那次,她因何原因不见一面、隐姓离开,是不是宗门清规戒律……只说这这一回,我不仅截胡了老铸剑师的鼎剑,还与她大师姐交手,不小心缴了此女佩剑,狠狠得罪了波人……怎么感觉我和云梦剑泽越来越不对付了。 “她师姐们知道我吗,应该知道,但是鼎剑和执剑人的身份肯定不知晓,若是让她们知晓我这身份,雪中烛估计得得一掌拍死我。万一的万一,真有那一天,也不知道绣娘的面子管不管用,算了,欧阳良翰,你别拖累人家就行……还指望让人家两难,帮你说情?” 欧阳戎狠狠揉了把脸。 “不行,下次再遇到什么事情,不能甩锅云梦剑泽了,就算不提绣娘,这么做,也有些不道义,以前不熟倒是可以随口瞎掰。 “至于类似那夜的正面冲突,能避免就避免……欸,一笔糊涂账。” 某人叹气,又寻思了下,点头自语: “不过说起来,这云梦剑泽,除了绣娘的人情,我也不欠她们什么,这次还被那娘们剑气重伤,她师姐咋咋呼呼过来,那架势要把我大卸八块,不还手不行,缴了她剑也实属意外……就当是一过抵一过,互不相欠了吧……” 少顷,无奈摇摇头,他收回思绪,目光重新落到了书桌上摆放的剑匣上。 欧阳戎转而取出一只鼓鼓囊囊的包袱,闭门清点起这趟龙城之行的一些收获,包括……小仓鼠鼎剑爆出的装备。 第408章 上清绝学?学了! 第40八章 上清绝学?学了! 欧阳戎从包袱里取出三件阿青制的秋衣,放到一旁。 再取出蜃兽假面,与一只檀木丹盒。 丹盒内,一颗极品补气丹药墨蛟,自从在栗老板那里忽悠来后,一直没机会用上。 这次大孤山之行,意外领悟了鼎剑神通“缘起性空”,倒是省了下来。 倒也不错,可以留着,继续压轴。 毕竟目前来看,“缘起性空”还是太吃运气了。 欧阳戎使用的还不够熟练,不算深入。 也不是在哪里都像大孤山那样,有积累近百年的浓郁香火气,且还没被佛门练气士占有,适合他“缘起”。 收起蜃兽假面和墨蛟,欧阳戎的目光落在了打开的包袱里,最底下的一本旧册上。 册子古旧,像是匆匆手抄本,泛黄封面上,有字迹潦草的两字小篆。 “真诰……真人神仙亲自口授诰命吗,名字倒挺嚣张。” 听着像是某本地摊唬人的道经。 出自那个身份不明的轻佻道士,应该是和三清道派有关。 不过发现此书时,它被轻佻道长用粉红肚兜儿包住,这令欧阳戎下意识感觉不是什么重要玩意儿,至少算不上正经书。 不过以防万一,还是研究一下为好。 他寻思了下,先是翻了翻书架上的道家经典,没发现什么线索,不像是通行市面的道经。 “改天问下小师妹,或者让六郎打探下。” 欧阳戎暂且收起这本《真诰》。 最后目光转向桌上的长条剑匣。 他目露无奈,想了想,打开少许缝隙。 少顷,一道澄蓝剑弧飞出剑匣。 本欲一飞冲天,却被欧阳戎板着脸,两指捻起,拽了回来。 匠作弧身扭呀扭,强烈抗议。 只可惜剑主比它更狗。 “让你出来不是当街溜子,管管你爆的装备,要是泄露了气机,咱们都得被拿下,你倒是好,换个剑主继续当街溜子逍遥,我就惨了…… “喂,伱也不想背个剑主克星的名头吧。” 被语重心长教训一顿,匠作生无可恋的悬停在剑匣旁边。 澄蓝剑光中,欧阳戎取出了剑匣内的一柄雪白长剑。 本来刚入手,还被剑气刺疼了手,不过一进入上方剑弧散发的澄蓝剑光后,雪白长剑立马安静了下来,乖乖躺在欧阳戎手上,像是被束缚捆绑。 某个胡姬主人不在,它的剑气被匠作压的死死的,是遥遥高出一段位阶的碾压。 不过虽然比不了鼎剑,但是有一说一,这柄长剑的品质确实不耐。 欧阳戎仔细打量了下。 此前与雪中烛在东林寺交手过,这口雪白长剑隐隐通灵,锋锐不弱鼎剑多少,当时硬碰硬都无损,欧阳戎寻思着,感觉甚至比老铸剑师的遗作月光长剑还要强一点。 只不过,唯一让他顾虑的是,它似乎与雪中烛心神相通…… 不过现在隔这么远,又有匠作稳稳压制,应该泄露不了方位吧。 欧阳戎微微皱眉,突然,他发现雪白长剑的剑身上,隐隐有两个古朴小字。 “知霜?” 他好奇嘀咕:“佩剑的剑名吗,倒是文雅。” 欧阳戎手握坚硬冷凉的剑柄,在灯下细细打量了番。 就在这时,他凑近细瞧发现,剑柄上,还有一根金色长发缠绕。 看到这发色,欧阳戎立马明白是谁的了。 眼前隐隐闪过某道金发如烛的霸道身影。 他嘴角扯了扯,也没心情再看,谨慎烧去这根金发,匆匆收入匣中。脱离剑匣后,用澄蓝剑气压制知霜,太过消耗丹田灵气,他隐隐有些顶不住,短短一炷香,八品丹田的灵气已经消耗一半了,只好收起,不便多看。 至于剑匣里面,另一团轻薄布料,欧阳戎置若罔闻,没拿出来看,另外也怕脱离了压胜藏气的剑匣,主要是阴阳家练气士手段诡异,就算烧成灰烬,说不定也能顺藤摸瓜找上来,这里不是野外,不能暴露饮冰斋,还有他人畜无害江州长史的人设。 说起来这墨家剑匣确实厉害,当初能压胜兵家上品练气士丘神机的灵气修为,眼下亦能藏住气冲斗牛的匠作,更别说“知霜”与普通小衣了。 瞪了眼匠作,将小家伙塞了回去,话说,这次大孤山之行,爆的装备,都是些什么奇奇怪怪的玩意儿? 转头吐槽、前去睡觉的欧阳戎不知道的是,此刻千里之外,云梦泽某座山谷雅舍中,一位金发及腰的高大胡姬处在打坐期间,当他在浔阳城家中取出雪白长剑“知霜”的那一刻蓦然睁眼,凌空百尺,微微眯眼凝望南边浔阳城方向,若有所思。 而当欧阳戎细细检查“抚摸”雪白长剑时,眯眼仔细感知的凌空胡姬差点一个踉跄,从半空掉落,在下方桃林内一些表情好奇疑惑的越女仰望下,失去佩剑的金发混血胡姬好不容易在空中稳住了身形,她手捂滚烫侧脸,一双碧眸火冒三丈的瞪向东南方向浔阳城,寒声切齿: “淫贼书生,枉读圣贤!” …… 欧阳戎第二天一早去往浔阳王府,看望完浔阳王离闲后,找到了睡懒觉的小师妹。 欧阳戎走进院子。 “起来,都太阳晒屁股了。” “等等,大师兄别进来,我……我在修炼哩。” 院子内传来一声仓促的娇呼,嗓音夹杂一丝磁性慵懒。 “大冷天,钻在被窝里修炼对吧。” 欧阳戎无语,摇摇头,不过还是在院子里等了起来。 小半个时辰后,谢令姜一本正经的走了出来,装扮整齐,今日是一件熟悉的红衣男装,活力满满,不过欧阳戎有点黑脸,等的花都谢了。 “不是刚分开一会儿嘛,就猴急找过来,之前路上陪你还不够,大清早这么猴急,韦伯母、裹儿妹妹她们又要笑话了。” 看见欧阳戎,谢氏贵女打了个哈欠,嘀咕责怪,然后她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丫鬟,走上前去,挽他胳膊,螓首微微埋胸,袖下素手掐了掐某人腰肉。 欧阳戎一愣,吸气吃痛间,反应过来直接找上小师妹闺院,确实离谱。 这里毕竟不是前世的女生宿舍楼、可以殷勤转悠。或许欧阳戎觉得没什么,甚至府内没人敢拦他,走习惯了,但是府内的丫鬟下人们指不定在哪里偷偷调笑。 小师妹虽然男装惯了,但也是女儿家的薄脸皮。 不过,欧阳戎当然不能解释说,他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不是来找她温存的……他严肃点头,语气不好意思: “想你了,忍不住,下次会注意,回头饭点再过来。” “你说了也没用,每次都犯,哼,走吧,看你肚子咕咕叫,早饭都不吃就跑过来,真是的……” 谢令姜板脸教训,欧阳戎老老实实。 不过她语气怎么听,都不像是责备…… 俄顷,欧阳戎与谢令姜寒暄了会儿,一起坐下吃了顿早膳,欧阳戎才不动声色,打探起了三清道派的事。 “南方三山滴血道派……嗯,也就是三清道派一向低调,除了阁皂山玉清道士们外,另外两座山头,太清、上清道士,都很少山下见到。 “不过,太清宗与上清宗也有区别,太清龙虎山是孤傲隐世,类似云梦剑泽的路子。 “而后者,上清茅山,单纯就是人少,弟子反而积极行走山下,但是茅山祖师堂的正统道士只有寥寥几脉单传,人少,自然名气没那么大。 “但它能与太清龙虎山、玉清阁皂山齐名,共同并称符箓三山、同宗弟子共用三山滴血字辈,也不是浪得虚名的。” 谢令姜放下粥碗,轻声开口: “因为认识冲虚子前辈的缘故,我对阁皂山更熟悉一些。至于龙虎山、茅山不太清楚,不过你倒是可以去问问离伯父,还有裹儿妹妹,当初他们一家初贬龙城,虽然落魄,但因为一些香火缘还在,曾有茅山辈分极高的老相士,经常往来苏府,后来,才慢慢断了联系。 “不过,现在龙虎山上那座天师府,倒是时常和离伯父悄悄通信来着,这事大师兄应该知道些。” 谢令姜如数家珍道。 欧阳戎微微颔首:“嗯,当初那枚补全我体质的丹药,就是出自天师府?” “没错。说起来,还是离伯父的面子好使,不过也算欠个人情。” 谢令姜丝毫没有隐瞒: “其实这三清道派,虽然有三座山头,但祖师堂间,却关系紧密,某种意义上,共同进退。抵御北方的楼观道法南传,垄断南边信徒香火。 “三清道派共荣辱,若说阁皂山是面子,那么龙虎山就是里子。” “茅山上清宗呢?”欧阳戎饶有兴致问。 谢令姜浅笑:“是影子,行走山下,干一些面子和里子都不方便干的事。” 欧阳戎若有所思:“难怪人少。” 顿了顿,他状似随意问:“对了,小师妹知不知道各家的道经道法,我听人说过一篇《真诰》什么的……” “当然知道。《真诰》?此经可不简单,乃上清茅山最重要的一篇道法。”谢令姜颔首,立马道出: “此道法,只有上清祖师堂承认的嫡系核心弟子才可授予,登堂入室者,可使用包括上清绝学——降神敕令在内的诸多秘法,不过施展降神敕令,需要消耗一张红黑符箓,这也是上清宗的不传之宝…… “大师兄从哪听来《真诰》的,传闻是千年前上清出身的天人临凡口授,知道这东西的人不多。 “上清绝学降神敕令,就记载在《真诰》之中,而只有修炼了上清宗入门功法《上清大洞真经》的道士,才修炼得了《真诰》,类似的还有太清绝学、玉清绝学,同样需要前置功法,所以门槛很高,保证了祖师堂传承不外传。” “道听途说而已。” 欧阳戎平静点头,可心中却波澜四起。 不多时,陪小师妹吃完饭,温存了会儿,欧阳戎离开王府,返回路上,他凝眉不解: “这篇破册子竟是一篇上清绝学?那道士和茅山什么关系,该不会是嫡系弟子吧?可三清道派与浔阳王府关系密切,算是押注从龙,为何又派上清嫡系弟子,充当卫氏打手?而且还是这种轻佻好色的货色? “难道是两手准备,两方投注?可这手段未免也太粗糙,太不讲究,就不能给卫氏暗暗表忠,静观其变,这么快下场干嘛,现在还被我逮个正着…… “另外,修炼《真诰》里的上清绝学,需要先修炼入门功法《上清大洞真经》才行? “我总不能再散功,从头再来,走道士道脉吧。 “咦,等等,当初还没八品时,功德紫雾就能供给匠作,催动鼎剑,这是不是也算某种程度施展‘缘起性空’的鼎剑神通? “这岂不说明功德紫雾可以充当灵气,越过一些绝学的门槛?大有可能,我且试试。” 欧阳戎灵光一闪,立马行动,浏览了一遍《真诰》,闭目屏息,按照功法,运转灵气。 少顷,心湖那座功德塔内,小木鱼上方的青金色字体变动,功德缓缓扣除起来。 于此同时,欧阳戎体内灵气隐隐按照《真诰》上指点的特殊脉络,流转起来……畅通无阻。 “可用!” 欧阳戎语气既诧异,又惊喜。 “等等……”他眉头微皱,嘴里自语: “虽然能修炼《真诰》,学习上清绝学降神敕令,可按照小师妹的说法,每使用一次上清绝学,就需要消耗一张黑底血字的宝贵符箓,这又从何处得?” 欧阳戎翻遍了名为《真诰》的手抄旧册,没发现红黑符箓的影子。 “那轻佻道士当时施展的应该就是降神敕令……可惜,浪费了一张红黑符箓。”他轻叹,想了想,低头继续阅览《真诰》,心中默默背诵。 这上清绝学,偷学了先,反正技多不压身。 现在开发出了功德紫雾的新妙用,欧阳戎决定,主打一个海纳百川。 不过话说回来,要是这么走下去,以后出现一位能熟练掌握诸派绝学的野生执剑人,画风是不是有点抽象? 不管了,这次被雪中烛“当场逮捕”,尽管有新鼎剑神通“缘起性空”,但还是被近身打的重伤,跑的这么狼狈。 欧阳戎没兴趣献剑投诚女帝、朝廷,又没有护道人、剑侍等成熟执剑人杀力体系的标配,虽说有浔阳王府的全力支持,但是在炼气术方面没啥帮助,反而他和小师妹是王府的两条大腿,得护着他们。 这执剑人做的,不能说是野生,只能说是孤儿,属实难顶,只能靠自己了,得多学点东西护身。 欧阳戎手握《真诰》,嘀咕自语: “降神敕令?有意思,倒要看看怎么个降法……” 第409章 蝶恋花主人 第409章 蝶恋花主人 午后匆匆研究了下生疏难懂的《真诰》,欧阳戎午睡片刻,去了一趟江州大堂。 像这种一派秘传的道经,内容颇为生疏难懂。 而且还是以某种神仙天人口授的表达形式,先秦古言不断,徐徐道出法决……令人读起来颇为古怪。 简而言之,不太好啃。 虽然旧册上面经络百穴的运转图,在有些经验的欧阳戎眼里,倒是都看得懂, 但是旁边那些注释旁白,却夹杂不少欧阳戎都感到新奇的道家术语,得查查典籍…… 这可能也和欧阳戎作弊般越过了上清宗入门炼气术《上清大洞真经》的学习次序有关,直接学了最难的一篇。 反正欧阳戎得弄明白这些术语,否则,万一遗漏什么注意事项,走火入魔就完蛋了。 这就和使用一件产品前看说明书一样,欧阳戎前世就是老正经人,买东西,挺爱看说明书…… 所以也不急,这段日子慢慢啃。 前往江州大堂的路上,颠簸车厢内,欧阳戎闭目沉入功德塔中。 瞧了眼小木鱼上方的青金色字体。 功德:三千九百二十一 原本大孤山之行前,是有三千八百余功德。 期间,他从小师妹身上刷了一波,又有带离大郎巡察途中处置贪官墨吏的正反馈,再加上双峰尖新运河、折翼渠等旧的功绩工程零零总总反馈的功德入账,一共涨了三、四百功德来着,共计四千两百余功德值。 不过刚刚中午,尝试运行《真诰》,钻研上清绝学,消耗了三百余功德,眼下只剩下三千九百余功德。 也不知道,这些功德,够不够他啃完整本《真诰》。 这消耗是有点大,不过没办法,他走执剑人和方术士道脉,与道士道脉不搭边,学习道家高深炼气术,只有消耗功德紫雾这一种途径。 所以还是得想办法积攒更多功德值,就是没有发现这新的用途,此物也怎么都不嫌多…… 察觉到身下马车缓缓停下,欧阳戎下车,走进江州大堂,他立马召集燕六郎等人,出城去一趟双峰尖,前去视察正在建造的东林大佛。 来到双峰尖北峰下的水畔石窟处,没逛一会儿,欧阳戎就瞧见一道意料之外的冷冰冰身影。 宫装少女站在不远处大佛石像的脚下,身板显得十分渺小纤弱。 此刻,她背对众人,两手陇袖,仰头望着上方,周围人来人往的劳夫们没人敢打扰,远处,一众随行的青衣女官默默等候着上司。 欧阳戎略感心虚,状若无事、顺滑的移开目光,转过头,一脸自若的招呼六郎他们,准备脚底抹油走人,假装没有看见。 “站住。” 才走两步,宫装少女的清寒嗓音传来。 欧阳戎在众人视线中,流畅转身,毫不停顿的迎面走了上去,来到东林大佛的脚下,不卑不亢,微微抱拳: “巧了,女史大人也来这里看风景?不知喊在下过来,是有何吩咐?” 安静了会儿,容真头不回问: “你也去龙城了?” “也?”语气疑惑:“女史大人也去了?什么时候的事。” 铛——! 功德减一。 耳畔响起沉闷木鱼声,欧阳戎面色不变。 容真转头,瞧了瞧他人畜无害的关心表情,抿了下唇: “你不需要知道。” “好吧。”欧阳戎点头,轻叹道: “在下和世子殿下确实路过一趟龙城,不过倒是不知道女史大人也在,没有招待,多有怠慢,望请恕罪。” “没什么怠慢不怠慢的,都是为陛下、为朝廷做事。” 容真打断他道:“本宫此次前往龙城,是查赵如是之案,想必欧阳长史应该听说过此案吧……” 欧阳戎微微侧目,瞧见面前的宫装少女浅蹙眉头,今日倒是格外的话多了一些,把龙城那边的赵如是案子,不厌其烦的给他叙述了一遍。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虽然她话语听起来还是冰冷冷的,但是去了一趟龙城回来,容真对他的态度好像缓和了些……和她认识这么久,此前她对他说过的话,加起来都没有这次的多。 除了态度稍微好点了外,看容真这穷追不舍的模样,好像确实很在意赵如是案,或者说……是很想揪出某个家伙? 欧阳戎想起什么,忍不住的瞥了眼她宫装对襟衣领下的皮肤,这抹皙白在阳光下有些耀眼,他很快又收回目光。 面前,宫装少女小脸认真,公事公办的言语 那夜大孤山发生的事情,在她脸上找不出一丝蛛丝马迹,就像是从没有发生过一样。 难道那件洗得发白的紫色肚兜儿不是她的?那匠作又是从哪里捡来的。 而且前两日容真心情似乎不好的离开龙城匆匆返回又是怎么回事? 欧阳戎心里不禁犯起嘀咕。 听容真讲完,欧阳戎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 “此案有耳闻,发生在龙城境内,此事目前是由龙城县衙负责处理。” 容真看了他眼,“欧阳长史倒是公私分的明确。” “过奖了。主要是浔阳事务繁忙,又要督造造像,下官总不能什么都事无巨细的管,前段时间谢绝陛下隆恩,亦是此理。 “做主官的,有些事情只需要划个范围、把握提纲即可。” 欧阳戎腰杆笔直,仰头看着正在修建的石窟大佛,侃侃而谈: “说来惭愧,在龙城为官时,下官便是什么事都插手,觉得自己有耗不完的精力,每日东奔西跑,确实也乐在其中,可那是在一县之地,事务本就没那么多。 “待到了浔阳城,做了长史州官,下辖数县,每日案牍如山,方才感到人力有限,需要帮手,不可单打独斗。 “后来我偶尔听到人说,那种事事躬为、喜欢微操的上司,其实很惹下面人恼,除去滑头墨吏玩忽职守,若是上司连最下面人的基本事务都抢过去做,那下面人去做什么? “从那时起,下官便灵活了点,学着朝中那位夫子,为官处事,力求提纲挈领,例如把握财政等要害环节,不去乱抢下面人饭碗……” 欧阳戎闲谈笑语间,话锋一转: “女史大人觉得这道理如何?” 容真面无表情,看了他一会儿,点头问:“欧阳长史是在教本宫做事?” “不敢。只不过明日秦大总管就要抵达,女史大人身负多职,可江南大营的监军一职,应该较为重要,陛下派女史大人过来,似乎也是最看重此事,早日平叛,江南百姓早日太平…… “下官瞧见女史大人最近有些心不在焉的,好像被杂事牵扯心神,忍不住多嘴几句,下官性子直愣,还望勿怪。” 容真挥了挥袖子: “不劳烦欧阳长史教本宫,本宫位卑愚笨,不像欧阳长史那样日理万机,况且,根据本官推测,赵如是一案,很可能也与朱凌虚叛逃有千丝万缕联系,这也算是重要线索,需要细察。” 欧阳戎好奇:“哦?女史大人从何得出此论?” 容真反问:“欧阳长史刚刚意思不是,不关心杂事吗,此案详情,还是不叨扰欧阳长史了。” 欧阳戎嘴角抽了下,欲语,却被容真再度打断: “这次喊你来,是有件事。” 她伸出手,手心躺有一张红纸,与五片碎纸屑: “此物,疑似是赵如是案的凶手留下的,红纸是本宫根据司天监密术复原的诗词,是一篇蝶恋花,倒是诗才斐然。 “本宫让人调查了碎纸,根据纸张质地与墨水,这蝶恋花主人,疑似就在浔阳城中。” 欧阳戎微微挑眉,目光瞧了会儿她手掌碎屑,嘴里问:“这是怎么得来的。” “生产纸张的工坊,就在浔阳城中,而且只供应一些固定店面,另外墨水也是,是匡庐特产的墨。” 欧阳戎忽问:“那字迹呢。” 容真不语,总不能说,对这非毛笔的古怪字迹望气追溯她差点吐血重伤,无法凝望直视吧? 安静了会儿,在面前欧阳良翰愈发好奇的目光下,她缓缓开口: “不过本宫查了下,纸张和墨水,不是江州大堂日常供应的官府用品,这倒是排除了此人是官僚体系中的一员,根绝了大部分官府人员嫌疑。” 欧阳戎垂目,点了点头,听明白了容真的意思。 不仅江州大堂的官吏们,这个时代,大周朝的官吏其实或多或少都有一点公器私用,平常家里用纸、用墨,都会从官署顺手捎带一点回去。 这现象,发生多了,大伙都习以为常,甚至理直气壮,视为福利。 对于每月江州大堂采购的笔墨被额外消耗一事,欧阳戎一向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至于他自己? 可能是因为顾及爱侄清名的缘故,槐叶巷宅邸的笔墨纸张等用度,甄淑媛都是叮嘱叶薇睐她们额外采购。 所以欧阳戎从不取官署的纸墨回来用,叶薇睐练字读书,都是家里自行采购的文房四宝。 说来惭愧,当了这么久的江州长史,欧阳戎唯一从江州大堂带回家的东西,还是冬梅肚子里的马料。 欧阳戎每日在官署办公,冬梅在马棚嘎嘎吃,每日都饱腹回家…… 这种两袖清风,欧阳戎以前从不宣扬,有无所谓的成分,也有不想显得清高、不方便整合下面人的想法。 可却没想到,今日似乎歪打正着,成了护身符。 容真没发现某人心里的无语,她继续分析道: “这次喊伱,是想借江州大堂的人,帮忙在城内调查墨水、纸张的来源,圈定一个时间范围,一家店一家店的查。 “两相对照一下,查查同时买这种纸与墨的人群,这样可以缩减范围。 “另外,能买这种纸、墨的人家,至少是有读书人,要不富贵人家,要不书香门第,要不州学士子……若是读书人个人置购的话,那就更明显了,而且有这种作词才华的人极少,不可能才名不显,这样下来,总能圈定一小撮人……” 欧阳戎当即点头,十分认可: “说的有道理,女史大人逻辑清晰,甚是厉害,不过虽然范围小了不少,但也是一项大工程,难怪女史大人来找下官借人手。” 容真丢下一句话,转身走人: “你派人配合即可,此事不劳烦你了,明日下午之前,先把司法曹的人全部派来,配合本宫,后续人手,视情况增减。就这样。” 不由分说。 欧阳戎不禁侧目。 少顷,他站在原地,轻轻颔首,似是赞叹,突然转头,朝她背影喊了声: “女史大人记得明早浔阳渡接人。” 容真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欧阳戎矗立原地,少顷,他仰头眯眼,望着刺目阳光下的残缺佛像: “蝶恋花主人吗,一听就不是个正经人,不过,这都能查到线索,锁定浔阳城,唔,你这小贼,谁让你没事拽文的,这下好了吧,不仅露了马脚,还像是故意留证据挑衅女史大人,嗯,等死吧你。 “不过话说回来,你这到底是怎么得罪女史大人了,怎么越来越像不死不休,这样子查是吧……” 某人感慨,拍拍袖子,转身走人。 …… 翌日一早。 欧阳戎与浔阳王府,还有江州大堂的官吏们,一齐前去码头。 今日要迎接的是江南道行军大总管秦竞溱及其属官们。 容真如期来了,多日不见的王冷然也来了。 后者最近有些避嫌,怕被朱凌虚事件的风波波及,告病请假,算是夹起尾巴做人。 新任江南道行军大总管的抵达,其实也标志着魏王、朱凌虚一事翻了页,王冷然当然又冒出了头来,避免给新的军事长官留下坏印象。 对于这位即将总领江南、岭南道平叛战事的秦老将军,浔阳城各方势力都怀有自己的心思…… 众人在浔阳渡码头,毕恭毕敬,老实等待,可是眼看过了约定的时辰,甚至等到了正午饭点,依旧迟迟不见预计中的某艘扬州官船抵达。 惹得提前设宴的浔阳楼东家都亲自前来问询,江州大堂一众官员亦是疑惑四顾。 码头处,接客人群有些躁动,交头接耳…… 第410章 送礼也内卷 第410章 送礼也内卷 浔阳江水边,有一处特意腾出大片空位置的码头,一大波官吏们等候。 外围有不少往来百姓驻足看热闹,等候已久的江州官吏们窃窃私语起来。 官吏群体的最前方,大致站有三个群体,隐隐泾渭分明。 王冷然及其属官;欧阳戎和浔阳王一家;容真、妙真等女官,站在最中间。 “来人啊。” 萧瑟秋风中,王冷然率先等的不耐烦起来: “陈参军,秦老的船怎么还没来?你们司不是汇报说,上午巳正二刻到午初二刻吗,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让王爷和女史大人等这么久。” 后方的陈幽上前一步,朝浔阳王离闲和容真、妙真那边拱了拱手,然后面朝王冷热苦着脸道: “扬州那边的信使,前日来信是这么说,下官朝他们再三确定了行程,才通报给大人们的……按道理应该来的才对,奇怪。” 王冷然有些浮躁不安:“难不成是路上出什么事了……好端端的为何晚点。” 说完,他瞥了眼不远处和浔阳王父子站一起的欧阳良翰,脸色有些不爽。 为了今日迎接秦竞溱、给他留个好印象,王冷然斥重金,消耗心力,筹备许久。 美酒美食美景样样齐全。 特别是王冷然从卫氏消息源那里得知,秦竞溱是个老饕,极爱美食,在繁华扬州休养,说不得也是有尝尽江南美食的缘由。 平均寿命不超过五十岁的大周朝,能活到七、八十岁,已经是长命了。 别的七老八十的老头,不是牙掉光,就是走路拄拐杖,这个秦竞溱倒好,比“廉颇老矣尚能饭否”还要离谱,不愧是戎马一生的武人,传闻每一餐胃口极大,身子骨高大健朗。 这一次,女帝与政事堂商议后,敢放心启用这员老将,也有其老骥伏枥,状态迥异寻常老人的缘故。 既然喜欢吃,那就投其所好,王冷然派人去收刮了江州各地特殊美食。 只要等秦竞溱下了船,后面的安排都一应俱全,保证让他吃个够,连续一旬都能不带重样的。 王冷然这回算是搜肠刮肚,自觉诚意满满了。 特别是,他的这些动作,全都是相对低调的隐瞒欧阳良翰和浔阳王府的,而且正好前几日,欧阳良翰带着新任江州别驾的离扶苏下去巡察,不在城里。 刚刚上午众人在码头集合的时候,王冷然不动声色瞧了眼,立马乐了。 果然,欧阳良翰与浔阳王府除了人和马车到场,并没准备太多东西招待秦竞溱,浔阳王离闲应该是要走礼贤下士的路子,只带着世子、妻女一起过来迎接。 王冷然心中冷笑。 人家秦竞溱可不是什么寒士泥腿子,正儿八经的国公之子,关陇贵族。 眼下秦竞溱得了江南道行军大总管职务,连魏王都要自觉退避,让出兵权,笑脸以迎。 现在朝野上下,秦家可谓是炙手可热。 你不掏出点实质性的东西,礼贤下士有个屁用,还想着像笼络欧阳良翰等寒士庶人们一样,仗着浔阳王的名头,光画大饼呢? 这些蓝图大饼,关陇权贵们人家祖辈从龙时都吃腻了。 今时不同往日,现在是祖辈吃的大饼已经兑现成功、被养肥了的他们,坐上了棋盘,可以在卫氏、相王府、浔阳王府等皇嗣候选人间,投票押宝,或者坐观虎斗,谁赢跟谁。 你不拿出点实际利益、山珍海味出来,人家凭啥帮伱? 还是拿什么诚意、情怀等清淡大饼糊弄? 当人家吃饼吃魔怔了? 况且,真要论诚意的话,王冷然觉得他们卫氏的诚意不比浔阳王府差。 早在赋闲扬州的秦竞溱被女帝启用的第一时间,魏王府就已经派人前去扬州,打着送魏王口信交接征讨大军兵权的名义,接触了扬州秦家,隐隐释放善意。 另外,卫氏还打探到,秦竞溱的长孙女秦缨,还未出嫁,待字闺中,最近在张罗婚事。 魏王得知后,信里特意挑了王府中某位出类拔萃的公子年龄刚好、苦缺良配为话题,暗示秦家。 为了撮合这事,魏王府还特意寄信给王冷然,让他这次在浔阳城做媒谈下…… 如此种种,为了今日,王冷然准备万全。 特别是今早过来一瞧,浔阳王府果然没有准备。 若是前来迎接的双方都没有准备、或是都准备了,也就算了。 可是现在绿叶衬红花。 一者山珍海味、礼物排场准备的十分充分,热烈欢迎。 而另一者,什么接风礼物、仪式排场都没有。 两相一比。 站在客人的角度,哪一方显得重视,哪一方显得轻视,冷暖远近,已经显而易见了。 不过王冷然并没有完全掉以轻心。 上次在谢雪娥筹备的生辰宴会上,被欧阳良翰一柄破伞礼物翻盘、当众轮流打脸一事,他还历历在目。 防止欧阳良翰又偷偷准备了画圣遗作讨好秦竞溱,卫氏也花费人脉在长安重金收购了一篇吴道士画作,送来王冷然手里,作为今日上午的见面礼,既雅又贵…… 王冷然的这一番准备,自然也被轻装前来的离闲、离大郎看见,父子二人想通了其中干系,当然心急不已。 卷,这卫氏竟然送礼也卷! 他们赶忙让王妃韦眉带人回王府筹备重礼,虽然可能比不上财大气粗投其所好精心准备多日的卫氏,但至少也不能缺了态度,原先的那点见面薄礼是一点也拿不出手了。 本来吧,离闲父子醒悟太晚,是一点也来不及的。 可是谁能想到,秦竞溱的船竟然晚点,过了午初二刻,都还迟迟未来, 眼瞧着饭点已过,都要下午了,还是不见浔阳江上半点扬州船影。 而后知后觉的浔阳王府,趁这时间,忍痛出血,把礼物、排场也准备的差不多了。 这使得王冷热眉头愈发紧皱,急躁不爽起来。 “快点,别傻愣着,快去派人打探,看看有没有什么急信送到江州大堂……万一秦老在路上出了问题,耽误了朝廷平叛大事,咱们都吃不了干系走!” 他语气催促。 “是。”陈幽领命退下,派人回江州大堂打探。 对于王冷热今日的这些小心思,欧阳戎置若罔闻。 刚刚离闲、离扶苏让韦眉去补充礼物、排场,他想了想,也没去拦。 欧阳戎今日披着一件雪白披风,系着一件狐白裘披肩,都是浔阳王府送的,他此刻老神在在站在寒风里,瞭望江景,陇袖静等。 欧阳戎不说话,旁边的离闲与离扶苏却交换了下眼神。 他们回头张望,瞧见王妃韦眉置办返回的身影,眼底皆松口气。 王冷然甩了甩官袖,冷哼一声,背手徘徊起来。 另一边,容真与妙真对视一眼,没有言语,妙真却转过身,带几位女官离开。 就在码头众人或是皱眉、或是担忧等待之际。 陈幽匆匆跑回来: “找到人了! “王爷、王刺史、欧阳长史,秦元帅他……他已经到了江州大堂,托小人喊你们回去,商讨平叛正事。” 离闲、离大郎、王冷然纷纷愣住。 妙真停下去调查的脚步,与容真诧异对视一眼。 欧阳戎微微挑眉: “浔阳渡怎么没船?” “秦元帅好像是在双峰尖那边下船的,早就进城了。” 陈幽叹答,众人失声。 呜呜呜晚了一点……等下十二点还有一个大章,不会蒙混,陪兄弟们跨年 第411章 秦家爷孙女(元旦快乐) 第411章 秦家爷孙女(元旦快乐~) “阿翁怎么下船这么早?” “走走。” “可浔阳城里接船之人怎么办?” “缨儿是想见欧阳良翰吧?” “没错。” 女声没有扭捏,大大方方承认: “去年底那次辞拒京官,再加上圣历元年的探花郎,敢备棺直谏女帝、把长乐公主骂的狗血淋头……洛都的仕女谁不想见一见君子良翰,听与他同榜登科的同年说,欧阳良翰风神俊朗,才貌也是大周第一流。” “那行,走去浔阳渡那边看看吧。” 顿了顿,语气寻思道: “顺便逛逛浔阳早市,应该有好吃的不少,这浔阳城,靠近匡庐,隐客名士,这所谓隐客名士,都自称淡泊名利权位,可口腹之欲却一点不少,老饕极多,各个贪吃爱饮…… “虽然不太清楚他们吃钱都是哪来的,呵,这浔阳城的吃食花样一定不少。老夫上次来,过完生辰宴急着走,没来得及好好尝,这次带你们去饱口福。” 女声斩钉截铁:“不吃。再吃更胖了。” “做我秦家女,焉需以色娱人,前段日子魏王府还来说媒呢,抢着要娶,走走走,陪爷爷吃点去。” “阿翁不用被洛都女郎暗笑,当然随便吃。”女声不满扭头。 “哦,谁家女郎敢笑你?老夫连他家老小子也揍。” “不用了,等你过去花都谢了,我早撕烂她们舌根了,况且还认识了几位姐姐妹妹,常常帮我。 “阿翁在扬州倒是吃的快活,把我丢在洛都祖屋,周围大都是些矫情虚荣的仕女,融不进的圈子还是别硬融的好。 “我嘴拙不会吟诗,与其待在那攀比暗撕的深宅宴会上,还不如扯一匹快马,去逛终南山,顺便看望下那位令人敬佩、出尘隐修的崔家姐姐。” “所以缨儿伱回来,才穿这一身道袍?还戴混元巾?学着人家隐世修道。” “什么叫学着,明明就是,我年初可是在终南山宗圣宫入过籍的,算是在籍坤道,道号丹缨子。” “哦,挂名的俗家弟子是吧?” “什么叫挂名?本来我都准备去山里入观住半年的,修心养性,不还是阿翁把我喊了回来,现在倒损起我来了……” “多少钱一位?” “唔,宗圣宫的外殿管事看我和那位姐姐熟,只收了一百两意思意思。” “你那位姐姐,不得收个中介费什么的?” “瞎说什么呢,她又不管这俗事,况且那姐姐姓崔,岂会缺钱,我没提,是自己悄悄捐善款入籍的。” “哦,听闻关内道教等级森严?晚辈得恭恭敬敬听前辈话。” “没错,怎么了?” “说起来,你可能不知道,你阿婆走后,咱们家每年都会给终南山里一众楼观道观捐银千两,老夫现在还是挂名宗圣宫的名誉道士呢,还帮取了个道号,叫龙什么子,那些物件亲自送上门来,虽然一天牛鼻子袍都没穿过。 “丹缨子?你是轮到了‘丹’字辈吧,啧啧。 “山海龙虎交,莲开现宝心。行满丹书诏,月盈祥光生……没记错是楼观道派辈分字谱,老夫这‘龙’字辈不知道要高你‘丹’字辈多少辈分。大前辈的话要听。 “走吧,丹缨子,吃饭去。” “……??” 半个时辰后。 一群外地人的身影出现在浔阳渡旁边的早市闹街上。 队伍的最前方,带头的两人,是一个高大老者,与一个束冠女道。 高大老者满头银白苍发梳理的一丝不苟,背手走在最前面,健步如飞。 似是前者孙女的束冠女道,同样身材颇高,面容姣好,不过脸蛋胖嘟嘟的,身宽体胖,气质和善。 此刻,微胖女道跟在高大老者身后,绷着脸,有些生无可恋。 二人身后,默默跟着一些属官幕僚、同族子弟,似是熟悉高大老者的作风。 很快,一行人被高大老者领到了一个早餐摊子,点了些特色早膳坐下。 高大老者也不嫌桌沿油兮兮,婉拒了后辈递的锦帕,仰头瞧着菜单竹牌,给孙女与同行随伴们,挑了几份早点,期间闲聊。 少顷,早点端上,原本一直板脸、被迫干饭的秦缨轻“咦”一声问道: “这是什么米?怎没见过。” “菰米,六谷杂粮之一,相较于五谷不怎么普及,你小丫头在洛阳那边娇生惯养的,当然没吃过。” 高大老者大手一挥道。 周围属官随从中,有人忍不住看向如老饕般兴致勃勃、如数家珍的老者,不过熟悉他的属官随从,已经埋头开吃了。 秦竞溱乐呵呵道:“老夫和你们讲,这菰米的经典吃法,是隔水蒸,或者煮做菰米饭,此米黏性低,不像粳米那样黏乎一团,颗粒分明,口感弹糯,再伴以小米、稻米熬粥,甚是养人 “这在三百年前的魏晋那会儿,可是实打实的‘隐士之米’,隐士名人都流行吃它,号称‘不是高人不合尝’,只是菰草不易培育种植,只有野外浅滩沼滩有,后来以它为主食的人也就少了。 “没想到这浔阳城里竟然还流行吃,成了市井早膳,可能和毗邻云梦泽有关,那儿菰草多。 “不愧是邻近匡庐云梦、隐逸之风鼎盛的江州,有魏晋遗留之美食,昔日高人隐士之食,飞入寻常市井桌,咱们这些俗人倒是有了口福,呵。” 周围众人侧目,甚至旁边其它桌的食客与店家老板娘都忍不住侧目,没想到天天吃习惯的俗东西还有这种悠久来历,他们不禁好奇打量这位似是外地来的年迈老饕。 不过浔阳城水运发达,早市旁边就是商贸繁盛、江船络绎的浔阳古渡,对于这些奇奇怪怪的外地人身影,浔阳百姓倒是习以为常,新奇打量了会儿,便也散去,没太多见怪。 秦缨一脸怀疑的捏起筷子,试着舀了口吃,她眼睛微微一亮:“咦。” 少顷,风卷残云后,低头看着面前被清空的菰米饭桶,秦竞溱嘴角扯了一下。 “嗯,挺香。”秦缨斯文慢悠的放下筷子,点头认可。 秦竞溱试问:“丹缨子不怕吃胖?” 微胖女道顿时瞪眼:“阿翁要死啊?” “真是没大没小。” 秦竞溱也不恼,笑语摇了摇头。对于这对爷孙女的拌嘴,周围属官们眼观鼻鼻观心。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浔阳渡码头,开始有官兵清空场地。坐在闹市摊子上的秦竞溱一行人目光被吸引过去。 上午巳正二刻还未到,可是一批批的江州官吏们正衣装整齐的抵达,包括排场隆重、携礼而来的王冷然,还有冷冰冰的容真、妙真等人。 秦缨看向阿翁,一双眼睛似笑非笑。 秦竞溱不说话,又温声细语的向店家点了一桶菰米饭,分与同伴,老者埋头吃的倍香。 这时,一辆挂有“离”字旗号的车队,车轮骨碌碌经过早餐摊子,驶向不远处的浔阳渡,在码头口停下。 秦缨等人瞧见,车队最前方的两辆马车,有数人走下。 正是欧阳戎、谢令姜与离闲一家人。 欧阳戎、离闲、离大郎一辆马车,韦眉、离裹儿、谢令姜一辆马车。 只见离闲一家人和谢令姜率先下车。 不过先下车的他们,没有马上进入码头,全都静立车畔,回首等待着什么。欧阳戎落在了后面,他似是有些遗症咳嗽,弯腰最后走下车。 这一幕,落在了秦竞溱、秦缨等人眼里。 从他们视角远远看去,那个英俊文弱的修长青年走下车后,似是朝周围人言语了几句。 一位红裳男装的绝美女郎走上前去,给他披上一条贵比千金的雪白狐裘披肩。 一位满身王妃盛装的贵妇人连忙取出一件雪白绒面披风,疑似浔阳王的蟒袍中年男子,与旁边那个留有胡渣显老的黑服青年,二人立即从她手里接下,走去帮助英俊文弱的修长青年披上挡风。 旁边,还有一个白净额心点缀梅花妆的绝色小女郎,默默递上一枚红绸包裹的热水囊,被众人包围照顾的英俊文弱青年接下热囊,陇在袖中,垂目暖手…… 看着这位被一众贵人美眷环绕呵护的狐白裘青年,秦缨忽问: “他就是浔阳王世子、江州别驾离扶苏?” 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才缓缓挪开点目光:“离氏皇族当真是好皮囊啊,此人尤甚……对了,欧阳良翰人呢,是旁边满嘴胡须那个吗?” 秦缨话尾,不忘初心的多问了一句,差点忘了此行的目的。 秦竞溱却摇了摇头,放下饭碗:“不,他就是江州长史欧阳良翰,礼贤下士呢,旁边有胡须的那青年,应该才是世子离扶苏,还有谢家金陵房的嫡女儿也在,穿红衣的那位,是谢夫人的爱侄女……” 秦缨愕然,没怎么听后面的介绍,不禁多看了两眼狐白裘青年。 定睛打量了好会儿。 不多时,秦竞溱、秦缨等人见到码头处,欧阳良翰、浔阳王一家人、王冷然等人,全在码头静静等待,眼瞧着就要过了午初二刻,约定的时辰。 “阿翁不过去?” “多亏提前下船瞧了眼,否则到地方下船就要被架着了,两边迎接的阵势这么大,老夫不喜欢这种热闹,也罢,走吧,先不喊他们,去城外军营看看,再回江州大堂开会。” “好吧,可是,让浔阳王与江州主官们这么久等……” 秦竞溱笑笑不语,能生气更好,后面也不用那么麻烦了。 高大老者拍拍袖子走人,秦缨只好掏出银豆子放桌上,起身跟上,走了会儿,她突然问: “阿翁这次催我离开洛都,却换了大哥和嫂子他们去洛都祖宅长住……大哥一家是去充当人质的吧?” 秦竞溱没回头:“陛下如此圣恩,不忘老夫。作为大将,在外领兵,总得留点什么在京城,人也好,祖宅也罢,好让圣人与相公们放心,毕竟不是谁都是李正炎……不算什么稀奇事,没什么大不了。” “哦。” “怎么了,不开心?” “不太喜欢这种弯弯绕绕、规则镣铐。” “你不用管,这些事,秦家有男人可以担当,不需要秦家女来做。”秦竞溱走在前面挥袖,少顷话锋一转问:“对了,此前那位魏王在信上提的王府六公子,叫卫什么玄来着,不是让你大哥在洛阳那边打听了下吗,你大哥的信传回来了吧,你看了觉得如何。” “也就那样。人都没见过,道听途说,我怎么知道好不好。” “老夫听那魏王当时的口气,好像是要让这个卫少玄来浔阳城见你,让你们先处处,不过奇怪的是,这件事那魏王好像仅提了一次,到后面魏王府那边就没声了,也不知道那边怎么回事,瞧着态度有些敷衍糊弄……” “管他呢……唔。”秦缨抬头看了眼秦竞溱:“阿翁是想要靠近卫氏?” “没有。”高大老者摇摇头:“只是想给你说门亲事,哪方不重要,你也老大不小了……不过也懒得催你,看你眼缘吧。” “眼缘吗……看吧。” 秦缨有些心不在焉,走前回望了一眼码头人群。 …… 浔阳渡码头,收到陈幽的消息,众人无声消化了会儿, 俄顷,欧阳戎、离闲、王冷然一行人匆匆赶回了江州大堂。 一路上,他们都在各自咀嚼秦竞溱此举的深意。 回到江州大堂,众人在正堂见到了浏览兵册的秦竞溱。 欧阳戎瞧了眼,发现这位秦伯与当初在小师妹生辰宴上遇见时的一样,个头高大,身体硬朗,精神矍铄,白发梳的一丝不苟。 不过,面对浔阳王离闲与刺史王冷然,高大老者果然是公事公办,全程只讲领兵的事情,对于王冷然寒暄、拉关系的话题,无视般掠过。 至于有一面之缘的欧阳戎,秦竞溱同样视若无睹,目光越过,没有熟人般的寒暄。 会议结束之后。 这位新任的江南道行军大总管再次谢绝了所有的浔阳宴请,包括王冷然与浔阳王府的送礼邀约。 全部都是以年事已高又风尘仆仆赶路、甚是劳累为由,一一谢绝。 浔阳王府,还有王冷然那边,全都失望而归。 至于欧阳戎,那就更没法搭上话了,这位秦老将军连浔阳王的面子都不太给,不是指霸道放肆,而是恭敬之余敬而远之的那种态度……总而言之,这位秦老,白天在江州大堂就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晚上回到官署安排的住宅后,也是大门半步不出,亲卫属官们严格守卫宅子,比军营军法还要森严,谁敢上门? 这一日傍晚,商讨完军务,欧阳戎返回槐叶巷,刚到家,就看见等候多时、陪婶娘说话的谢令姜。 见他回来,她二话不说,就拉欧阳戎出门,路上马车内,谢令姜伸手为他整理衣角、擦拭脸颊,欧阳戎问她何事,却盈盈一笑,就是不开口。很快,马车来到了修水坊一处属于谢氏资产的院子。 欧阳戎走进院子,在一间奢华花厅内见到了意外之人……谢雪娥。 “夫人怎么来了?” “不欢迎?” “没,没有。” “要不是十七娘,我才不来哩。” “那夫……那姑姑过来做何?” “改口了?你可想清楚了,别乱喊。” “咳,姑姑说笑了。” 谢雪娥眯眼,瞧了会儿脸皮颇厚的某人,悠悠开口……听她说完后,欧阳戎一愣: “什么,明晚邀请了秦竞溱,一场家宴?” “那当然,家宴无关公务,谢秦两家私下交情而已。谢家嫡女、谢家女婿……可没说某人哈,别对号入座……谢家的人,秦伯还是要见一见的。” 谢雪娥挪开目光,语气佯装不满: “若不是十七娘偏要带,家宴才不请外人呢。” 欧阳戎哑然看着坚决贯彻嘴硬原则不动摇的步摇美妇人。 他承认,这一口软饭喂的有些措“口”不及…… 2024啦,祝大伙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第412章 谢秦家宴 第412章 谢秦家宴 浔阳王离闲与刺史王冷然没有邀请出来的人,被谢氏帮他请了出来。 欧阳戎看了眼面前这一对谢氏嫡系姑侄女。 有那么一刹那,脑海中产生无比陌生之感。 不过这种感觉稍瞬即逝。 下方,一只柔荑悄然伸来,握住了他袖子下的手掌,是温香软玉的触感。 欧阳戎回过神来。 身旁的谢令姜与他十指相扣,正一脸关心的看着他,眼波柔柔。 而面前的步摇美妇人傲娇昂首,眼波横着,余光瞅他表情反应。 霎那陌生转为无比熟悉。 “大师兄怎么了,身体是哪里不舒服?”谢令姜小心翼翼问。 “没事,听到这事……有点意外而已。” 欧阳戎拍了拍她手背。 他其实是突然觉得五姓七望,或说世家门阀的力量,在大周朝依旧十分强大,根深蒂固。 关陇士族、北地士族、江南士族,各个都是庞然大物,培育出的贵族士大夫,是各地域地主集团的潜在代言人。 以前他因为自身经历,一直觉得上升通道不算堵塞,相对开放。 可仔细一想,大周朝有多少寒士能像他这样? 且不论鼎剑、获五姓女芳心与浔阳王府的檀郎地位。 光是科举进士的身份,每一榜的进士人数也就那么二、三十人,这其中还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得到吏部授官。 更别提和他当初一样,被差遣到龙城县这样的穷乡僻囊之所的没背景进士。 每一期进士榜,真正能留在京城为官的能有几人?哪怕是像他这样身处地方州级高位的又有几人? 难怪当初欧阳戎这样的寒士精英辞拒京城五品官,引起了洛阳朝野那么大的舆论反响。 说了这么多,那么朝廷的一个个官位、高位,都是被哪些人占据了呢? 嗯,首先排除平民百姓。 大乾、大周朝起初科举取士是为了扼制世家贵族,但是效果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好,因为并不是破而后立,而是作为第三方扶持。 总而言之,大周朝依旧是贵族政治,秦竞溱再厉害,也是勋贵出身,难以摆脱自身阶级的局限性,这才有了明夜的谢秦两家私宴。 谢氏女婿的身份,比他想象的还要厉害。 可能是拿到了一张无数寒士梦寐以求的入场卷。 欧阳戎眉峰微聚。 谢雪娥侧目问:“怎么,瞧着不开心?” 说完,她瞥了眼谢令姜与欧阳戎袖子下紧扣十指的手。 他摇头:“没有,在想怎么感谢姑姑。” 不管如何,真正的强者不会抱怨环境、抱怨时代,而是身处任何环境、任何时代,都能有一番作为,哪怕来自净土提前拥有了领先千年的视角,眼界无时无刻不在告诉他这是地狱。 欧阳戎心如明镜般澄澈,又觉得身畔温软佳人与步摇美妇人愈发熟悉亲切起来,她们都是有血有肉的存在。 “谢我干嘛?” 谢雪娥压住唇角,摆摆手: “要谢就谢十七娘去,我昨日抵达浔阳,陪她快两天了,你是一次都没来找她,这个大师兄怎么做的?你老师不在旁边,连师妹都不搭理照顾了是吧。” “姑姑,大师兄事情忙。”谢令姜绷着脸:“秦伯来了,这两日江州大堂一直开会讨论大军粮草调度的事……” 谢雪娥忍不住:“你现在倒是护食,白天望眼欲穿时候的碎碎念哪里去了。” 谢令姜瞪眼:“姑姑瞎说。” 欧阳戎袖下抓紧谢令姜的素手,直接道: “多谢姑姑安排,不瞒相告,此次宴请算是解燃眉之急,属实雪中送炭。我与小师妹明日会准时赴宴。” 顿了顿: “第一次参加这类家宴,扬州、金陵那边的风俗礼仪不太懂,请问姑姑有何需要注意的吗?” “私下家宴没太多规矩,只是请秦伯与贵孙女吃顿饭,家常小菜而已,一切从简。不过,要说注意嘛,秦伯在扬州是出了名的老饕,江南美食吃了个遍,浔阳有何特色美食,伱可以寻一些……” 说到这儿,谢雪娥摇了摇头,如数家珍: “没有也没事,家宴的菜款我来准备,你姑父从扬州那边寄来了糟蟹、钱塘三秋桂子做的广寒糕、还有洞庭湖的大闸蟹……” 欧阳戎微微挑眉: “老饕?” “嗯,怎么了。” “没事。”欧阳戎摇摇头,想了想,尝试问: “苏姑父近来可还好。” 谢雪娥的夫君是扬州刺史苏有为,因为公务上的事情,同样是造像四洲之一,欧阳戎对于这位苏刺史的事迹颇为熟悉,不过只有公文往来,私下不认识。 不过因为小师妹与陈郡谢氏的缘故,一旦订婚,就算是便宜姑父了。 谢雪娥撇嘴:“他不就那样,呆头呆脑。” 欧阳戎失笑,能做江南最繁华富裕之州的刺史,岂会真呆。 谢雪娥看了眼他:“明晚家宴,你还是要做些准备的,主要是……待人接物上。” 欧阳戎颔首,明白意思。 某种意义上,这次家宴,就是给他一个能与秦竞溱搭上话的机会,谢雪娥就是牵线了,给他一个展现的平台。 这不是说要进行什么利益输送,而是打通一些关系,探知一下秦竞溱对于浔阳王府和卫氏的态度。 若有机会,也可以争取好感,与对浔阳王府的同情。 主要还是江南道行军大总管的位置实在是太重要了,若是亲卫氏者占据,浔阳王府的环境就更加恶劣了,得早做打算。 所以,探明秦竞溱的态度很重要。 这也是不久前去浔阳渡接人,王冷然和浔阳王府都煞费苦心内卷的缘故。 欧阳戎此行,亦是要探明虚实。 …… 翌日,傍晚。 一场家宴,在陈郡谢氏位于浔阳城修水坊的私人园林内悄然举行。 一辆马车悠悠停在大门口,欧阳戎与谢令姜牵手下车,一齐赴宴,谢令姜手里还提着一只食盒。 谢家园林的中央,有一潭碧水,水畔屹立有一座高楼广榭,顶层平台,视野开阔。 今夜便是在这座顶层平台举办家宴,无屋顶遮挡,可以吃饭之余,方便赏月。 二人进入园林,发现来得有些早,谢雪娥还在差遣丫鬟,人在厨房、水榭两头跑,忙碌准备等会儿上桌的佳肴。 欧阳戎在谢氏贵女的挽袖下,登上水榭高台上,瞧见席间罗列美馔酒浆,还伴以丝竹管弦的歌舞。 这算是欧阳戎参加过的,最高雅讲究的私人家宴。 也算是世家大族的排场讲究吧。 欧阳戎、谢令姜就坐,等了片刻,只见高台水榭下方,一群亲卫潮水般涌入,将圆林内各处哨点占据,严加戒备,不过却没有靠近设宴的水榭。 亲卫戒备完毕后,一位高大老者与一位微胖女道施施然走来,登台入席。 欧阳戎瞧了眼秦竞溱身后的微胖女道士,应该就是秦竞溱的孙女秦缨了。 只是没想到,秦缨也视线投来,似是瞧了眼靠近挨坐在一起的欧阳戎与谢令姜。 欧阳戎礼貌笑了下,秦缨却已经移开了目光。 众人落座,晚宴开始。 哪怕众人已经认识,做为主人家,谢雪娥依旧挨个正式介绍了一遍。 面对白日在江州大堂公事公办时打过交道的某人,秦竞溱脸色毫不尴尬。 私下里,他表情和蔼亲切了些,没有白日的严峻,看见桌上那些熟悉的糟蟹、镂金龙凤蟹、广寒糕等佳肴美食,秦竞溱表情毫不意外,调侃了几句: “谢大娘子倒是记得我的喜好,欸,比缨儿好,她可不在乎此事,从来都是吃我的呢。” 秦缨瞪眼低呼:“阿翁!” 谢雪娥、谢令姜失笑。 看起来秦谢两家私下交情不错。 欧阳戎心道。 “这是何菜?” 秦竞溱瞧见谢令姜从自带保温食盒中、端上来的一盘热腾腾熟肉,好奇问了句。 “这是大师兄亲手做的,忙活了一天哩。” “是……猪肉?” 谢雪娥嗅了嗅。 “没错。” 谢雪娥微微皱眉,看向秦竞溱表情。 在江南这边,猪肉是比较便宜的,有钱人对其不屑一顾,视之为平民食材,而羊肉、闸蟹等才是身份的象征。 谢令姜眼睛神采奕奕,脆声解释: “这是大师兄用家乡法子用心做的……他早起去买了一大块猪肉回来,加水没过肉,在灶膛里只放一根大木柴烧,微火炖了一日,从早到晚,直到刚刚出门前,才炖至软烂,打两碗带来……” 本来皱眉的谢雪娥余光却瞧见秦竞溱表情饶有兴致,听完后他甚至笑问一句: “这烹饪法子倒是没见过,老夫猪肉吃的少,不过听起来蛮有意思,谢小娘子,此菜何名?” “大师兄说是一道家乡菜,叫什么东坡肉。” 欧阳戎眉梢微扬,小师妹不愧是他嘴替,白天随口说的话都能记的清楚。 “东坡?这是何地。”秦竞溱好奇的捏起筷子,夹了口东坡肉,放嘴里……他越咀嚼越表情安静。 秦缨从进来起就不怎么说话,稍显文静,此刻犹豫了下,也拿起筷子,尝了尝,眼睛一亮: “好吃欸。” 眼睛亮晶晶的看向欧阳戎。 秦竞溱开口赞赏:“口感嫩滑,肥而不腻,美味一绝。” 旁边默默准备收拾不好场面的谢雪娥止住话头,不禁看向欧阳戎,似是在问。 秦竞溱感慨点头: “能把猪肉烹饪的如此美味,老夫平生仅见,算是长了见识,以前还是孤陋寡闻啊,真得多出来走走,尝尝大江南北的美食…… “良翰有心了,看来你对美食见解不俗。” 欧阳戎颔首: “一点薄见,食材其实没有贵贱,好原料才是美味的基础,就像小猪颈部那块嫩肉,或是秋霜前螃蟹那两只肥美大螯……这些都是精华食材。 “其次,合适的烹饪方式能为食材增色,例如蛤蜊要半熟时就着酒吃,蟹则要和着酒糟蒸,稍微生些尝……” 秦竞溱微笑插话:“例如你微火慢炖把猪颈肉熬得软烂?” “正是。”欧阳戎颔首。 秦竞溱看向欧阳戎的眼神微微一亮,颇有老饕遇知音之情,顿时谈性大发。 欧阳戎亦是不卑不亢的答复,口齿清晰,观点鲜明。 二人相谈甚欢,酒过三巡后,高大老者突然顿住,问道: “其实听到谢大娘子说你会来,老夫还以为,你会送些画给老夫赏,没想到竟是送一盘佳肴,东坡肉,是这个名吧。” “嗯,家乡小菜。”欧阳戎点头,又道:“囊中羞涩,无画可献,只有一点厨艺献丑。” “听说良翰辞拒了行军大营长史的职务,难道是不想与老夫共事?觉得老夫难伺候?” “非也。” 欧阳戎摇头:“秦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先说假话。” 他语气真诚:“假话就是,在下能力不够,精力不足,不配此职。” 秦竞溱含笑:“那真话呢。” “真话是,领兵打仗就和厨子处理食材一样,面对同样的食材,不同的厨子有不同的手法,做出的菜肴一定口味不同,但都是佳肴。 “例如大周军队,卫府兵底子尚在,这就是厨子眼里最上等的食材,秦伯上或是我上都行,都有各自的手法烹饪处理。 “可现在,西南这一顿大餐,秦伯您才是厨子,所以何必要我这厨子硬插进去,做个打下手的呢?这样你我都不舒服,容易忍不住指手画脚,甚至反客为主,徒生矛盾。” “哈哈哈这话有意思。”秦竞溱抚掌大笑。 对于欧阳戎的厨子暗喻,以及自家与他同比,丝毫没有介意,秦竞溱反而一脸感兴趣问: “这么说,你也是厨子咯?” “不才。”欧阳戎正襟危坐:“正是。” 周围的谢令姜、秦缨、谢雪娥等女子皆不禁望向这位语气淡淡、浑身上下散发自信气息的狐白裘青年。 一时间他成了聚会的焦点。 即使是很熟悉欧阳戎的谢令姜,也少见大师兄如此肆意张扬……看来今夜确实重要,不再藏拙。 秦竞溱眯起眼: “那良翰怎么看李正炎的匡复军,若是让良翰来担任平叛主将,何解?” 席间顿时寂静。 欧阳戎眼观鼻鼻观心,明白今夜真正的考验来了…… 抱歉短了点……r2 第413章 问策良翰 第413章 问策良翰 “李正炎与蔡勤军表面气势汹汹,实则,优势在我。” “哦?如何得出。” “古往今来,内战起兵,以小博大,最重要的向来不是地盘、兵源……这些都是其次,真正重要的是大义。 “匡复军、匡复军,最大的大义就是匡复离乾,其它的一切,都是表象,短时间内打下的地盘再广,征兵再多,也如锦上添花,烈火烹油。 “原因有二。 “其一,得大义者得民心,大义可瓦解起义沿途州县的抵抗意志,还能影响朝廷王师士气,一旦胜利,就能滚起雪球,势不可挡。 “其二,即使战败受挫,只要有大义,就能允许失利,可以输上数次,只要人跑,大义还在,随时东山再起,如野火般剿灭不尽,让朝廷王师疲于应对。 “且相反,朝廷王师反而难以承受一次失败,只会士气越打越挫。 “虽弱,亦可欺强! “反之,若无大义,或者大义难以说服众人,即使兵马再强,也是花团锦簇,过刚易折。” 欧阳戎逻辑清晰,在众人注目下,平静叙述: “李正炎起义最初,举的是浔阳王的大旗,甚至改用浔阳王当初的年号,即使最近,浔阳王担任朝廷这边的江南安抚大师后,他们又搬出了什么前太子遗腹子的新旗号, “但是毫无疑问,浔阳王这杆倒向朝廷的大旗,是他们怎么也没法否认的,只能淡化,因为这一点,他们糊弄不了天下人,浔阳王是大乾高宗皇帝指定的最正统继承人。” 欧阳戎摇摇头,想了想,又颔首轻叹: “其实这一点,李正炎及其底下的人,不是没人看出来,认真说,确实也尽力过。 “一次是利用王俊之之事,把浔阳王府逼上梁……逼迫投靠。只可惜被王爷、世子慧眼识珠的识破。” 谢令姜瞄了眼深藏功与名的大师兄,后者目不转睛,与高大老者对视,侃侃而谈: “还有一次,是软的不行来硬的,洪州蔡勤军,趁着江州兵力不足准备包围强攻,破城控制浔阳王府,只可惜,冒出一个三姓家奴,暗通卫氏,临阵倒戈,计划泡汤,蔡勤铩羽而归。 “两次都是好时机,可惜两次都失败了。 “这也导致了李正炎与匡复军眼下面临的一个困境,或说干系生死存亡的选择。” 秦竞溱本来含笑听着,可伴随着面前这位张扬自信的狐白裘青年的逐步分析,他笑意逐渐收敛,脸上皱纹变深了些,像是老树上面饱经风霜的树皮: “什么困境?” 欧阳戎慢条斯理道:“攻克西南,抵达洪州后,是向北,还是向东南。” “北?东南?” “对,对于一支造反队伍,战略比战术更重要,只要不傻,李正炎他们肯定可以看见,有两条战略路线摆在面前。” 众人只见狐白裘青年月下举杯仰饮一口,旋即甩了甩袖子: “若他们连这个都理不清,那也就不足为虑了。” 他继续分析: “与洪州蔡勤军会合后,选择向北,那就是以恢复匡复大乾、恢复太宗子嗣皇位为口号,率领大军大张旗鼓的向北挺进,不要管什么江南道、淮南道,率军直取神都洛阳! “选择东南的话,那就攻克江州,进入江南腹地,打下扬州,占据金陵,垄断东南赋税重地,犹如斩断大周半壁。” 秦竞溱微微颔首。 秦缨忽然开口插话: “有道理,占据东南,这样长江天险,足以固守,而且根据道家风水,金陵隐隐有帝王气象,可作为奠定霸业的基础……然后再向北,徐徐以图,夺取中原。 “这样进可以取胜,退有归宿,应当是最稳妥的策略。 “与之相比,前一条路,就太过冒险了些……” 秦缨说到一半,见到欧阳良翰忽然失笑,她微微摇头,她皱眉:“笑什么,难道说错了。” 欧阳戎不说话,卷起袖子,弯腰夹了一口距离颇远的菜吃。 一直沉默的秦竞溱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突然问道: “按照你刚刚说的大义论与内战论,李正炎要是选择进兵东南,贪图什么金陵的帝王气象,稳妥倒是稳妥,可划江而治、偏居一隅的保守心思也昭示天下了,这样……” 他摸胡子分析:“其实会有损匡复大义,世人会想,他到底是要真匡复呢,还是想自立。” “有道理。”谢雪娥微微起身,竟亲自给欧阳戎、秦竞溱倒了杯酒,垂目说:“就像当年衣冠南渡的南朝,偏居一隅,三百年,少有北伐进取。” 欧阳戎点点头,放下筷子,先是正色,朝秦缨轻声解释: “秦小娘子分析的没有错,可是忽略了一点。外战急不得,内战慢不得,既然高举大义,那大义就推着你走,容不得你有丝毫稳妥收缩、徐徐图之的想法, “时不待人,表面上李正炎与匡复军的路有两条,可实际上只有一条路,只能北上,敢下江南,李正炎必死无疑,匡复军定然覆灭。” 停顿了下,他不好意思的笑了下: “在下不知道李正炎那边的谋士们现在是如何争论、选择的,以上都是一些个人看法,其实也说不得准。” 秦竞溱像是走神,眼睛已经从欧阳戎身上移开很久,一直盯着桌上的一盘广寒糕看,伸手抓起一块,边吃边问,有些口齿不清: “下江南是死路,那么北上,就一定安全吗?唔……” “不安全,但却是风险与机遇并存,况且都举旗起兵了,岂能瞻前顾后?早早守成,去安图享乐?” 欧阳戎盘腿而坐,却身子前倾,大袖一挥道: “举兵北上,做出直向东都洛阳之势,那么天下人都能知道他李正炎是以匡复离乾、铲除暴卫为志向,如此一来,四面八方都会有人响应。 “在下曾耳闻,崤山以东的豪杰因卫氏专制,不少人愤怒惋惜,心中不平,若听说匡复军来,这些气血方刚的豪杰,说不得能自备干粮,举锄为兵,以待匡复军到来。 “李正炎若是不乘这种形势北上建功,反而退缩东南,自求建造巢穴,南北远近的人听到后,哪有不人心离散的,因为浔阳王之事、本就所剩不多的大义,更荡然无存!” 语气斩钉截铁。 谢令姜、谢雪娥,还有秦竞溱、秦缨等人无不睁大些眼,看着面前的狐白裘青年。 “高屋建瓴,逻辑清晰……说的有道理,良翰继续。” 秦竞溱颔首,又探出手,抓了一块淡金色的糕点,放入嘴中咀嚼。 秦缨余光瞧了眼进入某种熟悉状态的阿翁。 阿翁吃的是广寒糕,其实也就是桂花糕,由东南钱塘那边的金秋桂花制作而成,阿翁的喜好,这谢大娘子倒是打听的清楚,样样备齐。 此糕名来源于月亮的俗称“广寒宫”,因为广寒宫中有一株砍不倒的老桂树,“蟾宫折桂”成了夺冠的代名词,最初是秋日放榜的士子们互赠广寒糕以表祝福,后来大周百姓都将此糕称为广寒糕。 秦缨记得,以前阿翁在外面领兵打仗的时候,阿翁就喜欢携带一大盒广寒糕,越甜越好。 一旦有什么重要军务或是重大抉择,需要聚精会神、专注苦思时,阿翁便捻一颗咀嚼,一边吃一边想,像是习惯,又像是补充某种精力,听他嘀咕,不吃点,动脑子时容易头昏眼乏。 秦缨虽然不太理解,但也熟悉,很显然,眼下阿翁确实被欧阳良翰说的沉浸进去了。 微胖女道抿嘴,余光看着依旧滔滔不绝、陈述观点的狐白裘青年,他浑身散发一股神采飞扬的自信,但又带着一抹安然平和,于是令人也讨厌不起来。 就像是早上的晨曦,而非正午的刺眼太阳。 这很少见。 以往那些和他同龄的世家子弟们,甚至很多中年官员、将领们,在身经百战、威名显赫的阿翁威严目光下,结巴慌乱的不少,能这样镇定自若表达观点,实属难得,更遑论得到阿翁的赞扬。 这真是寒士出身?难怪能得到那位谢家姐姐青睐,被眼高于顶的谢夫人接纳,甚至帮忙牵线搭桥,给他创造一个在阿翁面前独自展现的舞台……陈郡谢氏尚人物。 秦缨想起了秦竞溱私下告诫的一些话。 她心里刚刚被欧阳戎否定后的隐隐不爽,倒也消散不少。 “其实未来不管是向北,还是向东南,都意味后续战事的扩大。” 谢、秦三女瞧见,狐白裘青年摇头,轻轻一叹: “去东南葬送起义也就算了,反而徒把兵祸引入东南腹地,涂炭生灵,影响万家。 “至于北上,也不是什么好事,可能对李正炎的匡复军而言,搅得天翻地覆是好事,浑水摸鱼,但是关中高危,北地一乱,就是天下大乱的前奏,平息此乱亦是要人头滚滚……” 众人侧目看向突然揉脸自语起来的狐白裘青年。 “所幸,现在还有控制战事规模的机会,将战局限制在长江以南,洪、江两州地界。” 秦竞溱缓缓开口:“如何限制?” 欧阳戎抬起头,展颜一笑: “之所以说李正炎他们表面气势汹汹,实际陷入了困境。 “是因为李正炎、蔡勤合兵洪州之后,若要走死路下江南,必攻江州,打开这一道东南门户。 “而若是另一条路,选择北上,倒是可以直接在洪州境内渡江,不去管江州,可如此一来,不仅容易把腹背暴露给陈兵江州的咱们,还因为被江州阻断了进入淮南道的最佳水运路线,只能绕道去走丘陵极多的山南道…… “而且招揽浔阳王之事的失败,导致匡复军大义有缺,久久留着浔阳王府在江州这边打脸,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如此一来,横竖都成了阻碍,最好克之,那么问题又回到原点,如何拿下江州,成为重中之重,李正炎当初没说错啊,江州确实有王气!” 欧阳戎叹了声,一双漆黑眼眸清澈明亮: “如何限制?现在既然知道了李正炎与匡复军的顾虑软肋,便也知道了收拾他们的办法。” “若我为帅,他们越是淡化浔阳王,咱们越要强调,搬出浔阳王的大旗,瓦解匡复军的大义,这叫人和,敌减我增。 “同时,明日便会出兵出征,不能再等,立马率兵攻打洪州,趁着李正炎还没抵达洪州,主动出击,打个洪州蔡勤军措手不及,伺机寻找战机,也可以围点打援。 “现在正好秋日,农忙已过,粮多马肥,适合出征!还有此前朱凌虚留下的整备的差不多的江州前军,可以临时拿来用。 “若是拿下洪州,则断了李正炎与匡复军的所有路,将其堵在西南,李正炎耗不起,咱们却耗得起,朝廷虽然反应缓慢,但各地府兵已经陆续发动。 “仅有西南供应的匡复军必然耗不过朝廷源源不断的讨伐大军,既没法北上,又没法下江南,只能在洪、江境内与朝廷大军空耗。 “即使没拿下洪州,让李正炎、蔡勤军汇合了,咱们也可以上兵伐谋,比如来套离间计,去打探下是哪些人劝李正炎北上,这些人总有亲友同族,可托他们寄信过去劝降或者劝其往北往,故意表达喜迎匡复军之意……如此离间,越是重要抉择的时刻,人越是多疑,特别还是造反这种脑袋掖在裤腰带上的事,这叫人心使然…… “所以,秦伯,这不是优势在我是什么?” 欧阳戎淡淡问道。 秦竞溱捻起一枚广寒糕,停顿在嘴边,安静片刻,放下桂花糕,轻叹一声: “善。” 众女对视,看向欧阳戎的眼神隐隐有些异样。 秦竞溱转而夹了一块东坡肉,细细品尝,感慨一声: “是一位好厨子啊。今日确实来对了。” 老者转头朝谢雪娥语气羡慕道:“谢家运气胜我秦家,能得此厨,汝家之幸。” 谢雪娥眼神复杂,刚要开口,谢令姜抢答,认真纠正: “非一家幸,万家幸也。” 第414章 老饕之意不在食 第414章 老饕之意不在食 秦缨发现阿翁今日胃口大开,吃了不少,桌上佳肴,风卷残云。 那个欧阳良翰也不逞多让,陪着阿翁一边谈时政,一边大吃特吃,将阿翁哄得不时发出一阵爽朗笑声。 秦缨见状,新至龙城、水土不服的胃口,也稍好了些,多夹了两口东坡肉。 露天的高台水榭上,众人酒足饭饱,一齐沐风赏月。 谢令姜、谢雪娥,还有秦缨等女子,走去一边,聊天赏景。 欧阳戎与秦竞溱留在了座位上,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欧阳戎问道: “秦老前日怎么在双峰尖那边下船,大伙还以为您迟迟不来,出了何事。” 秦竞溱不答,悠悠道: “老夫算是慕名而来。” “慕名而来?” “没错,早在扬州闲居的时候,听闻陛下要建造大周颂德中枢与四方佛像,扬州是造像四州之一,还有一州,便是你们江州。 “那会儿闹起的风波不小,各地士子反对,良翰你在至圣先师庙那番舟水问答,名传士林,老夫也有耳闻,也包括,对士子许下的江州东林大佛建造绝不劳民伤财的承诺。 “老夫当时就好奇,你们江州一没扬州富饶,二没太原那样佛风浓郁佛寺遍地、建造大佛省时省力。 “江州至多也就是比吊车尾的桂州好点,如何能独占鳌头,被陛下、朝廷当作造像模范宣扬四方。 “所以此次前来,算是慕名吧,下船瞧了一眼。” 说到这里,秦竞溱话头止住,笑着饮了口酒。 欧阳戎想了想,如实道: “其实也没有传扬的那么厉害,说来惭愧,虽然被朝廷诸公缪赞,但是浔阳石窟与东林大佛的建造,并没有太多经验可以供其它州县学习。 “浔阳城地势特殊,能建造佛像的地方寥寥无几,只能啃双峰尖这块硬骨头。 “凑巧,双峰尖的水道开凿,不仅能腾出建造东林大佛的地势空间,还能兼顾治水与一些正在规划中的后续浔阳城扩建远景…… “两者兼备,规划恰当,有利可图,恰好我在龙城督造折翼渠时,又有些经验人脉……所以算是走了狗屎运吧。” 秦竞溱听完,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不管能不能经验推广,能令陛下与朝廷诸公满意,令闹事士子、浔阳百姓们满意,这就是本事。 “也甭管其中是否有利益联合、是否妥协或私心……能统筹各方,还兼顾大多数人情绪,推动办成一件事,这不叫能耐,什么是能耐?很多人嘴里说顾全大局,可真正能以大局为重的人,能有多少?” 高大老者抚须,眼神欣赏,徐徐说: “刚刚弱冠,就有如此素养,在当世同龄人里,可名列前茅。” 听完秦竞溱的夸奖,察觉到不远处正在闲聊的谢令姜、秦缨等人似是止住声音纷纷瞧来,欧阳戎老脸一红。 他开口欲语,却被秦竞溱直接打断: “良翰知不知道这道菜何名?” 欧阳戎循着秦竞溱忽然手指着的方向看去,是桌上的一盘糟蟹。 若没记错,是便宜姑父从扬州那边寄来的贵重特产,被长袖善舞的谢雪娥制作成了佳肴,款待秦家爷孙女。 “听姑姑说,好像是叫什么镂空龙凤蟹。” 秦竞溱点点头:“好吃吗?” 欧阳戎点头:“可称扬州至味。” 秦竞溱接着问:“比之东坡肉如何?” 欧阳戎目不斜视:“各有千秋,皆美味也。” 秦竞溱不依不饶追问:“比之权贵人家弃之如敝屣的猪肉,此菜尊否?格调高否?” 欧阳戎颔首:“色、香、味、观感俱全,格调极高,自然尊贵。” 秦竞溱突然拿起青花瓷盘,把盘子里面剩余的金灿灿蟹壳蟹螯,倒在了盛放过东坡肉的空荡荡菜盘里: “但底色不过就是一堆糟蟹烹饪出来罢了,在扬州那边,每到秋日时节,江河边的泥滩里,此蟹遍地横跑,满身泥泞,灰不溜秋。 “老夫也是去了扬州才知道,那里的食肆小摊上,这些糟蟹多得是,一抓一大把,大路货罢了。 “瞧着并不比良翰市井买的猪肉,尊贵多少。” 欧阳戎哑然。 秦竞溱笑问:“良翰可知,这么一盘糟蟹,镂空龙凤蟹之名如何得来?” “不知。” 秦竞溱语气悠长: “说来,此菜还要追溯到百年前。 “当年,曾有一艘堪称水上宫殿的四层豪华大龙舟沿着大运河,从北往南,一路下江南,停泊扬州。 “此龙舟自带正殿、内殿及朝堂,有一百二十个房间,装潢得金碧辉煌,后面还跟随着大小船只五千多艘,搭载诸王、妃嫔、官员和大量随从十万余人……” “传闻这便是随疯帝巡游大运河时的庞大阵仗。 “这位主的是非功过暂且不说,帝王出行铺张浪费自是难免,野史却记载他口味极刁挑食,据说逗留扬州期间,地方官员为了巴结讨好,以风土食品糟蟹进献,结果,疯帝看见他们直接端出一盘青灰色的螃蟹,当即怒颜,要将进献者与厨子全部斩首。 “后来,一位厨子主动站了出来,将蟹壳面逐一拭净,贴上这些镂刻出龙凤花云图案的金箔,装饰得熠熠生辉,重新端至圣前,书上记载,帝甚悦,动筷尝之,再问其名,厨子曰:镂金龙凤蟹。获赏千金,入行宫膳房。 秦竞溱眯眼道: “可这位疯帝真的会喜欢这种半生不熟、咸鲜味的南方土产吗? “老夫觉得不一定。毕竟这种糟货仅在南方流行,江南人特别偏爱糟渍味道,近海湿热,海产丰富,食物容易腐烂。而代表北食的北地关中,显然对糟货缺乏兴趣……但是为何同一盘菜,改头换面,取个新名,前后待遇如此不同?菜还是那道菜。” 高大老者自问自答的点了点头: “呵,因为华丽的‘镂金龙凤蟹’无疑更能彰显皇帝的尊贵啊。良翰,不管前朝还是现世,想做点事,统筹上下,莫不如此。” “可这天下,能做出美味食材的厨子不少,但是像这位另辟蹊径、会绕圈子的厨子却不多。甚至后一种厨子,可能是前者永远也学不来的,因为这种变通天赋,很多时候只可生来自带…… “老夫听完此菜逸事后,时常苦想,若是全天下的厨子都像这位变通厨子一样,人世间何愁美味难寻?王侯将相、豪杰寒士、农夫商贩……大多数人都能吃饭不愁了吧。 “这样的厨子,谁的口味都可以照顾的到,对付帝王他有主意,面对百姓亦有良策。” “这么看,哪是厨子,不就一裱糊匠?”欧阳戎笑说。 “没错,就是裱糊匠。”秦竞溱点头。 “总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时候。”欧阳戎点头。 “可米不就在这吗?” 秦竞溱伸手拍了拍盛装过东坡肉的瓷盘边沿: “若是还按照以往那种猪肉做法,此等好食材永远都难上台面,所幸,它遇到了良翰这样的好厨,一道东坡肉,足以留名,说不得百年之后,也是众人追捧的江南名菜,就像这一盘镂空龙凤蟹一样。” 欧阳戎默然,饮酒不语。 少顷,家宴结束。 欧阳戎与谢令姜在门口亲自送别秦竞溱、秦缨这对爷孙女,园林内的铁甲亲卫也随着他们离去。 欧阳戎感谢了番谢雪娥。 园林门口,步摇贵妇人摇头: “是伱自己的本事。” 灯笼照耀下的脸蛋表情犹豫了下,她问: “东坡在哪?” 欧阳戎压住嘴角,只留一句:“在家乡那边。” 转身离开。 想扣我功德?没门。 巧妙回答、避免撒谎功德减一的狐白裘青年点头,满意离开。 走出大门,欧阳戎与谢令姜乘上了马车。 欧阳戎坐下,松气后仰,闭目说道。 “去王府。” “好。” 思索某些事的他,感到一只柔荑探来,轻轻揉其眉头,心中微暖。 可马车刚刚驶离谢家私宅,闭目养神的欧阳戎,就听到了身旁谢令姜的声音: “外面巷子里好像有眼线,匆匆跑掉了,像是报信,可能是王冷然的人,从咱们进去参加家宴起,就一直盯着。” 欧阳戎笑说:“看来今夜这场家宴,浔阳城里最紧张的不是咱们和王府,而是他王大刺史。搞不清楚秦竞溱破例参宴聊了什么,咱们王大刺史估计今晚要难眠了。” 谢令姜嫣然一笑: “稍稍解气。” 一个时辰后,浔阳王府,一间书斋内,众人齐聚。 “今夜晚宴怎么说?见到秦竞溱了?” 见到返回的欧阳戎与谢令姜后,离闲、离裹儿等人迫不及待的开口问。 欧阳戎垂目喝茶,谢令姜一边削梨,一边将今夜家宴上的大致对话,徐徐道出。 侧耳倾听了会儿,离裹儿放下白猫,率先疑问: “除了问策李正炎的事,后面就只是闲聊美食,还有双峰尖和浔阳石窟?” “嗯。” 离裹儿有点疑惑: “问策之事,倒能理解。可后面聊一大堆,只为了暗喻夸你?未免太不对劲了些。” 谢令姜却是没那么多弯弯肠子,直言道: “说不定,秦伯没想那么多,就是单纯欣赏大师兄呢? “我在一旁观察,发现秦伯的孙女秦缨频频看他,眼神像是惊讶。” 离裹儿不置可否,蹙眉思索了下,缓缓开口: “怎么好端端的提双峰尖和浔阳石窟的事,难道秦竞溱看中了,想要参与进来,分一份羹?” “这种人物确实很少无的放矢。”韦眉点头:“有道理。” 众人望向垂目思索的欧阳戎。 他眼皮不抬,问:“秦家缺钱?” 谢令姜摇头:“听姑姑说,应是不缺。” “不缺归不缺,可谁会嫌弃资财多呢。” 离裹儿轻声分析: “更何况是遇见浔阳石窟这种、可以躺着赚功德良心钱的营造,不仅挣钱,还能赢得美名,万一秦家正好也崇佛,也算一举三得。” 顿了顿,她朝狐白裘俊朗青年投去一道询问意见的目光。 欧阳戎有些温吞:“加他一个……可以是可以,可我感觉,若是真的暗示入伙,未免太赤裸裸了。” 离裹儿歪头: “还想怎么费口舌绕圈子,这种暗示已经够了,欧阳良翰,有时候聪明人不能想太多,浅显点,凭第一感觉。” 欧阳戎点头: “第一感觉就是他在夸我。” “……” 离裹儿瞪眼: “你想倒美……夸也不是纯夸,这种人物说话总有目的,甚至包括这场家宴见你,可能事先知道你会来,没有意外……” 梅花妆小女郎竖起一根红豆蔻食指,轻点下巴,眯眸沉思片刻: “根据此前分析过的,秦竞溱这次出山,应该很看重军功,如同老胡国公一样封爵就是目的,现在看,可能所求更多,说不得也有加入咱们的意图,双峰尖的石窟就是一个入伙契机,瞧他这么喜欢,话里话外的夸赞……万一是暗示,正好可以绑定。” 她话语停顿下来,缓缓点头。 欧阳戎瞧了她眼,凝眉思索了会儿。 这位小公主殿下为人处世过于清醒理性,有时候只去分析利弊,虽然独断无情了点,可她逻辑也不无道理。 离裹儿突然两只玉手拍了个巴掌: “明日可以去试探下,搞清楚态度,若是真对浔阳石窟的利益感兴趣,或者看好咱们,想要投注,拉他们入伙又何妨,多一个盟友多一份力量,特别是眼下这时候,多多益善。” “有道理。”离闲颔首。 他们又商量了下,皆无异议,最后一齐望向欧阳戎,目露期待:“要不试试?” 欧阳戎没点头也没摇头。 轻声说:“原则…同意。” “……”书房众人。 不愧是江州长史,才弱冠就五品,说话有讲究的……离裹儿原本淡然的眼波忍不住嗔色横了他一眼。 不过能有望笼络一位德高望重的左武卫大将军,欧阳戎发现大伙眼中皆有喜色。 书房内的气氛稍微舒缓。 这时,离裹儿忽问:“那秦老的长孙女还未出阁?” 书房顿时安静下来。 被出去浪的室友感染了流感,咽痛流鼻涕,还有点头沉,唔,大伙注意身体,换季小心流感。 第415章 联姻 第415章 联姻 离裹儿的问题问出,书房内出奇的安静。 因为刚刚谈话的惯性,离裹儿是面朝欧阳戎开口的。 谢令姜第一时间望向了离裹儿。 离闲、韦眉、离大郎皆是愣了一下,循着离裹儿目光,望向表情平静的欧阳戎。 而欧阳戎……面色如常的转头望向离大郎。 离闲、韦眉见状反应过来,也偏头去看离大郎。 离裹儿不动声色移开目光,视线同样投向阿兄。 眼睛一直看着她看的谢氏贵女这才挪开视线,瞧了眼大师兄,然后跟随众人一起,侧目瞅视离大郎。 “你……你们看我干嘛,不……不是看檀郎吗。” 离大郎有点慌。 欧阳戎轻轻颔首: “秦家小娘子确实未出阁,还待字闺中,不过瞧着年纪不小了,嗯……” 他似是认真回答离裹儿刚刚的问题,可是眼睛却一直落在离大郎身上,也不知道是对谁说。 离大郎欲语,离裹儿接话: “上次浔阳渡接人那天,阿父阿兄不是一起去江州大堂接人吗,想必应该见过秦小娘子了吧,感觉怎么样?” 离闲点头:“确实见过一面,和大郎是挺般配。” 离大郎赶忙道:“好像大、大我一些,还是算了吧……” 韦眉露喜色:“好啊,女大三,抱金砖。” 离大郎:“……” 离裹儿看了看胡子拉渣的哥哥:“阿兄也年纪不小了,是该成家了,有了家室责任,修剪边幅,能变稳重不少。” 众人纷纷赞同点头。 离大郎四望,愁眉苦脸。 欧阳戎突然开口:“其实这种事,还是得尊重下大郎的意见,问问看法。” “对。” “有道理,得他自己做主。” 离闲、韦眉、离裹儿等人一道道探寻目光投向了“自己做主”的离大郎,后者有点结巴: “能……能不能晚点,现在太早了些。” “哪里晚了,年纪刚好。” 韦眉摇头惋惜: “你也到了该娶妻生子的时候,之前在龙城,是没有合适的姑娘,才作罢。伱看别人十三、四岁就娶妻了,别人家孩子像你这么大了,已经让父母抱上孙儿了都……” 离裹儿语气意味深长: “现在,这是左武卫大将军的孙女,配得上咱们家世,还有你世子身份。特别是眼下这局势,若能得到秦竞溱之助……大郎清楚轻重。” 一顿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话语,离大郎听完,支支吾吾。 离裹儿瞧了瞧,不禁问:“这位秦小娘子是不好看吗?” 离大郎张了张嘴。 离闲抚须回忆道: “继承了秦家人的高大体格,比大郎稍高半个头,没有什么残缺不妥的。 “至于相貌,瞧着有些胖……有些富态。比不上咱家裹儿和谢侄女,但是看起来很顺眼,大家闺秀,况且女子胖一些挺好的,这叫丰腴。” 韦眉眼前一亮:“听七郎这么一说,妾身倒是想见见了,富态胖吗,好呀,容易生养。” 离闲笑了下:“第一次见面时,那秦家小娘子是穿道袍,看来也偏好道家,与咱们家也有共同语言。” 眼见阿父阿母越说越离谱,越说越把人家当作儿媳打量,离大郎满脸黑线。 拨浪鼓似的摆手: “八字都还没一撇呢,况且咱们满意有什么用,秦家与秦小娘子又不一定同意,阿父阿母、裹儿,你们别说了。” 韦眉笑道:“好事多磨嘛,现在不熟没关系,磨一磨不就成了……嗯,改日妾身找机会见秦小娘子一面。” 离裹儿俏脸紧绷,语气老成:“阿兄,娶妻娶贤,勿看皮囊。” “……”离大郎。 他忍不住瞪了“和贤字半点不沾边”的阿妹一眼,压低声音: “裹儿别忘了,等我婚娶了,就该轮到你了,这么急,裹儿也很想被催?” 离裹儿轻轻“哦”了声,点头说: “那你倒是先娶啊。” 好狠的亲妹……离大郎顿时生无可恋。 欧阳戎旁听了会儿,想了想,还是帮好友说了一句公道话: “伯父伯母是急了点,毕竟人生大事,首要还是看大郎喜不喜欢,若不对眼,婚后也是一地鸡毛。勿操之过急,这事……先接触下再说吧。” 离大郎刚松口气,没等他朝好友投去感谢目光,就听到一旁的谢令姜忽然开口: “这两天,秦伯要带兵出征,可能要带随行的秦家子弟过去,但是,总不方便带秦小娘子,晚宴上,我问了下,秦小娘子此次只是给秦竞溱送行,事了就会返回扬州。 “要不……我与裹儿去邀请秦小娘子在浔阳城多玩几天。 “大郎正好接触一下,认识认识,如何。” 离大郎无奈:“谢姑娘你怎么也……也……” 谢令姜把削干净的梨子递给欧阳戎,轻轻咬唇道: “有时候缘分就是这么奇妙,不试试怎么知道呢?不要因为父母之命而过分抗拒,多些耐心,试着处一处,万一……万一确实是合适的人呢,岂不是皆大欢喜,总好过后面的追悔莫及,失之交臂,所以万事重在耐心。” 这一副过来人语气,让离大郎不由得咽下话语,忍不住看了看表情认真的谢令姜,又看了看旁边咧嘴啃梨的好友。 最后,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他犹豫了会儿。 “好吧。”勉为其难的点了下头。 离裹儿突然走去,颇为老气横秋的拍了拍阿兄肩膀: “阿兄得打理一下形象了,胡子得修,脸洗干净,这点好好跟欧阳良翰学下,还有衣饰穿搭……总之,别忘了你姓离,加油,一定能拿下这区区秦家女。” “……”欧阳戎总觉得离裹儿在说他俊朗小白脸。 但也不知是该生气呢,还是该开心呢……不愧是你离裹儿,夸人都像是在损。 离大郎没好气:“阿妹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离裹儿一身浅蓝宫裙,轻盈跃下凳椅,昂首挺胸: “我若为郎,别提秦家女,五姓女都娶个遍,折服她们,手到擒拿。” 离大郎默默看了会她,突然转头,一本正经建议: “良翰,秦家有没有什么青年才俊,阿妹明显比我更适合上。” “……??” 离裹儿点头:“不当人兄。” 众人哑然。 少顷,这场书房商议,在离裹儿的霜寒冷脸与离大郎的不情愿答应中结束。 翌日,江州大堂,一场军务会议商讨了一上午,终于散场。 散场后,欧阳戎走出正堂,在江州大堂门口与谢令姜汇合。 发现谢令姜正与秦缨闲聊,有一句没一句的。 后者与谢令姜一样,在等秦竞溱、欧阳戎等人散会。 看见欧阳戎出来后,秦缨止住话语,目不斜视。 三人一起等了会儿。 很快,一位穿灰色素服的高大老者于众人拥簇之下,走出江州大堂。 在不远处王冷然的狐疑目光下,欧阳戎与谢令姜迎上前去。 欧阳戎发现今日从开会起,王冷然就有些魂不守舍,早上过来时也是顶着两个黑眼圈,看来最近睡眠质量堪忧。 秦竞溱散会走出大堂,看见迎接而来的孙女、欧阳戎等人,他的表情不复刚刚会议上的冷静严厉,多了一丝和蔼。 对于昨夜一起吃过饭的欧阳戎与谢令姜,秦竞溱也没有翻脸不认人,泰然自若的寒暄了几句。 一行人边走边聊。 “良翰……” “秦伯……” 欧阳戎与秦竞溱几乎同时开口,话语撞在一起。 “你先说。” 秦竞溱挥手,不在意道。 欧阳戎与谢令姜对视一眼,徐徐开口…… 按照昨夜在浔阳王府共同商议的决策,欧阳戎话里话外,邀请秦家或者秦家亲近的商号,加入浔阳石窟的营造中来。 “哦?” 秦竞溱听完,微微挑眉。 他没有立马开口回应。 欧阳戎也不催,像是从没有提过一样。 少顷,秦竞溱似是忘记了这邀请之事,不提这茬,主动开口: “刚刚是想问,对于前锋军的将领人选,良翰是否有推荐之人。 “老夫昨日听说,朱凌虚主持前军时,良翰与浔阳王一齐推荐了江州折冲府的一位秦姓果毅都尉,作为前锋,却被委婉驳回。” 欧阳戎微愣,点头:“没错,是有此事。” 他没想到秦竞溱突然提及。 秦竞溱背手走在前面,沉吟片刻,说:“良翰仔细讲讲此人。” 欧阳戎有点犹豫。 秦竞溱摆摆手:“举贤不必避亲,老夫也会去考察,兼听则明,良翰放心说吧。” 欧阳戎闻言,不再犹豫,在秦竞溱面前讲起了秦恒,自然是一些正面评价,当然,还指出了一些“清高过刚”、“与同僚难打交道”的小缺点。 秦竞溱点头默听。 一行人来到秦竞溱临时居住的宅子前,欧阳戎与谢令姜止步。 相互告别,分开之前,谢令姜转头: “这几日秦老要出征,秦家妹妹何不留在浔阳城,正好近日我与王府的裹儿妹妹无事,可以带秦家妹妹一起逛一逛浔阳,如何?” 秦竞溱与秦缨对视一眼,后者有些意外,看了看俏脸诚恳的谢氏贵女,暂答: “容我考虑一下。” “好。”谢令姜大方点头,不催促。 欧阳戎目送秦竞溱、秦缨入府,旋即转身离开…… 秦家这对爷孙女并没有让欧阳戎与浔阳王府等太久。 第二日下午,秦竞溱那边便传来答复,虽然比较委婉,但表明了两件事。 一件事是,秦家愿意捐出一份资金和人手,在浔阳石窟建造一尊规格差不多的佛像,算是为陛下与大周颂德,讨个彩头。 还有一件事,就是秦缨会暂时留下,在双峰尖兼顾秦家捐赠的石窟建造,同时,应了谢令姜、浔阳王府小公主的游玩浔阳的邀约。 答复传来,当日下午,秦竞溱就将前军兵马梳理完毕,效率相当高,当众就做出翌日出征的指示。 于此同时,一直坐冷板凳的江州折冲府果毅都尉秦恒,被任命为前锋大将,引起江州官员、折冲府将领们诧异。 王冷然脸色有些青紫交替,隐隐被打脸。 不少江州官员、折冲府将领悄悄侧目。 自从那日浔阳王与欧阳长史推荐秦恒后,秦恒就一直被刺史大人打压冷落,眼下竟是平步青云,不少人心思活络起来,看向浔阳王与欧阳长史的目光都不一样了…… 欧阳戎并不知道此次任免,是否有他举荐的因素。 虽然在昨夜书斋会议上,离裹儿他们猜测可能是秦竞溱释放善意、互换酬谢之果。 不过他倒是有些觉得,秦竞溱不像是这种统帅,这位大周名将对于军阵之事,作风严厉,甚至到了严酷,从不开玩笑,行事风格以大局为重。 所以,可能是秦恒本身素质过硬,通过了秦竞溱的面谈考察。 不过秦恒明显不是这么想的。 只有身处地方基层埋没许久,才深知一次在大人物面前被“随口举荐”的机会,有多么贵重。 秦恒对欧阳戎甚是感激,当日中午就在墙头摆放杜鹃花,邀请其去云水阁小聚。 欧阳戎得到叶薇睐传来的暗号消息,猜到是与感谢之事有关,犹豫了下,没有过去,只是让燕六郎前往,代替他敬酒送行,祝贺秦恒旗开得胜。 该避的嫌还是要避的,特别是在风平浪静、形势有利的时候。 这日一早,整顿完毕的征讨前军,正式出征。 秦竞溱似是听从了那夜家宴上欧阳戎的分析论断,不再犹豫分毫,趁着秋肥粮多,雷霆出击,直扑洪州。 晨曦之中,欧阳戎屹立城头,目送秦竞溱征讨大军离去。 清晨的阳光将远处长条形军列的铁甲映照的寒光闪闪,从欧阳戎的高处视角远远看去,宛若游龙身上的片片金鳞。 “甲光向日金鳞开啊……”狐白裘青年自语。 能帮的他全帮了,不管是出策还是举荐人。 眼下前线战场镇压平叛的事情,在欧阳戎这边算是告一段落,后面只能寄希望给秦竞溱这员老将了。 至于他。 则是留在江州处理大军源源不断的后勤,同时还有他这江州长史任期之内最重要之事……将东林大佛建造完毕! 头沉了两天,咽疼鼻炎,还拉肚子,今日午休起来,终于感觉好了点,果然睡觉才是最好的休息方式…… 第416章 相亲不如养生茶 第416章 相亲不如养生茶 谢雪娥走了。 在秦竞溱与江州前军出征的第二天,离开浔阳,返回扬州。 欧阳戎与谢令姜亲自前去浔阳渡送行。 上船之前,谢雪娥在美婢丫鬟们簇拥下回头,朝欧阳戎道: “有时间就多陪陪十七娘,一个江州长史能有多忙,真的是,你们江州刺史也这么忙?你家姑父当刺史,妾身也没见他忙的不归家。 “过段日子,忙完扬州那边,妾身还会来江州,就不提前知会你了,十七娘也不准说,到时候,要是发现伱又不见人影,妾身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欧阳戎。 好好好,不定期抽查是吧。 在步摇贵妇人的瞪视下,某人一本正经重重点头。 谢雪娥顿了顿,没有立马走,找欧阳戎要了个东坡肉的菜肴配方,说是姑父苏有为也喜欢品尝美食,回去做给他尝尝,也算是他这便宜侄女婿的一点心意。 欧阳戎自无不可。 谢雪娥走后,欧阳戎陪小师妹在西市逛了会儿街。 不过看欧阳戎一副时常走神的样子,猜到他八成在想建造大佛的事情,谢令姜白了他眼,勉为其难放他走人了。 欧阳戎顿时愧疚,解释: “最近在安排秦家入伙的事情,之前入股的各方商贾掌柜,都得通知一遍,重新拟定章程…… “这几天我把这些事情安排妥当,三天后,是休沐日,到时候一整天都陪你逛街,如何?” “保证?” “嗯,我发誓……” “算了,不准发誓。”谢令姜打断,板脸瞪她:“答应就行了,好好的发什么誓,万一到时候还有急事怎么办。” 欧阳戎顿时心暖,路边转身,去挑了根冰糖葫芦递给她。 “小孩子一样。” 谢令姜嘟囔,手却丝毫不慢,把冰糖葫芦塞进袖子里,转身走人。 “去哪?” “回王府,你又不陪我逛街,我不回去干嘛?走啦,你这几天别太累。”她背影摆摆手。 欧阳戎面露惭愧,微微凝起眉,喊住她: “等等,大郎的事情……” “放心吧,有我和裹儿在,早安排好了,不用你催,现在才问,要是等你这个大忙人记起来过去安排,大郎黄花菜都凉了。 “我先回王府,正好沐浴换身衣裳,下午去找秦小娘子逛街,参加一场匡庐山瀑布边的名士雅集。 “裹儿现在应该在给大郎挑行头,还得修剪下边幅。下午裹儿也会带他出门,假装参加雅集,到时候想法子让两人认识一下,来个偶遇,或者才子佳人狗血见面、相互吸引什么的……裹儿诗词歌赋都准备齐全了,各备一篇。吸引秦家妹妹注意,她有的是法子。” 欧阳戎哑然,怎么越听越像是坑蒙拐骗良家妇女?不过离裹儿拐骗的是便宜嫂子。 他安静目送小师妹活泼倩丽的红裳背影离开。 “加油吧,大郎。” 欧阳戎嘀咕一句,转身忙活去了…… 说实话,对于撮合离大朗与秦缨之事,欧阳戎倒是不怎么反对。 根据他前世阅女无数、赛博鉴婊的本事,这个秦小娘子确实人不错,适合离大郎。 光从她千里迢迢送自家阿翁前来赴任出征就能看出来了,虽然听见过爷孙女俩像活宝一样拌嘴,但是能听的出来,爷孙女感情十分深厚。 而且昨天在城头送秦竞溱与平叛将士们出征,一同送行的秦缨情绪低落,似是有些惆怅。 一般有孝心的女子,都差不到哪里去的。 欧阳戎点头。 下午,离大郎与秦缨在名士雅集“偶遇见面”之事,欧阳戎并没有参与,皆由小师妹与离裹儿全权包揽。 只不过事后,第二天傍晚他回到槐叶巷宅邸的时候,见到过来蹭饭的小师妹,随口问了下情况。 只听她说,昨日才子佳人偶遇比较顺利,秦缨对于刮了胡子的离大郎印象不错,有些好感。 欧阳戎不禁问:“师妹怎么知道人家感受?” 谢令姜侧目说:“当然是事后问的,女子间喜欢说些悄悄话,大师兄难道不知?” “悄悄话?” “没错。” “这都聊,对你没防备?” “女子间悄悄话的尺度……嗯哼,说了你也不懂。” 欧阳戎放下碗,脸色略狐疑:“没说我吧。” “想得美。”谢令姜头不抬,伸手夹菜。 “那你直接这么问,哪怕悄悄话,岂不是让秦小娘子察觉到意图了?” 谢令姜一脸古怪的看着他:“不然呢?” “什么不然呢?” 谢令姜笑了:“大师兄该不会以为,秦家妹妹很傻,或者说女子们都很傻?真看不出来男子意图?” 欧阳戎有点糊涂问:“什么意思?” “这种偶遇见面,哪怕安排的再好,其实女子大多心里门清。秦家妹妹八成早看出了大郎的意图,甚至还能推算到,是我与裹儿妹妹的安排。 “但是有些事,并不需要隐瞒,它是心照不宣的。 “对于女子而言,能被男子明确追求,是一件很有自豪感的开心之事,这种女子心理下,男子与其藏藏掖掖、心怀鬼胎靠近,不如直接大胆的单刀直入,摆明意图。 “然后成就成,不成就不成,哪怕没成,在女子眼里也落得潇洒坦率,没什么寡断婆妈…… “其实昨日雅集上才子佳人的相遇安排,我还是觉得麻烦了,也就裹儿固执偏要包装一下,给她阿兄来个胸有韬略、才华艳艳的人设,多此一举。 “我倒是觉得,简简单单见个面,展露个性作风,真实些好。 “况且大郎条件又不差,处着呗,像大师兄之前说的,俩人处处,看合不合适,合适最好,不合适就算了,强求什么…… “不过离伯父、韦伯母那边,抱予的期望好像比较大,全家人一起出谋划策,我也不好扫兴,算了,有问题你来说吧,你说才有用。” 欧阳戎干饭的筷子顿在米饭里,微微睁眼: “说的是有道理,不过你俩这红娘当的,理论一套一套的,怎么……” 他止住话头。 谢令姜奇问:“什么怎么?” “没事了,忘记要说什么了。” 欧阳戎埋头继续干饭。 其实是想问,理论一套一套的,怎么当初小师妹追他的时候那么傻乎乎的…… 很显然,适当住嘴,保住了小命。 谢令姜狐疑了看了他眼。 一直娴静旁听的甄淑媛忽然赞同道: “令姜分析的有道理,顺其自然就好,该成的总能成,不成的也强求不了,至于长辈亲朋,起到一个最初牵线搭桥的作用就行,后面还是看两个孩子自己的造化缘分。 “不过孩子优秀的,肯定无需多忧,像金子闪光遮不住……就和咱们家一样,我老早明白这道理,你看,我都不怎么爱管良翰哩,任他自己来,我就知道婠婠肯定会喜欢极……” 甄淑媛拐着弯夸自家的“育侄宝典”。 似是想起当初大孤山的初见任性,谢令姜霎那间红脸,脸埋饭碗,仔细扒饭,嘴里含糊不清: “刚刚那话、那话其实是裹儿分析的,我,我觉得有道理。” 欧阳戎嘴角抽搐了下。 你们各个都是理论大师是吧。 “大师兄别撇嘴,有本事你上,还能比我与裹儿安排的好?” 欧阳戎摇头,没有受激将法: “你们来吧,我掺和什么,正经人得干正经事好不好。” 晚饭结束,正经人送走了小师妹。 往后两天,他白天在江州大堂与浔阳石窟两头跑。 晚上回去研究《真诰》,消耗功德值,慢慢摸索修炼。 眼下耗完了将近两千功德,欧阳戎已掌握大半,还有一些困惑之处需要推敲。 只不过这本经书是上清绝学,欧阳戎不方便请教道门中人,周围也没有研究这类的朋友,只能慢啃。 休沐日前一天,欧阳戎处理完了秦家入伙之事,此事得到了王操之等先上车商贾们的一致同意。 这主要得益于王操之和谢雪娥两个大资方的带头支持,其它大商贾们也不敢得罪秦家,自然全票通过。 终于迎来一个休沐日。 一大清早,欧阳戎佩戴裙刀,微服出门,在星子坊的闹市与谢令姜汇合,转头一瞧,秦缨也在。 欧阳戎与后者打了声招呼。 三人一起逛街。 “大郎呢?不是说逛街吗,怎么不见人影。” 欧阳戎好奇回望。 “本来约好一起的,刚刚他比你先到,说身体不舒服,回去休息了。” “哦。” 欧阳戎点头,心中微微皱眉,怎么好好的身体不舒服。 昨晚在浔阳王府见到他时,不还活蹦乱跳的吗。 没有多想,少顷,欧阳戎陪两位佳人逛了会儿街,突然碰到一位意外之人。 裴十三娘。 “长史大人,好巧,奴家这厢有礼了。” 一辆奢华马车缓缓停在欧阳戎等人身边,许久未见的帔帛贵妇人语气惊讶,走下车来,与谢令姜等人打了个招呼,然后转头,诚恳邀请欧阳戎等人喝茶。 欧阳戎本欲拒绝,谢令姜却主动开口。 “抱歉裴夫人,我与秦家妹妹要买东西,就先不去了。大师兄,你去忙吧,裴夫人看样子有事,你们聊,我们去逛逛,等会儿回来找你。” 一副端庄大方的大妇风范,令秦缨、裴十三娘侧目。 欧阳戎沉吟:“那行,我一会儿回来。” 站在闹市人潮里,告别了谢令姜二女,欧阳戎左右瞧了瞧,带着裴十三娘就近来到了云水阁。 他熟络登上二楼,带着裴十三娘在一处临窗的位置上坐下,随口问道: “裴夫人有何事,总不会只是请在下喝茶叙旧吧。不过说起来,当初在浔阳楼的师妹生辰宴上,确实承蒙裴夫人给面子了。” “应该的,况且奴家确实十分仰慕长史大人。” 裴十三娘柔柔一笑。 欧阳戎不为所动,喝茶不语。 裴十三娘主动找话题,二人聊了下,眼见气氛差不多,她主动提及: “请问长史大人,浔阳石窟的营造,是否还缺银两,奴家可以出资一二……” 欧阳戎挑眉听完,问:“裴夫人不整星子坊旧房改造的事了?” 裴十三娘不好意思笑了下。 欧阳戎也没问她怎么得知浔阳石窟内情的,开口直接拒绝了此事。 放下茶杯,在帔帛贵妇人的失落目光下,他起身告辞。 刚走到楼梯,欧阳戎余光突然看见了离大郎与燕六郎背影。 只见二人似是吃完饭,正勾肩搭背,走上三楼,看样子事准备去喝养生茶道,深秋暖暖身子。 “嗯?” 欧阳戎疑惑跟上,来到三楼,径自推开他们刚落座的包厢,走到一脸惊讶的离大郎面前,径自坐下: “大郎,怎么跑这里来了?”他问道,又认真追问:“喝茶不带我是吧。” 离大郎不禁看向燕六郎。 燕六郎耸了耸肩: “大朗说心情不好,我只好带他来放松一下,明府怎么也来了,不是说今日要陪谢姑娘吗。” 欧阳戎不答,目光投向离大郎,眼神带着些审视意味。 刮了胡子的离大郎,欧阳戎瞧着还有些不习惯,不过确实青涩不少,没有以前“年纪轻轻就一把年纪”的既视感。 离大郎低下头,吹茶叶,不敢与他对视。 欧阳戎忽问:“不喜欢?” 离大郎顿时苦笑,茶水烫嘴,他放下茶杯,眼神看向别处。 欧阳戎语气有点生硬:“那喜欢来这里喝养生茶是吧?” 离大郎犹豫了下,如实答道: “其实茶不茶的无所谓,女子也没王府的好看,但我怀念的,是在这儿的气氛,无拘无束,这是王府没有的。” 欧阳戎板脸摇头:“不,你就是想喝养生茶,你下贱。” “……额,真不是。” 只见这位浔阳王府世子语气无奈,思索了会儿,他两眼放光形容: “还记得当初闷在龙城聚贤园的书堆里,日复一日的读书,是良翰带我第一次出来,见识世面。 “良翰,我,还有六郎、阿山,咱们四第一次来这里吃饭,偶然发现此店正经之中隐隐藏有不正经……那种紧张又刺激的探寻滋味,现在犹令人回味无穷,真是有趣。 “眼下,已经知道它不正经了,反而没有了太多意思。所以现在过来也不是要喝茶,更多的是念旧,是怀念以前的自己。” “……”欧阳戎。 “……”燕六郎。 你就是下贱。 第417章 世间两种女子 第417章 世间两种女子 云水阁,品茶包厢内,气氛寂静。 欧阳戎、离扶苏、燕六郎三人大眼瞪小眼,相互对望了会儿。 “大郎。” 欧阳戎率先打破沉默,离大郎发现好友表情转为一本正经,语气严肃的叮嘱道: “这话以后千万不要在王府说,若要说……若要说,那请把我名字去掉,切记,切记。” “这是为何?”离大郎穷追不舍问:“不就是檀郎带我第一次去的吗……” 欧阳戎扶额:“我怕以后去你家,伯父、伯母不给我开门。你阿妹说不得也要开骂。” 离扶苏微愣,燕六郎嘀咕补充:“其实明府最怕的是谢姑娘不开门。” 欧阳戎瞪了多嘴六郎一眼,朝离大郎叹气道:“只是带你出来逛逛,没想到伱还迷恋上这里了。” “也不完全是迷恋。” 离扶苏坐在蒲团上,支撑起一条腿,手盖在膝盖上,下巴搁在手背上,好像是短胡渣扎了手背,又挪开了头: “以前在聚贤园读书,接触的女子,例如阿母、阿妹,还有园里的粗活丫鬟们,她们给我的感觉……就像是一面坚硬的墙壁,永远都是站着的,倒下就是粉碎。 ”墙壁虽然可以遮风挡雨,任你依靠,可是总让人望而止步,挡住去路,看不见墙外面的样子。 “可是这里,这里的女子,她们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一样,就像是……是水,水永远是躺着的,聚成的湖泊,也是柔软的,是可以任由外力施加而千变万化的。 “虽然湖泊和墙一样,依然让人无法往前跨进一步。 “但是湖泊会倒映蓝天白云的风景,甚至能倒映观摩者的真容,它不像坚硬固执的墙壁,绝不会遮挡你的视野,反而会为你呈现出世间风物的另一种新鲜模样。 “虽然代价是湖泊之水,永远露天,无法为人遮挡四季风雨。” 离扶苏转过头,语气认真问道: “檀郎,六郎,你们是喜欢站着的坚硬的墙壁,还是躺着的柔软的湖泊?” 燕六郎听的有点晕,转头四望,发现明府与大郎在认真对视,好像他们都懂了,就他没懂……燕六郎挠头喝茶。 欧阳戎没有回答,安静了会儿,与离扶苏对视道: “所以,你眼里,秦小娘子也像一面墙?对也不对。” 离大郎犹豫说:“秦小娘子她人很好……” 欧阳戎目不斜视打断: “但是她和你的阿母、阿妹类似,某种意义上是同一类女子,她们或许同性相吸,互相满意喜欢,但是你却无感,你的生活不需要再多添一面墙了,再添下去,就是围城,难以出来。” 离大郎动容:“檀郎,这事怪我……” 欧阳戎正襟危坐的身子突然前倾,提壶为离大郎倒满一杯茶,两指推了过去: “不,这不怪你。 “这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这其实是一种需要和被需要的差别。 “认真说,大郎你从小到大在府内接触的女子,不管是你阿母还是阿妹,都性子太过强势,给你的感受,可能从来都是,她们不需要你、而你需要她们。 “可是,被人需要,是一种不该被任何人批评苛责的需求。 “大郎想追寻的,可能是这个。这种被需要,可以是情人给的,也可以是朋友给,甚至可以是路人给的,它没有让你变成怪胎,而是让你更宽厚善良。” 离扶苏拿起茶杯,仰头一饮而尽,茶叶都倒进了嘴里,呛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红眼框问: “檀郎需要我吗?” 欧阳戎安静三息,露出一脸嫌弃表情,挥手拍开他肩膀: “滚开,我不龙阳,你找别人断袖去,比如六郎。另外……” 他顿了下,撇嘴:“别忘了答应好的,不使抱薪者冻毙风雪,你要没办到,看我不锤你。” 离扶苏一愣,赶忙举袖擦脸,宽大衣袖后面传来似是破涕而笑的声音: “檀郎尽管为众人抱薪去,我以后一定把你好好接回来,再大的风雪我也去。” 欧阳戎笑了下。 燕六郎似是终于听懂了,迷糊懵逼表情霎那间切换,“啪”的一声,重重拍了下大腿道: “明府,大郎。墙壁和湖泊、需要和被需要……我明白了,终于知道我为什么和大郎一样,也喜欢来这里喝茶了!” 不等他们开口问,燕六郎扼腕悲叹: “我家五位姐姐,上面五尊菩萨。把我从小揍到大,我就没打赢过,抓瓜子递茶全让我跑腿,最关键的是我爹娘还当帮凶,这日子简直暗无天日,家中地位属我最低。 “整整五面墙啊,东南西北加头顶,密不透风,人家牢里的囚犯还有扇小铁窗呢,我八辈子行善积德,招谁惹谁了,整这一出开局……” 燕六郎擦了擦眼角,叹息饮了口凉茶:”难怪我总来喝茶,非我过也,是命也。” 转过头,他拍了下听的一愣一愣的离扶苏肩膀: “大郎别伤心了,我和你差不多,都是被贼老天逼迫而来、喝茶的,同是天涯沦落人,有什么事哥们能帮就帮……对了,刚刚你说想被人需要?其实,其实哥们我也挺需要你的。” 燕六郎语气有些不好意思,苍蝇搓手: “最近数姐抱外甥来浔阳探望,包出去不少红包,囊中羞涩,今日陪你喝茶,需要垫资一二。” “……”欧阳戎。 “??”离大郎。 二人看了会儿燕六郎的诚恳表情。 欧阳戎转头,继续喝茶。 离大郎默默拿开燕六郎放在他肩膀上沉重之手,和欧阳戎一起端起茶杯。 “今天茶水不错。” “还行,秋茶乃茶王,我回府就托人送些新茶叶去槐叶巷,前段日子旧人赠阿父一批稀有云雾茶,阿父知你喜欢,一直说要送来着,可每回你来,他总忘记。” “那就却之不恭了……” 看着丝滑流畅的无缝衔接话题、无视了他的欧阳戎与离大郎,燕六郎顿时悲呛,嘀咕: “明府、大郎变了,没义气讲……若是哥们需要我,我二话不说,肯定上,半分都不会迟疑。” 欧阳戎与离大郎假装没听见,继续聊天,不搭理他。 被燕六郎这活宝打岔,整这么一出,原本二人的交心气氛也被打搅了大半。 俄顷,欧阳戎重新正色开口: “要是真不喜欢,可以找个机会,和家里人说清楚。不过这几日,已经答应出去的,得好好陪陪秦小娘子,不要消极怠工,冷落客人,给小师妹和你阿妹一个交代。” “好。” 欧阳戎看了眼怅然若失的他,突然笑说:“大郎,向前看,你一定会找到一个像湖泊一样柔软且需要你的女子。” 离大郎感动,不禁反问:“那么檀郎呢,你喜欢什么样的,是像我阿妹那样的,还是和我一样喜欢……湖泊?” 欧阳戎反问:“谁说女子只有墙壁和湖泊两种模样?非此即彼?” “什么意思?” 欧阳戎含笑:“就不能二者兼容,在外为墙壁,在家为湖泊?白天为墙壁,晚上为湖泊?” 离大郎张了张嘴。 面色寻思的燕六郎瞬间恍然点头:“我懂了!墙壁站着的,远看像是一竖,湖泊是躺着的,远看就是一横,再强硬厉害的女子白天站久了腿麻,晚上也得乖乖躺下休息,这不就是从坚硬的墙壁变成了柔软的湖泊……此喻绝了!妙啊,明府要不说你怎么是进士郎,果然够细,就是和咱们粗人不一样。” “……”欧阳戎与离大郎。 怎么感觉你顿悟理解的,和大伙理解的有点不一样?越听越怪。 就在这时,包厢外面传来两道道熟悉的女子交谈声。 “谢姐姐,你确定欧阳长史真在这儿?” “裙刀感应是在这里,错不了。” “可这里……怎么瞧着有点怪,楼下吃饭热闹的地方还挺正常的,可是这楼上……人也怪,这么安静也怪,是干啥的。” “干啥,我也想知道干啥,这么安静干啥,呵。” 说到这里,似是越来越觉得在女伴面前丢了薄面,挂不住脸,谢令姜声音清寒冰冷: “过道上这些个端茶姑娘,个个身上衣服缺斤少两,大秋天的,穿成这样子,是没钱买衣服,还是酒楼虐待她们、偷工减料?上次陪大师兄来,我就隐隐发现不对劲了,不过当时是夏日,不曾多想,现在……哼哼。” “谢家姐姐,怎……怎突地掏剑,这……这又是哪藏的?”过道里,秦缨语气又害怕又疑惑。 谢令姜语气十分不善,听的包厢内的欧阳戎表情一僵: “捡的,走,找找失主去,别让他等急了。” “这……” 秦小娘子停顿了下,转而嗓音温柔的安慰: “其实这没什么的,我阿翁年轻时候也这样,其实男子风流些很正常,只要心里家最大…… “其实我反倒觉得,欧阳长史情有可原,他才华横溢,年轻有为,虽然和传闻中的不近女色稍有出入,可是本就俊郎,哪家小娘能忍送秋波? “这种环境,变的风流倜傥了一点,倒也正常。 “而且虽然来了这里,但可能是谈公务也说不定,万一是别人强行请他来的呢,能在此地坐怀不乱,何尝不是一种令人敬佩的地方之修行……谢姐姐别生气了,把剑给我吧,等会儿见面好好说话。” 谢令姜冷酷脸打断,莫得感情: “唔,你别给他说好话了,他就是你们的好话听多了,什么都惯着他……也就我能管管,秦家妹妹让开点,别担心,不吵架,以前姐姐我都是这么管他的,他在我面前不敢大声说话……” 秦缨闻言侧目看向似乎一向家庭地位很高的谢家姐姐,只见她昂首挺胸,大步向前: “倒要瞧瞧,在这里悄悄谈个什么公务……” 包厢内,欧阳戎等人脸色骤变,还不等他们反应过来藏起,下一刻,包厢大门“哐当”一声推开。 谢令姜、秦缨走了进来。 离大郎是背对门口,燕六郎侧对门口,欧阳戎则是正对着。 所以二女第一时间看见了欧阳戎,秦缨笑了下,还不忘给有些熟络的他使了个斜瞥的眼色,让他赶快安慰下谢家姐姐,同时转头道: “谢姐姐你看,这儿都是男子,是谈正事呢……” 秦缨的话语忽然卡住,因为,她看见了回过头来的离大郎。 众人只见胖嘟嘟女道士话语止住,脸上的浅笑固定,缓缓收敛了些,少顷,她平静的点了下头: “原来离公子身体不舒服时,喜欢来这里,这样就舒服了,我与谢姐姐应该没打扰到离公子吧。” “……”离大郎。 “……”谢令姜。 离大郎突然悟了。 悟了一个道理……檀郎说的没错,他果然经验老道,女子确实可以在坚硬墙壁与温柔湖泊之间切换。 但前提是,要看是对谁。 只是这个道理太过残酷了些。 心中悲催的离大郎感受到桌下有脚踢了下他,顿时清醒过来,抬头看去,发现檀郎没有看他,而是不动声色的转头望向燕六郎。 桌子底下又被人踢了下,离大郎瞬间反应过来,视线同样投向了燕六郎。 “六郎,这次你怎么解释?”欧阳戎板脸。 “说多少次了不听,还来!”离大郎满眼失望。 “?”燕六郎。 谢令姜与秦缨循着欧阳戎、离大郎二人目光,也看向了燕六郎。 感受到了哥们的需要,后者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站起来,强笑说: “哈哈哈,谢姑娘、秦小娘子怎么也在,是……是这样的,明府和大郎是来抓我的,刚刚在狠狠教育我,我、我休沐日总是忍不住往这里跑,管不住腿,让明府和大郎操心,都怪我,欸你说我怎么管不住腿呢……” 二女不傻,眼神狐疑。 下一霎那,燕六郎切换表情,无比认真: “其实说起来,你们可能有些不信,但这是真的,比金子还真……我爱来这里,可能是和我那五位亲姐姐有关,说来话长,听我慢慢道来……” 谢令姜、秦缨:“………” 第418章 容真的担忧 第41八章 容真的担忧 休沐日后。 欧阳戎每日去往江州大堂上值,走进大堂第一件事,是浏览前线战报。 距离秦竞溱率军出征已经过去半旬,前线暂时没有重要消息传来。 今早的最新线报是征讨前军已经进入了洪州境内。 另外还有西南李正炎军的一些新动向。 不过与前一道消息相比,后一道消息时效性更低,得估算着看。 老踩点人元怀民还未到来,早上的正堂空荡荡的,院子里有秋日清晨的雾霭,不远处长廊上,不时走过前来上值的皂服官吏…… 早到的欧阳戎往手心哈了口热雾,转去搬来地图,伏案推衍起来。 距离征讨大军与李正炎军的短兵相接,目前还有一段日子。 现在看,征讨大军的前锋应该能抢在李正炎前,抵达洪州城下,唯一的问题是能否抢在李正炎军抵达洪州之前,拿下洪州城…… 其实双方的行军速度都不算快,倒也正常。 因为这几万人的队伍开拔行军,其实是一项浩大复杂的工程,这台军事机器看起来慢吞吞,可一旦开启,就很难轻易停下。 不止眼下的起步阶段,等以后两军相遇,不出意外的情况下,依旧是这样一番“慢吞吞”的腾转挪移,直到一场正面决战变得无可避免,然后才会在某个双方将领皆认为优势在我的时刻与地点,如山般“撞”到一起。 决战之前的拉扯,在外行人眼里可能像是广场老人打太极。 至于所谓的奇兵偷袭、神兵天降、出其不意……这些精彩戏码大多数情况下也就是想想而已。 能载入史书的奇兵例子,全都是赢了的,这也造成了名流青史的大胜,好像全都是戏剧性、趣味性十足的奇谋一样。 可是古往今来,从先秦打到现在的乾周,大小战事发生了不知多少场,其中大部分战事却都是“正对正”的沉闷枯燥。 哪怕是震古烁今的军神名将,一生戎马中的大部分战事都是这样规规矩矩的。 所以能正面决战消灭敌人有生力量就老老实实正面决战,别老惦记着你那什么大陨石术、大洪水术、大命运术…… 就拿眼下征讨大军西进洪州的行军路线来说,是早早就在内部军事会议上定下的,欧阳戎门清,轻易不会更改,因为这涉及到大军的后勤。 而洪州蔡勤那边,也能猜到征讨大军的大致行军路线。 原因很简单,以这个时代的交通条件,能供大量军马行军的道路本就不多,更别提气候温和植被更多的江南了。 你要是硬带着几万大军一头扎进深山老林,啥也不管,就是要速度、要用奇,那后勤运输怎么办? 后排想奶你都费劲。 说不定皇帝心血来潮,想降旨微操都找不到伱人。真是大胆的家伙。 另外,大军开拔后,前锋、前军、中军、后军等是分批上路的,为了配合统帅提出的战略目标,开拔前都会提前商量好各自的行军任务。 比如,某某军,某某日,必须按时抵达某某地方。 你若是出门之后,主观能动性极强,一拍脑袋带大伙走了个路边农夫猎人提供的“便捷新路”,万一迷路或迟到了怎么办? 嗯,不仅出乎敌人意料,还超乎了自家统帅意料。 这就叫违背军令,延误战机。 反而是众所周知的常见大路,前辈们打仗时都走了千百遍了,最容易在大军开拔前,估算出大致的行军时间的。 所以老老实实走规划好的正路就完事了,不仅方便后勤,还不容易“延误战机”。 这种种现实因素,也导致有些地方,成为所谓的兵家必争之地,成为了一处地界的重要门户必经之路,甚至成为了攻守易行的转折点。 因为这是以骑兵、步兵等兵种为主力的千百场古代战事中,老祖宗用一次次血泪总结摸索出来的,两军必须争夺它、必须碰撞在此地、后勤难以绕道必须经过它…… 大堂内,欧阳戎浏览完毕,放下最新前线战报。 最近欧阳戎晚上修炼《真诰》之余,也在默默学习这个时代的兵书,生出了一些前世不亲临就难以琢磨到的感悟。 有时候,对于后方驻守官员们而言,前线没有大的消息传来,反而是好消息, 因为这代表各路军队正在按照战略计划一一执行中,目前没有某环节拉跨、战机延误。 眼下,大军出征在外,由秦竞溱全权,指挥战事,欧阳戎只要认真配合新任的行军大营长史,主持江州浔阳城这个后勤最重要一环的流畅运行即可。 这也给了他一个很好的机会,近距离观摩这个时代的战争模式。 其实那一夜家宴,欧阳戎在饭桌上的语出惊人、挥斥方遒,是比较偏向战略理论,更像是高参、谋士。 毕竟前世曾在键政群万年潜水窥屏,高眼界的嘴炮那肯定是一套一套,说三天三夜都不带重样。 若是秦竞溱虚位让贤,让他作为统帅上场,其实还是有点小虚的,虽然战略判断可能并没有错。 可是再好的战略也需要一个优秀扎实的执行者,理论再好,转为实操也是另一码事。 不过秦竞溱、谢雪娥、谢令姜、秦缨他们好像就是很吃欧阳戎这一套,对其视野和战略惊为天人。 这也是大乾、大周贵族政治的弊端,贵族精英垄断一定的知识渠道,一般寒士哪里能学到欧阳戎这种眼界知识。 普罗大众从哪里学来这种十指不沾阳春水、也不利于科举考试的稀奇知识? 以科举经试为目的导向,使得大部分寒士侧重的都是诗词歌赋、四书五经等上层精英们规划出的路子。 所以面对于欧阳戎这个大异类,这些垄断军事、儒术、炼气术等稀缺知识的士族精英们,自然是被唬的一愣一愣的。 况且欧阳戎的战略也没有错,在秦竞溱这种懂行人眼里可能极高,是领先时代的。 虽然让他上可能颇虚,初次执行会有些笨拙生疏,缺乏实操历练,需要磕绊磨合,但是所幸,不用他马上来,秦竞溱这员老将最不差的就是实操。 一位曾经大乾边军系统认证过的大周名将,含金量自不必说。 因为秦竞溱也有自己的军事方法论,对欧阳戎的方法论更多的是对同类“厨子”的欣赏,是取长补短。 当下秦竞溱亲自上场,正好方便欧阳戎悄悄学习军事实操,顺便补全一些前世、后世的认知差异。 这些日子,他每日不缺席的观摩线报、后勤,认真看完后,勤动手做笔记,便是此理。 欧阳戎有些知识体系领先时代不假,但是不去接地气,不融汇贯通,那也是白搭…… 所以学习不能停。 这一点,欧阳戎十分有自知之明。 另外,因为地理位置,江南道富饶的东南各州正通过长江航道源源不断的输送物资、与南下北地兵源到江州,浔阳城赫然成了一处最重要的转运节点。 虽然算是战时前线,但是危机危机,危险之中也孕育暴利机遇,有不少东南商贾冒险,运货而来。 还有西南边纷纷东逃的官员士人、豪富大贾们,也源源不断的在浔阳渡下船落地。 这变相促进了浔阳城“战时经济”的繁华。 欧阳戎这个主持民务的江州长史倒是成了他们这些外地人眼中位高权重的热门大人物。 不过欧阳戎没空打他们秋风搂钱,他白天的重心,主要放在了建造浔阳石窟的佛像上。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此话一点也不差,此乃国本,哪怕前线征讨大军与匡复叛军即将兵戎相对,可是江州这边,江州大堂与朝廷交流的公文,说的最多的,还是涉及“国祀”的东林大佛建造之事。 此事被勒令不准延误半分。 甚至某位冷冰冰的宫装少女还不时过来查岗催促。 欧阳戎有些无语,不过也没有多言,前几日他把“大慧高僧”从龙城大孤山喊了过来,借助这次江南道以西的豪富东逃聚集浔阳的机会,让善导大师拉了不少有钱的虔诚礼佛之人慷慨解囊,投钱建造石窟,这又节约了一笔成本。 正堂内,等到元怀民在钟声下踩点走进门,给他丢了点这月的民务,欧阳戎垂目思索片刻,瞧了眼门口地板上的灿烂阳光,喊人道: “陈参军,容真女史呢,在城里?可有看见?” “禀明府,女史大人早上还派人过来催促人手,下官们听您吩咐,一一照办,认真配合女史……听过去的人数,今日她们应该是在城西星子坊那边的竹香造纸坊调查。” “燕参军去了吗。” “去了。根据您叮嘱,女史大人每次过来要人,都是燕参军安排,指定人手过去帮忙。” “知道了。” 听完陈幽禀报,欧阳戎不动声色的点点头。 容真最近专注于调查那首蝶恋花词的主人。 在欧阳戎看来,为了这个真相,她已经有些魔怔了,甚至连本该主理的东林大佛的修建进度,都过问少了点。 而且本来容真作为征讨大军的监军使,是要跟着秦竞溱大军一起去洪州前线的。 不过也不知道她跟上面说了什么,监军之职转给了监督浔阳王府的妙真。 后者代其出城,容真则继续留在浔阳追查蝶恋花主人…… 欧阳戎揉了把脸。 既然容真要查,他只好配合。 她尽她的职责,他也尽他职责。 欧阳戎颔首起身,官服换下,一身常服,离开江州大堂。 他乘车去往星子坊。 竹香造纸工坊靠近西城墙。 欧阳戎背手走进造纸工坊,目不斜视的走进一处晒纸的宽阔后院,瞧见了宫装少女的冰冷冷身影。 容真站在屋檐下,两指轻捻一张新纸,在阳光下仰头眯眼打量透下指影的薄纸。 欧阳戎瞧在眼里,陇袖停步: “有何发现?” 容真没回头,安静了一会儿,才冰冷道: “方向未错,这首蝶恋花所用的纸张,正是产自此坊,名为竹香纸,乃是浔阳三大竹纸之一。晾晒完工的日期应当是在两个月又三天前。” 欧阳戎笑了:“查的还挺细。” 眼下大周朝,竹纸不是主流,只在南方流行。 浔阳旁边的匡庐山内,苦竹繁多,浔阳竹纸也在江南负有盛名。 朝廷、官府文书用的是青、白、黄色藤纸,江州大堂也是,大量官员打秋风,家里都用藤纸。 容真不理,轻声: “现在的问题是,蝶恋花主人写词之时,是否本人在浔阳,还是说,是竹香纸流落于外地。” 欧阳戎想了想:“定然在浔阳。” “哦?”容真终于回头:“为何笃定。” “两个月又三天前,若没记错,正是洪州蔡勤、朱凌虚军来犯江州之时,浔阳封城严备,下官不才,乃主事守官,当时有令,一些物资不许流出城门的,包括各类纸物。 “此后半个月都是如此戒严……所以这竹香纸只能城内售卖。” 容真看了会儿他。 “欧阳长史真是聪敏。”她轻轻点头,语气缓柔了点: “本宫也觉得如此,不过原因却是蝶恋花主人所用松墨,亦是浔阳新产,两者迭加不是巧合。” “哦。”欧阳戎目露好奇:“墨汁那边也有新发现?” “嗯。”容真语焉不详:“刚起些眉目。” “要不要让燕参军再派些人去?” “看吧,有需要本宫会喊他。” “好。别和他客气,燕参军也喜欢查案。” 容真忽道:“欧阳长史瞧起来很热心。” “怕消极不配合,被女史大人扣帽子。” 欧阳戎轻笑,容真不说话了。 少顷,感受到后者对他的心不在焉,开始走神,欧阳戎自若离开。 容真抬起头,面无表情的看着十分配合她的狐白裘青年背影。 那一夜黑暗中戴狐面的文弱书生,比欧阳良翰身形瘦高一些。 容真收回了目光。 纸墨的日期,还有欧阳良翰刚刚补充的说法表明,这位蝶恋花主人在写下那首蝶恋花时,人在浔阳城内。 而吉水县尉、游击将军赵如是之死,与朱凌虚父子的蹊跷叛逃隐隐有关。 仔细分析,有动机的得益者,有两方。 一方是李正炎,一方是浔阳王府等保离派。 后者的动机,来自于打击朱凌虚背后朝廷上的卫氏。 按容真与司天监目前掌握的线索看。 前者的嫌疑最大。 不管是斩杀赵如是威慑朱凌虚父子再度叛逃; 还是蝶恋花诗词恰好涉及越女。 亦或是,最新消息中那边掌握某口鼎剑的较准确推测。 等等线索,都指向李正炎他们。 可这又延伸出一个问题。 李正炎让一位稀有执剑人与一口神话鼎剑,埋伏在浔阳城敌人眼皮子底下,是否太过冒险? “是在潜伏盯着浔阳王府吗。” 容真微微蹙眉,自语: “还是说,你们拿下桂州佛像设施后,逆推发现出了那事。 “能写出如此清丽脱俗之词,此人在城中绝不可能藉藉无名……但也不是君子!” 她蓦然霜寒冷脸,似是想起了什么,咬牙切齿。 第419章 你人还怪好的嘞 第419章 你人还怪好的嘞 其实那一夜在大孤山上被某口流氓鼎剑懵逼打劫之细节小事。 容真在上报司天监的时候,悄悄隐瞒了。 此刻再度想起此事。 容真捻纸的玉手蓦地紧攥成拳,手心的竹香纸碾为了齑粉。 “辱不如杀,莫让本宫找到你……” 庭院内响起一道带有颤音的呢喃。 其实对于容真来说,最羞愤欲绝的,是这件跟随她入宫多年的紫色贴身肚兜,被人赤果果的看了个精光,而肚兜上的一些痕迹东西也正大光明的示人了…… 每每想到这事,一向苦行僧般寡欲清修的容真就觉得……羞耻至极,犹如贵女处子被人当街扒光一样,生来第一次。 此刻若是有人在院子里,会发现这位冰冷冷宫装少女细颈乌发间露出的精致小巧的耳垂珠儿,嫣红如血。 在秋日微暖的阳光下它有些晶莹透光,如同初夏的樱桃,娇艳欲滴,让人不禁想咬一口。 可惜这一幕无人看见…… 欧阳戎离开后院,经过柜台的时候,见到了燕六郎和七八位捕快们。 他们正在帮助容真,一一整理工坊的出售账目、客人名册。 欧阳戎驻足,打了声招呼。 转身走前,他与燕六郎对视了片刻,微不可察的交换了下眼神…… 欧阳戎离开了竹香造纸工坊。 返回江州大堂路上马车内,他全程闭目,似是休息。 容真依旧锲而不舍的查,这在意料之中。 只是唯一意料之外的,是容真找他求援,讨要人手…… “这么相信我吗……” 欧阳戎自语。 记得好像是自从龙城查案返回之后,容真对他的态度就变化了不少。 虽然对他依旧冷冰冰的,没给什么阳光脸色,但这只是生人勿进的性格,而不是以前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陌生态度。 眼下的适当合作,像是有些熟悉了之后,略微认可了他这位江州长史,作为助手队友。 这种态度很微妙,欧阳戎能察觉的到。 起初,欧阳戎保持警惕,以为是个陷阱,容真可能依旧怀疑他,这是想故意让他松懈。 所以这些日子,即使欧阳戎派了燕六郎等亲信过去“协助”,也没有让燕六郎做什么手脚,而是尽心尽力配合容真等女官调查。 可是伴随着时间的推移,经过这些日子的观察,与一次次的试探,欧阳戎却逐渐感到……容真好像没有什么圈套, 来找他帮忙,确实只是缺少调查人手,不存在什么钓鱼执法。 这就很奇怪了。 欧阳戎微微皱眉,返回江州大堂。 下午很快过去,欧阳戎与元怀民闲聊几句,准备下值回去。 燕六郎带人回来了,突然求见。 欧阳戎笑容不变,支开元怀民,后者欢天喜地下班,欧阳戎在正堂见到了回来复命的燕六郎。 “明府……” “先喝口茶解渴。” 欧阳戎垂目倒了杯茶,推过去。 燕六郎抿了口茶,杯子没放下,就忽然低声说: “造纸工坊那边……没什么事了。” 欧阳戎动作微微一顿,旋即继续喝茶,然后放下茶杯,状似随意的问道: “你是忙完了,没事了,才回来了是吧?” 燕六郎不动声色:“嗯。” 二人之间,后续陷入无声,刚刚的对话就像是在聊下班前的日常一样。 他们默默喝了会新泡的云雾茶。 欧阳戎心中微微松了口气。 与江州大堂的同僚们公器私用的使用官方藤纸、墨汁不同。 他以前从不带公物回家,所以槐叶巷宅邸里的纸墨笔砚全都是婶娘与薇睐在市井新购的。 那夜随心所作的蝶恋花,虽然是他随手用的特制笔杆与钢笔字写法,但是使用的竹香纸和墨汁,却和蝶恋花词一起,落在在了妙真等女官手里。 当初薇睐、半细前去市井采办纸与墨,按道理在纸坊、墨坊那里是留有购买记录的,只是不知道商家有没有保留记录的习惯。 没有那当然最好。 可如果有,应该也是被掩盖在茫茫多的买家记录之中。 虽然容真一一找寻起来,难度也大,但若是细细追究,还是可能引火上身。 本来欧阳戎已经想好了被容真拿着两项购买记录、甩脸质疑的准备。 打死不承认的借口都找好了。 可没想到,容真却是来找他讨要人手帮忙,于是燕六郎也就顺其自然的过去了,“尽心尽责”的帮了她两日。 燕六郎办事当然很谨慎,本就是捕快出身。 直至眼下,他才回来复命,暗示欧阳戎,竹香造纸工坊的某一小条购买记录被悄悄处理完毕。 而在此之前,燕六郎应当是十分老实的配合容真,调查纸坊名单,直到今日下午确定没有什么陷阱与监督后,才神不知鬼不觉的销毁了某条不起眼的名字。 想必现在送到容真手里的嫌疑名册,已经没有了涉及槐叶巷宅邸的线索。 关于纸张露出的马脚,欧阳戎不用再担心了。 现在只剩下墨坊那边,不知有没有保存相应的买家记录。 不过即使墨坊那边后续查出了薇睐、半细的购买记录,现在缺了纸坊的证据加持,单单一项对于欧阳戎的威胁程度更小了。 总而言之,现在算是大致安全了。 “辛苦了。”他轻声,放下茶杯。 燕六郎摇头。 想起不久前与容真的聊天,欧阳戎又问: “墨坊那边怎么说?” “调查完竹香纸坊,女史大人让属下们回来待定,说墨坊那边已经开查,若是人手不够,会再喊我们。” 欧阳戎问:“容真女史对你们态度如何,可有什么不满意的?” 燕六郎摇头:“不满意倒是没有,下午拿走汇总名册前,反而……” “反而什么。” 燕六郎耸肩:“反而小夸了一句弟兄们的效率,女史大人让咱们来找明府讨赏,瞧语气,好像是认真的。” 欧阳戎嘴角微微抽搐了下。 嘴里滋味有点怪怪的。 怎么有一种收到了敌人给出的“伱人还怪好的勒”真心评价的既视感。 可是容真笨吗,很显然,从以前行事作风看,并不笨,应该很多疑难缠才对。 过于顺风,欧阳戎叹气: “行,记下了,回头一起算。燕六郎带大伙继续候着吧,这几天先不要去双峰尖忙了,若是女史大人后续调查墨坊有需要,记得……义不容辞,过去帮忙。” 燕六郎瞧了他眼,垂下眼睛:“是,明府。”顿了顿,“义不容辞。” 人退下。 下值后空荡荡的正堂内,欧阳戎静坐了会儿,眼睛有些无神的望着门外长廊上的秋日残阳。 屋内昏暗的光线下,他脸色隐约有些不好意思: “不像是演的,若是陷阱,那今天下午应该是她带失手的六郎一起过来对证才对…… “所以,什么时候把我排除在了嫌疑名单外的呢。她要是胡搅蛮缠、设置陷阱,我反而不觉得什么,立场不同而已,可如此信任我,我倒是有愧疚感了……” 欧阳戎呢喃,语气若有所思。 是此前龙城之行,下去巡察的离大郎等江州官吏给他作的不在场证明? 还是说容真在龙城经历并看见了什么,对他的印象改观? 亦或是说……某位蝶恋花主人的剑,做了某件非君子所为之事,这让容真觉得此人荒淫好色,反而与欧阳戎他正人君子的印象不搭,联系不起来? 还是说,她单单依据蝶恋花主人所用的纸墨,潜意识的排除了包括欧阳戎在内的大部分江州官员? 欧阳戎不禁嘀咕: “女人心思真是难猜,当真不防君子?总感觉有点不对劲…… “难道说是我忽略了什么,忽略了某个……在容真眼里能证明我清白的线索?奇怪,那我怎么会不知道…… “而且就算她那天见到的我,是戴有假面、身形也刻意变化过的,与我本人不符,可这一点,至多只能让她排除我是蝶恋花主人,不能笃定蝶恋花主人非浔阳王府一方,可她既然对我放松了警惕,那其实就是心里大概率排除了浔阳王府的嫌疑,问题又回来了,是什么证据洗脱了我与浔阳王府的嫌疑……” 努力思考了会儿,还是没有线索,欧阳戎只好作罢,沉吟:“女人心海底针。” 站起身,准备离开,走出正堂前,他想起什么,顿了下脚步,走去角落的杂物用品桌前,取了两刀淡黄色的藤纸与六块墨条,一起打包装袋。 欧阳戎顺手牵羊了点东西,返回槐叶巷宅邸。 他脸色泰然自若,回到饮冰斋,伸手把零元购的纸墨,硬塞进愣神的白毛丫头手里: “以后你读书练字都用这些纸墨,不要再去外面买了。” “哦。之前那些纸墨不见了,这两天奴家找不着了……” “我拿走了。此事莫要与外人提。” “是。” 叶薇睐答应,低头看着新的纸墨,又好奇:“这是哪里来的,老爷哪家店买的?” “江州大堂的。” 叶薇睐诧异:“老爷还会顺东西回来补贴家用?” “大伙都这样,我不顺,不合群,还是小顺一点好。”顿了顿,他一本正经的叮嘱:“对了,还有,以后家里需要什么零碎用度,和我说下,我看看官署那边有没有,看看能不能让咱们圣上报销。” “……” 看着神态无比认真的欧阳戎,叶薇睐哑炮了会儿,没再多问,点头答应下来。 第二日一早,来到江州大堂,欧阳戎照常浏览完前线战报,监督了元怀民上值,他面色如常的出门,又去找容真。 这几日欧阳戎经常以关心帮忙的名头,往容真那儿跑,打探进度。 一时间,显得十分积极配合。 上午,二人见面时,容真正在官署内,手捧一本新名册,另一手执朱笔,不时纸上画画圈圈,似是圈画可疑对象。 官署内有一众女官等待。 外面院子里,不时有一些士子文人被女官带来,接受审问。 欧阳戎大步走进署房,瞥了眼她们,绕了过去,径自找到容真。 和往常一样,他询问了几句,容真漫不经心答,没有瞧他。 眼见无事,欧阳戎准备转身离开。 “欧阳长史。” 容真突然喊住了欧阳戎。 “何事?”欧阳戎笑容温和。 “有个问题。” 容真停下笔,沉默了会儿,在他好奇目光下,终于问道: “你为何如此热心帮本宫?此前刚回浔阳城之时,你不是还劝说道理来着。” 这问题顿时把欧阳戎给整不会了。 总不能说你肚兜就在我手里,我就是内鬼,做贼心虚,所以前来转悠,刺探进度? 他垂目想了想,答道: “当初劝谏是下官之责,眼下配合亦是下官之责,某种意义上,别无二致。” “职责吗……”容真看了会儿他,突然道:“你当真没有私心?” “额,其实有点。”欧阳戎点头大方承认。 一直与他对视的容真,终于垂下了些眼眸: “没事,你也无须说出。人都有私心,观你所为,能尽量以朝廷大局为重,已经够不错的了。” 欧阳戎老脸一红。 想了想,他语气好奇的反问:“我观女史大人,亦是尽职尽责,难道也有私心?” 容真默不作声。 少顷才继续说: “即使你尽心尽力帮本宫,关于浔阳王府和东林大佛的事,本宫依旧态度如故,谁犯错,都不会通融。” “本该如此。” 欧阳戎闻言,正色点头。 容真默默看着他。 这客气尊敬的语气,她觉得不似作假。 眼见冷场,没什么聊的,欧阳戎告辞离开。 容真陇袖目送,不知过了多久,她收回目光,继续审查嫌犯…… 星子坊大街上,重新驶行的马车内。 “什么意思,问私心?这个我确实有点,不过怎么感觉咱们俩说的私心有点不一样。” 欧阳戎一路揣摩容真话语,乘车前往浔阳王府,给离闲汇报了造佛工作。 汇报结束后,眼见时辰还早,长廊上,欧阳戎脚步停顿,瞬间拐往另一条路……谢令姜闺院的方向。 康康小师妹起床没。 话说,那天在云水阁被抓住喝茶,小师妹好几天没搭理他了…… 第420章 道士仗剑来 第420章 道士仗剑来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 王府后宅,某座湖畔边的闺院门口,欧阳戎敲了半天,也没有应声。 “奇怪,小师妹人呢?” 他嘀咕,左右四望了下,刚刚上午,湖畔园林静悄悄的。 按道理,这个点,懒猪也该起床了。 难道小师妹在睡回笼觉? 小师妹和离裹儿不同,院子里的丫鬟很少,除非是定期前来打扫,不然一般都是她一个人住,比较独立自主。 这也方便了欧阳戎每次前来,与小师妹依偎温存,打情骂俏。 不过自从上回,他被小师妹嗔怪白天过来的太明目张胆,容易被韦伯母、离裹儿、还有彩绶等王府丫鬟们暗笑羞脸。 欧阳戎就吃了些教训,要不,是少点白天过来,要不,是过来都绕道,避开丫鬟下人们。 今日便是如此,他一路上身手矫健,闪避众人,大白天的,硬是给他整出了偷偷摸摸的感觉。 但你还别说,真有点偷情的刺激了。 欧阳戎咳嗽一声。 眼见远处隐约有丫鬟的身影出现,再敲下去,说不定会引来人。 “小师妹是还在赌气不开门,还是人不在……” 欧阳戎尝试推了下门,发现门竟是掩着,里外没锁。 欧阳戎径自入院。 “小师妹?” 院子空阔,传荡回声。 欧阳戎好奇逛了一圈,发现确实没有人,闺房里也没睡懒觉的身影。 走回院子里,欧阳戎瞧见秋千旁的一张石桌上,摆有盘碗,一碗稀饭、一碗豆腐脑,还有一罐腌萝卜。 早膳是一个人的份。 碗里的稀饭还剩半碗,不知为何没有吃完,筷子整整齐齐搁在碗沿上。 欧阳戎伸手摸了摸豆腐脑的碗身,犹有余温。 看来是离开没多久。 “吃到一半,丢下筷子,跑哪去了。” 欧阳戎摇了摇头。 走去后厨,从锅里装了碗稀饭,返回石桌,坐下吃饭。 “好啊,藏了罐腌萝卜是吧,善导大师送来的?小师妹也不均点过来……” 某人边扒饭,边碎碎念道。 他早上出门也没吃,主要是怕吃多了犯困,饥饿有时候能保持清醒理性。 因为最近每天早上他都要去一趟容真那里,转悠一圈,刺探进度,应付此女,可以说,这个内鬼做得十分合格。 所以他一般都是返回的时候,上午九、十点,在市井买个热乎乎的烙饼啃。 今天跑过来,也饿着肚子,本来是想来啃小师妹的咳咳…… 说起来,小师妹已经两、三天没来找他了。 自从上回在云水阁养生茶包厢现场抓获欧阳戎后,就一直不理他。 当时燕六郎十分讲义气,挺身而出,搬出五位冤种姐姐,给欧阳戎与离大郎顶锅。 秦小娘子听完后,倒是脸色缓和,一旁的小师妹却俏脸紧绷,毫不改色,直到那日临别,也不发一言,给笑脸搭话的欧阳戎甩个马尾后脑勺,背影冷傲走人。 整的欧阳戎那天有点尴尬。 看来是不吃燕六郎顶锅的那套。 欧阳戎叹气。 本来以为小师妹也就赌气几天,和以往一样,能自己气消,找个下台阶的由头,继续屁颠颠跑来找大师兄。 可是直到昨天晚上,甄淑媛吃饭的时候主动询问他是不是惹绾绾生气了,原来是甄淑媛派薇睐、半细去喊小师妹过来吃家常饭,却被肚子不舒服的理由婉拒了。 欧阳戎这才意识到些严重性。 因为以往再赌气,只要婶娘派人去请,小师妹都会应邀过来吃家宴,而且打扮的淑女娴静,静雅斯文,在婶娘面前一点也不落五姓贵女的金字招牌,婶娘甚是满意,喜爱极了。 可昨夜的家宴,却破天荒的找借口。 “肚子疼?练气士不是早就断葵水了吗……” 欧阳戎自语。 看来,好像是真生气了,和以往有点不一样,不花点功夫哄不好的那种。 欧阳戎放下筷子,从怀里掏出一方红帕。 手掌摸了摸,红帕包裹一物,颇为圆润,似是一颗珠子。 欧阳戎没有打开,塞进袖子里,方便等会儿取出哄她。 这是昨夜他收拾东西的时候,翻出来的。 从龙城来浔阳后,差点忘记此物……一颗琉璃般剔透的夜明珠,在黑暗中能隐隐散发好看的朦胧月光,瞧着就价值不菲。 这是当初他从净土地宫带出来的,初次下山治水时,随手赠给了当时尚不熟悉的小师妹,然后被当时手头紧的她,心软用以给胡姬赎身,后来却被胡姬背刺,还是欧阳戎帮忙收尾…… 当时的过程有些曲折,最后这夜明珠又落回欧阳戎手中,不过小师妹甚是愧疚,一直不好意思再提,欧阳戎当时也怕揭她伤疤,也就没有再在她面前拿出来,此事便也作罢,夜明珠也一直搁置到现在,没再赠人或典当,主要是欧阳戎现在也不缺钱,不需要卖。 不过眼下二人关系亲密,早已私下定情,就差一个订婚了。 所以再送夜明珠,哄上几句,说不得能让感到意外的小师妹心花怒放,忆苦思甜,躺他怀中念旧。 “哄女子开心得讲些技巧,咳,唯有套路得人心……” 欧阳戎咳嗽一声,继续端起碗吃饭。 就在这时,院子外面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走路谈话声,欧阳戎老远就听到了其中属于小师妹的清脆嗓音,离裹儿好像也在。 他精神一振,站起身,可旋即又听到一道陌生的男子声,不由皱眉。 “你来浔阳王府,三山那边,怎么不提前传信知会一声?若不是大郎刚好出门瞧见,你这是想在门外等多久?” 离裹儿的嗓音响起。 那道陌生男声有些犹豫:“是比以前龙城苏府热闹很多。” 小师妹脆声问:“陆道友在门口排队等了多长时间?” “三日。”被称为陆道友的男声答:“门房一直叫贫道稍安勿躁。” “所以伱就老实干等?” 离裹儿不禁问,旋即语气又好气又好笑: “现在王府上人多,以前的龙城旧人不在,陆道长拿着袁老天师的信物,门房那边没人认识,自然以为你是闲杂人等。” 仗剑道士似是哑然无言,低唱一声: “度人无量天尊。” 来了……十二点还有一个大章(弱弱小声) 第421章 大师兄?抱歉真不熟 第421章 大师兄?抱歉真不熟 上清宗的道士? 听到这位陆姓道士念唱道号,欧阳戎脑海里顿时闪过念头。 南方三清道派,不同山门出身的道士,唱诵的道号各不相同。 玉清道士口呼“福生无量天尊”;上清道士口呼“度人无量天尊”;太清道士则是口呼“功德无量天尊”。 行走山下的三清道士,听其口唱道号,可知宗门出身。 “真就干等?陆道长怎么一点也没继承袁老天师的灵活变通。” 离裹儿嗓音响起,似是撇嘴。 嗯,是欧阳戎所熟悉的“从不反思自己、坚持质疑他人”的优良作风。 旋即欧阳戎听到,院墙外的小师妹也轻笑了一声: “陆道友倒是有耐心,沉得住气。” 院子内的欧阳戎突然觉得嘴里的腌萝卜没什么味道了。 下一霎那,石桌前的扒饭青年站起身来,平端粥碗,走到门口,径自推开院门。 坐以待毙、偷听墙角瞎猜岂是他的作风? “咦,都回来了?吃了没,厨房锅里还有粥,腌萝卜挺脆口下菜的,都来点?” 欧阳戎面露讶色,嘴里一边打招呼,一边环视众人,目光不动声色打量了圈。 门外不远处,离裹儿与谢令姜走在最前方,后方跟着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背一柄桃木剑,穿一件土黄色道袍。 他像是风尘仆仆赶来,道袍上灰尘不少,用南华巾与木簪子束起的头发油兮兮的,一看就许久没有沐浴清洗。 这青年一张长脸,其貌不扬,耸拉眼皮,似是面瘫,表情古井无波,一副像是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的模样。 刚刚离裹儿与谢令姜走在前面问话,他跟在后面,也是机械式的应答。 欧阳戎在院子里侧耳听时不觉得,现在当面瞧见了,才发现这位背桃木剑的面瘫青年,活像是上课被老师点名提问一样。 “唔这位道长是?” 欧阳戎手端粥碗走出门,语气像是刚注意到这位仗剑道士一样。 “欧阳良翰?”离裹儿好奇打量:“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在吃什么……你……”谢令姜看见某人手里的粥碗,还有院子里隐约打开的腌萝卜罐,杏目微微圆瞪。 只是,她看见某个不当人、十分狗的大师兄笑脸后,下一刹那,鼻子轻“哼”了一声,一张俏脸迅速平静,似是毫不生气。 谢令姜淡淡然。 欧阳戎看在眼里,微笑答:“刚来没一会儿。” 又侧了下眼:“不介绍下?” 谢令姜不说话,离裹儿侧身介绍: “伱来的正好,这位是上清宗的元压子,上清宗袁老天师的三弟子,俗家姓陆……” “陆压。”仗剑的面瘫青年报出。 欧阳戎点头打招呼:“欧阳戎,字良翰,直接喊我字就行。” 离裹儿继续介绍: “陆道长是这一代上清茅山的‘山下行走’,茅山人少,陆道长能成为行走,实打实的年轻才俊,是茅山德高望重的袁老天师爱徒。他上一次来,是八年前的元旦,与袁老天师一起到访,那时我们还在龙城。 “袁老天师与我家阿父阿母私交甚深,当年祖父高皇帝在位时,也曾邀请袁老天师入宫相面……” 欧阳戎心中微动,这个袁老天师应该就是离伯父、离大郎他们经常提及的老相士了,甚至曾在宫廷里给尚为大乾皇后的卫昭面过相。 “陆道长,幸会幸会。” 欧阳戎欲抱拳,手里端有一碗粥,有些不方便,他干脆仰头喝完粥,面色自然的虚抱拳头。 陆压礼貌抱拳。 离裹儿似是没察觉到旁边谢令姜的不对劲,开口道: “阿兄今日出门,认出了陆道长,道长在外面等几天了,连忙请了进来。 “阿兄已去通知阿父阿母,也要喊你的,你来了正好,也省的跑了。” “原来如此。” 欧阳戎点点头,看了眼小师妹:“确实,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他突然转头,朝陆压示意了下粥碗: “道长要不要来一碗?小师妹,公主殿下呢?” 谢令姜语气十分礼貌:“阿父说,出门在外,别人给的东西,和地上捡的东西,都不能乱吃。” “……”欧阳戎。 离裹儿也摇头:“我们就不用了……” 话没说完,梅花妆小女郎却发现陆压的身影经过了她身旁。 他毫不客气走上前去,伸手点头:“好。” 欧阳戎笑了,转身去后厨打了两碗热腾腾的粥,路过石桌时,舀了两勺腌萝卜,分别搅进粥中……他重新走出院门,递一碗给陆压。 仗剑道士一副面瘫脸,毫不客气的接碗,学着欧阳戎一起,蹲在了院子前的台阶上,津津有味吃了起来。 “道长,这粥还行吧。” “嗯。” 趁着离大郎、离闲等人还没来,这一道士、一儒生各端一碗粥,蹲在台阶,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 “道长咬口腌萝卜,这也是一绝,我和小师妹的品味绝对没问题。” “香。”陆压顿了下,又说:“不过…一股子斋饭味。” “咦,这都能尝出来?”欧阳戎微微后仰:“不过确实是寺里腌制的。” “嗯。”陆压点头,语气略微有点不好意思:“常吃和尚的东西。” “善。”欧阳戎笑赞:“我亦是。这群秃驴好东西不少,看着眼馋,不打点秋风,良心实在过不去。” “没错。” “欸,吃吧吃吧,反正女皇陛下帮咱们付过了。” “是这理。” 儒生与道士不由的对视一眼,颇有些引为知己。 “……”离裹儿、谢令姜。 二女微微瞪眼,看着这对画风搭配奇葩的自来熟组合,无言以对。 女皇陛下付过了? 离裹儿蹙眉,咀嚼了下,突然反应过来,哭笑不得。 是在说祖母偏宠佛门是吧,大周立国以来赏赐不少,肥了佛门。 欧阳戎与陆压津津有味喝粥,交流打秋风秃驴的经验,似是当旁边的谢令姜、离裹儿二女不存在。 谢令姜俏脸恢复平静,瞧也不瞧某个抢她粥喝、没个正行的不熟之人,经过他们身边,走进院门,轻“砰”一声,顺手关上门,似是收拾碗筷去了。 离裹儿笑了下,背手返回院子,去换衣裳。 毫不在意形象蹲在台阶上的欧阳戎,听到身后的关门声,不动声色说: “小师妹有时候说话做事比较冲,不是有意的,只是在气头上,陆道长别在意。” 陆压碗顿住,眼神古怪的看着他:“又不是针对贫道,和贫道解释什么。” “……”欧阳戎。 尴尬了会儿,他立马埋头干完碗里的粥,然后朝陆压告辞一声: “道友继续吃,我进去送个碗。” 陆压喝了口粥,回头瞅了眼全程一副“家妻献丑了”语气的狐白裘俊朗青年,摇摇头。 欧阳戎手掌推了下门,门没锁。 他进入院子,看见小师妹正在收拾碗筷,全程板脸。 欧阳戎瞧了瞧,觉得小师妹这古板正经的模样,这一张霜寒脸蛋格外的绝美好看,比平常她傻乎乎的浅笑嗔怪还要好看。 他顿时心动。 “谁让你进来的?男女授受不亲,阿父他没教你?” 谢令姜头不回,冷声赶人。 欧阳戎点头,靠近的脚步却不停:“这不送个碗吗?总不能劳烦女子,这叫君子礼仪。” “抱歉,礼仪免了,请放门口地上,不劳烦您来。” 垂目洗碗的女子有点怪声: “欧阳长史乃大忙人,全城千万人都仰仗着他,不忙着喝养生茶商量国家大事,跑过来浪费时间送什么碗?真是折煞民女了,烦请快快出去,千万别为民女再耽误了时间。” “什么长史短史的。” 欧阳戎也顾不得有没有外面人乐呵听热闹,走到厨房门口,靠着木制门框,正色纠正: “我是你大师兄,对师兄来说,天大地大,小师妹最大。小师妹不准再喊长史,太生分了些,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不熟呢,哈哈。” 谢令姜背对着他,在后厨水槽前,低头洗碗,语气平静: “什么大师兄,抱歉,真不熟。师兄师弟多着呢,阿父桃李满天下,又不是小女子我桃李满天下,便宜师兄这么多,哪里熟的过来,小女子也承担不起厚爱。” 欧阳戎挑眉,不说话。 谢令姜本以为他是理亏老实了。 可下一秒,忽感背后暖风袭来,她如坠火炉。 厨房内,狐白裘青年走上前从背后直接搂抱住水槽前洗碗女子的纤细腰肢。 “你,你放开我!” 谢令姜反应过来,刷一下红透了脸,急忙挣扎起来。 “不放,怕一放,你跑了,嗯,我承认我承受不了这个后果,所以不放,要不你体谅一下?” “你,你……这什么流氓道理!” 她急声,可是明明一位七品翻书人,却挣扎不开某弱鸡八品的揽腰手臂。 谢令姜蓦然回首,怒瞪他眼:“不是不爱找我吗,次次都是我乖乖找你,怎么现在开始黏我不走,你走呀,不用你陪,没你……没你我吃饭照样香。” 欧阳戎听出她语气有点哽咽,却强硬着语气,他摇头:“可我吃的不香,这几日茶思饭想,深知不能没你,我不走。” “你……你自私,你登徒子,你松手。” 谢令姜不敢看他,回过头使劲拍打腰上揽她的手。 欧阳戎温柔说: “不松。我最近认真回想,你那日放我和裴十三娘去谈事,已经是最大宽宏,是我没好好珍惜,反而耽误时间,聊完事情迟迟不归,留云水阁处理大郎之事,让你在外面干等难受……这点我不找理由狡辩,我也不推锅大郎,事情都怪我,忽视了你的感受,你现在骂我打我都行,但,我不松手,我怕你跑。” 逻辑有理有据,温柔却坚硬。 谢令姜颤栗嗔声:“你……” 欧阳戎抓住她手,也不嫌脏水,在自己袖上擦了擦,然后从袖中取一包红布塞进她手心: “还记得这个吗,打开看看。” “不看,不要!” 谢令姜作势要丢,欧阳戎赶忙捂住这只素手,发现好像只是吓唬他。 “别想嬉皮笑脸的,蒙混过关,我没说收。” 包裹夜明珠的红布被她依依不舍塞回欧阳戎手里,谢令姜别过脸。 欧阳戎只好暂时收起,欲再开口。 这时,外面传来大郎呼喊。 人来齐,二人只好暂时分开,各自走出院子。 半时辰后,某座书斋,离闲一家、欧阳戎、谢令姜,还有新来的陆压,齐聚一堂,关门议事。 寒暄几句,众人落座。 离闲温声问道: “袁老先生最近可还好,上次见他,百岁高龄,依旧身子骨硬朗,令人艳羡。” 陆压没有说话,一副面瘫表情,从怀中取出一封皱巴巴信封,递给离闲。 “这是……” 离闲愣了下,接过信封,展开信纸,低头浏览,过程中,眼睛逐渐瞪大: “袁老先生当真仙逝了?” “一个月前,白露节气那天,师父病故茅山元符宫偏殿,黄昏落日时分走的。” 陆压点头,语气没有伤心: “当时贫道正在淮南道行走,处理一件大户人家后宅妖女作乱之事,师父垂死,本不想喊我回去,是龙虎山的师叔伯们,擅作主张,让阁皂山的一位师兄就近传信,召我回山。 “师父走时,我与龙虎山的师叔伯们,都在榻前,他走的很安详。” “寿终正寝,还是病故?”谢令姜忽问。 陆压眼皮没抬:“师父生平喜面相占卜,一生扶乩一百零八回,泄露天机太多,算是……寿终。冲虚子师叔也在榻前,尽力了。” 谢令姜不语。 离大郎点头:“百岁高龄,对于除魔卫道的茅山道士而言,是喜丧了。” 欧阳戎摇头:“喜丧是我们儒门说法,道家佛家说法自然不同。” 离大郎哑然。 离闲情绪低落:“老先生仙逝,本王甚憾,眼下无法奔赴茅山瞻仰。” “师父乐观,生死齐量看待,乐死善生,晚辈们已遵循遗嘱薄葬,王爷无需多礼。” 陆压摇头,表情不变,像是生死之事视若寻常: “师父咽气前,算过一卦……然后命我听从龙虎山天师府吩咐,前来浔阳,看护王爷、世子。” 离裹儿问:“龙虎山天师府?” 陆压点头:“嗯,前段时间王府发生的险事传回,太清、玉清那边都不放心王府。” “劳烦你们了。”离闲低声,依旧沉浸在老天师去世的消息之中,脸色哀伤。 众人又聊了会儿,安慰陆压节哀,少顷,议事结束,各自散去。 谢令姜率先出门,脸色平静,众人发现今天她有些心不在焉。 欧阳戎跟着谢令姜出门,没有理会其它。 离大郎与离裹儿分头离开,他们的院子在相反方向。 与离闲告别后的陆压,看着这对兄妹背影,犹豫了下,转身跟上离裹儿。 谢令姜一路不理欧阳戎。 欧阳戎安静跟着。 “你烦不烦?” “烦。”欧阳戎点头:“我自己都觉得烦,不能我一个人烦,更要跟着你了。” “你不准跟,不准让我烦。” “跟不跟是我自由,烦不烦是你的自由,王府又不是你家,我跟你你也可以不犯……” 谢令姜打断:“刚刚你吃醋了,以为我没看出来?” “是吃醋了。”欧阳戎大方承认。 “牛鼻子道士的醋都吃?” “道士也能婚娶。” “你……你不知羞,那是玉清道士,上清道士婚娶个屁,哪家姑娘愿嫁,况且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谢令姜加快脚步,羞愤走开。 “当然是当我的人。” 欧阳戎笑着跟她。 来到某个无人处,注视了会儿她的背影,他突然脸色好奇: “咦,老师怎么来了?” 谢令姜一愣,回头,下一秒却撞进欧阳戎怀里,嘴巴也“不小心”撞在一起——仗着藏风聚气让谢令姜察觉不到靠近的气息,欧阳戎眼疾嘴快,凑上去的。 佳人顿时懵逼。 对于女人,这种时候不要管她有多生气,也不要试图和她讲一点道理,只要抱住给一个吻,狠狠亲醒就行了! 理论与执行力满分大师的欧阳戎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只觉得满嘴留香,像是含住玫瑰花瓣,可下一秒,他舌尖一疼,骤然清醒,唇齿间隐隐有点血腥味弥漫开来。 是玫瑰带刺。 “唔唔你……”被佳人尖牙利齿暗咬,欧阳戎瞪大眼睛,下意识的准备后仰脱离唇齿,可却瞬间被谢令姜反手抱住。 只见前一秒还慌张懵逼的佳人伸手搂住他头,一双秋眸里全都是他影子,她眼神恶狠狠,牙齿也恶狠狠……谢令姜反客为主的咬住某人不撒手,似是要生吞他一样。 欧阳戎:“唔唔……呜???” 第422章 强吻师妹,三清献礼 第422章 强吻师妹,三清献礼 女子唇上的胭脂好吃是好吃,可惜却带了刀子。 本来口齿留香,结果现在满嘴都是铁锈味,欧阳戎后仰欲逃,却被谢令姜倾力抱住。 园林内,前不久还冷战吵架的二人,面对面紧贴在一起,抱着对方的头,两条身子朝欧阳戎腰后仰的方向压去。 过于近的距离,欧阳戎看不见谢令姜的表情,但却四目以对,看见了一双秋水般清亮的眼睛。 只见她的眼眶通红了一圈,喉咙有些哽咽声,似是恨他恨的牙齿咬的“咯咯”作响。 “你……” 见了血,欧阳戎又好气又好笑,也不怂了,身子猛的前冲,发狠起来,反咬回去。 谢令姜眼睛顿时瞪大。 开始轮到她的腰越来越弯,越来越低,幸亏她从小练武练气,腰肢十足韧性,纤细无赘肉,倒是便宜了欧阳戎,此刻反攻,肆意欺负,压成了倒垂的杨柳。 “唔唔唔……” “嗯嗯……嗯嗯……” 欧阳戎此刻心里已经没有吃胭脂的念头,只想狠狠的教训回去。 敢咬人,真是翻了天了! 所以他的一双粗糙大手没有闲着…… 谢令姜起初是在顽强抵抗的,只可惜女子身子本就比男子敏感,又没有欧阳戎的经验,于是原本的奋力挣扎逐渐变弱,就像北海的坚冰化为了一汪南国的春水,到最后,这些许的挣扎反抗更像是成了某种欲拒还休的羞涩嗓音,给某人助兴。 只有谢氏贵女不时睁大一下的秋眸,才能隐隐述说出某人的可恶罪行。 风儿拂过树梢,压弯了枝头,树下方只剩下逐渐变粗的呼吸声。 在一些奇怪的声响过后,风儿停止,树下也静悄悄的。 不知何时,二人连体婴一样紧贴的身子分了开来。 折腾累了。 欧阳戎仰靠在树上,嘴里叼着一根杂草,一根手指缭绕怀中佳人散落的乌黑青丝,破了的唇角不时倒吸着气。 谢令姜趴在他怀中,埋脸不抬头,一动不动,微微喘息,不时的扭下脑袋,似是用他的胸口衣衫擦拭唇角、眼角的涕泪。 她广阔胸怀的衣襟似是有点凌乱,不时的抬手拍掉某只伸入做坏的手掌,她也不抬脸,就是咬一口他胸口湿漉皱巴的衣衫,就像咬他肉一样解气。 二人相拥,共处了一会儿,气氛有些宁静。 欧阳戎无奈开口:“还没撒气?嘶……” 他摸了摸唇角,瞧了眼,血迹让他气不打一处来,可又不敢朝她撒。 “你赔我。”她翁里翁气道。 欧阳戎不禁问:“赔什么?” 安静了会儿,她细弱蚊蝇:“赔我胭脂,赔我肚兜,赔我口水,赔我干净,赔我清白,赔我好多好多……你,欧阳良翰,伱说你能拿什么赔我,你……你混蛋呜呜呜。” 欧阳戎神情专注的想了想,建议道:“要不肉偿?我其实都行……” “你想的美!” 谢令姜气笑了,脱口而出,不小心露出些许鼻涕泡的声音,她赶忙俏脸深埋他胸口,假装没发生,只是抬手气的锤打了他腰几下,犹难解气。 欧阳戎忍住笑,乘胜追击,一本正经说: “小师妹,前几天是我不对,我检讨,反思,改过。” “哼。”嗡嗡鼻音憨的可爱。 欧阳戎压低声:“不过我当时真没喝茶……” “我知道你没喝。”她说。 “那你怎么生气……” “不告诉你。” “难道是因为姑姑提醒过什么?我正好犯了?” “是也不是。” “那到底是什么。” “就不告诉你。”顿了顿,她声音羞急:“你,你手拿开。” “你不说我就不拿,呵呵小娘子,进了本大王的贼窝,还想逃……” “拿开,痒,我说,我说,你快拿开……咯咯……痒死了。” “好了,我不动了,先不拿开,你先说。”主打一个讨价还价。 谢令姜埋脸趴在他怀里,安静了会儿,才难为情道: “如果……如果我说,其实放在平常,我都能理解,都能忍住,只是那几天单纯心情不好,控制不了情绪,没忍住才生气了,后面有些魔怔,越想越委屈,才莫名生气不想理你,你……你会觉得我幼稚不成熟吗?” 欧阳戎皱眉:“那肯定……”用力点头:“不会啊。” “当真?” “骗你是小狗。情绪这东西,谁都有。况且,我时常忙,陪不了你太久,但是我知道,小师妹对我很好很好,该给的全给了,该体谅的也全体谅了,如此贤惠知礼,我复何求。 “偶尔小情绪,反而甚是可爱。你说,两人如果一直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对方的行为模式全能猜到,岂不单调乏味,失了最初在一起的新奇乐趣?” “有些道理,可……” 谢令姜语气顿时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可这只是你性子宽容,若外人看,我这次确实不够成熟,没能控制住情绪,耍了小性子,这几天也不知怎么的,没有一点谢家女的知书达理,要是姑姑知道了,肯定会骂我。” 谢令姜开始复盘,发现赌气行为与自己从小到大耳熏目染的五姓贵女大家闺秀教养背道而驰,她越说越有点急,最后抬起一张梨花带雨的小脸,带着点哭腔: “我是不是太过分了这几天,耽误了你正事,你不会觉得烦吧,我……我以前不是这样的,我以后不这样了,不耍脾气好不好……” 紧紧抓住了他袖子。 欧阳戎一愣,低头对上了小师妹满是愧疚的眼神。 红裳女郎通红眼眶,模样楚楚可怜。 “其实我有点怕,如果下次万一的万一又控制不住,还这样……大师兄,你可不可以稍微忍一忍,到时候耐心等一下,我冷静下来就好了,就知道自己不对了,一定补偿你,让你解气好不好……” “不准说这种话。” 欧阳戎伸手挡住谢令姜嘟嘟翘起的红唇,摇头: “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有什么对不起的。 “咱们可以约法三章,以后若是再吵架,要是你心情不好钻牛角尖,我就什么也不说,直接抱你亲醒你。” 谢令姜笑了下,赶忙收住,歪头小脸认真:“那若是你魔怔了呢?” “我魔怔了,唔,我想想,你就说……就说‘下面给你吃好不好’。嗯,我一听到这个,再生气也会心软,你觉得如何?” “唔。”谢令姜歪头想了想,狐疑道:“怎么感觉横竖我吃点亏。” 欧阳戎严肃表情,抬手替她把娇艳脸蛋边的散落鬓发撩至圆润耳珠后: “哪有。你看啊,你一句话就能制住我了,至于真去下面条吃,你后面随时可以翻脸不认人,给我算账。 “我就不行了,得动嘴动手才有效,说不得还要你像今日咬我一样,一脚把我踹飞,白吃了一脚,你说我找谁说理去?清官难断家务事,难道不是我更累点?” “那好吧。”谢令姜勉为其难的点点头。 欧阳戎展颜一笑,谢令姜也扑哧笑了起来,努力恢复板脸,拍打了他肩膀一下。 二人四目以对了会儿,欧阳戎主动问: “师妹最近有心事?” “你怎么知道。” “情绪不会无缘无故不好,有端倪引子,什么事?方便和我说否?” 谢令姜犹豫了下: “有什么不方便的。其实,从上次龙城巡察回来后,我就在准备破境之事,总不能一直让你一剑一个,可我不知道是不是变笨了,迟迟找不到突破七品的契机感觉……” 额其实你六品了也可能是一剑一个的命,只要类似大孤山那样激活缘起神通即可……欧阳戎心里嘀咕,不过嘴上鼓励说: “我只能当个老六,布局坑人,没了匠作,或是近身,打不过你一只手……”顿了顿,他瞄了眼怀里软瘫如树袋熊的小师妹:“好吧,这种情况除外。” 欧阳戎觉得趴在他怀里,小师妹整个人都打不过他一只手。 谢令姜咬唇,没有和他开玩笑,愁眉道出: “我可能陷入了死胡同,翻书人,翻书人……我好像做的不够好,可能是读的书不够多,可最近一翻书就想某人,沉不下心思,心神烦躁,不知何为。” 欧阳戎若有所思: “翻书人吗,至于如何破镜,读尽书,不如无书,比如像这样……” “什么这样?师兄想到好主意了?”谢令姜表情燃起希望。 狐白裘青年突然抬头,一脸郑重道: “翻书人谢令姜,我是你的撕书人,说吧要从哪里开撕……看来本君子今日只能破戒了。” 说着叹息,伸出魔爪。 谢令姜:“……??” …… 浔阳王府,湖畔,一间雅静幽秘的闺院。 彩绶下楼,差遣丫鬟们离开,全部赶走,包子脸侍女也出门而去,只留某位喜欢独处的小姐,一人看书午休。 二楼,一间匾名“梅影斋”的书房内,离裹儿议事回来后身上那件仙气飘飘的高腰襦裙未换下,和衣侧躺在窗畔美人榻上,手背枕头,垂眸哈欠,孤掌翻书。 一位仗剑道士出现在书房门口,平静走入外厅,与里面暖阁慵懒观书的梅花妆小公主隔有一卷珠帘。 离裹儿眼皮不抬道:“你倒大胆,敢闯本公主书房。” 陆压摇头:“没闯,公主殿下默许也。” “道长有事?” “有。” “重要?” “重要。” “什么重要事不能在吾父兄面前说,私下过来。” 陆压垂目不答。 默默从袖中取出一只玉盒与一只木盒,轻轻放在桌上。 若是欧阳戎见到木盒,定然觉得眼熟,与装墨蛟的丹盒模样类似,又不全一样,楠木材质不同。 “这两粒金丹,是太清掌教托贫道亲手赠予殿下。 “此枚宝丹,是玉清掌教托贫道送给殿下的……是符箓三山的一点心意,还望殿下笑纳。” 离裹儿瞧也没瞧外面桌上的礼物,依旧懒洋洋躺在珠帘后的软榻上,翻了页书: “不送父兄,送我干嘛?” 陆压像是没有听见,自顾自说: “师父临终前,龙虎山天师府、阁皂山祖师堂的掌教师叔都在榻边,当着众人面,师父此生最后一次扶乩算卦……” “哦,什么卦?” 离裹儿书卷埋胸,小脸饶有兴趣,当初“遇见贵人”的那道扶乩箴言,就是这位神秘莫测的老相士给她的。 陆压沉默了会儿,低声:“天子气在江州。” 离裹儿轻笑,望向窗外。 陆压垂目。 她缓缓开口:“没具体点?何人?” “不知,师父后面数言,只有几位掌教留在榻前,贫道捧印侍立门外。” “无所谓了,不是吾家父兄还能是谁?” 笑说此言时,离裹儿的眼睛透过珠帘缝隙一直落于陆压脸上,后者面瘫,一言不发,表情也看不出什么细微变化。 她噙着浅笑,清脆悦耳的嗓音如同玉珠落盘: “所以说,你们三清真信这玩意儿?” 陆压认真脸:“贫道不信卦,贫道信师父。” 离裹儿忽而嗤笑:“你师父替本公主算的上一卦,还没全应验呢。” 陆压低眉:“不知。” 离裹儿走出珠帘,视线落在桌上的两个丹盒上。 她各打开一条缝,往里瞧了眼。 太清龙虎山掌教送的丹盒,隐隐有奇臭溜出,桌上空穴来风。 玉清阁皂山掌教送的丹盒,有怡人药香弥漫,令人心境祥和。 两种丹,不知具体用处。 离裹儿未问,掩上丹盒,珠嗓悠悠: “你说带来了三清三山的一点心意,这些是太清、玉清的礼物,你们上清茅山的心意呢,送什么给我、给我家?” 道士背剑静立原地,什么也没说,又像什么都说了。 离裹儿笑了:“道长几品。” “六品。”停顿了下,“去年桃谷,输雪中烛一剑后,已离五品不远。” “善。”离裹儿眯眸,轻轻颔首。 陆压面瘫,耸拉眼皮:“殿下何事,尽管吩咐。” “你们牛鼻子倒是有趣,与欧阳良翰截然相反,他是弃吾如敝履呵……这样吧,你先跟随我父兄,保护他们……其实你们跟他们和跟我都一样,不过,你们三清倒是会做事,本公主今日心情不错,至于袁老先生最后一卦是什么,本公主不在乎。” “欧阳良翰?他怎么对殿下的……” 陆压皱眉不解,见梅花妆小公主一张绝色脸色蓦然冷了下来,也没多问,他再道: “好,贫道会保王爷、世子周全。除转赠礼物给殿下,这次贫道来浔阳,其实还有一事……” “什么事?” “寻人。” “何人?” “贫道也不知,所以才要寻。 “那日黄昏榻前,师父最后闭目,遥指浔阳,命贫道下山,代师收徒。” 第423章 翰雷墨斋,红袄女娃 第4章 翰雷墨斋,红袄女娃 清晨刚至,叶片上的露水还未消失,便已是艳阳高照。 秋色浓后,难得的一个大晴天。 欧阳戎头戴毡帽,手牵冬梅,走在星子坊的热闹早市上,停步买了两块烙饼,他一边埋头啃,一边走向西城门方向。 “憨——!” 冬梅打了个响鼻,呼出热气,吐在啃饼主人的脸上。 “一边去,还吃呢,肥成这样。” 欧阳戎“嫌弃”的拍开枣红大马凑近的马首,偏开头,把饼拿的离它远点。 马儿秋天本就容易养膘,特别还碰上元怀民这个宠马达人,为拉近关系,天天在江州大堂的马棚偷偷喂马、撸马。 被欧阳戎捉到都屡教不改,令人甚是无语。 自家这匹汗血宝马,都被元怀民养肥秋膘了都,最近骑它,总有一种坦克驾驶员的既视感,坏了他翩翩君子的画风…… 来到靠近西城墙的一座占地不小建筑,欧阳戎驻足,抬头瞧向建筑牌匾——翰雷墨斋。 欧阳戎自若走进门。 浔阳四周,其山多油松,乃是造墨的绝好烟料,浔阳的松香墨算是江南闻名。 而这座翰雷墨坊,专门贩卖浔阳名墨之一的翰雷墨。 其墨用秘方,朱砂研细加胶制成,成为一种特色独有的朱墨,备受江州士人追捧。 翰雷墨斋采用前店铺后工坊的模式,后方工坊自产翰雷墨,前店直销,生意兴隆。 欧阳戎穿过前店,走进后方工坊内一处院子中,看见了一道熟悉的宫装倩影。 “女史大人吃了没。” 他摘下毡帽,掏出一枚热乎烙饼递去。 容真大清早的,依旧挂着一副冰冷冷面孔,没有回头,没去接自来熟青年递的饼: “不饿。” “其实也就客气问下。”欧阳戎不好意思的笑了下,津津有味啃起饼来。 他左右瞧了会儿,问:“女史大人有何发现,那蝶恋花主人所用之墨,是这翰雷墨?” 容真颔首:“是此墨无疑。” 欧阳戎笑说:“天下果然没有不漏风的墙,距离女史大人抓住此僚,又进一步了。” “对了。”他一本正经问:“需不需要司法曹的人手帮忙调查,上次调查纸坊,他们做的还行。” “先不用了,此次工作量少,能买翰雷墨的浔阳人家,本就不多,本宫人手够。” 容真婉拒,说话间,回头瞧了眼欧阳戎。 “那倒是可惜了。” 欧阳戎面色不变,语气不在意。 容真上下打量了会儿他,问道:“欧阳长史今日不上值?怎么不穿官服?” 欧阳戎垂目看了眼常服,笑了下:“今日个人原因,休假半日,下午再去江州大堂。” “休假半日?” 容真不禁多看了眼狐白裘青年。 认识这么久,这欧阳良翰在她心里印象一直都是工作狂形象,除非是每月公共的休沐日,否则每次去江州大堂都能看见他影子。 今日倒是破天荒请半日假。 容真想了想,懒得问他请假干嘛,轻扯嘴角: “欧阳长史真是尽职,一上午假而已,早上还跑来视察。” 欧阳戎摆摆手:“视察不敢当,只是习惯过来瞧瞧,看有什么能帮的没。” “随你吧。目前不需要你们帮。” 容真摇摇头,准备去前台查账本。 就在这时,一位年轻女史脸色严肃的跑了过来,瞧了眼欧阳戎,转而凑在容真耳边,低语几句。 欧阳戎本来准备走人,却瞧见容真秀气眉头肉眼可见速度蹙起。 待年轻女史离开,欧阳戎主动问:“发生何事?” 容真沉默了会儿,眯眼: “下面人查账发现,这三个月,翰雷墨斋售卖出的翰雷墨,与实际产出的翰雷墨有出入缺口…… “细查发现,近三个月所产翰雷墨本来悉数放置内库,却凭空少了五十锭。 “翰雷墨斋的管事伙计也懵懂意外,还是今日本宫与手下人查账才帮他们发现的,呵,真是一群酒囊饭袋,做生意都如此马虎。” 欧阳戎挑眉:“那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查!”容真语气不爽:“已经派人去通知翰雷墨斋的东家了,等他过来,再好好盘问。” 欧阳戎瞧了眼容真甚是不满的脸色,颇为理解。 毕竟是要查那位蝶恋花主人的买墨记录,如果没有这种翰雷墨斋自己府库的亏空,那就很容易锁定嫌疑人,按图索骥就行了。 可是现在有了亏空,多出了一个莫名流出翰雷墨的源头,谁知道那位蝶恋花是不是偷墨之人,用的是这批不翼而飞的墨? 要是只是货不对账,少几锭墨条,也就罢了,结果现在直接不翼而飞五十锭,这批货量可不小。 不过这种货库亏空、火龙烧仓之事,欧阳戎有经验,大多数就是家贼难防,类似当初他在龙城库房查账。 说不得现在一脸着急、去喊东家的管事们,其中就有心虚者。 欧阳戎忽然提议:“这种查案之事,司法曹更擅长些,要不把他们喊来帮忙查查,协助女史大人?” 容真犹豫了下,放开口子:“你先把人喊来,本宫再看看。” 欧阳戎心里暗笑,面上严肃:“好。” 这翰雷墨斋内库失踪五十锭,真是及时……欧阳戎心道,甚至他都有点想感谢偷墨盗墨之人了……毕竟算是给了他一个插手的机会,还拖延了容真的调查进度,也不知道是那位好汉干的,可惜笨了点,只懂贪墨,却不懂花样平账。 欧阳戎喊来一位女官,让她带其手令回江州大堂喊人。 他暂时留下,陪容真一起旁观了会儿调查,等到燕六郎带人赶来,欧阳戎瞧了眼逐渐升上中天的太阳,一时间也查不清此事,欧阳戎告辞出门,过上午假日去了。 说起来,这还是昨日他撕书魔爪被正义女侠当场反剪后,屈打成招签订的不平等条约。 今日上午必须好好陪下正义女侠小师妹,约好出城,去赏红叶…… 翰雷墨斋,欧阳戎走后。 容真绷着小脸,陇袖走在丢失墨条的内库中,她走走停停,不时凝眉思索。 “此地气息,全是松香墨气,并没有人烟杂气,绝不是有寻常小贼所为…… “有些蹊跷,墨去了何处,难道是那个蝶恋花主人偷的墨,他倒是可以不留痕迹,可几个月前就提前盗墨,难道早就算到今日会被调查? “可偷墨就偷墨,伱一次性偷五十锭,二十年都用不完,偷这么多,难道是缺钱?” 就在宫装少女呢喃自语之际,内库外面的院子里,燕六郎正抱着刀,一边倾听女官陈述案情,一边派手下召集店内管事伙计、制墨工人们。 后者们来齐,站成两排。 燕六郎手拿名单,挨个点名,不多时,他点到了一个矮个头男孩,身穿一件破旧补丁的大红袄。 “黄萱。” “在。”一道铃铛般的清脆嗓音回应。 燕六郎定名的节奏顿住,忍不住瞧了眼矮个子红袄男孩,只见一张小脸脏兮兮的,沾满墨迹,手上也是,应该是一位工坊制墨帮忙的工人。 不过“矮个子红袄男孩”黑糊糊脸上那一双澄明漆眸,令燕六郎多瞧了一眼。 名带“萱”字?还有说话这声音…… 他上下打量问:“你是女娃?” “哈哈哈哈。”周围的伙计管事们发出一阵嘲笑。 矮个红袄男孩表情不变,乖巧点头:“是。” 不过看得出来,她比较受同伴排挤。 燕六郎皱眉:“笑什么笑?” 周围众人顿时老实闭嘴。 不过,人群中有一位猴脸伙计,飞快瞟了眼不远处的黄萱,低头发出小声嘀咕: “老爷,说不得就是这小妮子偷的,得好好查查她,她手脚出的名的不干净,白天在工坊制墨,傍晚喜欢跑城郊,去卖什么折扇、红叶,讨好出城游玩的公子小姐、名士文人……坊里很多人知道,她所用墨汁,可能就是偷用咱们的翰雷墨。” 其它伙计闻言,纷纷应和。 脸颊涂满黑糊糊脏墨的红袄女娃低下脑袋,不辩解,不吱声。 燕六郎余光瞧见她脸色平静,像是没有听见一样,眼眸有些无神涣散,似神游天外。 燕六郎面无表情,抱刀斜瞥告状的伙计墨工,扯了下嘴角: 这么一个小妮子怎么可能盗出五十锭的墨?给她一晚上都搬不出去,况且此女娃明显不合群,你们都是人精能让她在眼皮子底下偷墨五十锭?大概率诬陷。 不过还是要走流程查一下,燕六郎上前提人进屋。 屋内,红袄女娃话语很少,要燕六郎问一声,她才答一声,不废话多言。 她一五一十的交代了平日卖折扇等物的墨水从何而来,燕六郎细听,调查了下,发现确实没什么问题,她用的墨,要不是制墨的边角料,要不是前台客人用剩下的,被她悄悄装了点回去…… 至于这种小小的顺手牵羊之事,是否违背翰雷墨斋东家制定的规矩,燕六郎不清楚,他是查五十锭墨条亏空的,也不多管闲事。 摇了摇头,提醒一句:“行了,你回去吧,这种小便宜的事以后少做,小心被人告到你东家那里去。” 准备埋头离开的黄萱娇小身子顿了下,抬起一张乌黑小脸,看了看燕六郎,眼底隐约感激。 燕六郎无所谓,挥挥手,假小子模样的红袄女娃一双小短腿小跑离开屋子,见她完好出来,外面包括告状的猴脸伙计在内的不少看热闹之人面露失望。 不多时,检查完这批伙计墨工,除了有嫌疑的大管事和府库看守人员,其它人暂时放走。 今日调查,东家给解除嫌疑的伙计们放假,提前下值,黄萱离开前,用井水洗了下手,露出一截白胳膊,引得一两位伙计侧目。 不过她没有洗脸,和以往一样,保持脸上墨迹脏兮兮,倒是没有吸引太多注目。 这些都被一旁的青衣女官们看在眼里,有领头的中年女官微微点头,眼神考察起来…… 个头矮矮的黄萱并不知道稍微引起了司天监女官注意,她跟随人群离开工坊,提前下工。 门口秋风拂落叶的大街上,黄萱裹紧了点身上破旧红袄,在一些人鄙视嫌弃目光下蹲下身子,她埋头捡了几片品相不错的红叶。 少顷,抬头看天,“一袭小红袄”迈开小短腿迅速跑远,似是临近正午,着急回去做饭。 周围伙计倒是习以为常,这女娃的母亲跟野汉子跑了,被窝囊汉父亲拉扯长大,父亲是没心没肺的憨憨,在浔阳渡码头老实搬货,做苦力活。 最近听说好像还去了双峰间那边参加长史大人主持的建造大佛的工程。 父女俩相依为命,在靠近城郊的星子坊边缘地带,租了一间漏水木板房住,星子坊鱼龙混杂、租客很多,父女住的院子里挤了七八户人家,都生活清贫。 不过这女娃倒是手脚勤快,可惜性别缘故,加上行动孤僻我行我素,在翰雷墨斋并不合群…… 黄萱出门没多久,墨斋门口,一位同样通过审查、解除嫌疑的胖脸掌柜走了出来,身后跟着猴脸伙计。 胖掌柜黄豆大的小眼一直盯着假小子黄萱的矮小背影,猴脸伙计跟在后面,冷笑一声: “这小妮子真是比牛还犟,一直不从咱们,那些折扇、红叶上的字词诗句,哪里是一个普通小妮子能写的,有这等读书写字的天赋,年纪还这么小,卖什么折扇、红叶,不去隔壁青楼卖钱真是可惜。” 胖掌柜依依不舍收回目光:“只消培养个两年,一位十三、四岁的才女花魁,稍微包装一下,拍卖个处子首夜,啧啧浔阳名士就是好这一口,给她介绍出人头地的路子她不走,真是活该和她那傻爹一样,天天寄人篱下,在码头搬砖。” 猴脸伙计忽道:“隔壁青楼老鸨私下开出价钱,只要有人能把这倔女娃弄去楼里,主动画押卖身,她取出五十两银子酬报。” “五十两吗……嘿,这细身板真他娘的值钱。”胖掌柜压低声音:“俺有一计。” “哦?快说。” “她家的房东正好是俺大舅哥,借着这回内库藏墨丢失,咱们等会去找气头上的东家,到时候按俺说的来做……” 第424章 停车坐爱枫林晚 第424章 停车坐爱枫林晚 欧阳戎离开翰雷墨斋,单骑冬梅,轻装赶到距离西城门不远处的约定地点……一家书肆门前。 今日秋高气爽,是登高踏秋的好时节,出城的人多。 欧阳戎头戴毡帽,身穿月白色皂服,老远就看到了城门口排队的人群。 不过他骑马有个好处,就是不堵车,只是不知道小师妹他们出行的马车堵没堵。 抵达约定地点,欧阳戎翻身下马,抬手摸了一下腰间裙刀的圆润玉柄。 算是给小师妹的信号。 欧阳戎拉低毡帽,遮住脸,等待了会儿。 果然,小师妹迟到了。 过了约定的巳初二刻时间。 不过迟到是女人的特权,欧阳戎表情平静,在书肆闲逛起来,翻起旧书,耐心等待。 一刻钟后,一辆挂“谢”字旗的大型低奢马车姗姗来迟,抵达书肆门口,欧阳戎放下旧书,在老板哀怨目光下,坦然离开……逛书肆若是不看书白嫖那还有什么意义? 门口处,马车在面前缓缓停下,欧阳戎和熟悉的车夫打了声招呼,矫健登上马车。 他一边弯腰进入车厢,一边压住嘴角,发出一本正经的声音: “翻书人谢令姜,你的撕书人来了,还不速速束手就擒……刚刚逛书肆本撕书人瞧见一首有意思的咏秋诗,听我念给你听……额。” 欧阳戎话语卡壳,因为宽敞车厢内,一双双眼睛齐刷刷看向他。 离裹儿、离大郎、秦缨还有上清道士陆压,全都朝他投来奇怪眼神。 小师妹俏脸板着,手捧翻一半的书卷,压在酥胸前,此刻跟随众人一起,秋眸微眯的瞅着他,眼神似是在说,大伙都在,看你知羞不? “……”欧阳戎。 咳嗽了两声,脸色自若:“怎么大伙都在,咳,秦小娘子,上午好啊,咦,公主殿下怎么也有闲心和小师妹一起出门。” 他摘下毡帽,在车厢内入座。 离大郎好奇问:“檀郎,什么是翻书人?谢姑娘的新职务?我怎么不知道。” 离裹儿侧目:“什么有意思的咏秋诗,念来听听。” “额……” 欧阳戎尴尬卡壳,陆压忽道:“翻书人是读书人道脉第七品,应该是谢道友现今的练气境界。” “原来如此。”离大郎习惯性摸了摸下巴,今日出门前又被母妹威逼利诱剃了个光秃秃,很不适应: “那撕书人呢,这是檀郎的练气境界?” 陆压摇头:“这就不知了,贫道也第一次听。” 顿了顿,他好奇问:“欧阳公子也是练气士吗,也是走的读书人道脉?” 一番追问,让欧阳戎与谢令姜不禁目光对视。 谢令姜鼻哼一声,扭头不想理欧阳戎,似是让他自己解释去。 欧阳戎瞧见小师妹今日围了一条狐裘披肩,遮住天鹅般高昂的细颈,此刻扭头隐隐露出了耳根子处的皙白肌肤,只见那儿正有几处淡淡粉红的莫名印记,像是草莓。 离裹儿忽然道:“翻书人、撕书人?伱俩花样可真多。” 一旁保持淑女坐姿的秦小娘子也掩嘴笑了下,瞧见谢家姐姐耳根子泛起红霞,她又立马压住笑意。 “裹儿妹妹瞎说什么呢,什么翻书人撕书人,都是大师兄胡掰的,别看他天天在江州大堂那么正经,私下里胡乱玩笑,有时候真不想理他。” 欧阳戎点头:“小师妹说的没错,玩笑话,大伙别当真……对了,大郎、秦小娘子你们怎么来了,还有…陆道长。” 离大郎好奇四望,依旧没听懂,不过也没细究,解释道: “听说谢姑娘要出游,阿母……不是……我想着,要不也出来登高秋游,放松一下,就约了秦小娘子一起。 “听说城郊江畔的枫丹红叶,乃是浔阳十景之一,不容错过。去年这个时候,咱们还在龙城,没机会赏,今年可不能错过了。” “那公主殿下呢,还有陆道长。” 欧阳戎转头说着,眼睛却悄悄看向扭头张望窗外风景的谢令姜。 似是在问二人世界怎么多出这么多大灯泡,今日难道是主打一个刺激偷情?嗯……倒也不是不行。 欧阳戎默默抬手,细细抚摸起了腰间裙刀的软润玉柄,手法熟练。 面对他的问责眼神,谢令姜耳根子本就有点烫,此刻被他近距离抚摸了心心相印裙刀,她娇躯微微颤了下,又迅速恢复镇定,立马转头,不动声色抢过他手里裙刀。 谢令姜香腮微鼓,柳眉有些倒竖瞪他: “盘问这么多作何,裹儿妹妹和陆道友就不能是顺路坐车,就算……就算不是顺路也可以一起郊游赏景,大师兄真是的,又把工作的作风带回私下生活,追根问底的,给别人压力,这儿才不是江州大堂。” “……”欧阳戎。 离裹儿余光从谢令姜雪白狐裘披肩上挪开,反问一句: “谢家姐姐说的对,我就不能出来踏秋游玩了? “今日正好城郊有场采菊诗会,发来邀请,要是你们没什么有趣活动打发时间,我就顺路去瞧瞧,放心,不叨扰欧阳公子与谢姐姐太久。” 欧阳戎凝眉,佯装责怪语气:“这是什么话,哪里叨扰了,欢迎都来不及。大伙都在,今天是个好日子,走,一起郊游踏秋去。” 离裹儿撇嘴。 秦小娘子拍了拍身上胡服男装的衣摆: “欧阳公子,我准备去秋猎,好久没有打猎了,大郎说城郊有一处山林猎场,正好能去玩玩,你与谢姐姐要是没其它事情,可以和我们一起。” 欧阳戎点头:“好。” 这秦小娘子虽然说话有些直,不过豪爽性子,当朋友他还是挺喜欢的,只可惜大郎不爱这款。 不过说起来,站在大周先行的美人标准上,秦小娘子脸蛋胖嘟嘟的,确实没有小师妹与离裹儿好看。 偏瘦猴一样的燕六郎倒是好“高大微胖女子”这一口,只可惜秦家是关陇世家,门楣努力对标五姓七望,不可能如此下嫁。 众人七嘴八舌之际,陆压没有说话,打开车帘,看向外面。 欧阳戎放在外面的冬梅,有谢氏的族人管家会悉心照顾,对于欧阳戎这个新姑爷,陈郡谢氏在浔阳城的管事们都是恭敬有加。 众人没聊一会儿,马车行驶来到了城门口,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离大郎放下车帘,嘀咕:“怎么还在排队。” 欧阳戎闻言,毡帽下的表情泰然自若,与谢、秦二女闲聊起来,并没有下车露面的意思。 众人也不催促,继续坐车等待,顺便闲聊。 欧阳戎看了眼脱剑膝前横的面瘫青年:“陆道友是去秋猎还是诗会?” 陆压摇摇头:“寻人。” “陆道友在浔阳城有认识的人?”欧阳戎好奇问。 陆压点点头,又摇摇头。 欧阳戎瞥了眼他的桃木剑:“陆道友会剑?” “略懂一点。” 欧阳戎噙笑:“在下也是。” 陆压想了想,试问道:“欧阳公子去过桃谷?” “没有。”欧阳戎挑眉:“陆道友去过?” “哦。”陆压眼底升起的些许兴趣熄灭,点头:“输雪中烛一剑。” 欧阳戎与谢令姜对视一眼,想起了去年桃谷问剑的消息,当时还是托欧阳戎去云水阁打探来着。 率先登台问剑雪中烛的三人分别是一位无名剑修、一位长安剑侠和一位上清道士,最后三人,一死,一伤,一狼狈滚下台。 谢令姜不禁问:“原来陆道友就是那个上台的上清道士?岂不输了佩剑。” 陆压脸色平静,毫无江湖小报所描绘的狼狈滚下台的失败恼怒,摇头说: “输一把桃木剑,贫道再折一根就是。” 众人哑然,看向他膝上桃木剑,发现确实,又不是其它剑修那样,配戴了名剑爱剑。 一柄桃木剑而已,主打一个不让云梦大女君爆装备。 陆压忽道:“雪中烛确实厉害,现已入上品,天下剑道魁首实至名归,可称同龄人第一,龙虎山的天师叔伯们都要避些锋芒,已然起势,等到下次桃谷问剑,更难有能缴她佩剑之天骄了。” “咳咳。” “欧阳公子,嗓子不舒服?” “没事,没事。”欧阳戎摆手。 闲聊了一刻钟,眼见排队出城的马车长队进度龟爬,众人商量了下,决定下车,轻装行动,骑马出城快一些。 离裹儿单独去参加诗会。 陆压看了眼城门外漫山遍野的火红枫叶,忽然告辞离开。 走前似是自语:“师父说那人与红叶缘深……” 离大郎与秦小娘子也走下马车,准备骑马出城秋猎。 二人邀请欧阳戎、谢令姜一起。 谢令姜本来要点头答应,欧阳戎却果断摇头,指了下嘴: “这几日口干舌燥的,不小心咬破嘴唇,不便鞭马吹风,还是不去了,坐车里喝茶,你们玩的开心。” 谢令姜咽回话语,有些脸红。 “秋猎很好玩的……欧阳公子真不去吗,可惜了,那好吧。” 秦缨惋惜语气,希冀视线转而投向谢令姜: “谢家姐姐呢……” 离大郎突然打断: “外面马匹弓箭备好了,秦小娘子,咱们快走吧,他俩知道路,要去会来找我们的。” 离大郎飞速把低情商的秦缨拉走,同时约好了等会傍晚一起回城的城郊集合地点。 他们走后,车厢内,只剩下欧阳戎与谢令姜。 二人默默转头,对视了一眼。 欧阳戎心道一句“大郎好兄弟没白点拨你”。 谢令姜垂首,眼神躲闪,不复刚刚人前的高冷傲娇,抬手用五根葱指梳了下额前空气刘海: “咱们不去打猎?好久没骑马射箭了。” “还张弓射箭呢,你是翻书人,先把书翻明白了再说,最近只准读文,不准耍武。” 谢令姜语气怎么也强硬不起来: “好吧,那他们都走了,咱们也下车吧……” 欧阳戎不答,突然身子压上前。 “你……你干嘛……” “我干……我不干嘛,你要下车干嘛?” “出城赏红叶呀,昨日不是说好了,你请假陪我赏景,顺便商讨翻书人进阶之事。” “哦,赏红叶……”他噙笑:“其实车上也能赏红叶,下车干嘛。” “怎么赏?车都没动,这队伍也不知道要排到什么时候,都还没出城呢,咱们要不下车,骑马出城?” 被他呼出的男子炽热气息袭面,谢令姜身子有点软绵,两手无力的推了推欧阳戎逐渐逼近的胸膛,可这副弱弱模样让外人看更像是做做样子: “你不是说今日帮我参谋破镜之事吗,你不准胡乱,乖,大师兄听话。” 她一张艳比花娇的容颜表情又凶又软的哄起他来,企图镇住坏蛋。 欧阳戎严肃摇头: “先不下车骑马,有句诗说的好,停车坐爱枫林晚,很适合这个季节,实在衬景啊。” “这是什么诗?没听过,什么意思,前后句呢。”谢令姜狐疑:“该不会是打油诗吧?” “这都没听过?小师妹这个翻书人越来越不称职,难怪卡瓶颈,很多书都没翻完,不像我,翻完群书,随便就能撕…… “没事,我这里还有好多诗词呢,今日有大师兄在,慢慢教你……” 某人拉下窗帘,边说边眯眼大灰狼一样靠近,上半身缓缓前移,像是玉山将倾: “先说停车坐爱枫林晚,顾名思义,大白话就是坐车上做爱做的事情。 “后面一句,是霜叶红于二月花,这句就更有意思了,是高冷无双的霜叶,其实是比春日红花还要火热通红,小师妹知道为什么吗?” 谢令姜浑身紧绷,有点结巴的后缩到一角,眼神浮现警惕: “为什么?什……什么做爱做的事情,你、你不准再乱来,做什么撕书胡事。 “霜叶红于二月花?这句诗妙,闻所未闻,当真不是大师兄作的吗,我怎么不信……不过霜叶在城外呢,要赏的话……你干嘛,离这么近干嘛……唔唔唔!” 谢氏贵女本来是一副教训表情,绷脸赏析诗词,可突然被堵住嘴唇。 车内刹那寂静,无声胜有声。 一条女款雪白狐裘披肩从鹅颈处丝滑落至女子鼓囊酥胸前,同时也落至男子手腕,至于是怎么同时处于女胸与男腕上,这就不知道了……然后它沿着一双并拢曲起的紧绷大长腿跌落到地毯上,掩住两双交叉错位的脚踝。 又咬一起。 第425章 旧时王谢堂前燕 第425章 旧时王谢堂前燕 “早上是不是吃了沾芝麻的烙饼?” 安静许久的车厢内,响起一道酥到男子腿软的女子糯糯嗓音。 “你怎么知道?” “全饼味。” “唔有道理,那小师妹肯定是吃了腌萝卜,早上。” “没有!”她第一时间反驳,急道:“我空着肚子,提前吃了好几颗糖,才没有腌萝卜味,那是昨天吃的,过了一夜了都。” 诈出话来,欧阳戎眨巴了下眼: “这么说,小师妹早就料到现在这样,所以特意预备?那小师妹还带这么多人过来干嘛,唔,是不是出门时也没想到他们会顺路?难怪,我还以为小师妹今早是故意的,不过现在看来,竟然特意吃糖等我……” “瞎说,才没等你。”谢令姜赶忙否认:“我……我提前准备做什么,只是想吃糖而已,大师兄别臭美。” 欧阳戎低头打量,她眼神小鹿般躲闪。 他笑了笑,忽道: “其实昨天咬我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其它味道,小师妹不必患得患失。” 谢令姜咬唇,过了过会儿,声音小小哀怨:“你都不问是什么味的糖。” “不管什么味,都没伱甜。” 她偏开目光,心里甜丝丝的,嘴上说:“你就会哄我……唔。” 谢氏贵女又被堵住了嘴,微微瞪眼…… “等等。” 她突然后仰脱离,手背擦了擦二人之间藕断丝连的银色长线。 “怎么了?”欧阳戎顺便喘了下气,好奇问。 谢令姜嘴唇似肿,红嘟嘟的,弯腰捡起脚边的狐白裘披肩,然后缩在他怀里的娇躯仰起了螓首,她蛾眉弯弯,精致小巧琼鼻顶了下欧阳戎的鼻子。 鼻尖对鼻尖,她把狐裘披肩从欧阳戎后脑勺绕过,最后雪白披肩首尾绕至自己的后脑勺,交叉系结。 于是相拥二人,两颗脑袋“埋藏”在雪白狐裘之中,重新交融。 欧阳戎嘴角忍俊不禁。 小师妹怎么和小孩子一样…… “唔、唔准笑!”凶了下他。 似是察觉到欧阳戎牵动的嘴角,她忙碌口齿吐出的字句有些支吾不清。 欧阳戎无声而笑。 “唔……” 谢令姜突然觉得今日出门嘴上的朱红胭脂又白涂了。 “嘶,怎么又咬,师妹你属虎的?” 少顷,车厢内响起欧阳戎语气无奈的声音,同时还有丝丝倒吸凉气的声音。 “忽然讨厌你了。”脱离开来,微喘趴在他胸口,谢令姜哼唧了两声:“不行吗?嗯?” “咳咳,行,你开心就好。” 她一根葱指点戳他鼻和嘴唇,眯眼说:“我看它还口不口干,舌不舌燥。” 欧阳戎看着怀中小师妹红嘟嘟嘴唇下露出的两粒小虎牙,心里感慨女子真是尖牙利齿,他眨眼: “不敢了,它说女侠饶命。” “油嘴滑舌。” “这都让你发现了,倒是仔细。” “你再说一遍?” 谢令姜拉扯缠绕他后脑勺的狐裘披肩,像是细钩拉回鱼儿。 欧阳戎赶忙后仰,堪堪躲过两粒耀武扬威的小虎牙。 打闹了一会儿,欧阳戎终于重新制住了小师妹,一阵耳畔甜言蜜语的好哄后,才让她稍微乖巧下来,老实趴在他怀中,不过一根葱指在其胸膛处画起了圈圈。 欧阳戎失笑,觉得自己都快成树袋熊了。 谢令姜被抚摸的纤韧腰肢突然直起,仰着一张娇艳小脸,抬手用指肚抚摸欧阳戎昨日被咬破皮的嘴唇,小声问: “疼吗?” 欧阳戎摇头,想了想,又故意卖惨补充:“就是不好解释,昨晚回家,婶娘和薇睐她们还问来着。” 她歪头,嘻笑:“那你怎么说。” “我说上火。” “哼,大骗子……” “哪里骗了,不就是被你撩拨上火?” “你说话总是不知羞,占我便宜算是什么本事,哼。” “小师妹也没少占我便宜好不好?” “你不准贫嘴!” 欧阳戎忍笑间被瞪眼小女郎捏了会儿鼻子,话语翁里翁气起来,被她拿捏的死死的。 不过,他也有反制法子,是这两天新开发的。 少顷,一双大手又不老实起来,顺流而上,尽职尽责的巡视起了伙食丰盛富足的孩儿食堂。 谢令姜瞬间安静下来,趴他胸口,深埋小脸,一动不动,只有不时压不住的嘤咛声音传出。 这正经傲娇却又羞涩笨拙的受气包模样,让欧阳戎不禁两臂搂紧些她。 深呼吸了一口气。 情到深处自然浓,意到浓时怎忍舍? 最近与其亲密,他总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亲密关系,突飞猛进。 从最初生辰宴后大雨中的牵手奔跑, 到僧庙门口心连心的热烈相拥, 再到现在的笨拙咬人。 甚至不分场合。 欧阳戎也终于攀登上了这座凭生所见的最高山峰。 摘下两朵高岭之花。 谢令姜埋在欧阳戎胸膛前的脸蛋有些痴然出神。 特别是被新近开发攀登某处一览众山小的风景后。 两臂忍不住紧紧搂住后背,红脸趴在他肩膀上,讷讷不出声。 大师兄越发坏了,总是得寸进尺,前进一点。 可却精准掌握尺度,不让人讨厌。 循序渐进,日拱一足,令人难以拒绝。 只是也不知道男子为何都迷恋那儿。 不、不该是幼儿孩童喜爱之物吗? 还是说,她的特别一些,所以令他出奇迷恋。 谢氏贵女晕红脸蛋,不敢与其对视。 芳心深处又羞急又甜蜜,偏偏生不起一丝抗拒之情,反而有些奇异的感觉。 排队如龟爬的马车上,欧阳戎突然从柔软美人乡中抽出手来。 “走!不等了。” 他拿起狐裘披肩,重新给谢令姜披上,动作悉心,少顷转身下马。 谢令姜脸蛋红扑扑的,朦胧迷离的眼神有些意外的看着他果断脱离的背影。 欧阳戎把头伸出车帘,朝谢家管事吩咐几句,后者听命去牵来了冬梅。 欧阳戎下车,骑上冬梅,拒绝了其它马匹,把手伸入车中,邀请正在低头颇为慌乱整顿衣襟的小师妹: “下来。” 谢令姜害羞,欧阳戎不给她反应时间,径自入车,将她揽腰抱起,离开车厢,当众放在了冬梅马背上。 在小师妹杏目圆瞪视线下,他轻笑一声,只身骑马,携她出城。 “抱好了,别松手。” 二人共骑一马,一路奔腾,去往山林枫叶最火红处。 谢令姜紧紧抱住他的腰,被狂风吹舞的乌黑如缎秀发下方,一张脸颊红彤彤的,眼眸清亮如星。 秋高气爽,万山红遍,层林尽染。 欧阳戎放眼四望,突然觉得漫山遍野的枫林红叶宛若赤红鲜血染成的,又忍不住想起当初净土地宫苏醒以来的经历之事,不禁芜呼一声,于山林间放声长啸。 谢令姜忍笑,拍了下他背:“傻瓜。” 欧阳戎依旧大笑,笑念道: “人猿相揖别。只几个石头磨过,小儿时节……铜铁炉中翻火焰,为问何时猜得?不过几千寒热……人世难逢开口笑,上疆场彼此弯弓月。流遍了,郊原血。” 念到此处,他突然捂怀大笑,愈发的乐不可支,谢令姜愣色,只听见他笑完擦泪,低声自语: “一篇读罢头飞雪,但记得斑斑点点,几行陈迹……五帝三皇神圣事,骗了无涯过客……有多少风流人物?盗跖庄蹻流誉后,更陈王奋起挥黄钺……歌未竟,东方白。” 语罢,马背疾驰的狐白裘弱冠青年畅笑了许久,最后高声: “欲说还休,欲语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似是感受到身上男女主人的快意,冬梅撒开了脚丫子奔驰,试图证明它不知会干饭。。 也不愧是汗血宝马,确实疾如旋风,越跑越快。 于是乎,在踏秋赏枫路上的行人眼中,一道风驰电掣的枣红色马影携带着一袭白服与一袭红裳从官道上转瞬即逝的闪过。 谢令姜紧紧搂着大师兄的腰,秋风将她鬓发吹乱,迎风飘扬,她在风中努力转头,澄明眼眸失神的看着秋风中快意“胡言乱语”的大师兄。 她喜欢他偶尔跳脱、出人意料的行事风格。 喜欢他无拘无束、大胆不羁作风。 也喜爱他平日嘴中不时冒出来的陌生惊艳的诗词残句。 虽然谢令姜并不知道大师兄时常独处时在凝眉忧愁什么、低语自嘲什么。 但是这种神秘深邃、殉道者般的气质,令从小到大循规守纪、正经读书的谢令姜十分迷恋,宛若凝视深渊后被深渊吸引一跃而下。 今日出城踏秋,欣赏枫林的路人很多,欧阳戎与谢令姜特意避开了人多之处,往深林跑去。 半时辰后,冬梅来到枫林深处一处寂静无人的山谷中。 欧阳戎突然翻书下马,一跃而起,摘下路边树梢上的一片火红枫叶,他转身返回,脸色专注,把它斜插在谢令姜的乌黑发鬓上。 鬓发佩戴火红枫叶,正是时下入秋后,大周仕女间流行的立秋妆。 欧阳戎认真看了看,满意点头。 美人朱唇比枫叶红艳。 霜叶红于二月花。 谢令姜歪头,抚摸红叶,娇羞低头,甜甜一笑。 欧阳戎手掌轻抚了下娇艳脸蛋,忽然正色问道: “小师妹觉得翻书人该如何破镜?” 谢令姜反应过来,立马道:“自然是翻遍万卷书,再行万里路。” “那小师妹欠缺什么书上知识?” 谢令姜凝眉细思: “经学我熟,现在看来,可能诗词歌赋方面欠缺一些,大师兄才思敏捷、深藏诗慧,能否教我一些?就像刚刚那首诗词。” 欧阳戎垂目:“刚刚那首贺新郎,小师妹听懂了?” “不全懂,但觉得格外沉重,要不大师兄再念一遍?” 欧阳戎摇了摇头:“诗词乃小道,我不教,要学就学大道。” “大道?大师兄觉得什么是大道?”她俏脸神色恢复正经,语气希冀:“请师兄教我。” 她五指紧紧扣住他垂下的手掌。 欧阳戎沉默了会儿,挽起佳人柔荑,指肚捻磨了下温软光滑的手背,安静了会儿,侧脸贴她手背,轻声说道: “再送一首诗给你,顺便讲一些圣贤万卷书中永远也读不到的东西。” “读不到的东西……是何?” 欧阳戎不语,返回马匹边,从马背携带的布袋中取出一些简易纸笔,他接住空中一片旋舞的红叶,垫在马背上,执笔在红叶上飞快写下数行墨字。 欧阳戎两指夹住红叶,微笑递予谢令姜。 戴枫叶立秋妆的谢氏贵女好奇接过,看着这片红叶上的新鲜墨迹,轻声念读: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谢令姜声音缓缓停顿。 二人间的空气陷入寂静。 旁边的枣红大马正埋头偷吃草料,秋风拂过满林红叶。 天地间只剩红叶“莎莎”声。 欧阳戎抬起手,专注细心的整理了下她鬓上斜插的火红霜叶,他脸色平静: “这就是大道,我觉得小师妹作为翻书人,真正要翻开的书是这一页,这也是圣贤书本上永远从不会和你讲的知识。” 只见谢氏贵女脸上笑意有些凝住,呢喃咀嚼:“旧时王谢堂前燕……旧时王谢吗……” “小师妹是不是一直觉得自家九世高门,这延绵江左的六百年门楣能够一直存续,或者说还能辉煌许久,其它关陇高门、五姓七望也同样如此?或者说,就算王谢不在了,也总有新的门阀士族顶替,例如我万一登高过后,未来也会有什么南陇欧阳氏之类的江南新贵?” 大周五姓七望之一陈郡谢氏的便宜女婿自问自答,轻轻摇头: “小师妹,青史馈赠的所有东西,其实早已暗中明码标价,史书的某一页其实已经显眼写着……这些连新兴科举都不放在眼中、傲慢收编寒士庶人的门阀士族们,至多只剩大乾、大周这一朝时光了,如同这深秋火红的夕阳,是最后的璀璨辉煌。 “自先秦那批诸侯化为累累白骨过后,兴起近千年的这批门阀士族同样必亡。” 谢令姜神色怔怔看着面前这位话语平静却格外铿锵的心上人。 第426章 王朝的主人 第426章 王朝的主人 “最近读史,又观古今兵书,颇有感悟,一点陋见。 “问小师妹一个问题,你觉得谁才是大一统王朝的真正主人?” “天子。” 谢令姜素手攥紧红叶,几乎毫不犹豫。 欧阳戎摇摇头。 “掌握皇权的皇族。”她凝眉又答。 欧阳戎亦摇头:“算是其一。还有呢?” 谢令姜沉默了会儿,松开手掌,看了眼掌间这片红叶,目光落在了“王谢”二字上。 她目光躲开,有些不敢面对他的直视: “我族人是挺多,分布江南各地,去年新年回老家祭祖,聚集的族人中,没有太多朝中做官的,官至朱紫的更是寥寥无几,就像阿父一样,赋闲在野,传道授业,不掌权柄,只是名声大些而已,大师兄是知道的……” 咬唇道: “苏姑父和大师兄在其中,都算是官职不低者了。 “远远比不上关中两京那些权柄之家,只能算膏腴之族。 “虽然乌衣巷隔壁的琅琊王家,朝中官员多一些,官职高一些,但也比不上前者,况且朝中不少高官也并不是什么世家大族出身,大师兄这个问题……” 欧阳戎摇摇头打断: “不,这些只是表象,王谢能贵为五姓七望,原因岂有这么简单。 “权柄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土地。 “王谢两家,以及其它地域名门望族的五姓七望,是江南、乃至全天下最大的一小批地主,他们是天下各道地主集团的代言人。 “门阀士族真正掌握的是土地,却又以华族衣冠、诗书礼仪之家标榜,大周上下对五姓女的推崇不正是这种宣传的产物?五姓七望走出的名人精英们在民间积累的崇高名望,又反过来掩盖它们持续兼并土地的行径,将剥削都合理化了。 “可不管如何装饰,本质上都是地主,就这么简单,若说皇室是全天下最大的地主,那么五姓七望就是不输皇室多少的天下各道大地主。 “关陇两京的那些权贵之家、国公之家乃至荣宠外戚之家,像卫氏,他们在朝中的官职再高、名头再显赫又有何用?不过是一时的荣华,土地才是长久传代的东西。 “对于皇权而言,关中土地是有限的,扎根关中两京的大族们再怎么兼并瓜分土地,也是在皇权眼皮子底下小打小闹,分散之后的体量远远比不上拥有江南、河北、山东等大基本盘的五姓七望,那儿才是天高皇帝远,远离中央,如何制衡? “只要有大片土地在手或间接掌控,门阀士族就能源源不断的培育输出门阀精英乃至练气士,传承不断,这才是一五姓七望为首的天下各道地主集团,令本朝皇室深深忌惮之处。 “五姓七望除了练气士,确实不会掌握大军兵马,单个拎出来比不过朝廷,可是每个朝代的土地兼并都是一个停不下来的过程,门阀士族在不断壮大,这是皇权怎么也阻止不了的,连千古一帝来了也不行,只能努力推延。 “这也是为何每个朝代刚草创时为何兴兴向荣,越往后越是臃肿腐朽,政令难通,皇帝难有作为……因为伴随时间推移,土地兼并严重,不仅朝廷中央积弊极多,各方地主亦是做大,根深蒂固,此消彼长下,皇权自然再难制衡地主,像五姓七望这种土皇帝般的门阀大地主,甚至一个不满,就能暗戳戳割地为王、抗拒皇权。” “可是皇权统治者与大地主们,又不单单是敌人,大多数时间,他们都是合作关系,是共同治理天下的盟友。 “现在再回到原来的问题,谁是封建大一统王朝的主人?”欧阳戎自问自答:“现阶段看,是皇权与门阀士族。” 谢令姜深呼吸数口气,只觉得胸口闷闷的郁结难疏,她低头看着手中轻飘飘却又沉重千钧的写诗红叶……大师兄说的没错,这确实是书上没有的知识,闻所未闻的知识。 欧阳戎忽而轻笑:“大一统王朝,妙就妙在‘大一统’三个字,如此广阔的土地,在交通、信息传递技术如此缓慢的情况下,如何突破这种管理上限?又如何相对低成本的保持大一统? “一些帝王热衷推崇的外儒内法,只是工具之一。真正的解决方法,是中央皇权还必须寻找一些能与他一同管理天下的人,让他们去帮忙管理地方,这样才能建立一个大一统政权,而一座大一统王朝想要长久稳定,也必须将权力分享给王朝各地的精英们。 “现阶段,还有什么比土地、民心、名望皆具的门阀士族,更适合担任这个角色?而古往今来,种种从地方选官去往中央的方式方法,其实都是服务于这个目的罢了。 “可集权中央与地方总是避免不了博弈,该如何平衡这部分人与皇权之间的矛盾,让他们可以协助帝王治理天下,又不足以颠覆整个皇权的统治,这才是每一个帝王所要面临的首要问题…… “洛阳朝堂那位陛下科举取士,引入寒士这第三股力量,便是用来制衡大周朝的门阀士族。至于小师妹说,觉得自家族人少有居高位者,同样也是这种博弈达到某个平衡后的结果。 “其它五姓七望亦是如此,拥有名望,五姓女炙手可热,连离、卫皇室联姻的橄榄枝都不屑一顾,却贵而无权,这就是根由…… “这种威胁不到皇权统治的状态,才是是那位陛下,乃至大乾前几任帝王喜闻乐见的,虽然表面不满五姓高傲,但是面子哪有里子重要。 “所以门阀士族,与皇权统治者,才是大一统王朝真正的幕后主人。” “不能否认,这种模式确实提供了一定上升通道,某个阶段确实是相对进步的,可是上升通道同样会被受益跻身者们掉转头来,想方设法的垄断,这也是此前几百年南北朝门阀林立、上品无寒士的缘故。” “南北朝数百年孕育出门阀士族势力太过强大,甚至渡过了改朝换代,传承至了大乾、大周朝,五姓七望就是其中最坚挺顽强的几家代表。” 谢令姜眼底满是震惊之色,呆呆看着面前淡然道出大逆不道言论的大师兄,时而张大嘴,想要开口,却不知如何反驳,只好缓缓低头看着红叶。 也不知道无声安静了多久,堪堪消化咀嚼完这些超前的知识后,她不禁抬首: “大师兄,既然是幕后的主人,那说门阀士族必亡又是何意思?难道不是一次次轮回,即使王朝覆灭,门阀士族也能卷土重来。” 欧阳戎轻声道:“门阀士族想要千秋万代,只能垄断上升渠道,可垄断必然带来反抗,打压大多数后来者,其中必然有更进步者会掀翻它们。” “小师妹,放眼古今,与皇权合作的这一批人并不是永恒不变的,先秦时处于这个位置,帮助周天子治理天下的,是那一小撮诸侯们,而现如今,站在此位置上的,是门阀士族。 “后者曾在青史某个阶段取代了前者,而后者也终究会被更后者取代。前车之鉴,历历在目。” 谢令姜立马追问:“那更后者是哪些新人?” 欧阳戎笑了下,语焉不详: “我怎么知道……不过,按趋势看,说不定是现在门阀士族眼里的寒士狗腿子们呢,说不定科举取士可能就是一个起点,能孕育出更大的精英群体,而这个群体就像当初门阀士族取代诸侯贵族一样,也是相对进步,紧跟历史的大潮,势不可挡的取代门阀。” 欧阳戎突然展颜一笑,语气佯不在意: “嗯,只是一点读史陋见罢了,一家之言,兼听则明。” 谢令姜神色怅然若失,显然对于大师兄的话不是兼听,而是全信:“大师兄意思是,这些一定会发生吗……” “我觉得的话……”欧阳戎点头:“时间问题,目前看不远,甚至……” “甚至大师兄若有机会,也会推上一把?”谢令姜追问:“因为……大师兄就是其中一员。” 欧阳戎垂目不语。 谢令姜低头想了想: “其实我不太懂大师兄的道理,我只想知道一点,对于天下大多数百姓而言,这样的变化好吗……或者说,这样的明天会稍好一些吗?” 欧阳戎缓缓抬头,这一次,谢令姜听见他语气异常坚定: “历史是螺旋前进的,从诸侯到门阀士族,再到后面那批人,趋势愈发的平民化,这个群体越来越大……若是小师妹站在这个角度看,明天确实会更好一点。其实就像……” “就像什么?” 他忽然接过谢令姜手中写有“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墨字的红叶,将它法摆放在谢令姜鬓发枫叶旁边,目光审视般对比,似是自语: “就像霜叶红于二月花啊。” 谢令姜突然抓住欧阳戎手掌,接过红叶,将它丢入漫天飞舞的乱叶旋风中: “已经够了,大师兄去走坚信正确的大道,我亦如此,会一直在你身后。” 欧阳戎有些动容,与她对视了会儿,本想开口宽慰几句,可耳边突然响起了“咚咚咚——”的清脆木鱼声。 功德加一、功德加一、功德加一…… “……”欧阳戎。 顿时心中失笑,真就功德经验大礼包是吧小师妹? 看来是自作多情低估了小师妹理解、消化震撼三观新知识的能力,她没那么脆弱悲观……无需再多言。 欧阳戎忽然勾指刮了下谢令姜挺翘的鼻子,眯眼: “你先越过翻书人门槛再说吧,唔,渴死了,和伱罗里吧嗦讲了这么多,小师妹有点感悟没?” “唔。” 谢令姜下意识捂住鼻嘴,抬头凝视了他一会儿,重重点头,一双眼眸明亮如星辰: “我又看到……气了,这感觉就和当初在龙城去城郊赈灾营寻到你时一样,突然有了方向,瓶颈终于松动,感觉……感觉只要轻轻推一下就行。” “那就好。” 欧阳戎一笑,翻身上马,朝她伸手:“走吧,谢大翻书人。” 谢令姜挽起裙摆,登上马背,欧阳戎抱着她,二人一起握着缰绳,疾驰而去…… 两个时辰后,接近傍晚。 欧阳戎、谢令姜与离大郎、秦缨在约定地点集合。 离大郎和秦小娘子有说有笑,与欧阳戎、谢令姜分享今日打猎的趣事,兴致勃勃。 四人三马,朝城门赶去,在黄昏的金色夕阳下,排队缓缓穿过了西城门的桥洞,迎面而的,是城门边热闹非凡的摆摊市集。 今日有很多同样踏秋归来的行人,徐徐晚归,所以城里星子坊的贩夫散贾们,都跑来城门边的必经之路上,摆摊卖东西,生意自然极好。 与离大郎分开骑马的秦缨,目光不时的瞥向旁边马上谢令姜歪鬓上斜插的红叶,不由夸赞: “谢姐姐的立秋妆真好看。” 谢令姜眯眸笑了下,嘴里小埋怨:“他偏要去摘,说了也不听。” 秦缨眼神艳羡,摇头不语。 骑马搂着前方小师妹的欧阳戎,突然胳膊肘碰了下旁边的离大郎,后者愣了下。 “怎么了檀郎……” 离大郎话语顿住,因为看见欧阳戎没有理他,而是转头看向街边人流的某处。 只见络绎不绝的归来人流中,有一个破旧红袄女娃正手提一只竹篮子,锲而不舍的跟随有钱人家贵妇小姐的马车或马匹,主动举起竹篮呈递示意,篮子中,有一片片火红完好的梧桐叶,里面还有几把好看的折扇。 欧阳戎斜瞥向秦小娘子,朝好友示意。 离大郎立马反应过来,翻身下马,主动招手询问: “怎么卖,多少银子?” 红袄女娃闻言,迈开小短腿飞速跑过中间马路,也不怕被人流马车撞着。 她个头矮矮,来到欧阳戎、离大郎还有谢秦二女身边,两手努力举起篮子,呈给马背上的二位看起来非富即贵的小女郎。 二女见状,眼前一亮。 秦缨转头瞧了眼离大郎,朝他笑了下。 离大郎也笑了下,从怀中掏出一把银豆子,欲要全买下,可旁边的谢令姜与秦缨却已经翻身下马,一起围上去,在篮子里仔细挑选。 只见篮中红叶上,有不少诗词情句,或是出自诗经、或是大周诗坛的文豪诗人,谢、秦二女围着篮子好奇打量,叽叽喳喳,明明可以大手一挥全部买下,却偏要挑来挑去,选出一个最好的。 果然,女人逛街不只是为了买无用的东西,而是享受和闺蜜一起挑选东西的过程。 离大郎不解挠头,与好友一起站后面等待,后者目不斜视,习以为常。 欧阳戎无聊等待间,目光投向了安静捧篮的红袄女娃。 第427章 助人的方式 第427章 助人的方式 眼下大周朝依旧有很多古礼。 更别提女帝卫昭建立的周廷常以先秦时的周朝正朔自居,自然是大力弘扬古时周礼。 树叶,便是卫周百姓们庆祝立秋的必备之物。 在大周宫廷的交秋典礼上,当太史官向女皇陛下禀奏一声“秋来”,上阳宫深廷内栽种的一颗百年老梧桐,便会飘落下一两片红叶,呈送女皇面前,以兆祥瑞。 至于这梧桐落叶是自发落下的,还是人为的,就不用理会了。 这片红叶接着会被彩裳女官剪成花形,由女皇陛下亲自佩戴,斜插在发鬓边,做立秋妆,带头参加宫廷举办的秋日盛典。 于是,这种立秋妆就和新近从宫廷流传出来,在长安、洛阳流行的梅花妆一样,引为风尚,受大周仕女、民女追捧。 闹街边,欧阳戎瞧了眼,破红袄小女娃提篮子贩卖的,就是这种剪成了花形的梧桐树叶。 浔阳城附近山林的枫树林很多,梧桐树叶倒是少见,也不知道破红袄小女娃是从哪里摘得的。 不过她倒是小脑瓜子灵活,篮子里裁剪成花形的梧桐叶上,全都写有爱情诗句,或是深闺怨词,字迹娟秀,也算拿得出手。 又恰逢黄昏傍晚,浔阳城内那些踏秋赏菊的贵妇小娘们疲倦而归。 破红袄小女娃只要提着篮子,在街头勤快跑动、四处叫卖,再加上她这副穷苦人家小女娃被迫营业的可怜模样。 这一套丝滑小连招下来,实在是猛戳多愁善感久居深闺的文艺小娘子们软处。 果然,不管什么时代,女人的钱都最好挣。 或者说,是女人身边的男人的钱最好挣。 眼下亦是如此,谢令姜与秦缨围着竹篮子挑选梧桐红叶,后方的欧阳戎看了眼破红袄小女娃。 “多少钱一张。”他温声问道。 刚刚离大郎开口的时候,破红袄小女娃低下脑袋,不怎么敢盯着贵客看,眼下欧阳戎出声询问,虽然脑袋还是没有完全抬起,但是眼睛却怯怯的往上翻,看向欧阳戎。 她脸颊虽然瘦,黄头发有些营养不良,可一双眼睛却出奇的大,点漆的眸子藏不住的清澈澄亮,悄悄打量外人时,像是湖边低头饮水的小鹿,随时准备遇到危险跑路。 此刻,也不知道是因为欧阳戎声音温和,还是看见他毡帽皂服的打扮,没有谢令姜、离大郎、秦缨那样贵气逼人,相对更像是个跟班的,给人的心理压力不大。 黄萱小声:“承……承蒙惠顾,五文一张。” 说完,她眸光又落在这皂服青年毡帽下的俊朗脸庞上,然后默默移开。 按照她以往街头叫卖的经验,男子而言,一般长得俊俏的大都是跟班下属,至于老爷少爷之类的贵人,都相貌平平,要不肥头大耳,要不端正严肃,具体要看他们做什么,富商老爷与大官老爷的气质也不一样,但肯定很少是脸白俊俏的。 至于贵妇女眷们,那就恰恰相反了。 长得好看的,绝对身份不俗,非富即贵,衣着打扮自不必说,光是看她的手就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女子素手,定然白白的,涂有豆蔻,指甲也修剪整齐。 穷人家的女子,哪有时间去时常保养手? 对于在市井摸爬滚打的破红袄小女娃来说,一眼可知贵贱,主打一个飞速筛选。 毕竟这些非富即贵、优柔心软的大娘子小娘子们才是她的目标客户。 欧阳戎随手指了下篮子里的梧桐红叶: “这些诗词都是你写的?” 黄萱摇摇头:“不是我写的,有书上的,也有听人说的。” “我知道,我说字。” “嗯。” “谁教你识字的?” 欧阳戎问题有点多,连续开口,惹得黄萱忍不住看了看面前这位牵马的毡帽青年,又转头瞧了眼他身后方那个高冷话少的锦服贵公子。 锦服贵公子怀里准备掏出的荷包鼓鼓,好像不少银豆子,不过不怎么关注毡帽青年与她这边的谈话,注意力主要落在篮子边挑选红叶的两位贵女身上。 毡帽青年愈发像是随行保护、问东问西的跟班长随。 黄萱低下脑袋:“以前屋子隔壁住了一个道……一个儒生,常让我帮忙买纸墨,闲暇时教了点字……” 欧阳戎点头:“挺好学的,识的字与书法已不输上私塾的同龄孩童了,难得可贵。” 黄萱摇头,眼睛不去看他,偏移到那两位挑选红叶的贵女身上。 二女那边已经挑选完毕,欧阳戎没再多聊,转头看去,她们每人选了几片梧桐红叶,谢令姜、秦缨还各自挑了一把题有诗词的白折扇,不用猜都知道给谁。 离大郎准备掏银豆子,看样子也懒得找钱,欧阳戎悄然伸手,扯了下他袖子,将自己钱袋递去。 离大郎一愣,察觉到袖中多了一个钱袋,了然好友意思,眼底无奈的从欧阳戎钱袋中如数取出对应铜钱,递给黄萱,分文不多,分文不少。 买完东西,四人转身走人,谢令姜与秦缨结伴并肩,打量各自新叶,津津乐道。 黄萱并不知道错过了豪横小费,短时间内卖出两把折扇与数片红叶,已经是意外之喜,收获满满。 周围关注的摆摊商贩瞧见,亦是眼神艳羡,其中有熟人还调侃了几句。 破红袄小女娃像是没有听见,小心翼翼收起铜板,看了眼天色,没有逗留,挎着竹篮子,迈开小短腿跑向前方进城的拥挤人流。 她要趁着太阳还没落山,再多做几笔生意,若是再能遇到刚刚那样豪横的贵客就更好了。 欧阳戎四人同样不知某位破红袄小女娃干劲十足,眼见天色已晚,几人商量了下,就近去往街边一座生意很好的酒楼,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一桌菜。 欧阳戎瞧了眼二女各自挑选的红叶,上书娟秀小字。 小师妹买了七片,似是最爱其中两片,爱不释手。 “看看你的……”秦缨好奇凑近,轻念:“梅蕊新妆桂叶眉,小莲风韵出瑶池……” 还有一片,她看清楚后又念:“轻衫如雾,玉肌似削,人在画楼深处。” “秦家妹妹挑了什么?”谢令姜也看向秦缨指间那片红叶,轻声:“昨夜裙带解,今朝蟢子飞。铅华不可弃,莫是藁砧归……” 欧阳戎失笑,插话: “秦小娘子就一片,小师妹买这么多片红叶干嘛?” “喜欢,劝大师兄莫多管,哼,另外,伱又不教我诗词,我自己学不行呀?这也是翻书。” “翻书人正经书不翻,专门翻这个是吧?怎么小孩子一样。”欧阳戎摇头。 “你才是小孩子。”她杏目微瞪。 欧阳戎笑了下,随手把谢令姜面前的碗筷取来,提起一只长嘴茶壶,倒出冒白烟的茶水细流,清洗碗筷。 旁边的离大郎见状,赶忙有样学样,取来秦缨的碗筷,帮忙清洗。 谢令姜两手撑着下巴,眸光流转的看着心细如发、清洗碗筷的大师兄,压住嘴角,忽问: “这些红叶残句,大师兄最喜欢哪一句?” “都喜欢。” “说实话。” “嗯,都不太喜欢。” 谢令姜脸色并不意外,盈盈一笑:“这个呢?” 欧阳戎垂目清洗茶具中,视野中突然出现一柄折扇,抬眼看去,是小师妹笑颜递来的。 “喏,送你了。” 秦缨同样递出一柄折扇给诧异的离大郎,同时转头,弯唇道:“谢姐姐挑的这一柄,欧阳公子一定喜欢。” 欧阳戎眉头挑起,打开折扇,不等他看完,谢令姜已经吴音糯糯的念出: “周邦咸喜,戎有良翰。” 她柳眉弯弯,歪头道: “看我发现了什么,那红袄小娘售卖的五柄白纸折扇,正好有一柄,写有此句,真是缘分。” 秦缨笑说: “谢姐姐有所不知,欧阳良翰四个字,在长安、洛阳有多出名,神都哪家小娘不想见见真良翰?引为风尚。 “周邦咸喜,戎有良翰,这一句也成了仕女们提起欧阳公子后津津乐道的诗句。 “看来在浔阳城也一样,连街头随手买把折扇都能碰到……也是,毕竟欧阳公子是本州长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看见大师兄露出无奈表情,谢令姜扑哧一笑,捂嘴俏皮道: “那红袄小娘估计怎么也猜不到,买她折扇之人,正是此句真人。”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一阵争吵声,四人不禁朝窗外看去,楼下不远处的街道上,行人正围拢起来看热闹。 被围拢的空地上,正有一道熟悉红影。 正是刚刚那个破红袄小女娃。 此刻街头,一个胖脸管事与一个瘦猴伙计赶来,二人身后不远处,正有一个中年商贾抄手站立,冷眼旁观,瞧着脸色不善。 胖管事把破红袄小女娃一把推倒在地,她手掌被粗糙地板磨破,篮子中的红叶也散落满地,被秋风吹散,到处都是。 胖管事捡起一把红叶,边打量边冷笑,举起示意: “大伙瞧瞧,用的都是翰雷墨,这盗墨小贼,专门盗墨,俺已经报告东家。” 瘦猴伙计从胖管事手里接过一枚红叶,转头跑去抄手商贾身前,呈递给他。 抄手商贾脸色冰冷下来。 胖管事见状,把红叶丢在瘫地红袄小女娃身上,话语灼灼逼人: “东家现在很生气,准备把你交给官府,告你盗窃之罪。 “还有,陈大哥是俺大舅哥,也是倒霉租房你家的房东,他若是听了此事,不会再把房子租给小贼。 “小贼,赶紧回去找你傻子老爹去,快点筹钱,把这些年偷的墨如常赔钱,然后收拾东西滚蛋,陈大哥的房子不会租给贼人一家。” 破红袄小女娃捂住破皮流血的手掌,闻言忘了手上的疼。 她哭得稀里哗啦,哽咽解释: “我没偷库房里的墨锭,用的都是残缺边角料,本来就要丢的,我捡回家去……” 胖管事哪里会听,他冷笑: “大伙看看,边角料也是东家的,年纪轻轻就毛手毛脚的偷东西,真不要脸,长大了还得了?和你老爹滚出城去,俺看以后星子坊这一片的房东还有谁愿意租房给你家,真他娘的晦气,呸。” 破红袄小女娃摇头辩解,却被众人指指点点,她脸色惨惨戚戚。 瘦猴伙计忽然凑过去道:“不过隔壁青楼老妈子愿意帮你,你看着办……” 破红袄小女娃愣了下,反应过来,心如死灰。 管事与伙计对视一眼,心中暗笑,就在这时,一道声音传来: “红叶还有吗,再来点。” 胖管事与瘦猴伙计一愣,转头看去,一个毡帽青年走下来。 “你小子干嘛,别多管闲事……”胖管事警惕道。 欧阳戎漠然置之,手抛钱袋,走到黄萱身边蹲下,钱袋塞进她手里。 “我家大小姐,爱好诗文,蛮喜欢你卖的红叶,让你再做一点,改日可送去修水坊的浔阳王府,去门房那里报金陵谢小娘子的名字,交给他们就行了,会有人付钱。” 他低头一一捡起篮子里的红叶,同时脸色平静吩咐。 黄萱低头呆呆看着天降钱袋,这笔突然到来的生意让她有些懵逼。 欧阳戎将梧桐红叶全部装蓝,青年扶了扶帽檐,起身直接走人,从始至终都没瞧胖管事二人,也不管闲事。 胖管事与瘦猴伙计听到了“浔阳王府“与“金陵谢小娘子”的字眼,身子僵了下,旋即二人眼底肉眼可见的慌乱起来。 黄萱顾不了太多,捡起了钱袋,准备转头哀求赔钱,低头求饶,害怕与阿父一起被房东赶走,无家可归。 可下一霎那,她却发现面前的胖管事忽然开口道歉,点头哈药,低声下气,不复刚刚的凶悍。 就像恶狼变成了绵羊。 而原本唱红脸的瘦猴伙计语气无比热情起来,对她嘘寒问暖,甚至主动弯腰,欲扶起她。 黄萱往后缩了缩,下意识抗拒这二人的接近。 胖脸管事与瘦猴伙计见状,对视一眼,旋即,他们一个赛一个的满脸诚恳道歉,然后眼底肉疼的取出浑身上下的银两,放在她手边,哈腰谢罪。 少顷,二人灰溜溜跑路。 而不远处,原本跟来问罪的墨坊东家,早已消失的没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路的。 找茬的一行人来也快,去也快,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 周围驻足吃瓜的路人们脸色或是遗憾没有好戏、或是若有所思、或是艳羡无比。 原地只剩下破红袄小女娃瘫坐灰石路面,两只流血小手紧攥钱包,捂住胸口,小脸茫然四顾。 最后她两眼失神的望着毡帽青年离去的方向,傻傻喃语: “修水坊……浔阳王府……谢小娘子……” 第428章 六品贤人与色鬼 第42八章 六品贤人与……色鬼 “檀郎不是过去帮弱吗?怎么又带这么多叶子回来?” 离大郎好奇问。 一旁的秦缨也忽问:“欧阳公子刚刚过去说什么了?怎么这么快。” 欧阳戎提着一篮子红叶走回,自若递给小师妹,随口答说: “我说我家大小姐喜欢这些梧桐叶,心情高兴,就全买下了,我顺便报上了大小姐家的名号。” 谢令姜歪头:“大小姐?” 欧阳戎眨眼: “我也不算说错,小师妹不就是大小姐吗,今日真是苦了老奴,出门陪谢大小姐逛街提东西,喏,叶子全拿去,慢慢翻吧,别又怪师兄不教你诗词,谢大翻书人。” 谢令姜翻了个可爱白眼,装满红叶的竹篮子塞回他怀里,扭头就走: “那小戎子,好好提着吧,走啦,回府。” 离大郎挠头,秦缨若有所思,不禁多看了两眼前方毡帽青年的背影: “欧阳公子为何不直接亮明身份,那几人一看就不是好东西,何不好好收拾一番,给那红袄小女娃主持公道。” 她正色追问。 欧阳戎笑笑不语。 谢令姜转头,看了眼正义感爆棚的秦家妹妹,觉得无比熟悉。 若是放在一年前,她也会和秦家妹妹一起纠结此问题,甚至比其还疑惑不解。 不过,后来遇到了某人。 谢令姜百感交集,情动牵起大师兄的手,帮他答道: “我觉得有两点原因。 “首先,大师兄身份敏感,出面帮她,不一定是好事。 “况且人各有命,那个红袄小女娃虽然瞧着自强勤奋,可究竟为何招来刁难,一时间也难弄清,这世上很多事情,并不是只有黑白两色。 “单单只是路见不平帮助下弱小,掌握个度就够了,就像大师兄刚刚那样,至于后面如何,就看那小女娃自己造化了。” 顿了顿,瞧见大师兄表情没有异议神色,反而笑了笑,她隐隐受了鼓励,继续浅笑道: “其次,帮人也要讲究方式方法,升米恩,斗米仇,这种事我在龙城时就体会过,大师兄更不会犯。 “只需把红叶全部买下就完事了,若不是怕那几个找茬宵小太笨了,看不懂意思,大师兄甚至都不会报上我谢家名号。 “不过也无所谓了,让那红袄小女娃知道了也没事,她瞧着聪慧,应该也自知王府与谢氏的恩人,她也报答不上什么,大师兄报名号也根本没想过让她报恩。” 说到这里,她接过欧阳戎手中折扇,“啪”一下打开。 用书写“周邦咸喜、戎有良翰”的扇面往鼓囊傲人的胸怀中徐徐扇风,谢氏贵女言笑宴宴说: “最关键的是,大师兄只是帮我买红叶而已,谁说是要帮她了?无凭无据的,恩,无需自作多情,去要死要活的报答之类的,她不用觉得欠人情,只是正常交易而已,凑巧凑巧。” 离扶苏与秦缨不禁对视一眼,嘴中五味杂陈。 秦缨看向欧阳戎的眼神心服口服,感慨语气: “那么短时间,欧阳公子就想到了绕圈帮人的法子,甚至连对方心理感受都照顾到了……阿翁没说错,欧阳公子果然有大才,是一个能照顾各方口味的厨子,不可多得。” 谢令姜闻言,有点不爽:“你别夸他了,指不定又翘尾巴。” 欧阳戎无奈,不忘打压师兄,是亲师妹没错了。 少顷,众人在约定的地点,找到了一辆停泊的低奢马车,挂有谢字旗帜。 等了会儿,某位梅花妆小女郎的身影出现在夜色中,带着几位丫鬟、随从返回。 离裹儿优雅上车,面蒙雪白薄纱,纱下的鹅蛋脸依旧保持此前诗会上备受才子士人追捧时的清冷客气。 落座后,她先于阿兄、秦小娘子寒暄了几句,得知他们二人前去秋林打猎,她垂了垂睫毛: “我们走后,谢姐姐与欧阳公子下午做什么去了?” 谢令姜目不斜视:“排了会儿队,后来骑马去城外赏枫。” 欧阳戎点头正色:“我顺便点拨了下小师妹,她下午受益良多,恨不能以身相许。” 离裹儿轻“哦”了声,又说:“还没以身相许呢?” 腰上一疼,欧阳戎面不改色,岔开话题:“陆道长呢?” “不知。”离裹儿摇头。 “再等一会儿吧,没回来,咱们就先走,反正陆道友知道回王府的路。”谢令姜摇头。 闲聊之时,欧阳戎忽问: “小师妹,士子、君子、翻书人……分别是读书人第九、第八、第七品,那接下来的第六品,叫什么名字?” 谢令姜眯眸,朱唇轻吐:“贤人。” 欧阳戎挑眉:“怎么个贤法?” 谢令姜抿笑不语。 离大郎依旧不忘某事,好奇问道:“那撕书人呢,是哪条道脉,有没有下一品?” 欧阳戎欲语,谢令姜哼唧道:“有,色鬼。” “还真有这种道脉?这名字怎么听着像是采花大盗,不是正经人。” 离大郎挠头,半信半疑,表情惊诧消化。 离裹儿点头表示肯定:“阿兄感觉没错,确实不是正经人。” “……”欧阳戎。 甚是无语,他叹息,扶了下额。 一个真敢编,一个真敢信。 不去理会小师妹投来的饱含盈盈笑意的得意眼神,欧阳戎板脸,正襟危坐。 他勾指掀开车帘,瞧了眼窗外的万家灯火。 …… 落日残阳,寻常巷陌。 一个红袄小女娃捂着手掌,往一片陈旧宅院群走去。 星子坊作为浔阳城历史最老的两座里坊之一,不同于另一个浔阳坊的时常翻修,星子坊不少建筑已经老旧,类似于欧阳戎前世老城区的城中村,明明位置极佳,却年久失修,鱼龙混杂。 特别是坊内一座座宅房院落拥挤古旧,因为靠近浔阳渡与西城门,营生活计多,所以住客极多,不知成了多少浔阳外来人口的落脚点。 黄萱在这片老城区住了许久,已轻车熟路,闭着眼睛都知道怎么走。 此刻,她正朝家走去,手中磨破皮肉的伤口已经被草药包住,手帕绑好。 这是她小时候被野孩子欺负受伤时摸索出来的法子,这种路边比较常见的草药咀嚼后,草药团混着口水可以止血。 唯一缺点是很苦。 不过尝习惯后,她发现这苦里反而有一丝丝回甘…… 砸吧着嘴努力寻找着那一点点回甘,黄萱捂手转过一处路口,忽然回头,那道陌生男子的身影依旧跟随,她眼神警惕起来。 这是她从西城门那边返回后,路上遇到的一位路人,本以为这是顺路,结果转过几道弯,还是跟在身后不远处。 哪有这么巧的事。 黄萱转回头,脸色自若起来,似是没有在意,脚下拐弯,在附近街道绕了几圈。 当经过一处人流颇多的分岔口时,她突然加速,动如脱兔,一头扎冲进了大街上的热闹人流…… 不知过了多久,距离那处热闹分岔路约莫三百米的一处巷口,红袄小女娃的身影重新出现。 她回头瞧了眼。 那道紧紧尾随的陌生坏人身影已经消失不见,黄萱松了口气,悄悄摸了摸袖子里某个婴儿小臂长的硬物,重新收起,转过身,继续往家院方向走。 不过保险起见,她凭着对附近街坊的熟悉,又绕了几个圈,才彻底解除警惕。 很快,黄萱来到一处堆满各类垃圾、臭水的破旧巷子,她前方巷子尾左手边,一座木门窄小的小院映入眼帘。 她抹了墨黑的疲倦脸蛋上,露出了些笑。 这是家。 其实严格说,是好几户人的家。 因为这座小院子里还挤了其它人家,她与阿父只是其中的一户,住在其中一间屋子里,是由柴房改成的睡屋,便宜半贯钱。 平日里,几户人共用院子与厨房,相处倒也挺融洽。 得益于长江中游第一大渡口浔阳渡的劳动力虹吸,临近渡口的星子坊,外来人口很多,鱼龙混杂, 坊内的房东们也都学精了,个个都是空间利用大师,想方设法租棺材房出去,也不愁没人住。 不过前段日子,坊内倒是有小道消息传,说有财力雄厚的商帮想要包下星子坊旧房,改造出租,只不过后来逐渐没了声音。 可能也是和星子坊的小房东太多了,坐落的宅院密集杂乱,不好谈判扯皮有关,最后似乎不了了之。 “爹爹!” 靠近院子,黄萱看见门口正在张望等待的一道熟悉大汉身影,立马喊道。 “小萱……你手怎么回事?” 刚刚从双峰尖下工回家的络腮胡汉子刚露出些笑,立马变脸,警惕问道。 黄萱还没开口,汉子突然转头看向她身后。 黄萱机敏回头,倏然一惊……那人怎么又跟来了。 她不由的后退两步。 “这人是……”络腮胡大汉狐疑打量。 只见前方暗巷中,正有一位仗剑道士缓缓走出,一张面瘫脸没有情绪表情,可眼睛却直勾勾的盯着络腮胡汉子背后的红袄小女娃。 正是消失了一下午的上清宗“山下行走”陆压。 院门前一片寂静。 络腮胡汉子转头瞧了瞧畏首畏尾的女儿,目光又落在了下她包扎草药的手掌上,汉子顿时须发皆张,狮子头般勃然大怒: “伱这贼厮,连小娃都欺负,还要不要脸了,牛鼻子畜生!” 陆压正左右四望破旧巷院,闻言皱眉看向撸胳膊上前的络腮胡汉子,语气认真的解释: “贫道不是坏人,只是街上偶遇令爱,觉得与贫道山门有缘,没有恶意……外面不方便说话,可否进门一聊,听贫道讲……” “讲汝娘讲!吃俺一拳。” 络腮胡大汉二话不说,冲了上去。 陆压表情微变,后退一步…… “爹爹别去……” 黄萱没抓住络腮胡汉子,一脸担忧,本来担心阿父吃亏,可旋即看见这个陌生仗剑道士被她阿父扯着道袍撵追,全程屁都没放一个……她顿时哑然。 看见巷子口,仗剑道士落荒而逃的身影,连束发道冠都散落一地,黄萱小短腿跑上前,赶忙拉住了欲追穷寇火气未消的络腮胡大汉。 “别追了爹爹……其实他也没伤到小萱。”她弱弱。 络腮胡汉子“呸”的一声,眼瞪铜铃,犹不解气的一脚踢飞地上道冠,他转过头,脏兮兮大手垫着相对干净的袖子按住女儿的小脑袋,气喘吁吁的告诫: “以后这种牛鼻子道士,你直接拔出绑脚边的锈匕首防身,根据俺经验,儒生穷酸迂腐,秃驴欺软怕硬,牛鼻子做作端着,后两者都是外强中干,别惯着!你越凶,他们越怕你,特别是俺不在你身边的时候。” 汉子啰啰嗦嗦,有些唠叨,可黄萱却发现了他眼底隐隐内疚后怕的神色。 她愣愣点头:“好。” 二人聊完,走回院子,这时,陈房东的身影赶来,出现在门口。 络腮胡汉子与黄萱脸色一变。 又来催房租? 不久前还霸气撵人的络腮胡大汉顿时愁眉苦脸,两手无处安放。 一旁的黄萱也似是想起了什么,肉眼可见的眼神慌乱起来。 没想到陈房东进门,表情和蔼可亲的打招呼, “咦,黄大哥回来啦,黄丫头也在?哈哈没打扰到你们吧,抱歉抱歉,正好路过,这天干物燥的,嘴皮子容易上火,正好新得些瓜果,送你们吃,还望笑纳。” 黄家父女纷纷愣住,只见往日总板着张欠他八百两样子死鱼脸的陈房东,手提一篮瓜果入院,十分熟络的放在石桌上,满脸挂笑,苍蝇搓手。 还不等黄家父女开口,门口再度传来一道妇人的娇媚嗓音: “二位晚上好,这么晚叨扰贵府,奴家实在抱歉……” 黄家父女转头一瞧,院门口外正停下一辆马车,车内缓缓走下一位臂弯挽有曳地紫金帔帛的贵妇人。 贵妇人眼波流转,打量了下周围寒碜院门,门槛前停步,朝黄家父女款款行礼。 “奴家姓裴,扬州人氏,族中排行十三,二位可直接喊奴家十三娘……这厢有礼了。” 裴十三娘嘴角噙笑道,眼神若有若无掠过络腮胡汉子,落在了躲他背后的红袄小女娃脸上。 第429章 八面玲珑的裴十三娘 第429章 八面玲珑的裴十三娘 “什么,明后两年的房租全免,不收俺们钱了?” 络腮胡汉子下巴差点惊掉下来,朝面前笑容灿烂的陈房东再度确认一遍。 陈房东立马点头: “没错,不仅是你父女俩的屋子,整个院子,明后两年的房租都不用交,二位尽管住,其它租客,明日就去通知他们搬走,腾出位置,二位可以住的宽敞些了。” 他点头哈腰: “此前小的一直怠慢了黄大哥,不识好汉,实在抱歉,还望大哥和令爱海涵。” 络腮胡汉子与红袄小女娃面面相觑。 陈房东说话间,裴十三娘站在一旁,微笑看着黄家父女,期间整理了下臂弯处的曳地紫金帔帛,让它不去曳地触碰这处老旧小院的泥泞地面。 她笑容亲切,伸手探向络腮胡汉子身后的红袄小女娃的小脑袋欲摸。 黄萱下意识后退躲了过去。 裴十三娘不恼,自若收回了手。 络腮胡汉子诧异问道:“陈三爷,这是为何,好端端的免两年房租,还……还把院子全给俺们……” 陈房东不语,转头看向身旁的裴十三娘。 裴十三娘目光从黄萱身上移开,看了看络腮胡汉子,突然问道: “黄大哥怎么称呼?” “大哥不敢当。”络腮胡汉子有些不好意思的挠头:“俺姓黄,名飞虹,家中排行老大,也可以喊俺黄大,这是小女,单名一个萱,喊她小萱就行了。” “好的,黄大哥。”裴十三娘微笑点头:“其实不止此房,陈房东都这么大方了,奴家岂能小气。” 她朝身侧平摊一只手掌,身后一个魁梧护卫从怀中取出一物,低头递上,放她手心。 黄飞虹与黄萱定睛看去,戴翡翠玉镯的手掌上躺着一串铜环套着的黄铜钥匙,只见她和蔼脸色,温柔道: “这是出门西行两百丈、巷子口那座临街大宅院的钥匙,奴家刚来浔阳不久,不比在扬州,没太多拿得出手的东西,这座宅院算是奴家一点心意,请黄大哥和小萱务必收下,不要和奴家客气。” “这……这礼……” 黄飞虹瞪圆眼睛,结巴的说不出话。 躲爹爹身后的黄萱同样斜探出脑袋,张大嘴巴的看着突如其来的贵妇人与她手上的铜钥匙。 少顷,她忽问:“巷子口那座临街大宅院不是李员外家宅子吗?” 裴十三娘轻描淡写:“哦,李员外今天刚搬走,现在它是你们的了,小萱放心,这是奴家的私人赠予,没有恶意的……对了,差点忘了房契。” 她突然拍了拍额头,无奈一笑: “来的太急,房契还留在那大宅院里,得让你们签了才行,正好,咱们等下过去,顺便瞧瞧新宅缺些什么,可以现场说,奴家会置办妥当,保证二位住的舒舒服服。” 天降馅饼,黄家父女都有点懵逼,频频对视,他们没有立马挪步。 可本想警惕下,是否有诈骗圈套,但左右瞧一瞧自家破败院子,顿时被拉回现实。 家徒四壁的,他们和这座院子加起来,都不一定有面前贵妇人臂弯这条紫金帔帛值钱,门口那辆马车的陈设与四匹宝马,说不定都能买下这里半条街来。 这种豪富巨商打扮的贵妇人,每一息都在赚钱,有闲功夫诈骗他们穷父女? 除非是有什么惊人收益比,不然岂不亏本买卖,让他们做牛做马八辈子都偿还不起……而牛马是这个世道最不缺的。 黄飞虹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一样: “太贵重了,未免太贵重了,俺和小萱不能收,这个人情太大,卖了俺都还不起……” “黄大哥,纠正一下,这不是人情,奴家与陈房东都是私人赠与,不是买卖出售,明日可请官府公证人来,将产权、房契渡让,光明正大,手续完备,绝无套路。 “况且奴家不才,是个扬州商人,黄大哥可以出去打听下,咱们扬商做生意,一向诚意遵诺,从不毁约。” 说到信誉,裴十三娘嘴角笑容收敛了下,有些正色,不像开玩笑。 黄飞虹却愈发难安,语气疑虑问: “可好端端的,裴夫人、陈三爷为何送咱们这些东西?这,这没道理啊,图什么呢。” 黄萱也突然开口:“伱们要什么……我家什么都没有,没你们看得上的……没福分和夫人换宅子,还请回吧。” 陈房东侧目瞄向裴十三娘。 黄飞虹也瞪眼望向她。 裴十三娘没瞧这二人,微笑看着黄萱,虽然有点奇怪她拒绝的反应和话语,不过还是继续道: “奴家不讨东西,行善积德,哪需要那么多为什么? “欸,商贾赚了钱本就该回馈一些给穷苦百姓,此乃商德,也符阴阳盈缺天道,何须理由,不过……奴家能意识到这种责任感,其实还是今日受到贵人圣贤的启发点悟,也算是见贤思齐焉了。” 她表情感慨万分。 陈房东当即点头:“我也是我也是。” 黄飞虹摸不着头脑:“贵人圣贤,什么意思?” 黄萱反应过来:“你认识傍晚那位贵人?” 裴十三娘含笑点头。 黄飞虹疑惑四顾一圈,问:“傍晚那位贵人?你们在说什么,小萱,傍晚发生了何事?” 裴十三娘不答。 黄萱低下睫毛,眼睛看了看手掌伤口。 黄飞虹的目光也跟随着落在了她伤口上面…… 少顷,从女儿嘴里问出了傍晚那件峰回路转脱险之事后,络腮胡汉子满脸涨红,咬牙切齿: “翰雷墨斋那群杂种,畜生!真是气煞俺也,小萱,早叫你别再去了,为那点边角料的墨,真不值当,你真想写字制叶,大不了买些便宜墨锭……你偏不听,天天都去,那几个墨坊管事俺打第一眼见就知道不是个好东西,气煞俺也,下次别让俺逮到了!” 黄萱置若罔闻,再度追问裴十三娘:“所以是贵人让你来的吗,还要帮助我家?” 裴十三娘眸光微微流转,不可置否: “差不多吧,奴家确实认识帮你的贵人,这次前来……也是向他学习之意。” 黄萱沉默了,摸了摸某只钱袋。 “其实,这回也不是完全无偿送房,嗯……还有一件小事相求,举手之劳罢了,而且是对那位贵人有好处之事……你们懂意思吧?” “什么事?”黄飞虹好奇。 “替贵人扬善名之事,就是去吃一餐饭,当面感谢下贵人,顺便帮他扬名,这样既可以报答他恩情,你们也不用太内疚了。” 裴十三娘和蔼言语,弯下腰,把钥匙递到了黄萱手上,同时摸了摸她的头。 这一回,黄萱没有躲开,而是在她抚摸脑袋时抬头,再度确认: “你先说,怎么帮?当真能帮到贵人?”有些担忧警惕。 “当然啦,你想想,帮你一个可怜小姑娘解围,这本就是行善之事,宣传出去,百益无一害,反正当时候你们出场,肯定是当众说他好话,总不能是坏话吧? “又不是丑料,是善事,做善事才不该籍籍无名,你们说是不是。 “这样吧,若是你发现奴家所言是假,随时可走,放心,奴家送的房子也不会收回……” 裴十三娘笑说到这里,话锋突然一转: “太晚了,这院子站着冷,这样吧,咱们去巷口那座新房子里聊,顺便你们看看房子。” 黄家父女犹豫了下,点头答应下来。 来到新宅,黄家父女像是进了大观园,到处摸摸,眼神希冀,欣喜难掩。 这种感觉,就像穷人突然拥有了一套大别墅,有点梦幻。 裴十三娘突然问:“小萱,你可知那个戴毡帽买红叶的青年是谁?” 黄萱一愣:“不是那位贵女的奴仆吗?贵人不是那位谢小娘子吗,还有那座王府。” “你啊你,真是可爱。” 裴十三娘摇头,轻笑:“谢家贵女是否喜欢你的红叶,奴家不知道,但是出面买红叶者,乃是江州长史欧阳良翰,他,才是你的真正贵人。” 红袄小女娃呆若木鸡。 “长史……欧阳良翰……那位名扬天下的正人君子?”她不禁脱口而出:“周邦咸喜,戎有良翰?” “没错,就是他。” 对于黄萱的反应,裴十三娘很满意,可是小丫头突然抬头,再度发出一问,差点难住了她。 “那他为何说什么大小姐,为何低调……会不会是不想张扬,我与爹爹去宣扬是不是不好?” 裴十三娘不禁多看了眼脑瓜子转的极快的小女娃,蓦然一笑: “这个……这个才显得他真正圣贤呀,你想想,这不是怕你与黄大哥内疚吗,你们这么穷能还他什么?他压根就不图这些,所以何必给你们负担,直接说是王府贵女喜欢红叶,一一点不提自己,掩盖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之因……” 贵妇人叹息一声:“现在有机会了,奴家能让你们去敬酒感谢一杯,总不会嫌麻烦吧,难道是知恩不报的无礼之徒?” 黄萱与黄飞虹顿时沉默了,好像说的很有道理,眼底犹豫起来……这时,一张房契,被推到他们父女面前。 裴十三娘手按房契,注视他们,笑而不语。 黄飞虹左摸摸、右摸摸周围的红漆桌凳,有些依依不舍。 他悄悄转头看向女儿。 “黄大哥怎么说。”裴十三娘问。 黄飞虹尴尬挠头:“听小萱的,俺家这种事,她说的算,她做主。” 裴十三娘一愣,嫣然一笑,看了眼沉吟不语的红袄小女娃,愈发觉得这对父女的相处模式有意思,特别是这个女儿。 父女画风,一个鲁莽随意,一个心细自律,女儿反而像是家长。 黄萱与爹爹对视了一眼,看见了他眼底的欲言又止。 她突然左右四望一圈。 这座李员外的豪华新宅子,坐落街口,昼夜灯火通明,蜡烛像是不要钱似的,黄萱曾经无数次的路过这里,每此都拖着腿酸脚疼、饱受委屈的身子返回昏暗窄挤的小院。 她记得李员外家也有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小女儿,锦衣玉食,光鲜亮丽,出行皆有仆人,黄萱经常跟随邻里人群旁观,缩在人群不起眼的角落默默注视。 眼下,这座无数次仰望的宅子房契,静静摆在她面前。 黄萱抬起头: “陈房东免两年租金的院子,不要赶走其它租客,一切如旧,让那些婆婆叔叔继续住下去,行不行?夫人,婆婆叔叔人都很好,这也是行善事。” 听到意料之外的条件,裴十三娘睫毛抬了抬,不过旋即,笑容更甚了: “都行,房子是你父女俩的,任你俩安排。来吧,商量下明日敬酒的事宜……” 默认倾听期间,黄萱又摸了摸怀中那枚钱袋。 某位毡帽青年的俊朗面孔闪过眼前……原来他才是贵人啊。 “明日正午……浔阳楼……二位准时过去……放心贵人也会来……” 不多时,谈妥后,裴十三娘留下黄家父女,满意离去。 登上奢华马车,离开破旧巷子。 路过巷口时,她忽然瞧见一个奇怪道士站在街头,背桃木剑,不知为何没有束冠,披头散发的,道袍狼狈凌乱,但却顶着一张面瘫的脸。 道士正面无表情的默默看着她的马车经过。 裴十三娘打量了眼,放下车帘,摇头嘟囔: “这星子坊老城区,真是乱七八糟泥沙俱下,比不上扬州的街坊整洁,所以……奴家真是在做善事啊,长史大人。” 车轮滚滚,碾过破巷里的泥泞地面,扬长而去。 陆压目送贵妇人的奢华马车远去,又转头看了看喜获新宅的黄家父女方向。 …… 翌日,欧阳戎照常出门。 昨天休假,今日神清气爽,上班动力满满。 恩,比起陪女人逛街,还是打工舒服一点,邪教就邪教吧。 上午,他按时来到翰雷墨斋,某个冰冷冷宫装少女身影依旧在那里,正穷追不舍调查五十条翰雷墨锭失窃案。 欧阳戎逛了一圈,与配合查案的燕六郎打了个招呼,问了下案情。 燕六郎脸色严肃,摇头说: “没什么线索,墨锭像是凭空消失一样,各环节都查了,接触过的人员也都一一排查完毕,除非东家贼喊做贼,或者全体说谎压根就没有生产过这批墨,否则卑职实在想不到如何不翼而飞。” 犹豫了下,他又说:“明府,虽然是个小案,没出人命,可卑职当捕快以来,真没见过如此离奇的案子了。” 欧阳戎挑眉,心里感受有些奇异。 明明查不到小偷,有助于他这“蝶恋花主人”隐藏,可他却十分好奇作案手法。 话说,到底谁干的?能神不知鬼不觉,难不成是匠作? 可小家伙这段日子,被他罚了面“肚兜”思过,天天关剑匣里和它缴获的两个战利品共处。 欧阳戎点点头,和尚打伞,无法无天,得它尝尝行为恶果,总不能只有他这剑主事后买单,背上色鬼之名? 以后它再敢把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往家里带,就得考虑下它那剑匣小窝装不装的下了。 反正应该不是关小黑屋的匠作干的,况且五十条墨锭,它能藏哪去? 眼见无事,容真又高冷不理人,欧阳戎先行离开。 容真打发走了某人,转身走进失窃仓库。 在一堆翰雷墨锭间,逛了两圈,她忽然停步,垂下睫毛自语: “排除了所有可能的真相,那就只剩下一些不可能的了。 “何不妨大胆一点,有没有可能确实不是人为,所以才没有留下‘人气’,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能让五十锭墨条凭空不见,一点气息不留,该不会是……吃下去了吧?呵,有意思。 “本来是查蝶恋花主人,没想到可能先查出那些玩意儿来……” 第430章 百姓里面有坏人啊 第430章 百姓里面有坏人啊 “裴夫人当真是扬州人吗,怎么像个浔阳万事通,对小官的行程路线掌握的一清二楚。” 欧阳戎笑了笑,表扬道。 裴十三娘眼底有点尴尬,笑容掩盖: “哪里哪里,算不上万事通,也绝无路线掌握这种说法,奴家万万不敢行此跟踪之事。 “只不过,长史大人的勃发英姿,大老远就能看见,在车流人群之中如同夜里的皓月当空,令奴家与百姓们想忽视都难。” 距离江州大堂不远处的街道口,欧阳戎从翰雷墨斋骑马返回,拐角时迎面遇到了等待中的裴十三娘马车,后者含笑等待已久,于是欧阳戎撇嘴调侃了几句,裴十三娘赶忙否认。 “说吧,什么事,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若还是上次云水阁所聊之事,就免了,别耽误双方时间了,裴夫人做生意应该也很忙吧。” 欧阳戎摇摇头道。 裴十三娘赔笑: “长史大人真是谐趣幽默,上次在云水阁二楼,听完长史大人百忙之中的一点教诲,奴家受益良多,如醍醐灌顶。 “奴家记下了长史话语,回去之后,仔细想了想,斟词酌句,有些感悟,这不,有了些新的想法方案……” 欧阳戎垂目摸了摸偷吃路边草料的冬梅侧脸,平静报数:“半炷香。” 裴十三娘立马住嘴,抿了下红唇,旋即抛出邀请: “今日过来还有一事,受人所托,有一场午宴,想要邀请长史大人。” 欧阳戎摇头:“午宴就免了,小官不去叨扰……” “是昨日长史大人与谢家贵女出手相助的小姑娘一家邀请,想要好好感谢贵人。” 欧阳戎话语顿住,漆眸侧斜往下,瞧了两眼马下仰头柔笑的帔帛贵妇人。 “哦。”他点点头。 仅仅是一个音节,裴十三娘却听见两种不同语气,后一种冷冷。 “长史大人误会了。” 她语气无奈,丝毫不嫌脏的牵住欧阳戎手边垂落的多余马绳,嗓音软到甚至有点撒娇的意味了: “奴家昨日出城赏枫回来时恰好路过,才发现了这件长史大人爱民如子之事,长史大人与谢家贵女买走红叶后,人家小姑娘怅然若失,见她手上有伤,奴家瞧见了,于心不忍,让人帮她包扎伤口。 “可小姑娘心地善良,对贵人念念不舍的,想要感谢报恩,受伤了嘴里也一直念叨……欸,奴家心一软,才顺水推舟决定帮她一下,所以想去浔阳城摆了一桌酒,来帮她请贵人。” 贵妇人仰着一张保养极好的小圆脸,眼巴巴的看着马背上的抿嘴青年,委屈说道: “但也不瞒长史大人说,奴家此举确实也有私心在,也是想借机多来见一见长史大人,增进些感情…… “不过长史大人请放心,奴家说的增进感情是正经交情,嗯,官民鱼水情,绝不是什么不正经的东西。 “自从浔阳楼初见那件事后,奴家已经沉痛反思,认真悔改,绝不再弄那些乱七八糟之事,这回午宴不会再有什么不长眼光身子的小娘了,正大光明。 “而且……欸,有谢家贵女在,给奴家八百个胆子也不敢呀,扬州那位谢夫人得知后还不得撕了奴家。 “所以,还望长史大人和谢家贵女给奴家一个机会,也算是给那个叫黄萱的小姑娘和她欲敬酒感激的爹爹一个谢恩机会。” 一炷香时间已过,欧阳戎骑在马背上未动,眼睛盯着裴十三娘看了会儿。 后者被盯久了,有些讪笑。 除了伸手不打笑脸人外,若不是当初小师妹生辰宴上,裴十三娘与王操之一起出面抬价、给他面子的人情,欧阳戎其实不怎么想理会她,满身铜臭味的商人有什么好谈的。 在裴十三娘脖间流汗逐渐紧张起来的安静气氛中,终于,欧阳戎轻声开口: “只此一次。 “下值后,午时二刻,我与婠婠会到浔阳楼,此前那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别再整了,一切从简就行,只是吃个饭,聊聊天,明白吗?” “明白、明白。” 裴十三娘松口气,笑容灿烂的点头:“一定安排妥当,恭迎长史大人与谢家贵女。” 欧阳戎转身要走,却听裴十三娘补充了句: “对了,长史大人,昨日见您助人为乐,奴家与一些同伴也深受感悟,决定得拿出些东西,无偿捐助……” 语气有些讨好。 欧阳戎摆摆手: “这是你们自己的事,与本官无关,民间自发组织,本官原则上支持,只要是走正规渠道就行,记得自己去江州大堂那边登记。” “好好好,中午浔阳楼,恭迎长史大人、谢家贵女光临。” 裴十三娘笑语目送下,欧阳戎头不回的走进江州大堂。 人走后,贵妇人笑容缓缓收敛了点,转头重新登上马车,吩咐一句: “回浔阳楼。” 听其语气,似是心情不错。 马车来到浔阳楼,裴十三娘款款下车,立即被一堆锦衣商人们包围,热情接待。 他们都是扬州商会的豪商们。 “裴会长,长史那边如何?”有豪商语气期待。 裴十三娘微微一笑,不久前在某位弱冠青年面前撒娇讨好的贵妇人站在下车踮脚的紫檀木凳上,淡淡扫了眼同伴们: “长史大人说,午时二刻准到。” 豪商们纷纷露出喜色,拍起马屁。 “还是裴夫人厉害,能请来那位大人。” “裴会长辛苦了。” 裴十三娘摆摆手,丢下一句:“今日好好表现就行,不该说的话别乱说,妾身来开口……” “是是是。” 在一阵恭维下,裴十三娘轻车熟路走进楼中。 一路上,周围全是人流,十分热闹。 今日的浔阳楼,来人特别之多,连东家都在门口接待客贵客。 若四望观察,会发现既有江州富商,又有名士豪绅,还有身负功名的士人……纷纷受邀来到浔阳楼,似是参加一场盛大午宴。 这哪里是什么一切从简,分明就是一场盛宴。 裴十三娘自若上楼,路上询问旁边丫鬟: “那对父女到了?” “在水仙号包厢。” 丫鬟表情欲言又止。 裴十三娘瞥了眼:“有什么话快说。” “他们昨晚没有住夫人送的那座大宅子,还是在原来的小院子住。” “呵。”裴十三娘轻笑了下。 小丫头警惕心还挺强。 她摇摇头,不在意。 木已成舟,现在人都请来了,已经借势成功,这对父女其实也没有什么太大作用了,不过,在没有当众敬酒之前,还需要稳住他们,乖乖配合一下。 说起来,她也没有要害这对父女的意思,宅子确实是实打实的送了,不会要回,也懒得要回。 裴十三娘突然觉得自己大善人的称号实至名归。 所以,这次邀请长史大人的午宴,可以说是三赢,对到场的大伙其实都有益,就算长史大人来了,也没理由怪罪,顶着恼她请这么多人。 到时候敬酒赔罪就是了,而且说起来,这么多人都是闻名自发来的,也不算她请…… 裴十三娘颔首,转头看了眼热闹的楼下,一位位听到长史名头前来捧场的贵客。 这就是江州长史的权势,眼下在浔阳城,谁不知道刺史说话都不一定有得到浔阳王信任的长史大人话管用? 反正只要能把长史大人请来就行,到时候的解释借口她全都想好了,不会让长史大人生气到拂袖离去,裴十三娘会把握好了一个度。 其实这也是长袖善舞妇人的优势之处,适合这种场合,充当润滑剂,让男人们能够有机会谈“大事”。 “确实没整乱七八糟的东西,只是吃顿饭,人多了点……”她自语:“长史大人既然不喜欢美人与珠宝,那么美名总喜欢吧,财色名,总得爱一个?” 少顷,裴十三娘走进水仙包厢,语气温柔,安抚起了黄家父女。 “裴夫人,真的只是敬酒?” “对。” “不是就咱们几个人吗,外面那些人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可能是其它人办酒宴吧。” “贵人真会来?” “当然,妾身与贵人熟识,他们已经答应中午过来。等会儿人来了,会先聊些事情,到时候会有人喊你们,伱们出去敬个酒,感谢下长史大人的帮助,有什么说什么就行。” “哦……” “小萱怎么揣着一根墨锭?” “新买的。” “哦,还以为是要送长史大人,其实你们不用送什么东西,长史大人什么都不缺,你们不如不送,心意到了就行,对于贵人,心诚老实才是正确的相处方式,明白吗。” “明白,不是送贵人。” “那就好,孺子可教也。” 裴十三娘在包厢里和黄萱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楼下一楼大厅,正有一位面瘫脸的道袍青年,从黄萱父女抵达此楼起,他就一直坐在大厅角落一张桌上喝茶听曲,茶喝了快两个时辰。 可谓是一杯茶,一上午,踩在最低消费的门槛上,打死不多付一枚铜板。 要不是东家常常强调素质礼貌、不可驱赶任何付费客人,负责一楼这一片桌子的店小二,真想把这穷酸碍眼的面瘫牛鼻子给撵出去。 就在快要正午、浔阳楼午宴即将开始之际,店小二终于得到了清空大厅的借口,他回过头抓了张菜单,兴致勃勃跑了过去,准备撵人,结果返回一看,表情瞬间愣住。 那个面瘫道袍青年的身影已经不见踪影。 店小四望空荡荡座位,忍不住嘟囔: “算你有眼力见……哎你怎么不把茶叶也吞下,呸真不要脸。” 只见桌上的那只茶杯,喝的不剩半滴,仅剩几片咀嚼过的茶叶片,茶叶店小二一脸嫌弃的收拾起来。 动作迅速,因为今日,浔阳城内最有钱的一批扬州豪商要宴请那位清名远扬的江州长史,好像说还是一场慈善宴会,说是扬州豪商们感受到了长史大人的人格魅力与敦敦教诲,决定捐钱给星子坊的穷人们,专门解决他们十分堪忧的居住条件。 虽然店小二不理解这些抠门商人为何突然大受感悟,善心捐款,但不妨碍他今日赚笔小费赏银,这些豪商们哪怕指间流下来一滴油水,也够寻常人家吃饱半年。 慈善午宴消息好像已经传遍城西,前来赴宴的贵客如云,今日大堂要腾空摆桌,坐满来客。 店小二很快就把白嫖牛鼻子抛在脑后,手上的收拾速度加快了点,不敢能懈怠了即将到来的大人物们…… 欧阳戎处理完上午的公务,径自去往江州大堂后门。 一辆来自浔阳王府的马车静静停在门口,看样子等候多时。 刚刚上午和裴十三娘约定了中午的宴会,欧阳戎立即派人去浔阳王府通知了小师妹,喊她过来,集合前往。 欧阳戎登上了马车,瞧见小师妹正坐在窗户边,膝盖上放着一只颇为熟悉的竹篮子,里面有诗词红叶与折扇。 他之前没上车前,她好像正在垂目翻阅红叶上的诗句,秋日的阳光照在一张完美无瑕侧脸上,有几分岁月静好的味道。 “大师兄。” “等久了?不是让报信的人叫你晚点来?” “没事,是我自己要提前过来,正好上午也没事。” “哦。” 二人聊了会儿,马车缓缓开动,驶向江畔的浔阳楼。 他们都是轻装出门,前去赴宴。 欧阳戎头戴一顶毡帽,上午的绯红官服已经换下,与昨日打扮的一样,一切从简。 前进的马车上,他和谢令姜解释了上午宴的事,后者倒是无所谓,听他安排。 就在马车靠近浔阳楼外不远的一条街道时,突然刹车,马夫出声,马车似是被人拦了下来,欧阳戎皱眉,掀开帘子,往外一瞧。 “发生什么事……陆道友?” 陆压面不改色的登上车,在欧阳戎、谢令姜面前不客气的坐下,突然问出了一个出乎二人意料的问题: “欧阳公子,谢道友,邀请你俩午宴的那个裴十三娘是何来历,做什么生意的?” 欧阳戎不由挑眉。 第431章 浔阳炒房客? 第431章 浔阳炒房客? “陆道友问这个作何。” 谢令姜语气好奇。 欧阳戎看了眼突如其来的面瘫道袍青年,又转头看了看窗外不远处的江畔酒楼。 他松开牵小师妹的手,亲手倒了杯热茶,递给陆压暖身子,同时慢吞开口: “扬州大贾,似是寡妇,家财雄厚,浔阳城内扬州商会的话事人会长,疑似贩卖私盐起家。 “这两年也是四处投钱,在浔阳一掷千金,最近以这裴十三娘为首的这批扬州豪商,热衷置购星子坊的地皮,动静不小。 “不过星子坊那边,年代悠久,房屋老旧,虽然地段好,毗邻江景,但是坊内的屋舍建的零零散散、规划混乱、拥挤不堪,房契更是分散在数目众多的小房东手中。 “这些人里,有的是做祖宅传家,有的是领租金度日,有的单纯闲置、人在浔外……总而言之,产权分散,历史纠葛,扯皮极多。” 欧阳戎摇摇头,如实答道,与其说是讲给陆压听,不如说,是顺便给小师妹解释清楚来龙去脉。 陆压面瘫,专注听着,看不出表情。 谢令姜捏起一片蝴蝶状梧桐红叶,在两指肚间捻动旋转,不时看一眼平静叙述的大师兄。 “所以这个裴十三娘从今年初开始,变着法子想搭上我这根线。 “他们这批贩盐上岸的扬商确实不缺钱,可惜,想买下心仪的地段,光有钱是不够的,星子坊内钉子户不少,而且不少房东也不缺钱,好端端的卖啥家宅。 “遇到这种情况,他们有钱也无处使,或许能搞定个别小房东,但是解决不了所有,小房东太多,总能碰到硬茬……至于当盐商时的那些灰色手段,在浔阳城里也无法全部施展出来,所以想到了搭官府这条线。 “有官府下场背书就不一样了,江州大堂只要出面配合,出台相应文令,就能协助他们扫清障碍,逼那些小房东们以市价乖乖卖宅,这招确实可行,算盘打的不错。 “这个裴十三娘就是他们这批利益群体推出来的话事人,长袖善舞,嘴皮子伶俐,年初那会儿刚找上我时,是打着修缮地势低矮的星子坊下水道的名义,带着一堆水利专家意见,说要为星子坊百姓谋福祉,愿意全部承担下水道修缮工程,一个小前提是江州大堂配合他们摘除钉子户,呵。 “后来双峰尖那边开凿完毕后,引西城门外的浔水改道远去,地势最低的星子坊再无水患危害了,她也不怎么提水利专家借口了,可能是知道我不喜这套,安分了些。” 欧阳戎摇了摇头。 谢令姜垂了垂睫毛,朝红叶笑: “那上回在浔阳楼后宅雅院,邀请大师兄关门赏琵琶那套呢,大师兄当真不喜欢?” 欧阳戎正襟危坐,先来一招丢车保帅: “元怀民喜欢,我不感兴趣,说起来,当初还是听他极力推荐过,突然受邀,才赏面子去瞧一眼,可没想到欸。” 谢令姜香腮微鼓,点点头:“大师兄最好是真没想到。” “想到了我还去干嘛?”欧阳戎反瞪她一眼。 小师妹越来越喜欢钓鱼执法,套他话了,果然是女人,呵。 陆压没太听懂二人在说什么,眼神似是消化了下欧阳戎话语,他再问: “星子坊的破旧房子,他们一下收那么多,难道转手有什么巨大利润,所以才起心思?” “不太清楚,但无外乎两种。” 欧阳戎悄悄按住某只腰上掐软肉的素手,转过头,随口分析了下: “要不是长期看涨星子坊旧城区的地价房价,而且是猛涨,准备低收高抛,大捞一笔。 “要不就是需要上岸洗白的闲钱太多,或是充当了某些江南道高官们的白手套,这些银子闲置太麻烦,不如用来置购稳固资产。 “不过在体验过灰色贩盐暴利之后,估计普普通通的薄利生意已经满足不了他们胃口,而这种毗邻浔阳渡的黄金地段正处于低位的房产地皮,倒是符合他们胃口。 “既体面拿得出手,又能长期慢涨,收益比不低,还量大管饱,能充当闲钱蓄水池…… “呵,此前看他们那架势,玩的可不小,这个盘子,不只是一条街两条街,而是大半座星子坊,全部拿下,连成一片,翻新改善,像修水坊、浔阳坊那些达官贵人的奢华私宅一样,去赚江南富人们的钱。” 欧阳戎陇袖,辞锋犀利,冷眼旁观。 陆压桃木剑横膝,眼神若有所思。 谢令姜放下装红叶的竹篮子,好奇问: “星子坊这么复杂难解的情况,还有历史遗留问题,一大团乱麻,江州大堂来来往往不知道迎送了多少刺史长史,连现在大师兄也是,但凡头脑清醒点,都不会去乱动,就几年任期,吃力不讨好,何必呢,这批扬商费劲心思,是要长期持有?他们就这么自信,理清乱麻之后,星子坊地价能够大涨?” 欧阳戎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无论长短期,只要买下,他们如何都是不亏的。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地段摆在这呢,北临浔阳江,西连城门,东靠浔阳渡,比浔阳坊还要优势的位置,更别提现在西城门外的双峰尖东林大佛石窟的开建,也是离得最近。至于什么修水坊,连江水都瞧不见,就别来比了。 “星子坊单论位置,可以说是浔阳之最了,但是浔阳城最贵的地段却不是它,甚至它还排倒数,年久失修,成了市井普通百姓、外来杂工的廉租房。 “城里,浔阳坊与修水坊地价最贵,居高不下。前者贵,后者富。浔阳坊坐落有江州大堂,还有很多官员的私宅,上下值方便。修水坊,背靠匡庐山,幽深美景,显贵名士的私宅云集。” 他撇了下嘴:“所以短期看,不会亏,长期看,涨肯定是会涨,大涨的话,以前倒是不确定,现在嘛……” “现在怎么了?”谢令姜好奇,换个问法:“现在怎么就确定了?” 欧阳戎忽道: “裴十三娘他们肯定日思夜想的希望这次秦伯的征讨大军能大胜而归,赶紧解决西南李正炎的匡复军,不要再有此前朱凌虚那种反复。” “这是为何?” 他点头:“当然是因为热爱我大周,商贾不忘忧国事。” “说正经的。”谢令姜嗔怪。 “好。” 他一本正经: “因为江州现任主官是你大师兄,他们一看,自然对浔阳地价信心满满,赌上全部家当……” “……?”谢令姜。 “话说,我该不该收他们钱?真是便宜他们了,可总不能因为担心便宜了他们,我就束手束脚啥也不干了吧。”欧阳戎叹了口气。 谢令姜半信半疑:“真这原因?怎么感觉大师兄是在暗夸自己。” “把感觉去掉。” 欧阳戎笑了笑,然后脸色恢复些认真,轻声道: “这次西南战火恰好没有波及到江州,差一点点,真是运数,而隔壁的洪州就没这么走运了,不仅反复易手,落入贼营,还因为战事影响了民生百业、商事航运…… “放在以前太平日子里,江州与洪州同处长江中游,靠的又近,隐隐是竞争关系,洪州开国时又设立有都督府,比江州高上半级,一直以来,也是诸事上压江州一头,虹吸长江中游资源。 “现在战乱,洪州已陷,江州目前来看,不仅没有被波及,守住了最后一线,还成了整个东南输送后勤资源给前线的最大中转站。 “江州不仅现在吃到了战时经济的红利,以后秦伯的征讨大军平息李正炎的匡复军后,战事结束,整个西南地界州县修复安养时的红利,完好无损的江州依旧近水楼台先得月。” 高屋建瓴新奇角度,令谢令姜眼前一亮。 “到时候西南富人们都往江州和东南这边跑,浔阳渡的繁荣会更上一个台阶,浔阳城本就空地不多,城区也拥挤,星子坊的崭新豪宅,小师妹觉得涨还是不涨?” “明白了,真是个顶个的人精。”谢令姜叹息。 “果然如此。”陆压重重点头。 “果然?”谢令姜打量了下他,眼神狐疑:“陆道友平日不理俗事,这些也能早早明白?” 她有一句话咽下没说:你个新来的外人怎么都比她懂得多,难道大师兄没说错,她真是笨蛋?不,绝不可能…… “没有早明白。”陆压摇了摇头:“而且贫道其实也没怎么听懂欧阳公子刚刚分析的道理。” “……”欧阳戎和谢令姜。 面瘫道袍青年语气有点不好意思:“但是,贫道听出了一个浅显道理——商人逐利,一至于斯。这就够了。” 欧阳戎与谢令姜对视一眼,欲语,陆压突然话锋一转。 “欧阳公子知不知道要去的酒楼那边,现在的情况?” “陆道长是何意思?” 欧阳戎和谢令姜循着陆压手指方向一齐望向窗外远处的江畔高楼。 旋即,陆压面无表情,简单的介绍了下浔阳楼那边现在的热闹。 谢令姜突然发现,大师兄从刚刚见面起、嘴角常挂的微笑弧度缓缓消失不见,原本临近干饭时间的恰意表情也平静了下来。 她眉尖若蹙,拍了拍他手背: “咱们不去了,掉头回家。” 说完,谢令姜伸手掀开车帘,就要吩咐马夫。 “等等。” 谢令姜感受到手被人抓住,而且还力道不小的攥紧,她回头一瞧,是他拦住。 欧阳戎握住谢令姜的柔荑,看向窗外,沉默了会儿: “去看看吧,来都来了,总不能让大伙干等,其中说不得还有很多不明缘由、单纯慕名之人。别人可以没礼貌,我们不能没礼貌,虽然……呵,一个江州长史的面子真值钱啊,吃个饭都这么大的排场。” “可是……” 欧阳戎收回目光,回头对谢令姜一字一句说: “小师妹,师兄我天天得瑟教你,可是这次却教了一个反例,真是愧对。 “现在走向看,师兄我这次助人的方式好像也不太对……古往今来,帮人一事,确实是个老大难的问题,多一分,还是少一分,这个度难以掌握,一个不好,可能都是恩仇顷刻,不如不帮……伱要引以为戒。 “这次的问题,我不会避让,所以去看看吧,也算是长长教训,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谢令姜摇头,固执说: “大师兄不要失望,你的做法没错,本心没错,这才是最难得可贵的。 “这世上,错的从来都不是善心,而是容易受权势利益牵动的人性,是有人在利用善心。 “而拥有善心绝不是什么弱点,这件事上,无人可以苛责大师兄。甚至,我觉得大师兄很好,真的很好很好……” 佳人眼波出奇温柔,欧阳戎不语,少顷,他面朝陆压,诚恳谢道: “多谢陆道长提醒。” 陆压摇摇头:“不必谢。欧阳公子那番话,也点拨了贫道。原来…如此啊。” 当马车靠近浔阳楼时,陆压突然告辞离开。 欧阳戎与谢令姜对视一眼,也没多问。 少顷,马车抵达浔阳楼门口,欧阳戎与谢令姜掀开车帘,喧闹之声铺面而来,还有一道道火热目光。 眼前一切,果然如陆压所言。 欧阳戎平静下车,裴十三娘笑脸以迎接待他与谢令姜。 二人被热情迎进楼中。 期间,早想好马屁借口的裴十三娘不动声色的瞄了眼毡帽青年表情,发现俊朗脸庞上毫无不满威怒的神情,连一句质问都没有,安静入楼。 “不小心”弄出巨大排场的贵妇人一时间,心中诧异奇怪,当然,脸上笑容不变…… 就在主角抵达,今日浔阳楼的盛大午宴即将开始之际。 三楼,水仙包厢,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 屋内正笑语憧憬美好生活的黄家父女吓了一跳,转头看去,瞧见一道熟悉又陌生的道袍青年身影走进包厢,在他们面前不客气的坐了下来。 父女二人反应过来,脸色警惕。 “怎么又是你牛鼻子,你咋进来的。”黄飞虹诧异起身,习惯性撸起袖子。 陆压没看他,面瘫表情,朝今日破天荒穿上了崭新裙裳的小女娃问道: “黄萱,你难道不好奇那个请你们来的姓裴妇人、还有外面那些富豪商贾是做什么生意的?” 黄萱小脸愣住。 第432章 三赢,谁输? 第432章 三赢,谁输? 浔阳楼三楼,水仙包厢。 黄萱愣愣看着突如其来的面瘫道袍青年。 旁边五大三粗的络腮胡汉子不明所以,左右瞧了瞧他们,他脸色不耐烦的驱赶起陆压: “去去去,你这牛鼻子好没礼数,擅闯房间不说,还说话谜语,莫名其妙,最烦你们这种装神弄鬼,说话就是不说利索……” 黄飞虹撸胳膊上前,黄萱突然伸手拉住他衣角。 “爹爹……” 黄飞虹回头一看,黄萱朝他微微摇了下头,轻声: “让这道长说。” 屁股已经离凳,准备扭头夺门跑路的面瘫脸道袍青年侧目看着黄飞虹,见其被女儿按住,危险暂时解除,陆压微微松口气。 别人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他是道士遇上二愣子有话说不出。 什么,你说堂堂一位上清山下行走的面子呢? 那问这话的人,大概是不知道当初桃谷问剑陆压第三个上台,输了尚是六品的雪中烛一剑,灰溜溜摔下高台,然后在万众瞩目下,爬起来,大方丢下一柄桃木剑,拍了拍屁股淡定走人的英勇事迹了。 之所以比他先登台的那一位剑修与一位长安剑侠分别一死一伤,而只有他安然无恙回来,不是没有道理的。 师父教过,行走江湖,只要不是大道死仇或者斩妖除魔,打不过就赶紧认怂吧,最好再诚恳心服的夸两句对面,化干戈为玉帛,别死撑面子,意气用事。 至于打得过……那就更不能打了,过招之后,也要谦虚恭维,只赢那么一线,最好惜胜之后,还惺惺相惜的夸上两句,以和为贵。 伱问为什么? 陆压不是没有问过,记得当时,常年仙风道骨、云淡风轻表情的师父突然踹他屁股,吹胡子瞪眼的,恨铁不成钢的骂,打你个无量天尊呢打,茅山就这么点弟子了,只剩寥寥几脉,你再白送,是想要绝脉不成?这寒碜祖师堂收徒还没地下阎王上门收人收的快。 其实也有其它师叔伯,性子刚烈执拗,反对他师父的观念,不过这些师叔伯都没有师父活得久,撑到百岁高龄。 谁叫师父命最长呢,他命长,陆压决定听他的。 师父教的这一招与“降神敕令”并列的上清绝学,陆压以后要传给新小师妹,希望她可以继续保持本届茅山的优良作风,千万不要出岔子。 包厢内,安全下来的面瘫脸道袍青年点了点头。 “道长有话请讲。” 黄萱左右环视了下贵妇人安排的豪华包厢,朝陆压道。 陆压面无表情: “这裴姓妇人和她同伙们,是扬州来的商贾,最近一掷千金,在星子坊大肆置购旧宅,欲翻新倒卖,不过星子坊小房东太多,不愿卖房的钉子户不少,他们虽然有钱,却也遇到了棘手阻碍……” 话到这里,陆压止声,点到为止,观察面前小女娃表情。 黄萱怔了下,旋即脸色变了变。 黄飞虹疑惑四顾二人脸色,“怎么了,小萱?” 女儿不答。 他又迷糊问陆压:“牛鼻子,这棘手阻碍,和今日吃饭有什么关系?你到底啥意思……” 陆压没有说话,默默看着黄萱。 她满脸通红起来,却低下脑袋,似是看了看今日为了敬酒、新换上的漂亮裙裳。 屋内无声。 黄萱突然站起身。 “爹爹。”有点颤音。 “怎么了小萱?”黄飞虹担忧:“到底怎么了,你别吓俺。” “昨晚你陪我一起挑的那间闺院真好看,又宽敞,又有秋千,除了朱楼,还有宽敞小院,院东角有一块小空地,我没事还能种蔬果呢,来春给你做点下酒菜,还有院子外花园里的梅树,可以换季时摘新鲜梅子……” 黄飞虹一愣,挠头笑说: “你喜欢就好,那么大的宅子,就咱们俩住,嘿嘿,你想住哪都行,咱们还可以把乡下的亲戚朋友请来,到时候就热闹咯,没想到我黄大这辈子也能有大房子,不过原来干的活俺还得继续干,不能坐吃山空,小萱可以休息下,待在宅子里等俺……咦,小萱,你怎么哭了?” 络腮胡汉子说到一半,眼瞪的铜铃大,他第一时间撸起袖子,朝某人大吼:“牛鼻子!你又偷偷做什么坏事,惹哭俺女儿……” “……”陆压。 然而,黄萱却死死拉住了暴脾气的爹爹,她朝陆压说: “道长能不能帮我们一个忙,求求您了,事后定有厚报。”带有哭腔。 “你先讲。”陆压点头:“厚报不用,举手之劳,能帮尽帮。” 黄萱空张开嘴,安静了下,她耳边满是楼下热闹迎接贵客的声音,身处奢华包厢的她突然走去,推开了窗户,蓝天白云、滚滚江水还有百轲争流之景,混杂着鱼惺味的江风扑面而来。 熟悉的码头市井味道。 黄萱回头看向陆压。 …… “长史大人大驾光临,大伙翘首以盼多时了,终于一睹尊颜。” 欧阳戎、谢令姜被裴十三娘热情迎进了一楼大厅。 周围陪伴随行的一众豪富商贾们,在裴十三娘的介绍下,也是纷纷好言送上。 和此前小师妹生辰宴时的摆设差不多,一楼大厅摆有十来张桌子,桌桌美酒佳肴,侍女捧酒。 显然已经被裴十三娘等人包场。 欧阳戎环视一圈大厅,发现了不少熟悉面孔。 浔阳城内腰缠万贯的豪商大贾、文采斐然的诗人名士、还有一些眼熟的江州官吏……全都朝他投来目光。 不过一般这种饭局,除了大厅内的场子外,在二楼包厢里还有安静人少的第二场。 前者是讲话作秀的,后者才是真正关门谈利益私事的地方。 一般都是在小场子谈完后,出来到大场子,挨个的敬酒接酒,演讲作秀。 按照欧阳戎对长袖善舞的裴十三娘了解,还有此前陆压的报信来看,今日这场盛大午宴应该也不例外,肯定有个详谈私事的饭桌。 欧阳戎没时间墨迹,直接朝裴十三娘道: “去包厢吧,今日肚饿,先吃口饭,在下和十七娘吃饭喜欢安静点。” 裴十三娘也不知有没有听明白他的意思,脸上露出难色: “长史大人体谅下大伙的殷切热情,这次您能莅临指导,大伙期待许久。 “大伙也不知从哪儿,得知了您路见不平帮助黄家父女的善事,都很敬佩您的品格,视为师表,今日午宴,不少人也是主动前来,托各种关系,奴家不太好拒绝,希望长史大人勿怪。 “黄家父女已经到了,就在楼上,为了今日午宴给长史大人敬酒,他们也是准备了许久,心情激动。” 裴十三娘提起侍女托盘里的酒壶,给欧阳戎恭敬倒了杯酒递上,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捏着杯脚,环视全场: “对了,顺便宣布一件事,奴家在浔阳城,认识一些扬州同乡,也是做生意的,有些余钱,长史事迹,大伙闻之动容,聚在一起商量了下,决定借着今日午宴、大伙都在场的机会,给星子坊捐赠一笔,也算紧随贤士脚步……” 她朝欧阳戎曲腿,款款行礼: “长史大人,至圣先师说见贤思齐焉,您以身作则,引导浔阳循循向善风气,奴家甚是敬佩,如仰高山。 “趁着大伙都在,长史大人何不饮几杯酒,讲上几句,再移尊包厢,清净吃饭……长史大人意下如何。” 众人闻言,乍一听都以为裴十三娘与欧阳长史关系不错,一番建议也是妥当体贴。 场上响起一阵善意笑声,纷纷夸赞起欧阳戎,请他讲几句。 谢令姜蹙眉,环视全场,心生不满。 以裴十三娘为首的这批扬州豪贾,说这种漂亮话架着大师兄,这不是让人下不了台吗。 讲两句? 有些话是能随便讲的吗,对于大师兄这样的地方长官来说,当场讲话,就是表态,在外人眼里就是释放某种信号…… 欧阳戎没接酒杯,也没去回应那些吹捧扬名的马屁话,不置可否,他看了眼裴十三娘: “给星子坊捐赠一笔,怎么个捐法?” 裴十三娘立马道: “奴家与同乡们学习长史大人的优良作风,跟随大人脚步,商讨过后,决定赠送一座新宅,给备受黑房东欺压的黄家父女,另外,后续还会再拿出三套房子,改为济养院,免费开放给穷苦百姓,定期派送粥粮,收容坊内的残障人士…… “欸,虽然这些房子,都是奴家与同乡们从那些恶臭小房东们手里高价收来的,但高价就高价吧,只要能帮助百姓,这些都无所谓了……” 她无奈摇头,不动声色扫了眼众人反应,话锋一转: “说到这个,长史大人,奴家与同伴们早就听说那些星子坊的小房东们,喜欢联手欺压百姓,经常粗鲁赶走租客,而且所租房子也是年久失修,住宿条件极差。 “这些问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少百姓怨声载道,黄家父女之事,只是其中一个缩影。 “这次,大伙听说长史大人救助黄家父女的事迹后,不少人更是厌恶这些恶臭小房东们。 “其实,长史大人有所不知……奴家与同乡们早就看不惯此事了,从年初起就一直筹款,辛苦收购旧宅,目前是准备翻新过后,重新租卖给受欺百姓们,不同于那些恶臭小房东,咱们会做到公平透明,绝不会发生那种毁约赶人之事。 “长史大人觉得如何,可否指导一二?” 裴十三娘诚恳询问意见。 欧阳戎不语。 全场众人初听此事,纷纷喝彩。 不少人表情露出恍然神色,只道这次午宴,原来是为了这事,看来裴十三娘与这位长史大人关系匪浅,正在推动某些事情,于是愈发给面子的喝彩赞同。 谢令姜皱眉看向裴十三娘,瞪了眼她。 这口齿伶俐的妇人,表面是给大师兄扬名,给他政绩添光,但实际是在给自己的大肆收房铺路。 大部分人要是听说今日之事,还以为大师兄是在公开站台,以为裴十三娘这批扬商是背靠大师兄…… 江州大堂下辖官署机构的官吏们,但凡识趣机灵,都会给这批扬商主动让开路。 谢令姜轻抿红唇。 虽然从当下看,大师兄、裴十三娘,还有黄家父女,都各有所得,今日算是三赢,可是请问,三赢之下,输者何人? 首先可以确定利益受损的群体,不在眼下浔阳楼内…… 另外还有一点,这批扬商以后收房途中,万一出了什么问题,大师兄的名誉也要连带受损。 不过,这里面其实有个小诀窍,倒是可以让大师兄规避风险,比如……只要在他任期内不发生大矛盾,这就算是他的一份政绩,先升官走人再说,至于以后的问题,那就是下几任江州长史、刺史的责任了。 欧阳戎点点头道: “诸位善心捐赠,本官当然欣慰,不过有一些话,可能有些刺耳,这儿人多,大伙只是吃个饭,不太想打搅大伙心情,但本官又必须说,性子直,还望恕罪。所以,裴夫人确定,现在不上楼吃饭?那下官就当场讲了……” 裴十三娘闻言,立马敬酒打断: “黄家父女等待已久,要敬长史大人一杯酒,有话等会细聊,还望长史大人勿怪。” 她使了个眼色,绿衣丫鬟立马上楼去喊人。 “行,不上去的话,那就直接说了。” 欧阳戎颔首坐下,夹了口菜,放入嘴中。 裴十三娘暗道不妙:“长史大人……” 就在这时,绿衣丫鬟慌张跑回,来到裴十三娘身旁,慌乱耳语,声音有点大: “夫人,不好了,人不见了,奴婢进去时,包厢没了人影,至于桌上摆放一迭新裙,还有……还有一张房契,临江的窗户是打开的。” “什么……”裴十三娘惊呼,又立马收声,不敢去看侧目的欧阳戎等人,她眼底慌张起来,低声呵斥丫鬟:“你们怎么看着人的?赶快去找!” 欧阳戎与谢令姜对视了一眼,脸色都有些意外。 谢令姜发现大师兄突然笑了,站起身,趁机朗声,当众开口: “本官其实想说,裴夫人还有诸君可能认错人了,那什么黄家父女,本官一点也不认识,没有帮过,可能是其它善心者吧,今日谢错人了。” 他转头,朝谢令姜状似随口问:“等等,难道是十七娘帮的,打我的名号?” 谢令姜默契,在众人面前冷脸道:“不知,忘了。” 欧阳戎点点头,反而安慰起了面色尴尬的裴十三娘: “不过没事,也是善事一桩,本官原则支持……突然想起官署那边还有要事,拖不得,吃饭还是免了吧,本官讲两句就告辞。” 众人睁大眼睛,面面相觑,隐隐嗅到了一股火药味,旋即,众人看向裴十三娘的眼神变了些,其中有人幸灾乐祸,甚至有人喝茶看戏起来。 欧阳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一副好学姿态: “裴夫人,下官其实有一事一直不解,你说要铲除那些恶臭小房东,没错,这些小房东有时候确实挺小气,但是你们说,把星子坊的旧房子收上来,翻新过后,重新租出去或者卖出去,造福广大百姓…… “那么请问,您嘴里这些能买得起新宅的老百姓们,到底是哪一批人?怎么和本官认识、理解的老百姓有点不太一样?” 万众瞩目下,裴十三娘身子一僵。 第433章 新福报又至 第433章 新福报又至 浔阳楼,一楼大厅,陷入短暂寂静。 面对欧阳戎,裴十三娘强笑道: “长史大人,要不咱们去楼上再聊,今日特意准备了您爱吃的菜……” 欧阳戎不为所动,继续质问: “裴夫人,请回答本官,这些翻新后的新宅子都是卖给谁?” 裴十三娘硬着头皮:“自然是老百姓。” “你们翻新后的新宅子,不管是出租还是售卖,能否保证比现在那些恶臭小房东们的房租低,或者持平?”顿了顿,他当众环视一圈:“若能答应这点,本官自然热烈欢迎诸位,毫无不允。” 裴十三娘与同伴们对视一眼,眼神都有些无奈,模凌两可:“自然会贵一点。” “贵一点是贵多少,一成两成,还是一倍两倍。” 裴十三娘目光移开,躲过他直视的清澈澄明目光:“不会太多……反正会有住得起的老百姓。” “住得起的老百姓……也是,这年头谁还不是个老百姓,裴夫人也是老百姓的一员,买这种房子自然是毫无压力,不过……” 欧阳戎点点头,话锋一转: “星子坊里这些廉价旧宅,全都被裴夫人翻新,卖给了和裴夫人一样的能买得起的老百姓,本官姑且大胆猜一猜,现在那些正在浔阳渡、双峰尖石窟搬运麻袋石料,下工后回到廉价旧屋寻到片刻平静倒头休息的穷苦老百姓们,应该不属于裴夫人嘴里,这个‘住得起的老百姓’范畴之内吧。 “裴夫人辛辛苦苦收购并翻新的宅子,肯定不是盯着他们的钱,他们付现在的房租都摸襟见肘了,已经没用油水可榨了,让本官猜猜,裴夫人要赚肯定是要赚一笔大的……” “长史大人,奴家是准备或租或卖给有钱富人们,可是现在星子坊脏乱差,治安不好,已经是公认的事实。 “引入江南各地有修养的士人富户们入住,绝对能重振星子坊风貌。 “若是星子房坊能变成浔阳坊、修水坊那样干净整洁,居民皆有礼貌素质的优质里坊,于公于私都是好事,对浔阳城百利无一害,最关键的是,这也算是您治下的亮眼政绩,还不是您的功劳吗,奴家实在想不明白,有何不可。” “这笔帐不是这么算的,也不能这么算。” 欧阳戎摇摇头,再次问: “引入了江南富人们入住,然后呢,现在星子坊内那些廉价劳工、穷苦百姓们呢,为了不影响风纪市容,他们该去哪儿住?” 裴十三年犹豫:“自然……自然是去他们住得起的地方,天地这么大,又不是只能住在星子坊。” “可是星子坊已经是浔阳城地租最廉价之处,否则也不会聚集在这里,现在这儿也被你们惦记上了,他们还能去哪里住?” 她眼珠子一转:“大不了离开浔阳城,江州又不是只有浔阳城这一处地方能找营生,去能住得起的地方,很简单的道理,况且……” 欧阳戎忽笑了一下:“呵,离开浔阳。” 裴十三娘听到笑声,顿时脸蛋涨红,被逼问的有些赌气: “长史大人,您是江州长史,您应当为浔阳城着想,引进士人富民,让浔阳城欣欣向荣,乃是您职责之一,何必纠结于那些需要被世道淘汰的穷人,他们自有命数,又不是长史大人要赶他们走的,只是不合适浔阳,没钱罢了,那就回乡下去,房虽然住不起,但有手有脚,也饿不死……” 欧阳戎安静看着这位精明算账的贵妇人,突然大声打断: “裴夫人,正是因为本官是江州长史,是百姓父母官,是要为浔阳城着想,才更不能苟同此事。 “人人皆夸浔阳好,三江之口,水运便利,天下眉目之地,江南中部第一等繁华之所,一座浔阳古渡,盘活整座城。 “可是请问,此刻在浔阳渡日以夜续搬运四方货物为浔阳繁荣出力之人、在双峰间掘土开山挥洒汗水之人、在浔阳石窟搬运石料为大周女皇建造大佛之人,是浔阳坊、修水坊内养尊处优的达官显贵吗?是匡庐山内雅集诗会上通宵达旦吟诗作乐的僧侣名士吗?是浔阳楼里推杯换盏尖牙利齿的商贾豪客们吗? “都不是。” 欧阳戎摇头,自问自答,轻声: “浔阳城的繁荣,是这些裴夫人嘴里的廉价穷人们支撑起来的,现在,裴夫人带着大笔银子,大手一挥,就要买下廉价住宅翻新,让他们全部挪窝滚蛋,不要碍事碍眼。 “裴夫人说,这些是为了浔阳城好,可是本官怎么看都觉得,浔阳城没有了浔阳坊,没有了修水坊都可以,没有了老爷们浔阳渡照常运转,但是唯独不能没有了星子坊。” 全场寂静,伴随着欧阳戎的话语,裴十三娘脸色渐渐煞白。 欧阳戎脸色平静,直视她眼睛道: “裴夫人,其实本官很能理解你们的想法,真的,本官真的挺理解伱们的无所谓。 “在你们眼里,这些被赶出浔阳的低廉务工、穷苦百姓会去哪里,生活会变成怎样,余生结局如何,并不需要关注,按照商贾们的生意经,这是浔阳市场上的劳动力出清,是优胜劣汰的自然过程,这些人只是稍微不幸罢了。 “其实,只要不把这些人当人,而是当成干活劳动的牛马,这样的说法确实是正确的。 “就算没了他们,外面也有大把人愿意排着队来浔阳城,毕竟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牛马还不满地都是吗。 “可是,本官却有个大毛病,总是忍不住把牛马当人看,本官总觉得,一个城市的建设者们不该被这么对待的。 “把浔阳繁荣发展的成本转嫁到他们身上,收益留在浔阳城内,再转过头把没多少剩余价值的他们全都赶走……抱歉,本官做不到。” 裴十三娘脸蛋青一阵紫一阵,犹然不甘心道: “长史大人善若圣贤,奴家高山仰止,可是……难道现在就放任星子坊这样,任由那些小房东们胡作非为?” “这些星子坊都小房东们,从来都不是真正的问题所在。” 欧阳戎忽而自嘲一笑,遥指星子坊: “小房东们小里小气,吝啬凌人,这些确实没错,说的很对,但是谁都可以骂他们,唯独本官与江州大堂的官吏们不能骂。 “因为他们小气巴巴、精打细算的将宅院分成一个个隔间,节省成本的便宜租出,供那些穷苦讨生活的百姓们还有外来务工者居住,虽然侧面使得星子房愈发陈旧脏差,但是却让不少穷苦百姓有了一处落脚之地,能稍微分享些浔阳渡的繁荣红利。 “某种意义上,这是代替了官府、朝廷本该尽到的义务职能,满足了某种旺盛的需求。 “那些为了奉献汗水建设浔阳的廉价劳力者,坐享其成的江洲官府并没有让他们居住无忧,严格意义上说,朝廷……本官并不是一个称职的父母官。” 裴十三娘舔了舔干燥嘴唇,不知从何处辩驳,额头挂满细汗。 面前毡帽青年那种平静却拷问人心的嗓音再次响起,回荡摒气凝神的全场: “裴夫人,你指出的一些问题没有错,星子坊脏乱差,治安不好,这确实是客观事实。 “可是,若把星子坊的赃乱差、还有治安混乱,全部归结于星子坊穷苦百姓身上,怪他们穷,怪他们没有教养,工作也不体面,还说是他们让星子坊成为了滋生杂乱市井的土壤…… “呵,现在要旧房翻新,更是直言他们不配再居住浔阳,甚至觉得只要把曾经为浔阳繁荣贡献最多汗水的他们,明里暗里的用高地价排挤出浔阳,好像就能让星子坊的治安重新稳定,市容焕然一新…… “抱歉,若这种说法是对的,那么请问,这些百姓们的穷苦,难道全是他们自己的错吗?为何会造成他们穷苦而富人愈富?明明他们干的活比谁都重,明明他们起的比谁都早,明明他们比谁都勤劳可爱,为何还是如此穷困潦倒?裴夫人能告诉本官为什么吗?” 裴十三娘哪里接的住这种话题,慌乱解释:“长史大人,奴家没有怪他们的意思……” “没怪他们?”欧阳戎突然打断,轻轻颔首:“哦,所以说,裴夫人真正怪的……是未使民富的朝廷吧?好像还真有几分道理呢。” 裴十三娘讷讷,涨红脸蛋,百口莫辩:“不是,奴家绝对不是这个意思,奴家是说……奴家是说……” 大厅众人闻言,有人若有所思。 谢令姜转头注视大师兄叙述时的平静表情,忽然觉得,这张脸庞之下,大师兄的心情其实……既愤怒又难过吧。 欧阳戎不等贵妇人结巴吐言,轻轻点头: “本官没有针对裴夫人的意思,也不针对任何人,刚刚语气或许有些重,这样吧,本官先罚酒一杯。” 说完,伸手,可不等他拿起临近酒杯,谢令姜已经率先递上一杯她检查过的酒杯。 欧阳戎看了眼她,接过此杯,仰头直接饮尽,他抹了下嘴角,再度开口。 即是对同样诚惶诚恐回敬酒水的裴十三娘说,也是对今日到场的所有人说: “说了这么多,其实是想讲,若裴夫人翻新后的宅子,售卖出租,能比现在小房东的旧宅持平,甚至相对便宜,本官一百个支持,甚至江州大堂倒贴帮忙也可以,只要你们拿出可行方案。 ”但,若是不行,反而是要修成园林豪宅,卖给那些江南富人,招他们来浔阳,把星子坊变得像浔阳坊、修水坊一样…… “抱歉,浔阳城不需要锦上添花,此事,裴夫人从今往后无需再提,今日在场所有贵客也是,勿要再提类似意见,只要本官还担任一日江洲长史,此等事就绝不会放开口子。 “这就是本官态度,望周知。” 毡帽俊朗青年声音铿锵有力,在寂静大厅回荡。 不少人表情或出神或沉思,细细咀嚼他那些新奇却有力的角度言论。 人群交头接耳起来,厅内声浪逐渐喧嚣。 “长史大人,是奴家考虑不周,长史大人一番言语还望恕罪,奴家自罚三杯……” 裴十三娘低眉顺眼,嘴中诺诺。 欧阳戎摇头,不愿再理会,目光又扫来一遍裴十三娘和她身后那一批扬商。 他敏锐瞧见,虽然裴十三娘当下姿态服软,可是这批贩盐上岸的扬商中,却有个别汉子,没有敬酒,脸色不虞,似是有些不服气。 欧阳戎略冷等视线落在他们脸上,裴十三娘反应过来,也回头瞪眼,这个别刺头才缓缓低下头颅。 弱冠长史甩了下袖子,背身离去。 在楼内大厅一道道或恭敬或复杂的视线下,他与谢令姜大步走出了浔阳楼。 回到马车,欧阳戎后仰背靠软塌,闭目养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谢令姜吩咐几声马夫,放下车帘,回头打量了两下大师兄,突然开口提起话题: “大师兄,那个红袄小女娃没有负你。” 欧阳戎未睁眼,轻轻一叹。 “大师兄叹气什么?”她落落大方挽起他胳膊。 “今日挡了很多人财路。” 谢令姜睫毛垂了下,抓起他手掌,十指相扣,她粉嫩唇角轻扯一道弧: “这些扬商,欺负老实人和小房东倒是可以,但在大师兄面前翻不起浪。 “咱们连王冷然都不怕,他们还能怎样?只要有离伯父和秦伯在,这江南地界,这些无良商贾还能翻了天不成,说一句像坏蛋的话,是龙他们得盘着,是虎他们也得卧住。” 欧阳戎欲开口,就在这时,突然捂起耳朵,四顾左右,然后低下头来。 ”怎么了,大师兄哪里不舒服?”谢令姜担忧柔问。 “没……没事。” 欧阳戎摇了摇头,放下捂耳朵的手,收敛起脸上细微表情。 他耳边……正有一道熟悉的洪钟大吕之声响彻。 来自沉寂许久的功德塔。 欧阳戎抿了下嘴。 是一份新福报。 今天生日,面基了几个作者,蜜汁姬、弥天大厦、咕咕、田宝……都是大佬,只有小戎最扑街,仅在年轻帅气方面,稍胜一筹。 晚上都在电竞酒店码字,键盘敲的噼里啪啦响,悄悄瞟了下,除了废物弥天,其他人手速都比小戎快,可恶。 过了今晚十二点,就不是1八了,有些嘘唏,记录一下,希望能保持少年初心,共勉r2 第434章 平平淡淡才是真 第434章 平平淡淡才是真 重新换回破旧红袄的黄萱在木柜橱前踮起些脚尖,她打开了最上层一格的柜子,把一块灰布包裹的狭长状墨锭放了回去。 平静转过身,她看了眼桌子那边正在热情待面瘫道袍青年的爹爹黄飞虹。 三人刚刚从浔阳楼那边不辞而别,归来。 他们再度回到了破落巷子尾的小院子,陈旧破落,院子里几户人家拥挤居住,放个屁全院都能听到;空闲花圃种满了农家蔬果,提供一抹稀罕的盎然绿意,檐下角落里摇摇欲坠的空荡荡燕巢,也不知来春会不会有游子南归。 黄萱默默经过桌子,出门去往后厨,抱膝蹲在火炉边,耐心生火,煮一壶茶水。 黄飞虹在踏入小院门槛后,长松了口气,汉子宽大肩膀松垮了些,眼下他把陆压带到陋室小家中唯一的桌子前,招呼其坐下。 络腮胡汉子转过头,先去井口边打了桶清凉井水,搓洗了一把脸。 他翻找出一条昨日从浔阳石窟工地那边挂脖子带回来的灰黑汗巾,井水打湿,拧了一把,拎着湿抹布回到桌边,伏身擦拭,咧嘴笑道: “道长贵姓?” “免贵姓陆,单字一个压。”陆压看了看进门后配合默契、分工待客的这对父女,犹豫了下:“也可以叫贫道道号,元压子。” “什么鸭子?”黄飞虹一愣:“圆…鸭子?” “……”陆压。 “爹爹,元什么子是辈份,中间那个一般是取俗名,三清道士都这么取号。” 陆压一张面瘫脸微微挑眉,转头看去,是红袄小女娃,她一双小短腿正跑回屋内,找寻茶叶和茶具,顺口解释一句后,小女娃抱着茶叶罐子重新小跑出门。 门外的后厨那边,有热水快要烧开的声音传来。 “原来如此,有意思。”黄飞虹恍然,拍脑袋道: “圆鸭子,俺要是当了道士,是不是也这么叫,道号叫……元虹子?哈哈有意思,要是小萱的话,就叫元萱子,还挺好听。” 陆压瞧了眼厨房方向,出奇耐心的解释了一句: “差不多,但也要看辈份,在茅山、龙虎、阁皂山上,需与贫道同辈,才可用‘元’字开头,不过因为贫道师父长命百岁的缘故,贫道辈份稍微大点……冲汉通元蕴,高宏鼎大罗,三山愈兴振……按照三山滴血字辈,目前符箓三山最新一代弟子是蕴字辈和高字辈,对贫道的元字辈,见面皆要恭敬行礼,这个元字辈……肯定是不差的。” 难得一口气说这么长的话,陆压微喘一口气,不提欧阳戎与谢令姜,就算在那位城府深邃的小公主殿下面前,都没这么话长过……甚至又不动声色的补上一句: “元萱子确实好听。” 黄飞虹嘟囔:“怎么这么多讲究?” 陆压一直关注汉子的表情,点了点头: “贫道所在的上清道脉,延绵千载,历史悠久,底蕴深厚,不是一些忽悠香客的小道观能比的,黄善人大可放心。” 黄飞虹突然抬手,重重拍他肩,语气煞有其事: “既然讲究这么多,小萱叫元萱子的话,看来俺不能叫元虹子元飞子,你师父辈份是哪个字,俺要大道长你一辈。” 陆压:“……??” 就在桌旁某位面瘫上清道士压不住跳动眼皮之际,后厨内,黄萱正抱膝蹲在炉火前,宁静等待热水。 屋子那边爹爹和陆道长的谈话声传来,全都落入耳中,她不时回头看一眼厨房门外。 这座院子比较小,现在还是下午,隔壁的婶婶叔叔们全都出去叫卖干活了,没什么人,黄飞虹又是个大嗓门,黄萱在厨房里都能听清楚那边的谈话。 爹爹声音听着如常,依旧大大咧咧,可是他们三人刚刚溜回来,进门的时候,黄萱偶然瞧见,走在最后面的爹爹,表情有些沮丧,眼神有点复杂的回望了一眼巷子尽头那座气派新宅。 可是不久前在浔阳楼水仙包厢,她和他说要交出房契立马走人时,爹爹只是愣了下,问了句是不是俺们影响到恩公了,看见她点头后,二话不说掏出了捂怀里睡了一夜的房契,背起她翻窗走人。 看到爹爹在家门口回望的动作,黄萱本来想要组织措辞宽慰几句,却没想到,爹爹反而回过头,上前摸了摸她脑袋,低头咧笑,反过来开导起了她。 厨房炉子里,火焰散发出橘黄光芒,打在一张发呆神色的小脸蛋上。 些许的炉烟热浪扑面,红袄小女娃手抓袖口,捂住口鼻,一双清澈漆眸的眼睛却直直盯着炉子里正在跳动火焰,熏的她眼角有些发酸湿润,低头揉了揉,不知蹲在炉前抱膝呆呆了多久,水壶蹦跶起来,她才回神,立马起身。 少顷,黄萱小心翼翼的提着一只热水壶,返回屋内。 正在自来熟聊天的黄飞虹跨步上前,接过了水壶,粗糙大手也不怕烫,直接倒茶。 陆压微微后仰,垂目瞧见面前冒热雾的细长水流。 “来,陆道长,刚刚俺是开玩笑的,希望没有冒犯贵师的意思,你说俺和小萱怎么可能当道士,是吧,道长别板着脸了,哈哈,喝茶喝茶。” 黄萱点头附和,小声说:“谢谢道长相助。” 陆压欲言又止,不过在黄家父女的热情招待下,还是接过了茶杯,抿喝起来。 此前那座包厢乃是临江,窗户下面,有陡峭悬崖,可不止三楼的高度,但三人却顺利溜了出来……反正陆压当时那番出手,和侠义小说里的飞檐走壁没差了,黄家父女大开眼界。 特别是黄飞虹,似是想通了什么,老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 “陆道长真是身手了得,此前原来是在谦让黄某,唉俺真是难为情,敬道长一杯茶。” 听到面前络腮胡汉子的恭敬语气,还有一直关注的红袄小女娃的敬仰目光,一向心湖平静、无为不争的陆压,不禁有些微微暗爽。 立马在心里吟唱一句“度人无量天尊”,抚平心湖波澜。 可就在这时,桌对面的黄飞虹突然从桌子底下掏出一物,郑重其事递给了他: “陆道长的道冠上次好像不小心落地,俺在巷子里捡到一直想还来着,道长请收好,希望没有耽误陆道长的事。” “……” 陆压嘴里含茶,闻言捂嘴咳嗽两声,然后迅速伸手,收起桌上道冠,他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面瘫摆摆手: “无事。” 三人又聊了会儿天,这次算是不打不相识,黄家父女与陆压熟悉了起来,姿态也没有了以前的戒备。 黄飞虹望了眼不远处那座气派体面的大宅子,苦脸道: “这次半路溜走,得罪了人家,都说妇人记仇,也不知道……不知道等会儿陈房东会不会来收房,赶走俺和小萱,但愿不要牵连隔壁人家。” 与黄飞虹相比,黄萱小脸表情丝毫不慌,甚至有些发呆,她望着窗外天空,轻声说: “不会的,那位夫人的为人处事……不会这么做,甚至那座新宅子,也会完好无缺的保留在那里,随时欢迎咱们回去……前提是,恩公还在上面。” 黄飞虹一愣。 黄萱突然转头,问道: “陆道长与那位恩公是不是认识?” 陆压看了她眼:“嗯。” 本以为黄萱会追问今日他提醒之事的来龙去脉,却没想到,红袄小女娃只是低下头,从怀中默默掏出一只皱巴巴小钱包,递了过来。 “道长能否再帮一个忙,能不能把它送还恩公。”她认真脸色。 陆压欲问,不过看见她希冀的眼神,闭上嘴巴,微微颔首,收起小钱包: “贫道回去,帮伱奉还。” 黄萱笑了下。 就像一朵寒冬腊月短暂绽放的小小梅花蕊。 陆压多瞧了眼,因为从他发现、并跟随黄萱的这几天里,就没见她怎么笑过。 看来是个不怎么爱笑的,倒和师父一样,对了,还有……他。 陆压心道。 …… 傍晚时分,落日西斜。 浔阳王府深处,一间书斋外,刚刚结束了议事走出门的欧阳戎,好奇的看着面前画廊上挡住道路的陆压。 “她让你还的?”他垂目瞧了眼手里的小钱包。 是上回他交给红袄小女娃买红叶的钱包,此刻陆压递还给他。 他想了想,问: “今日之事,是陆道长相助?” 陆压摇头:“不算,贫道只是多嘴一句,没有催唤人家,后面之事,是她与她阿父自行选择的,贫道也有些没想到,那女娃如此果决。” 旁边的谢令姜发现,大师兄只是轻轻点头,没有多说,道谢一声,自若离开,走在最前方。 她跟在后面,有些好奇:“大师兄不去见见她一家?” 欧阳戎摇头:“见不如不见。” 谢令姜似懂非懂。 欧阳戎犹豫了下,又添一句: “其实我已经见到了。” “什么时候到事?”谢令姜奇怪,明明大师兄今日一直和她在一起,没离开过。 欧阳戎叹息:“不是见到一家一户,是见到千家万户。” 谢令姜眉尖若蹙,少顷,蓦然想起中午在浔阳楼,大师兄当众说到那些话语,她眼底露出思索神色: “大师兄意思是……黄萱一家并不是个例,在星子坊有千家万户和他们一样的人家,黄萱一家只是相对有代表性而已? “唔大师兄觉得,作为江洲长史真正该关心的是千家万户对吧,要帮也是从这儿帮,从大的层面着手帮?这才是人间大义,而不是……不是像裴十三娘他们那样,施小恩小惠收买人心?” 欧阳戎掂量了下去而复得的钱包发现一文没少,他仔细收入怀中,看了眼小师妹,没去回答,转头看向一言不发的陆压,突然问: “陆道长与她家很熟?” 陆压点头:“还行,最近刚认识。” 欧阳戎没多问,轻声道: “那陆道长这几日要是空闲没事,可以经常过去走动一下,扬商那边……以防万一吧,虽然那个裴夫人不像是拎不清的人,但是保不准下面有不懂事的。” “行。” 陆压简洁应声,看了眼欧阳戎,忽然觉得他和黄萱讲的话有些类似,二人倒是相像。 欧阳戎并不知道陆压心中的对比,三人又简单聊了会儿,陆压告辞离去,谢令姜把欧阳戎亲自送至门口,俏立目送他的马车远去,才施施然返回王府深闺。 欧阳戎所坐的马车,缓缓驶回槐叶巷宅邸。 包厢内只有他一人,终于空闲下来,于是后仰靠背,闭目进入功德塔。 下午福报钟响起时,他并没有急着去看,有小师妹在身边,他耐着性子,不厌其烦的把小师妹送回王府闺院,半途却被离伯父、离大郎拉去了书斋议事,商讨洛都传来的朝堂最新动向,一时间没空检查新福报。 不过福报钟依旧颤动不停,根据欧阳戎经验,新福报没有转瞬即逝,那么就会存在一段不短时间,嗯,这玩意儿,老跳蛋了,所以他拖到了现在。 此刻,欧阳戎进入塔内,伸手抚摸跳……抚摸福报钟。 一段讯息涌入心头: 三千功德,兑换福报。 欧阳戎松手,面色好奇,准备兑换,不过,待他转头看见小木鱼上方的青金色字体,看清楚剩余功德后,脸色又肉疼起来。 功德:三千八百七十八 “又要消耗一笔三千的吗……” 最近他日夜专研上清绝学——降神敕令,眼下正到了关键点,涉及红黑符箓的隐秘知识……消耗功德颇多,一度只剩下两千功德不到。 还是这两天,收获颇丰。 嗯,先是从经验包小师妹那里刷到不少功德,另外,还有随手帮助红袄小女娃的善事。 再加上不久前到中午,在浔阳楼那一番震耳欲聋的当众发言,直到眼下,产生的余波都还有零星功德到账……也算是一波意外暴涨。 如此,才堪堪到了三千九百功德,甚是难涨。 反正自从离开龙城后,他就没有积攒超过一万功德,一直捉襟见肘…… 欧阳戎板脸看着萦绕紫雾的颤栗青铜钟: “话说,你小子是不是一直盯着小木鱼的功德,刚好够数。每次我攒到差不多,你就来一次福报收割,怎么和割韭菜一样?就是不让我有余粮是吧,给你打工去了。” 吐槽了几句,他无奈一叹,不再犹豫,闭目催动心神。 只见那一行青金色字体化为一条金灿灿的游鲤虚影,宛如鱼跃龙门,在空中接连三段跳跃,最后“铛——”一声,沉重重的撞上了青铜古钟。 云海之上,钟声响彻了四方天地,愈发空旷寂寥,也不知传到了多远的未知之地。 钟身上萦绕的浓郁紫气消失无踪,古塔重新恢复寂静。 小木鱼上方,只剩下八百余功德。 欧阳戎嘀咕了下,心神脱离功德塔。 他四顾一圈左右,车厢空荡荡,仅有行驶的颠簸,窗外,喧嚣市井,走卒叫卖声依旧。 一切如常,也不知这份福报到底影响了何事。 欧阳戎揉了把脸,小声自语: “话说,这次触发时间是刚拒绝裴十三娘他们,走出浔阳楼准备回返的时候……难道说和星子坊,还有那批扬商有关?” 上了个推荐位,好像来了不少新书友兄弟,咳咳,推荐下老书《我有一个剑仙娘子》,喜欢类似细腻日常多女主风格的好兄弟,可以康康,传送门在下面~ 第435章 红黑符箓的材料 第435章 红黑符箓的材料 兑换完新福报,古井无波,就像无事发生一样。 欧阳戎早已习惯,自若返回槐叶巷宅邸吃晚饭。 鬼知道这福报是怎么应验的,反正每次都挺玄学,只能事后大致推敲。 即使是当初净土地宫那一万功德福报,兑换完后,也是有一段空隙间隔。 另外,根据欧阳戎不久前对于缘起性空的感悟。 因果,因果,因不是直接到果的。 它中间还有一份“缘起”。 一个因其实有很多果,如善果,恶果,如何保证它达到确定的那个果? 一般人是不能保证的,只能靠缘,随缘来。 可是根据他的试验推测,小木鱼积累的功德值,其实就相当于“缘起”,将其量化了。 而用功德兑换出的福报,就是一份大的特殊的“缘起”,能对因果施加影响,改变走向。 简单说,就是在遇到相应的因后,导出一个有利于他的果…… 这玄而上学的玩意儿,越是研究越容易陷进去,欧阳戎揉了把脸,暂时放下心思。 晚饭后,回到饮冰斋,沐浴更衣,泡了个热水澡,去往书房夜读。 夜深,见白毛丫鬟睡下,欧阳戎取出一本封面皱巴巴的旧经文,表情认真,继续垂目翻看。 正是那本《真诰》。 这段日子,夜里一有空,他就埋头推敲。 得益于万能的功德紫雾,可以代替道士道脉的专属灵气,推衍功法,修炼此经。 最近他已经啃了个七七八八,到了最后的关键之处。 傍晚兑换完新福报,小木鱼还剩下八百多功德,干脆全用了不留,一鼓作气。 不再犹豫。 书桌前,手捧《真诰》的俊朗青年忽然掩卷,闭目内视,低声念诵“真人口嗳之诰”来…… 秋夜少了点虫鸣,书房静悄悄。 不知过了多久。 欧阳戎的闭目脸庞上,浮现一丝笑意,喜色难掩。 胸腹部位暖暖的,丹田灵气正在独特经脉间,流畅运转,毫无滞感。 消耗完八百余功德,他已将这套上清祖师堂核心功法,全部推衍完毕。 施展上清绝学“降神敕令”的前置条件已经全部达成。 只欠一枚红黑符箓。 而这本《真诰》后面,正好详细记载了画符手法,还有需要加敕的绝密咒语。 欧阳戎立马睁眼,脸色期待的取出纸墨,试了下。 先是依葫芦画瓢的画符,然后是一段专属红黑符箓的拗口咒语加敕。 很快,一枚符箓出现在他手上。 欧阳戎尝试着注入功德紫雾。 可却……毫无动静。 他原本飞扬的眉头逐渐皱起。 “这是为何?” 回头再度检查。 功法运转、画符手法、咒语加敕……等等环节皆无问题。 反复确认后,只剩下最后一环。 欧阳戎的微凝眸光投向了手掌上静静躺着的……普通纸墨的符箓。 “纸墨档次不够吗……” 翌日,早。 欧阳戎跑去了翰雷墨斋,出奇不见容真人影。 “你们女史大人还没来?这是睡过头了?” 欧阳戎好奇的问留守翰雷墨斋的女官。 “不知,女史大人最近行踪不定,长史需要可留言。” “好。”他若有所思的点头。 难道是案子实在难查,心生懈怠? 不,不太像容真作风。 事出反常必有妖,留了个心眼,暂时按下不表,他去把燕六郎叫了出来。 燕六郎同样疑惑: “这位女史大人,最近确实来的挺晚,卑职还以为她有要事,重心转去别处。” 欧阳戎微微颔首: “别处?也不见她去浔阳石窟那里督察进度……有什么迹象,第一时间告诉我。” “是,明府。”燕六郎认真抱拳。 欧阳戎想了想,顺便提了下那些扬商的事情,命燕六郎派人去盯着。 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那些扬商中有些不服之人的眼神,让欧阳戎警醒。 江州长史的身份不一定是绝对安然无虞,人家坐个敞篷车都会脑洞大开呢,他骑冬梅逛街也得小心点。 得防止一些盘外招,虽然欧阳戎已是执剑人八品,不太怕这些,但他身边的人就难说了。 作为槐叶巷宅邸的男主人,他得防范风险,哪怕细微也要杜绝。 安排完此事,欧阳戎出门,直接去往浔阳王府,找到了陆压。 欧阳戎先是问了下关于黄家父女的事情,寒暄了会儿。 二人一起走在长廊上,闲聊时,他不动声色问: “陆道长是茅山山下行走,现在山下的茅山核心弟子,只有道长一人吗?” 陆压点头动作顿住,轻轻叹气:“其实严格说,还有一人?” “谁?” 陆压摇头:“算是贫道半个小师弟吧。” “半个?” “因为师父不怎么愿意收他为徒,教他道法也是无奈,因为……他乃师父骨肉,但是并没有什么天资,还性格乖张,到处惹麻烦,与师父观念不符……而且,还一直不服师父安排。” “什么安排?” “小师弟想继承师父全部衣钵,师父不让,走前也未给他,甚至没喊他回来,还有加入祖师堂的事,师父直至仙逝也没松口,小师弟愤而下山,连贫道也埋怨上了,说贫道抢他东西。” 欧阳戎想起那个被他随手宰掉爆出金币的轻佻道士,咳嗽了声,一脸关心: “陆道长不去找找?毕竟小师弟。” “不用了,师父让贫道不要管他,说让他自身自灭,本就是师父他的孽缘,该有报应了……” 陆压面瘫脸,犹豫了下: “其实,来浔阳是想找找的,他知道贫道来浔阳协助王府,说不定会捣乱,但是过来时,没看见人影,也就算了。” “原来如此。”欧阳戎不动声色,脑海里想起某个轻佻道士,愈发确认。 反着来捣乱?抱歉,已经帮你嘎了。没看见人影,因为烧成灰了。 欧阳戎终于明白,此人为何有上清核心功法《真诰》了。 而且,确实是和陆压帮助浔阳王府的主张对着干,转头去帮了卫氏,真是奇葩脑回路,难怪那位袁老先生不认他为关门弟子,明明算是亲身血肉,就像小师妹和恩师谢旬一样。 只是欧阳戎一时间也搞不清楚,自己宰了此人,算不算是和陆压、上清宗结仇。 换个角度想,说不定是除了祸害呢?反正他们上清宗祖师堂肯定不好下手,说不定还要谢谢他来着,毕竟连袁老天师都说孽缘来着,自己这算是帮老天师斩断了孽缘。 咳咳,所以你们上清宗,送我几张红黑符箓没毛病,嗯,不给的话,我自己学了,伱们不说话就当是默认了哈…… 欧阳戎厚脸皮的颔首,忽问: “在下久仰符箓三山大名,听闻三清之所以被外人称为符箓三山,是因为各自拥有一类珍贵符箓,唔,像陆道长山门,什么符箓来着?” “是一张红黑符箓。” “有何用处?” “符箓乃是三山重宝,可遣神役鬼、镇魔压邪、治病求福……一般不外传,至于用处,不方便相告。” 欧阳戎不动声色:“哦,话说制作这种宝箓,所用的符纸、松墨啥的,应该很昂贵吧,花不少钱。” “不是贵不贵的事。”陆压轻声:“世间最上等的符纸与灵墨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符纸尚可徐徐温养,但是灵墨却需要福缘。” “什么福缘?” 陆压语焉不详,“欧阳公子听说过什么精怪鬼魅之事没有?” 欧阳戎想了想: “小师妹提过,说世间其实有口吐人言的狐狸鸟兽什么的,警告我别被小狐狸精骗了,果然狐狸成精都爱类似在下的俊朗儒生这一口欸……不过这个和符箓需要的墨有什么关系?” “没听过算了,欧阳公子若真好奇,以后有机会去茅山,贫道倒是可以取一枚红黑符箓给你瞧瞧,现在不便。” 他眨巴眼:“陆道长出门在外没带一枚?” 陆压不置可否:“此乃重宝,祖师堂不轻授。” 不再多说,他告辞离去,独留下欧阳戎,在原地陷入沉思: “特殊符纸,还有灵墨吗……这小子话少也就算了,还爱当谜语人,不过也是,毕竟宗门重宝,能和我这外人说这么多,满足些好奇,已经很给面子了。” 他凝眉自语: “学个上清绝学真是麻烦,就差临门一脚,从哪找去,福缘?抱歉,我只有福报,可这玩意儿随机的。 “不过,按照陆压说法,若能取得相应纸墨,岂不是说,不光是上清宗绝学,太清、玉清绝学所需要的两种镇派符箓,也有机会制成?毕竟符箓三宗算是一家,同门不同脉……” 这章稍短……凌晨再去码一章!兄弟们早点睡,白天看r2 第436章 老肩巨滑小师妹(感谢蜜汁姬的盟主 第436章 老肩巨滑小师妹(感谢蜜汁姬的盟主打赏) 欧阳戎走出王府,登上马车,随口道: “出城,去双峰尖。” 驾驶马车的长随立即启程。 王府后门处,马车缓缓开动。 他进入车厢,他笼袖静坐,垂目表情,似是还在思索红黑符箓材料的事情。 马车驶向西城门,途径星子坊的闹市。 欧阳戎掀开车帘,安静看了会儿市井景象,忽然开口。 “等等,先不去双峰尖了,先停一下。” 马车找了个街边小巷停驻,欧阳戎立即下车。 刚刚路过的沿途市井街道,入目全是菊花,除了金黄,各色皆有。 近日浔阳城,化为了一座菊花城,同时也意味着秋深,秋日氛围甚是浓郁。 江南人爱菊,江州浔阳人犹甚。 爱菊狂人、东晋名士陶渊明的缘故,那一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给匡庐带来数百年的爱菊风气。 花中四君子,梅兰竹菊。 菊花孤标亮节、高雅傲霜,有“隐君子”之称,很是符合贬官热门地浔阳城、自古以来隐逸躺平的文化气氛…… 高级酒楼在门面装饰一座菊花扎缚的门洞;花市被各地运至的菊花盆栽占据;浔阳上流社会的赏菊宴此起彼伏;星子坊的平民家里也会置上一两株菊应景。 城里到处都是菊花,一些特殊品种,香气浓烈。 欧阳戎刚刚在马车上都嗅到了些,才意动下车。 他压低毡帽的帽檐,走去街边酒肆,掏出钱包,笑叫店家,打了两壶菊花酒。 “好嘞客官,吃得了辛辣不,撒点茱萸?” “一壶要,一壶不要。” “好嘞,承蒙惠顾,二十文……” 店家呦呵,动作利索,很快打好了两壶酒,轻车熟路的捊下菊花瓣,撒在酒面。 这酒水混着菊英,欧阳戎瞧着就觉得口齿生香,暂忍住没喝。 店家先是装好一壶菊花酒,另一壶,按照客人吩咐,又添了一把茱萸,洒在酒面上。 入秋后,重阳和中秋等节日接踵而来,十分流行饮菊花酒。 菊花别名延寿客,茱萸亦是辟邪翁。 可能是觉得延寿辟邪双管齐下,能消除传统凶日“重九”带来的厄运,菊花酒里,加些茱萸,也是一种流行一时的饮法。 不过欧阳戎对于什么延寿辟邪不感兴趣,单纯就是馋嘴,毕竟是“千杯不倒欧阳良翰”。 修长两指勾住酒壶上挂有的红绳,他拎两壶酒,回到马车,坐稳后,温声: “去静宜庭。” “是。” 马车掉头,很快返回了富人区的修水坊,拐进一条白日没有多少行人的整洁街道,在一座植被极多甚至藤蔓翻越墙头的宅邸前慢慢停下。 这处私人宅邸没有挂名宅主人的姓氏,只有一块简简单单的牌匾,上书“静宜庭”。 可是在浔阳城懂行的人眼里,这座挂名“静宜庭”的私宅,乃是修水坊内,除了浔阳王府外,最高档昂贵的前三座私宅之一,甚至与其它几座私宅的低奢炫富不同,这座“静宜庭”的格调雅意最高,里面排位讲究的九座江南园林,还有奇石曲水的景观布局,全都出自扬州园林建筑名师之手。 一眼就能看出私宅主人的出众品味,不是什么豪商暴发户可比,身份定然尊贵。 不过这座“静宜庭”长期闲置,主人家神出鬼没,甚至很长时间不见有人居住,由此在修水坊达官显贵等邻居们眼里,也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 欧阳戎并不知道小师妹在王府外面临时落脚的住处这么多讲究。 他身旁长随敲了下门,刚报上名号,外人眼里的神秘宅门立马打开,管家亲自赶来,带着一众丫鬟,毕恭毕敬恭的把未来姑爷迎了进去。 “十七娘和秦姑娘都在吧?” “是,姑爷,小姐和秦小娘子今日还未出门。” “行,你们忙去吧。”欧阳戎温和笑道,顿了顿,又开口,每日一问:“等等,谢夫人没回来吧?” “禀姑爷,没有,大娘子从扬州回来,都会知会一声,姑爷放心。” “咳咳,行吧。” 挥挥手让管事去忙,婉拒了帮忙提东西的丫鬟,欧阳戎拎着两坛酒,独自去往后宅。 他有些轻车熟路。 算来过两次。 这座静宜庭是谢氏私产,上次谢雪娥来浔阳,帮助欧阳戎约出了秦竞溱爷孙女,家宴过后,离开之前,把这座宅子的钥匙随手交给了小师妹。 小师妹性格淡雅,宁静致远,对于谢氏遍布江南的产业不怎么在意,出行不讲究,有的住就行,平日进出静宜庭都很低调。 后来为了撮合浔阳王府与秦家联姻,小师妹和离裹儿邀请秦缨留下。 秦谢两家本就世交,于是秦缨便也应邀住进了这处私宅,小师妹时常会过来陪下闺蜜。 上午去王府,得知小师妹不在,欧阳戎就大致猜到小师妹是过来住了。 陆压的到来,也算是帮小师妹分担了一部分护卫压力。 以前为了离闲一家的安全,她大部分时间都要待在浔阳王府,眼下有陆压在,倒是能偶尔离开下王府,陪秦小娘子逛逛浔阳,顺便撮合下她和离大郎。 不过谢令姜想出来住,还有一个原因。 浔阳王府那边,毕竟是别人家,人多眼杂,大师兄却不时的往她闺院跑,有时候还在长廊僻静处温存亲热……谢令姜终究是女儿家,脸皮儿薄,心里又甜又嗔。 不如出来住,有个自己家,私人空间大,所以她最近都是在静宜庭与浔阳王府两头跑,与欧阳戎心照不宣。 少顷,欧阳戎来到了一座深闺前,敲了下门。 门内传来贴身丫鬟的声音:“是谁?秦小娘子吗,抱歉,小姐正在后院沐浴熏香,还没出来……” “咳咳,是我。没事,可以等等。” 欧阳戎的嗓音响起,门内突然安静了下来。 如此,门内门外沉默了半盏茶。 深闺之中似是有人低语吩咐了句,深闺大门突然打开,十来个贴身丫鬟小跑出来,低头红脸的从身姿修长的欧阳戎身边溜走了。 期间除了瞄他几眼外,无人讲话,也不知是何意思。 欧阳戎瞧了眼众丫鬟匆匆走后,似是忘记关上的深闺漆门。 沐浴熏香? 他眼神一动,立马拎着俩只酒壶,悄然进门,不忘随手关上大门。 大中午的,阳光正好,确实是洗澡的好天气。 欧阳戎暗暗点头,轻手轻脚,去往了后院。 万一不小心撞见什么呢? 那就撞见什么吧。 欧阳戎靠近后院,立马嗅到一股熟悉的兰花清香,不过还混杂有龙脑菊的好闻香气。 另外,空气中明显能感受到水雾弥漫,是正常沐浴后的热水湿气。 “小师妹?” 欧阳戎佯装误入,脚步走近后,才语气疑惑的试探一声: “咦,奇怪人呢,我进来了哈……” 脚步已至,不给院中佳人反应时间。 下一霎那,“大步误入”后院的他,迎面撞上了一道清亮如涧的眼神,似笑非笑。 “大师兄眼睛在找什么呢?” “额,小师妹怎么在……插瓶花,吃、吃了没?” “太阳这么好,不插瓶花,我该干嘛,你觉得我该干嘛。” 她站在阳光下,衣着整齐,并不“清凉”,眸光上下打量了下某人脸庞: “大师兄刚刚是在期待什么?唔怎么看起来,表情有点失望。” “哪有的事。” 欧阳戎板脸,矢口否认: “小师妹怎么净说些师兄难懂的话,天气好,看见路边有卖菊花酒的,过来找你小酌几杯呢……对了,小师妹刚刚沐浴完?” “嗯。” “那感情好,不用等了,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来的很是时候。” “是吗,怎么觉得大师兄想来的更早点。” “我像是这样的人?” “嗯哼。” 被谢令姜盘问一番,好不容易才连哄带夸的糊弄过去。 欧阳戎咳嗽了两声,这才有空,打量起小师妹的妆扮,还有院子里的物件来。 她应该是刚刚沐浴熏香完,正素面朝天,一张巴掌大的鹅蛋小脸,如同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三千青丝,乌黑柔顺,随意披肩。 脚穿白袜,踩一双红绳木屐,仅着一袭亮白如山巅冰雪的曳地长裙,长裙颈脖处滑出了半只可爱香肩,锁骨精致,令人不禁想咬一口……她站在灿烂阳光下耀耀生辉,白的晃眼。 另外因为没有来得及束胸的缘故,佳人雪山愈发巍峨。 院子内搁放有一方木案,案上摆有三两只花瓶,此刻她站在漆木桌案前,正将一株龙脑菊插入瓶中。 面对欧阳戎目不转睛的注视目光,谢令姜偏开了漆眸,一双素手下意识的忙碌抬起,将披散肩头的柔顺乌发,挽至右肩。 她素手交错一番,取下右臂皓碗上的一根红绳,简单扎起了长发单马尾,搁放右肩处,害羞的稍稍遮住一些锁骨与雪肩。 可这一番欲遮还掩的小动作,落在欧阳戎眼中,感觉越发妩媚可爱了。 “傻愣着干嘛?还不来帮忙。” 谢令姜突然转头,杏目圆瞪了他一眼。 欧阳戎当即上前,走到桌案边,放下酒壶,陪伴小师妹一起插瓶花…… ps:感谢吾儿蜜汁姬的盟主打赏,不枉我的父爱如山,另外,推荐下吾儿的书《都养猫了还谈啥恋爱》,单女主狗粮文,感兴趣的好兄弟可以康康~ 第437章 肚饿吃师妹 第437章 肚饿吃师妹 正午的阳光明媚。 幽静院落内,无人的秋千晃荡。 院子东南角有一汪小泉,源源不断发出“叮咚叮咚”的细响,散发轻纱一样的朦胧雾气,似是一处罕见温泉水,在这微寒秋日里甚是难得。 秋风扫过青石板上的落叶,泉眼虽被鹅卵石堆砌围成小圈,依旧不时有空中勇敢飞舞的叶片落入其中,飘荡在温水上,宛若一艘艘乘风破浪的小船…… 细微泉水声回荡,放大,让院内的气氛显得愈发幽静。 佳人出浴后的兰香,与插瓶中的龙脑菊香缠绵在一起,秋风也难以吹散它们。 而某张桌案前,两道并肩而立的身影亦是如此,秋风也吹不散。 两道身影,一男一女。 男俊女靓。 皆身姿修长。 二人在营养普遍不足的大周朝,都算是颀长或高挑了。 若此时有外人在场,远远看见桌前并肩的颀长青年与高挑佳人,高低都会艳羡一句“璧人成双”,天造地设的一对…… 或许是欧阳戎插瓶花的技术笨拙生疏,桌前站立的二人不时的轻轻碰撞一下肩膀。 撞着,撞着,某高挑佳人挪步一旁,隔开一点距离。 颀长青年察觉到后,不动声色的往她方向凑了一步。 又肩撞一起,二人贴住。 她又挪,他再凑,她还挪,他还凑…… 到了最后,高挑佳人都被颀长青年挤到了桌子最右侧边缘,退无可退,嗔恼得她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似是出气用力的把他肩膀一撞…… 颀长青年突然摔倒在地,吓得高挑佳人立马丢下花瓶,蹲地扶他,满脸关心,结果她贴身搂抱的拉他站起来后,转眼却瞧见一张眨巴眼睛的“嬉脸”,还活蹦乱跳,气的她银牙紧咬,一把推开他,扭头不想再理这骗子。 可这冤家又牛皮糖似的继续插瓶花,同时身子继续不依不饶的凑上来,稳稳贴紧她肩,红绳木屐踩他脚背都赶不走,这厚脸皮的冤家甚至还把鼻子凑过来嗅一嗅,似是喜欢上了她颈脖间沐浴后兰香……让人又好气又好笑。 最后谢令姜只能板脸稍稍妥协,任由他贴肩而立,不时的轻撞她一下,她也不甘落后,次次回撞他肩,于是二人你一下我一下的,又赌气又幼稚,还有些……默契连心。 只不过谢令姜板起的俏脸,也不知道是不是沐浴后皮肤被蒸得白里透红的正常反应,还是怎么回事,她皙白皮肤隐隐覆上一层淡淡的胭脂晕红,有些像初冬梅花的粉红,甚是好看。 惹得旁边欧阳戎的目光频频投来,左瞧右瞧的。 “再看揍你。” 谢令姜露出两粒小虎牙。 “好看不让看是吧,有本事别长这么好看。” “那有本事你别看。” “我没本事。” “……” 欧阳戎咧嘴一笑,惹得谢令姜香肩撞了下他: “本来丫鬟帮我插瓶花,结果伱半途登门,只好让她们退下,你补偿我,老实帮我插菊花,入秋宜赏菊,我得备上几株,回头赏菊宴会带过去,和秦妹妹、裹儿妹妹约好了的。” “不是,我来了,让她们退下干嘛?”某人明知故问:“小师妹是要对我做何?” 她有点牙痒痒:“汝良乎?” 欧阳戎当仁不让的点头。 “呸,不要脸。” “那我下次来早点吧。” “今日你要是来的早点,就不给你开门了,想得美。” “这是为何?” “大师兄装傻没用,等会儿帮我晒下书,还有些书在房内,也是丫鬟做到一半,停下来的,你下午陪我,老老实实干完,听到没有。” 欧阳戎不动声色瞄了眼院子,打量一圈。 果然地面上有不少摊开的书籍珍本,另外还有几把熟悉的油纸伞,被人小心翼翼的撑开,摆在地上,晒着日头,隐隐可见伞面上的诗词情话。 是当初欧阳戎送给谢令姜的情伞。 今日阳光不错,是秋日难得的晴天,小师妹应该是沐浴熏香后,和丫鬟一起,把她闺房内的一些书籍物件,一一取了出来,晒晒阳光,除潮去湿。 江州属江南,浔阳靠江,湿气还是挺重的,小师妹倒是细心。 “小师妹这是什么话,不用你说,下午本来就是要陪你,不然过来干嘛,你看,我菊花酒都买了,等会插完瓶花,咱们小酌几口。” “哦,希望不是某人害怕姑姑随机来浔阳抽查,才定时乖乖过来踩下点,嗯,说不得眼见安全,暂时没了紧迫感,随时就要溜走,不过,我倒也习惯了。” “咳咳,小师妹这是什么话,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今日必不可能。” “看你表现。” “插完这菊花,接下来干嘛,你说吧,刚刚丫鬟没干完的事,我来帮帮你干。” “先晒书,然后……” “然后干饭?” “然后画眉修妆。” “……” “怎么,不乐意?” “乐意,开心还来不及。” “口是心非,不情愿那就算了,本来说教你来着。” “情愿,情愿,真心话,咳咳,画眉我最擅长了。” “你还帮别的女子画过?薇睐?”语气狐疑。 “没有,只是随口一说。” “某人可保不齐。” “真没有,咳咳,菊花插完了,晒书去了,你书房在哪来着……” “等等,回来。” “干嘛。” “肚子都咕噜叫了,你午饭没吃?” “好像没有,这不是来找你一起喝酒嘛,想着顺便一起吃点?” “你怎么不早说,唔现在倒是有些信你的话了。我吃过了,你……你等等,先别傻乎乎去晒了,我去给你做点吃的,吃饱了再干……” “吃饱了容易瞌睡。” “那就睡,我陪你。” “小师妹今天真好。” “昨天前天大前天都不好是吧。” “好好好,明天后天大后天也好。” “德行。” 谢令姜把插好一株株菊花的花瓶摆好,转身去往后厨。 欧阳戎闲来无事,没有等她,去书房取出剩下的书,回到院子里,将它们一一晒在竹席上,动作利落。 完毕后,见小师妹还没弄好吃的,他闲逛起来,期间路过了东南角的那处小温泉,他眼神好奇的看了眼。 这泉水瞧起来还挺干净的……不禁微微挑眉。 少顷,欧阳戎走进厨房,看见了灶台前,谢令姜的婀娜背影。 这一袭沐浴后睡衣似的白裙,衬托出了高挑的身材。 欧阳戎突然觉得,除了未来儿子的食堂外,小师妹的臀胯部,亦是不输很多丰腴的人妻妇人,弧度标志诱人,只不过因为有一双大长腿,再加上平日里的男装,有些遮盖了此妙处。 欧阳戎上前,贴了上去,从后面搂住灶台前正在制作美食的佳人腰肢,下巴放在她光滑小雪肩上。 “在做什么呢。” 他垂目瞧了眼灶台,发现是一些水果摆盘,石榴、雪梨、秋橙皆有,小师妹正低头,用菜刀仔细切出细碎果肉,全部装进盘子里,然后取出装有细糖霜、梅卤水还有紫苏籽的小罐子,不时舀一勺,拌入果盘里。 与水果沙拉有点像。 “这道点心叫春兰秋菊,新学的,你尝尝看。” 谢令姜眼角弯弯。 欧阳戎点点头,不动声色的瞄了眼盘子里的“春兰秋菊”。 既然都这么说了,就算是黑暗料理,他都得笑赞吃光了。 谢令姜忽然转头,洁白额头轻轻碰了下他微微低垂的脑门:“想什么呢?” “没什么,你小心点,别切到手指。” “不放心我的刀功?” 说着,前一秒还很淑女的她突然白嫩小手一翻,一柄菜刀旋转飞舞,快成了虚影,好一个易如反掌。 欧阳戎无奈:“信信信,你小心点,别飞我脸上。” “就飞就飞。” “那有人就要守活寡咯。” “那……岂不是能吃席了!” “……??”欧阳戎。 面对小师妹歪头斜瞥的俏皮眼神,他有点顶不住,赶忙岔开话题: “对了,你最近陪秦小娘子,她和大郎现在什么进度了?” “还是那样呗。” “那样是哪样?” “走路间隔最近也是三个拳头距离,手都还没摸到呢。” “岂不是正常朋友一样?” “嗯。” “都快一旬了,怎么这么慢。”欧阳戎摸了摸下巴,不禁揣测:“难道他们在谈一种很新的情爱?” “是啊,太慢了。新不新我不知道,但肯定很费时间,咱们八成是等不到那天了。”谢令姜点头认同:“大郎要是有大师兄一半功力,伯父伯母现在早提亲去了。要是大师兄上就好了,你说是不是。” “没错,大郎啊大郎,看来回头得点拨下他……”欧阳戎卡壳:“等等,什么叫有我一半功力,我有什么功力了,你别瞎说,什么我上。” “哼哼。现在越回想越觉得你以前不老实了,就是欺我纯真无知。” “来,小师妹,请摸住这儿良心说话,纯真无知这个词用你身上,是不是有些欠妥?” “呸,把手拿开,我切东西呢,小心刀飞出来,切断某人大猪蹄。” 欧阳戎顺势捏了一把,收回这只手,揉了一把脸庞,看着小师妹贤惠做饭的刀功,他轻轻叹了声。 “有烦心事?”她翘起小指撩发至耳后,温柔问。 欧阳戎想了想,把不久前和陆压说的话,大致讲了讲。 谢令姜立马放下菜刀,蹙眉回首:“大师兄突然问陆压符箓之事作何?” 欧阳戎想了想,默默从袖中取出了一本《真诰》,丢在砧板菜刀旁。 谢令姜先是愣住,旋即瞪大眼:“上清宗的核心功法?等等,里面岂不是有上清绝学……” 欧阳戎点头,把轻佻道士的事情大体说了说。 “你……你怎么不早说。”她瞪大俏眸。 “在大孤山那夜,顺手解决那个轻佻道士,当时怀疑三清在两面投注,怕揭露结仇,而且你和老师,与三清私交关系瞧着不错,也是你们引荐给的王府,怕你们夹在中间难做人,所以按下未表,想瞧瞧三清后续表现,看是否需要装傻……《真诰》便也没提,不曾想转眼就练成了。” “以后不准这样……等等,大师兄能修炼它?”谢令姜反应过来,神色匪夷所思,重新打量面前有些陌生的……妖孽大师兄。 欧阳戎平静简言:“我这道脉,稍微特殊。” 顿了下,轻叹: “主要是今日从陆压那里,得知了来龙去脉。原来那轻佻道士与上清宗是决裂关系,袁老天师又走人了,我倒也放心了。” “大师兄今日问的太直白了,陆压可能会有怀疑,得防范未然。” 谢令姜丝毫没有怪他隐瞒多日的意思,反而蹙起秀眉,很快代入进去,全心全意替他思考起来: “我晚上去找他,想想怎么帮你圆下话,嗯,得让他以为,是我和你提过,才让你好奇去问……都说事出反常必有妖,得给你找个由头。” 他本想说不用这么麻烦,陆压知道了,大不了还回这本已经默背完毕的《真诰》,讲下误杀之事,反正陆压和上清宗打死也想不到非道士道脉者,可以修炼祖师堂核心功法和上清绝学。 可是看着怀中佳人一心一意为他想主意的可爱蹙眉模样,欧阳戎话语顿住,突然低头,啄了下佳人额心。 谢令姜表情嫌弃的推了下他,嗔怪:“聊正事呢,成天没个正形……” 欧阳戎板脸,一把强搂住她。 同时扬起一只手掌。 “啪——!” 灶台前响起清脆一声,某处粉臀儿颤动余波,他使出了屈人之威: “先做饭,等会儿聊。饿死了,小娘子再不端上来,本大王先肚饿吃你。” “……” 谢令姜“刷”一下红透了脸蛋。 灶台前无声,就怕空气突然安静…… 第438章 菊花酒,玉人足(大章求月票!) 第43八章 菊花酒,玉人足(大章求月票!) 厨房内气氛一时间安静无比。 欧阳戎本是恶作剧,想开个玩笑,却发现没人吱声了。 灶台前,穿围裙做菜的小师妹,在背身承受了恶作剧一巴掌后,背影停顿了下来,手中的菜刀也不知何时起一动不动。 眼下尚是白天,外面大太阳的,厨房里光线不算昏暗, 从欧阳戎的后方视角看去,小师妹背影婀娜,螓首深深埋胸,耳根子似是红透了,天鹅般曲下的细颈雪肤浮现一抹晚霞般的红。 欧阳戎本来没觉得有什么,结果这寂静氛围,惹得他目光不禁沿着背身小娘子婀娜的弧度下移…… 谢令姜此刻陷入了屏气凝神, 不知道是不是刚刚那一拍的后遗症,身子骨酥麻僵住。 她突然觉得今天沐浴熏香后,衣服穿太少了,这身雪白睡裙太薄,所以……所以也不完全怪他忍不住? 脑袋晕晕呆呆的胡思乱想,脑袋愈发深埋胸口。 手中菜刀像是灌了铅一样,现在要是让她再像刚刚那样、在手心旋转菜刀,估计真要飞出去随机概率谋杀亲夫,她是真的酥软无力了。 背后的冤家始终一言不发,厨房内气氛依旧寂静。 怎么不动呢,他……他到底要干嘛……等会儿要不要推开他……他可别太过分……太过分的要求不行……厨房怎么可以……灶台桌上太凉了……就在谢令姜一颗芳心高高提起,既紧张又害怕,还隐约觉得一丝刺激大胆之际。 她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悉悉索索动静。 此刻谢令姜听觉无比敏锐,察觉身后大师兄似是走上前了一步,靠近了她背后,然后……然后好像是蹲下身子发出的衣服褶皱的细微声响……等等,他好端端的蹲下干嘛还是在她背后,难道要从下面…… 低头埋胸的谢令姜不禁瞪眼,娇躯顿时紧张绷起。 下方那一双红绳木屐上,穿有白色足袜的白嫩小脚,豆蔻般的脚拇趾下意识的卷缩贴紧在一起,做出了扣地板的习惯小动作。 就在她手中沉甸甸菜刀差点滑落手心的时候,欧阳戎的嗓音忽然从其身后下方传上来: “雪梨掉了,脚挪开一下。” “啊?” “啊什么啊,真笨啊,做盘水果沙……春兰秋菊,都丢三落四。” 欧阳戎摇摇头,捡起一颗梨,重新站起身来,把一颗梨子放在了谢令姜刀柄攥到煞白的手背边。 “哦……才没有。”她条件反应般的顶下嘴。 欧阳戎瞧了眼砧板:“要不要我来。” “本来好了的,还不是某人碍事……” 谢令姜颈脖间的晕红散了些,一边傲娇嘀咕,一边余光打量大师兄的脸色。 只见他又拿起了雪梨,走去旁边水缸边,舀水清洗了下梨身,表情平静,就像是刚刚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看不出端倪。 可明明刚刚就是他先动手对她做出……做出羞人般的不对劲暗示。 怎么突然这么老实了。 难道是她多想了? 谢令姜羞涩自责,对他心生愧疚,其实大师兄有时候还是挺正人君子的,都是她想多了……吧。 欧阳戎一本正经的点头:“行,不挨着你了,我去外面等你了,菜做好了叫我……” 谢令姜打断:“等等,这些也拿去洗洗,不用出去,其实也不影响什么。” “好。”他自若表情。 不久灶台前的暧昧时刻,就像是揭过去了一样。 某位谢氏贵女只好学着装糊涂。 厨房内,二人分工,一人洗漱果肉,一人刀功娴熟,话题也回归了正常。 谢令姜率先打破沉默: “符箓三山之所以得名,就是因为有共同的符箓体系,太清、玉清、上清,同源不同宗,但是三山凝聚力胜过山上不少门派势力,盖因这套符箓体系。 “在符箓三山,嫡系弟子成年满足条件后,会进行授箓,如此才能使用符箓,但也不是所有道士都可以习得三清绝学。 “因为三清道派的祖师堂,每年能制作的极品符箓,也就红黑符箓、朱紫符箓、白金符箓,都数量极其有限。 “谁能用,谁不能用,中间自然是有一道严格筛选门槛。 “三清弟子需要经过层层选拔与考验,最后,只有一小撮人能进入祖师堂成为核心存在,作为宗门的中流砥柱、未来天师,得到祖师堂授予的极品符箓,得以施展三清绝学。 “所以符箓的制作,一向都是三清的不传之秘,宗门传承之基,如此,即使三清绝学的功法不小心流落到了外面,掌握有极品符箓生产来源的三清祖师堂,依旧能卡住外人脖子。” 谢令姜回忆了一番,一边素手熟练切果肉,一边嘴里徐徐道来。 “所以陆压忌讳莫深,倒也是正常反应,应该不是立马怀疑防范大师兄,不过……” 她轻轻摇了摇头: “他作为茅山这一任山下行走,袁老天师的嫡传三弟子,要说身上没有一枚压箱底的红黑符箓,就算打死他我也是不信的。 “连那个袁老天师的私生子饭桶都有,何况是他。” 欧阳戎若有所思道: “我旁敲侧击的问他,制作极品符箓的墨纸,他莫名其妙的提了什么精怪鬼魅之事,问我知否,难道有关?” 谢令姜面色思索道: “倒也正常,寻常符箓,道士可以随便画,制作随意,对纸墨材料要求不高,但是极品符箓,既然三清祖师堂全力制作都是数目有限,想必是需要精怪鬼魅身上的特殊灵性材料,这不难猜,嗯,说不得还可能涉及传说中的神话生物,需要神话材料。” “神话生物?” “拥有神话力量的五虫,嗯,五虫是蠃、鳞、毛、羽、昆,可以攘括天下所有生灵。” “神话生物与寻常精怪鬼魅有何区别?” 谢令姜俏脸严肃起来: “那些精怪鬼魅与神话生物不可比,后者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大师兄,神话生物掌握有纯粹原始的神话力量,这些神话生物,几乎都是上古时代那些特殊生灵的遗脉,大禹治水后,侥幸遗留神州陆上,这类上古遗种,现在死一头少一头。 “而且,这些神话生物与某些神话道脉紧密相连,与某条道脉的神话力量甚至同源,关系玄妙。” “这是为何?” “因为它们都来源于神话时代。” “神话时代?” “我家秘库中有一本古书记载,上古曾存在过一个神话时代。 “世间现存的这些神话力量,不管是神话生物,还是神话道脉,其实全都来自于那个神话时代。 “直至大禹治水,终结了神话时代,大禹铸造九鼎,将所有的神话力量全部收入鼎中,永镇神州。 “从此神州陆上,进入了没有神话的青铜时代,也是人族第一个朝代,夏。” “九鼎?鼎剑原身的那些鼎,是大禹治水时铸的?” 谢令姜犹豫:“应该是。” “应该?” “我谢氏先祖秘密传下来一些事……封印神话力量的传国九鼎,从夏传至周朝,周王室失德,王子朝奔楚,周守藏室随之南迁,过泗水时,九鼎遗失。 “再后来,九鼎再次现世,已是战国,有人怀疑它们是周守藏室的仿制,不是真正的初代九鼎,原因是九鼎乃镇国神器,表明天命之所归,鼎镇天下气运,得之,可为天下之主。 “可是那时的周天子已经号召不了诸侯,春秋礼乐崩坏,即使新九鼎现世,也未阻止半分,所以是假鼎,用来挽回民心,结果当然失败了,诸侯与士阶层不吃这套。 “唔,理由有点牵强,但也不无道理,可能就像现在洛都的卫氏女帝一样吧,不也喜好祥瑞,而且卫氏女帝在洛阳建造明堂,同样有样学样的仿造了九只鼎,各自取名,置于明堂……但这些都只是个名头罢了,真正的九鼎已经遗失。 “不过,这来源存疑的九鼎,依旧开启了春秋后的战国鼎争,秦灭六国,却没能集齐全部九鼎,然后是六国贵族余孽制的第一口鼎剑,长生药诞生,紧接着是秦制的第二口……始皇帝至死都没有集齐九鼎或鼎剑,秦二世为亡,鼎剑的时代却开始了。” 谢令姜转头,眼睛清澈明亮: “大师兄,夏商周曾有鼎,仅三朝,延续约莫一千八百载,或许真如古书上所说,禹制九鼎,蕴藏神话,确实能够永镇九州气运,稳固王权。 “但是没有了九鼎,天下难道就不能统一了吗?百姓难道就不能安养生息了吗? “周失九鼎,各朝争之,纵观青史,先秦以来的这些鼎争,一口口镇国安民的鼎化为了专杖杀伐的鼎剑,多少人杰枭雄争来争去,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正契合了你那日那句‘爵命缤纷、竞溱如雾’。 “直至疯帝疯狂铸剑作死,乾代随立,太宗文皇帝披荆斩棘,平定天下,立下祖宗规定,离乾皇室子孙不许再铸鼎剑,也不许再寻九鼎,又说民如水君如舟,可载舟亦可覆舟……事实证明,只要君王有德,广施王道,以仁义得民心,民心思定,同样能够一统神州,无需九鼎添彩。” 欧阳戎颔首:“有道理。九鼎的青铜时代必然过去,就像那之前的上古神话时代一样,时代是前进的,谁也挡不住,九鼎不过是个标志而已,妄图得鼎得天下,无异于刻舟求剑。真正的九鼎应该是民心。” 顿了顿,又问:“既然神话力量被大禹封在了九鼎中,后来的神话生物与神话道脉又是怎么回事。” 谢令姜表情严肃起来: “大师兄问得好,神话生物是上古遗种,而神话道脉的炼气术最初兴起于先秦练气士群体,恰好是在周守藏室南迁、九鼎遗失那段时期,同时伴随着守藏室垄断的一些典籍知识散落民间,促进了诸子百家的兴起。 “这些神话力量,包括炼气术,我谢氏先人们猜测很可能来自于那口真正的九鼎,是从中泄露出来,甚至鼎剑的铸造配方也是,既是神话之源,又是灾祸之源。” “都来源于九鼎吗……” 欧阳戎自语了会儿,又问: “此前在龙城,我观云梦大女君所乘坐骑,乃是一只三足、四目的雪白大鸟,通灵智,似叫虫娘……这种是精怪鬼魅还是神话生物。” 谢令姜蹙眉思索:“好像是吴越之地民俗中记载过的一类奇鸟,九百里云梦大泽仍旧保持先秦时的大泽风貌,依旧栖息不少奇种精怪。此鸟应该不是神话生物,因为神话生物不是常人可以驯服的,即使是雪中烛也不行。 “而且它们或许比神州天人还要稀少……不过云梦剑泽确实有一头神话生物,山上人大都听过。” “什么神话生物?” “一头背剑白猿。” 欧阳戎挑眉。 谢令姜睫毛垂了垂: “这头白猿,与越女道脉渊源极深,但是与女君殿没有什么隶属关系,更像是共生,只与具有神话灵性的越初子亲近,历代越初子都是白猿寻到的,越女们会在特定日子,尾随白猿,随行千里,最后带年幼越初子而归,也算是一项传统了……” 话头悄悄止住。欧阳戎还想再问,谢令姜却转头道: “陆压说,寻到灵墨,需要福缘,若材料真来自于神话生物,不会是这个说法,神话生物大多有唯一性,唯一的话,定然已被现在三清垄断,所以大师兄放心,大概率是特殊的精怪鬼魅才对,所以需要福缘运气。” “如此最好。”欧阳戎叹气,这三清绝学的施展门槛是真高。 很快,谢令姜新学的菜肴——春兰秋菊,终于做好,摆盘端出。 二人离开厨房,去往院子里吃饭,欧阳戎显得兴致勃勃,拎起菊花酒朝谢令姜示意。 谢令姜突然用手背沾了下壶身,嗔怪的白了他一眼: “秋深不易冷饮,以后老了胃不好,温酒,大师兄等一等。”她抢过菊花酒,拿回后厨,重新温热。 “好,师妹有心了。”欧阳戎心里微暖,点点头,没由来的嘀咕一句:“冷的浇,年纪大了也容易老寒腿。” 谢令姜并没有听到,少顷,她拎着两壶温酒返回,欧阳戎已经囫囵吞枣的把那盘“春兰秋菊”吃完,盘内光秃秃的。所谓春兰秋菊,当然不是真用兰花、菊花打造,而是用了三种秋季水果,石榴、雪梨、橙子,拌以秘汁。 欧阳戎风卷残云的饿死鬼模样,让谢令姜忍俊不禁。 “饱了?” “还行。” “还行是什么意思,要不要再做点?” “还行就是七分饱,不吃了,得留肚子。” “伱留肚子干嘛?还吃这么急,下午又不做什么事。” “喝酒啊,等会一起坐下小酌。”他安排起来。 “不喝,才不和你喝。” 欧阳戎点头:“可以先帮你画眉修妆。” 谢令姜瞅了下他:“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第一次给女子画眉,你不要算了。” “等等,走。”少顷,口是心非的谢令姜还是带欧阳戎去往一处闺房,取出画眉工具。 “不是,大师兄,你要把眉笔拿去哪?” “我看院东角有处温泉,正好你去泡个脚,我顺便给你画眉,然后咱们再吃点酒。” “好端端的跑去泡脚干嘛?”谢令姜狐疑。 欧阳戎反问:“该不会是你洗澡水吧,还是说饮用泉?” “都不是,那处泉眼挺干净的,平日里只用来浇花。” “那咱们也去浇下花。” “浇花?” “小师妹怎么防我和防贼一样?” “你不就是贼。”她小声。 “那也是个正气的贼,要做什么会直接说……况且真要做坏事,刚刚在厨房为何不做,不全是机会。” “有点道理,虽然不多。” “不去算了,我自己去泡脚喝酒……” “别,好吧,我去,你先等等,饮酒的话,需要杯子……” “杯子不过瘾,不用给我拿。”欧阳戎带头,走向院东南角的温泉眼。 谢令姜瞧见他正大光明的背影,也没多想,跟去泉边,脱下木屐,褪去足袜,坐在水边石砖上,白嫩脚丫踮起,脚拇指试探了下水温,少顷,舒了口气,开始在温泉水中濯足。 欧阳戎走至她身侧,也不嫌脏的盘膝坐地,侧对着她,捏起一根眉笔,为其画眉。 谢令姜手握一个铜镜,悄悄瞧着镜中未施粉黛的素容,还有他专注画眉的脸庞,她眼底甜丝丝的。 二人闲聊起来。 “今天怎么突然晒书?”欧阳戎随口问。 “上次从大师兄身上看见了气,境界有所松动,欲一口气突破,开始重新翻阅以前看过的书,翻书人翻书人,总得从翻书着手。” “有道理。有什么收获没?” “没有进展,收获的话,有,正是因为翻老书没进展,我才意识到了一点。” “什么?” “下一品名曰贤人,什么是贤人?才华与德行兼备,大师兄觉得我缺什么?” “小师妹德行不缺,缺的……是才华?” “准确说,是文气。阿父也提过,我适合治经,诗词才气不足,明明大师兄那日在枫树林点拨了我,也看到了那股气,可就是难破,问题很可能就出在这里。” “文气吗,难怪刚刚看见你桌上摆了那篮红叶,还在看啊。” “虽是老旧诗词,但翻阅之余,确实更有感觉,果然是缺文气。” 看着微蹙眉头的小师妹,欧阳戎忽然问: “文气,就是做诗词呗?” “嗯,差不多。” 欧阳戎眼底意动,谢令姜却握住他手,叹息开口:“单独一家之文气不行,翻书人得博览群书,不拘束一家,大师兄如此帮我,我却还没突破,除了笨,也有单独一人文气帮助有限的缘故。” “原来如此……”欧阳戎颔首,其实想试试,他熟记的不少前世百家诗词,算不算不同文气。 少顷,欧阳戎画眉完毕,谢令姜坐在水池岸边,抱膝低头,用脚边水面,充当镜子照了下,嘴似尝蜜,甜笑扭头,语气动情:“大师兄怎这么有耐心,寻常大男子哪里拉得下面子做这事,你、你就知道哄我……你想吃酒,我给你倒,你休息下。” 欧阳戎笑而不语,瞧了眼笑颜佳人的这副画眉新妆, 谢令姜不满二十,肌肤本就嫩的出水,素面绝美,现在略施粉黛,真是面若桃花颜如玉。 谢令姜一手撑下巴,一手提壶倒酒:“今日插瓶花,是因为和裹儿妹妹约了好几场赏菊宴,需要带去,那些雅集文会,想必是浔阳城里文气最盛之处,过去瞧瞧。” “要不推荐一个人给你,可能助你积攒文气。” “谁?”谢令姜反应过来:“容真?” “不是。”欧阳戎奇怪,“是元怀民,总觉这老小子有点东西,奇怪,你怎么猜容真?” “阴阳家练气士相比普通练气士,能望到不少气,以为你要请她,帮忙望望浔阳城哪里文气盛。” “阴阳家望气这么厉害?连文气都可看?”他表情微动。 “是,不过没法细致到个人,这种已经超过了炼气士范畴,得一些稀有精怪才行,大师兄放心。” 欧阳戎微微松气。 谢令姜忽问:“你最近是不是经常找她。” “想什么呢?”欧阳戎赏了颗板栗。 谢令姜嗔目捂住脑门,立马不服,想要反击,却被反剪手腕。 嬉闹间,欧阳戎笑说:“但你这么一说,确实有道理,改日去问容真,哪里文气重。” “不许问她。”谢令姜急道:“我才不要她这外人帮忙,不需要。” “不行。”欧阳戎摇头,语气不容置疑:“你晋升重要。” 谢令姜别过俏脸,咬唇小声:“不是吃醋,是害怕你露馅,本就在抓你尾巴,若是知道是你……” 还好小师妹还不知道紫肚兜的事……欧阳戎咳嗽了下: “我看情况,可以先找下元怀民,他天天爱掏那本小册子,总感觉藏了点东西……” 二人又聊了会儿,准备饮酒,欧阳戎左右看了看,弯下腰,耐心捡起几物。 谢令姜疑惑:“大师兄捡我木屐、足袋作何?” 欧阳戎不语,将木屐随手抛远,雪白足袜也随意一丢,落在了泉水里。 她下意识阻拦,急切:“别,湿了我穿什么。” 欧阳戎看了眼失去鞋袜插翅难飞的谢令姜,突然伸手入水,抓起温泉中那一对雪白娇嫩的赤足。 “你……你要干嘛。”她玉足紧张弓起,宛若两轮弦状新月,声音弱弱:“好痒……” 欧阳戎不语,另一手的手指勾起一壶温酒,放于一双精致玉足正上方,缓缓倒倾浑浊酒水,涓涓细流滋在了系有红绳的敏感脚踝上面,湿滑酒水顺着佳人紧绷足弓的好看弧线一路流淌而下,滴落到下方的朦胧泉水中,叮咚作响。 “小师妹,在咱们家,一点也不能浪费东西。”他突然无比正经说。 “大师兄瞎倒酒水,不就是浪费?”谢令姜声颤道。 “我是说……这个。” 他手掌用力捏了一下有些肉嘟嘟的小巧金莲,不仅有骨相,还有肉感,真乃极品。 谢令姜娇躯触电般颤抖了一下,从大长腿至脚尖一路绷的笔直,杏目圆瞪不对劲的大师兄:“你松开,我……我好羞人。”她羞慌的左右四望起来。 “咳,既然小师妹不‘藏着掖着’,那我也不藏着掖着了。” 说到这里,似想起了什么,欧阳戎朝她晃了晃手中酒壶,语气有些不好意思: “抱歉,这壶加了点茱萸,等会儿可能有点辣烫。” “……”谢令姜。 欧阳戎眨巴眼睛,不时下瞟一眼,表情有点不怀好意。 谢令姜突然明白大师兄刚刚在厨房里为何如此老实了,原来是存着坏啊,说不定刚刚他在厨房蹲下捡梨就盯上她这扣地脚丫了,所以才状若无事,忽悠她放下戒备,最后哄来泉水边濯足。 还有,说什么留着七分饱的肚子,确实是来喝温酒没错,但不光是喝酒,还有…下酒菜。 “晃荡”一声。 谢令姜手中铜镜落地,她银牙咬着手指头,大羞后仰,娇躯退缩,努力娇叱: “不……不要……这种事绝对不行……世上哪有这么喝酒的……别胡闹……你再倒,我也用酒到你了……呀痒死了……” 俊朗青年嘴角坏笑了下: “你倒我呀,看谁更敢光膀子。对了,就是这只脚踢我的是吧,当初见面那一脚真狠啊,小师妹麻烦帮我问下它,想到过今日会落入魔爪不?今日必须惩戒不贷,长长记性。” “汝良乎……大师兄你、你敢……”她脸颊红扑扑的,酥软粉拳怎么锤也锤不走这坏人,花容笑出泪来:“唔……痒……哈哈哈……别挠了……求你了莫再挠了……不敢了……它不敢了……哈哈哈……呜呜呜哈哈哈……” 一向傲娇矜持、大妇端庄的谢令姜彻底怂了,嘴硬失效,临阵求饶,可惜,已经由不得她了…… 一下午时间很快过去,或许对身在其中的两人来说很长很长,所幸这处闺院很大,一些糜糜之音传不出去。 傍晚时分,原本七分饱的某人已然全部肚饱,带着脖上一些忽略掉的牙印,性盛而归,只留下泉水边一位软瘫如泥、牙都咬酸的红粉佳人——是真的变红粉了——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夕阳斜照在寂静无人的温泉上。 泉水边地面上,有两只酒壶翻倒在地,里面滴酒不剩,隐约有一片片被嚼碎的菊花瓣零星落在地上,真是喝的一点也不浪费。 池中,冒着雾气的清冽泉水正混杂着香汗与酒味,在调皮翻滚,一如不久前两道体位奇怪的缠绵身影。 偶尔可见一两只白色足袜飘荡在水面上,湿漉漉的布料皱巴巴的,似是饱经摧残,也不知到底经受了些什么…… 月底求一波月票呀~ 第439章 佳人贴心,丫头懂事(大章求月票! 第439章 佳人贴心,丫头懂事(大章求月票!) 小师妹两天没有理他了。 欧阳戎认真反思了下,那天下午确实不该“违背妇女意愿”。 只是当时她明明能一脚踢飞他,但是就是没有实质性反抗,甚至还很配合的换上了薄丝足袜,欧阳戎也拿不准她到底喜不喜欢。 而且到了后半程,小师妹直接变身为小鸵鸟,脑袋埋胸不说话的,欧阳戎只能当是默许了。 这两天他抽空上门,都吃了闭门羹,理由是和离裹儿、秦缨一起去参加赏菊宴,没空见某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脸皮薄,暂时无颜见。 欧阳戎也没多想,这两日投身于江州大堂的正事公务。 这一日,晚,他又去了一趟浔阳王府,参加书斋议事,离闲一家、陆压、还有小师妹都在。 不过议事时,小师妹全程冷若冰霜,站在离裹儿旁边,也不瞧他。 这番反应,反而惹得离裹儿眼神古怪起来,目光在欧阳戎与谢令姜之间打转。 欧阳戎咳嗽了声,假装无事发生。 最近的书斋议事主要三件事,平叛前线战报、洛阳朝堂动向、还有……离大郎与秦家女的相亲进度。 一场会议下来,洪州前线,秦竞溱与征讨大军那边,传来的战况,目前为止颇为顺利。 洛阳朝堂那边,没什么太大的事,值得注意的是,卫氏女帝最近开始主动过问起大周颂德天枢,还有四方佛像的进度问题,颇为重视。 欧阳戎与离闲商量了下,觉得江州这边也得加紧进度。 最后,众人话题来到了喜闻乐见的离大郎的催婚相亲环节。 离闲、韦眉脸色期待的盘问一番,得到的消息平平,没啥进度,夫妇二人面露些许失望。 离裹儿手指轻点下巴,眯眼分析,给离大郎出谋划策。 今日冷若冰霜、莫得感情的小师妹,没有插话。 离闲脸色犹豫了下,还是提点了长子一句: “大郎对这事要上点心,读书的事先放一放,现在先成家,不比以前书房闷头读书的时候,现在好歹也是个江州别驾,你又不差,面对秦家女无需自卑,若是需要什么支持,直接说,咱们都会帮你。” 唠唠叨叨,离大郎无奈点头。 离闲顿了顿,当着妻儿子女,还有欧阳戎、谢令姜、陆压等人的面,仰望窗外,抚须长叹: “想当初,本王在长安做皇子,可是长安一百零八坊有名的俊郎君,不知有过多少妇人小娘暗送秋波,唔不比檀郎现在在洛阳城的名气小多少。” 正端茶轻抿、余光瞄小师妹的欧阳戎捂嘴咳嗽,赶忙放下茶杯,擦拭嘴角,刚刚差点一口茶喷出来。 众人侧目。 假装没有看见檀郎“伯父您吹就吹别提我啊”的哀怨小眼神,离闲脸色有些嘘唏: “大郎貌我,怎会拿不下一位秦家女,可想而知条件都够,只是有些缺乏经验,这样吧,你还是多请教下檀郎,他俊朗非凡,又是年少有为,见过的蝶蜂定然不少,想必熟练。 “至于裹儿的话,伱听着参考就行,她也没甚经验,虽然说的一套一套的,但不具说服力,兼听则明吧,你自己决断。” 欧阳戎:“……” 离裹儿:“……?” 离大郎一愣:“还以为父王要教我。” 从刚刚起就一直被韦眉似笑非笑眼神盯着的离闲,板脸教训,义正言辞: “瞎说什么呢,为父我早就忘光这些事了,不入情场多年,已为人父,清心寡欲的,没什么可以教你,你若成家,想学举案齐眉、夫妻和睦之道,倒是可以来问为父。” 离大郎挠头。 韦眉却是没有放过嘴甜夫君,冷笑了下: “某人要是真的情场老手,怎么现在连老情人都制不住,一人的情债,白白连累大伙。” 离闲无奈求饶:“眉娘,我是真的和她没有什么,都没开始过谈何情债?那个女官妙真,也不知为何,一直记仇至今。” 韦眉点头,怪声夸赞:“还不是因为七郎是长安一百零八坊有名的俊郎君,人家单相思被拒也放不下你啊。” “没有没有,其实这一点还是比不上檀郎……”离闲唯唯诺诺。 欧阳戎忍不住放下茶杯: “伯父伯母,大郎,其实我也不擅长这事,我老实一人,哪里是什么情场老手,折煞我了,你们可能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谢令姜突然开口,最为致命:“前几天谁说要点拨一下大郎来着。” “额。”欧阳戎顿时尬住。 捂拳咳嗽,偏头朝好奇看来的离大郎道: “一些陋见,今日想想还是不献丑了,所以大郎加油。” 谢令姜轻哼一声,韦眉与离裹儿交换下眼神, 三女算是看出来,男人这一个个的,都是吹牛口嗨怪,也就会给别人当狗头军师。 离裹儿撇嘴,还不如她这个理论大师呢。 少顷,书斋议事结束,众人纷纷散去。 欧阳戎走出门,本想追去问下小师妹,最近参加赏菊宴怎么样了,文气是否充裕什么的。 结果来到长廊上,却不见那道倩影,散会后似是第一时间冷脸走人了,不给某人机会。 欧阳戎无奈,从袖中掏出一摞书卷,低头瞧了眼。 知道小师妹需求后,他这几夜翻了下书架,把一些能找的诗集全找了出来,想着小师妹可能用得上。 想了想,与陆压闲聊了几句告辞,摆脱众人后,欧阳戎独自去往府内某间闺院。 眼见谢令姜的闺院没有灯火亮起,欧阳戎略微失望,人不在,可能今夜是回静宜庭休息去了。 欧阳戎走进无人的闺院,把精心翻出的这一摞诗集放在了院内石桌上,用茶壶压着,转身离开。 刚出院门,欧阳戎撞上了返回闺院的离裹儿、彩绶几女。 只见这位梅花妆小公主走在最前面,手里挑着一只雅致灯笼,散发淡淡萤青色的光芒,里面似是有一堆萤火虫,与其说是灯笼,不如说是仕女趣物。 欧阳戎与她的目光,在空中对视了一眼。 离裹儿看了眼欧阳戎身后黑灯瞎火的院子: “谢姐姐散会后,好像直接出府了。” 欧阳戎点头:“就是放些书,她需要看,没事了。” 离裹儿淡淡点头,问:“外面凉,欧阳公子进去饮杯茶?” 欧阳戎摇头:“不了,正好有些事找大郎,这就过去。” 离裹儿轻“哦”一声,没有丝毫多问,二话不说就提着萤火虫小笼,与欧阳擦肩而过,带着彩绶等丫鬟离去,进入闺院。 刚刚问话就像只是客气一下似的。 欧阳戎没有在意,这位小公主殿下就这性子,倒也习惯。 说起来,自从上回走错闺院送错情伞之事过后,二人便没有太多私下交集,默契保持距离,只在书斋议事时会聊几句。 欧阳戎转身离开,轻车熟路的去找离大郎。 他走后,身后属于离裹儿那间闺院,灯火亮堂了起来。 走进闺楼,离裹儿把萤火虫小笼递给彩绶,吩咐几句,独上高楼。 彩绶等丫鬟没有跟上。 闺楼没有点灯,黑暗中,她额头的梅花妆鲜艳,两手抬起一些衣摆,默默拾阶而上。 楼下隐隐传来了包子脸小侍女和其它丫鬟们在空地上放生萤火虫的嬉笑声音。 离裹儿垂目来到三楼,推门而入,进入书房。 没去点灯,她走到书架前,打开一处隐秘暗格, 里面静静躺着两只丹盒与一张红纸。 两只丹盒,材质分别是玉与楠木。 玉制丹盒,乃太清之礼;而楠木丹盒,是玉清之礼。 俩丹盒旁边的红纸瞧着皱巴巴的,却又被人展平过,折迭整齐的摆好。 离裹儿盯着姻缘红纸看了会儿,伸手取出太清掌教送的那枚玉盒,里面有两粒奇臭金丹。 她素手把玩玉盒,走至窗旁,垂下眸子,似是注视夜幕,又似是看向某人头不回离开的方向,忽而轻哼。 “不喝拉倒,也懒送你……看心情吧。” …… 欧阳戎告别离大郎,离开王府,返回了槐叶巷宅邸。 路上,他还想着怎么哄小师妹,可一回到家中,却撞上甄淑媛斜来的嗔怪目光,罗裙妇人责怪他回来晚了,说婠婠刚走。 欧阳戎一愣。 “小师妹来了?” “嗯,坐了会儿,你迟迟不回来,我让她别等了,早点回去休息,哼,也让你小子长个教训。” 欧阳戎哑然。 “对了,婠婠还送来点东西给你。” “什么东西?” “不清楚,让薇睐送去你房里了,可能是秋衣鞋子什么的吧,包袱摸起来像是衣物,也没打开瞧。” 欧阳戎多问了一句:“小师妹没和你说什么?” “什么说什么,绾绾不和以前一样吗,怎么,你们俩拌嘴吵架了?不像啊,她刚刚陪我吃点心、插瓶花时,还有说有笑的,不像是不开心,嗯,主要是也没告你状,按道理有什么事,是要大报告的。” 甄淑媛好奇问,瞧见欧阳戎脸色,她突然眯眼: “难道檀郎是又让她受委屈了?状都不敢告,强颜欢笑?” “……” 欧阳戎无奈:“没有。怎么把我说的和坏人一样,另外,什么叫‘又’。” 又聊了几句,欧阳戎有些松口气的离开,从婶娘话里看,小师妹没生气不开心就好。 不过,到底是什么东西,她亲自来送。 少顷,他有些一头雾水的返回饮冰斋。 欧阳戎让白毛丫鬟去打热水,转身走进书房,瞧见书桌上的一只包袱。 走去,打开包袱。 摊开的包袱里,静静躺有一双绣花鞋,还有三双女式足袜。 足袜材质有华贵丝绸,也有轻薄蚕丝,颜色更是多样,三双分别为雪白、淡粉还有紫色。 除了这些物件外,包袱里没有什么纸条之类的留言解释。 “奇怪,好端端小师妹给我送这个干嘛,难道是给薇睐的?大小不对啊,总不会是我穿吧,开什么玩……” 欧阳戎话语卡顿,表情变了下。 他不禁拿起绣花鞋与足袜,打量了下,这些鞋袜都十分干净整洁,不沾灰尘,但是上面隐隐有小师妹的体香气息,也不知为何…… 鼻子嗅到了熟悉幽香,欧样戎眼角狠狠抽搐了下。 “不是,你送这些干嘛……” 他甚是无语,把幽香鞋袜丢回包袱,用力摇头,一时间都不知道怎么处理它们。 但也隐隐明白了小师妹的意思。 好家伙,连他都觉得变态,小师妹那脑袋瓜子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呢?! 而且,刚刚在浔阳王府书斋议事的时候,她那副冷若冰霜、莫得感情的态度是怎么回事,真就主打一个反差呗。 欧阳戎愁眉苦脸的看着小师妹悄悄贴心送来的东西。 他只是与喜欢的人在一起时,多了点“食色性也”,喜欢捉弄她,并不是有什么痴迷玉足的癖好。若不是十分确定匠作小家伙正被关在剑匣里面“肚兜”思过,还以为是匠作跑去告密了小师妹,造谣他恋物癖…… “小师妹啊小师妹,怎么又误会了……咦等等,为什么是又……” 谨慎小心的收起小师妹的私密鞋袜后,欧阳戎用力揉脸,好好反思了一番。 静坐了会儿,脸上表情逐渐收敛,他默默转头看着窗外的朦胧夜色,眼前再次闪过不久前丝毫不搭理他的那张清冷俏脸。 心中有一道暖流无声淌过。 “怎会这么傻……” 欧阳戎轻声呢喃。 俄顷,他忽然抬手摸了摸脖子上被衣领遮住的细微牙印,轻叹一声: “可牙咬的也是真疼啊。” …… 黄萱给破旧小红袄的裌衣夹层多塞了一些芦花与草絮。 秋日愈发寒凉萧瑟,不过她日子却过的格外心安。 距离受贵人相助、险被商妇利用的那次风波,已经过了大半旬, 黄萱的生活重新回归到了正轨。 与那位低调出行的毡帽青年、江州长史,已经没有了交集。 她也没有带着新红叶去修水坊的浔阳王府敲门。 现在回头看,黄萱知道那日贵人丢下的这句话,只是助人后的话术,掩盖善举,减少她亏欠之情。 所以,自然也不用傻乎乎再去敲门。 有些事记在心里就行,而有些人是生活在两个世界,连交集都不会有,不叨扰硬凑,安分守己,已是为报。 对于黄萱而言,那场风波的痕迹好像什么都没留下, 这种事在繁华热闹、过客如云的浔阳城内,充其量不过是湍急水流中一颗小石子激起的小朵水花。 红袄小女娃依旧每日照常出门,去翰雷墨斋手工制墨,中午在墨斋里蹭一餐饭,下午会去西城门边的闹市上,在陌生的茫茫人流中,东奔西跑叫卖折扇红叶,傍晚赶在爹爹下工回来前,赶回破旧小院煮饭,若是运气好,还能在顺路经过的菜市口,弄来一些破损蔬果,或是白捡或是便宜甩卖的。 每天都过的很忙碌,但是踏实心安。 不过……一些痕迹影响,其实也还有点。 例如翰雷墨斋那些欺人的管事伙计们,无人敢再冒头欺负她,甚至走路都是绕着走。 也不知道他们私下是怎么传的,反正隔壁街青楼的老鸨们再也不敢来诱惑她卖身。 另外,那位裴姓贵妇人确实如其所料,没有找她与爹爹的麻烦,甚至浔阳楼午宴风波后的第二天,她还亲自登门了一次,在门口处,向他们父女礼貌致歉。 至于那个陈房东,没再出现,也没提什么卷铺盖滚蛋之类的话,甚至前日她和爹爹带着所欠的房租钱,上门交房租,陈房东诚惶诚恐,他们父女俩再三要求后,才勉笑收下…… 黄萱每日傍晚回家,都会经过巷子口那座临街的大宅子,偶尔会投去一眼。 就像眼下。 又一次傍晚回家,红袄小女娃经过了此宅,这次都忘了去瞧它,小心翼翼的怀里紧抱荷叶包裹的半斤酱肉,小短腿飞速奔回巷子里的家院。 推开院门,立马瞧见一位面瘫道袍青年坐在石桌前。 黄萱并不意外,多看了眼他,飞奔入后厨,踮脚放好荷叶酱肉,她手背擦了下额头细汗,转头回到院子。 爹爹还没下工回来,她小声问: “道长吃了吗?” 陆压犹豫了下,点头,然后抬臂示意了下手正拎着的一坛酒。 “是吃过了,然后过来找爹爹喝酒的吗?” 黄萱点点头,却是说: “道长稍等,爹爹应该马上就回来,有酒的话,正好今日有酱肉,昨日爹爹发了工钱,今日得犒劳下,酱肉适合下酒,你们等会儿一块吃,酒壶给我,我去温一下。” 陆压闻言,只好开口:“你们吃吧,贫道不饿,小酌几杯就行。” 黄萱看了看他眼睛,没有接话,接过酒壶后,走去后厨温酒,路上随口问: “道长也住星子坊?” “差不多,不远。”陆压语焉不详。 “那道长平日可以过来一次吃饭,若是不嫌弃的话。” “不嫌弃。但……不用了。”他摇头。 “好。” 黄萱看了眼最近喜欢来找爹爹喝酒、且每回自带酒水的面瘫道袍青年,没再说什么。 爹爹朋友向来不太多,能带回家的就更少了,这个陆道长的出现古怪是古怪了点,但是认识这么久看来,应该无甚恶意,而且能有人忍受爹爹大大咧咧的鲁莽脾气,每日来陪他喝酒,缓解一日的疲倦,黄萱自然欢迎。 她抱膝蹲在火炉旁,生火温酒,过了会儿,身子暖和了,回头好奇问: “陆道长在星子坊这边,那最近有没有再见过长史贵人和谢氏贵女?” “没。”陆压摇头。 不过对于黄萱的问题,他出奇有耐心,甚至打起些精神,细细回答: “上回见,还是在王府书斋,二人都很忙,欧阳公子现在好像在忙浔阳石窟的事情,听说天天往城外跑,风餐露宿的……至于谢小娘子,听说最近忙着参加文会雅集,抽不开身。” “文会雅集?谢氏贵女喜欢诗词华章吗?”黄萱忽问。 “也不算是。”陆压犹豫了下,忽然点头,主动道出一点:“她可能是在攒文气,准备升品……” 添柴烧火的黄萱愣了下,转过了头。 陆压板脸盯着她脸上的细微表情。 多讲一些练气知识也无妨,若是能让这丫头升起兴趣,甚至以谢道友为榜样憧憬追随,岂不有益后续某事的开口……他心中暗暗道。 于是,面瘫道袍青年开始目不转睛打量小丫头的表情,隐隐期待着什么。 结果下一刻。 “哦。” 黄萱怔色的点了下脑袋,回过头去,继续烧柴温酒。 什么也没多问。 陆压微微张开嘴。 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可怎么比他还无欲无求?文气、升品啊喂,不问多几句?这怎么行,再这样下去,门都进不了啊。 面对如此难办的小丫头,陆压如临大敌,就在他凝眉沉思之际,门外传来一道大嗓门: “俺回来啦,小萱,圆鸭子来了没?带酒了没?” 陆压:“……” 黄飞虹归来,推门而入,第一时间瞧见桌上的酱肉与酒水,眼前一亮,汗巾马褂脱下一丢,坐下大吃大喝起来,他也不洗手,抓起就吃,不嫌脏兮,黄萱、陆压倒也习惯。 有吃有喝间,黄飞虹与陆压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前者一口一个“圆鸭子”,还不时用油滋滋的大手重重拍下陆压的肩膀。 陆压面无表情,眼底深处有些生无可恋起来。在浔阳王府时被欧阳良翰和谢道友一不小心喂上满嘴狗粮,都没有这里坐牢。 陪络腮胡汉子吃饭聊天之际,面瘫道袍青年不时余光瞄向井边浣纱洗衣的红袄小女娃。 黄飞虹今日面带喜色,干饭也津津有味,黄萱一问方知,原来是双峰间浔阳石窟那边,这两天又涨了些工钱,原因是天气寒冷,听说是那位长史大人的建议……这种一言不合涨工钱的待遇,比码头那边黑心工头好多了,最关键的是,中午还包伙食,早餐过去也能领两个白面馒头,整的黄飞虹都不好意思了。 不过也就刚来时那会儿不适应,现在的话……黄飞虹挺了下胸膛,一只脚踩石凳,大口啃了嘴酱肉,对黄萱、陆压,拍拍胸趟道,当初他离开黑心码头去往浔阳石窟那边的选择没有错,还表情一变,遮嘴神秘兮兮的说,现在还有不少老工友找他喝酒,艳羡之余,旁敲侧击的问他,还有没有加入浔阳石窟的路子。 黄萱与陆压对视一眼,黄飞虹突然眉飞色舞,又道出一个好消息。 江州官府会以市价不强迫的收购一批星子坊旧房,然后棚改为简易住宅,这批住房统一规划,里面啥都有,虽然算不是气派体面,但是绝对比现在他们住的这些狭窄危房要干净齐全的多,主打舒适改善,而且最最关键的是,租金还很便宜,不过,首批的棚改房会优先提供给在浔阳石窟辛苦建造大佛的工人们住。 黄飞虹滔滔不绝,喜形于色;陆压闻言,仰天倒了口酒,默默点头;黄萱抿嘴,低头默默洗衣服。 入夜,陆压适时的告辞。 天刚黑下来不久,黄萱与黄飞虹就早早的躺下入睡,除了作息习惯健康外,最主要的还是没钱,不舍得浪费灯油,在这个时代夜里所谓的万家灯火,肯定不包括穷人家的。 柴房改成的睡屋内,父女俩勉强挤在一张草席上。 黄飞虹倒头就睡,酣声如雷,隔壁其它住户屋子里也有一阵阵有节奏的呼噜声传来,主打一个合奏。 屋内草席边的黑暗中,有一双清脆澄亮的眼睛悄悄睁开。 待到眼睛适应了黑暗环境,捂红袄而睡的小女娃掀开了被褥,轻手轻脚的穿鞋下床。 她摸黑走到了一个柜子前,径自打开了柜门,屋内响起“吱呀”一声,似是丝毫不怕吵醒酣睡的黄飞虹。 黄萱踮起脚尖,小手在柜子最上面一层摸索过去……却落了个空。 不见了。 红袄小女娃眉头拧聚。 突然掩上柜门,她回头看了一眼窗外漆黑如墨的夜色。 嘴角朝下,似是有些不开心起来。 …… 下午,浔阳坊,一处公署的正堂内。 一位冰冷冷宫装少女从浔阳石窟返回后,遣退了一众女官。 正是多日不见的容真。 她从后堂端出一只沉甸甸的红漆木盒,走到案边,跪地而坐,将它放置在桌上。 红漆木盒打开,里面套娃一般,有连续九层的封锁,却皆被容真用古怪缭乱的手法一一解开。 最后,她从漆盒最底层,缓缓捧出了一本金灿灿的书,竖指翻开,只见书里面每一页都是金纸。 看容真徐徐翻页时纸张的柔软程度,货真价实的黄金制作无疑。 容真垂目,自若浏览。 这本金书宝典,是洛都司天监收到她的加急申请后,千里迢迢派送过来的,由专人护送,护送的八位练气士,现在还站在正堂的大门口,等待她查完归还,第一时间送回。 与价值千金的材质工艺相比,更“贵”的是它的内容。 也不知过了多久,观书少女粉嫩的唇角微微上扬起来…… 这两天是大章,长了一些…… 第440章 白泽图,方相面 第440章 白泽图,方相面 容真心情不错。 除了上午去双峰尖浔阳石窟视察时,发现多日没有过问的东林大佛进度不错、连带着对某位俊朗长史都看的顺眼了点外。 还因为眼下这本黄金宝书。 它叫《白泽图》。 先秦古籍记载,上古神话时代,人帝巡狩东至海,登桓山,于海滨得白泽神兽,能言,达于万物之情, 因问天下鬼神之事,自古精气为物,游魂为变者,凡万一千五百二十种,白泽言之,帝令以图写之以示天下,乃作《白泽图》。 传说中的《白泽图》最初版原册,收录的“精气为物、游魂为变者”,足足有一万一千五百二十种,几乎囊括了世间一切五虫生灵。 不过后来,大禹治水,铸造九鼎,结束了上古神话时代,不管是神话生物,还是精怪鬼魅,大多在神州陆上绝迹,或是逃遁北海,眼下或许只能在某些海外仙山才可找到些许踪迹。 眼下,世间侥幸尚存的精怪鬼魅,肯定没有一万一千五百二十种这么多,远远少于。 所以《白泽图》上揭露的大部分关于妖精鬼怪的隐秘知识,已经成了无用之隐学,能用上的很少。 而且,上古异典,茫昧悠悠,传诸后世,绝大部分损毁散亡,只会留下一些漫灭不清的集体记忆,掺杂在氤氲的传说里。 《白泽图》的原册,同样如此,千年以降,早已失落无踪,最近的一次显世记载,还是在一千年前的东周守藏室。 容真动用彩裳女史身份,向司天监申请查阅的这本《白泽图》,乃是魏晋鸠辑之风盛行时的翻版仿品。 相比于记载有一万一千五百二十种精怪的原版《白泽图》,它只能算是残卷。 可即使是这翻版残卷的仿品,现在还存世的《白泽图》也不会超过一手之数。 司天监就珍藏有一本,从眼下司天监层层保护、专人看守的严密措施就可以看出,这份隐秘知识传代继承的困难了…… 一下午时间过去,冰冷冷宫装少女终于缓缓停止了翻书,掩卷,轻吐一口气。 这本《白泽图》残卷瞧着厚、页数多,但是所记载的内容并不多。 因为每一页,对于相应一种神秘精怪的记载,都言简意赅。 简率文字,却已包含了最重要的信息,精怪之名,形状能力,栖息地,以及危害或作用。 容真玉手握拳,压于金书之上,轻轻颔首。 她有些明白,《白泽图》残卷仿品为何都存世寥寥了、司天监这一本珍藏残卷又为何是防火防水防腐防雷电同时驱邪避灾的金制。 若她是上面的精怪鬼魅,行走世间,瞧见此书,即使没有残暴作恶的恶习,也定然千方百计的将它毁去,至少也要把关于自己的那一页撕了。 底裤都被扒光了。 冰冷冷宫装少女掩卷覃思,压住唇角。 此时临近傍晚,她施施然起身,将《白泽图》重新放入厚重的檀木盒中,层层封锁,最后重重盖上。 容真两手捧盒,走出正堂。 门口寂静,左右八人伫立,男女对半,皆朱发衣白。 这朱发八人中,为首的是一对男女,皆面无表情,眉心一点朱红,二人上前,迎上容真。 眉心点红的男史从容真手里接过檀木盒。 眉心点红的女史朝容真道: “容真,大司命问你,监督东林大佛建造和浔阳动向,好端端的,要《白泽图》和方相面做什么?” 容真表情不变:“查案。” “就为了查那个小小翰雷墨斋的五十墨锭失窃之案?” “妙真女史告状倒是勤快。” 容真点头,喜怒不形于色: “此案小吗?西南李贼一伙提前埋在浔阳的这一手棋子,严重威胁东林大佛建造,若是能顺藤摸瓜捉到蝶恋花主人,可以排除此患,确保大事无虞。一点也不小。” 眉心点红女史皱眉问: “翰雷墨斋的案子,是那蝶恋花主人所为?此人有精怪鬼魅类的同伙,你是要顺藤摸瓜?” 容真不置可否,“浔阳之事由吾负责,不在汝等职权范围之内。” 眉心点红女史眼底薄怒。 容真却不在意,从袖中伸出一只白嫩手掌,朝他们示意着什么。 眉心点红女史与同伴们对视了一眼,门口安静了片刻,收存起《白泽图》一行人,再度取出一只檀木盒。 眉心点红女史从新盒内,捧出一张黄金面具。 面具凶容,上有四目。 “戴方相假面,不可照镜,不可观水,不可望月,后果自负。” 眉心点红女史将黄金假面放在容真手上,冷冷叮嘱,惜字如金。 “无需汝教。” 冰冷冷宫装少女收起黄金面具,背影远去。 …… 秋分过后,直至冬至,愈发昼短夜长。 深秋的夜,格外漫长。 月上高天,星子坊靠近城门边,一座匾名“翰雷墨斋”的店坊,早已打烊关门。 管事伙计们早就下值休息,只剩下三、俩个门房,在店内接班守夜。 内库这边,守夜的门房年纪也大了,才巡逻一会儿,已经开始犯瞌睡。 不过老门房很快甩了甩花白脑袋,打起些精神,又去往了保存墨锭存货的内库,用钥匙打开层层封锁的门,走进去后,打着灯笼巡逻了一圈,这才安心转身,关门离开。 不久前,五十条珍品级翰雷墨锭不翼而飞之事,闹得甚大,东家发足了火气,他们这些伙计门房们,也跟着受罪挨骂。 眼下守夜当然不敢怠慢。 只不过,前几日查案动静闹得那么大,从上到下都整查了遍,老门房觉得,这盗墨小贼不管是不是家贼,这段日子估计都得老实点。 哪有顶风连环作案的?还是偷墨锭,太没出息…… 想到这里,打着灯笼的老门房,心安离开。 至于遗失的这一批珍品级墨锭究竟去了何方,现今也没查出一个理所然来。 江州大堂司法曹的捕快们,还有那些原本监督东林大佛、看着就身份尊贵的宫廷女官们,来了一批又一批,盘问审讯也进行了一场又一场。 如此小题大作。 最后连某伙计某年某月某日贪墨了店柜台边客人掉落的两文钱的事都查出来了,但就是没有捉到那偷墨贼人。 五十条墨锭直接不翼而飞。 到最近几日,捕快、女官们也来的少了,今日甚至干脆全部撤空,那位似是位高权重的冷冰冰宫装少女的身影也许多日子未见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腻歪了查案,懒得过来。 老门房傍晚打饭时听管事们交头接耳说,此案大概率要当悬案处理了,翰雷墨斋东家下午专门去找了燕参军,商量着能不能撤案,就此作罢。 不是不想抓贼,主要是一直查案,店里人来人往的,耽误到了制墨与售卖,客户行人一瞧见穿公家衣服的人在店中频繁出没,大多会狐疑担忧,谣言四起。 所以最近此案渐渐淡去,没人再查,翰雷墨斋内,一切恢复正轨,只不过,内库大门的层层门锁全都换了一道, 同时透气天窗也开的更小了点,堵上后只剩下约莫拳头大的通气孔,因为墨锭的保存需要通气去湿。 老门房摇摇头,继续夜巡…… 后方,储墨内库中,漆黑一片。 借着上方通风孔漏入的月光,依稀可见内库内的一排排木架。 木架上的各层,整齐摆放有一盒盒墨匣。 上百条名扬江南的翰雷墨锭,都被悉心装入这些墨匣中。 墨匣乌木材质,盒身雕花,制作精美,既起到了存放、保护翰雷墨锭的作用,同时好墨配好盒,也能提高身价。 就在夜巡人影消失后不久。 库内的光线,忽然暗了暗,是屋顶中央拳头大的通风孔被什么东西遮挡了银辉月光,片刻后库内恢复了原样。 吱——吱——吱—— 库内寂静空气中,忽然响起一些细微声响。 某座木架上,有一盒沉甸甸的墨匣,宛若觉醒生命有脚一般,正朝木架边缘处缓缓挪动过去。 从远处看去,墨匣就像一只慢吞吞的蚯蚓,一拱一拱的挪动。 终于,它来到边缘处。 啪嗒——! 黑暗中响起一道硬物落地的声音,同时还伴随着盒子砸地摔开时的咔嚓声。 是墨匣摔落, 顺便还露出了里面保存完好的松香味墨锭。 与此同时,摔地墨匣的正上方木架上,正有一道小小的黑影蹲在边缘处,动作小心翼翼的往下张望。 原来刚刚不是墨匣成精,而是这道小小黑影用吃奶的劲,卖力推动墨匣。 库内,有一阵松墨香味弥漫开来。 小小黑影消失在木架上。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过后。 “咕叽咕叽……” 漆黑库房内,响起一阵老鼠啃大米的细微咀嚼声。 只是也不知道是哪家的老鼠,不去米库反来墨库。 这道咀嚼声持续了许久,直至外面的月亮升上最高天,透过正上方的通风孔落入漆黑地板上的一束清冷月光,位置缓慢推移后,终于照在了一道鬼鬼祟祟的小小影子上。 隐约可见它只有孩童巴掌大小,个头没有怀里正抱着的墨锭大。 小小黑影像是老鼠,蹲在地上,大快朵颐,吃的不亦乐乎,好像还有吃东西喜欢吧唧嘴的习惯。 只见比它体积还大的一整条翰雷墨锭,竟然一炷香不到,就所剩无几,快要被吃完。 真是饿死鬼投胎,也不知道就近是空腹多久,今夜终于饱餐一顿。 “呃~” 小小黑影满足的打了个饱嗝。 就在这时,旁边响起一道冰冷冷的女子嗓音: “吃饱了没。” 内库靠墙的一处阴影中,有一道宫装少女的陇袖身影走了出来。 小小黑影吓得原地蹦起足足半尺高。 劈里啪啦——! 容真听到四面八方,一阵翻箱倒柜声接连响起, 是架子上整齐堆放的一排排墨盒,全部无风而动的自发跌落地上。 这阵喧嚣过后,内库恢复了静悄悄。 小小黑影已经消失不见,可能是趁乱逃走,只留下一地的横七竖八墨锭。 容真面色如常,没有去追,陇袖走到刚刚小小黑影狂吃墨锭的位置。 她垂目,打量起了四周地面上的一大堆杂乱墨锭。 宫装少女轻“嗤”一声,不吃这套,自袖中取出了一张黄金面具,戴于俏脸。 她脸上面具作凶恶状,四目幽深,黑洞一般能吸入外界的全部光线,此刻,四目直勾勾的注视着地板上的一堆墨锭。 不等她开口,这对杂乱墨锭之中,突然有一条装死的墨锭融化为一道小小黑影,还原现行后,如蝇而行——急得四足并用,撒腿跑路。 容真身形如同幻影,闪现贴近,一脚踩住了这道小小影子,她粉唇轻启: “你觉得跑得掉?” “……” 她脚下的小家伙忙不迭求饶,竟吐人言,可怜兮兮: “仙子请饶命,错了错了,真错了,再也不敢偷吃伱家墨了,呜呜呜请您高抬贵脚,哎呀,头发乱了,好疼好疼,仙子的脚丫……玉、玉足轻点。” 听到脚下传来的可怜求饶的少女声音。 容真微松脚掌,定睛瞧去。 这道孩童手掌大小的黑影,竟然是一个头戴莲花道冠的小人儿,像个坤道女冠,本来唇红齿白的,可啃墨啃的嘴边留有一圈墨油,像是白纸上用墨笔画了个圈,颇为滑稽。 可是再细看后,却发现她除了头戴莲花道冠外,还身穿一件墨黑的古制儒服,手拿一只僧人化斋的金色钵盂,同时手执一把雪白拂尘。 既不算道士,也不像儒生,更不是尼姑,主打一个三教都沾一点,落在容真眼里,不乱不类,她微微蹙眉: “起来。” 墨衣小女冠从地上狼狈爬起来,整顿了下歪斜的莲花道冠,然后蹲下捡起拂尘和金盂,吹了吹灰,仔细检查战损,面色十分心疼。 “先把真名交出。”容真突然冷漠吩咐。 “能不能不说。”小女冠低头弱弱问。 她不敢去直视那张令其感到幽深恐怖的黄金面具,无形威严压得她抬不起头。 容真都逗笑了,觉得这小精怪脑子是不是秀逗了,还讨价还价呢。 这是刚成精,以前没挨过毒打? 容真忽而觉得,这次特意从洛都申调来一件禁忌之物,用在眼前这小小精怪身上,真是浪费。 就凭这小女冠的区区道行,一双大眼睛里透露出一股清澈的愚蠢,脑子还不太好使的样子,她随手就能收拾了,准备这么多,小题大做。 容真随手取下了方相假面,露出一张冷颜: “你大可试试。” 小女冠摆手,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铿锵有力回答: “不试了不试了仙子,黄萱,我叫黄萱!” 第441章 墨精妙思 第441章 墨精妙思 内库,满地落有杂乱墨锭。 中央空地处,冰冷冷宫装少女与手掌大的小女冠,一大一小,默默对视。 “墨精黄萱吗。”容真点点头。 小女冠小声纠正:“是墨之女仙。” 容真唇角微扯,再次抬起黄金四目凶面,自若的戴在脸上。 这枚禁忌金面,与传闻中上古时期一种名叫方相氏的神话生物有关,它相貌极丑,方相氏三字,便是“畏惧之貌”的意思。 古籍上说,季春时节,世间凶气催发,与民为厉,而作乱人间的各种精怪鬼魅看见方相氏凶威的面目,便会自行恐怖逃走…… 看见宫装少女戴面具的动作,自称“墨之女仙”的小女冠顿时慌了: “仙子做什么?” “试试真名。” 容真悠悠说: “听说真名乃是每一只精怪的最大禁忌,至关重要,若是辨认并喊出它们名字,可以触发某种力量,避免为其伤害,反而支配精怪为吾所用。 “难得你乖,自陈真名,本宫自然要试试,况且戴着这副面具试,效果更佳。” 小女冠表情变了变。 “仙……仙子且慢。” 容真手戴面具的动作略微顿住:“怎么了?” “突然想起来,好像……好像不是这名,以前喊习惯了……” “戏耍本宫?” “没有没有!只是真名许久不提,没想到是问这个,还以为是俗家名字哈哈……” 容真冷眼看着她,打断:“真名。” “我说,我说……” 小女冠哀声叹气,被迫之下,用容真从未听过的古老方言——也不知道是不是妖精语言——道出了一个简短名字。 容真倒是不奇怪,这才是正确的真名,不似俗家之名。 隐约觉得这句方言,两个音节,像是一个词,她尝试问: “妙思?秒死?” “哎呀不是秒死,是妙思。”小女冠小脸认真的纠正:“认识的人都这么喊,近似真名。” 记下此精怪的古言真名,容真倒也不急了,点头: “那就叫你妙思吧。” 妙思弱弱问:“好,仙子可不可以不把我真名说出去?” 容真不置可否,垂目打量她儒释道混杂的古怪打扮,同时开口: “讨价还价呢?” 她小声:“只是建议,建议……” 容真点点头,冷笑:“好,还有什么好建议,一起说。” 妙思眼前一亮,还真信,立马道:“有一个,仙子千万千万不要戴着这副面具时,喊我真名。” “哦,要是不小心喊了呢?” 小女冠愁眉苦脸:“那我滋味肯定不好受,说不定半条命都要交待出来……” “明白了,那就照这个来。” “……” 容真看了看她,忽道: “不过,你若能帮一件事,事后本宫可以放了伱,也答应你不把此真名交予司天监。” “我、我没钱。”妙思仰起一张指肚大小的脸蛋,欲哭无泪:“认识的人也是一家穷光蛋,他们更穷……还得我自己出来化斋搞钱。” 说着,她还把手里那只小小的金钵盂倒了过来,当着容真的面,努力抖了抖,没有一滴油墨。 容真打断:“听闻你们墨精,可以洞观文气?不只是一城一地之宏大文气,还能细致望到个人之独特文气?” 妙思一愣:“啊……嗯嗯,是有这点鸡肋本事,等等,仙子该不会是为了这个找来的吧?” 容真睫毛垂了垂,“你能望到的文气范围是多少?” “浔阳城里的都行,特别是那些喜欢用翰雷墨的文人士子,他们的文气本仙姑都能瞧见。幸亏有这翰雷墨,用的人多,不然光吃死墨哪能吃得饱呀,和你们吃菜一样,不加油盐怎么行?” 穿漆黑儒服、手捧金色钵盂的小女冠摇头晃脑说道,语气有些沾沾自喜: “他们傻乎乎用翰雷墨,本仙姑乃墨之女仙,也能反哺到文气修行,给我白打工嘿嘿,至于不使用翰雷墨的,他们的文气,本仙姑靠近,也可瞧见。” 顿了顿,妙思尝试问: “仙子难道是要寻良配,想找个文采斐然的小郎君认识认识?呃,仙子这芳龄,是不是急了点。” 容真表情冰冷,懒得说话,径自取出一张红纸,包着几片碎纸屑,丢在妙思往前伸探的莲花冠小脑袋上: “本宫对风月诗词不感兴趣,但是要找的人,擅做诗,还是用的翰雷墨,这是他作的一首蝶恋花,有他文气,你按图索骥,去替本宫找到此人,事成后,不仅放了你,本宫还有重赏。” “什……什么重赏?” 容真环视一圈杂乱内库: “地上墨锭,都是你的。” “当真?” “无戏言尔。” 妙思小心翼翼接过了红纸与碎纸屑,闭目嗅了嗅文气,嘟囔一声: “本仙姑试试……先说好,场上这些墨锭,共计一百零九条,数目不能少……” 容真无语,挥手打断:“再赠你百条又何妨。” “嘻嘻,两百零九条,仙子真大方!不过呢,得给本仙姑几日时间,寻特定之人文气,还是挺费时间的,得逛几圈城内。” 容真摆了摆手中的黄金面具: “可以,但若没寻到,就等着去洛都司天监地牢吃去吧。” 妙思两手狂摆,“不去洛阳,不去洛阳。” 容真奇问:“你怕洛阳,还是司天监?” “都怕。”她缩了缩脑袋:“浔阳就很好,有文气,有名墨,有治世盛景,若是没有那什么大佛就更好了……” “洛阳不也有文气。” “但无明治之下的盛世之景,帝王杀气太重。”妙思固执语气。 容真嘴角微弯:“你个小小墨精,口味还挺刁。” “是墨之女仙!”她晃晃小拳头强调。 容真不理,收起蝶恋花诗词红纸等物,仅留下一小片碎纸屑给这不着调墨精,离开之前,她突然顿步: “你这点道行,本宫之前高看了,有些好奇,你每次从通风孔溜进来,吃完一条墨锭,怎么离开的?” “其实……共计吃了一百条,每次过来,吃两条小墨锭方饱。” 容真挑眉,妙思板着手指头,一一细数: “一根最里面的,一根最外面的,然后伪装成最外面那一条,躺进匣子里睡觉,等白天他们取去售卖,到了客人家里,我再偷溜回家,安全不说,还没人怀疑嘻嘻……” “呵。” 容真突然笑了下,陇袖出门,悠悠丢下一句: “三日。” “什么三日?” “三日后,这个点,来此地见本宫,不要让本宫主动喊你真名。” 不等妙思叫苦还价,冰冷冷宫装少女身影消失,内库大门洞开,晚风灌入屋内。 身穿黑色儒服的小女冠打了个冷颤。 低头看了眼碎纸屑,又看了看满地的墨锭,苦恼一叹: “顶着张臭脸,像是本仙姑欠你墨锭一样,现在又要找这个蝶恋花主人,唔,首先排除有恩,八成是和你有仇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情仇,这倒霉蛋…… “妙思啊妙思,还好意思说别人倒霉,你今夜更倒霉,泄了真名,早知道就听黄萱的话了。最笨,没有之一,总有一天要笨死……” 儒服小女冠垂头丧气的离开内库,不多时,返回星子坊西边的一处破旧小院。 院墙老旧,有一处老鼠洞,妙思也不在意,直接钻入,回到家中。 院内的如雷鼾声,她习以为常,眼珠子四转,除了呼噜声没有其它动静。 蹑手蹑脚回到一间柴房改的睡屋,准备悄悄翻上柜子。 “又去偷吃了?” 黑暗中突然传来一道少女声音。 妙思吓了一跳,“哎呦”一声落在地上。 爬起来,朝屋内桌前那道静坐小身板弱弱问: “你……你怎么还不睡?” “说了多少次,不要去偷东西吃,你都拉勾答应好的,你又耍赖。” 桌前静静等了大半夜的红袄小女娃,嘴角朝下,语气平静: “我带墨回来了,你不是每回都说吃饱了吗?” 妙思不敢与其直视,左右而言他: “是饱了,就是、就是失眠,出门转转……小萱何时醒的,等多久了?” 黄萱幽幽说:“你嘴没擦干净。” “……” 妙思瞬间理亏。 她低头讷讷不言,像是犯错被抓的小孩子。 黄萱叹了一声,语气自责:“我要是能买的起墨就好了,你和爹爹都不会饿也不和我说……” 小女冠的心脏像是被人揪扭——若是有心脏的话——疼得难受。 她都不敢再讲,刚刚被仙子当场抓获之事了。 在呼噜声的背景下,桌前气氛有些寂静。 黄萱突然起身,走去床头,在枕头下取出一小包的翰雷残墨边角料,默默递给妙思: “你拿去吃,我白天再弄点来,你……你以后别去偷墨锭了,咱们穷,但志不穷,偷东西是不对的,你不能指望本事强,别人抓不到,就心安理得,事情做了就是做了,总会有痕迹。 “而且你干的事,已经惹来很多人查了,若是被他们捉到怎么办,我没钱赎你,卖了我都不够。” 其实已经被人捉到了……妙思心里暗暗嘀咕。 弱弱抬头,看见黄萱投来的希冀目光,她只好捣蒜般点头,答应下来。 “妙思。”黄萱凝眉。 “嗯?” “你……你能不能少吃点,要不咱们不吃墨了,吃大米行吗?肉也可以,你个头小,也吃不了多少,可有些墨比金银还贵。” “……?” 妙思板脸:“我是墨精,不是鼠精,要不你养个鼠鼠吧,我走。” “算了,当我没说,你莫生气。”黄萱摆手。 改吃大米?简直侮辱她“精格”,妙思抱胸,哼唧一声,小脸扭到一边,颇为高冷问: “你是不是有事找本仙姑?今晚不睡很蹊跷,平常白天你要做事,不会熬夜的。” 黄萱沉默了会儿,开口:“还记得上次和你说的两位贵人吗?” 妙思点点头: “嗯。那天你不还带本仙姑去浔阳楼看了眼吗,让本仙姑记下那个年轻长史和谢氏女郎的气息,不过后面看,那个年轻长史好像不喜文墨,追求实干。” 黄萱抿嘴:“谢氏贵女最近遇到了困难。” “什么困难?” “她好像是你提过的儒家练气士,现在晋升,需要文气。” “咦,翻书人吗?” “不知,但你能不能去帮帮她?” “额……” 妙思看着黄萱的期待表情,犹豫了下,毕竟今晚她也理亏,点头叹气: “也行。这个谢氏贵女住哪?” “你不是说记住气息了吗。” “那也总得有个大致范围吧,浔阳城这么大,外面乌漆嘛黑的,我往哪找去,我吃的墨少,不长个头,道行还低,没有望一眼就在全城锁定气机的本事,得去附近才能嗅到气息。” “哦哦。”黄萱回忆起那日毡帽青年买红叶时留下的话语,歪头说:“应该住在修水坊的浔阳王府……” 妙思紧绷小脸,小大人似的背手颔首,跳起来摸了摸黄萱脑袋: “行吧,你先睡,我去给她点文气。” “辛苦了!” 少顷,黄萱睡下,妙思吃完残墨,再度出门。 她只有巴掌大小,隐藏在黑暗中,悄悄赶路,若是遇到行人或危险,就化身一块墨锭本体装死,百试百灵……一路都没被人发现。 不过,赶路的小女冠,表情有些愁苦。 不是黄萱的事情为难,而是那个欠钱脸仙子的吩咐,让她有些纠结。 查找蝶恋花主人之事,可比帮助黄萱恩公的委托难多了。 黄萱的委托至少有个大致方向,可是那位欠钱脸仙子的吩咐…… 浔阳城文气浓郁纷杂,没大致方向,傻乎乎一个一个找的话,鬼知道多久。 另外,万一这位蝶恋花主人除了这首词外,许久不做诗了呢? 一点文气都没冒出,让她怎么找? 像她刚刚和黄萱吐槽的,要是能有了一眼望穿满城文气的本事,妙思早提桶跑路了,去儒门大书院应聘,做个有编制的大精怪,吃香的喝辣的,岂不美滋滋? 可惜她还小,出远门危险不说,现在就去书院,还容易被无良儒生欺负,妙思博览群书后总结出了墨精第一行为准则——得警惕渣坏书生画饼哄骗…… 她乃墨精,对文气天然敏感,本该出没于文雅雅士的挥墨聚会与诗书礼仪之家的书房清贡间,贪吃墨锭与文气,同时还能协助文人,激发灵感,作出名诗,反哺给她,相辅相成的晋升。 此乃精怪天赋,可惜现在跟了个穷丫头小主人,吃饭有上顿没下顿的,饿晕了都。 现在倒好,又摊上了一个欠钱脸仙子,妙思已经开始寻思起跑路了,这一个个,就知道欺负墨精是吧。 要不是威胁她去寻找仇人,要不就是劝她改属性吃米……我或许不是人,但你们肯定狗。 眼下,真名的泄露又让妙思犯难起来,毕竟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她只有三日时间。 “怎么都喜欢三日这个数字?就不能换一个,唔,三十日就很不错,下次得问问仙子,能不能延期……” 胡思乱想间,妙思嘟囔。 很快,趁着夜色来到了浔阳王府,循着当日在浔阳楼记下的气息,俄顷,小女冠鬼鬼祟祟的来到了一间闺院。 闺院漆黑,今夜好像无人,但却是那位谢氏贵女的气息没错。 没有人正好。 妙思溜进闺房,东张西望。 她跳上书桌,取出纸墨,准备注入,这时,余光瞥见桌上一篮熟悉红叶。 正是妙思指导黄萱制作的,红叶折扇上的诗词,还有黄萱认识的字都是她教的。 咦,这个在正好,倒也省事……妙思点点头,翻进篮子,抓起一片红叶,闭目灌注文气,准备给那位谢氏贵女明日一个惊喜。 可就在这时,妙思小鼻子皱了皱,似是嗅到了什么,睁开眼,转头看向桌上几把油纸伞。 她突然放下红叶,跳出篮子,走去打开了油纸伞。 这几把油纸伞像是不久前晒过太阳,还有一股新鲜阳光的气息,类似晒过的被褥。 不过妙思的关注点不是这个,而是上面的一些……熟悉气息,似曾相识。 两处字迹并不相同,但是这股子文气错不了。 妙思脸色愣了下,取出不久前容真给的那片碎纸屑。 然后她鼻子又嗅了嗅油纸伞上的那一股雄健文气。 黑暗中,小女冠的眼睛渐渐瞪大: “啊?不、不是吧……” 第442章 最笨,没有之一(月初求月票!) 第442章 最笨,没有之一(月初求月票!) 浔阳王府一角,一座湖畔闺院内。 漆黑书房的书桌上,一个巴掌大小、身穿墨黑儒服的小女冠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的三柄油纸伞。 这三柄油纸伞,似是被伞主人精心保护,像是没有淋过雨,崭新如初。 每一柄伞的伞面上,都有一句文雅的情诗。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卿甚美,吾难忘……” 这些情诗绝句,似是男子亲手书写,字迹飘逸清新,相比于女子的娟秀,多了几分男子的刚健。 这伞面上的男子字迹,妙思其实也是第一次见,与不久前容真给她看的蝶恋花主人的简体字迹并不相同。 但是作为墨精的妙思却嗅到了似曾相识的文气。 错不了。 她有些如临大敌,低头自语: “不会吧……这么巧……怎么可能……等等……” 似是想起什么,妙思的表情凝重。 她迅速丢下手中油纸伞,跳下桌子,鼻子嗅了嗅屋内空气,在某位谢氏贵女的漆黑闺房内东奔西跑,乱窜起来。 上次,黄萱为了报恩,特意把化身墨锭的妙思,白日带去了浔阳楼,让其认识下恩人。 虽然最后,黄萱和黄飞虹跟着陆压一起翻窗跑路,但是嗅觉灵敏的妙思倒是记住了那个年轻长史与谢氏贵女的气息。 与伴随墨迹凝固长存的文气不同,个人的气息若是本人离开久了就会散去,相比于寻常人,妙思更能体会到这一点。 刚刚桌上那三把油纸伞上,可能是因为放置时间太久,也可能是因为不久前晒过太阳、吹过风,除了谢氏贵女的闺房气息外,手工制作此伞并写下情诗的男子气息已经微不可察。 “不一定,不一定是他,对,这位谢氏贵女的心上人、与她互换情书的情郎,万一不是他呢……二人可能只是普通朋友也说不定。” 妙思心中尚存一丝侥幸。 为了确认某事,她逛遍了屋子,可到了最后,她发现…… 闺房内,除了谢氏贵女的浓郁气息外,还有一道且是唯一的一道男子气息。 正是属于那位救过小萱的年轻长史。 有一点值得注意的是,除了谢氏贵女衣箱里存放的一两件男子儒衫外,这道男子气息主要出现在了几双精致绣花鞋与轻薄足袜上面,还有一些私密肚兜…… 妙思没再多翻,动作止住,抬起一张烫红小脸。 谢氏贵女藏有一两件心上人的儒衫外袍,妙思倒能理解,可是这些足袜、绣鞋上的年轻长史气息是怎么染上去的?看样子还是最近发生的事,这才能留有这样的明显气息。 妙思觉得自己被带坏了,思想不干净了。 不过眼下,这些乱七八糟的污念头都不是关键,关键是这些线索确凿无误说明……那位年轻长史与谢氏贵女是热恋情侣关系。 所以那三柄蕴含某种文气的手工油纸伞…… 除非谢氏贵女贞洁不要、脚踩两条船,否则答案就只有一个了。 屋内寂静下来。 三柄油纸伞静静躺在书桌上。 桌前,今夜被迫泄露真名的墨黑儒服小女冠,低头看了看冷冰冰宫装少女交给她的那片碎纸屑。 “最笨,没有之一,总有一天要笨死……” 她呢喃自语。 …… “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星子坊一角,某间陈旧小院的水井边,正在打水的红袄小女娃,听到身后的动静,她回头看了眼,好奇问。 妙思不说话,走进院子,埋头经过黄萱身边,进入屋中。 小女冠默默跳上了充当小窝的柜子,还不忘顺手带上柜门。 “砰”一声,把自己关在了里面。 黄萱听到屋子里的动静,摇摇头,擦了擦额角的细密汗珠,提着井水,走去厨房。 进厨房后,把水桶放下,她先转身离开厨房,回到屋子,踮脚打开柜子,看了眼里面的小人儿。 只见小女冠背对着她,盘膝坐着,手撑下巴,似是面壁发呆,啥话也不说。 黄萱想了想,手掌在围裙上擦了擦水渍,尝试性的用一根食指戳了戳她戴莲花冠的小脑袋。 “你怎么了,没事吧?” 妙思不倒翁似的脑袋随黄萱的手指晃荡了两下,就在黄萱准备再问之际,小女冠突然把手中的拂尘与钵盂丢到一边,回头认真问: “小萱,本仙姑是不是很笨?” 在妙思仰脸的直勾勾注视下,黄萱想了想,点点头,学着某人说话: “嗯,没有之一。” “……” 黄萱轻声问:“是不是迷路了,没找到地方,还是说,文气没有给成?” 妙思低头:“没迷路,找到了谢氏贵女的院子,文气也留下了。正好是你那一篮子红叶……” 黄萱松了口气:“那就好,辛苦了。” 妙思小声:“小萱这么关心他们吗?” 黄萱有些正色道:“大恩不言谢,可也不能忘。”顿了顿,又说:“怎么问这个,是不开心?你吃醋了?” 面对投来的好奇视线,妙思避开眼神:“没有。”同时岔开话题:“小萱怎么还不睡?明日难道放假。” 眼下正是五更天,窗外乌漆嘛黑的。 黄萱摇摇头: “睡不着。也有点担心伱那边,修水坊的浔阳王府太远了,远过翰雷墨斋,你一个人出门……思来想去,干脆起来熬点粥,爹爹早起要吃,他白天工作辛苦。” “哦。”妙思点头。 黄萱加上一句:“你今晚更辛苦。” 妙思看了眼她,低垂脑袋。 黄萱见其又低头发呆不说话,关上柜门,转身去往后厨,继续熬粥。 没过一会儿,黄萱听到身后厨房门被推开的动静,她不回头都知道是谁,继续烧柴。 小女冠灵活跨栏翻跃门槛,背手在厨房里逛了圈。 一大一小两道身影,一人干家务活,一人到处闲逛,寂静无声,似是经常这样,显得十分默契。 妙思经过米缸时停步,掀开了缸盖,小脑袋探进去瞅了眼,她伸手抓起一把混杂谷壳的大米,眼睛盯着指间细细簌簌的米流,过了一会儿,忽然出声: “小萱,要不你还是养一只鼠鼠吧。” “那你怎么办?” “捡铺盖滚蛋。” “哦,你是想换一家,吃香的喝辣的吧。” “没有!小萱怎么能这么说……”气鼓鼓说到一半,反应过来,声音弱了些下来:“你别用激将法,认真点。” “那好端端的为什么想走。” “就不能是有一个浪迹天涯的梦想?” “浪迹天涯一家家储墨库房对吧?” “你能不能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也没哪壶能开。” “不和你贫了,说真的,有时候看着四周穷迹贫瘠、一层不变的现状,门外挂于漫天银河的漆黑夜色就显得格外吸引人, “突然就很想丢下一切纠结烦恼,一头扎入这夜色中,远走高飞,待出走半生,归来满身风雪,已经白发苍苍的小萱,看见本仙姑后,痛哭流涕,垂泪后悔,满脸自责,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惹跑了本仙姑,半生都生活在悔意中,然而本仙姑却已经风轻云淡,作为纵横山上的大精怪,懒得解释,只是体贴安慰起你来……唔,真爽啊。” “……” “怎么样,听完是不是已经心疼自责了?” “要不你再睡会儿?” “本仙姑是认真的!” “你认真好多次了。” “这次不一样,因为现在确实不如跑路……算了,懒得和你说了。” 妙思说到后面时,似乎身子探进了三分满的米缸,声音带着些空旷回音。 黄萱淘米的动作顿住,回头瞧了眼。 五更天,外面正是最黑的时候,厨房内的灶台上,只点了一根蜡烛,黯淡光线隐约照亮两人之间的泥地面。 巴掌大的儒服小女冠坐在米缸的边沿上,儒服下两个脚丫子甩荡着,她手里捧着的金钵盂,没有像以往一样装墨,而是改为装满大米。 黄萱回头的时候,刚好见到她小手拿起一颗生米粒,放在嘴里努力咬了咬。 “能吃?”黄萱好奇问。 妙思吧唧嘴试了下咽下去,可最后……还是放弃了,钵盂中的米粒全倒回米缸,她捂着疼出泪的腮帮,苦着张脸,缸沿处垂下的两只小短腿也不摆了。 黄萱没有露出失望表情,低头继续勤快淘米,同时轻声: “我之前是开玩笑的,你别强求,吃墨就吃墨吧,办法总比困难多。” 顿了顿,她又问: “你今夜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怎么有些反常,吃饱了墨,怎会不开心。” 妙思眉头拧成一团,像乱麻一样难解开,叹气:“为何世间烦心事这么多呀。” 黄萱想了想,板着小脸,正经答道: “那你要少吃点,人在肚子饿的时候,通常只有一个烦恼,但是一旦吃饱了,就会有无数个烦恼,所以很多烦恼,都只是吃饱了撑的。” 妙思:“……” 好特么有道理。 坐在米缸上的儒服小女冠无言以对,默默转头看着红袄小女娃似是无忧无恼的淘米背影。 “小萱,那你有没有梦想的事情。” “有。” “什么。” “能有一栋大宅子,自己的大宅子,每天起来把它收拾的干干净净,我会很开心。” “然后呢?” “然后把你们全都接来住,一起开心。” “再然后呢。” “再然后……”她低头洗碗:“再然后还没梦到那里。等梦到了再告诉你。” “没出息,不如本仙姑的出走半生、你痛哭流涕。” “你以前不是说,外面危险,容易遇到一些想拐骗你的坏蛋吗?” “没错,但现在看来,小心翼翼躲在这里,还是有事找上门……对了,最近经常来找你的那个牛鼻子,你长个心眼,少接触他。” “陆道长吗,为何?” “最讨厌牛鼻子了,还是符箓三山的,他还想拐骗你上山,呸,小丫头都不放过,真不害臊。” “陆道长不像坏人,不过我也不会被骗……” 聊了会儿,妙思无言许久,突然开口: “小萱,你说的对,本仙姑确实不该出去偷吃,这是今晚做的最笨的事。” “没事,都过去了,以后不再犯就行。” 听到黄萱的宽声安慰,妙思欲言又止。 黄萱却突然回头:“对了,有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爹爹涨工钱了,而且听他说,改日还能分到新建的棚改房,房租更便宜,以后咱们手头就能宽裕些了,搬进新屋也能住的更舒服些,你也不用成天缩在柜子里,怕被爹爹和其它住客发现……” 黄萱语气有些高兴的讲着述,语气里有着对未来日子的期盼。 妙思默默倾听了会儿,抬头弱声问: “可本仙姑饭量大,还专挑好的墨吃,要是这些钱仍旧不够买墨呢?” 黄萱认真答:“那就想些其它法子,赚多些钱,反正咱们手脚勤快,总饿不死,大不了……我在墨斋多干会儿,或者去其它不缺墨的场所,捡点墨回来,法子总能找到的。” 妙思眼底感动,可是旋即,她似是想起了什么,小脸有些煞白,赶忙劝道: “小萱可不要盲信坏人,去什么青楼歌院干活,小心忽悠哄骗,那些青楼歌坊不是什么好地方,哪怕打零工,也容易近墨者黑,那种环境,潜移默化下,就能拉良家下水。” 小女冠跳起身来,围绕米缸边沿踱步转圈,手中雪白拂尘挥来挥去,不时的转头看向红袄小女娃那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她压低声音叮嘱道: “你有百年难遇的天赋,主要是这一双眼,有洞穿虚妄的玄处,当初能找到本仙姑就是多亏了它,也是咱们缘起之始,此目讲究极多,在儒释道三家典籍中都有相应的称呼……简而言之,你能走的路子很广,乃极佳胚子,三家都能走通,更别说其它道脉,所以不要自毁前程,切记切记。” 黄萱不太懂这些,但听的出妙思话语中的严肃,有点傻乎乎的点头:“哦哦。” 妙思止住话语,安静的看了会儿她,又问道: “小萱,你为什么一直对本仙姑这么好,当初把本仙姑救回家也是……” 黄萱想了想,随口答: “没有为什么,嗯,就像那位长史贵人出手相助一样,他当时来得及想,该所求什么了吗?想必没有,只是想,就去做了,就这么简单,不需要问为什么。” 妙思沉默了会儿,忽然重重的点头: “好,明白了。” “是肚子又饿了,烦恼归一了?” 儒服小女冠不答了,对着面前的空气挥了挥小拳头,自说自话:“最聪明,没有之一!” “什么最聪明?” 黄萱疑惑回头,米缸上却已不见小女冠身影,不知跑去了哪里。 “今晚这是怎么了,奇怪……” 二月了,春节将至,忙了一年,大伙好好休息下,要对自己好点呀~ 第443章 蹊跷 第443章 蹊跷 “去静宜庭。” “是。” 欧阳戎捧着油纸包裹的金油胡麻饼登上了街边等候的马车。 他随口吩咐了声,马夫长随应答,马车转向修水坊驶去。 清晨时分,路边杂草上摇摇欲坠的露水,被马车“哒哒哒”的马蹄声震落。 车厢内,金油胡麻饼刚出锅有些烫手,欧阳戎足足换了数次手,才尝试着咬了一小口。 热乎饼食填补了点饥肠辘辘的胃袋,他靠在车厢椅背上,长舒一口气。 欧阳戎坐下的马车,正在从西城门进城。 这两日他都在城外。 吃喝住宿全在双峰尖那边解决。 浔阳石窟的大佛建造正进去关键阶段,他需要亲自过去盯着。 欧阳戎三下两除二吃完了胡麻饼,剩下的油纸,他听到车厢外的孩童嬉闹声后,随手折了个纸飞机。 掀开车帘,含笑飞出了纸飞机。 目送那群流鼻涕孩童在阳光下追逐纸飞机的身影远去。 欧阳戎收回目光,嗅了嗅左右肩膀上的布料。 几日未洗澡,正好去小师妹那里蹭个温泉。 小师妹最近都住在静宜庭那边,方便陪秦缨一起去参加雅集宴会。 不多时,马车轻车熟路的驶进了静宜庭后门。 欧阳戎下车前,从车厢座位下方,取出了一个长条状的布包,携带入内。 在幽静闺院的门外,看见谢令姜后,他把长条状布包,随手递给了她。 欧阳戎径自走入院内。 谢令姜熟练抱着长条布包,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似是刚刚起床不久,谢令姜顶着一张素颜鹅蛋脸,未施粉黛,天然雕琢,如缎秀发仅用一根红绳随意系着。 她不时揉下惺忪杏眼,举止间带有几分美人晚起懒梳妆的慵懒气质。 “怎么突然回来了?” “回城处理下堆积的公务,顺便看看你。” “快去洗下,身上全是汗味。” “不一起?” “你想得美。” “我去温泉眼那边打水洗就行,不用浪费了。” “你就可劲糟蹋它吧,哼。” “伱又不喝,我洗个澡怎么了?哦,想起来了,那是某人的洗脚水对吧,难怪这么重视,原来是舍不得。” “你不准再提它。”素颜佳人凶凶的瞪了他眼,有点不爽问:“洗脚水你还用它?” 某人不置可否,眨巴眼睛:“所以那天帮你洗完后,是不是喜欢上,又偷偷去洗了?” “谁像你这样不害臊。” “懂了,是没我在,一个人泡脚没意思吧,看来还得我来。” “你、你洗你的澡去,别贫嘴。” 谢令姜娇嗔一声,轻推了下他胸膛。 欧阳戎笑了笑,没再逗弄小师妹。 “你有一套衣服留在这,正好取给你,等着。” 靠近二人都熟悉的温泉眼,谢令姜突然开口,转头跑去取衣物。 不过欧阳戎倒是觉得,她是在找借口跑路,怕他使坏,洗到一半,拉她“下水”。 欧阳戎失笑摇头,懒得戳穿她。 或许是因为上午还要去江州大堂处理公务,他这次过来洗澡,全程下来,倒没有使坏。 来到温泉眼边,他用木桶打水,随便清洗一番后,换上了刚刚小师妹找来的干净衣服。 特意眯眼拉开较远距离小心观察的谢令姜,看着阳光下老老实实擦拭头发的大师兄,发现他全程并没有提什么让她递毛巾递衣服的坏心眼事,谢令姜心里不由的感到一些新奇与古怪。 难道改性子了?难得没有使坏。 不过……她心底隐隐有点落空失望是怎么回事? 静立一旁的谢令姜移开些目光,贝齿咬唇,心底暗暗批评起自己的胡思乱想来。 “衣服上全是汗,脏死了,也不知道换下,在外面没人管你,真就一套衣服穿下来不晓得换……” 她碎碎念嘀咕着。 不过欧阳却发现,小师妹弯腰收拾他脏衣服的动作却不见停顿,把它们揉成一团,抱在怀里,低头嗅了口后,她小脸略带嫌弃的偏过头…… “怎么这次去双峰尖那边,还把它带去了?” 处理完脏衣服,谢令姜捧着那个长条布包返回,歪头问。 “以防万一。” “防那些不服气的扬商?” “也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其实让六郎盯着就行了,大师兄……真是谨慎。” “不得不谨慎。小师妹或许觉得星子坊的利益不算多少,但是对于那些人来说,足以铤而走险。” “有道理。”谢令姜轻轻颔首,很快理解。 其实这也是欧阳戎喜欢与谢小师妹多言、在她面前时常为人师的原因——小师妹并不固执傲慢,而是善解人意,对的会听,有一种独属于女子的温柔气质,哪个男人不爱? 她眸光直直投向欧阳戎: “不过,那个裴十三娘看着不像是拎不清的人,他们正好来自扬州,知道姑姑的手段和厉害,敢弄小动作,得考虑下后续怎么应对姑姑。” “就怕愣头青。”欧阳戎轻声,谢令姜低头,随手解开了些布包。 “咳咳,别开了。” “理由。”她眸子微斜。 “里面有一柄云梦剑泽的剑,匠作需要压着,不可随便离匣,别让小家伙溜出来了。” “哦。” 谢令姜点头,确实感受到了剑匣比往日多很多的重量,好奇: “这剑,剑气很盛。” “随它主人。” 不等谢令姜再问,秦缨的声音在院子外响起,来找她了。 欧阳戎披上外套,与谢令姜携手出门。 谢令姜与秦缨要去浔阳王府找离裹儿一起同行。 欧阳戎去江州大堂前,也要去找下离闲和离大郎,商讨下最近时局,正好顺路。 一行人同乘马车,来到了浔阳王府。 二女下车后,先告别离开。 欧阳戎转身去往书斋,恰好碰到了离开书斋的陆压。 “陆道长去哪?” “小公主殿下等会儿出行,前去匡庐,王爷让贫道随行保护。” 欧阳戎点点头,想起什么,不动声色问道: “陆道长最近还有去星子坊那边,找黄氏父女一家吗?” “前日去过。” “一直没问,陆道长为何常去找他们,仅仅只是帮在下照看?” 陆压犹豫了下。 “也不全是。” “愿闻其详。” “其实这事也和小公主殿下说过,不算什么秘事。欧阳公子帮过的那个黄姓小女娃,她与贫道的师门有缘。” 陆压话语点到即止。 欧阳戎微微挑眉,打量了下面瘫脸道袍青年。 “有缘……懂了。不过你们上清宗也收坤道吗?” “贫道所在的上清有教无类,不似拒绝异类弟子或坤道的太清、玉清。” “原来如此。” 旋即,二人之间,陷入无言。 不多时,欧阳戎告别陆压,在书斋处理完事情,离开浔阳王府,他带着长条状布包,去往了江州大堂。 来到正堂后,他把平平无奇的长条布包放在一旁,转头处理起公务。 刚刚在静宜庭时并没有忽悠小师妹,匠作确实不便离开墨家剑匣。 它需要镇压雪中烛那柄名为“知霜”的雪白配剑。嗯,虽然还附带一件紫色肚兜儿。 似是提前得知欧阳戎返回,燕六郎赶来。 欧阳戎朝他询问起来。 “六郎,让你盯着的裴十三娘,还有那几个扬商,现在怎样?” “最近没什么动静,不过却经常聚会,那个裴十三娘表现的倒还好,不过那几个扬商在私下饭局上,对明府有些抱怨之言。” 欧阳戎听完,点头: “抱怨就抱怨吧,私下的嘴,本官又管不住,你继续盯着,记住了,最关键的是,紧盯着他们看有没有……与王冷然接触的迹象。” “是。等等。明府的意思是……” 燕六郎不禁侧目。 欧阳戎垂目不语。 想了想,燕六郎凝眉思索: “之前他被明府收拾那么惨,威严丢尽,最近卫氏又受挫,这姓王的应该不敢吧。” “不是忧心害怕,本官主要是不喜欢超乎意料的感觉,六郎注意下这方面就是了,有情况禀报。” “是。” 欧阳戎收回目光,手上打开一卷公文,准备让燕六郎退下去忙,可后者却没有立马走的意思,反倒是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递上了。 “等等明府,龙城那边,今早新寄来一封信。” “龙城谁的?” “刁大人。” 欧阳戎有些好奇的接过信封,打开封蜡,取出了一张信纸,纸上面是颇为熟悉的刁县令字迹。 他扫了一眼,内容并不多,可旋即,脸色微愣了下。 不是刁县令找他,而是少见的阿青找他,信也是刁县令帮忙代写的。 信上,小丫头只提了一件事。 前日傍晚,那位金发如焰的高大胡姬又来找她了。 雪中烛似是履行那日三慧院临走前说过的、再来看望阿青并再次询问意见的诺言。 阿青当然是婉拒了,并且,机敏的配合长嫂与阿母,给他这个不在场的“兄长”打掩护。 雪中烛应该是没有察觉什么,被婉拒之后,有些失望的离去,不过依旧留给了阿青一块玉,说等待她回心转意时用…… 欧阳戎放下信纸,对于阿青她们做的事,心里有些暖流淌过。 不过俄顷,他眉头又微微聚拢,自语: “只是专门来找阿青的吗,还是说,顺路去做些什么……” 不过欧阳戎更想知道的是,绣娘有没有和雪中烛一起来,可惜阿青信上并没有提及。 就在欧阳戎凝眉沉思越女动向之际,大堂外,燕六郎突然跑回来,沉声道: “明府,谢姑娘找您,好像是有急事,她正在后门旁边的院子等你。” “有说什么事?” “她没和卑职讲,催促您赶紧过去……” 不等燕六郎说完,欧阳戎立马起身,大步出门,不多时,赶去了后门边的偏院。 推开门,当即看见了院子里徘徊踱步的高挑红裳倩影。 “怎么了,小师妹,你不是带秦小娘子去参加雅集吗,怎么跑过来了?” 谢令姜脸色有些复杂,连取出数物,递上前来。 “大师兄你看看这些……” 欧阳戎目光微凝,落在了小师妹的两手上。 只见她手里正有一篮子红叶,与三把油纸伞…… …… 夜黑如墨,秋风呼啸。 星子坊一角,满是年久失修的院落屋舍坐落,此刻它们全都隐藏在了黑暗之中。 星子坊这一片廉价房区的人口密度,绝对算是浔阳之最,有人戏言屋顶随便掉个瓦块下来都能砸到两个人,一个高一个矮。 不过眼下,已经三更天,这儿的家家户户大都熄灯休息,只有偶尔夜起解手的零星黑影闪过。并没有浔阳江畔或其他几座富贵里坊那种彻夜不息、通宵作乐的通明灯火。 此刻,一座破落小院的漆黑屋子内,呼噜声正准时且有节奏的响起,大多数人陷入睡梦。 “吱呀”一声。 半面柜子门被悄然从内推开。 某个戴有莲花冠的小脑袋从柜子里探了出来,似是瞧了瞧黑乎乎的屋内。 反复确认草席上的黄家父女已经熟睡后,她微微松了口气。 少倾,身穿墨黑儒服的小女冠熟练的从柜子最高处,层层跳了下来,全程都没有发出太大声响,比猫儿还要轻盈,表情却隐约有些严肃。 放在以前,她经常像现在这样,趁着黄萱和黄飞虹睡着,溜去翰雷墨斋觅食打秋风。 然而今夜,她却没有了往日的那种期待、开朗的心情。 妙思转头,看了一眼窗外浓墨一般漆黑的夜色。 三日之期已到。 今夜正是那位冰冷冷宫装少女规定的最后期限。 少倾,屋子里,儒服小女冠的小小身影消失不见。 屋内草席上,络腮胡汉子依旧呼呼大睡,还翻了个身;平躺而眠的闭目小女娃也不知道梦见了什么,梦呓几声,嘴角抿笑了一下…… (ps:今日乘车归乡,一整天都在路上,凌晨两点才能抵达。更新是在车上码的,晃晃悠悠有点晕车。 一路在看到了好多堵车,大多都是交通事故产生。 春运在即,好兄弟们路上注意安全,开车兄弟也切莫心急,最后,新春佳节将至,祝大伙万事皆顺!) 第444章 哭也算时间哦(小年快乐) 第444章 哭也算时间哦(小年快乐) “你哭什么?” “呜呜呜女仙……我好笨……呜呜呜是最笨,没有之一。” 儒服小女冠痛哭哽咽道。 此刻正值夜半三更,内库房中,准时赶到的冰冷冷宫装少女面无表情,看了一眼门外的墨黑夜色。 “距离三日,还有半炷香。”她回过头,淡淡道:“哭?哭也算时间哦。” “……” 妙思“呜哇”一下,哭的更凶了,鼻涕眼泪齐下: “呜呜呜仙子,是我没用,是我最笨,找了足足三日也没有找到那个蝶恋花主人,呜呜呜……对不起仙子……呜呜呜……我没用,废物一个……” 巴掌大的小女冠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往前爬了几步,抓住容真的素白宫裙裙摆,扬起一张泪眼婆娑的小脸: “呜呜呜仙子能不能多给我一次机会,再让我找找,我不想死……我还小,还有好多可口的墨没有吃过,我不想死……呜呜呜仙子求你了,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再试一试,呜呜呜……” 容真面无表情的看了会儿可怜兮兮的小墨精。 她忽道:“时间到了。” 妙思浑身一颤,哭声也止住,瞪大泪眼。 容真不理,从袖中取出一副黄金假面。 妙思吓得后退两步,小脸煞白,跪地哽咽哀求。 可是容真动作丝毫不停,全程没有看小女冠,低头将黄金面具戴在一张平静小脸上。 妙思见状,面露绝望神色,浑身软瘫在地。 带着方相面的容真,幽黑四目直直注视着地上这个巴掌大小、贪生怕死的小墨精。 空气无声无息。 她似是在问……到底有没有找到人,没有就等着受到真名重创。 妙思张了张嘴巴,却无话可讲,用力摇头,憔悴小脸满是哀色。 容真等了会儿,见状点了点头,像是已经得到了答案,她缓缓开口吐字。 墨精妙思真名,是生僻古言的发音。 “缪……” 光是听到第一个字,妙思就浑身冷颤了下,也不知道是一个字就已经有产生效果,还是单纯被吓的生理反应,小身板如遭雷击,紧绷如一杆标枪插在原地。 依旧没有关于蝶恋花主人的文气线索能够提供。 看着卷缩身子、闭目受死的儒服小女冠,戴方相凶面的宫装少女已经念出一字的嘴巴忽然止住。 妙思埋头卷缩,闭目等了好一会儿, 却迟迟没有等到最后一个字落下判决。 她不由眼睛睁开一条缝,悄悄打量面前的景象。 当即一愣。 只见容真不知为何取下了黄金假面,往袖子里一塞,瞧也不瞧她,已经转身走人了。 哪怕是此前心里有过一些预期与猜测的妙思,见到容真干净利落的离开背影,也不由的出神了会儿。 内库房中,空气静悄悄的,只剩下儒服小女冠瘫坐在原地,鼻涕眼泪依旧挂着,不过不久前还极其有压迫感的宫装少女身影已经消失。 就像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这是……真让她混过去了? 糊弄完事了? 妙思心中犯起嘀咕,她承认,她有赌的成分,但是她赌对了。 压下心头喜悦,今夜本有些视死如归气势的小女冠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抬起袖子随便抹了一把涕泪横流的通红小脸蛋,擦干净后,朝门外容真离去的方向高喊了声: “多谢仙子饶命,仙子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一定努力帮您继续找,定期给您汇报,有线索绝对第一时间通知……仙子您、您走好……祝您吃喝倍棒,祝您从不肚疼,祝您早生贵子……” 她语气感激涕零,回荡在库房内,也不知一言不发就离去的容真有没有听到。 估计是没有了,否则最后两句足以让她去而复返,拍死这傻乎乎的小精怪。 妙思留在原地等了好一会儿,确定人是真走了,她才嘴角微微翘起,小声嘀咕道: “也是,本仙姑这么可爱,谁舍得念真名伤害,嘿嘿,最聪明,没有之一。” 沾沾自喜了会儿,今晚演技爆表、让某位年轻长史深欠一座小金人的小女冠左右望了望,看着四周架子上的一排排墨锭条,悄悄咽了咽口水。 解决完容真的危机后,嘴巴分泌口水的速率大幅上升,嘴馋如旧。 立志以后要做仙子大人头号狗腿子的妙思表情严肃的点点头。 “唔,仙子如此心善,本仙姑一定要帮仙子找到那坏人,不过……” 她转头看了眼敞开大门外的静谧夜色,已经接近拂晓,不由的摸了摸咕噜叫的小肚子: “不过在此之前,先提前预支一点点奖励,不过分吧,毕竟干活前也得吃饱了不是? “唔,有句古话怎么说的来着。 “事已至此,还是先干饭吧。” …… 清晨刚过没多久,江州大堂后门边的一座后院内,上午的沐阳从光秃秃的树梢间落下。 “这是……” 看着小师妹带来的东西,欧阳戎不由的扬起眉头,问道: “小师妹带这些来干嘛。” “大师兄,你看。” 谢令姜先是把三柄油纸伞递给了欧阳戎。 欧阳戎好奇的看了眼她,转头抽出一柄油纸伞,试着打开了它。 待看清楚伞面,他先是愣了下,旋即心里咯噔一声,立马去打开了另外两把油纸伞。 也是一样。 “上面诗句呢?” 欧阳戎突然抬头,语气有些急切的问。 “不知道。” 谢令姜摇摇头,眼神复杂的看向欧阳戎打开的三把油纸伞的伞面。 上面的墨字,已经消失不见。 而且伞面干净无比,就像是从来没有写过字一样。 若不是欧阳戎与谢令姜都清楚无误的记得这三柄油纸伞的特征,确认是原先的它们无疑,否则现在真要怀疑是不是被人掉包了。 “小师妹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当时它们在哪里。” “在我王府闺阁的书桌上,也是原来摆放的位置。 “今早回去,我本准备把它们收拾入柜,却发现不对劲,三柄伞都成了这样子……大师兄,伱怎么了?” 谢令姜看着欧阳戎的凝重表情,不禁担忧问道。 欧阳戎欲言又止,低头又看了看干干净净、没有墨迹的伞面。 他刚刚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容真一直拿着蝶恋花诗词与那些留有他墨迹的碎纸屑,寻找他与匠作的踪迹。 而他送给小师妹的这三柄油纸伞上,不正好有墨迹吗?还是他亲手题的情诗情词。 说不得,是与蝶恋花同一种文气。 眼下除了容真,还有谁会千方百计的寻他文气……难道这三柄伞的异样是容真干的? 欧阳戎倏然一惊。 这时,谢令姜却小声道: “大师兄,还有这个……这些红叶也有些异常,是与这三柄油纸伞一起,在同一张桌子上发现的。” “什么异常?”欧阳戎回过神来。 谢令姜将一篮子红叶递给了他,蹙眉道: “我翻了翻,这些诗词红叶给人崭新如故的感觉,我翻阅时,和你说过的那种灵气流畅感愈发强烈,有些古怪,就像是……像是……。” “像是什么?” “文气。”谢令姜认真的点了点头:“红叶上的文气浓郁了很多。” 欧阳戎眉头皱起,伸手翻了翻篮子中的红叶片,心思迅速流转。 这些红叶,当初是从红袄小女娃手里买来的……等等,红袄小女娃,难道与她那边有关。 欧阳戎突而想到一种可能。 他左右四顾了一圈。 若是油纸伞的事情,是容真干的,那么现在,司天监女官们应该已经气势汹汹的找上门来了。 然而并没有,小师妹离开王府闺房数日,依旧风平浪静。 所以说,干此事之人,并不是容真或她那边的人。 欧阳戎神色若有所思。 联系上这些诗词红叶上突然增长的浓郁文气…… 所以,此人有没有可能是与那位红袄小女娃有关? 此举也可能并没有恶意,相反,还可能是在顺带帮他清扫马脚? 那么就只剩一个问题了,扫清油纸伞上墨句文气之人是怎么知道,隐藏身份的他在被人搜寻,又是怎么知道此前的油纸伞会对他不利的? 欧阳戎眉头再次聚拢,沉思难解,就在这时,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嘀咕: “难道是福报……” “什么福报?”谢令姜奇怪问。 欧阳戎不答,眼底恍然,愈发觉得有可能。 此前三千功德兑换的新福报,一直没有动静,难道是应验在了此处? 那日浔阳楼里不仅仅只有裴十三娘那一批扬商,黄氏父女当时也在场来着。 欧阳戎不禁再回想起那日在浔阳楼。 新福报触发之际,当时他刚“舌战群儒”完毕,正准备离开酒楼。 当时,下意识的以为是和裴十三娘等扬商们有关,一时间倒是忽视了黄氏父女。 所以说,新福报是反应在了这三柄油纸伞上?帮他挡住了泄露身份之灾? 沉吟良久。 欧阳戎突然放下了油纸伞和红叶篮子,转身走出院门。 “大师兄去哪?” “去星子坊那边……验证一件事,我去去就来,小师妹不用跟着,你回去保护王府。” 谢令姜犹豫了下,咬唇颔首:“行。” “大师兄。”她又忽道。 “嗯?” “记得带剑。” “好。” …… “爹爹再带块饼去,白日干活容易肚子饿。” “嘿嘿,还是小萱好。小萱不用午膳去了,石窟营地那边有发放,两菜一汤,还不要银子,米饭管够,这几日长史大人都在那边,和咱们同吃同住。” “好,爹爹,注意安全。” “小萱也是。” 黄萱站在院门口,默默目送黄飞虹精力满满的背影远去。 刚过拂晓,星子坊这一片的拥挤贫宅区,却格外热闹,很多人天还没亮就起来了,早早出门干活。 黄萱回过头,她所住的院子里,其它三家住户也和爹爹一样,早起出门干活,他们顶着早晨的第一抹阳光,从她身前接连经过。 黄萱人缘似是不错,这些出门的邻居们纷纷和她打起了招呼。 “小萱真乖啊,黄大哥有这样的体己闺女,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何止八辈子,哎,要是我家那臭小子有小萱一半懂事就好了,上辈子也不知道是造什么孽……” 一些邻居夸赞,交谈着离开。 黄萱有些羞涩的低头。 她立马转身,小短腿飞奔跑回屋内,收拾起了黄飞虹吃干抹净的碗筷。 整个院子,很快空荡下来,大伙都出门干活去了,黄萱等会儿也要走。 主要是墨斋上午开门颇晚,不用去太早。 黄萱先是去把黄飞虹昨日换下的脏衣服和汗巾,搓洗了遍。 她在院内牵起晾衣绳子,踮起脚尖,晾上了湿衣。 忙完这些,黄萱稍微歇了口气,先跑去厨房,打了一碗尚有余温的稀米粥,里面洒了些葱白。 她端至房门前,小身板蹲下,冷水冻得红彤彤的两只小手捧着温热粥碗,低头抿吃几口。 大半碗热粥下肚,黄萱忽而回头,看向屋内的那只柜子,眼神有些奇怪。 爹爹和房客们都走了,她怎么还不出来,能在柜子里憋这么久? “妙思?”黄萱脆脆喊了声。 却没有应答。 这是睡着了,还是去哪了? 不等黄萱起身去查看。 “咚咚。” 院子里突然响起了两道敲门声。 “是谁?”她问。 院门外的来客,没有应答。 “咚咚。” 又响起了两声。 敲门之人似是个强迫症,敲的十分有节奏,每回都只敲两下,每次的间隔相同。 黄萱把粥碗放在门槛上,摸了下红袄下右小腿上绑着的某个长条状硬物…… 她上前去,打开了双扇院门。 看清门外,一张小脸愕然了片刻。 “请问……您有何贵干?” …… 发现外面的天色开始蒙蒙亮,拂晓将至。 妙思这才依依不舍的抹了把嘴,放回了墨锭。 她摸了摸鼓鼓囊囊的肚皮,长吁一口气,拍拍小手,满意的离开了内库。 趁着早上人少,儒服小女冠返回了星子房的小院。 妙思觉得事情往往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就像今夜这样,竟真的在欠钱脸仙子面前蒙混过关。 看来这欠钱脸仙子其实一开始也只是想着威胁并诈她,等到发现她确实不中用、且没有线索后,便把她当个屁放了。 不过说起来,这个欠钱脸仙子人其实还不错,仔细想想,她还怪好的嘞。 妙思松了一大口气。 心情不错的她,嘴里还哼起了小曲,带着盛有满满一碗墨的钵盂,返回了自家小院。 院子静悄悄的,巴掌大小的小女冠轻车熟路的钻洞穿过陈旧院墙。 才钻到一半就大大咧咧喊: “本仙姑回来啦,小小黄萱,快看本仙姑带了什么……” 等她钻出了属于鼠鼠的小洞,看清院内景象,她一张小脸,霎那间呆住。 只见静悄悄的院内,一道冰冷冷宫装身影,正站在红袄小女娃身边。 二女周围,还有八位朱发白衣的俊男靓女,站位讲究的落在院内各处位置。 他们似是雕像般,悄无声息,若不是妙思入院看见,很难发现动静。 此时,在听到了归家小墨精的呼喊声后,众人齐齐回头,朝她投向了目光。 “仙……仙子。”妙思表情有些僵硬。 容真静立陇袖,偏转头,看着她。 眼神如古井碧潭般平静无澜。 第445章 借一双眼 第445章 借一双眼 看见容真与一群陌生司天监练气士齐聚自家小院,毫无防备的妙思,心中“咯噔”一声,表情僵硬住。 欠钱脸仙子是怎么找到黄萱这里来的? 难道是查到了什么? 她第一个念头就是,难道这欠钱脸仙子是查到了那位欧阳长史对黄萱有恩,对刚刚在内库房一问三不知的她也间接有恩,所以推测到了什么,找上门来查证? 做贼心虚的妙思顿时有些绝望起来。 “仙……仙子怎么来了?” 她仰着小脑袋,朝容真与众人强挤出些笑。 容真瞧了眼她,平静不答,转头看了眼黄萱,这个动作,令妙思一颗尚怀侥幸的心飞速下坠。 可是就在这时,黄萱离开容真身边,走去厨房倒茶,同时语气轻快道: “妙思,这些姐姐是你新认识的朋友?你之前怎么不提,刚刚去哪了你,大清早的,这些姐姐等伱许久了,说来找你。” “呃……”妙思卡壳。 不禁看了看容真与另外八位司天监练气士,发现他们面色如常,容真左右打量院子,院内没有什么来者不善的氛围。 “无需倒茶。”容真朝厨房那边开口,然后转头看向妙思,瞥了眼她手里的钵盂:“吃饱了?” 妙思小心翼翼点头。 虽然容真说不用,但是黄萱依旧执意端茶而出,给院内每人都盛了一杯热茶。 经过妙思身边时,红袄小女娃压低声音,有些好奇问: “妙思,这是不是你说过的练气士啊,仙气飘飘的。” 黄萱看了眼其中最好看的那个冰冷冷宫装少女,觉得她站在那里,就像是一轮深秋枝头上高高的月,清寒且拒人千里。 妙思硬着头皮点头。 黄萱眼神流露出一些敬畏。 容真忽然开口:“她就是你说过的黄萱?” 黄萱不禁转头,看向妙思的眼神似是在惊讶问:你提过我? 妙思当然不敢说,是刚开始冒充名字的时候提过,她强制镇定,语气尽量装作不在意: “恩,这丫头是翰雷墨斋的墨工,此前把本仙姑伺候的还不错,改日本仙姑离开,准备赏她点文气,当个浔阳才女什么的,也算是一家苦命人,苦尽甘来……” 顿了顿,她话语一转,笑了下道: “仙子,咱们进门聊吧,这小丫头在这里问这问那的真碍事,太不懂事,仙子别和她一般见识,正好她也要到墨斋干活去了。” 容真瞧了眼在黄萱面前乖张大爷似的小墨精,没说话。 反倒是黄萱摇头开口: “墨斋那边不急,招待你朋友重要,难得见你带朋友来,她们吃早膳了吗,厨房里还有些粥,不够我再煮煮……” “闭嘴,这里有你说话的份?” 妙思忽然呵斥一声。 黄萱倒茶的手愣住。 容真等人冷眼旁观的转头,瞧见在她们面前恭敬讨好的儒服小女官,对红袄小女娃没有什么好脸色,手指了指门口,语气十分不耐烦: “叽叽歪歪,多管闲事,仙子也是你能喊姐姐的?本仙姑都不敢套近乎。 “滚去干你的活去,再多嘴,以后本仙姑走了,你们家半点好处都别想要。” 院内容真等司天监练气士侧目,或平静,或冷眼,或看热闹。 黄萱合上了欲语的小嘴,低下头。 她走去把最后一位白衣女史的茶水倒好,埋脸返回了厨房,放好茶壶,准备滚蛋。 容真带来的八位白衣练气士中,为首的一女一男,皆朱发画衣,眉心点有朱痣。 “呵。” 与冷眼旁观的容真、眉痣女史不同,眉痣男史轻笑了一声。 笑声在寂寥院落内显得有些刺耳。 眉痣男史垂目嗅了嗅茶水,然后吹了吹,抿上半口,悠悠道: “你个小小墨精在市井凡人家倒是嚣张称霸、逍遥自在。” 妙思立马流畅变脸,语气可怜巴巴: “让仙子与仙登见笑了,主要是这些穷人家的丫头好没教养,给点阳光她就灿烂,喜欢蹬鼻子上脸。” 眉痣男史嗤笑欲语,可是这时,容真与眉痣女史朝他投去了目光。 眉痣男史垂目不再多言。 另一边,容真与眉痣女史对视了一眼。 “是那个没错吧?” 容真轻声问。 眉痣女史点头,上下打量着厨房内的红袄小女娃,嘴里不由的赞叹了一句: “没错,这双眼真是漂亮啊,最关键的是,还有如此充沛灵性。” 竖耳旁听的妙思顿时紧张起来,连忙搭话: “女史,咱们进去聊吧,说起来,我想到一处可能的线索……” 容真与眉痣女史不怎么搭理找话题的妙思,眉痣女史走到门口,挡住了准备出门的黄萱,和蔼问道: “姑娘知道练气士吗?” 黄萱愣了下,想去看一眼妙思,之前的骂却使其忍住了,点头: “妙思讲过。” “那她是否说过,你很适合练气。” 黄萱弱弱问:“真的?我以为是哄我。” 眉痣女史摇摇头,微笑开口: “不,你是个好苗子,出身贫苦,却不该沦落市井,使明珠蒙尘,说起来我幼时亦是与你相似,甚是同情理解。 “幸亏当今圣皇圣明,善待百姓,世风清明,司天监敬遵陛下教诲,收纳民间璞玉,不使任何一颗明珠蒙尘,你亦如此,小萱是吧,你可愿意随我们回去,入司天监修行? “从此,不仅衣食无忧,还有机会目睹圣颜,荣耀门楣,而往日你仰视的那些官员老爷们,届时都要对你恭敬低眉,你家人也能因为你过上富贵生活……这不是梦,只需你点点头就能够着。” 眉痣女史代替不太会劝人哄人的容真,语气亲切,娓娓道来,最关键的是,她并不言语逼迫,而是晓之以情,诱之以利。 一旁的妙思听的头皮发麻,她的赶人计划失败了。 本来,她故意凶黄萱,是耍了个小聪明,既摆脱了自己为了黄萱帮助那位欧阳长史隐瞒的嫌疑, 虽然现在看容真等人的反应,不太像是往那边怀疑过,但是并不妨碍她未雨绸缪。 除此之外,又是想支开黄萱,怕被这群司天监练气士们发现她的眼睛端倪。 却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 “我……我能不能考虑一下……”此刻,黄萱弱弱答。 眉痣女史微微皱眉,又舒展眉头,噙笑的嘴角不变,摸了摸她脑袋,叹声: “哎,这有什么好考虑的?清贫与富贵,不是很好选吗,难道你是有什么难处,或者说…… “谁威胁你,不想你去,没事,你大可以说来,我与容真女史为你站台,主持公道……” 眉痣女史循循善诱,黄萱犹豫之际,忍不住看了眼妙思那边。 眉痣女史也立马转头,嘴角笑容消失,与眉痣男史一起冷色看向儒服小女冠。 妙思立马露出人畜无害的无辜表情,还眨巴了下眼睛,似是朝众人卖萌。 眉痣女史却不吃这套,一根食指戳向妙思,眯眼询问: “小萱,是不是这小墨精在恐吓你,或是……私下说过什么圣人与司天监的坏话?” “没有。”黄萱立马替其摇头。 恩,说“洛阳不是盛世”这句除外。 “那是为何?”眉痣女史皱眉。 黄萱欲言又止,还是没说出口。 其实是想说,她从小到大走路都没捡过几文钱,更别提这么大的馅饼了。 而以往黄萱每次遇见大馅饼,要不是想哄她卖身青楼,要不是想借她的势、拉某位长史恩公下水。 容真忽问: “欧阳良翰是不是帮过你?” 黄萱不答,看了眼这位话少的冰冷冷宫装少女。 容真声音放缓了些,难得没有那么冷: “此事,本宫来时稍微打探了下,好像是前些日子的事情。” 她轻轻颔首: “你无需戒备警惕,本宫与欧阳良翰无仇,相反,还与他较熟,时常打交道,算有交情。如此看来,咱们倒有缘分。” 黄萱抿了下嘴,小声问: “姐姐真与长史恩公关系好?” 容真淡淡点头: “不瞒你说,要说很熟,算不是,但有公务合作。而且对于他的行事作风,本宫颇为欣赏。 “本宫去过一趟龙城,虽然平日不与他有公务外的多言,但是心中对其有些认可,是个脚踏实地、为民办实事的好官,私心……不多。” 黄萱闻言,原本一张板着的小脸,虽努力忍住,却依旧宛若繁花,绽放开来。 听到似是众人之首的冰冷冷宫装少女竟然也夸他,而且从周围眉痣女史、眉痣男史们不禁纷纷斜目的神色反应看,似是十分难得的高评价。 黄萱难得有些眉飞色舞,开心道: “见贤思齐焉,姐姐能看出这个,姐姐同样厉害,也是个好人。” 好人?妙思微微张嘴。 容真挑眉。 她不在意红袄小女娃的说话直率与大胆冒昧的,颔首建议: “需不需要本宫把他喊来,正好,你也可以道谢一番。” 黄萱有些害羞的躲闪眼神:“不用叫恩公。我信,姐姐的眼睛不会骗人。” 容真唇角稍微柔和了些:“好,先不喊他。” 眉痣女史闻言眼睛一亮,左右打量起黄萱灿若星辰、点漆如墨的剪水双瞳,就像是在赏一件稀世艺术品。 她有些迫不及待问: “现在既然知道了咱们不是坏人,小萱可愿意随我们走。” 黄萱想最后问下妙思,有些纠结。 容真忽道: “入不入司天监,你可以多考虑几日,不过今日,我们有一件急事,需要你的帮忙。” 黄萱一怔:“什么忙……我能帮?” 容真垂眸: “有一个案子,需要追查贼人……此案也是你尊敬的欧阳长史同样关注的,他也在协助本宫办案,若可查到贼人,他亦有功,定然欣慰。” 不等黄萱回复,妙思忍不住插嘴:“仙子,她还小,身子骨弱不太合适……” 下一霎那,她话语卡壳,因为眉痣女史、眉痣女史皆投来了冷冷目光,妙思只好低头讷讷。 黄萱不明所以,小脸认真道: “若能帮助查案,自然义不容辞……能否问问,需要做些什么?” 容真走到红袄小女娃身前,弯下腰与她高度平齐。 容真眼睛直直注视黄萱这双能洞破虚妄的漆眸,轻声: “需要……借你这一双眼睛,抓住此贼……放心,不会伤你。” 黄萱神情愈发好奇。 妙思似是明白了什么,眼底顿时焦急起来,只可惜旁边有眉痣男史盯着,她不好去提示报信。 容真侧头,在黄萱耳边言语了起来。 刚说上一会儿。 “咚咚咚。” 院门突然被人敲响。 院内众人瞬间回头。 …… 在江州大堂告别小师妹后,欧阳戎径自抵达了星子坊。 他带着燕六郎一起,循着地址,穿街走巷,找到了一座陈旧院子。 欧阳戎打量了下年久失修院子,若是地址信息没错,这么黄家父女现在就住这儿,只是也不知上午有没有人。 欧阳戎抱着长条状布包,隐约听到门内有谈话声,于是亲手敲了下门。 “咚咚咚。” 院门内的谈话声嘎然而止。 不等他多问,院门突然从内打开,是一位司天监的白衣女官。 欧阳戎面色不变,视线跃过白衣女官肩膀,瞧了眼院子内的景象。 “咦,女史大人怎么也在?”他好奇问。 只见院子内,有他见过数面的红袄小女娃,还有熟悉无比的冰冷冷宫装少女。 此时,容真站在黄萱身边,似是耳语。 欧阳戎的到来,使得她们交谈结束。 原本小脸严肃倾听的黄萱蓦然回头,有些惊喜, 容真也朝他看来。 “来此查案。欧阳长史怎么也来了?”她眯眼问。 言语间,容真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了欧阳戎怀中的长条布包上。 “查案?” 欧阳戎不动声色解释: “本来准备去找元司马切磋琴艺,他正好住在附近,听说黄家父女住在此地,于是顺路过来,看望下他们。” 说到这里,他突然转头吩咐: “六郎,帮我把琴放回马车,我进去坐坐,等会再去找元司马。” “是,明府。” 院内众人看见,欧阳戎把怀中的长条布包递给了燕六郎。 然后燕六郎抱着这个平平无奇、似是琴盒的长条布包走出院门,放在了院门口的马车内。 欧阳戎回过头,朝众人展颜一笑,拍了拍袖子,在万众瞩目下,走进院中。 于此同时,他的余光也悄悄打量起了全场…… 第446章 此阵专杀执剑人 第446章 此阵专杀执剑人 欧阳戎的到来,让陈旧院子寂静了片刻。 听到容真喊出“欧阳长史”。 眉痣女史斜目,打量起来。 眉痣男史却忽道:“司天监办事,闲杂人等请退避。” 像是不知道来者身份一样。 欧阳戎置若罔闻,看也不看他,自顾自的环视了一圈院内,目光最后停在了冰冷冷宫装少女身上。 展颜一笑:“多日未见女史大人,原来是在忙那案子,怎么突然这儿查案了,可是有什么新的发现?” 容真颔首:“是有些新发现。” 欧阳戎闻言,顿时扬了下眉头:“新发现,这儿吗?嗯,有什么需要本官帮忙的,女史大人尽管道来,不用客气。” “好。” 看着这位突如其来的俊朗长史和容真聊日常似的交谈起来,还一副熟络的语气。 院内的八位司天监练气士交换了下眼神。 眉痣女史微微偏头,看向眉痣男史,瞧见他面无表情,她似笑非笑。 眉痣男史忽道: “你就是江州长史欧阳良翰对吧?” “嗯哼。”欧阳戎微笑。 “我听说过你,当初刚京城上任,就敢顶撞圣上,博取清名,胆子真大啊,在下佩服。” 欧阳戎脸色有些不好意思:“我其实也是普通人,阁下无需盲目崇拜。” 眉痣男史:“?” 一旁的眉痣女史轻笑了下。 眉痣男史面不改色: “什么崇拜,你想的倒挺美,哼,当初不过就圣上仁慈心善,要是换做咱们司天监,才不会惯着伱,今日也是,一个小小州官,既然没喊你,就离远点,别上赶着来,这儿没有名誉让你沽钓。” 欧阳戎看了看他,礼貌问询:“你是哪块小饼干?” “胡言乱语。” 眉痣男史皱眉摇头,朝容真认真道: “容真,再和闲人磨叽下去,那贼人就要跑了,以前见你话少,何时变得喜欢和这种人废话了,浪费时间……” “好了,都别吵了。”容真突然打断。 她先是转头,朝闭上嘴的眉痣男史道: “计划照常,不过今日事,确实需要欧阳长史和江州大堂配合下,派州兵封城,以防那贼人在城中还有同党,和他讲下吧。” 不等眉痣男史答应,容真眸光投向了欧阳戎: “你来的正好,我们司天监已经找到了揪出贼人的法子,只要此贼尚在城中,一定原形毕露。” 欧阳戎顿时好奇:“哦?才时隔几日,女史大人为何如此笃定了?” 说到这里,他不禁又侧目看了看眉痣男史旁边石桌子上、某个老实巴交的罚站小人儿。 戴莲花冠,穿墨黑儒服,握持金钵盂加白拂尘,这小女冠除了不伦不类外,最吸引目光的是,她只有巴掌大小。 欧阳戎从走进院子起,就一直在悄悄关注了。 “这小人是谁……咳,不是骂人,只是这位女道长确实蛮小只的……” “一只墨精,道行不高。” 容真言简意赅,直接答道: “笃定,是因为本宫运气不错,发现了这个小东西,算是撞到了一桩福缘。” “不是一只,也不是墨精,是、是墨之女仙。”眉痣男史旁边的石桌上传来一道弱声。 不忘倔强纠正。 自从欧阳戎进来起,她就一直低埋小脑袋。 不多看,不多言,不知为何。 不过妙思本来就怂怂的,眼神里满是清澈的愚蠢,容真、眉痣男史等人倒也没太在意。 “精怪?还是墨精吗……” 欧阳戎不禁多看了眼。 看见这俊朗长史眼神里的惊奇稀罕,似是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眉痣男史嗤笑了声。 容真抬头看了眼天色,不再耽误。 转头把黄萱和妙思的大致情况给欧阳戎讲了讲,然后也不给他太多的时间消化,直接道: “欧阳长史,你与黄萱有缘,以前有过交集,她瞧着也十分信任你,正好你陪下她,让她不用多疑,此举必不会伤害到你们。” “好。” 欧阳戎转头,朝黄萱笑了下: “好久不见,上次浔阳楼一别,有些遗憾,不过也多亏了你们。” 二人当然知道感谢是是什么事情,心照不宣。 不过面对欧阳戎语气温和的搭话,红袄小女娃没有回话,默默偏头,也不去看他,耳根子有点泛红。 只道小丫头寡言淡漠,欧阳戎没与她过多交流,突然转头问: “女史大人说的这个查案法子,当真不会伤害到她?” “本宫保证。”宫服少女陇袖而立,微微颔首。 欧阳戎表情像是松了口气:“那就好。” “欧阳长史还有其它问题吗?” “没,没有了。” 欧阳戎左右看了看满是练气士包围的院子,笑了下,再度表明立场: “在下没有问题了。” 一旁装鸵鸟的妙思,忍不住抬起小脑袋,瞧了眼谈笑自若的欧阳戎。 容真点头:“好,那就开始了。” “不过女史大人还没说,到底是什么法子。”欧阳戎笑问。 容真默而不答,端手孤立,轻转脑袋,瞥了眼眉痣男史、眉痣女史为首的八位司天监练气士。 “颜章,莲青,开始吧。” 称为“颜章”的眉痣男史看了眼院子里多余出来的某位俊朗长史,面色稍有不虞。 不过,在众人之中隐隐为首的容真视线看过来时,他还是转头跟着名为“莲青”的眉痣女史一起,带领众人行动起来。 欧阳戎好奇四顾,瞧见她们动作默契,取出一件件奇怪物品,在小院子中布置起来,走位与放置似是很有讲究。 这一番忙碌景象,一时间,倒显得站在院子中央的欧阳戎与容真、黄萱三人,像是闲汉。 黄萱左右四望。 似是看出了她眼底的担忧,容真头不回的解释: “布阵不会损害此院,因为借你这双灵眸寻到人后,咱们会斗转星移,亲自前去斩杀贼人,不会在你院中打斗。” 黄萱轻松了口气,低语:“那就好。” “借眼,怎么个借法?”欧阳戎挑眉。 容真袖中伸出一根食指,指向黄萱眼睛: “此眸稀有,道家密藏中称为法眼,佛门经文里唤作慧睛,儒家典籍内叫作天目,而我们司天监和大多数山上人,都称它为‘天真灵眸’。 “天真灵眸可以洞破虚妄幻影,这只小墨精应该就是她最初用此眸发现,救回家的,喂之墨文。也算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数。” 欧阳戎缓缓点头,咀嚼了会儿,再问: “可她好像并没有练气修为,如何寻人?” “所以才要布阵,以这双‘天真灵眸’为阵眼,借以这只小小墨精能够感应文气的天赋神通,使之为媒介。 “再加上本宫手中这篇贼人所作的文气浩翰的蝶恋花,追根溯源,锁定此贼方位。 “此阵成功布下后,只要此贼还在本院周遭百里范围内,也就是浔阳城中。 “那么哪怕他没有文气或其它气息泄露,甚至还有什么青铜面具之类的奇物隐蔽气息或改头换面,都要被激活后的‘天真灵眸’洞破,乖乖现行!” 容真眯眸,一字一句吐出冰冷话语。 欧阳戎微微睁大些眼睛,倒吸了口凉气:“嘶,这么厉害。” 一旁布阵的颜章撇了下嘴,看向欧阳戎的眼神就像在看乡巴佬: “呵,这才哪到哪,我告诉你,今日院子此阵,从不杀无名之辈,专杀执剑人,乃是司天监三大秘阵之一……在司天监的监志上,此阵成功斩杀过两位执剑人,战绩赫赫。” 欧阳戎失笑摇头,看眼神似是不太相信,可他却笑而不语。 像是出于礼貌,不好意思点破。 “你不信是吧?”颜章立马质问。 欧阳戎耸了耸肩: “真有这么厉害?执剑人的凶名,在下曾听小师妹讲过,十分厉害,特别是有鼎剑神通在,杀力冠顶。 “此子为非作歹,可恶是可恶,但绝非俗人,实力还是很强的,不可轻敌。 “所以阁下就吹吧,这样找到了他又如何,而且要是距离远,等你们跑过去了,他人都没影了。” “是你自己井底之蛙,还说别人吹牛,小小长史,真是可笑可笑。” 颜章冷笑一声,果然用手指着脚下,语气自傲道: “谁说我们要用腿跑过去,就不能转瞬抵达他面前?” “转瞬抵达?”欧阳戎语气狐疑。 眉痣男史突然闭口不语,眼神鄙视,但就是不说,嘴角挑起。 “不算瞬移。”一旁的容真摇摇头,又点了点头:“其实是土遁。” 她指了指眉痣女史莲青正从一个金盒中小心翼翼取出的一根细细弯长的土黄色根须,像是老树根: “此乃玄黄地龙的龙须,玄黄地龙与龟甲天牛、六翼夏蝉等并列上古五大奇虫。 “传闻食用玄黄地龙者,能够获得土遁瞬移的神通,只要灵气允许,可以一直遁地而行…… “这也是玄黄地龙本身的特质,因此它算是五大奇虫中数目最少同时也是最难捉到的……” 欧阳戎打断:“等等,地龙不是蚯蚓吗,滑不溜秋的,怎么有须?” “谁说玄黄地龙不能有须?你见过。” “呃,普通的见过,什么玄黄的倒没见过。加两个字,真是龙了?” 颜章替容真冷声道:“没见过那就别打岔。虽然奇虫难寻,但司天监目前保留有两条龙须,是圣上建周后,圣历年初,由一个南北朝时传承三百年的落魄阴阳家家族奉上,此乃其一。 “若不是这口未知鼎剑和执剑人,涉及到了反贼李正炎和前线战场,再加上威胁东林大佛,大司命是不会批许匀出一根出宫的,因为两根玄黄地龙之须以往都放在宫中圣上身边…… “借助此须,百里之内,咱们可以带阵土遁瞬移一次。 “只需要锁定那贼人的方位,立马就能过去,将他当场逮捕。” “当场逮捕?厉害啊。” 欧阳戎有些大开眼界,手摸下巴,低头沉思了会儿,他脸色浮现担忧: “但是过去以后,咱们万一打不过怎么办?虽然……” 他瞥了眼容真: “虽然几位女史都是个顶个的中品练气士,但是毕竟对方可能有一口绝世鼎剑,万一再有个其它什么绝学,会不会是送上门。” 容真取出一张黄金假面,一边用袖子擦拭,一边垂目说: “且不说他灵气是否充足。只说此阵,之所以能专杀执剑人,成为司天监破去执剑人体系的压箱底杀招,便是因为它以方相面作为另一处阵眼,起到隔绝内外灵气的作用。” “隔绝内外灵气?” “执剑人催动鼎剑,御剑杀人,需要灵气,而此阵周遭十丈范围内,灵气真空,他就算有鼎剑,鼎剑也进来不了,敢进来,那就失去感应,因为断了灵气供应。” 欧阳戎反问一句:“可是咱们土遁过去,大伙也在阵中,不也是被隔绝灵气,十丈之内无法使用灵气修为吗?” “没错,但咱们人多,他就一人,拔剑杀之即可,无需动用灵气修为。 “根据上回大孤山的见闻,此贼所用的鼎剑神通,应当是南北朝那一口传奇鼎剑‘寒士’的鼎剑绝学,名为归去来兮。 “巧了,此阵也最克此招。曾杀死过的两位执剑人中,就有一位执剑人也曾用过归去来兮,若是他敢用鼎剑,定要叫他有来无回。” 欧阳戎有些感慨:“说的很有道理,大伙都没灵气,双拳难敌四手啊。” 莲青笑语吟吟: “此阵只要布下,土遁转至那贼人身旁十丈,他就可以抬起双手,安心等死了。马上,司天监建监近百年以来第三位死于秘阵之下的执剑人,就要诞生。 “欧阳长史倒是来得巧,今日能够目睹,也是荣幸。” 欧阳戎环顾一圈四周,一本正经的点点头: “确实荣幸,这天罗地网的,脚下的蚯蚓路过都要竖着劈。” “什么荣幸不荣幸,这又不是儿戏,他个小小长史就别跟去了,徒增麻烦。” 颜章冷声说完,朝容真语气放缓,认真建议: “容真,让他派人去封锁城门,暂时不准行人进出,再带州兵配合捉贼。” “可。” 这时,点头的冰冷冷宫装少女不知想起了什么,眼底闪过一抹揾色。 “这回别想再跑……” 她微微昂起脑袋,眼眸眯起,有些咬牙切齿。 欧阳戎又小心翼翼的打量了一圈,有些叹气: “这次确实难跑了。” 来啦~ 第447章 与人奋斗,其乐无穷 第447章 与人奋斗,其乐无穷 小院内,一套阴阳家阵法正在紧密布置之中。 欧阳戎与容真有一搭没一搭交谈之际。 忙碌布阵的颜章,瞟了眼冰冷冷宫装少女的漂亮倩影。 虽然容真身边突然冒出了一个俊到讨人厌的自来熟癞蛤蟆, 但万幸的是,她态度冷淡,看起来,有些不太想搭理好奇宝宝似的问东问西的欧阳良翰。 关系看来并不是他起初想象的那样亲密……主要还是怪这欧阳良翰突然赶来,一副熟络作派的插足案子。 现在看来,只是这欧阳良翰单方面的对容真自来熟,至于如此热心的原因,还用说吗?男人都懂。 颜章心中冷笑,看了眼莲青正在小心翼翼放置的玄黄地龙之须,还有容真手里那一张黄金四目凶面。 相比于啥也不知道、没有眼力见的小小长史,看见这些后,他的心里有些感慨。 容真是陛下身边的八位彩裳女史之一,但是又不是普通的彩裳女官,与妙真等只能背靠陛下的彩裳女史们不同。 若是换成妙真等彩裳女史们来,哪里有能量从作为陛下耳目臂膀、监察朝堂的洛阳司天监中,千里迢迢暗中调来白泽图、方相面,和乃至在大周皇宫都稀有珍贵的玄黄地龙之须? 还有包括他颜章和莲青在内的这一批司天监朱发白衣练气士们,也不是寻常彩裳女史能够调动得来的。 颜章在监内时,曾从老师那里隐隐听说,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司命私下有意将容真作为接班人培养。 除了容真能早早晋升阴阳家六品玉女金童、将容颜驻在少女形态上的妖孽练气天赋外,还有一些老师也意味深长不去言表的隐秘原因。 颜章也只是一些模糊猜测而已,而且这一届的八位彩裳女史中,那位心思难测的圣上最喜爱的,也是这位冰冷冷宫装少女。 所以相比于妙真,宫廷司天监才会如此纵容她穷追不舍此案、甚至有些忽略东林大佛那边的“小任性”。 连妙真的不满小报告都没用,呈递上去也是石沉大海…… 所以说,除了拥有鼎剑怀壁其罪外,那个贼人惹谁不好,偏惹到了容真,司天监内最不能惹的几人之一,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虽然颜章也稍微有些奇怪,容真对那个贼人为何有一些恨得抽筋拔骨的莫名小情绪。 不过想了想,也只能归结于,是天之骄女的她在大孤山第一次交手被压制后折损到了骄傲自尊的缘故。 不然还能是什么,反正颜章觉得猜的大差不差了。 所以仔细一想,这次也是他站出来表现的机会。 等会儿锁定到那贼人方位,众人携带此阵土遁瞬移过去后,他若能亲手摘下那贼人首级,容真很可能另眼相看…… 院子中央,容真并不知道颜章心中小九九。 和欧阳戎聊天,打发了几句后,她陇袖上前一步,环视了一圈院中正紧锣密鼓布阵的情形。 眸光从白泽图、方相面、玄黄地龙根须,还有欧阳戎、颜章、莲青等人身上扫过。 最后,落在了手中这一张写有蝶恋花的红纸上。 她深呼吸一口气。 忙碌了这么多日子,近乎茶不思夜不想,甚至有些魔怔。 容真终于凑齐了这些帮手与宝物。 就像欧阳戎刚刚说的,布置下了一张天罗地网。 就等着再次见面的那一刻,逮捕到那一道戴青铜面具的书生背影。 其实容真并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蝶恋花主人依旧还在浔阳城内。 目前找到的所有蛛丝马迹,都只是表明,当街斩杀赵如是前,蝶恋花主人潜伏住在浔阳城。 可是容真心中总是有一股直觉,一种呼之欲出的感觉,觉得这贼人就在这里,就在城中潜伏。 他甚至不仅仅只是与李正炎有关、在暗中窥探东林大佛,可能还不时的经过她的附近,看笑话般的窥视她的认真查案。 这后面一种事,会让她产生,光天化日之下被那人剥光之后细看了番的情绪,各种强烈情绪轮番冲击心头。 虽然这股子直觉没有任何的现实根据,但就是徘徊在容真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这更像是……聪明人间的默契。 也是一个聪明人对另一个聪明人的傲然挑衅。 哪怕这只是一种可能,容真也不容允许发生。 她要捉住他。 这就是容真此刻……最大的私心。 “此阵这么厉害,没个名字吗,它叫什么?” 身后忽然传来欧阳戎的问话,容真袖中不自觉握紧的粉拳骤松,回头瞥了眼,他正在东张西望。 “池下月。” “啊?” “阵名。” “池下月吗?创此阵取此名之人,是意指,落入其中的执剑人或练气士,宛若水中月、镜中花一般捞不出来,落得一场空吗。” 容真多看了眼欧阳戎,不置可否。 “司天监第二代大司命创阵,用以对付一位当时名震天下、凶名累累的兵家执剑人。” 欧阳戎看见,她唇角抿起的弧度有些执拗坚定,话语铿锵有力: “执剑人固然可怕,拥有鼎剑的执剑人更是杀力无匹,但是没有哪个执剑人是永远无敌的,天下练气士前赴后继,总有天才能摸索出那套破解他新鼎剑神通的法子。 “而每一位新的破剑人,无一不是天下敬仰的传奇,例如本监的二代大司命。” 欧阳戎点点头,站在院中央的他,看了看周围的布阵之人,垂目整理起袖口: “有道理。给新鼎剑神通解题的破剑人吗,呵,与人奋斗,其乐无穷,此话不错……等等,这墨精…墨之女仙。” 他话锋一转,视线投向了儒服小女冠那边: “此前翰雷墨斋遗失墨锭之事岂不是……” “没错,就是它贪吃的。” “爱吃墨吗。” 欧阳戎多看了两眼妙思。 后者也借机抬头,眼睛瞅他。 一大一小,对视片刻。 欧阳戎忽对她道:“原来是你吃的,有意思。” 妙思下意识以为他是在说翰雷墨斋五十条墨锭之事,可是又瞧了瞧赶到时机凑巧的俊朗长史,觉得似乎是在说另一件事…… (本章完) 第448章 打死你本仙姑也不说 第44八章 打死你本仙姑也不说 有容真等人在旁边盯着,欧阳戎没与妙思说太多话。 趁着容真心思不在他身上,欧阳戎余光扫过颜章、莲青等人,还有场上一件件布阵的物品。 最后,再看了眼院门口抱刀侍立的燕六郎身影。 燕六郎把装琴盒的长条状布包默契放回马车后,便一直低调守在院门口,等待他吩咐。 欧阳戎不动声色的挪开目光。 目前,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他循着三千功德新福报线索一路找来,误打误撞提前知道了容真为其精心准备、赶尽杀绝的“破剑套餐”。 至少他不是啃着烙饼骑着冬梅走在街上,稀里糊涂的被土遁瞬移而来的池下月之阵困住,再被冰冷冷宫装少女带着一群帮手群殴嗝屁。 弄得欧阳戎现在还稍微迷糊,这新福报究竟是灵验在了哪个环节,怎么感觉之前猜测的那个也不保准…… 至于坏消息,是他打不过。 没错,打不过。 欧阳戎刚刚旁观时,瞧见颜章、莲青二人布阵时偶然流露的灵气颜色。 朱色深红。 和容真一样,都是六品练气士。 另外六位白衣练气士,朱色淡红,七品练气士。 加上六品顶尖的容真一起,场上共计三位六品练气士,六位七品练气士。 若是按照中品练气士的标准计算,那就是九位中品练气士。 比之雪中烛、丘神机那样的上品练气士,质量上对他无法形成碾压,但是数量上,却是十分棘手。 虽然只要“归去来兮”布剑成功,匠作都能砍瓜切菜般解决。 但是催动这口贪吃鼎剑的“气”却远远不够。 眼下功德塔内,小木鱼上的功德值,只有两位数,一百不到。 此前的功德被他兑换了一次新福报,原本剩余的几百功德也拿去学习了上清绝学降神敕令……然而降神敕令眼下因为符箓材料问题,还无法使用。 没有了功德紫雾支撑,再加上,这儿又不是如鱼得水的大孤山,没有源源不断的莲宗香火气让他无限火力的激发鼎剑。 其实这种窘迫情形,他以前不是没有想过,不是没有后手布置。 比如那枚名为“墨蛟”的极品补气丹药,就是预防这种山穷水尽的境地。 可惜今日他风尘仆仆回城,上午又匆匆携剑赶来,墨蛟并不在身边。 简而言之,眼下可以想到的,就只有他自己的丹田灵气,能去布剑了。 而欧阳戎目前处于执剑人八品,丹田灵气全部催动鼎剑,至多只足够他布剑斩杀一位六品练气士。 没有功德紫雾与香火气补充,场上剩下的两位六品练气士和六位七品练气士怎么办,放任不管? 还是又透支自身的不平气? 可就算把他吸成干尸,也依旧不够杀光清场。 更别提容真、颜章、莲青等人眼下还带了几件强力道具,布置了一套隔绝内外灵气的“池下月阵”。 范围以内,丹田灵气使用不了。 怎么破? 院子内的“池下月阵”距离完成越来越近,危险逼近,欧阳戎的鬓角冒汗,微微低头,脑中思绪紧急运转。 一条条似是可行的路子被他权衡后飞速否定。 欧阳戎忽而抬头,看了眼黄萱与妙思。 她们二人是容真布下此阵的关键。 可他总不能暴起,杀人灭口。 且不提当着容真、颜章、莲青等人的面行此事后、能否脱身解释,光是伤及幼小无辜这种事,他怎么也下不了手。 怎么办? 难不成等会儿在灵气真空的池下月阵里,一个打九个? 等等,还有六郎也在。 不过二打九好像和一打九没什么区别。 执剑人本就忌讳被人近身,体魄是弱项,鬼知道这个容真抛开炼气修为,是不是个剑术或武道高手。 等等,剑术高手?小师妹不也是剑术高手,并不怂任何人,甚至以前还想和云梦剑泽的越初子问剑。 若是小师妹在就好了。 实在躲不过此阵现行,他大不了带着信任的帮手,与这批司天监练气士在“池下月阵”内真刀真枪的干,来一场短距离的白刃战。 欧阳戎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看了眼浔阳王府方向。 少顷。 他回过头,看向了门口处侍立的燕六郎。 一直小透明般旁听的燕六郎也悄悄看他。 二人眼神无声间交换了下。 “女史大人。” “何事?” 欧阳戎有些不好意思道: “你们先布阵,六郎那边有事,在下出去看看。” “什么事?”容真性子寡淡,准备颔首,颜章却抢问一句。 不等欧阳戎回答,院门口处的燕六郎面露难色说: “遵循诸位女史、男史大人刚刚的吩咐,若要去紧急召集城内的州兵封锁全城……兹事体大,明府大人最好能在现场,出面一下,否则下面人可能不信,走封城正常流程,又要拖上太久。” 欧阳戎站在容真旁边,用余光仔细观察她神情。 只见容真听完后,轻轻点头:“可。” 院子内其它练气士似是也无异议。 可就在这时。 “等下。” 蹲在一处阵角布置的颜章突然站了起来,喊住了欲走的欧阳戎、燕六郎二人。 “何事?”欧阳戎语气耐心。 颜章板脸不说话,看了会儿欧阳戎与燕六郎,才淡淡道: “不用去了,先不要通知江州大堂和州兵军营,不过可以通知下城门,封闭下城门就行,这事派个手下人去吧,你们俩留下,多一个人多一分力,和我们一起入阵,等会儿去对付那个藏起来的蝶恋花主人。” “这为何?怎么不通知了。”燕六郎皱眉不解。 颜章没有兴致和地方上的小捕快头子搭话,朝同样投目而来的容真解释道: “事以秘成,通知出去,容易走漏风声,万一那位蝶恋花主人就潜伏在官府下属机构中,岂不打草惊蛇。 “配合着封个城门就行,也不用告知官府理由,咱们布好此阵,立即启用,逮捕此贼,免得夜长梦多。” 容真的注视下,颜章一副智珠在握、老神在在的沉稳模样。 今日这个机会,他要在容真面前好好表现。 “至于你们俩……” 颜章瞥了眼欧阳戎与燕六郎: “既然已经知道,那就留下来帮忙吧,和咱们一起随阵过去。” “有道理。” 容真颔首,朝欧阳戎、燕六郎道:“就这样吧,委屈一下二位了。” 欧阳戎与燕六郎脚步顿住了。 却依旧面上保持笑容。 在容真的注视下,欧阳戎语气平和的答: “好,有道理。” “听、听女史大人的。” 燕六郎也跟随欧阳戎一起答应,不过与后者相比,他的笑容有点勉强,努力才藏住。 燕六郎不禁环视一圈左右逐渐成形的牢笼,有些替明府着急。 并且,伴随着时间的推移,站在欧阳戎身后的他,眼底不由的浮现些许绝然色。 可这种走投无路之际,燕六郎却发现明府依旧在与容真谈笑风生。 容真问道: “欧阳长史带剑了吗,若是没带,等会儿可以用本宫的,本宫稍后需要全力主持阵眼,无法抽身挪手,擒贼还得伱们来。” “带了。”欧阳戎点点头:“在马车里,等会儿取来。” “好。” 抽身离开院子、躲回浔阳王府的最后计划落空了。 不同于暗暗焦急的燕六郎。 欧阳戎出奇平静。 他原地垂手静立,看了眼院门口的马车,又转头看了看容真手里的蝶恋花诗词红纸,面色如常,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另一边,妙思同样在小心翼翼的关注欧阳戎身影。 与还以为能帮到长史恩公、尚且蒙在鼓中情绪开心的黄萱不同,妙思几乎全程默不作声。 站在石桌上的儒服小女冠突然想到,若是听了黄萱的劝诫,那夜不溜出门,去翰雷墨斋内库偷吃就好了。 “最笨,没有之一……”她呢喃一声。 “你说什么?” 正好在石桌旁边布阵的莲青好奇问道。 妙思默而不答,仅仅伸出一只手,将金色钵盂倒倾,里面的粘稠墨汁化为一条漆黑细流,落到了地上。 她的个头很小,手也很小,手中倒倾的这只金色钵盂就更小了。 但却倒出了一条黑色瀑布。 瀑布由墨汁构成,有水缸粗。 落地后,院内炸开了一团漆黑如墨的雾海。 这个变化突如其来,遮蔽了所有人视野。 儒服小女冠的身影消失在石桌上。 容真、莲青、黄萱、燕六郎等人皆触不及防,包括欧阳戎,亦脸色意外。 小墨精要逃! 容真立即取出黄金四目凶面,戴于脸上。 可是有人比她更快。 “找死!” 颜章冷笑一声,这道声音发出时,他身形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容真见状,取下面具,没喊真名,脚尖一点,腾空而起,宫裙大袖朝下一挥,宛若长风振袖。 遮蔽视野的墨雾被一阵大风卷走,院内重新恢复视野。 众人只见,颜章的身影站在北侧院墙的某处老鼠洞前,他的手正死死抓着一道巴掌大小的小人儿,小人儿正疼的咿咿呀呀尖叫。 正是妙思。 “啊——呀——!放,放开本仙姑。” “呵,还敢不敢耍耍花招?想逃?谁给你的胆子。” “放开本仙姑,快放开本仙姑!你个长得不男不女的娘娘腔,欺负道行低的有什么本事?有本事等本仙姑再修练二十年,一决雌雄,算了,你肯定是个雌的,娘娘腔,快放开本仙姑……” 颜章冷笑,可突然“啊”一声大叫,松开手掌,弯腰捂住虎口,呲牙吸气。 “敢咬我?小畜生!” 他脸涨红,当着众人面,顿时有些挂不住面子。 妙思挣脱手掌落到地面后,顺势翻了几个跟头,小短腿往前狂奔,可没跑出三步,在老鼠洞前就被一直恼羞成怒的大脚踩住。 “啊——!”眉痣男史脚底板用力往地面反复碾磨,被迫侧脸摩擦地面的小墨精痛哭惨叫。 “别踩她!” 黄萱急扑上去。 见又来一个,颜章怒目回首,就要挥袖拂开,下一霎那,却被旁边伸来的一只玉手拦住,锋锐如刀的袖风突然四散,未碰到红袄小女娃。 “都住手。” 容真的身影挡在了黄萱与颜章之间,她抬臂护住了前者,蹙眉命令后者: “谁让伤她的?这只小墨精也是,伤了她,拿你布阵吗?擒住她,问清楚先。” “是。”颜章深呼吸一口气,低下了头。 颜章弯腰,把疼的打滚的儒服小女冠一把抓起,逼问: “快说,好好的,为什么要跑?前恭后倨,不配合容真女史,是不是有人背后指使?快说。” “略略略。”鼻青眼肿的她鬼脸吐舌头:“打死你本仙姑也不说!猜去把你,臭娘娘腔,有本事掐死姑奶奶啊。” “小东西,找死!”颜章强压怒气。 若不是容真在一旁冷眼旁观,他能直接一把捏爆这小玩意儿。 欧阳戎站在旁边,保持转头动作,无声注视了会儿这只故意求死的小墨精。 黄萱努力推开容真的胳膊,仰起小脸问: “妙思,你是不是有什么难处,为什么不想帮这位姐姐?你们不是朋友吗?” 原本硬气怼人的小女冠低下头,不去看她,嘴里道: “要你管啊,滚,和你这个啥也不懂的黄毛丫头没什么好说的。” 她小脸满是泪水,嘴里骂咧着去咬颜章的手。 颜章气的欲把这发癫的小墨精再度砸地。 欧阳戎忽然开口: “她是故意的,可能是认识那个蝶恋花主人,想要求死呢,女史大人,别让她得逞,千万别伤到她,影响了布阵找人。” 容真轻轻眯眸,点了点头。 颜章、莲青有些侧目,看了眼冷静出谋的欧阳戎。 “欧阳长史说的对,别让她死了,咱们还她的天赋神通布阵呢。” 莲青轻笑,温馨提醒: “此事完后,带回监中,交给丹房,让她生不如死才好,你说是不是,颜章。” 颜章笑了。 “嘿嘿,有道理。” 他指肚揉了揉小人儿脑袋,转而温声: “乖,要好好活着啊,你这小家伙,说不得还能产出灵墨,得好好废物利用下才行。” 妙思顿时变色,眼底浮现绝望色。 一旁的黄萱,怔怔看着今日莫名其妙起来的儒服小女冠。 她发呆了会儿,转头看向院子里忙碌布阵的容真等人,还有……全程不语的长史恩公。 少顷,黄萱用别人听不见的声音呢喃一句:“最聪明没有之一吗……” 没人在意到黄萱脸色的微妙变化,主持布阵的容真冷脸走上前去。 她检查了下咎由自取的小女冠伤势,发现大致无碍,结印施术将其封住,交由莲青看管。 然后,容真视线落在了黄萱身上、 黄萱忽然抬头,朝容真露出一张笑脸: “我听女史大人的。” 见她如此配合,颜章、莲青脸色满意。 莲青弯下腰,温柔的摸了摸黄萱脑袋: “那就好,以后不会让这小墨精欺负你了,离这妖物远点。” “嗯。”黄萱用力点头。 她那一双名为天真灵眸的眼睛,此刻格外的清澈烂漫,眸子漆黑纯真。 容真对视了会儿,却沉默了。 布阵间隙,这位冰冷冷宫装少女把黄萱拉到一边,抿了下嘴: “本宫会仔细盘问缘由,但不会杀她,知道你对她有感情,虽然她看起来,一点也不珍惜你这朋友。 “之前颜章、莲青的话,你别太当真,也别心怀怨恨,他们做不了主,本宫会保它的……” “容真姐姐说什么,我不懂。”黄萱好奇问,又摇了摇头道:“没事的,这次之后,我看清楚了,她不把我当朋友,我也不把她当朋友了。” 容真欲言又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轻叹一声,走开。 不多时,院内布阵即将接近尾声。 欧阳戎默默看了会儿被束缚在的妙思通红眼睛,他转过头看向院子外的那辆马车。 此刻车厢内,一个被打开的布包上,木制匣身颤抖,咯咯作响,原本放在木匣上面的青铜假面,已经被它抖落,掉下地板。 欧阳戎的丹田灵气,只足够杀一位六品练气士。 若加上此刻胸腔中这股血气呢? 再添一位。 可还有一位怎么办? 其实这个也可以不用考虑,因为再度透支不平气杀一位六品,他很可能要再度透支昏死。 要不把最该死的两个杀了吧,一换二不算血亏。 欧阳戎笑了下,看向眉痣男史与眉痣女史。 此前一直不去看他的黄萱,突然转头,朝欧阳戎认真问: “恩公饿吗,锅里有粥。” 被打断了。 欧阳戎缓缓转头,看了眼眼神真挚询问的红袄小女娃。 他们二人还有燕六郎,都不用参加布阵,所以显得有些闲。 不等他答话,黄萱突然转身跑去厨房,似是打粥。 容真等人也没去管,反正在眼皮子底下。 少顷。 “阵好了!”颜章拍拍手,站了起来,左右四望:“人呢,那个黄毛丫头,速速就位。” 池下月阵,布置完毕。 这时,后厨内,黄萱两手端着一碗温粥走出,朝欧阳戎走去…… 这章长点,稍稍补偿r2 (本章完) 第449章 谁找我? 第449章 谁找我? 黄萱前去后厨端粥,并没有打乱容真等人的布阵进度。 当颜章说布阵完毕之际,黄萱端粥走出,朝欧阳戎走去。 而一旁的容真,却走到了院子中央处,再次戴上了黄金四目假面。 欧阳戎本来注意力全在正朝他走来的红袄小女娃身上。 这时,忽然感觉到浑身一重,像是有人在他肩头放重物了一般, 侧头看去,院中央,容真雪白宫服的裙摆出现海浪般的抖动。 与此同时,一股朦朦水雾也以容真脚下地面为中心,十丈范围弥漫开来,也就是这座陈旧小院的大致范围。 欧阳戎转头,发现好奇四望的燕六郎并没有他这样的“变重之感”,只是在惊讶于无端产生的朦胧水雾。 他忽然反应过来,不是他肩头承压变重了。 而是丹田灵气被封住了。 置身于十丈范围的池下月阵内,失去了灵气修为,所以才有重新负重之感。 就像鱼儿重新上岸,鸟儿失去翅膀再次回到地面行走一样。 欧阳戎立即调动灵气,果然阻滞无比。 连院门口马车内的鼎剑都调动不了了。 他转头,默默看向了容真。 后者正屹立院中央,戴着一张沉重黄金面具,却高昂头颅,朝安静全场吩咐: “各就各位。 “方相面是另一处阵眼,需要本宫佩戴主持,主持期间,本宫无法乱动,否则阵法有漏。 “莲青,你在旁边,负责保护本宫。 “颜章你带人拔剑,准备就绪,等待土遁瞬移。” 说到这里,容真偏头,最后看向了欧阳戎与燕六郎; “欧阳长史,燕参军,二位跟着颜章,准备缉贼……欧阳长史,你的剑呢,怎么还没取来?算了,用本宫的吧,杀敌或者防身。” 容真微微蹙眉吩咐。 不等欧阳戎反应,主持阵法的冰冷冷宫装少女,已经解下一把腰剑,交给莲青,递了过来。 欧阳戎低头看了眼剑,又看了眼信赖赠剑的宫装少女。 “明府……”燕六郎牙缝里挤出声音。 转头看去,燕六郎正眼底有些着急的看向他,眼神似是询问接下来怎么做。 再不想法子破坏此阵,或是跑出院子去找谢姑娘她们一起接阵御敌,就来不及了。 若是要动用鼎剑殊死一搏,那就现在立马找借口脱离院子、脱离此阵,召唤鼎剑动手。 灵气不够,杀不完就杀不完,总比现在这样坐以待毙好,哪怕透支光了不平气,也能拉两个垫背。 虽然到了眼下,前一种逃去王府找谢令姜等心腹人手御敌的法子,看起来,已经时间来不及了。 至于拔剑袭击容真、或是杀黄萱、妙思等灭口,更是无异于明跳身份。 不等欧阳戎开口,一道火红小短腿身影,穿过抱刀的燕六郎,走到了他面前,两手捧着一碗温热的粥递上。 是突然问欧阳戎是否肚饿喝粥的黄萱。 此刻,院子内也安静下来,容真、莲青、颜章等人皆目光投来。 现在就等作为另一阵眼的黄萱就位了。 颜章等人目露不耐,本欲催促,不过看见了容真平静等待的脸色,只好咽回去,一起驻足等待。 “长史恩公,给。” 欧阳戎身前,黄萱踮起脚尖递上粥碗。 “谢谢。” 欧阳戎低声一句,准备最后喝下这碗温粥。 直至此刻,陷入绝路的他,也依旧不后悔,那天当街救了黄萱,惹来了之后这么多事情。 如果时间重回,再来一遍,他依旧这么做。 欧阳戎低头看着碗粥的眸子无比平和。 黄萱仰头看着喝粥青年,从袖中抽出一把带鞘匕首,当着全院众人的面,拔出生锈匕刃,朝欧阳戎右前胸戳去。 事出紧急,全场众人眼神惊讶。 欧阳戎也愣住。 “明府小心!” 只有距离他与黄萱最近的燕六郎反应过来,拔刀冲上前。 黄萱把匕首刺人的动作并不熟练,甚至显得有些笨拙缓慢,匕首还没碰到欧阳戎,燕六郎的刀锋已经赶来,就要从背后砍向她的小身板。 “等等,六郎住手!” 欧阳戎突然反应过来,把身前的黄萱往自己身上一揽,躲过燕六郎的刀锋,同时扭转身子挡住燕六郎的再次情急出刀。 “明府,伱……” 这种贴近拦住护卫、转而保护刺客的行径,令全程惊讶的众人再次愕然。 与此同时,噗嗤一声,一道匕首入肉的沉闷声音响起在院子内。 无人阻拦,甚至自己的作死凑近下,匕首扎了一刀欧阳戎的右胸。 被他搂住的黄萱赶忙挣脱开怀抱。 叮当一声,染血匕首落地。 黄萱缓缓后退,那一双天真灵眸瞪大的看着“找死”的欧阳戎。 他手里那碗温热的粥,至始至终未摔落,甚至没有泼出来半点,甚至手臂还拿远了点,怕染上血水。 院内空地上,端粥青年低头看了眼自己胸口血淋淋的伤口。 也不知黄萱是生疏还是故意的,匕首一开始的朝向就是右前胸,伤口也在此处,并没有伤及心脏。 不过失血过多与巨疼之下,欧阳戎的身子有些摇摇欲坠。 “明府!”燕六郎扑上前,满脸担忧扶住了他。 除了主持阵法的容真外,颜章、莲青等人迅速围了上去。 莲青手掌按在黄萱肩膀上,制住了她,以防再度发生意外。 颜章走上前,先是瞧了眼欧阳戎伤口,然后看了眼他手中那碗未洒的粥,嘴角撇了下: “听容真女史说,欧阳长史不是有点练气修为吗,怎么会被一个小丫头近身刺上,这点危险都预防不了,差点还直中要害,当了官真是懈怠啊。” 燕六郎顿时怒目而视: “你们这什么吊阵,灵气修为全没了,你说怎么躲,有本事你来,站在说话不腰疼。” 莲青笑吟吟道: “别瞎说,欧阳长史手里粥都没洒呢,看着不是挺潇洒的吗?游刃有余的……” 颜章眼睛一亮: “哦,我懂了,难怪刚刚还护住这小丫头,欧阳长史也是怕耽误容真女史查案,坏了这处‘阵眼’?所以才克让的吧,啧啧啧。” 说到这里,眉痣男史表露正色,朝欧阳戎抱了下拳,语气倾佩: “原来如此,欧阳长史果然顾全大局,容真女史没有信任错你。” “你们……” 燕六郎总觉得面前这个娘娘腔在阴阳怪气,握刀怒瞪。 “六郎。” 欧阳戎瞧也没瞧似是看他不顺眼说风凉话的颜章,按住了燕六郎。 在后者的搀扶下,欧阳戎手捂住了胸口血淋淋的伤势,默默看了眼两手染血的红袄小女娃。 被莲青按住的黄萱,眼神恍惚了片刻,突然,只见她眼神恨恨的投向欧阳戎,小脸布满怨色: “浔阳楼那次,都怪你,本来我和爹爹能住上大房子的,都怪你,为了所谓清名,死活不答应裴夫人的三赢之策,真该死。 “欧阳良翰,你说你装什么好人?不就是想要赢得爱民如子的名声,有私心也就算了,偏偏还要装模做样的。 “到现在了还在这装,假装护着了我,既往不咎,呵,你伤得了我吗?我可是修道种子,还有一双灵眸,更是女史大人今日布阵的关键,你刚刚要是敢动手伤我,女史大人现在已经扭下你脑袋了,还假惺惺的仁爱,呸,伪君子!” 黄萱盯着欧阳戎,怨声怒骂,可她一张小脸不知为何,却泪流满面起来。 一旁的颜章幸灾乐祸,这话说的真是解气,这小丫头没看出来,竟然是他的最佳嘴替。 颜章转头想去打量容真的表情,可惜后者正带着黄金四目凶具,看不清具体脸色,颜章稍微有些遗憾脸色。 被行刺失败的黄萱怒骂,欧阳戎全程低头,一言不发。 旁边的燕六郎发现,他默默搁下了粥碗,一口没喝,平放在地上。 “好了。” 容真发话,声音冷冷: “本宫不管你们有什么深藏的恩怨,从现在起,任何人不准再做小动作,否则后果自负。” 她凌厉眼神在院内众人身上一一扫过,众人或低头或颔首。 燕六郎给欧阳戎包扎了下伤口,抬起头来,一脸急色道: “女史大人,明府伤口颇深,止不住血,那锈刃说不得涂抹了什么,卑职带他出去治伤如何,车上好像有药。” “带他去治疗吧。”容真叹气道,语气似是有些失望:“等会儿你们也不用来了,下面之事交给我们。” 燕六郎闻言,没有废话,立马搀扶起低头捂伤的欧阳戎,一起一瘸一拐的走出院子。 轻“砰”一声,院子门被关上。 出门还不忘贴心的关门。 院子内,布阵捉贼的计划如旧。 欧阳戎走后,精神有些恍惚的黄萱,被莲青带到了原先的阵眼位置。 另外,被堵住嘴巴的妙思,也被颜章扔到了阵内相应的方位。 “唔唔唔……呜呜呜……” 妙思呜咽的望向同样被人控制住的黄萱,她眼睛通红了一圈。 二人依旧要作为阵法的一部分,去戳破某人的身份。 她们今日这么多的努力都无济于事…… 眼见场上全都各就各位。 池下月阵内。 容真从袖中取出了一张记载蝶恋花的红纸,她低头看了一眼,正准备捏碎,取出那人的文气作为引子。 就在这时,冰冷冷宫装少女的全部动作停顿,她戴有黄金面具的小脸,缓缓仰头,怔神望天。 仰头望天的宫装少女一动不动,就像是一尊雕像。 “容真女史怎么了?” 颜章察觉异样,眼神好奇的循着她目光望向了天空,他表情立马僵住了。 院内,莲青等人亦好奇抬头看去。 只见头顶天上,出现了一条蓝色的月,正与太阳并肩…… 不。 不是月亮。 它是一道“弧”。 澄蓝的弧线,如梦如幻。 “是那口鼎剑!”容真突然开口:“蝶恋花主人就在附近。” 鼎剑?! 颜章和莲青恍然大悟。 也只有鼎剑,才有拥有这种神话书里的梦幻现身方式。 就好比人家是武侠小说,突然冒出个仙侠御剑开挂的家伙。 降维打击,真是该死啊。 莲青顿时急眼道: “是归去来兮!他在阵外布剑,想躲避池下月,不过他布剑没用,鼎剑进入不了池下月!敢进就被隔断灵气,困再阵中。 “容真,现在起,不要取消法阵,否则咱们之中会有人没命,快点启动池下月阵,土遁过去,困住此人!” 她话音刚落下,不等容真闭目去催动玄黄地龙的龙须,院子外突然传来一声惊怒交加的暴喝: “明府!小心此贼……啊!” 院内众人只听到院墙外的暴喝声被一道惨叫打断。 “砰——!” 院门四分五裂,木屑飞散。 众人看见,燕六郎的身影倒飞进入院中,捕快刀清脆落地。 他闭目倒地,昏迷不醒,院内众人面面相觑,听他刚刚的话语,那位欧阳长史应该也在外面中招了。 众人眼睛齐刷刷的投向门口。 只见一位头戴青铜面具的儒衫青年,手里抓着一团紫色轻薄布料,缓缓走进院中,嗓音闷闷,还有些沙哑: “你们谁找我?” 他语气好奇,竟是不躲不藏,主动入阵。 全场一片寂静。 (本章完) 第450章 一步杀一人(新春快乐) 第450章 一步杀一人(新春快乐) 临近正午,头顶秋日,直照下方略显拥挤的陈旧小院。 众人视线中,阳光铺洒在这位不速之客的脸部狐面上,青铜材质面具,反射出了充满金属材质的幽光。 就像是神话蛮荒时代部落祭祀进行人祀时挥舞的古朴染血青铜器,此刻时跨千年,却出现在了这间古色古香的赣派院墙内。 恍如隔世。 青年高高瘦瘦,一身藏蓝色儒衫,头戴青铜狐面。 是容真眼熟的身影。 打死她也忘不了,自从大孤山之别,多少次深夜梦中惊醒,这道淡然且嚣张的狐面青年身影都挥之不去,甚至有些成为梦魇的趋势,影响少女道心。 “你们谁找我?”他问。 众人噤声,无人回话。 青铜狐面青年自若走进院内,在众人注视下,在院门口门槛后三步的位置忽然停下了脚步,低头瞧了眼。 面前似是有一条楚河汉界般的分界线。 青铜狐面青年站在池下月阵的边缘,一步之遥,左右转头,似是饶有兴致的打量起了院中众人与一处处阵法节点。 容真眯眸。 颜章、莲青脸色严肃,有些默然。 青铜狐面青年手指了指院内某个白衣女史身边被捆绳束缚、口不能言的儒服小女冠: “在下与这小家伙有缘,大伙给个面子,把她放了,今日可以留你们一条狗命。” 他和善商量的语气,却说着最狂妄的话。 院内气氛寂静了会儿。 颜章目视了他一会儿,忽然嗤笑了声,摇头: “你脑子秀逗了吧?我们没去找伱,你反而自己送上了门,现在还敢和我们司天监谈条件,你在狗叫什么?” 青铜狐面青年眼睛一直看向容真,全程无视了他。 站在院中央作为阵法的容真默不作声了会儿,忽然转头朝旁边的红袄小女娃问道: “他是谁?你看清他脸了?” 从青铜狐面青年进来起,黄萱便一直转头看着他的脸,小脸怔然。 此刻,容真询问间,直直盯着她那双剪水双瞳。 黄萱回过神,看了眼她,低下头:“看清楚了,不认识。” 青铜狐面青年瞧了眼红袄小女娃。 容真收回目光,冷冷问: “你把欧阳长史怎么了?” 青铜狐面青年顿时挑眉,可惜青铜面具遮住了表情。 容真语若寒冰: “袭杀长史,罪加一等,今日旧罪新罪一起算。” 欧阳戎点头:“在下喜欢阁下这副公事公办的语气,听完,真觉得自己罪该万死。” 顿了顿,他忽问: “阁下上回是不是遗落了件东西?话说,这小玩意儿是不是也要给在下按上个死罪?比如伤风败俗有伤风化罪。” 青铜狐面青年把手中那一团洗得发白的皱巴巴紫色轻薄布料扬起,示意了下。 没有展开它,但是轻薄布料上隐约可见的鸳鸯很明显的向院内眼尖众人说明了它的贴身属性。 院内,颜章、莲青等司天监练气士,还有妙思、黄萱,目光皆愣愣落在青铜狐面青年的手掌小衣团上。 院内出奇寂静。 连头顶高悬阵上的弧月状鼎剑,都一时间没人注意了。 “怎么可能,瞎说什么呢你……” 颜章第一反应是不相信,不可能,绝不可能。 高冷圣洁的容真女史的贴身肚兜儿,怎么可能会在这小贼手上,况且这穿红带紫的韵味风格,一点也不符合容真女史素白纯洁的穿搭。 颜章本想嗤笑嘲讽几句,替容真女史辩驳清白,可是下一瞬间,他转过头后的余光却瞧见院子中央那位司天监内的高岭之花、往日如冰山雪莲般高不可攀的宫装少女,原本冰冷皙白的颈脖处肌肤像是红墨滴入了一杯清水,突然爬满了唇膏胭脂般的红晕。 容真头戴黄金四目凶面,一动不动,也看不清俏脸上的具体表情,可是耳根子与颈脖处肌肤,在大太阳底下显得白里透红,分外的妩媚艳红。 院内众人,除了稍稍不懂人事的黄萱,其它人顿时秒懂。 颜章呆若木鸡,瞪到铜铃大的眼底有某种东西正在迅速崩塌。 那青铜狐面青年好死不死,还继续一副好奇问: “怎么不说话,唔,不是阁下的吗? “好吧,那在下回头问问其他人去,那夜在大孤山见的人不多,总能找到失主。” 他庆幸一叹: “看来伤风败俗、有伤风化罪暂时能免了,可惜在下这拾金不昧,女史大人不给奖励,也不抵死罪。” 说着,他摇头收起了这团皱巴巴的紫色肚兜儿,陇袖而立。 容真的颈脖耳根子更红了,精致圆润不挂耳环的耳珠子嫣红到欲滴。 此刻,颜章那张阴柔俊俏的脸庞涨得血红,像是焉了吧唧的烂茄子一样,青紫交加。 “你……你……小贼猖狂。”他暴喝。 阵外一步之遥的青铜狐面青年突然转头,冰冷看着颜章。 与此同时院子正上方,容真头顶十丈处那道澄蓝色的弧,突然动了。 如月落大江,如彗星冲日,撞入陈旧小院。 事出紧急,众人惊恐,颜章亦吓的弯腰抱头。 可是旋即,骨子里恐惧鼎剑之威的众人发现,弧进入容真头顶三丈的院内范围后,静静停顿在了空中。 它就像是陷入泥潭般,停滞不前。 冰冷冷宫装少女的宫裙脚下散发的朦胧雾气,越发浓郁,弥漫院内,似是沐浴时升起在浴室的水雾。 半空中,弧周围的澄蓝光明缓缓收缩,弱了许多。 弧身微微颤栗震鸣。 不是它不够锋利,无法切割此阵与下方一众蝼蚁的首级。 而是,失去了执剑人的灵气供应。 人剑感应被池下月阵隔绝。 归去来兮,首次失效。 颜章看清楚后,开怀大笑: “小贼,鼎剑也不过如此,真蠢啊,竟然敢让鼎剑入阵,现在困住了吧,没了鼎剑,你拿什么杀人?” 众人与颜章一样,皆松一口气。 莲青冷笑开口:“别废话,启动土遁,取他首级。” 从始至终低头不说话的容真,迅速一拳捏碎了红纸,取出一团文气,闭目掐诀,锁定那人气息。 虽然青铜狐面青年与池下月只有一步之遥,但是土遁过去困住他,能防止他跑掉。 颜章等人摩拳擦掌,然而却没想到,院门口的青铜狐面青年毫无慌色,反而轻轻摇了摇头。 下一霎那,容真手中那一团无形文气陡然炸裂。 众人头顶的弧,突然澄蓝光芒大绽,刺透朦胧水雾。 它动了,就像是岸边扑腾的鱼儿重新入水。 “嗖”一下,消失不见。 不给人半个呼吸时间,它再次现身,并伴随一道响彻院落的惨叫声。 “啊——!” 看守妙思的一位白衣练气士拦腰而断,断面整齐,一分为二,血线狂飙。 折腰身体,摇晃倒地。 一旁被束缚封嘴的妙思突然觉得一身轻松,坐在地上,张大嘴巴,迷糊四望,好像能说话了,解除了封锁。 虽然她依旧和黄萱一样,处在距离离容真最近的地方,被颜章、莲青等司天监练气士层层护卫。 此刻,院内外,众人惊骇万分。 “他怎么还有灵气?!”莲青尖声质问。 颜章忽然反应过来: “难道是文气驱动,这也行?”他赶忙朝左右面露惧色的同伴呼喊,稳定军心:“别,别怕,一起上,他现在没有灵气,只有一道文气,杀不完我们!” 可话音刚说完,只见院门口的青铜狐面青年伸手伸入右胸怀中,掏出了一把染血的红叶。 这一团红叶令黄萱、妙思二人分外眼熟,她们仔细一瞧,红叶上面的墨迹已经消失不见,转而代之的,是潇洒潦草的血字。 没错,红叶上是用鲜血写就的一行行歪歪扭扭字迹。 青铜狐面青年手掌紧抓一把满是血腥味的红叶,平静的走入池下月阵。 朝着最中央处的容真、黄萱还有妙思走去。 他每经过一位白衣练气士面前,都会从手中抽出一片红叶,丢在肩头后方。 一片片染血红叶在空中飞舞,同时一寸一寸的破碎成叶灰。 而在一片片染血红叶碎为齑粉之际,弧也出现在对应的一位位白衣练气士面旁。 触不及防。 青铜狐面青年一路走来,身后有一颗颗首级掉地。 妙思愣愣仰头,看着飘在空中的一片片红叶碎去前上面的潦草血字,她不由低念: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文气斐然、出奇顺口的惊世诗章,一首接一首,天生主墨、亲近文气的儒服小女冠越念表情越呆: “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 诗里言十步,可青铜狐面青年在院内一步杀一人。 他步伐轻描淡写,经过的一位位司天监练气士,身体的生机流逝,“噗通”一声倒地。 妙思蓦然捂怀大笑,咯咯直乐: “哈哈哈,好诗好诗,你这个执剑人有意思!文气像不要钱一样,还能充当剑气,这是什么神通?那以后大剑仙岂不是大诗人哈哈哈哈。” 容真转头:“住嘴!” 被颜章急色抓起来的妙思,也不顾差点被捏爆的小身板,手舞足蹈,畅快大笑。 “就不住嘴!诗剑双绝的谪仙人来救本仙姑了,等死吧你们,就知道欺负弱的,现在狗叫下试试,略略略。” 小墨精歪头鬼脸,吐舌头。 颜章身处方相面的阵法内,突然斥出两字: “缪姒!” 儒服小女冠“啊”一声惨叫,歪头吐血,昏厥过去。 可她嘴角犹然带着笑弧。 开心就完事了。 青铜狐面青年加快脚步,突破一层层防线,朝容真走去。 他经过了莲青身边。 准备跪地低眉的眉痣女史来不及说话,人首分离,干净利落。 最后,青铜狐面青年在颜章身边稍微留步,没听他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颜章肩膀,然后,随手推倒了他的无头尸体。 颜章的脑袋不知何时起已经骨碌碌的滚落到青铜狐面青年脚边。 首级上阴柔俊俏的脸庞,眼睛瞪大,布满不可思议之色。 到死他都搞不懂,为何同样是隔绝了灵气,失去灵气修为,面前这青铜狐面青年为何依旧能够操控鼎剑,为何依旧这么多的绝世诗句,还有为何……能够摸到冰山神女容真女史的私密小肚兜。 死不瞑目。 院子内,一场寂静杀戮,接近尾声。 最后,青铜狐面青年携带一道弧,走到了戴黄金面具的宫装少女面前。 他手里还有最后一片红叶。 容真瞪圆杏目看见,这最后红叶上隐约有一行未干的血字: 横空出世,莽昆仑,阅尽人间春色。 飞起玉龙三百万,搅得周天寒彻。 她缓缓转首。 同戴面具的二人,对视一眼。 不等欧阳戎发话,容真突然取下黄金凶面,秀发早已湿漉,散落几缕在一双漆眸前,她眼眸死死盯着他脸: “不过一死,你也别藏藏掖掖,摘下面具,让本宫看你一眼,只此一眼。” 青铜狐面青年默然不理,转头看了眼旁边地上重伤昏厥过去的儒服小女冠。 他狐面露出的那一双眼睛眯起,微微歪头,心情似是十分不爽。 容真凄然一笑,闭上眼眸,天鹅般高高昂首,没有不求饶,也无低头悔过,闭眸俏脸正对着半空中那一道弧。 青铜狐面青年默默看着引颈受戮的宫装少女。 弧的澄蓝光忙忽而鼎盛,逼近宫装少女俏脸,剑气削断了她紧闭眼眸前的乌黑湿发,直指鼻尖。 就在这时,院墙外面,突然传来“咔嚓”一声。 青铜狐面青年瞬间转头。 院门口的马车内,有一柄失去鼎剑压制的桀骜长剑冲出了剑匣,一抹雪白,大放光彩! 寻常巷陌,有剑横空,气冲斗牛。 感谢陪伴,新的一年,咱们再度启程!r2 (本章完) 第451章 雪中烛又至(一更) 第451章 雪中烛又至(一更) 小巷子内,一柄名叫知霜的雪白长剑破马车而出,悬浮上空。 隐隐有雪白耀眼的剑气冲天。 院内,闭目受死的容真忽然感到鼻尖处的剑气消失。 浑身的压力犹然一松,像是压顶泰山被移走了一般。 宫装少女愣然睁眼,面前的弧消失不见。 青铜狐面青年转头望向院门外的异象。 而她余光看见,院墙外的那一抹雪白剑气,陡然弱了下来,转而出现了澄蓝光芒,隐隐盖过了它的势头。 那道弧,似是正在压制那一抹雪白。 “你……” 冰冷冷宫装少女刚开口说话,青铜狐面青年忽然回头,抓住了她欲要抢摘面具的手掌。 有剑气倒灌入体,她闷哼一声,吐出血来。 青铜狐面青年竖掌斜劈其颈脖处。 容真晕厥倒地,侧趴在受到真名重创的昏死小女冠旁边。 欧阳戎未扶,瞧也没瞧。 他青铜面具下的眉头皱起,凝视院门外。 马车旁,弧重新降临,像是一轮弦月回归海平面。 雪白长剑散发的剑气被陡然压制住。 小院内台阶处,昏倒的蓝衣捕头突然蹦了起来,先是打量了下院内,对于晕厥的容真女史与一地死尸毫不意外,然后转身跑出院子。 “明府,我来。” 距离最近的燕六郎跑到了院门外。 欧阳戎操控鼎剑,在六郎帮助下,试着将雪白长剑收入了剑匣。 一同回归剑匣的,还有一道弧。 可是,二人万万没有想到,雪白长剑被压入剑匣后,依旧有隐约的剑气从缝隙中透出。 紧封的长条剑匣。像是夜晚装入了一件发光体一样,缝隙中射出的雪白光芒,难以抑制。 “明府,这怎么办,这样子行吗……”燕六郎回头,脸色为难。 欧阳戎亦是皱眉。 这柄知霜今日里有些反常,现在看来,不仅是因为匠作离开剑匣一炷香,失去了些压制。 更像是被某种存在激活了一般,现在匠作回归,墨家剑匣也压制不住,剑气太盛。 “和剑匣一起拿进来。” 欧阳戎忽然开口。 四望了下左右,莫名心生一股不妙感觉。 “这,怎么如此重!” 燕六郎吃力抱起剑气四溢的长条木制剑匣,竟是无法抬起全部盒身,回头急切问: “明府……” 就在这时,院内一堆死尸中央、从始至终都没有开口说话的红袄小女娃突然转头,天真灵眸北望片刻,轻声道: “长史恩公,好像有个大姐姐来了。” 欧阳戎没有摘下青铜假面,但她从他入门起,就已经看清楚了真相。 “什么大姐姐?” 燕六郎好奇,忍不住多看了眼黄萱那一双天真灵眸。 黄萱收回目光,清脆道: “那大姐姐一头金发,有些气势汹汹,她身上冒出的气和你们盒子里的白光长剑一样……” 金发?同样剑气? 雪中烛! 欧阳戎顿时有些头皮发麻。 此女怎么阴魂不散。 难怪雪白长剑像是打了鸡血一样。 它本就是雪中烛的佩剑,离得太近,得到了感应激活。 仔细想下,这可是一位站在练气士江湖山巅的上品剑修的本名佩剑,自然玄妙不少。 至于这位云梦大女君为何会出现在浔阳城附近。 他突然想到不久前,阿青托刁县令从龙城那边寄来的口信,说是雪中烛路过了龙城,再度询问阿青意向。 现在看,此女和有可能的同伴,说不得就是直奔浔阳城寻剑索命,一雪前耻来了。 刚破阵放松下来的欧阳戎,深呼吸一口气。 这儿不是大孤山,是浔阳城,且不说没有源源不断的莲宗香火气,在城内打起来还容易毁坏星子坊穷苦百姓的建筑,伤及无辜。 眼下雪白长剑的剑气冲天,这间小院的位置已经泄露,雪中烛马上就到 “走。” 欧阳戎忽然开口。 燕六郎好奇:“去哪?” 黄萱蹲下,抱起了昏迷不醒的儒服小女冠,脸色担忧的看了眼长史恩公,远处那个气势汹汹赶来的金发大姐姐很明显与长史恩公有仇,她欲言又止。 似是在问,那金发大姐姐速度如此之快,他们是否跑得掉,若是带上她们两个累赘的话。 没有回应黄萱担忧目光,欧阳戎偏头朝燕六郎道: “那柄知霜长剑放下,剑匣抱进来,院子里一些你我的痕迹打扫下,尸体不要管……” 燕六郎不禁看了眼明府的平静脸色,他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立马行动起来。 “咔嚓”一声,剑匣自开。 在欧阳戎、黄萱等有练气术或灵眸之人眼中,匣中积攒的沉重雪白剑气倾斜而出,宛若瀑布倒挂。 弧嗖一下离匣,在空中滴溜溜转了一圈,返回院中。 与此同时,一柄雪白长剑被燕六郎遗弃马车边,大致打扫了下欧阳戎与他不久前匆忙演习的蛛丝马迹。 黄萱眼睛一眨不眨,紧张盯着远方那一道火速逼近的金发大姐姐身影。 欧阳戎则是收起了剩余的一片诗词红叶,塞入袖中,转而在布了池下月阵的院子中,迅速逛了一圈,偶尔停步挪动了下挡住的尸体。 路过之前放下粥碗的地方时,他略微停顿脚步,重新蹲下,端起一碗凉透了的粥,里面还有些他的血渍。 他单手端粥,返回院子中央。 少顷,燕六郎怀抱剑匣,返回院中,来到欧阳戎身边。 “戴上。” 燕六郎好奇看着欧阳戎从脸上取下来并递来的青铜面具。 取下蜃兽假面后,他高高瘦瘦的身形也发生了变化,恢复了大致的文弱原样。 只见欧阳戎脸色苍白,嘴角犹挂着残血,腰背也不复刚刚以“蝶恋花主人”身份闲庭散步走入院中时的挺拔不颤。 一点也不像不久前还一步杀一人的诗剑双绝谪仙人……黄萱不禁侧目。 在燕六郎接过蜃兽假面后,欧阳戎腾出的左手忽然捂右胸咳嗽了下。 “明府,伱伤没事吧。” 燕六郎看见了欧阳戎用力捂住的右胸口处,不久前马车上新换的儒衫衣领正逐渐染上一抹鲜血……之前明府手里那些诗词红叶,都是在他的瞪眼吃惊下,沾染受伤胸口的鲜血写就。 欧阳戎摇摇头,伸手替满眼关心焦急的燕六郎戴上蜃兽假面,帮他变换了下身形。 欧阳戎转过头,将燕六郎带回的剑匣翻了个面。 “咚”一声,匣身重重砸在地上,剑匣背面一处藏剑夹层被他打开,特意只开启了一条缝隙,仅能塞入一只少女的手。 从缝隙从里面瞧去,满是耀眼夺目的清冷月光,凝练的像是装满剑匣的水银一样,其中隐约露出一个剑柄。 正是那柄多日未见的月光长剑,也不知在这枚藏风养气的墨家剑匣中温养了多久,积攒了多少月光剑气。 黄萱突然发现欧阳戎目光投了过来。 “等会儿,她只要走入院内一步,你就立马拔剑,知道吗?” 黄萱的小手被欧阳戎抓起,塞入了剑匣缝隙,放在了月光长剑的剑柄上。 “哦。”红袄小女娃赶忙点头,反应过来,又弱弱开口:“恩公,我不会剑术。” “没事,你只要把它拔出来就行。” 欧阳戎略带磁性的嗓音在黄萱耳中显得有些虚弱,她通红小脸,讷讷: “好……对不起,我没想伤你,我怎么可能会伤恩公。”她语气出奇坚定:“那些骂你的话都是假的,我也难受。” 欧阳戎动作愣了下,点点头,朝满眼内疚的少女示意不要紧。 其实现在危急时刻,他也没有空想之前的事,此刻右胸膛处的伤口都已痛到麻木了。 欧阳戎嘴巴苍白干涩,失血缺水。 他伸手拦住了准备松开剑柄去取清水的黄萱。 欧阳戎低头,喝了口冰冷稀粥,转而捡起了容真手里的黄金四目凶面。 依稀从容真、莲青那儿听到,此凶面似是叫什么方相面。 欧阳戎戴上了方相面,然后从黄萱怀里接过了昏厥过去的儒服小女冠,手胳膊将其揽抱怀中。 一手端粥,一手捧小人儿,戴黄金四目凶面的脸庞环视了一圈院内阵法。 就在这时,院墙外,原本失去压制的雪白剑气突然消失。 小巷子内,寂静一片。 黄萱眼睛直直盯着院门外,欧阳戎与燕六郎转头看去。 一位金发如焰的高大胡姬反手握有一柄雪白长剑,横剑身前,静静走向院门。 她高冷傲气的碧蓝眸光扫过院内,在遍地尸骸、昏迷女史、面具青年等处掠过,最后,排除掉头戴青铜面具的稍矮青年,眸光死死落在了原中央那个头戴黄金面具的儒衫青年身上。 一道熟悉的弧,悬浮在这儒衫青年的身前,隐隐挡住了金发胡姬的视线。 满院的血腥气,被秋风一吹,不淡反而更加刺鼻。 有朦胧水雾从头戴黄金面具的儒衫青年衣袍脚底缓缓冒出,持续不停,使得院内空气,隐约有些水雾朦胧起来。 捧剑前进的金发胡姬忽然停步,恰好停在了欧阳戎不久前同样在容真、莲青、颜章等人面前停步的地方。 也没见到雪中烛有何动作。 燕六郎、黄萱二人突然觉得眼前一黑。 下一霎那,再睁开眼,一座屹立极北之地的巍峨雪山扑面而来,从长满雪莲花的山顶蔓延下来一道铺天盖地的雪崩,朝二人直面扑来。 渺小个人身处在这一片宏伟雪崩面前,简直宛若蝼蚁与浩瀚大洋,不值一提。 燕六郎、黄萱二人眼神惊骇,顿时心生一股无力反抗之感,原本僵硬的四肢百骸,也不受控制的机械般运转起来,产生了跪地或后退逃跑的本能反应。 这是无法反抗的威压,绝望在他们眼中蔓延。 直至一道温润嗓音在她们眼前这个山崩地裂、雪崩灭世的小世界中响彻: “又来这套?阁下吓唬谁呢。” 这章写完了,想一起发来着,想写完这段剧情,让它连续些。。。但是太晚了,想了想,还是先发了,等会儿十二点还有一章! (本章完) 第452章 大女君?知霜小娘子!(二更) 第452章 大女君?知霜小娘子!(二更) 燕六郎、黄萱眼前,突然天光大亮,一轮澄蓝色的半弧形大日降临,炙热无比的光芒融化了所有的高山积雪,包括山顶的那朵雪莲花,亦被当空大日融化搅毁。 燕六郎、黄萱忽然回过神来,再睁眼,哪里有冰冷雪山和灭世雪崩,依旧身处陈旧小院的尸骸堆中。 不过他们眼前,正有一道瘦长却挺拔的青年背影挡住视野,旁边的一道弧,正大放澄蓝光晕,照耀在他们身上,隐约有一种夏日晒太阳般的出奇温暖之感。 阵前停步的金发胡姬,碧眸眯起,打量面前这独当一面、勇立潮头的一人一剑。 在这个儒衫青年与神话鼎剑面前,上品剑修的剑意竟是失效。 轰隆隆——! 一道属于上品练气士的气压在金发胡姬的脚底绽放。 紫气肆意纵横院内,四周院墙等古旧建筑在轰隆声中纷纷倒塌。 不过,若此刻从高空往下方看去,会发现这些倒塌的院墙建筑全部都是绕着一个大圈走。 这个大圈便是池下月阵所在的十丈半圆状范围,阵法范围外的建筑被剑气摧残,无一幸免。 雪中烛一字一句:“跑啊。” 欧阳戎撇嘴,从黄金凶面下发出翁翁声音: “跑什么,在下不就在这里吗,能动手就不说话的阁下怎么也开始废话起来了,被在下上回打怂,成惊弓之鸟了? “呵,这次放心。” 眼皮子跳动的雪中烛听到儒衫青年轻笑了一声,黄金面具下的嘴角似是翘起,带有几分讥讽: “这次不缴阁下的剑了,玩腻了都,还你了。” 雪中烛冷声:“尔等这么想死?” 欧阳戎摇摇头,抱着一个儒服小女冠,低头喝粥,发出些含糊不清的嘟囔声: “别误会,今日只是想被阁下打死,或者打死阁下。” 雪中烛深呼吸一口气。 从她作为云梦泽首席大女君走向台前,代表云梦剑泽镇压天下剑修以来,何人敢和她说这种大逆不道之话。 特别还是观察灵气颜色只有区区八品的毛头小子,藏头匿尾,仗着一口古怪鼎剑如此嚣张。 欧阳戎脸上的这张黄金面具虽然古朴沉重,不过因为面具的雕塑图案是青面獠牙的恶鬼缘故,在獠牙嘴巴处,豁口空间不小,正好可以方便喝东西。 欧阳戎仰头喝了大半碗凉粥,长吐了口气,突然温馨提醒: “喂,再不出剑,闹出的这些雷声大动静,就要吸引来城外州兵了,上品练气士也敌不过成千上万的折冲府兵马,那口气总有耗尽的时候,到时候落入朝廷手里,可就难收场了……” 雪中烛默而不答,直至他说到一半,蓦然笑语: “喂,快点呀,知霜小娘子,再不来就算了,懒得等你了,婆婆妈妈。” 雪中烛顿时薄怒,玉脸有些红霞。 欧阳戎微笑点头,随手指了指似是感受到女主人怒气、剑身微微震吟的雪白长剑: “哎,看来猜的没错,真是阁下闺中小名,终究还是小女儿家的婉转心思,将其刻在剑上,嗯是没想到这世上会有人缴你的剑吗。” 说到这里,他脸色歉意,有点不好意思的放下刚刚喝完的粥碗,微微打了个饱嗝: “丰山有钟,霜降则钟鸣,故言知也。名字还挺有讲究。 “伱说,谁能想到名扬天下的大女君雪中烛,竟然会有个雅致俏皮的闺中小名,知霜,啧啧。” 儒衫青年引经据典,话语轻佻,越说越放肆。 雪中烛睁大碧眸,冰冷到要杀死人的眼神注视了他一会儿。 她忽而平静下来,问道: “此阵是不是司天监那玩意儿?好像是叫个池下月的古名,专困以执剑人为首的天下剑修。 “本座虽不知此院今日具体发生何事,但你并不是阴阳家练气士,布不来此阵,现在应该是被你鸠占鹊巢,借用来对付本座。” 她冷笑一声: “你胆子怎么这么大,这么想本座入阵?你是阵眼,没法动弹,使用不了灵气修为,就凭你身边这两个家伙就以为能制住本座? “呵,未免太小瞧我们云梦剑泽的搏斗剑术了吧。 “就算隔绝了灵气修为,再让你们一只手,你们也碰不到本座衣角。” 欧阳戎陇袖站立,袖中右手的两指正捻着一张带血字的红叶。 只不过似是受伤失血缘故,捻叶之手在袖下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栗着。 他站姿轻松,语气调笑: “知霜小娘,婆婆妈妈。 “再不过来,在下就和此阵一起过去找你,以为一步之遥就安全?这小姑娘眼睛可以看见你,只要在浔阳城内,你都跑不掉。” 雪中烛顿时眯眼。 她瞥了眼这儒衫青年身前似是陷入泥潭纹丝不动的弧,直接略过,最后看向红袄小女娃伸入剑匣“水银”光芒中的小手。 这位名扬天下的云梦大女君脸色愈发冷静,开始垂目从袖中翻找,少顷,掏出一条青色与白色相间的混搭缎带,低头戴在了眼睛上。 蒙住双眼。 这一幕,与当初赵清秀在大孤山悲田济养院和拥有月光长剑的长安独臂剑侠阿洁过招时,一模一样。 欧阳戎看见这条缎带,还有正在眼蒙缎带的金发胡姬后,表情微微变了变。 也不知想起了什么。 雪中烛双眼蒙蔽,手持一柄切金断玉、刃如秋霜的雪白长剑,前迈一步。 孤身一人,进入池下月阵。 她身若幻影,绕过了失去灵气停摆在半空的弧,直冲儒衫青年。 黄萱见状,想起叮嘱,欲拔匣中剑,下一瞬间,却被人按住了手掌。 不等她焦急疑惑,突然发现前方准备直取长史恩公首级的金发大姐姐身形彻底定住。 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因为…… 雪中烛猛地扯下遮目缎带。 一道弧,悬停在她眼前。 有几缕在阳光下金灿灿的发丝从额头脱离,缓缓飘落下来,在秋风吹散。 被池下月阵压制了大半灵气修为的雪中烛,睁眼看着面前剑气四溢、精龙活虎的弧,玉脸上的表情满是不可置信。 欧阳戎陇袖的双手不知何时已经松开,他正一只手按在黄萱小手上,一只手的两指夹着一张满是血字的深秋红叶。 红叶上面的潦草血字正如沙子铸成的城堡般在狂风中飞速消逝。 他突然开口: “知霜小娘子,你又输了,不过这次权且放你一马,因为在下曾欠过贵宗某位越女一个很大的人情,一报还一报吧,算是两清了,知霜小娘子今后别再来送死了。” 被弧直指鼻尖的雪中烛满眼怒火,压声问道: “本座没输!这一剑到底叫何,当初在大孤山也是此剑,这是什么鼎剑神通?” 不等欧阳戎回答,她身后的巷子口,隐隐出现了一群吴服越女的身影,迅速赶来此处。 欧阳戎头戴黄金四目凶面,歪头看去,深深的看了一眼那群越女。 离得尚远,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那里面隐隐有一道熟悉的倩影。 旋即,雪中烛只听见这装神弄鬼、可恨至极的放肆儒衫青年自语了一句,语气似是低落: “缘起千里能相见,无缘相见亦会空,好一个缘起性空啊。” 下一霎那,像是收到了信号一般,燕六郎、黄萱二人纷纷靠近一步,抓住了儒衫青年的衣角。 院中某个深埋泥土中的玉盒内,一条似是老树根的细条开始融化,玉盒似感应,绽放出土黄色的光芒,一路蔓延至院中央。 这道土黄色光芒蕴含澎湃厚重的特殊灵气在欧阳戎脚下流转,土黄色灵气形似一条无角无鳞的长须游龙盘踞在他脚下。 就在玉盒中的玄黄地龙之须即将完全融去的千钧一发之际,头戴方相面阵眼的儒衫青年微微挪脚,靴子碰到了昏迷不醒的冰冷冷宫装少女。 湫——! 空气中响起了极其轻微的一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可雪中烛还是洞察到了。 她眼前的池下月阵中,黄金凶面青年、青铜面具青年、红袄小女娃、还有昏迷小女冠和倒地宫装少女,统统消失在原地! 悬浮在雪中烛眼前的弧,亦是无影无踪,跟随执剑人离去了。 雪中烛孤立原地。 寂静了片刻。 这位遇到古怪执剑人前未尝败绩的高大胡姬,没去迎接身后姗姗来迟、或者说是她来太快给甩掉的同伴们。 高大胡姬走上前去,捡起一片孤零零的红叶,上面的几行血字正在飞速消融殆尽: “飞起玉龙三百万,搅得周天寒彻……” …… 容真做了一个梦。 很长的梦。 她梦到她在洛都司天监同僚们的帮助下,好不容易终于逮到了那位蝶恋花主人。 只见池下月阵已经将其死死困住,容真高高在上,一脚踩在了这小贼胸口,弯腰眯眼,摘下了他的面具。 “欧阳良翰?!” 容真满怀惊愕与不可思议。 还有一种被玩弄愤怒的羞耻感。 可是下一瞬间,被踩在地上的欧阳良翰突然嬉皮笑脸,大胆的伸手捏住她的鼻子,与此同时,他脸庞还不要脸的靠近了近在咫尺的她,一股灼热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 “你该死!” 病榻上,容真梦中惊醒,惊呼出声。 她睁眼喘气,可是旋即似是撞到了什么,额头一疼。 “哎呀——!” “哎哟——! “你干嘛?做噩梦了?怎么突然蹦起来,吓死人了。” 周围传来一道语气无奈的熟悉男声传来。 容真惊魂未定,怀抱被褥,捂额后退,同时瞪大杏目看着床边同样捂额的欧阳长史。 “你……你是凶手!” “什么凶手,女史大人说什么呢,下官又哪得罪你了。” 容真怔怔看了会儿床榻前一脸无辜的欧阳戎,然后不禁左右四望了下。 她正身处一间厢房内的病榻。 眼下应该正是上午时分,窗外的阳光无比明媚。 很明显,已经不是在星子坊那座陈旧小院中。 面前的欧阳良翰,手里正端有一碗冒热气的药,刚刚与她撞额,碗中的药泼洒了一点在被褥上,此刻,欧阳良翰正摇着头,用袖子悉心去擦被褥。 容真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立即低头看了眼自己衣物。 只见被褥中,她身穿一件白色里衣,而浑身上下……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古怪之感。 只不过是脖子特别疼,似是被人重击过一样,于此同时,容真内视之下,发现丹田经脉也受了内伤,应该是被他鼎剑的剑气倒灌所至。 “这儿是哪里?你怎么在本宫榻前,还有,你刚刚在干什么?靠这么近……” 容真警惕质问,同时一只手摸了摸枕头下方,发现不是自己睡的屋子,不由皱眉。 欧阳戎察觉到了她小动作,却不在意的摇了摇头: “昨天大伙在星子那间院子发现你的时候,你受伤昏迷不醒,这儿是江州医署,治病疗养的地方。 “下官也受了些伤,本来在隔壁屋子休息,不过下官伤势轻些,比你好的快,可以活动了,早上出门逛逛,发现驻院的御医不在,可能去了王府,瞧着你床前的药快凉了,就想着喂你喝点。 “呃,刚刚看你脸色潮红,有些不对劲,想摸下额头来着,你却突然撞人……” 容真皱眉,仔细盯着他脸庞看了会儿,好一会儿才回过了神。 等等,难怪梦中那副面具下的脸庞一模一样,男子气息也是。 可能是此子刚刚靠近,被记住了气息,她阴阳家练气士的身体下意识有了反应,识别出是他,投影梦中。 想明白蹊跷,容真的脸色稍微好了点。 欧阳戎摸了摸自己脸:“下官脸上有东西?女史大人为何一直看?” 容真摇头,两手接过他温馨递来的药碗,捧碗抿了口,似是想起什么,立马问: “除了你我,其他人呢?” 欧阳戎叹了口气,情绪有些沮丧,嘟囔一声: “全无了,州兵和官府的人过去的时候,那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片废墟。 “屋舍院墙全倒塌了,就你、下官还有六郎尚有一丝气,被废墟砖块压着,算是侥幸留一条命……不过,不是有句老话说的好吗。” 容真欲语安慰,却见这位俊朗长史嘟囔到一半,情绪重新振奋起来: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本章完) 第453章 容真:你人还怪好的嘞 第453章 容真:你人还怪好的嘞 “欧阳长史倒是乐观。” 看见欧阳戎脸上的笑容,重伤卧榻的容真眼底有些恍惚,呢喃了句。 “其实人没事就行,命最宝贵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人难道没事。” “呃,下官是说,认识的朋友、亲人没事,至于不认识的,只能稍稍惋惜一下了。” 欧阳戎解释了下,似是看见了容真怅然若失脸色,顿了顿,语气歉意道: “抱歉,说到女史大人的伤心事了,颜章男史、莲青女史他们,是女史大人在司天监的同僚,这次遇害确实可惜,下官置身事外,没太多的感同身受,不该说风凉话。” “无事。” 容真摇了摇头,两手捧药,俏脸苍白没有什么血色。 加上本就单薄的少女体型,穿着素白里衫,像是寡妇或孝女穿白戴孝时的一身俏,显得楚楚动人,我见犹怜了。 欧阳戎也多瞧了眼。 她垂目盯着晃荡黑乎乎汤汁的药碗,发呆了会儿,忽问道: “欧阳长史说,自己和朋友没事就行,这里面也……包括本宫?” 欧阳戎一愣,似是没想到一向冰冷冷的容真女史会如此问,有点犹豫。 容真忽然语气严厉:“说实话。” 欧阳戎立马小鸡啄米似点头: “对,也包括女史大人,毕竟相处共事这么久,有些同僚之谊,女史大人勿怪,没有不敬重您的意思。” 容真闻言,却转移话题,凝眉问道: “黄萱家院内,真的只有咱们三人活下?其他人呢,一个不存?尸体都在否?” 欧阳戎不禁多看了眼正一脸关心神色的冰冷冷少女,似是有些好奇,怎么频道切换的这么流畅。 被他一直盯着,容真微微挪开些目光。 容真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刚刚怎么突然板脸严厉起来,明明心里没有要吓唬他的意思来着,就是说着说着,不自觉的带入了以前在公众场合公事公办时的态度,看他慢吞吞就不满想催。 可是眼下并不是公事公办的大众场合,只是私下的病房,而且刚刚这欧阳良翰还关心她病情,自身带病的情况下还特意过来给她喂药,特别是还说什么朋友之类的话。 无端凶了一下,容真心里稍有些不好意思,但依旧默而不言…… 好在这时,欧阳戎像是不在意一样,已经开口,缓解了她的尴尬: “嗯,大部分都找到了,但是少了两具尸体。” “哪俩人?” “黄萱,还有那个叫什么妙思的小墨精,早上司法曹的人过来看望,下官问了下,在星子坊那间院子废墟里,没有发现她们的尸体,周围没有她们踪迹,也不知道是否还活着,不知去了哪。” 欧阳戎摇头叹息。 背靠床榻的容真腰杆直起,星眸微微一凝。 “小心点,药别洒衣……被子上了。” 欧阳戎瞥了眼,提醒道。 如果是小师妹,他肯定会说,别洒在衣服上,但是容真的话……更应该关心下方的被褥。 其实也正常,小师妹才特殊,她吃东西漏下容易掉到胸口…… 容真哪里知道某人说话的艺术与讲究,皱眉问: “欧阳长史可知,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呃,下官也是听司法曹的人后来说的,他们说,赶到过去的时候,远远见到一群穿古制吴风裙裳的持剑女子身影,赶到时,已经结束,这些人都走光了。” 容真闻言,抿了口药,垂眸自语: “当时院子里那道雪白剑气,有点像是女子的剑意,穿古制吴风裙裳……难道是云梦剑泽的越女剑修? “可是为何会和那个蝶恋花主人发生交手? “那蝶恋花主人没杀本宫,难道是被那群越女们耽误了,忘下狠手了,或者以为越女是本宫请来的,想作为人质,后来打斗中忘记了吗……” 她慢慢点头,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还有黄萱和那小墨精都不见了,难道是被云梦越女们带走,她们也发现了黄萱的天赋与灵眸吗…… “倒也是,这小丫头出身江州,本就属于吴越之地,算是云梦剑泽的势力范围。 “不过也可能是被蝶恋花主人带走了,还有那个小墨精也是,很可能本就认识蝶恋花主人,所以当初才会谎报本宫,没有发现相似文气,后来又布阵中途逃跑,死活不肯交代。 “只是也不知道黄萱知不知道此事,小墨精有没有告诉过她,两人吵架,看起来似是不合,但也不一定……” “女史大人分析的有道理。” 欧阳戎立马插话,语气有些不爽: “这个叫什么思的小墨精,很可能就是内鬼,那个蝶恋花主人找上门来,说不定就是她通风报信,就是来救她的,哎,枉女史大人这么信任她。” 容真摇摇头: “本宫当时其实没怎么信这满嘴鬼话的墨精,只是却也没想到,她这么不老实,和蝶恋花主人有染。 “不过看那蝶恋花主人的绝世文采和盎然文气,小墨精与他有联系倒也正常,说不定以前就是熟人了,真是没想到啊,本宫这一点失策了……” 欧阳戎跟随她同样轻叹,脸色遗憾。 容真忍不住看了看面前欧阳戎的打扮。 他同样一身病患穿的白色里衫,刚从隔壁起床过来,不过额头却包裹着一圈布料,右额处有婴儿拳头大小的血渍渗透出包裹的白布。 同时他右胸膛处,也有一处匕首刺伤,被绷带包裹,应该是当日突然变脸的黄萱留下的。 瞧着有些惨。 不过比起气息尚虚弱、卧榻喝药的她,却显得精龙活虎的多,也不知道是不是男子身体抗揍,瓷实些。 可说起来,这次能存活下来他们三个,也是侥幸。 容真不禁心生一些同命相怜之情,然后顺带着,也觉得某人稍微顺眼了些。 空气沉默了会儿。 病榻前,容真语气有些许低落: “是本宫连累了长史,也让司天监在江州的主力几乎全军覆没……” “没事没事,现在不还好好的吗,你也是职责所在,尽力而为了,还是那句话,人没事就行。” 容真看见俊朗青年不在意的摆摆手,忽然站起身,这道乐观的身影跑去打开了房间的窗户透气。 窗户被推开,接近正午的阳光穿过光秃秃树梢,洒在了窗台上,还有一些细碎的金辉光束落在了她的床榻被褥上。 阳光一下子进入房间,使光线明亮不少,却刺得容真微微眯起眼。 适应了下正午阳光,她盯着被褥上方的阳光中纤毫毕现的一粒粒灰尘,小脸有些出神。 “饿了不?要不要去给女史大人弄点吃的?” 窗户旁的欧阳戎回头问。 容真看了眼他有些关心同伴的脸色,抿了下嘴: “不用了……你的伤没事吧,当时本宫还以为你遇害了,在门口被蝶恋花主人灭口。” “呃,这倒没有,不过……” 欧阳戎揉了揉腰,呲牙吸气道: “这贼人真是可恶,就知道偷袭踢人,要不是当时大意了没有闪,下官定然将他擒获,唔,女史大人别不信,这种眼神看下官,好吧,当时至少也得过几招,能给院子里伱们争取些反应时间……” 容真没有理会这些大话,摇了摇头。 不过,若是说起来,放在以前听到面前男子说这种场面话和大话,她定是眼露不屑,鄙视至极的。 但是眼下,瞧了眼愤愤不平嘟囔着的欧阳戎,心里倒是没生出太多讨厌,可能是熟了的原因吧……她心道。 容真看了眼欧阳戎的腰,目露些许歉意,似是担心什么。 欧阳戎立马摇头,义正言辞道: “下官的腰没事,就是……就是有点儿酸,回头养养还是一条好汉,女史大人无需担心那些方面。” 容真不理,直接问:“那你在院外时,看清楚蝶恋花主人的面目没有。” “没,下官与六郎发现他的时候,他正在巷子口站着,鬼鬼祟祟,当时没太在意,本来想着过去时问一嘴的,却被他提前溜来,卑鄙偷袭……” 大致知道过程,容真没去听后面的话了。 就在这时,江州医署的御医郎中返回,直道刚刚有事,请女史大人勿怪。 容真摆摆手,御医继续给其看病,她转头看去,示意欧阳戎回去休息。 欧阳戎点头,走到门口,似是想起什么,回首说道: “对了,还有个事,呃,下官昨日废墟迷糊醒来时,在现场捡到一件东西,现在不在身上,忘记带来,下次带来给女史大人……” 容真没有太在意,轻轻颔首,没有再看门口的他,而是盯着面前被褥发呆。 欧阳戎离开病房前,正好瞧见她望空发呆的一幕。 轻叹一声,他离开了病房。 出门后,欧阳戎先回到自己的病屋,没有长待,穿好衣服,大步出门。 医署后门外,正有一辆低调马车,在树影下面等候多时。 欧阳戎钻进马车。 车内,正在弯腰调制香炉内无烟炭的谢令姜,立马放下银钳,轻柔揽住他的胳膊。 “怎么样了。” “没事了,应该没怀疑。” 欧阳戎轻轻摇头,平静说道: “一般人在迷糊刚醒来的时候,脑子刚开动,比较容易轻信身边第一个人的话语,都难免俗。” 这一点,他比较有发言权,毕竟曾在净土地宫两次苏醒过,还他娘信了同一波人的鬼话,例如某个鹤氅裘老道…… “那就好。”顿了顿,又撇嘴:“大师兄真坏。” 欧阳戎正微微吸气,扶腰坐下,闻言,顿时拉下脸来: “坏到闪了自己腰?” 谢令姜神情微变,赶忙伸手摸了摸欧阳戎的腰,小声关心: “大师兄腰还疼吗?” 一说到这个,欧阳戎就来气,板脸咬牙: “不是让你只踢屁股吗?” “是……是踢屁股呀,你不是说屁股肉多,比较扛踢吗。” “扛踢但不扛飞啊,你一脚那么用力,磕了下头就算了,尚且能装些伤势,谁想到有额外多出一处,咝,拿个软垫过来,腰靠硬背板疼。” “谁知道你闪到腰了,这么不禁……” 谢令姜弱弱开口,发现大师兄眼睛睁大看来,顿时住嘴,眼睛转了下,找小借口,改口嘀咕: “你不是说、不是说要装的像点吗,还让人家用以前在大孤山三慧院第一次见面时那一脚效果…… “大师兄,那一脚可是我得意之作,嘻嘻估计平生都难以超越了。” “不,你现在超越了,这才叫得意之作。”欧阳戎点点头:“所以你踢闪了亲夫的腰?” “……”谢令姜。 车内气氛无声,却给人极大压力,在大师兄的哀怨目光下。 谢氏贵女赶忙撒娇,小手左摸摸、右摸摸他腰,甚是舍不得,脸色内疚: “哎呀,你别生气了,给你揉揉,揉一揉,还疼吗,唔,大师兄乖哈……” 欧阳戎脸色稍缓,不过还是不解气,直接伸手,掀起佳人裙摆,手掌沿着这双紧绷起来的大长腿往上揉捏,感受着圆润匀称的同时,不忘偶尔施力小小的教训一下,惹得谢令姜埋胸的小脑袋,不由传出几声鼻音轻哼…… 小两口贴贴,打闹了一番。 欧阳戎收回手掌,重新正色,问道: “她们在王府?” 谢令姜最受不了某人这种前一息还在不正经、下一息一本正经说正事的反差习惯。 她素手拍了拍烫红腮颊,不好意思看向他,转头去打开了些窗户: “嗯。陆道长在照看着呢。” “走吧,去王府看看,有些事,过去再说。” 欧阳戎打断欲言又止的小师妹,吩咐了声。 “好。”谢令姜颔首。 就在马车刚启动起来、谢令姜悄悄防着他使坏之际,低头思索的欧阳戎突然抬起头。 他耳边,正有一连串的清脆木鱼声在陆续响起,短时间内不见停歇。 其实刚刚在容真病房中时,就开始有这些清脆木鱼声了,只不过当时只道是偶然,以为它可能是龙城折翼渠或者双峰尖石窟什么民生福祉在断断续续反馈。 可眼下看来,似乎不一定。 光是从容真醒来起到现在,就涨了小三百的功德值了。 他脸色有些怔然。 “怎么了,大师兄。”谢令姜关心问。 “额,不是什么重要事。” 欧阳戎看了眼好奇宝宝似的小师妹,摇摇头,捂嘴,咳嗽了声。 既然是涨功德了,肯定是有人在发自内心感谢他。 少顷,他不动声色的瞄了眼后方的医署病宅。 嗯,不过是意外发现又一个竟能刷功德的小笨包而已。 上一次发现这稀有物种,还是小师妹捏。 看来这几日得常来逛逛。 欧阳戎暗暗点头。 (本章完) 第454章 黄萱的选择 第454章 黄萱的选择 欧阳戎和谢令姜来到了浔阳王府。 走向了王府深处。 他们在一座碧波荡漾的假山园林前停步,拐进一条茂密丛林中。 穿过园林小路,眼前,一座崭新的书宅映入眼里,宛若迎面而来。 同时给人一种柳暗花明之感。 是新修缮的聚贤园书斋,离大郎读书的地方。 与浔阳王的书斋一样,这处浔阳王世子读书之地,平日里王府的丫鬟下人们不允许接近。 欧阳戎自然不在此列。 他来到聚贤书斋门口的时候,离大郎正手捧书卷,在长廊上踱步。 见到欧阳戎,离大郎放下手中书卷,笑迎上来: “檀郎怎么才来,额,你头上这伤是怎么回事。” 欧阳戎摆摆手,“早上不小心碰的,不提也罢,大郎怎么在外面?” 离大郎笑道: “书房让给了陆道长和黄萱姑娘,陆道长好像有些话说。” 欧阳戎回头看了眼谢令姜。 二人对视一眼。 谢令姜浅浅一笑,脸色不急。 似是听到外面动静,书房的门打开,陆压与黄萱走了出来。 欧阳戎没问他们聊了什么,而是直接问道: “妙思姑娘如何了?” 黄萱脸色紧张,转头看向身旁的面瘫道袍青年。 欧阳戎、谢令姜等人也目光投去。 陆压摇摇头,回头看了眼隔壁房间。 只见隔壁房间的病榻上正有一道小人儿的身影,卧病不醒。 离大郎叹了口气: “还没醒,陆道长刚刚去看了下,说是等檀郎来了再谈。” 欧阳戎眼底浮现担忧之色。 之前他听陆压说,小墨精是被人借用方相面的力量,呼唤了真名,所以才重伤昏迷。 精魅鬼怪的真名,是不能随意乱喊的。 特别还是借用了禁忌之物,犯了忌讳。 面对众人投来的目光,陆压摆摆手: “等会儿再说,治疗之事不急一时,对了,贫道刚刚与黄萱姑娘聊了件重要之事。” “什么重要事?” “贫道想正式邀请黄萱姑娘,加入我上清茅山的山门,贫道本就是奉师父遗命,下山收徒,只不过黄萱姑娘说……” “说什么?”欧阳戎问。 不等陆压开口,黄萱低头小声道: “妙思不在,我想听听长史恩公的意见,我相信长史恩公的……判断。” 谢令姜闻言,不禁看了眼红袄小女娃。 不过她没有不开心,反而嫣然一笑,揉了揉黄萱的脑门: “你若是选择儒门,我做你的举荐人,替伱写信引荐给白鹿洞书院,或者去我阿父,也就是你长史恩公的恩师那儿,跟着他读书。” 想了想,她又道: “实在不想离开江州,可以直接拜我,跟在身边读书练气,嗯,这样你也能天天见到大师兄,大师兄也能教你。 “大师兄,你说是不是?” 陆压发现了黄萱的表情意动,和刚刚他许下什么“元萱子”辈分极高、有生之年可能接替上清掌教之位的承诺时,她几乎波澜不惊的反应比,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陆压叹气,嘀咕一句:“明明来的最早,却赶了个晚集吗……” 却没想到,欧阳戎没有回应谢令姜的话语,也没有替她站台,忽然开口: “我想讲两句,咱们进去聊。”转头吩咐:“黄萱姑娘,你在外面陪世子殿下等下。” 说着,带头走进了书房。 “哦哦。” 黄萱捣蒜似点头,然后好奇看着欧阳戎、谢令姜还有陆压的身影再次入伍。 “饿吗?” 门外,离大郎递了盘点心给黄萱。 黄萱摇头,左右四望了下,去了趟隔壁的病榻,看望妙思。 昨日,长史恩公,似是借助了司天监练气士们留下的法阵,在金发大姐姐和她同伴的包围下,逃脱出去。 他们被土遁传送到了城外的一处破庙。 若是没有估算错,距离黄萱倒塌的家院,大约百八十里距离。 可能是那一柄雪白长剑没有携带的缘故,随后,一行人的行踪并没有被暴露。 黄萱与昏迷不醒的妙思,也被长史恩公悄悄带来了浔阳王府,住了一晚。 眼下妙思依旧重伤不醒,本来黄萱并没有离开浔阳城、离开爹爹身边的想法。 但是众人却告诉她,那位容真女史醒来后,很可能会搜查她,她阿父一问三不知不要紧,但是她要是被捉到,难免逼问蝶恋花主人之事,还有那日发生的具体真相,那位容真女史对于查案的执着程度,确实有目共睹。 而且也不仅仅是容真的原因,哪怕没有容真,也可能有其他人。 她若是再留在浔阳城,不仅这双天真灵眸会招蜂引蝶,甚至还会影响到长史恩公。 成为后者的破绽。 因为可以看清他隐藏在面具下的“真相”。 不知多少人贪婪这双灵气眼眸。 黄萱自知是她行走的证据,眼下外出避风头、躲起来,才是毕竟理性选择,至少不能让那位容真女史轻易找到。 所以,哪怕不愿意离开土生土长的浔阳,黄萱依旧要离开,只不过去哪里,成了纠结的难题。 很快,书房内的议事散会,欧阳戎三人陆续走出。 黄萱并不知道欧阳戎和谢令姜、陆压聊了什么。 不过出门后,面瘫道袍青年似是眼神十分意外,不时看一眼欧阳戎。 至于此前嫣笑的贵女大姐姐却紧绷着脸,眼神平静,也不时瞅一眼某人。 黄萱微微仰头,看着中间位置的欧阳戎,只见他指了指身旁二人,嗓音温润: “小萱,我请教了下陆道长和小师妹,也了解了一些他们各方收徒能给的条件,他们的安排其实都挺不错的,都把你当重点弟子培养。 “另外,还有一点要说明,不能让你误会。 “小萱若是选择儒门,其实也不能常待在小师妹身边,得去书院或者我恩师谢旬那里,这是为了安全起见。” 欧阳戎笑了下,微微颔首道: “两者都是不错选择,我都放心,就看黄萱姑娘自己选择了,或者,回去问问你阿父。” 陆压抢答:“确实得问问黄兄,黄姑娘该听听家中意见。” 谢令姜温柔说道: “黄姑娘,若是加入白鹿洞书院,你就是我与大师兄的同门晚辈,以后不仅方便提携照顾,离开了浔阳城也能时常联系,毕竟白鹿洞离浔阳城不远。” 她忍不住多看了眼黄萱黑珍珠般的眼眸,似是十分喜欢。 陆压转头看向谢令姜。 谢令姜含笑,不看他。 陆压立马解释: “黄姑娘要是想阿父或者欧阳长史了,亦可以寄信,我们三清三山同为一体,传信驿站可以共用,只要是在江南地界,书信还不简单。” 像是没有发现二人的明争暗枪。 欧阳戎点了点头,轻声: “陆道长说的有道理,不管你儒门还是道门,都可以寄信回来,偶尔回来看望下也许,不该成为主导你选择的东西。” 陆压微微松了口气。 谢令姜瞪了眼大师兄。 后者陇袖,置身事外。 黄萱看了眼面前时时刻刻为其着想的俊朗长史。 少顷,挪开了些眼神。 她脸色犹豫了下,问:“长史恩公以前也在谢姐姐阿父身边读书吗?” 欧阳戎点头:“嗯,那段经历,受益匪浅。” 谢令姜闻言,眼睛微亮,乘胜追击: “没错,阿父可是名师,小萱可以过来当咱们小师妹,大师兄就是你我的榜样。” 红袄小女娃不禁看向欧阳戎,旁边的面瘫脸青年发现,小丫头这眼神里是藏不住的敬仰与复杂之情。 陆压虽然心里叹气不已,但是自衬若他也是一个穷苦小姑娘,遇到了欧阳长史这样温润如玉、风神俊朗的人物,也会念念难忘。 欧阳戎抿了下嘴: “黄萱姑娘,按照你的本心来选吧,勿要多虑。” 说完,欧阳戎又朝左右同伴建议道: “要不小师妹和陆道长各和黄姑娘聊几句?” 谢令姜与陆压立马答应,各自带黄萱入屋,聊了一番。 黄萱其实经过昨日之事后,今早起来就脑子有些乱。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胡思乱想什么。 只是觉得整个生活都被打乱了,而接下来,她的这个决定,选择去哪里练气修行,将涉及未来。 这是影响一辈子的选择。 黄萱其实很想听听长史恩公的意见,可是长史恩公却并没有主导她什么,并不施加影响,反而陈述利弊后,把主动权交给了她手里。 像是一点也不担心她年纪小,不懂事,而是将其视为大人看。 这种信任也让黄萱感到了一些压力。 她跟着谢令姜与陆压进屋,全程都有些恍惚。 他们二人各自都讲了些什么,给了哪些优待的条件,还有许诺的练气资源和未来前景之类的,对于这些,黄萱都没怎么听清。 有些走神的聊完,走出门后,红袄小女娃突然朝欧阳戎道: “长史大人,你有什么话对我说吗?” 欧阳戎一愣,本想摇头,却又顿住: “嗯,这样吧,不管你选择什么,我送你一言。” “恩公请讲。”她认真道。 欧阳戎看着她这双天真烂漫的眼睛: “未曾清贫难成人,不经挫折永天真。” 黄萱低头咀嚼。 他弯腰,摸了摸她小脑袋,轻声道: “小萱,以后你不管去了哪,常回头看看吧,看看那个最初的起点,永远别忘了那份初心。” 就在黄萱犹豫开口的时候,陆压忽而转头,朝欧阳戎眼神示意了下旁边的病房。 欧阳戎颔首,没再多说什么,转身走向病房,前去看望昏迷不醒的儒服小女冠。 谢令姜也默契跟了上去,不过却是板脸盯着某位太过公道、坏了她事之人背影。 有意无意,陆压落在了最后面,等到欧阳戎与谢令姜都进了门,他才迈步。 不过在经过黄萱身边的时候,这么面瘫道袍青年突然丢下一句话: “黄姑娘,欧阳长史已有一位小师妹了,你过去后,确实也是小师妹,但却不是他的小师妹,是…谢姑娘的小师妹。” 此言一出,旁边读书旁听的离大郎疑惑不解。 一直低头纠结的黄萱,抬起头,看了眼陆压,然后她又循着这位面瘫道袍青年的目光,看向了病屋那边。 只见,那位温柔待她的谢家姐姐进屋后,快步靠近了长史恩公,站在他身侧并排,似是从袖中悄悄伸出了手,长史恩公突然吸气扶了下腰,谢家姐姐轻哼扭头,长史恩公好像压低声音,在她耳畔好言求饶了几句,也不知道因为什么而冷脸的谢氏贵女,嗔瞪了眼他…… 师兄妹二人私下悄悄打闹的小动作背影,直接落在了黄萱和陆压眼里。 说完某句话后,陆压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离开黄萱身边,大步走进病房。 只留下黄萱一个人在门口发呆。 屋内,欧阳戎正在弯腰察看妙思的病情。 “欧阳长史,这边说话。” “好。” 陆压把欧阳戎带去一旁,似是讲起了什么。 好像是关于昏厥小墨精伤势的事情,只见欧阳戎的脸色逐渐严肃了些。 另一边,谢令姜抓住了机会,转身离开病房,来到黄萱身边,语气轻松的聊天起来。 对此,黄萱也笑着应答。 于是乎,一大一小,一温柔大姐姐,一乖巧小妹妹。 二女相处的有些其乐融融。 可某刻,乖巧倾听的红袄小女娃转过头,看了眼身边自信飞扬、津津乐道的谢氏贵女侧脸。 眼底似是有些出神。 “谢姐姐。” “嗯?怎么了。” “你……你人真好,世上为何有你这样温柔又优秀的女子。” “缪赞了,不过咱们白鹿洞书院确实是教书育人的好地方,你去了后,好好读书,做咱们小师妹,也能如此。” 谢令姜摸下巴思索了番,语气诚恳道: “但你比姐姐我好,你小小年纪就能遇到稀有墨精,才气旺盛,以后说不得能当名扬天下的才女呢,厉害的厉害的。” 黄萱微微低垂首,用力揉了揉某双灵眸,低语: “是吗……” 谢令姜肯定点头: “嗯,骗你大师兄就是小狗!” 红袄小女娃突然抬脸,朝她笑了下。 “明白了,谢姐姐。” (本章完) 第455章 有求于她 第455章 有求于她 “陆道长,她可还有救?” “嗯,这小墨精的伤说重不重,说轻不轻,颇为邪乎,犯了禁忌,倒也不是说无可救药,只不过……” “不过什么,道长请讲。” 欧阳戎语气认真问。 陆压撇了眼自称墨之女仙的小女冠,又看了眼俊朗长史的严肃脸色,不动声色道: “贫道出身上清,不太擅长岐黄之术,若是简单医治人倒还好,可是医治异类。此事更适合交给玉清道友们,这一点,谢姑娘想必说过。” “嗯。” “欧阳公子何不交给贫道,带回三清三山救治。” 欧阳戎闻言,没有立马回应,而是微微颔首: “有道理,可是,是否来得及。” 陆压立马点头:“若是贫道现在出发,全力赶路,应该可以及时赶到阁皂山。” 他转头看向卧床小女冠;“尚来得及。” 陆压没想到欧阳戎立马当即点头答应。 然而欧阳戎转头手指门外,后面又道了一句话,让他表情微变。 “好,辛苦陆道长的,立马带过去吧,务必要将这小姑娘救醒,不瞒陆道长说,她算是于我有恩,不可不报,另外…… “小师妹陪你一起去,路上有个照应,她也熟悉阁皂山那边。” “额,其实不用谢姑娘麻烦,贫道去就行了,王府的防卫不可松懈,上次阴谋刺杀之事才过去没多久,前车之鉴,贫道与谢姑娘尽量留下一人为好,贫道去就行了。” 欧阳戎脸色为难:“那……大概要治疗多久?” 陆压想了想: “不知,不过欧阳公子放心,阁皂山很安全,又有王府与贫道的面子在,把这小墨精放在那儿温养治伤,两全其美。” 面瘫道袍青年难得信誓旦旦拍胸膛保证。 “其实留在那里,也不是不行。” 欧阳戎面露为难:“小师妹还是一起去吧。” 陆压一边打量欧阳戎脸色,一边问: “这是为何,为何偏要谢姑娘一起去?难道是信不过贫道?” “不是。” “那就是信不过阁皂山?” “也不是。” “那究竟为何……” “因为妙思姑娘对我们而言很重要,需要它。” 陆压动作微顿,看了看欧阳戎表情,微微眯眼问: “哦,怎么个重要法,欧阳长史需要它……作何?该不会是单纯读书写字缺墨吧?” 欧阳戎点点头,又摇摇头。 陆压心中顿时警惕。 前几日刚提到,那灵墨需要大福缘,结果这么快就遇到,怎么会这么巧……他暗道。 “实不相瞒,在下小师妹已是儒门七品翻书人,需要文气才能晋升,妙思姑娘若是康复,正好可以帮助小师妹破品。” 陆压微愣,看了看欧阳戎的认真表情,他犹豫了下。 “这样吗……” 陆压忽问:“欧阳长史,以后这小墨精应该是跟着黄萱姑娘的吧,毕竟一同生活这么长时间。” 欧阳戎脸色自若道: “妙思姑娘醒后,先请她帮下小师妹,至于去往哪里,当然是遵循她的想法,与黄姑娘一样。” 陆压顿时有些愁眉,心里嘀咕:“那完了,要是知道是去符箓三山,她肯定跑路……” 不过,他很快就表情收敛起来。 陆压眼睛仔细看了看面前俊朗长史的正气表情,心中警惕解除了些。 毕竟刚刚黄萱拜师的事情,这位欧阳公子确实十分公道,没有专门偏袒儒门书院。 想到刚刚自己悄悄和黄萱说的话,面瘫道袍青年心里略微愧疚,对于面前俊朗青年的品格也愈发敬重起来。 难怪王爷与世子如此信他……算了,符箓三清祖师堂秘库里,目前倒是不缺新墨使……而且谁叫小师妹更重要些呢? 想起此次下山之事,陆压点点头: “行。就按欧阳公子说的办,不过,考虑到贫道与谢姑娘不能一起离开王府,贫道忽想起一事,说不得那一物可以治疗这墨精的伤势。” “何物?” “一枚丹药。” “丹药现在何处?” 面对欧阳戎的追问,陆压沉默了下,先是左右看了看,然后小声告诉我: “欧阳公子千万别说,是贫道的主意,你就说……就说贫道不小心喝醉了酒……” “到底何事?” 欧阳戎追问,脸色愈发好奇起来…… 欧阳戎与陆压离开妙思病房的时候,谢令姜正在和黄萱有说有笑。 谢令姜摸了摸黄萱脑袋,转头看了眼陆压表情。 后者露出叹息神色。 谢令姜背手俏立。 欧阳戎无奈摇头,看见小师妹这副傲娇得瑟的模样,自然明白小师妹刚刚迟迟不进病房,是在趁陆压不在偷鸡,争取小姑娘好感。 不过,也幸亏她不在房间,不然后面那事都不好交代…… 欧阳戎心底略微有点心虚。 谢令姜好奇问: “大师兄,你们谈的如何,可有医治妙思姑娘之法?” 一旁似是心事重重的黄萱,也投来了关心目光。 欧阳戎点头,“好需要去找一味药,陆道长已经交代,我这就去取来。” 二女皆松了口气。 谢令姜本来要跟着欧阳戎一起去找那味药,可是回头看了眼,有些不放心留陆压在摇摆不定的黄萱身边吹耳边风,于是顿步留下。 欧阳戎趁着小师妹分神,无声且快步的离开聚贤园书斋。 他穿过一片园林建筑,没有去往王府大门口,而是脚步一拐,走进了另一处林荫间的长廊。 若是谢令姜此刻在旁边,定会发现大师兄走的不就是她往常返回香闺小院的路。 欧阳戎来到了小师妹的闺院前,却径自经过,走入了隔壁的那一间闺院。 他敲了敲门。 咚咚咚——! “谁啊?” 彩绶好奇的声音传来: “不是让伱们去取新鲜水果吗,小姐午睡起来要吃,你们进门呀,敲什么门,真笨。” 咚咚咚——! 轻“咦”了声,院内声音随后消失。 下一霎那,院门被打开,露出了门前本来叉腰教训的彩绶,也露出了她一愣的表情: “欧阳公子?” 欧阳戎咳嗽了声: “请问殿下是否在歇息?” 彩绶忍不住压低声音:“你……你又来送伞了?” 欧阳戎:“……” 为什么是又? …… “水果盘子放门口小圆桌上就行,彩绶也真是的,怎能让欧阳公子拿上来呢,公子乃江州长史,给本公主端盘,未免屈尊了些。 “说吧,长史大人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额,就是过来看望下殿下。” “看望?” “额,殿下抬头在看什么?” “今日太阳也不是打西边出来啊。” “……” “长史直说,勿要磨蹭。” “那个,在下听说殿下这儿有一枚疗伤丹药,乃玉清掌教赠送。” “呵。” “咳。” “陆压和你说的?” “陆兄醉言。” “长史大人不是醉言吧?” “非也。” “可本公主怎么觉得,你比他更醉。” “此次讨要,确实冒昧,在下……” “出去。” “……” “出去!” “殿下,在下……” “门口右手边摆花瓶书架,第三排第五格,打开有一只檀木盒子,你一起拿出去!” “在下非有意……嗯?!多谢殿下。” “呵,陆道长醉话难道没说,还有其它丹?欧阳公子前来只讨这一枚?” “好像没说,殿下还有什么丹?也是疗伤的?” “算了,你现在不需要知道。” “好吧。” “等等。” “请问殿下还有何吩咐?” 书房内的安静了会儿,离裹儿率先开口; “欧阳公子可有什么东西想要赠吾?” “赠殿下?殿下需要什么?殿下还缺什么?” “没事了,出去,快出去。” 离裹儿挥挥手,欧阳戎瞧见她那副似是嫌弃的表情,只好转身,离开了这间闺院。 一路上,对于某事,他百思不得其解。 直至回到聚贤园书斋,都有些奇怪,离裹儿究竟是想要送她何物…… 聚贤园书斋,一间病房内,仅有两人,与一只卧床小人儿。 欧阳戎从袖中取出一只木盒,交给陆压。 陆压打开木盒,顿时一股奇香弥漫屋内。 他忽然问:“公子可知此丹有多贵重?” 欧阳戎摇头: “若是有用,尽管给她服下。” “赠此丹相当于赠人一命……”陆压叹气:“贫道想说,殿下对阁下真是不赖啊。” 欧阳戎一愣。 不多时,陆压准备闭门治疗妙思,欧阳戎转身离开了书斋。 走出大门前,他好奇回头问: “对了,小师妹呢?” “黄姑娘找谢姑娘说话去了。” “怎么不在这里讲。” “可能是女子间的悄悄话吧。” “额……” 欧阳戎欲语,旋即却瞧见前方长廊处,谢令姜与黄萱的身影一起返回。 谢令姜面色失望。 黄萱不时去拉一拉谢令姜的袖口,有些歉意。 谢令姜笑容勉强,摸了摸她头,摇头似是述说着什么。 欧阳戎见到二女脸色,顿时明白了些什么。 很快,她们来到身前,同时,黄萱也一脸郑重的对欧阳戎说出了她的选择, 黄萱要和陆压一起回上清茅山修炼道法。 “去上清宗吗,小萱确定?” “嗯。” 欧阳戎其实有些诧异,不过倒也接受,出言勉励了几句面前的红袄小女娃。 很快,他跑去一旁,安慰起了板脸不语的谢令姜。 “怎么,生气了?” “没有,犯不着。小萱这么选择,应该有她道理,无权干预。” 欧阳戎松了口气,“你能这么想当然最好。” “都怪大师兄,就你和稀泥理中客,哼……” 欧阳戎脚受到一记暴击,呲牙片刻。 想了想,他拉起她的手,低声哄了哄。 谢令姜甩了下,怎么也甩不开, 欧阳戎凑过去,悄悄道: “没事,总能留一个的,等妙思姑娘醒了……嗯,翻书人应该不难了。” “什么意思?”谢令姜蹙眉,好奇回头,看了眼他。 欧阳戎眼神示意了下病房那边。 谢令姜微微挑眉。 不等二人多语,病房大门突然从内打开,陆压径直走了出来。 欧阳戎转头看去,朝他投去一道询问眼神。 面瘫道袍青年不语,默默让开身子。 众人只见他身后方,病房内的小榻上,正有一个巴掌大小的儒服小女冠揉着睡眼,迷糊起身,东张西望,似是嘟囔了句,蓦然瞪眼,摸着道袍下鼓鼓囊囊的肚皮: “咦,这是哪?唔好饱,你们趁本仙姑睡觉,对本仙姑做了什么?” “……”众人。 (本章完) 第456章 收获清点,灵墨线索 第456章 收获清点,灵墨线索 黄萱最后选择了道门。 拜入茅山上清宗。 陆压替师收徒,不日准备返回山门一趟,将她带回茅山祖师堂,完成一些繁琐却必要的流程。 据欧阳戎了解,茅山本就寥寥几脉单传,祖师堂弟子少,但是位列南方三清之一,与另外两山联手,弟子共用字辈,练气资源并不差。 对于黄萱这样拥有天真灵眸的修道种子自然是万分重视,说不得倾尽资源培养。 对于这一点,欧阳戎倒是放心,哪怕有些失望、嘀咕嗔怪的谢令姜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陆道长什么时候走?” “就这几天了,处理下王府的事,有些事情得和王爷、世子交代一下。” “行,走的那天知会一声,在下请假送送你们,送下小萱。” “好,欧阳公子有心了。” “是陆道长辛苦了,回头司天监那边,说不得会寻找小萱。” “无妨,且不说她们找不找得到,只要黄姑娘入了我们山门,一定保其周全。” “那就好。” 欧阳戎点点头,转头看了看城郊外的这座新修院子,周围还有不少小院,与这间院子的规模制式相似。 这一整片建筑,眼下已经有不少人入住,都是浔阳石窟那边的工人家庭,与黄萱一家类似。 院内一间宽敞屋子里,黄萱正与其父黄飞虹聊天。 欧阳戎与陆压站在院门口交谈。 院子外不远处,一辆马车停泊,马夫正在喂草料。 时值傍晚,远方的浔阳江上,一轮红日缓缓落入波浪扭动的江水中。 欧阳戎收回目光。 他刚刚傍晚下值,特意跑过来看望下黄萱一家人。 眼下,他们在星子坊的那间陈旧小院已经毁坏,无法住人,欧阳戎悄然把黄飞虹安排到了这处官府新修的廉租房来。 妙思是昨日康复苏醒的,欧阳戎今日上去了下医署那边,看望了下容真。 这位女史大人的伤势不轻,还要休养不少时日。 说起来,一看见她苍白小脸,欧阳戎心里还稍微有些不好意思,早知道那日下手稍微轻点了。 欧阳戎也不知道为何手下留情,可能是像容真说的,他和她往日确实有些同僚情谊。 也可能是,容真对他这个同僚应有的信任,好像一直没有狐疑过——不管是接受欧阳戎派出的燕六郎查案,布阵的时候也放心让他参与。 也有可能是……当时以为他遇害之时,她说过的某句话,稍微让其心软。 反正种种原因,倒是欧阳戎没有下死手,而且在云梦越女们的包围危险下,顺带捎走了昏迷的她。 认真说起来,欧阳戎与容真之间并没有解不开的大死结。 咳咳,肚兜什么的除外。 欧阳戎从始至终都是觉得,容真锲而不舍的调查朱凌虚案的动力,应该是追求真相与履行职责,倒也没有多讨厌。 虽然牛皮糖般粘人了点…… 可欧阳戎倒是挺欣赏的。 不过这几番前去看望,嘘寒问暖的,欧阳戎又小小的收获了一笔功德值。 其实功不功德的,他无所谓,并不是主要目的,主要是想从容真那里打听下司天监那边的最新安排来着……嗯,继续做内鬼。 陆压看了眼准备出发的马车,问: “欧阳公子不留下来吃个饭?” “不了,家中叔母还等在下回去吃饭,就不过多逗留了。” “好。” “陆道长不回王府?” “谢姑娘在那里,贫道就先不回去了,主要是……” 欧阳戎看见陆压说到一半,回头看了眼院子里的黄萱,然后压低嗓音: “这几日,贫道还是待在师妹身边为妙,今夜在这里住下了。” “有道理,还是陆道长谨慎,如此,在下更放心了。” “欸。”陆压摇摇头,又问;“欧阳公子确定此地安全?” “嗯,只要不被司天监的人发现小萱,黄飞虹不会有事,有在下照看着。 “哪怕回头容真女史重新调查此事,发现了黄飞虹,大不了就让他如实交代,就说小萱被道士接走了,你们三清看护好就行,不要被人家抢人去。” “这是自然。” 陆压严肃点头:“此事,贫道来交代黄兄。” “那就好。” “对了,那个小墨精呢?” 陆压状似随意问。 欧阳戎自若答道: “在小师妹那里呢,不知道现在是在王府,还是在静宜庭,妙思与小师妹投缘,她们俩的事,在下也没多管。” “原来如此。” 欧阳戎笑了下,余光瞧了眼颇为关心墨精妙思的陆压。 与黄萱有些莫名的选择了跟随陆压回上清宗不同。 自称墨之女仙的妙思苏醒后,选择了留下。 对于陆压和蔼可亲的条件,听也没有多听,拒绝了,并且躲在了当时谢令姜的身后,眯眼警惕的打量牛鼻子道士。 果然如黄萱之前提过一嘴的,儒服小女冠讨厌牛鼻子道士。 而对于妙思的这个选择,陆压也有些无奈,但没法强求。 毕竟欧阳戎也是让黄萱自己自由选择,也没有插手强求。 妙思的事情,陆压不好意思再开口。 做道士,不能太双标。 对此,谢令姜那边,倒是心情稍微好了一些。 总不能修道种子没有留住,这位能沟通文气的稀有小墨精也跟着跑路吧,一个不留? 虽然妙思很讨厌牛鼻子道士,但是对于黄萱的选择,她并没有太多异议,似是默认。 不过,二人毕竟是朝夕相处的伙伴,面露分别,一大一小还是有些依依不舍。 但是不同于,仅仅只是有嫌疑的黄萱,妙思当时在冲突小院内,就已经被容真等人视作是蝶恋花主人的同伙了。 所以眼下妙思,只能待在王府内,或者谢令姜身边,以防被外人发现,所以今日便也没来。 眼见无事了,欧阳戎与屋内的黄飞虹父女道别。 少顷,在黄飞虹不好意思并感激的目光下,他转身登上了马车。 路上,马车内,欧阳戎陇袖端坐,沉默少顷,回头看了眼远处院门前目送的面瘫道袍青年身影。 “一直旁敲侧击,看来心里还是很挺在意小墨精的具体去向……果然有事瞒我。” 欧阳戎脸色若有所思。 车窗外落进来的光线打在他脸上,忽明忽暗,他的呢喃声亦是断断续续。 “这个陆道长,看来说话也喜欢藏着掖着,此前提建议把妙思带回玉清宗那边治疗,看来也有生米煮成熟饭,让三清三山留下这只小墨精的心思…… “唔,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怀疑我,应该没吧,瞧着不是接受了妙思拒绝之事了吗…… “可能现在在这位陆道长眼里,我与小师妹想留下妙思,更多的是为了破品所用的文气吧,这倒是个好由头……” 欧阳戎自语之间,马车一路返回城中,驶入浔阳坊,回到了槐叶巷宅邸。 欧阳戎回到家后,先是和叔母甄淑媛吃了一餐饭。 被嘘寒问暖了一波伤势。 发现确实不影响欧阳戎,甄淑媛才放他返回饮冰斋。 欧阳戎回到院子,穿过晾衣服的空地时,目不斜视的经过,忽略了某一抹紫色。 回到书房,白毛丫头不在,欧阳戎自顾自关上门,环视一圈寂静的屋内 此刻夜色已经降临,屋内有些漆黑。 不过欧阳戎眼睛适应了下黑暗,他走去书架前,蹲下,从书架下方的地板处,摸索出了一只藏起的包袱。 欧阳戎带着包袱返回了书桌。 有远处的光线,从窗户缝隙中溜进来,落在了桌前青年的脸上。 衬托他面部的线条有些坚毅。 欧阳戎平静打开了包袱,陆续取出了数物。 若是远处医署疗养的容真,此刻在此,定然能认出包袱里的熟悉之物,说不得还要生吃了桌前正细细把玩的某人。 “方相面吗……倒是有趣。” 欧阳戎首先取出一枚黄金面具,四目凶面,似是獠牙恶鬼。 黄金还是有些重量的,这副黄金面具比他的青铜假面还要沉重一些。 “此前见容真是用此物布阵,不过后来,呼喊妙思真名,能有如此大的伤害,应该也有这枚方相面的缘故。 “算了,回头去妙思那里想办法打听下。” 欧阳戎点点头,先把方相面和青铜假面一起放下,搁置一旁,目光落在了剑匣上。 眼下,雪白长剑知霜,已经归还给了大女君雪中烛。 剑匣中,只剩下匠作,与一柄月光长剑。 月光长剑温养许久,一旦拔出,月光剑气应该可以方圆数十丈内致盲一次,倒是算一个后手。 不过那枚玄黄地龙之须,跑路的时候消耗掉了,没有弄到手,有些可惜。 但是从莲青、颜章那儿听到的上古五大奇虫与玄黄地龙之事,令他有些稀奇,也算是收获一些隐秘信息。 欧阳戎放下剑匣,拿起一枚墨蛟丹药,轻轻叹气。 这次扭转局面没有用到此丹,倒是又节省一次。 不过此丹药效果猛烈,欧阳戎也拿不准自己丹田会不会撑爆,还是小心点用,不到万不得已不拿吞丹。 这次也多亏了缘起性空的匠作神通。 这是他眼下最大杀招。 欧阳戎闭目,进入功德塔中。 功德:八百一十一 欧阳戎长吐一口气。 上次练习上清绝学,用掉了功德,眼下终于涨了一点。 对了,上清绝学。 欧阳戎取出小册子,目露思索。 “改日私下问问妙思,看看是不是我想的那样,灵墨与她有关?” 思索间。 院子内,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传来,是叶薇睐。 门外的白毛少女哼着小曲,收拾起了院内空地上晾晒的衣物。 似是并不知道欧阳戎在屋子里。 “咳咳。” 欧阳戎咳嗽一声。 叶薇睐哼曲声消失,疑惑声音传来: “檀郎怎么不点灯。” “睡着了刚刚,没事,你进来吧。” 欧阳戎把桌上的东西全部收起,走去藏好,又回到了桌前,重新坐下。 少顷,房门打开,叶薇睐抱着一堆衣物走了进来。 “老爷,这件东西……” 她从怀中干净衣物中,取出了某一份迭好布料,走上前来,准备开口。 “放在那里,不用给我,包裹起来,明日我要用到。” “是。” 叶薇睐照办,不过眼神有点古怪。 欧阳戎站起身,前去沐浴,今夜准备早些休息,他目不斜视的经过了摆放某只包袱的门旁桌子…… (本章完) 第457章 女史大人,您肚兜收好 第457章 女史大人,您肚兜收好 翌日。 欧阳戎早起,在甄淑媛、叶薇睐等女眷的披衣目送下出门。 坐下的马车,骨碌碌驶离了晨曦下的槐叶巷口。 他今日准备去看望下小师妹和妙思。 不过,在此之前,要先把正事干完。 欧阳戎先去了一趟江州大堂,处理公务。 他在正堂与元怀民打了个照面,挪笑了几句差点迟到的“踩点司马”。 不多时,欧阳戎站起身,领着一份新送达的洛阳公文,去了一趟刺史府,公事公办的交给了王冷然。 二人之间,自然没什么多余话讲,若放在往常,肯定无言而散,只不过这回王冷然喊住了欧阳戎。 “欧阳长史,女史大人情况如何了?” “女史大人正在江州大堂旁的医署后院里养伤,伤势无碍,但距离康复出院,还需要一段时日。” 王冷然皱眉,直接无视了欧阳戎尚包纱布的额头与胸口伤势,冷声叮嘱: “女史大人乃圣人御使,宛若陛下亲至,务必安然无恙,否则你我皆有罪责。” “好。” 欧阳戎头不回的出门,离开了刺史府。 话不投机半句多。 回到江州大堂,已经是巳初二刻,正好燕六郎赶来,带来了最新的情报。 “明府,卑职们还是没有找到那群云梦越女的踪迹,也不知道是否还在城中。” 欧阳戎搁笔,瞅了眼燕六郎。 那日星子坊陈旧小院的变故后,雪中烛与同伴们便不见了踪影,宛若深林之鹿影,惊鸿而过。 她们赶在官府之人还有城外留守的折冲府士卒们到来前,离开了院子。 倒也在欧阳戎意料之中。 眼下,浔阳城内的司天监练气士空缺,散布在江南道各处的司天监势力已经迅速聚拢而来,暂时看护浔阳城。 浔阳城戒备下,说不得雪中烛一行人已经离城。 不过不管如何,还是得小心一点,那个雪中烛又输了他一剑,想必心中定然不服。 反正上次利用玄黄地龙之须土遁离去前,欧阳戎看见这位云梦大女君的眼神,就像是要吃了他一样。 说真的,若是没有缘起性空,外加类似大孤山或者陈旧小院那样的天时地利人和,欧阳戎肯定干不过她。 八成要被揪小鸡一样,带回云梦泽处置。 所以还是小心点为妙,反正欧阳戎这几日压根就不敢打开那只剑匣,虽然名叫知霜的雪白长剑已经“物归原主”,但是保不齐云梦女修对于鼎剑,还有什么特殊锁定的手段呢。 欧阳戎摇摇头,拿起燕六郎的最新情报,卷好,塞入袖中。 “备好马车。” “明府,去哪?” “看望下女史大人。” “是。” 容真疗伤所在的医署,就在江州大堂不远处的街尾。 一刻钟后,医署后宅,某一间宽敞精致的病房内,有一位冰冷冷少女正穿着白色里衣靠在床头处,手指翻阅一份线报。 她颈脖间披有一条淡淡白金色的长条狐裘,低头垂眸阅览之时,小脸就像是埋在了淡淡白金色的狐裘之中。 披散在脸颊两侧的青丝秀发,乌黑亮丽,被白金狐裘衬托的如同最上等的漆黑绸缎。 欧阳戎拎来一张有靠背的小圆凳,拉到床榻旁边坐下,默默等待。 此刻的他,转头看去,忽而发现视角之中卧榻的冰冷冷少女好像是一张狐儿脸。 这不是那种美人标配的瓜子脸,而是下巴更尖翘一些,加上挺而翘的精致鼻梁。 这双眸子点漆一般,长久的注视人,就足以使人沉溺其中。 上眼睑弯曲而自然,内眼角却尖锐修长,而她的这种外眼角,只要挑起温柔微笑,就能显得细长优雅。 这种类似狐狸的脸型,在欧阳戎见过的女子中倒是少见,只要一笑,就能展现出一种无比魅惑与灵动。 只可惜,这位卫氏女帝亲自派来的曾御前侍奉的女史大人,没有笑过。 反正欧阳戎没有见过。 反而是成天板着一张冰冷冷臭脸,用前日妙思苏醒后,聊天询问时的话说,就是欠钱脸仙子。 还真是贴切。 “欧阳长史还没看完呢?” “啊?” 欧阳戎立马收回目光,正襟危坐答: “不是,只是想心事走了神,非有意打量,还望女史大人勿怪。” “本宫是说线报,你没看完吗,盯着看。” 容真像是没有听懂他话一样,平静表情,将线报递还给了欧阳戎,有些冷声的问道。 “哦哦。”欧阳戎当即接过,假装刚刚关注的是线报,低头假装浏览了遍。 眼见容真没有再多问,事情揭过了一样,他心中微微松口气。 可下一霎那。 咚——! 耳边响起几道沉闷的小木鱼声。 扣功德了。 线报遮脸的欧阳戎嘴角抽搐了下,忍不住看了眼容真。 “看完否?”容真目不转睛,平静问道。 “看完了。”欧阳戎肯定点头。 容真语气公事公办,直接下达吩咐: “这几日城内戒备不要放松,继续外松内紧,关于那日变故,本宫已经上书一封回宫,司天监不日会派人来。” “还派人,派谁来?”欧阳戎不禁问。 容真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脸上表情有些严肃: “有些事不得不防,现在城中就本宫与妙真看护大佛,还是不保险,情况已经呈上去了,看大司命的安排吧。” “好。” “怎么,欧阳长史好像不太乐意。” “没有,只是担心新来的上使,没有女史大人这么好说话。” “欧阳长史觉得本宫好说话?” “那是当然。” 听到这肯定的语气,容真围着淡白金狐裘的小脑袋忍不住抬了些。 她瞧了眼床榻前坐在凳子上轻松自若的俊朗青年。 其他人,包括江州刺史王冷然来到这里看望她病情时,都不敢走到床榻边太近,甚至在大厅里嘘寒问暖时,也站立恭敬,不逾矩。 而这欧阳良翰,眼下直接抽了条凳子过来,直接不客气的坐下,腰刚好一些的身子,还不长教训的往后靠在椅子背上,仅用下方凳子的一根凳腿支撑着整个人与凳子重量,微微摇晃,也不怕摔倒。 容真没说什么,挪开眸光: “但愿吧。”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就算再派人来,也是与本宫共事。” “好。” 欧阳戎点点头,少顷又请示了一些城内戒备的问题。 二人还讨论了下前线秦竞溱大军的战况…… 很快,该说的正事,好像全都说完了。 二人之间,冷场下来。 容真垂目,静静注视前方床帘不语。 她话很少。 平日里的生活,如同漠北佛寺的苦修僧般朴素简单。 离开了公务,仔细一想,好像也没有什么话题能和欧阳戎聊。 总不能互问吃没吃吧? 欧阳戎见状,也没多讲闲话。 气氛寂静尴尬之际,他站起身来,准备告辞。 虽然容真并没有出言赶人。 “对了。” 转身离开前,欧阳戎表情像是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了一只瘪瘪的小包袱,放在了还有些热乎的木凳子上。 “此物,是那天变故过后,下官在废墟里迷糊醒来时,于女史大人脚边捡的…… “也不知道是女史大人的,还是别人的,不管是不是女史大人的,您来处理吧,也可能是那贼人落下的,咳咳,下官先行告辞了。” “等等。”容真脸色奇怪,看了眼欧阳戎,有些不耐道:“本宫身子不便,是何东西,打开递来。” “这……” “别磨蹭,快点。” 欧阳戎只好回过头,重新弯腰,犹豫间打开了包袱。 他掀开包袱的一角,稍微露出里面一抹紫色,“嗖”的一下,欧阳戎只感觉眼前一花,凳子上的包袱消失不见。 他愣愣,抬头四望,只见床榻上原本冰冷冷注视他、有些趾高气扬的狐裘少女,此刻整颗小脑袋都深深埋那条淡白金狐裘之中,她原本抱胸前被褥的两手,也插入了被褥之中,似是再紧紧怀抱某物。 欧阳戎没有看清她刚刚的动作。 额,怎么变这么矫健了? “女史大人的伤势没事吧?”他尝试问。 “闭嘴!”有女子嘴里拼命挤出了几字。 欧阳戎瞧了瞧,隐隐见到她绸缎般乌发下露出的小耳尖红的娇艳欲滴。 “既然没事了,那下官先行告辞了。” “等等……此物为什么如此整齐干净?” “额,是下官让女眷清洗过的。” “为什么前日不立马交给本宫?” “下官是怕其它人误会,当时女史大人还未苏醒,东西就在脚边,容易不清不楚,下官只好暂且收起,后面假装是自家女眷的,防止玷污女史大人清名。” “谁、谁说是本宫的了?你别瞎说。”她语气有些凶巴巴的威胁。 “好好好,不是,不是女史大人,那、那女史大人处理下吧,上面可能有贼人线索也不一定……” “伱闭嘴。” 欧阳戎顿时噤声。 某位女史大人埋脸狐裘。 二人之间再度冷场。 气氛沉默了会儿。 容真未抬头,牙缝里好不容易挤出了几字: “你……你打开看了?” 欧阳戎摇摇头: “没有,当时迷糊捡到的,仅大致瞧了眼,但没有摊开细看,也没有过多触碰,很快就交给了当时赶来看望下官伤势的女眷处理。” “你没骗人?真没细看?” 欧阳戎不语。 容真忍不住,埋脸之余,眸光透过缝隙,朝一侧瞥了眼。 只见欧阳良翰目光坦荡,毫不避讳与她对视。 容真顿时无话。 欧阳戎默然,他除了第一次匠作带回来时,拿到了手上,瞧了眼外,这些日子以来,私下里确实没有细细打量过这家女儿家的肚兜儿。 容真盯着他看了会儿。 就在欧阳戎欲解释一句之际,病榻内传来一道细微小声传: “谢……谢谢。” “没事。” 欧阳戎眼神有些意外,不过还是转身离开了病房。 他走后,后方的病房中,容真不知何时起,抬起了小脑袋,一张小巧精致的狐儿脸满是滚烫红霞,她怔怔注视他离开的挺拔背影。 “算是个君子……” 不像那个蝶恋花主人,是个实打实的淫贼。 容真确实相信欧阳良翰没有打开细瞧,至于原因…… 她默然的从被褥中掏出包袱,打开后,取出了一件失而复得的淡紫色肚兜。 眼睛盯着某一行小字看了会儿。 容真发呆。 少顷,她鼻尖微耸了下。 洗得发白的紫色肚兜儿上,隐隐有一股皂角清洗后的清香,应该是欧阳良翰所说的,被他女眷清洗过。 虽然被这番清洗过后,上面很难再留下蝶恋花主人的气息痕迹,难以溯源。 但是对方毕竟是好心帮她掩盖,容真也不好说些什么。 若是那日被院子内赶来的州兵捕快们发现这件肚兜,现在难免作为证物,被下面一群人古怪打量。 容真松了口气。 不过眼下,这件关于紫色小肚兜的事,算是她与欧阳良翰之间心照不宣的共同秘密了。 容真忍不住看了眼某位正人君子离去的背影…… “好家伙,怎么又涨一大笔功德。” 医署院门口,欧阳戎忍不住回头,多瞧了一眼,耳边一连串的清脆木鱼声让他有些哑然。 他不禁目露思索的嘀咕: “真是个好地方啊,真得常来……这位女史大人要是晚点出院就好了。” 欧阳戎颇为感慨。 其实他也有些奇怪容真的信任态度。 不过……能被人信任,特别是被美人给信任,不说其它,确实是一件心情舒畅之事。 而且欧阳戎也没有撒谎,他到手后,确实没有胡乱翻动女儿家的肚兜儿,没有去做什么奇怪猥琐之事。 君子慎独。 但是,他心里还是稍微有点愧疚,毕竟相比于归还紫色肚兜儿,终究还是昧下了一枚名为“方相氏”的黄金凶面。 欧阳戎摇了摇头,驱走杂念,眼见正午,他转而登上马车,温声吩咐: “去浔阳王府。” 半时辰后,马车抵达浔阳王府,欧阳戎来到了小师妹的闺院。 很快,他在院中看见了某道躺在秋千上晃来晃去、四仰八叉晒太阳的儒服小女冠身影…… (本章完) 第458章 剑仙不过小跟班 第45八章 剑仙不过小跟班 秋千荡来荡去。 闭眼的儒服小女冠四仰八叉的晒太阳,随着秋千板在秋风中甩呀甩。 又暖和又凉快。 欧阳戎没有喊懒虫小墨精,环视一圈院内,不见小师妹身影。 他转身朝主屋方向走去。 “她在翻书,不准敲门。” “翻书?” 欧阳戎好奇回头,看了眼妙思。 小家伙不知何时起,已经坐起身来,两手抱着比她腰还粗的绳索,在秋千上荡着小短腿,歪冠歪脑的打量着他,嗓音懒懒: “嗯,翻书人没事翻翻书,不很正常?” 欧阳戎眼神有点狐疑。 “还是本仙姑厉害,说让她翻书就让她翻书,要是一个人来,鬼知道猴年马月摸索到门径,不过嘛,她还是挺聪慧的,可能没有本仙姑,也不太慢就是了。 “嘻嘻,本仙姑没白吃你们家墨吧?” “你直接说,是正在酝酿晋升六品不就得了。” 欧阳戎摇摇头,走向院子内的石桌,坐下静静等待。 “你真粗鲁。” 妙思荡着秋千,侧目打量他。 欧阳戎点头:“仙女也骂人是吧。” “咦,嘴还挺甜。” 妙思低下头,扳着手指: “读书人道脉,读书修行,又不只是为了单纯破境,以力压人,以强欺弱。 “翻书,翻的也不只是晋升之路,亦是心境成长,求一个崭新风景……” 秋日难得的灿烂阳光下,儒服小女冠侃侃而谈: “从读书人到翻书人,一字之差,云壤之别,世上很多士人从青丝到白发都没法走到这一步。 “而从翻书人,到贤人,一步之遥,亦是天差地别。 “心境之迭新,必须跟上修为之增长。 “和其它道脉不一样,儒释道三宗都格外重视此点。 “古往今来,三宗之中,能够获得大境界者,无不是心境超拔之人,所以它们三家是显世上宗,可入世入朝,破例沾染权势。 “尤其是儒宗。 “七百年前,某朝时,甚至出现过众圣盈朝之旷古未有之事,啧啧。” “众圣盈朝?” “就是满朝的圣人贤人咯。” “那后来怎么样?” “吃了个天大教训,儒门元气大伤,不然后面也没有释道二宗什么事情了。” “还有这事吗,受教了。” 石凳上陇袖端坐的欧阳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没多问,他抬首瞧了眼天色: “小师妹这次翻书要多久,结束就能破境吗?” “不晓得。进入翻书的状态难得,破镜的话,多则三四次,少则两次,看她运气呗,今日是第一次。 “不过像她这样年轻,桃李不到,就能走到这一步,沉浸入翻书之境的小女郎,确实罕见。” “那可不,家妻献丑了。”欧阳戎稍微有点不好意思。 “咦~”儒服小女冠斜眼瞅他。 欧阳戎泰然自若,整理袖口。 “欧阳良翰,其实伱更适合走读书人道脉。” 妙思忽然开口,只见她摇了摇头,语气惋惜: “若是你在此境,几乎毫无瓶颈,以你之才气心境,翻书轻而易举,说不得还能打破几百年来的最快翻书记录也说不定,可惜可惜。” “不可惜的话,某位小仙女的命就没了,那日大伙都得完犊子。” “是小女仙,不大女仙。”她纠正了下。 “不都一样?” “总感觉你喊小仙女是在骂人。” “又没脏字。” “别想胡本仙姑。”妙思犯起嘀咕:“你们读书人骂人都挺会拐弯子的。” “看来没少被骂。” “鬼扯,是最聪明,没有之一!” 看着秋千上挺起胸膛的小墨精,欧阳戎笑了下,你还蛮骄傲的? 妙思看起来心情不错,轻哼小曲,摇头晃脑的,她打量了下正襟危坐的欧阳戎,悠悠道: “真没看出来,你也是一位大剑仙,你的仙剑还挺帅的,真名叫什么?” “仙剑?” “就是那些练气士说的鼎剑,不过这不就和书里的神仙之剑一样吗,能飞来飞去,天下人哪怕练气士都是肉体凡胎,就你能御剑飞行,宛若神话,怎么打嘛,真是不公平。” “哦,这样啊。” “它叫什么名字?” 欧阳戎不答,面色如常,转而问: “也?你还见过其它执剑人……嗯剑仙?” “唔忘了。” “这还能忘?” “被小萱唤醒后,好像忘了好多好多东西。” “嗯哼,记得的瞧着也不少。” “废话,本仙姑只是睡迷糊了,又不是没了脑子。” “难怪你懂这么多,看来活得确实还挺久。” “哼哼,要看跟谁比,你们人族可是五虫之中最短命的之一,按本仙姑看过的某本书上说,放在上古神话时代,就是……就是……” 欧阳戎试着接话:“站如喽罗?” “差不多吧。”她小手一挥:“反正就是天天挨揍的份,昆仑南渊随便跑来一个异类就能趾高气昂使唤你们,你们还感恩戴德把他们当神唤仙的供奉,本仙姑要是赶上那时,高低得是个大女仙,可惜啊,现在神话消失了。” 欧阳戎笑了下:“你知道的还挺多。” “那可不,本仙姑可是墨之女仙!” “你活多久了?” “唔忘记了,反正好久好久了,就是经常睡觉……” “那你怎么道行这么低,还被司天监练气士制的死死的。” “欸,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哼。” 儒服小女冠站起身,倚靠在秋千绳子上,两手抱胸,别过小脑袋: “本仙姑不太会打架,虽然挺会跑路的,但是这次醒来,本体墨锭磨损太多,变弱了一点点,得多吃墨来补补,恢复当年仙威。 “欸,真是龙居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看见秋千上的小人儿老气横秋的感叹。 欧阳戎想了想,温馨纠正了下: “你不会打架,还有什么仙威,也不能叫虎落平阳吧,至多就是更人畜无害了些。” “你才人畜无害,你全家都人畜无害!” “小仙女又骂人。” “呸呸呸,不和你鬼扯了。” 妙思腮鼓鼓的,两手抱胸的瞪他: “你别得意,本仙姑虽然不会打架,但是以前身边有过的随从跟班,可是个顶个的高手,他们会打架就行了,略微出手就能制敌,无需劳烦本仙姑出马?” “随从跟班?比如?” “别比如了,唔,就你吧,你除了张嘴外,也稍微符合本仙姑挑选跟班的标准,那一日吟诗出剑还蛮潇洒的。” 妙思转身,背对欧阳戎,小手抬起,随意摆了摆,一道傲娇无比的声音传来: “这样吧,欧阳良翰,给你个天大的福缘机会,现在起,每日给本仙姑进贡一条翰雷墨锭,本仙姑就勉为其难让你跟在身边,嗯,先去你家吧,从今往后,你就能做本仙姑的厉害跟班了,记住,本仙姑从不收无名之辈。” “……” 怎么越听越不对劲……欧阳戎很想问问,小墨精小脑袋瓜子里“跟班”二字的具体定义。 哦,你和天下第一加一起,也算天下无敌手组合对吧,他也能算是你跟班。 欧阳戎嘴角抽搐了下,不过也没去戳破爱面子小墨精最后的倔强。 “怎么看?还不说话,嫌一天一条翰雷墨锭太贵,不乐意?” 不等欧阳戎回答,妙思小脸露出为难神色: “这次醒来怎么尽是遇到小气穷鬼,还是说现在行情不好……算了算了,看你救了本仙姑一命,另外对小萱不错的份上,那……那就三天一根翰雷墨锭如何?或者半旬?不能再低了!就半旬吧,要是实在肚子饿,本仙姑就去外面觅食去,找个倒霉蛋拿墨……” 儒服小女冠背手而立,昂首不去看他,嘴里嘀咕间小小的修改了下条件。 欧阳戎摇不语,眼见小师妹还要许久,他站起身来,没再去等屋内沉浸“翻书”的小师妹,朝院外直接走去。 在经过秋千的时候,欧阳戎一把抱起了儒服小女冠,塞进了袖子里。 “你……欧阳良翰,你好粗鲁……唔唔。” 欧阳戎面色自若,袖子卷走了妙思,一起离开了小师妹的闺院。 “走吧,带你回家,嗯,从今以后,你的随从跟班算在下一个,咱们先回去,不打扰小师妹了,有点事要问你。” “是请教!” “好,请教仙姑。” “哼,说吧,什么事请教。” “先别伸头,别让外人看到了……” “那你别摸本仙姑!” “不小心碰到的,抱歉……” “你真粗鲁!” 很快,欧阳戎带着袖子里碎碎念的小墨精回到马车,一起返回了槐叶巷宅邸。 回到饮冰斋书房,支走了叶薇睐等丫鬟。 欧阳戎把妙思放了出来。 在儒服小女冠站在书桌上东张西望之际,欧阳戎一边走去书架取物,一边随口问道: “你好像不太喜欢道士。” “不是不喜欢,是很讨厌。” “为何?得罪过您?” “他们比你更粗鲁,还一个个板着张臭脸,神神叨叨的,喜欢住在山里,也不知道山里有什么好的,比秃驴还没意思,至少秃驴还知道往城里跑,庙也修的气派,闹市香客多,傻子也多,乐子不少,至少不闷,不像山里道观,你说怎么还不倒闭啊。” 想起了某位面瘫脸道袍青年,欧阳戎轻笑了下,换了个话题: “还没问,仙姑怎么穿的不伦不类的。” “还不是在这浔阳城的缘故,本仙姑在这儿醒来的,这儿的文气有点怪,嚼起来有些不得劲。” “文气怪和你穿的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着呢,本仙姑的衣服可不能随心去换,可是有讲究的,哼。” “那就不穿。” “你真下流。” 妙思背起小手,在欧阳戎的书桌来回踱步起来,不时踢一脚翘起的书角,强迫症般努力压平。 反正欧阳戎瞧见后,觉得可能是继承了当初做墨锭在文房被人压书角经历时的习惯。 她嘴里哼唧: “不过本仙姑也没想到,睡了这么久,摊上个这样的新世道,原本胡汉混杂的乱世被随乾一统,儒释道三宗竟然开始隐隐合流,特别是这浔阳城,三宗文化汇集……啧啧,所以本仙姑化形就穿这样咯。” “还好是戴道冠,不是秃驴光头。” “你,你找死呀。” “你对读书人知道的还挺多。” “嗯,好像是三百年前吧,那时候本仙姑跟着一堆北方士族、书香门第南下,来了这江南,那时候还没江南说法呢,不叫江南道,叫什么吴越之地,可穷可偏僻了,唔,也是在途中认识了不少继承标榜华族衣冠的北地世家,后来,其中有些,还成了比皇帝都牛气的高门。 “不过睡太久,好多事好多人本仙姑都忘了,只有点模糊印象。” “你是说衣冠南渡?” 妙思不答,挠挠头,突然问道: “对了,谢令姜那个谢,是陈郡谢氏的谢吧?” “是,怎么了?” “本仙姑就知道,不愧一脉相承,记得以前陈郡谢氏也有一位才女,本仙姑见过,或许相貌不及,但才气更盛一些,不过此女可惜了……” “这么看,你当真有过很多跟班?” “那可不,本仙姑以前还有个能七步成诗的小跟班,不比你那日一步杀一人的文采差多少……等等,不是!这……这是什么?你掏的这本册子,上面什么字,本仙姑没看错吧!” “《真诰》啊,上清绝学啊,女仙大人不认识?” “本仙姑当然认识,可是……可是牛鼻子的玩意儿,你怎么会有?” “我就不能有吗,本跟班稍微好学点,捡到一本,闲着也是闲着,学学怎么了?又不犯法。” “这不是犯不犯法的事,你……你不对劲!” “哪不对劲了,你就是固有印象,不是都说了这世道三宗合流吗,在下也合流合流,嗯,听说符箓绘制最缺的,是一种世上罕有的灵墨,仙姑可知,这种灵墨从何而来啊?” 桌上踱步的妙思小身板顿时僵住,桌前的气氛寂静了会儿,只听见一道弱弱语气传来: “那个……现在走还来得及吗?本仙姑好想好想谢姑娘……能不能回去下……” 欧阳戎不语,面上笑容却愈发和蔼亲切。 不久前还傲娇霸气的小墨精露出了一张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欧阳公子,您……您能不能换个随从跟班?” 作为小跟班的俊朗青年把一本小册子悠哉塞到了她无处躲闪的手里,同时指肚勾起,摸了摸这颗小脑袋: “女仙大人,请吧。” “……” (本章完) 第459章 降神 第459章 降神 “女仙大人怎么不吱声?” “欧阳良翰,你……你是不是和那个上清牛鼻子商量好的,我横竖都得当墨使小奴被日夜压榨……” “额,倒也不是。” “你《真诰》都拿出来了,还不和我说实话,真是太过分了,连带智慧都一起侮辱,不带这么欺负仙的……” “真没有。” 书桌前,看着一脸生无可恋表情的小墨精,欧阳戎脸色也有些不好意思,耸耸肩: “真就是恰好能学,伱又恰好知晓灵墨之事,所以只好劳烦你了。” “你瞎说,你又不是那些五斗米道士,你怎么可能学习此法。” “五斗米道士?” “符箓三山隶属于江南道教,江南道教最初起源于五斗米教,以前就是叫这名,掌教历来姓张,后来也衍化成了龙虎山的天师府世系,传了不知道多少代了…… “等等,欧阳良翰,难道你有天师府血脉?是张氏后裔?” “额,没有,明显不是一个姓,别给我乱攀亲戚。” “那你学个屁啊。” “又骂人?”欧阳戎似笑非笑看她。 “气煞我也。” 妙思直接后仰,倒坐在桌面,耍赖撒泼起来,她两手一摊,摆烂不想干了: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想要灵墨,我……我没那么多文气,给你弄出一张能画符的灵墨的量,要损失精血,我还好弱,不要抽我血,好疼,呜呜呜。” “这么说,符箓三山那边,也有和你一样的墨精女仙,被三清祖师堂秘密抽血,供应源源不断的灵墨?” “倒也不是这么粗鲁,不过也差不多了,做牛做马的,天天他们被催灵墨,得被迫吃不喜欢的玄门香火气,产出灵墨,否则补不回损失的精血墨气……” “那你……” “我挑食,只喜欢香喷喷的文气,不喜欢寡淡难吃的玄门香火气。” “所以你现在无法产出灵墨?” “只能产出一点点,我刚苏醒恢复,吃下的文气不算多,还有不少送给谢姑娘破境去了,多余的只能产一点点灵墨,还不够你写一个字哩,我……我还小,放了我吧,好不好……” 欧阳戎不为所动:“你不小了,刚刚不是懂挺多蛮自豪的,存世至少三百年起步,这还叫不小?” “……”妙思弱弱道:“也不能这么算……” 欧阳戎不动声色问: “那你只要吃了文气,就可以源源不断产出吗?” “嗯,没错,可是从哪里弄文气给我吃去,我在浔阳城内找遍了,也不见几个真才子,除了一个住寺里的穷酸小官外,都不太行,文气难以吃够,只能吃吃翰雷墨锭填饱肚子先,将就着,混一餐是一餐了,就像山珍海味和白面馒头的区别。 “欸,文气难得,三清那边养的墨使,都得被迫改吃香火气,简直是在虐待精怪,欧阳良翰,比你还不当人。” 妙思挥了挥拳头,义愤填膺。 “谢谢夸奖。” 欧阳戎感谢一句,没再理它,自顾自抽出了纸笔,开始埋头书写起来。 “等等,欧阳良翰,你在干嘛?”妙思等待了会儿,发现不对劲。 “你不是想要文气吗,这一篇够吗?” “啊?” 妙思低头看了眼,脸色微微一变,依旧嘴硬: “一……一篇怎么够。” “那就再来一篇,不,十篇,二十,算了,先三十篇吧……” 妙思:“……??” 要是需要其它条件,欧阳戎倒是有些为难,可是只是缺少诗词的话……他当初考研专业,可是背过不少,按照前世某些的套路,现在高低是个老文抄公了。 好吧,其实他平时只是懒得抄,才显得低调,只是现在差了文气让小墨精产出灵墨,只好发挥传统艺能了。 也幸亏以前文抄装逼少,库存量足,现在正好急用,供应给妙思……文气短时间内,应该是不缺了。 眼见欧阳戎伏案,奋笔疾书,游龙般的毛笔下,接连诞生出一篇篇惊艳的诗章,妙思不禁往后仰了仰,面前书桌上满是前所未闻的充沛灵气。 儒服小女冠咽了咽口水。 欧阳戎写的都不带停歇的,很快,轮到她急了: “好了好了,不要再写了,知道你大诗仙的厉害了,你,你怎么都不带停顿的,你赖皮,难道是早有腹稿,总不会真是谪仙人吧,奇怪奇怪。 “好了求你了别再写了,够了真够了,你存点吧,再多我吃不下了,哎呀你真粗鲁,糟蹋好诗……” 又写下一篇《采桑子》,欧阳戎才施施然停笔,斜眼瞅她: “一张符的灵墨,需要多久?” 儒服小女冠在书桌上蹲下,小心翼翼的把一张张文采充盈的宣纸卷起,动作仔细,把它们抱到一旁收好,她小声道: “给本仙姑半天时间……红黑符箓是吧,我给你弄出写一张红黑符箓的墨量来。” “好。” 欧阳戎记住的诗词其实也有限,而且有些太炸裂绝世的还是不方便掏出来,确实不能无休止的写,所幸这小墨精虽然口气大,但是小肚皮好像挺容易喂饱的…… 妙思美滋滋坐在一堆精彩诗词堆里,忍不住多看了面色自若的欧阳戎,有些好奇问: “你真能学习《真诰》,施展上清绝学啊?那岂不是也能使用全部三山符箓?这事,三清道派知道不。” 欧阳戎摇头:“自然没和他们多言。” “欧阳良翰,你确定不是姓张?或者……以前隔壁有姓张的。” “再问揍你。” “……” 欧阳戎忽然面露难色,抓起桌上那本陈旧发黑的小册子,站起身来,在书房独自徘徊。 正在贪吃文气的小墨精不禁抬头,大快朵颐的她嘴里有些含糊不清: “唔唔,欧阳良翰,唔,你怎么还叹上气了? “方寸雷池、降神敕令、九转丹成,这三门三清绝学,可是南北道门中数一数二的顶级炼气术。 “符箓三山中,能有资格修炼的道士都是屈指可数,你一个外人,既不是张氏私生子,又不是三清的嫡系道士,能够拿到《真诰》研习,还运气极好的得到本仙姑赠墨,天上掉馅饼,开心都来不及,怎么还愁眉苦脸的?” 欧阳戎皱眉回头: “不是还缺特殊符纸吗,你只能产出灵墨,可符纸怎么办,还缺一样,最是难找……不是,你这种眼神看我作何,我脸上有东西?吃你文气去,别乱瞄人,你这种看人眼神,若是放在我的家乡,是要被打的……” 欧阳戎说到一半,突然察觉儒服小女冠停止了文气进食,脸色有些奇怪的看着他,欧阳戎不禁催促起来。 “欧阳良翰,你……你是真不知道?看来你对制符真是一窍不通啊。” “确实是第一次画符,就是缺了灵墨与符纸,不是,你到底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本仙姑真是服了你了,哈哈哈,不行,本仙姑要笑死了。” 只见妙思乐不可支,两手捂肚,翻滚乐呵。 就在板脸欧阳戎即将伸手之际,桌上的女冠小人儿突然手指向欧阳戎手中封面写有“真诰”二字的陈旧泛黑小册子: “你手里书页,不就是最上等的符纸吗,你还想找什么?哈哈哈笑死本仙姑了,最笨,没有之一。” “……” 欧阳戎“啊”了一声,忍不住低头瞧了眼这本有二十来页的陈旧小册子,他眉头挑起…… 傍晚。 饮冰斋书房中,书桌前,欧阳戎正襟危坐。 儒服小女冠不在书房内,不远处的里屋隐隐传来一些有节奏的轻微呼噜声。 正是下午狂炫文气、产出灵墨的妙思,累趴下了,正累的打瞌睡。 今天真是一滴也不剩了。 欧阳戎没有受到呼噜声干扰,他静坐桌前,目光落在了面前书桌上摆放的几样东西上面。 首先是一只金色钵盂,里面装有小半碗的血红墨汁,散发一股松香之味,闻多了,竟让人隐隐有些吟诗作对的诗情冲动。 金色钵盂旁边,摆放有一张陈旧泛黑的纸张,好像是从某本小册子上撕下来的,另一面还写有一些枯黄字迹,眼下,没有写字的一面正面朝上。 另外欧阳戎的画符之笔也省了,直接借用妙思的那一顶雪白拂尘。 反正全是就地取材,主打一个物尽其用。 用某位小墨精累趴下前的话说,最聪明,没有之一。 欧阳戎看了眼灵墨与符纸,又掏出了撕去了无关紧要的最后一页的《真诰》小册子,翻阅了起来。 按照《真诰》上面的说法。 降神敕令需要与红黑符箓一起配合使用。习得此经书大成者,可以制作出一枚蕴含一次降神敕令力量的专属红黑符箓,带在身上,随时使用。 施展降神敕令,可以召唤出与自身相关的“神”上身,而请神成功的概率和维持的时间,与关系紧密度有关。 被请上身的“神”具有一定的本能意识,但是只要不是恶意的,并不会抢夺身体控制,而是被上身之“神”,刷新一次被附身者的能力状态。 当然,被附身者作为容器,也不能太弱了太脆了,否则承受不起降神会爆体而亡。另外,降下之“神”,真实实力也会被压制些,视被附身者的情况而定,因为一般都是高位降临低位,否则也没必要降神了。 最后,此书末尾介绍降神敕令时,还额外提了一句: 降神敕令,竟可以把过去的自己作为“神”请上身来,以维持一个曾经无负面效果的满血状态…… 看到最后这一条事项,欧阳戎微微瞪眼。 这种向过去的自己借用力量、以维持灵性状态处于高水平的诀窍,好像有点猛啊,本来他还愁着怎么请“神”呢,毕竟三清的那些神灵祖宗,他都不熟悉,没法做到“息息相关”。 旋即,欧阳戎眉头皱起,请自己上身,也就是续一次状态而已,也不算太霸道,毕竟正面遇到雪中烛那样的敌人,没有“缘起性空”借力布剑,就算降神刷新十次状态,他也打不过…… 《真诰》上面的这一番介绍,言简意赅,欧阳戎却清楚,作为保管在祖师堂传承数百年的上清绝学,定然不会有一个多余的字眼,有何注意事项,肯定会有解释。 例如提到的将过去的自己作为神灵降下的诀窍。所以说,只要是在上述规则以内,应该都是被允许的,能够请神成功。 有一点值得注意,真诰上面并没有说,所谓的“神”,到底是哪一类存在。 欧阳戎研读一番,愈发觉得这个“神”更像是一种代指。 他可以制作一只与他息息相关的红黑符箓,然后在重伤的时候,把此前满血满状态的自己请上身来。 但是他并不是神。 “既然能将自己作为神降下,就说明书上所谓的神并不是指真正神仙,而是类似虚无缥缈的神魂灵性。 “而且过去状态的自己……岂不是说,降神敕令也可以请来过去存在过的人……连故去之人亦可以上身吗,只要与我息息相关就行?所以这个神,也可以是已故之人的在天之灵。” 欧阳戎恍然大悟,可旋即,又犯起了嘀咕: “不过我不是道士,也不知道上清那边是怎么使用降神敕令的,他们能请的‘神’应该比较多吧,毕竟符箓三山历史上出过不少厉害人物,供奉为神仙, “可是我又不认识什么厉害之人,与我息息相关的就更少了,总不能没事把小师妹或者六郎请上神吧,若是只能高位降临低位的话,范围就更小了,怎么感觉暂时是个鸡肋。 “另外,若请来的是尚且存世之人,此人是否会有感应,应该会有吧,毕竟借用了神话灵性……” 就在他脸色犹豫之际,院子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旋即小师妹的呼喊声传来,似是与甄淑媛、叶薇睐她们说些什么。 欧阳戎立马收好桌上诸多物品,走出门去。 “怎么了?小师妹。” 支走甄淑媛与叶薇睐等女眷,欧阳戎立马问道。 “陆道长今夜要走,喊了王爷、世子议事,说是有一件重要之事交代。” 谢令姜看了他一眼:“大师兄最好去一下。” “好。” (本章完) 第460章 袁老天师的遗符 第460章 袁老天师的遗符 妙思还在瞌睡。 准备和小师妹一起出门的欧阳戎,没有打搅她。 也不知道怎么养成的习惯,小墨精来了饮冰斋,正经的床榻不睡,专门挑了个衣柜的最高层位置当作小窝。 欧阳戎摇摇头,不过出门前,还是把墨家剑匣摆放在了它旁边,以防万一,也能有些感应。 欧阳戎与谢令姜一起出门,告别了嘘寒问暖的甄淑媛,一起乘车前往浔阳王府。 “师妹翻书如何?” “受益匪浅,豁然开朗。” 马车内,面对欧阳戎的关心目光,谢令姜低头看了看掌纹,呢喃了声: “距离贤人,就差一层阻隔了。” “看来得再翻书一次。”欧阳戎点点头:“等妙思醒了,让她再帮你一次。” “好。” 谢令姜轻声,掀开车帘,默默看了眼窗外。 欧阳戎忽“咦”了一声,把脑袋伸到谢令姜正面,去看她表情。 “怎么了大师兄?”谢令姜摸了摸脸颊问。 欧阳戎眨巴眼睛:“怎么感觉小师妹气质淡泊寡欲了点,特别这副表情……” 谢令姜葱指放下车帘,微微歪头问他:“表情怎么了?” “嗯,一个词,不知道该讲不该讲。” “速讲。” “满脸圣洁。”欧阳戎摸摸下巴,一本正经描述:“嗯,浑身上下也冒着圣光,一看就是君子贤人,现在真的迨天人也了。” “那以前不是吗?” “以前脸色正经的时候,显得傻傻的,现在,显得圣洁了,反正就是不一样了,能看出来。” 欧阳戎叹气。 气质愈发圣洁的谢氏贵女忍不住白了眼他,轻拍欧阳戎肩膀: “别瞎扯。” 欧阳戎笑了笑,旋即摇头:“这儒门第六品贤人,确实让心境变化了。” 谢令姜忽然道: “见贤思齐焉,见不贤则内自省也。” 欧阳戎微愣,转头看去,发现语气认真的圣洁款小师妹眼睛正一眨不眨的注视着他。 某人挠头想了想,一本正经说: “带你濯足……洗个脚,应该不算不贤吧。” “……??”谢令姜。 …… “欧阳长史怎么也来了?” “听说陆道长要走,前来送行,另外,想再送送小萱。” “哦。” 浔阳王府,一座经常议事的书斋门口,陆压与欧阳戎寒暄了几句。 谢令姜把旁边的黄萱带去了一旁,说是有礼物相赠。 欧阳戎四望看了看,离闲、离大郎已经赶来,陆压却没有进屋开口的意思。 “还在等谁?” “公主殿下。” “好。” 欧阳戎瞧了瞧陆压表情。 反正就是一张面瘫脸,看不出具体端倪,也不知道他召集浔阳王一家准备说什么。 “谢道友好像进展不错。” 陆压突然开口,引得欧阳戎愣了下,才反应过来。 “已经‘翻书’一次了,再来一次,师妹应该就能晋身了。” 陆压不动声色道:“是那位妙思姑娘帮的忙吧。” 欧阳戎笑着与他对视:“嗯。小师妹与她蛮处得来。” “那就好。” 陆压岔开话题,点头道: “谢道友这边破境神速,贫道有事暂离,倒也放心了。” 他与欧阳戎又闲聊了几句,谢令姜与黄萱返回。 欧阳戎瞧了眼,黄萱手里多了几本书,应该是小师妹送的。 而且看表情,二女有些依依不舍。 这时,一道梅花妆小公主的身影姗姗来迟。 除了黄萱,众人走进屋内。 书斋的大门刚关上,陆压从怀中取出一份小包袱,当着众人的面打开。 他一边低头打开包袱,一边叹气解释: “贫道这次提前回返山门,在计划之外,本来要一直守在王爷、世子还有公主殿下身边的……不过,王府防卫这块,有即将入六品的谢道友,更何况还有欧阳公子在。 “不过,保险起见,还是做些最坏打算为好,这次唤大伙来,也是此事。” 离闲好奇问:“什么最坏打算?” 陆压不语,已经打开了包袱,径自取出了两物。 与离闲、离大郎、离裹儿的好奇无知的打量不同,欧阳戎与谢令姜瞧见其中一物后,瞳孔微微放大了些。 师兄妹二人不禁对视一眼。 陆压手里是一张红字黑底的符纸,和一枚碧蓝小瓷瓶。 符纸平平无奇,上面的血字鬼画符一般生僻难懂。 但是落在暗中熟读《真诰》的欧阳戎眼中,却熟悉无比。 “咳咳。”欧阳戎捂嘴。 离裹儿看了眼他。 不过陆压并没有发现某人的略微心虚。 他脸色严肃,手握碧蓝小瓷瓶,两指夹着红黑符箓,当着众人面,走到桌前,单手倒了一杯凉茶。 只见面瘫脸青年的目光扫了一遍离闲一家与欧阳戎、谢令姜,忽问: “谁来?” 离裹儿微微蹙眉:“什么谁来,这是何物。” 陆压指了指茶水: “谁来喝下符水?” 顿了顿,他又郑重其事道: “饮下符水者,可激发一次降神敕令,此乃我上清绝学,关键时刻,可以保一次王爷一家无虞。” 除了早猜到的欧阳戎与谢令姜,众人面面相觑。 离闲不禁问道:“喝下符水,可有什么副作用。” 陆压面无表情: “这要看到时候是什么危险了。贫道会告诉你们一段口诀,饮下符水者,适时念咏,即可请神上神。” 韦眉欲语:“降神吗,万一承受不住……” 陆压难得打断他人:“总比全部出事好。” 众人沉默了会儿,不时看一眼面瘫脸道士手中的红黑符箓。 欧阳戎也趁机悄悄打量观察这枚活生生的红黑符箓,求索、默记着什么。 陆压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王爷、王妃请放心,画下这张红黑符箓之人,绝不会伤害你们,因为……” 面对书房内众人的好奇目光,他抿了下嘴,看向手中红黑符箓的眼神中,带着点伤感之色: “因为正是先师。”他说。 “袁老先生?” 离裹儿面色不解问道: “我耳闻过你宗的降神敕令,可是原来袁老先生不是已经故去了吗,还是说,所请之‘神’另有其人……” 陆压摇了摇头,没有解释,只是脸色隐隐有些舍不得。 不过欧阳戎发现,离闲一家听到这是袁老先生所制之符后,表情大多稍微放松下来。 很显然,十分信赖那位上清袁老天师。 谢令姜迈出一步,卷起些袖子,露出皓白手腕: “还是我来吧。” 陆压却摇了摇头。 “此屋内众人,唯独谢道友与欧阳公子不行,不是不信任,而是你们未见过先师……” 他话语点到即止,目光越过谢令姜,投向离闲、离大郎等人身上。 离闲有些犹豫。 就在这时,离裹儿往前迈了一步。 可是却有一道声音比她更快: “道长,我来吧,阿父年纪大了,而且身份尊贵,不能有失,我乃长子,应当我来才对。” 离大郎走到了陆压面前,转头又朝幼妹离裹儿认真道: “裹儿退下,你身子骨不如我,龙城大孤山那次,被卫少玄他们追杀,你已经为咱们站出来过一次了,那次已经很愧疚了,怎能再让伱上。” 欧阳戎与众人皆侧目。 离闲、韦眉脸色惭愧:“大郎……” 离裹儿亦是不满开口:“阿兄逞什么能……” 离大郎突然朝她展颜一笑: “没事,阿妹,都一样。” 离裹儿抿唇。 众目睽睽下,离大郎端起了茶碗,笑着朝陆压道: “道长,接下来怎么做,口诀又是什么?” 陆压深深看了眼这位浔阳王世子。 察觉到好友的坚毅目光,欧阳戎适时开口,朝离闲、离裹儿道: “只是做个后手,不一定用得上,况且激发降神敕令不会直接威胁生命,这次就听大郎的吧。” 众人止声,脸色复杂。 “好,那就世子殿下了。” 陆压突然点了点头,以众人没有见过的速度迅速掐诀,旋即手中碧蓝瓷瓶“啵”一声弹开,瓶口飞出一粒深黑色的血滴,落在了他两指捻有的红字黑底符箓上。 符箓自燃,暗红色灰烬化为一缕青烟,溜入茶碗中。 离大郎没有犹豫,将碗中符水一饮而尽。 放下茶碗后,只见表情像是喝了苦药一样,转头朝韦眉、离裹儿道:“阿母阿妹要不取颗蜜饯。” 他一脸苦逼。 众人愣了下,旋即忍俊不禁,气氛稍微放松…… 陆压朝饮下符水的离大郎交代一些事情后,书斋会议很快散去。 陆压带着黄萱准备离开,返回茅山祖师堂。 一条长廊上,离闲有些依依不舍,和陆压走在最前面送行寒暄。 黄萱落在了后面,与欧阳戎并肩而行。 她忽而抬头: “恩公,那天我和爹爹若是没有随陆师兄逃走,而是被裴夫人请了出去,当众给你敬酒,你是不是会很失望?” 欧阳戎看了眼她,想了想道: “真话还是假话?” “真……先说假话。” “假话就是,我不喜不悲,坚定自己,继续行善,不问回报。” 黄萱一愣:“那真话呢。” “真话啊。” 欧阳戎扭头看了看长廊外面的夜景,澄澈眼神倒映着天际银河: “真话就是,会有些沮丧,会难受很久,但是我也不苛责你们的选择,毕竟好日子谁都想过,心里还会有些自责,你们是浔阳城的一份子,我这个江州父母官,没有让你们过好一些,你们才选择了那些富商。” 黄萱问:“恩公这样,就不累吗?” “累?累了就睡呗,睡一觉就精神了。” “我是说心,心累。” “心?一人之心,当然会有累的时候,但是千万人之心呢? “当你要做的事,代表着千万人之心呢?” 欧阳戎嘟囔摇摇头,突然从袖中取出一张黄萱熟悉的青铜假面,他朝她摆了摆面具: “这是在龙城一个朋友留下来的,以后我也可能和那个朋友一样某天不在了,但我会把它交给下一个人。 “其实我刚开始去龙城的时候,并不是单纯以什么为己任,戴上这张面具的,我有私心,只是顺带而为,随时准备摘下面具,辞官跑路。” 瞧了瞧脸色惊讶的黄萱,某位名扬天下的正人君子笑了笑: “是不是没有想到,是不是一直以为我这样的正人君子,应该一开始就是以一个崇高的理由投入为民请命的事业?不应该掺杂半点私欲,否则就不完美了?” “有一点……一点意外。” 欧阳戎揉了揉她低垂下的小脑袋: “我觉得没什么难以启齿的,真正意识到我得做点什么的时候,是在我那位朋友牺牲之后。 “某种意义上,他是受了当时本心并不纯粹的我的感染,才毅然决然为众人抱薪冻毙的。 “我……很愧疚。” 黄萱默默拉了拉他袖口。 欧阳戎低头朝她说: “没事,我没难过,有些人就是要活得像烟花一样热烈的绽放,任何阻拦他在那一刹那绚丽到惨烈绽放的行为,某种程度上就是对他的一场侮辱谋杀。 “也只有如此绚丽的烟花,才能让下方埋头沉默的芸芸众生中的一些人……一些相同的人醒悟,然后也在某日化为了一道绚丽的烟花,点亮黑夜。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场烟花的寿命绝不只有三秒……小萱。” 他忽然按住听到入神的红袄小女娃的消瘦肩膀: “现在这才哪到哪,都还没有到我这枚大烟花闪亮登场呢,我怎么会累呢?与人奋斗,其乐无穷,巴不得!” 黄萱转头,看着面前长史恩公的灿烂笑颜,有些怔色。 欧阳戎用力揉了一把满是笑意的脸庞: “当初阿山在龙城绽放了一次,可把我眼馋的,不过他只让龙城人看到了,而我,高低要让天下人瞧瞧,让阿山羡慕羡慕我。” 黄萱用力点头:“好,我……我一定认真看。” 欧阳戎忍俊不禁。 少顷,他收敛表情,忽然指向她怀中一迭书本: “你谢姐姐送的?” “嗯,她说我可能做不成书院才女了,但是还是要多看书。” 欧阳戎颔首:“对,觉可以少睡,饭可以少吃,书不可以少读,哪怕当了道士。” “好。” 少顷,终于走到长廊尽头,众人停步。 临行前,某位红袄小女娃回头看了一眼。 那位说话温声细语、悄悄扬言要成为全天下人头顶烟花的长史恩公已经转身忙碌去了,好像从认识起,他就一直忙个不停。 陆压提灯前进,没有回头。 “元萱子,你真要修这茅山上清道吗?” “度人无量天尊。”她说。 (本章完) 第461章 我亦成神 第461章 我亦成神 陆压与黄萱的深夜离去,没有惊扰到丝毫浔阳夜色。 头顶星空静悄悄的,一切如故。 欧阳戎、谢令姜、浔阳王一家,一起返回书斋,又聊了一会儿。 主要是围绕着饮下了红黑符箓符水的离大郎,嘘寒问暖。 “大郎可有哪里不舒服不?” 离大郎:“还行。” “大郎有什么不舒服的别憋着,快说出来,陆道长还没走远。” 离大郎:“尚无。” “阿兄可有听见袁老先生的声音?音容笑貌什么的。” 离大郎:“……” 众人侧目。 离大郎缩缩脑袋:“阿妹说的怪吓人的。” 离裹儿垂目削梨子,一本正经说: “有什么吓人的,袁老先生,咱们小时候见过,和蔼可亲一小老头,又不会害咱们,听陆道长的意思,此符是袁老先生生前所制,应当与他渊源不浅,看陆道长那一脸不舍的模样,说不得还能通灵对话呢。” 谢令姜思索道:“可能只是睹物思人吧。” 韦眉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检查了下自家长子的身体,确定无恙,才稍微松口气,又皱眉不解道: “为何这红什么符箓的符水必须咱们四人服下,婠婠、檀郎还有其他人却不行?” 离裹儿摇头: “不知。降神敕令乃是茅山上清宗不传之秘,上清宗弟子本就是三清三山之中最少的,所以上清绝学相对于另外两家绝学,现身次数最稀少最隐秘,外面了解之人很少,反而在江湖传的神秘兮兮。 “甚至有人煞有其事的说,利用降神敕令,可以降下神州天人,乃至古之仙人般的隐秘存在。” 众人微微瞪眼,离闲不禁问: “裹儿怎么知道这么多?” 离裹儿不动声色道:“最近对练气士蛮感兴趣,翻阅了不少野籍,还向谢姐姐请教了些。” 谢令姜点头:“裹儿说的大差不差,降神敕令……确实挺神秘的,很少有人了解具体详情。” 她目不转睛,没有去看旁边某位抬头望天的大师兄。 离裹儿削完了梨子,抬手就要抛向欧阳戎,垂目出神的欧阳戎下意识抬手,旁边的谢令姜也有抬手动作。 可梨子却没有抛向空中。 离裹儿抛梨动作转为了拿到嘴边啃梨,转场十分丝滑,就像是某俩人自作多情了一样。 “欧阳公子在想什么呢,这么入迷。” 面对梅花妆小公主似笑非笑眼神,欧阳戎抬头瞅了眼: “没想什么,无事。” 离裹儿银牙啃了口梨,摇头眨眼:“是嘛,唔,想什么我不知道,但肯定想的很美。” 一语双关,欧阳戎嘴角微微抽搐了下…… 少顷,书房议事结束,众人各自离开。 欧阳戎与谢令姜单独走在一条临水的画廊上。 “那碗符水只能浔阳王一家服用,因为施展降神敕令时,请神成功的概率和维持的时间,与关系紧密度有关。” 欧阳戎忽然转头道,他朝谢令姜小声解释起来: “所以降临者与附身容器,最好能有紧密关系,越深越好。 “袁老先生认识浔阳王一家,不认识咱们,符水自然不能给咱们喝。” 谢令姜若有所思:“原来如此,所以大师兄的意思是……” 欧阳戎点头: “陆压虽然没有把话说清楚,只是强调能保一次平安,但是这枚蕴含一次降神敕令的红黑符箓,所请之神,应当是袁老先生本人无疑了。” 二人默契对视。 谢令姜眯眸思索了会儿,压低嗓音问: “大师兄如此清楚,刚刚也旁观不语,难道已经掌握……” “嗯,妙思能提供灵墨,至于符纸,就是那本陈旧小册本身,差点忽略要去瞎找,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谢令姜不禁看了眼面色平静的大师兄。 后者语气自若,继续徐徐道: “刚刚近距离观摩一次红黑符箓的使用,确实受益匪浅。 “我算是野路子出家,手上只有一本《真诰》,刚学会没多久,对于降神敕令的了解,肯定远不及陆压和那些上清嫡系道士。 “呵,这种立派之本的根基绝学,肯定只有上清宗自身最懂,是祖师堂最核心的机密。 “可惜了,就算陆压和上清祖师堂,与我们关系不错,我前去坦诚相待,他们也不会告诉的,说不得还有间隙纷争,必须隐瞒,欸,也只能偷师了。” 欧阳戎表情有点惋惜。 下一霎那,他肩膀微微一疼,转头一看,原来是小师妹粉拳锤了他拳。 对于占足了便宜的某人,谢令姜不禁嗔道: “你还想怎样,人家最核心的宗门绝学都被你学去了,其它的细枝末节,还要人家全部奉上?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大师兄不准太贪。” “咳咳,说的也是。” 欧阳戎揉了揉肩膀,语气有些不好意思。 其实相比于降神敕令,他对于三清三山的另外一门绝学,更加感兴趣。 那便是方寸雷池。 与上清的降神敕令,和玉清的九转丹成相比,方寸雷池更加霸道。 此前听妙思称赞,这是天下第一等的雷法。 只有龙虎山天师府内的张姓天师才能习得,甚至外姓天师都不行。 欧阳戎此前在龙城大孤山,与丘神机决战那一日,见过小师妹使用过一枚朱紫符箓,那还不算是完整的方寸雷池,只是天师府赠与小师妹保护浔阳王一家的。 真正的方寸雷池,可攻可守,亦可逃。 可是即使如此,小师妹依旧凭借残缺版方寸雷池,硬生生抵挡了丘神机不少时间。 若是他能学到方寸雷池,以后面对雪中烛也就不慌了,可以在方寸雷池里慢悠悠布剑,该逃的可能是雪中烛。 而且听妙思透露,方寸雷池似乎还能雷遁跑路,不比玄黄地龙的土遁神通差多少…… 眼下欧阳戎的功德紫气,似乎可以充当其它道脉的灵气,催动非本道脉的诸多绝学。 三清绝学,若是摆在他面前,都可以偷学成功。 不过和《真诰》还有降神敕令一样,想要灵活掌握方寸雷池,需要习得天师府嫡系不传之秘《神霄紫雷诀》,此决乃是太清绝密…… “这么说来……” 画廊上,谢令姜闻言微微蹙眉,语气有些豁然: “降神敕令真的可以请下已故之人降身?以前隐隐听闻此种猜测,还以为是假的,原以为被上清道士请上身的,都是活到现世的隐秘存在…… “现在看来……毕竟袁老先生已经仙逝了,还能降神。” “师妹聪明。” 欧阳戎颔首称赞,语气颇为感慨: “与我此前的推算相符,今晚算是证实了,确实可以请来过去存在过的故人,不过最难的,还是紧密相连这个条件。” 谢令姜点头,温柔挽住欧阳戎的胳膊,回头看了眼远处,唇角撇了下: “这位陆道友,藏得可真深,慎独话少,原来从始至终都携带一枚红黑符箓,现在要走才拿出来,大师兄之前问他,他还是摸棱两可的说没有,看来防范心不低。” 欧阳戎笑了下: “咱们与三清祖师堂,本质上只是共同利益关系,只有浔阳王府这个关系纽带,扶龙就是眼下双方最大的利益,至于个人的交情,还是要往后稍一稍的。” 谢令姜沉默了会儿,也轻轻一叹,似是想起什么,又有些不满道: “亏得大师兄还秉持公正,把小萱让给了他们。” 欧阳戎摇头:“那是小萱自己选择,咱们该说的都说了,该给的条件都给了,没有传达错给小萱就行。” 话语刚落,他就听到旁边忽然传来小师妹柔柔嗓音: “你要是发话,小萱一定会留,嗯,小姑娘嘛,最好哄了,可惜我是女子。你说是不是,大师兄?” 欧阳戎假装没听见,不接话茬,甚至没去看旁边表情未知的小师妹。 死里求生的经验告诉他,这时候千万不能犹豫。 欧阳戎摸摸下巴,佯装思索了下: “陆道友暂时离开,未尝不是件好事,此前一直试探咱们,弄的我都有些束手束脚的,有些事得藏着点,得周旋一番…… “说起来,他还想把妙思带走呢,这位陆道友真是有趣,比你师兄我还鸡贼,啧啧,太不老实。” 虽是吐槽话语,旁边的谢令姜却发现大师兄微微后仰,表情有些惺惺相惜,很显然,是棋逢对手后,觉得还是他自己更鸡贼一些。 谢令姜突然期待问道: “大师兄刚刚旁观,有何收获?可有记住那枚红黑符箓上的敕令,能否复原它?也请来袁老天师?” 欧阳戎摇了摇头,面色如常道: “收获是有,但不是这个,那张红黑符箓上的敕令笔迹,应该是袁老先生的没错,不过应该是降神的标准敕令。 “我瞧了瞧,回去画符,倒是能省事些,直接照葫芦画瓢,画符这一项不用摸索了,都是同一套模板,照着画就行。” 顿了顿,他又朝面色迷糊的小师妹道: “师妹可能不了解降神敕令,今夜大郎服下的那张红黑符箓,之所以可能请到袁老先生之‘神’上身,是因为陆压手中瓷瓶里那一粒不起眼的血滴。 “今夜整个仪式最关键的,便是这一粒血,若是没有猜错,它应该是袁老先生的精血。 “上清宗的炼气术以降神敕令为根基,传承这么多年,很可能遗留有不少传奇天师或是古之真人的精血,作为后世宗门弟子使用降神敕令的媒介,让降神敕令所必要的联系更加紧密。 “没有类似精血这样的重要媒介,我降神也请不来袁老天师。 “说起来,陆压虽然去年在桃谷问剑时,擂台上当众输给了云梦大女君,但是实战可能并不弱,甚至不虚当初六品的雪中烛,主要是降神敕令无法在擂台问剑时使用……” 欧阳戎分析了波,叹气一声,有些自嘲: “可怜我现在就一个编外人士,啥媒介传承都没有,使用降神敕令得想些其它办法。” 谢令姜有些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大师兄也无需妄自菲薄。” 她关心安慰。 欧阳戎看了眼一脸正色的小师妹,话锋一转: “不过,这次也不是没有其它收获。” “什么收获?” “降神敕令原来还可以这么用,那岂不是……” “岂不是什么?” 欧阳戎背手,大步向前,朗声道: “小师妹,谁说使用降神敕令一定要去请神上身?就不能我成为‘神’,像袁老天师一样,哪怕已故,也能降至别的容器? “至于达成仪式的条件……看袁老天师与大郎的关系,可大致推断,降临者与附身容器,两者之中必须有一方会降神敕令才行,才能制作红黑符箓。” 欧阳戎逻辑清晰,竖起食指摆了摆,一一列举起来: “所以这门三清三山之中最隐秘的绝学,其实有两种用法。 “就以我为例。第一种用法,作为一具掌握了降神敕令的附身容器,使用红黑符箓,承载一位已故或者尚在的降临者,无需他们是否掌握降神敕令,只要我会就行。 “第二种用法,我作为已经习得降神敕令的降临者,可以制作一枚红黑符箓,交由他人,从而前往一具关系紧密的附身容器之中,此人也无需会降神敕令。” 谢令姜微愣,睫毛低垂,咀嚼了一会儿。 这时,她转头看见大师兄轻笑一声,背手钻入画廊外的夜色中,摇头晃头的离去: “浅学一手,有趣,有趣。” 欧阳戎返回槐叶巷宅邸的时候,已是戌正二刻,也就是晚上八点多。 这个时代已经算是很晚了。 叔母甄淑媛没有睡,坐在正堂大厅,专门等他回来。 二人一起吃了点夜宵,欧阳戎与叶薇睐提着灯笼,一前一后,回到了饮冰斋。 里屋那边,妙思还在睡懒觉。 欧阳戎沐浴后,披了一件衣服,以夜读理由,支走了白毛丫鬟,重新回到了书桌前。 他取下灯罩,重新为灯添油。 然后在光芒更盛的桌面上,取出了装有灵墨的金色钵盂,还有充当符纸的一张泛黑书页…… (本章完) 第462章 符成,盛世 第462章 符成,盛世 看着桌上玩意儿,欧阳戎微微眯眼,似是回忆着起来。 屋内寂静,他的心也静了下来。 少顷,书桌前,披衣青年开始埋头画符。 他记忆力一向不错,不久前在浔阳王府书斋又有近距离旁观了一枚袁老天师制作的红黑符箓,对于上面的敕令符号,自然熟记于心。 依葫芦画瓢即可。 不过,这画符一道,按《真诰》上的说法,需要一气呵成,不可中途断掉或者重描。 但是从某位儒服小女冠身上“榨取”的血汁般的灵墨就这么一丁点。 只够画出一张符的量,没有供他浪费的。 简而言之,眼下只有一次机会。 所以此刻压力还是有点大的,哪怕欧阳戎心态一向不错…… 欧阳戎两指捻起一顶指头大小的雪白拂尘,毫不犹豫的沾了沾血红灵墨,开始落笔。 随着时间的推移。 刚洗完澡的他双鬓渐渐被汗水浸湿,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不过处于画符过程中,欧阳戎没有抬袖擦汗,只是微微歪头,让成滴的汗水不至于落在“寸土寸金”的灵墨符纸上。 他眼睛目不斜视,聚精会神的盯着符纸上的墨迹,右手捻着一顶雪白拂尘,在纸上四平八稳的往前推进描画…… 虽然以前没有画过符箓,但是欧阳戎做事很容易进入心流状态,也就是像这样全身心的投入进去,嗯,虽然没动笔前,总是思虑极多,犹豫徘徊,想要准备万全,但是一旦他入场动笔了,就是已有把握,并且心无杂念…… 约莫一炷香后。 欧阳戎面前那只小小的金色钵盂内,血红色墨汁已经见底。 他两指捻有的雪白拂尘已经被染的通红,甚至其手指上都沾了不少红迹。 目不转睛的欧阳戎,忽然全部动作停住。 符成了。 画完最后一笔后,他心中没由来的冒出了这个念头。 没有什么“书就灵符、光芒万丈、大显威灵”的异象,也没有什么提醒他符成的关键特征。 都没有。 但欧阳戎就是知道,此符成了。 不知道这是属于画符者的福至心灵,还是他确实很有玄门画符的天赋。 就是如此简单。 欧阳戎仰靠后椅,长吐一口气。 他面前的桌面上,一张崭新的红黑符箓正静悄悄的躺着。 它是在三清道派内属于机密中的机密、严格管制不外流的宝箓。 如今却乖乖的躺在欧阳戎面前,可以随手把玩。 今夜兴致勃勃离开的陆压,估计打死也想不到他才刚走没一会儿,就有人把他小心翼翼使用过的宝贵符箓给复制一张出来。 欧阳戎用袖子擦了擦鬓角。 去抽来一条毛巾,擦拭头汗,同时两指捻起桌上这张红黑符箓,细细打量起来。 除了字迹不同以外,与那位袁老先生的遗符几乎一模一样。 欧阳戎嘴角露出些笑,不过旋即,他把这张红黑符箓给收藏了起来。 眼下还用不到。 因为功德紫雾尚不够。 欧阳戎现在只有八百多功德,还差一些。 他并没有道士道脉的相应灵气,要催动这类绝学神通,只能消耗不少的功德紫雾。 不过红黑符箓已经制好了,只要功德到位,随时可以使用一次降神敕令。 所以他先未雨绸缪的准备起来,学着不久前陆压的操作,取了一滴指尖血,小心翼翼装入瓷瓶之中,将它与红黑符箓一起藏好…… 实在找不到强力且关系紧密的降临者,那就只能降临他自己了,刷新一次满血状态。 或者是交给亲密之人,关键时刻他作为“神”降临过去扭转战局什么的…… 不管如何,也算是多了一张出其不意的底牌,好好留着。 欧阳戎揉了把脸。 “降神敕令……说起来和匠作的神通缘起性空有些像,前者需要关系紧密,降临附身的概率才大,持续时间才长。 “这不就是需要一种的缘起吗。与缘起性空一样,唔,难怪功德紫雾能够通用,某种意义上,功德就是一种缘起。” 今夜成功画符,眼见无事,欧阳戎收拾了下,返回里屋准备入睡。 “唔唔什么时辰了?” 床榻旁的衣柜上,传来某只小墨精的迷糊声。 欧阳戎给熟睡的叶薇睐盖了下被角,掀开被褥准备上床,随口报了句: “太阳晒屁股了。” “好耶,又能晒太阳了。” “咚”一声,柜子门似被用力撞开,一道儒服身影射出,一溜烟般飞向窗台方向,可是刚冲出来似是没想到是黑暗环境,一时间冲过头了,“哎哟”一道吃痛声,摔落在了窗台外的草丛内,惊起飞虫。 “欧阳戎,太阳呢,晒谁屁股呢,外面怎么这么黑?”妙思不满道。 欧阳戎假装没听到。 少顷,房门被推开了,从屋内往外看去,除了板着脸的儒服小女冠外,还能看见长廊外的灿烂星空。 妙思摘下道冠上的杂草,奔回里屋,跳上床榻,径直掀开某人闭目盖脸的被褥,推搡了下他肩膀,在他耳边大声喊: “喂,不准睡,太阳晒屁股了。” “唔什么晒屁股了。”叶薇睐翻了个身,抬起些白毛小脑袋,却被欧阳戎按了下来,给她重新盖好被褥,捂住她耳朵,瞌睡丫头顺势依偎在他怀里重新陷入梦乡。 欧阳戎背对妙思。 儒服小女冠四仰八叉躺在他翻身侧躺后空出的枕头上,安静了会儿,嘀咕: “本仙姑想小萱了。” “好,明天把你送去符箓三山。”欧阳戎闭目答。 “不要!”妙思立马叫嚷。 她抬起头,打量了下欧阳戎脸色,小声嘀咕: “开个玩笑而已,大剑仙怎么一点也不诙谐幽默,这可不行,本仙姑以前遇过一位,他就豁达开朗,成天锄田饮酒,就是记性不太好,现在还欠本仙姑二铢钱哩,可惜现在有欠条都没用了,死无对证。” 欧阳戎没笑。 安静听了会儿,忽问:“他是谁?” “什么谁?”妙思一脸迷糊,然后蓦笑说:“嘻嘻骗你的,梦里遇到的。” 欧阳戎撇嘴,没多问。 巴掌大的小墨精在枕头上翻了几下身,最后滚到欧阳戎脑袋旁,抓住他耳朵,摇了摇,朝耳洞里大喊: “喂,欧阳戎,咱们以后要去哪?” “什么咱们,你也去?” “那当然,不是说好了,当本仙姑的跟班吗?自然是有富同享,有难伱当,一起吃香的喝辣的才对,嘿嘿。” “好,那去洛阳长安。” “洛阳不要。长安还行,名字不错,长安长安捏。” “那你别去。” “你也别去,至少现在别去,那边现在乱着呢,咱们去凑什么热闹。” “什么意思?” “眼下这大周朝,没有盛世之气。” “你还能看见盛世之气?” “废话,哪个盛世不沾点文气?文气不浓,算什么盛世?唔,听说现在大周朝在位的是一个女帝,都八十年迈了,面首一堆,权力真是最烈的春药,忘记谁说的了,啧啧,本仙姑活这么久,还真是第一次见。” 欧阳戎点点头:“希望以后没有第二次。” “谁知道呢,等等你咒我是吧。”妙思不在意的嘀咕。 一直闭目的欧阳戎忽然道: “以后带你去洛阳或长安,自然是要带你去看盛世的。” “你怎么知道以后会有盛世?” 欧阳戎默然,他总不能直接说,按照眼下这似曾相识的轨迹发展,参考下前世某段熟透的历史,待理清完卫周女主专制引起的这一系列政治乱象后,很可能迎来一个比肩开元的盛世? 况且,难道开元盛世就一切太平了吗? 若是还在龙城刚苏醒的时候,面对不久后的那一场盛世,欧阳戎或许会激动无比。 可是现在经历了龙城之事…… 盛世之下亦有危机,这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昏庸无道或狼子野心可以导致的,而是整个帝国的弊病,甚至根由在现在卫周朝时,就已经早早埋下。 床榻闭目寤寐的俊朗青年,不知何时起,睁开了眼睛,盯着天花板的帘帐。 “有人因为看见才相信,而有的人,因为相信才看见。”他轻声说。 妙思好奇问:“欧阳戎,你相信后面有盛世?” “嗯,就像你相信太阳晒屁股一样。” “……” 少倾,妙思不爽道: “可我相信后,被你带坑里去了,摔了个狗吃屎。” 黑暗中,欧阳戎轻声: “谁又知道,相信之后,我会不会也掉坑里去,以后的事谁又说得准呢。” “你最好是说太阳晒屁股。” “但愿吧。” 欧阳戎咧嘴一笑。 妙思抱着他耳朵,发呆了会儿,转头朝其耳洞叮嘱一句: “你以后在外面,尽量别吟诗作对、露出文气了。” “为何?” “上次在小萱家院子里,你在红叶上写了那么多精彩诗词,过瘾是过瘾,但是太张扬了,文气冲天,小心下次又被那个欠钱脸仙子逮到。 “对了,还有那些吴越女修们,欸,怎么什么时代都能遇到她们,现在是第几代越初子呀,本仙姑上上次醒,那一代的越处子带柄剑把名满天下的儒门首圣都给宰了。嘻嘻,看那些儒生还敢不敢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欧阳戎转过身: “一直藏着也不是个事,就像上回油纸伞露出的诗词,幸亏是被你看见帮忙遮掩……你乃墨精,天然亲近文气,有没有办法平日里帮我掩盖一下。” “是墨之女仙。” “好的,墨之小仙女。” 妙思手指点着嘴唇:“唔,掩盖比较难,但是可以转移。” “转移,什么意思?” “就是转移给别人,假装是别人的文气,让司天监的人找不到你……” “不是很懂,但也行,那就有劳女仙大人了,帮忙照看点。” “那可不,你做本仙姑的第九十九位光荣跟班,本仙姑可不会亏待你。” 妙思拍拍胸膛,语气有点小骄傲,旋即又一本正经叮嘱道: “不过你下次不准再骗我太阳晒屁股了。” “成交……等等,都第九十九位了?那你也算专业户了。” “本仙姑随口报的。” 欧阳戎笑了笑,旋即,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问道: “对了,你上回点评说,浔阳城里的除了一个住寺里的穷酸小官外,其他人文气都不太行,那这个穷酸小官是何人?” “好像是个长安人,贬官过来的,叫元什么的,忘了,他倒是个识货的,喜爱翰雷墨,所以他的文气,本仙姑刚好能够感应到,很是熟悉,对了,上回给他面子,偷吃了他几条墨锭哩。” “好,我替他谢谢你了。” “怎么,你认识他?” 欧阳戎不动声色道:“算认识吧。” “什么叫算,哦对了,差点忘了你是江州什么史了,应该官不小吧,唔,那岂不是能天天给我买翰雷墨锭。” “别,我是清官,俸禄不够,你还是吃元怀民的去吧,他财大气粗,迟到扣俸禄都不带眨眼的,我明天给你指下路,可以常去光顾。” 妙思一脸怀疑: “清官?官不都一个样吗,有什么清不清浊不浊的,不都是士族出身吗,还看得上俸禄那点钱?你这江州什么史,看着也不小,没点关系我不信。” 欧阳戎板脸: “你别瞎说,我不是,我没有。 “现在是大周朝了,我科举入仕的,就是个寒士。 “不一样了,嗯,你可以这么理解,清官就是穷官。” 妙思拍了下他耳朵: “寒士?还穷官?那还不赶紧搞钱,本仙姑还以为你家财万贯、良田万亩才有闲工夫为民请命的呢。 “合着你就一穷鬼,你穷你清个屁呀,哼,再这样穷,你会失去本仙姑的,本仙姑不收穷跟班。” “……” “等等,你寒门你还能勾搭上陈郡谢氏的嫡女?难道谢氏现在高门变柴门了,不对呀,我看那谢小娘子一点也不缺营养。” 欧阳戎回头:“勾搭?再给你一次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 妙思瞬间一本正经,抬手指着南面驳斥:“人家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哪里轮得到你个小小谢氏反对!” 欧阳戎点头,给枕头上的小墨精盖了盖被褥,道: “咱这嘴也不是吐不出象牙嘛。” “哎呀,这么看,好乱呀这世道,和以前不一样了,好烦。” 欧阳戎眯眼喊道: “女仙大人,时代变咯。” (本章完) 第463章 星子湖,日常事 第463章 星子湖,日常事 听完欧阳戎的提醒,儒服小女冠从枕头上跳起。 她背手身后,在床榻上小大人似的,踱步数圈,然后坐在床边,摆晃小短腿,手撑下巴,独自发呆了会儿。 妙思忽而吐槽道: “不过那个姓元的,虽有文气斐然,可是小气巴巴的,平日写诗作词什么的,都悄摸摸的,也不知道为啥,就和做贼似的,难道是防本仙姑偷吃?哼,真没礼貌。” 欧阳戎忍俊不禁。 不过少倾,他面上也浮现出思索之色…… 翌日一早。 欧阳戎先把妙思送去了浔阳王府。 小墨精化身为一根残缺的墨条,被他塞进袖子中携带外出,一路走街穿巷,最后送至了谢令姜的闺院。 欧阳戎准备过几天再来接她回去。 反正他已经制成一枚红黑符箓保底,暂时用不上她帮忙。 还是让这小墨精先辅助小师妹翻书破境吧。 对于欧阳戎的始乱终弃,妙思表达了强烈抗议与沉痛谴责。 但是当欧阳戎甩了甩清风两袖,表示在王府和小师妹那里,每天吃的翰雷墨条,要多少有多少后,儒服小女冠飞速变脸,喜笑颜开起来。 相比于某位穷官清官,谢令姜那边的伙食营养,妙思还是很信得过的。 毕竟小师妹本身就很有说服力。 欧阳戎点了点头。 从王府离开,欧阳戎先是喊来的六郎,日常问了下是否有雪中烛和那一群越女的动向。 不找到她们,或者确定她们出城,欧阳戎有些寝食难安。 燕六郎前来汇报,最后结果,当然是没有消息,龙城阿青那边,也是风平浪静。 正堂内,欧阳戎眯眼想了想,缓缓转头看向属于某位江州司马的空荡荡座位。 一刻钟后,欧阳戎整装待发,再度出门,离开江州大堂,他去往了星子坊。 欧阳戎又一次来到了陈旧小院的遗址。 此院已成废墟,人非物也非。 欧阳戎在废墟转悠了圈,转身去往距离此地不远处、一座名为承天寺的开在闹市的寺庙。 在一间厢院中,他找到了“染病请假”的元怀民。 上次在陈旧小院,欧阳戎和容真说的没错,元大司马确实住在此院附近。 “额,怀民兄坐那么高干嘛?” “很显然,赏景。” “赏景为何不出城赏。” “没钱,我院内有景色。” “看来确实病的不轻。” 站在门口的欧阳戎轻笑一声,走进院子中。 只见元怀民并不在屋内老实待着,而是爬上了院内池塘中的一座假山上,他一脸胡渣的遥望远景。 元怀民手边有几卷杂书,拎着一壶黄酒,膝盖上放了一包由手帕包裹的糕点。 欧阳戎瞧了眼,面色如常。 就知道这老小子是偷懒请假。 前段日子,在他的监督下,元怀民兢兢业业的上值,这两天想必是悄悄合计了一下,发现这个月俸禄够用了,于是就立马请假摆烂,坚决不浪费一次请假机会。 看着自若走入院中的欧阳戎,原本登高远眺、满脸嘘唏元怀民放下酒壶,忧愁的叹了口气: “良翰兄怎么来了。” “怀民兄频频请假,嗯,这不是担心真客死他乡了吗,特来察看,以防万一,方便收尸。” 欧阳戎一边认真说着,一边卷起袖子,身手敏捷的登上假山,走到元怀民身边坐下。 “难得良翰兄如此照顾……” 元怀民闻言,脸色顿时动容,不过手上速度丝毫没有受到耽搁,趁着欧阳戎上来前,收起了那一包绿豆糕。 于此同时,他抬起那只酒壶晃悠了下,里面还有一点黄酒,便没有藏。 余光扫到好友这番小动作,欧阳戎嘴角微微抽搐了下。 若没猜错,这一包绿豆糕还是叶薇睐亲手做的,是元怀民前几日去槐叶巷宅邸蹭饭时,顺手牵羊,给顺走的。 欧阳戎假装没有看见,坐下之后,随手拿起元怀民手边的基本杂书翻了翻,同时,他眼睛循着元怀民的目光看向了远处湖景。 “怀民兄在看什么呢?” “没什么。” “没什么跑这么高发呆。”欧阳戎点点头:“嗯,有大诗人的风范了。” 元怀民顿时苦笑:“大半年做不出一首诗词的大诗人?” 欧阳戎摇头:“这叫厚积薄发,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元怀民不禁看向欧阳戎,少顷,他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 “还是良翰兄懂我。” 欧阳戎突然食指指向院外远处一座占地面积不小的湖泊,问道; “这是什么湖?还有点大。” 眼前这座湖泊,处于这座承天寺内,距离元怀民所住的院子不远。 或者说,这座承天寺的厢房与大殿,大都围绕着这座湖泊修建。 只见此湖泊水面平静,在阳光下反射波光粼粼的湖光,宛若巨龙鳞片一般,煞是好看。 特别是湖中心,似乎存在一处凸起的石基,正好有一座亭子坐落在这湖中央。 “湖曰星子。”元怀民解释起来:“说起来,星子坊的得名,也源自于它。” “哦?还有这事。” 元怀民如数家珍道: “听本地人说,古时候,天上有一颗星辰从天而降落在此地,砸了个坑,于是日积月累形成此湖,古时的浔阳百姓傍水而居,逐渐形成了现在的闹市城区。 “嗯,这应该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据地方志记载,在某个朝代,当时湖心的‘星子石’还被开采送去过京师,作为祥瑞进献,都是老黄历了。 “眼下湖里还有没有星子石不知道,但是此湖倒是成了浔阳十景之一。说起来,这座承天寺,也算是处于星子坊老城区的中心位置了,年代有悠久,满是江南古刹之风。” 元怀民点头夸赞起来。 欧阳戎笑道: “怀民兄就这么点房租,还能租到这种好地方,有湖有景,确实不错。” 被揭老底,元怀民脸色有些尴尬。 这承天寺的房租便宜肯定是有原因的。要是有闲钱能选,谁会住这里,和秃驴一起挤? 不过自夸自擂就自夸自擂吧,苦中作乐也是一种豁达开朗的本事不是? 他脸皮厚,很快神情收敛,悠然自得的仰头饮酒。 “良翰兄要不要来一口?” 欧阳戎不客气的伸手,元怀民顿时苦起了脸: “只有一点了,我刚刚就客气问问,良翰兄不是不怎么喝这玩意吗。” 千杯不倒的欧阳戎不理,抢过酒壶,抿了口,才递还给了他。 不过嘴里的话,却一点也不饶人: “刚刚进来时,还以为元司马是在怀恋好友李正炎、杜书清他们呢。” 元怀民提起酒壶的手掌顿住。 在欧阳戎的注视下,他叹了口气: “不是这事,个人有个人的命数,那边的事,我早已不管了。” “哦?元司马也听说了?” “嗯,早上斋院打饭的小僧都津津乐道呢,听说前线战事,匡复军那边好像不利,洪州城都没守下来。” 欧阳戎面色平静,陇袖摸了摸袖中的一份最新线报。 等会儿还要去医署那边见某位冰冷冷宫装少女,最近的浔阳线报还有征讨大军的前线战报,都是他送去给容真浏览。 最近前线传来的好消息,秦竞溱拿下了洪州城,蔡勤、滕王等溃军退败,撤离洪州地界,正去北上的李正炎匡复大军汇合。 而且听今早的线报说,秦恒作为前军先锋好像也立了不少功劳…… 欧阳戎朝摇头感慨的元怀民直接道: “秦老将军乃当世名将,拿下洪州城只是时间问题,没什么好意外的,真正决战还在后面呢,等李正炎的主力来,不来一场双方正面主力的决战,此战暂难停歇。 “不过,现在丢了作为桥头堡的洪州城,李正炎那边麻烦不小啊。” 元怀民不禁多看了两眼他: “良翰兄就这么放心秦老将军……额,也是,记得当初这位秦老将军在城里时,连刺史的面子都不给,所有人一概不见,但是后面唯独专门见了良翰你,一起吃饭来着。 “看来当时也是相谈甚欢,难怪良翰兄最近在江州大堂好像都不怎么过多去问或者担忧前线之事了,而是放心埋头,处理东林大佛那边,欸。” 欧阳戎不置可否,反问一句: “怀民兄不是说,要作一首名动天下的诗词吗,最近进度如何,天天小本子上写写写,可有灵感?” 元怀民表情迷糊,醉醺醺问:“有这事?良翰兄从哪里听来的。” 从哪听来的?你上回在槐叶巷蹭饭的时候,当着婶娘还有薇睐等一众小丫头的面拍胸膛自己说的。 欧阳戎嘴角扯了下,不是太想理这装糊涂的家伙。 元怀民仰头喝了口酒,抹抹胡须嘴巴,说: “良翰兄,以前在下很狂妄,用朋友的话说,就是恃才傲物,不敌人情世故。” “然后呢。” “然后就是挨了老天爷的一顿毒打。” “合理。” 他忽道: “其实浔阳城也挺好的,虽然没有长安的繁华,但是也没有那种浮躁喧嚣,能让人静下心想很多事情。” “借口。” “大实话。” “那现在降旨叫你收拾东西回京,伱回不回?” “回!” “那不就得了。” “不一样,家乡这种东西,离开久了不回去浑身不自在,无关升贬。我挺喜欢现在的浔阳生活,能做喜欢的事。” “比如?” “比如我一直想收集整理读过或做过的诗文,以前只是想想,现在反而有大把时间去做了。 “再比如,给冬梅画副图,或撰写一本草堂记,去浅聊一些在浔阳见过的特色园林景观,以前市面上好像没有这类书…… “还比如,研究研究莲花净土宗的佛理,以前在长安时我痴迷禅宗,现在发现莲宗亦有可取之处,上个月与大慧高僧善导聊了聊,不愧是护国高僧……” 元怀民啰啰嗦嗦,欧阳戎默默听着,也不催促。 少顷,日上三竿,欧阳戎看了眼嘴皮子干了的好友,先告辞离开。 元怀民看着这位俊朗长史离去的背影,独自坐了会儿,少顷,微微叹气。 他摸了摸怀里某本黄皮小册子,然后重新掏出绿豆糕布包,捻起一颗仰头准备丢入嘴里。 下一霎那,下方有一道身影返回,元怀民只觉得面前一阵风拂过,旋即两手一空,糕点没了。 元怀民愣愣低头看去。 “早上忘吃早膳了,多谢怀民兄的酒水糕点。” 某人摆手离去,嘴里似是咀嚼某物,含糊不清。 “……”元怀民。 半个时辰后,欧阳戎带着最新线报,来到了医署。 房门虚掩,他径自推开,走进病房。 里屋床榻上不见容真身影。 他转头一瞧。 只见某位冰冷冷宫装少女正站在窗台边,沐着上午的金黄太阳,似是养病无聊,她手里提着一只水壶,浇灌一盆不知名小白菊。 “女史大人能下床了?” 欧阳戎好奇走去。 容真转过身,狭长眸子睫毛低垂,一点眸光星芒打量着他。 欧阳戎这时才瞧见她手边原来有一副新拐杖,看来还是行动不便。 容真看了眼他,又看了眼房门,微微皱眉。 似是对欧阳戎的自来熟进屋,并不恭敬敲门的行为有些不满。 欧阳戎状若未察,伸手做出虚扶动作: “女史大人小心点。” 容真冷脸,没有说话,淡然摆摆手,示意他让开,然后撑着拐杖走向了屋中央的桌子。 欧阳戎见状,掏出一份线报,迎了上去。 就在这时,容真的绣鞋突然被绊了下,身子往前一歪。 欧阳戎下意识伸手,然后像是意识到什么,他伸手动作突然慢了半拍,甚至还往回缩了下,导致佳人没有狗血的落入怀里,而是…… “啊”的一声,她上半身撞在欧阳戎右大腿上,还下意识的抓住了它。 容真整个姿势就像弯腰抱住他的大腿一样。 而且,从欧阳戎的视角低头看去,隐隐看见容真后颈上被宫装衣领挡住的肚兜儿细绳。 是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紫色肚兜儿,竟然穿回去了……某人不动声色想到。 而此刻,二人之间的姿势实在古怪。 一男一女,一站一跪,后者还抱着前者大腿。 屋内气氛顿时安静下来。 元宵快乐! (本章完) 第464章 大佛延期 第464章 大佛延期 “女史大人没事吧……” “住嘴!” 欧阳戎刚开口打破沉默,就被容真轻呵打断。 同时他还感受到某只情急间抓住他大腿的玉手攥的紧了紧。 欧阳戎回头看了眼门口,发现没人,微微松口气,低头看去,容真与他一样,从门口收回眸光。 同样松了口气。 短暂对视,欧阳戎弯腰去扶人: “地板滑,小心些……” 话还没说完,容真忽然松了手,推了下他腿,与其远离了些,同时偏过头,冰冷无视了他伸来扶人的手掌。 “你、你背过去。”容真低头低声。 欧阳戎居高临下的角度只能看见她的遮额刘海,看不见具体表情。 只好收回手,转身走了几步,背对失去他支撑后胳膊肘撑地的冰冷冷宫装少女。 非礼勿视。 毕竟……这位一向高高在上、刻板体面的女史大人,摔倒跪地的姿势确实不太雅观。 “女史大人好了与下官说声。”欧阳戎眼睛盯着门外,温馨提醒了句。 身后方,容真不语。 少顷,欧阳戎听到后面陆续传来细细簌簌、似是抚平衣裳布料的声音,还有挪动的脚步声,与拐杖磕碰地板的碎声。 他试探性的回头,余光看了眼。 发现容真已经站了起来,撑着拐杖朝桌边挪步,从欧阳戎视角看去,瞧见的侧颜角度,面无表情,一副清冷漠然之相。 在他这位外人的持续注视下,这位冰冷冷宫装少女微微抬起下巴,就像往常无数次那样,人前坚强刚毅,刚刚的摔倒似是没有发生过一样,若不是欧阳戎还记得那道失态娇呼声。 “可以了,过来吧。” 容真走到桌边,瞥了眼直愣愣的某人。 “好。” 欧阳戎迅速点头,上前入座。 他心里又微微松了口气,嘴角也不由的露出些笑。 不是因为容真的态度。 而是因为看到了这位容真女史的一时不雅丑态后,竟然没有扣什么功德,也算是不幸中万幸了。 至于其它的,懒得考虑。 除了小师妹还有那位有些亏欠的童养媳绣娘,他一般不去猜其它女人心思,主要是浪费时间。 容真伸手。 欧阳戎递出线报,坐在桌边,一边倒茶,一边等待她浏览。 少顷,容真掩上线报。 她睫毛低垂,思索了会儿,问了几句。 欧阳戎对答如流。 “东林大佛那边如何了。”容真换了个话题。 欧阳戎没有立马开口,从怀中掏出一团手帕,打开后,露出了几块破碎的绿豆糕,递了上去。 “多谢,不用。”她摇头,眼睛依旧盯着欧阳戎,没看糕点。 于是某人只好自己捻起一块绿豆糕,放入嘴中,嘟囔道: “浔阳石窟那边还算顺利,不过可能要延期晚一点了。” 容真立马道:“不行!” 欧阳戎摇摇头,又点点头:“其实也不算延期,算是如期吧。” “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以现在的人力物力,如果保持现有的速度,可以按期完成,不过……是最开始朝廷下达过的完工日期。” “那不就是延期?比伱之前和本宫说的日期要晚,不是延期是什么。” “可以这么理解。” 容真压住眼底揾色,冷声: “先说原因。” 欧阳戎低垂眼帘,看着茶杯: “首先是山石材质原因,石窟的开凿比想象的艰难。 “其次,现在前线有战事,后勤全落在江州大堂身上,不久前,新任中军大营长史还跑回来,和下官协商,紧急抽调了一部人手。” 说到这里,欧阳戎摇了摇头: “此事不得不帮,前线战事也重要,现在看,抽调人手后确实也有了战果,更无处指责了。 “再加上,不久后就要入冬,按照往年入冬后,大雪封山的时间计算,即使刚化雪就接着干,也要停摆小半个月,又是一笔时间损耗。 “凡此种种,东林大佛要比预期的时间晚一些了。” 容真先是攥紧了些手中线报,旋即又松开,保持平静语气: “迟多少?” “具体还在计算,预计个把月。这两日江州大堂与王爷正在规划冬季的建造事宜。” “延期之事汇报朝廷没有?” “额,暂时没有,今日来,也是和女史大人提前商量下,下官准备这两日,就与王爷一起上书洛阳,说明下情况。” 容真盯着泰然自若的欧阳戎眼睛,直指要害: “若是陛下龙怒怎么办。” 欧阳戎脸色似是有些奇怪,好奇问: “下官算了下,而且是以最坏的情况算,江州这边的大佛完工最晚最晚,也会比洛阳的大周颂德天枢完工时间快。 “而且放眼造像四州,嗯,现在是三州,扬州那边,下官托人去问了问,进度与咱们这边延期之后的完工日期相差无几,更别提财力物力不及扬州的太原了。” 欧阳戎摇摇头: “反正咱们江州绝对不是最晚完工的,只是没有之前那么快了而已,陛下与朝廷诸公为何不满?” 面对欧阳戎的疑惑眼神,容真抿嘴不语,眼神低垂,视线落在那副似是老人用的拐杖上。 此拐杖应该是御医大夫临时找来的,比较老气古旧。 欧阳戎也循着她目光,落在了拐杖上面。 桌前一片寂静。 欧阳戎忍不住先开口: “东林大佛难道还有什么下官不知的隐情?此佛不是配合大周颂德天枢一起修建的吗,用于弘扬佛法、祈福国运?” 容真没有去看他,胳膊肘撑着桌子重新站起身,摆手婉拒了欧阳戎的搀扶。 她撑起拐杖朝床榻那边,缓慢挪去,同时背身丢下话语: “没有为什么,江州现在是越早越好,这是……是陛下的殷切期盼,也是本宫被陛下专程派来的原因之一,你只要知道这点就行了。 “欧阳长史,嗯,看着咱们最近相处不错的份上,本宫小小的多嘴一句……此事若能办成,就是简在帝心。 “当初桂州蓝长浩为何发疯了一样倾尽州财人力、飞速造像?想抢在你们其它三洲之前摘得头花?还不是有人点拨过他,知道那份浩荡圣恩如何博取? “现在这份机会就摆在欧阳长史面前,本宫能说的都说了,你别再问了,自己去想。” 欧阳戎忽道: “可下官不是蓝长浩,而且这位兄台的首级,听说现在还挂在桂州城门的城头上呢。” “但你比蓝长浩厉害,不止一点半点。” 容真蹙眉打断,顿了顿,她解释一句: “所以本宫现在才会耐着性子和你说这些,其他人,本宫懒得讲。” 欧阳戎平静以对:“可是女史大人还是有话没和我说完。” “什么话?” 容真置若罔闻,脚步停了下来,背对欧阳戎说道: “再想想吧,办法总比问题多,本宫不太懂造像之事,只监督日期,是否按时完成,现在你那边延期,本宫必须得管,你自己拿办法。” 欧阳戎偏过头:“下官尽量。” “尽量?” 容真有些不满的回头,话语冷了点: “大雪封山又如何,大伙都辛苦一些,不要停工,继续造像。” 欧阳戎脸色严肃起来: “女史大人以前没在江南待过吧?可能不知,南方这边的冬天,不像北方那般干冷,而是湿冷泥泞,雪夹雨,临近大江,风不停,冬日雪期强行施工,去开凿山壁,早上江岸山间还会起雾……反正十分危险。 “这不是劳命伤财是什么,骂名是跑不了的,就算女史大人想代替扛,陛下和朝廷也洗不清。 “况且,下官当初在江州至圣先师庙,当众答应过江州士子与全城百姓,造像决不行那劳民伤财之事,此乃承诺。 “反正只要是下官在任,就不会这么干。” 欧阳戎语气异常坚定。 容真沉默了。 少顷,她望向窗外,看了会儿风景,表情露出些不满,说道: “若是佛像建在城里,造一座立身像,哪有这么多事,本宫早就想说了,欧阳长史偏要选在城外那什么双峰尖,造什么石刻佛像,听说还要在东林大佛旁边造很多座佛像……” 欧阳戎打断: “东林大佛肯定是优先建造的,后面石窟内的佛像群只是附带的,为了均摊成本,多揽些富人富寺的钱,不会影响前者进度。况且一枝独秀不是春,浔阳石窟若是建成,将是江南佛门各宗佛像艺术集大成者,是能传世千年的。更别说它还是一项水利工程。” 容真蹙眉,回首说道: “可本宫打听了下,其它几州造像,包括洛阳那边建造颂德中枢,都是在城内建造大佛,此举简单方便不少,在冬日也无需担心大雪封山之事……” 欧阳戎摇头: “女史大人你也看到了,浔阳城内也没有造像的地方,总不能去拆民屋吧。眼下已经是下官能想到的最好方案了。” 容真直视他眼睛:“有些事,总得有舍有得。” 欧阳戎默然了会儿,抿嘴:“那就舍些时间,稍微延期。” 容真脸色不虞,欲语。 欧阳戎却站起身来,手扶桌面,语气严肃道: “石窟造像的好处早就说过百遍,陛下和朝廷那边早已同意,所以才开工建设的,女史大人现在为何又提异议,又在抱怨。” 容真眼眸微微上翻,注视了会儿他表情,不再言语。 二人保持如此姿势,僵持了会儿。 直至容真微微一叹,偏开些视线,率先打破沉默: “本宫这几日休养的差不多了,先去看看吧,就明日上午,你按时过来,咱们一起出城,等本宫去浔阳石窟瞧瞧,再做计议。在此之前,你先不要透露任何延期消息。” “好。” 欧阳戎点头,商量完毕,他转身离开,毫不拖泥带水。 在江州大堂忙了一天,晚上回到槐叶巷宅邸,在用膳厅扒了几口饭,他就返回了饮冰斋,似是要忙碌些起来。 惹得甄淑媛数女面面相觑…… 翌日一早。 医署院病房内,容真在几位贴身女官的帮助下穿戴完毕,她撑着那副老式拐杖,一瘸一拐的出门等待。 没等多久,院门口处,欧阳戎的身影按时赶到。 容真刚要开口,瞧见气喘吁吁的欧阳戎递上来一物。 她微微一愣,低头。 只见这是一根翠绿色的手杖,崭新无比,竹子材质,宛若碧玉。 此杖,长五尺余,竹身刮过,上面的毛刺皆被人仔仔细细的磨去,磨弄光泽,甚至一端还用火烧之,再离地处包上了铁皮。 轻便耐用,适合旅途使用。 显然是花了心思的。 她看了看面前这位俊朗长史,只见他眼袋稍微有点重。 欧阳戎递出碧玉竹杖后,再从怀中取出一块路上小摊买的胡麻饼,一边啃了口,一边随口说: “等会儿到了双峰尖,还要徒步走山路,你换这副试试,原来那副太高了,女史大人这身高,用着别扭,容易摔跟头。” 容真默默伸手,接过后,摸了摸碧玉竹杖的把手,光滑圆润,结实顺手。 试了下这根新竹杖,发现确实好用,高度刚刚好,她撑着它走路都快了几分。 “女史大人看我干啥,你也饿了?州医署这边不给病患送早膳吗……喏,只能分你一半,下官也肚饿,这半边是没碰过的。” 察觉到容真目光后,欧阳戎肉疼的掰了一半油麻饼递出。 容真没有接饼,也没有说话,收回目光,率先走在最前面,欧阳戎发现她依旧冷脸。 欧阳戎只好跟在后面,然而少顷,他耳边突然响起一些熟悉声响。 是某座古朴小塔内的小木鱼大清早的被迫营业了。 功德加一、功德加一、功德加一…… 欧阳戎不禁看了眼冰冷冷宫装少女的冷淡背影。 就在这时。 “欧阳良翰,你那延期奏折先别呈上去,浔阳王那边也劝下缓缓,再等等……” 走在前面的容真,头不回的摆了摆手。 欧阳戎微愣:“女史大人要咱们等什么?” 容真面无表情,不答他。 不多时,二人乘坐马车,一路西行出城,前去双峰尖,观摩正在修建的东林大佛…… (本章完) 第465章 女史大人帮我美言? 第465章 女史大人帮我美言? 欧阳戎没说错,容真身高确实不高。 早早修炼到了阴阳家六品玉女金童的境界,生长缓慢,近似驻颜在了二八少女阶段,整一个大号萝莉。 与自家的白毛丫鬟差不多体型。 不过女帝特派女史大人的身份光环,让包括欧阳戎在内的浔阳众官吏们不敢小觑,不少人都是敬重仰视。 欧阳戎砍下饮冰斋竹子、特制的这一根“碧玉杖”,长短粗细刚刚好。 他瞧了眼山路上那道从容走在最前方的宫装少女背影。 碧玉杖用的还蛮顺手。 “欧阳良翰,当初朝廷公布颂德天枢的建造、士林清议沸腾之际,你在至圣先师庙倒背舟水之辩原文的事迹,本宫在洛阳有过耳闻。” 容真突然开口提起。 “让女史大人见笑了。”欧阳戎摇了摇头。 “当时确实笑了。”她板脸。 “……” 欧阳戎抹了把脸,问:“那,现在呢?” “现在吗。” 容真低声呢喃了句,然后不再说话,不去看某位曾经以为的“伪君子”。 冰冷冷宫装少女倚着一根碧玉杖往前迈了几步,登上了一处山石,她的视野豁然开朗。 欧阳戎跟随而上,面前景色同样铺开在他眼前。 二人站在双峰尖的南岸山顶,俯视角度,映入眼帘的是浔水北岸山崖上、已见雏形的巨型大佛工程。 欧阳戎与容真,今日算是临时起意、独自出城,并没有通知这边施工地驻扎的江州大堂官员,所以也没有带任何人来。 此刻已是下午傍晚,太阳下山的早,与枫叶一样红灿灿的余辉落在了对面石壁的佛首上面。 东林大佛约莫四、五十丈,佛首还未雕刻,像是无面人一样,不知悲喜怒色。 隐约可见有一粒粒、一排排的黑色蚂蚁般身影,顽强附在坚硬陡峭的石壁上,围绕这座无面大佛石刻,捶凿雕琢。 整个造像工地上约莫有两千余人,山崖上下,都是黑压压的一片,靠近佛像处更密集一些……他们像是永不停歇的工蚁,有种秩序的美感。 期间,不时有米粒大小的附壁劳工从悬崖陡峭处失手脱离,引起一阵惊呼,幸亏有绑在身上的应急绳索吊住,才有惊无险…… 大佛下方,浔阳江的支流顺着新开凿的双峰尖运河,一路北去,奔腾不息,翻起满是金子的汹涌水浪,同时也迎来了一艘艘从浔阳渡运来物资的摇摆舟船。 放眼望去,远处的浔阳江上,隐隐还有渔父归渡、渔歌唱晚。 这蔚然壮观的一幕,落在了南岸山顶欧阳戎、容真二人的眼中。 容真安静看了会儿。 欧阳戎侧目发现,她的眸光正长时间停留在悬崖峭壁上的一排排“蚂蚁”上。 依着竹杖的宫装少女忽然手指向对岸东南面一处黑压压搬运石块的劳作人流问: “这些人在作何?为何把搬运下来的碎石,丢入那处岔口的江水里?” 欧阳戎瞧了眼,耐心解释: “早在双峰尖没有开凿前,旁边这一处的江水就有不少暗流漩涡,经常引发沉船之事,过往船只都是绕道走。 “双峰尖这条支流成功开凿后,此次漩涡更甚,影响到了物资运送,所以下官让他们把雕刻石刻大佛多出来的石料搬去,填入那处江水,能够尽量减少些漩涡暗流……” 说起这处双峰尖营造的细节,欧阳戎侃侃而谈。 容真听着听着,忍不住回头看了眼他专注表情,少顷,她若有所思道: “听人说,双峰尖开凿后,引出了这一条支流,现在地势低的浔阳城水患都减轻了很多,今年的长江汛期,涨的水甚至连地势最低的星子坊都没有淹到,安然度过?” 欧阳戎愣了下,颔首: “嗯,是这样的,水患好像解决了,不过只是今年这一波,明年还得观察,确认一下,不可武断,毕竟人命关天,水患一事不可不察。” 容真盯着他看了会儿,然后转头凝视下方缓缓成型中的东林大佛,还有正在辛苦劳作的工人们,嘴里呢喃自语: “所以说,这也算是一座水利工程呗,就和……就和龙城的折翼渠一样,是不是?” “正是。”欧阳戎颔首,旋即脸色好奇问:“女史大人还记得龙城的折翼渠?” 容真恢复了那副淡淡语气,似是毫无情绪波澜: “当初在洛阳,朝野诸公不少夸赞,陛下也关注过,本宫上次路过龙城,瞧一瞧怎么了。” “额,没怎么,只是没想到女史大人如此细心。”欧阳戎摆手。 容真轻声:“欧阳长史也挺细心的。昨夜重新审阅你送的方案图纸,你是不是给这座东林大佛设计了一个隐藏的排水系统?” 欧阳戎微微挑眉:“嗯。是有一个。” “这是为何?” 欧阳戎抿嘴:“浔阳雨水多,为防止大佛被毁坏,得排去积水,避免磨损腐烂。” 容真认真听完,轻叹一声: “与龙城的折翼渠一样,看来欧阳长史为官一任,是真想给浔阳留下一些能传百年千年的东西,不像其它几州,只是完成朝廷分派的任务或者摘得头彩去邀功,做个过渡的晋身之阶。 “毕竟这些细枝末节,朝廷前来验收的官员是不会关注的,难以算入功绩,在不少人眼里属于无用功罢了,伱说,这么辛苦做给谁看呢,是吧。” 欧阳戎平静摇头:“顺手干的,而且这也是下官份内之事,难得女史大人欣赏,过誉了。” 容真有些依依不舍的从下方山水壮观的景色上移开眼神,轻声说道: “是不是类似这些零散、周全的小设计,才平添了东林大佛的完工时间?” “女史大人,其实这些不能算是无用功……” 欧阳戎语气坚持,说到一半,就被容真打断: “本宫知道的,你不用再解释,不过……你先回答本宫一个问题。” “女史大人请讲。”欧阳戎认真道。 “目前你们计算好的,大约要延期多久?” 欧阳戎犹豫了下,还是报了个数,同时也是最近一直揣在心中的数字: “比预定的要晚……约莫四个半月。” 容真眉头蹙起,看了看欧阳戎,忽然手指着对面石刻大佛的无面佛首雏形道: “若是刨除这颗佛首呢?佛首先不要去管,只修建下方佛身。” 欧阳戎不由皱眉:“这是为何?” “说了,你先别问,回答本宫的问题先,出去佛首的工程量,还需要延期多长时间。” 欧阳戎沉吟片刻,严谨答道: “可提前一个半月,也就延期三个月即可。等等,或许还能快些。” “那就按延期三个月算。” 容真袖中手指掐了掐,像是在算一笔账。 欧阳戎虽然好奇,但是也不方便打扰,屏气凝神。 俄顷,只见她皱起的秀眉微微松了些,唇角自语: “三个月吗……应该可以赶在洛阳那边颂德中枢的内柱完工之前竣工……” 欧阳戎听到些只言片语,眼神愈发好奇,可不等他问,容真瞧了眼他,然后低垂眼睑,轻声告诉: “也没什么不能说的,算是一个最新消息,东林大佛的金制佛首,洛阳那边会送来,无需你们修建,可以省出不少时间。” 欧阳戎先是怔了下,然后不动声色问: “只有江州如此,还是造像各州都是这样。” 容真冷道:“都是这样,长史大人配合就行了,别多问。” 欧阳戎点头,自语了句: “四方佛像,每尊大佛都送一只金制佛首吗,为何不让地方铸造,朝廷这么贴心……” 容真目光移开。 二人之间气氛又沉默了会儿。 她状似随意问: “听说江南道行军大总管秦竞溱的孙女,秦小娘子现在也在浔阳城中。” 欧阳戎没有隐瞒: “嗯,秦小娘子与浔阳王府的公主殿下她们交好,在城中目前暂居,四处游玩,下官平日见到她的机会也少,不知女史大人问这个,是有何事?” “本宫怎么听说,秦家也参与了长史大人组织的这次浔阳石窟营造?” 欧阳戎眼帘不抬,语气依旧平缓: “是有这事,不过秦老主要还是看在王爷的面子上,才参与其中……” “浔阳王?可上次谢秦家宴的事,本宫也听说了一些。” “听说什么?”某人表情懵懂的装傻:“那次家宴,在下是过去凑数的,女史大人该不会以为……” “好了,不用解释。” 容真忽然打断了他,抿了下嘴,徐徐讲道: “这次大佛延期之事,其实,你若是能说动秦大总管帮忙说话,朝廷那边……说不得反应会更加平缓一些。” “托秦老说话?” 欧阳戎忍不住多看了眼面前认真提出建议的宫装少女。 “所以女史大人意思是?” 容真摇晃玉手: “好了,东林大佛延期三月之事,欧阳长史准备上书吧,现在去找王爷,还有秦大总管,此事不要再耽搁下去了。” 欧阳戎凝眉。 吩咐完,容真转身下山,在经过欧阳戎身边时,她默默丢下一句话: “本宫……也会上书女皇陛下,实事求是的讲清楚内情。” 欧阳戎瞬间愣着了。 “啊?女史大人说什么,上、上书什么?” 他怀疑是不是听错了,迅速跟了上去,在她后面追问。 容真撑着碧玉竹杖,缓缓走下山路,视线移开: “你别多想,本宫这也只是……份内之事罢了。 “而且都已经修到一半了,现在还能怎样,本宫算是上了你这厮的贼船,虽然现在看,这座浔阳石窟你确实用心了,不算糊弄胡搞,也怪不得你。” “可洛阳那边会不会……” “洛阳那边,咱们上书后,女皇陛下到底是何回应,本宫也不保准,长史大人做好准备吧。” “那就多谢女史大人了。” 欧阳戎有些出神的看着冰冷冷宫装少女的背影。 这位女史大人算是要……帮他美言几句? 三日后。 欧阳戎以江州长史身份,陪同督造使、浔阳王离闲,就延期三月之事,一起联名上书洛阳。 这次联名上书的人中,还有大慧高僧善导,名义上的江州别驾离扶苏,和一批参与造像、与王府走得近的江州官员。 至于容真提议的,请秦缨递话说动秦老将军帮忙说话之事,欧阳戎没有照办,甚至在秦缨面前只字未提,也拦下了准备开口请求的小师妹。 主要原因有二。 第一,按照离裹儿所推测的利益绑定论,那位秦老将军并不是单纯青睐看重他,让孙女和秦家商号参与其中,只是暗中结交浔阳王府,同时趁机赚一笔。 那么共同上奏这种容易被朝廷政敌打为同党之事,秦竞溱那边参与的可能性不大,毕竟利益关系,有利则和,无利则散,没法强求。 第二,前线战场正处于关键时刻,欧阳戎不想现在去麻烦秦竞溱,分散领兵大将的注意力,这么做,怎么看都有点坏了规矩。 虽然现在江南道行军大总管秦竞溱和秦家,在朝廷的分量是很重,但是替东林大佛延期之事说话,还是蛮容易引起猜忌的,想必老谋深算的秦竞溱不会想不到这点。 所以,眼下与其寄希望于这并不深厚的欣赏交情,不如先把它攒着,留给以后关键时刻…… 很快,浔阳王离闲、欧阳长史等人上奏延期之事,在江州大堂内顿时引起一波热议。 作为江州刺史王冷然全程袖手旁观,并没有参与联名、一齐上奏的意思。 此事愈发让人揣测,可当日傍晚,就有一道消息在浔阳城飞速传播: 原来是女皇陛下身边的红人、派来监察的彩裳女官容真,下午晚些时候,也递交了一封奏折上去,似是与众人一同上奏。 此事顿时在浔阳城的官员系统内,引起轩然大波。 正堂内,收拾东西准备下值的欧阳戎听到隐隐议论后,平静出门,登上马车,悄无声息的内视,瞄了一眼功德塔内的那一串连日上涨的青金色字体。 他摸了摸下巴。 这波功德好感似乎刷的不亏啊,这波有点赚啊。 (本章完) 第466章 借汤献佛 第466章 借汤献佛 “檀郎最近怎么不归家。” “忙。” “忙什么呢?来,来,坐下,檀郎先别回屋,外套脱下给半细,和婶娘讲讲。” “额,婶娘怎么突然这么闲。” “妾身就一个侄儿,以前还能晚膳下厨做做菜、缝缝衣服,现在他夜里也经常不归家,妾身还能忙什么呢?总不能再重新变个侄儿出来疼爱吧。” “咳,其实就是帮善导大师他们莲花净土宗、造东林大佛那事,之前善导大师、秀发他们来蹭饭,不是和婶娘提过吗。” “现在是大慧高僧了,檀郎不可乱喊。” “好,大慧高僧。” “不过,不就是造一座佛像吗,怎么还没建成,有这么麻烦吗?” “还是挺高的,建成后算是东南最高的佛像吧。” “东林寺现在这么有钱了,怎么好端端的造这么大一座,还要你们江州官府帮忙?你们也是,不务正业的。 “看来以后,妾身要少捐点香火气给他们寺,现在倒好,造个佛像都要我侄忙前忙后,不知道的,还以为朝廷官府给他们僧门打工呢。” “婶娘,这种话私下说说可以,不要在外面说,咳咳。” “什么意思?” “没事,婶娘别担心了,又不是侄儿一人忙到这么晚,很多同僚陪着呢,宫里来的女官们也是这样,没人闲着,我这个当长史的,总不能缩在后面偷懒。” “你就是傻。” “婶娘……” 月明星稀,已然夜深。 槐叶巷宅邸内,欧阳戎风尘仆仆返回,刚刚抵达家中,准备轻手轻脚的路过大厅回到饮冰斋,接过就被厅内黑暗中静坐等待的甄淑媛逮住,健步来到长廊拦截,把他好一顿数落。 要不是这一套淡红色威严官服在身,罗裙贵妇人差点就要抄起老本行,像以前那样直接上手拧不孝侄儿耳朵了。 大厅重新亮起,半细等丫鬟接过欧阳戎官服外套,点灯后退下。 只剩下柳眉倒竖的甄淑媛,和脸色无奈的欧阳戎。 “老实交代,除了忙造像的事情,是不是外面养了坏女人?” “不是,婶娘这是从哪里听来的鬼话?” “你骂妾身?” “没,没有。可是婶娘怎么突然说这话,哪来这么多坏女人?” “男人不归家,要不是在外面有坏女人了,要不就是呆腻了开始嫌弃糟糠之家了,总得选一样吧,哼。” 甄淑媛板着手指细数。 欧阳戎嘴角抽搐了下: “就不能都是……呸呸,都不是?” “不行,不过这是其它男人,但是檀郎的话,特殊些,檀郎的话……” “我的话怎么了?” 甄淑媛点了点头: “檀郎的话更聪明一些,要是真有坏女人了或者嫌弃了婶娘和家里,那肯定不会表现出来,而是深谋远虑,反其道而行之,决不会让人轻易察觉到的,唔檀郎应该会一切如故,按时回家吃饭,真是比平常还要自律规矩些,让人看不出破绽。 “咦,这么看,檀郎最近应该真是在忙。” “……” 欧阳戎彻底被整无语了。 也不知道该感谢婶娘还他清白,还是该担忧婶娘这番古怪逻辑。 “不,不至于……” “谁说不至于,妾身看,你最近就有这趋势。” “我有什么趋势?” “听说檀郎前几日削竹子,熬夜做了一根女式的竹手杖?” “是有这事没错,可……可婶娘是从哪听来,什么女式竹手杖的,一根方便爬山的手杖罢了,赠给同僚,哪有什么男式女式之分。” 欧阳戎摇了摇头。 甄淑媛语气淡淡道: “呵,檀郎就说,你亲手做的这根竹杖,最后是不是赠给一位女子吧。” 欧阳戎顿时没声了。 甄淑媛撇了撇嘴: “听说你做这根竹手杖的时候,特意让薇睐还有半细去试了下顺手方便否,檀郎做事精细,手杖一物若要顺手,又讲究一个使用者的身高体重……试问,如果获赠者不是和薇睐、半细身材相仿的女子,檀郎有必要让她们试吗?” 欧阳戎拍了额头,恍然道: “下次城里有命案,得让婶娘掌下眼,侄儿的罪恶克星之名,以后就靠婶娘了。” 他语气出奇认真。 “少给妾身贫嘴,老实交代,是谁?” 欧阳戎竹筒倒豆子般说: “确实是一位公务上的同僚,平常经常打交道,她受伤了,上次和我一起,不过伤势更重,你侄儿我秉持团结友爱原则,关心一下同僚,很正常,稍微特殊点的,也就是对方性别罢了,是一位宫廷来的女官,反正也不是我能沾花惹草的,所以婶娘莫开这种玩笑了。” “哦?咱们欧阳大长史还有这么纯洁的男女关系。” “那是当然,也不知道婶娘为何误解我,伱侄儿我,天下传扬的正人君子之名虽然不敢全当,但是至少不负此四字,没有给它丢脸。” 欧阳戎正襟危坐。 他身正不怕影子歪。 甄淑媛瞧了瞧侄儿的正色表情,忽道: “所以把她肚兜带回来清洗,再转送出去,也属于檀郎的团结友爱原则?” “……??” 面对婶娘似笑非笑的眼神,欧阳戎表情微变:“算、算是吧。” 顿了顿,他突然义正言辞道: “婶娘不也说了,这种低级错误我不会犯,反而会反其道而行之,真的有鬼,岂会这能容易让你们知道。 “这件肚兜,让薇睐清洗后,物归原主了,我并未多看。” “那可不一定,毕竟再聪明的人,也百密一疏不是?” “婶娘这是双标,要是这样,侄儿我也无话可说了,随便婶娘揣测污蔑吧。” “好啊,现在污蔑两个字都用在婶娘身上了。” 欧阳戎摆手:“本就子虚乌有。” “行,那换个问题。” 甄淑媛微笑不变,丝滑切换话题。 其实罗裙贵妇人并不是要归根刨底的干涉自己爱侄隐私,只是好久没有拉住他坐下聊天,只是想和欧阳戎多说说话而已。 而且偶尔故意误会、逗一逗他,还蛮有趣的。 这不,刚刚欧阳戎还一副想借口开溜、回屋睡觉的样子,现在不就乖乖坐下了,一副不争辩出清白就不走的傲娇模样。 况且,甄淑媛打心底,就不介意欧阳戎在外面养女人,他若喜欢就带回来呗,纳几房妾室要什么紧,甚至为了老欧阳家多子多福的美好愿景,她巴不得多多益善。 甄淑媛微微一笑,拉住偏转身子的欧阳戎,把他从侧坐姿势板正,柔声问道: “婠婠最近怎么没来?檀郎惹她生气了,闹别扭呢。” “婶娘就不能念着我点好,为什么不是她把我惹生气了,虽然没有,但是婶娘每次都假定是侄儿我做坏事。” “哟,檀郎火气真大,那行,妾身给你道个不是,来,这杯茶喝下,算妾身赔礼道歉了。” “别别,婶娘开什么玩笑,岂有长辈给晚辈敬茶道理。” “你也知道妾身是长辈啊。” “……” 甄淑媛忍俊不禁,理了理裙袖,摆摆手: “好了,不开玩笑了,看你这黑眼圈,快去休息吧,等会儿又要怪妾身唠叨,让你在家里也不清净。” 欧阳戎半信半疑:“我真回屋了?婶娘没其他事?” “你这么说,还真有。” “……” 欧阳戎板脸:“挤牙膏呢,说话一截一截。” “牙膏何物?” “没事。” 甄淑媛没有在意,摇摇头: “给你炖了一锅汤,你先洗漱吧,等会让薇睐送你屋里了,你多喝点,养生呢。” “好端端的养什么身。”反应过来,欧阳戎板脸问:“这什么汤。” “乌鸡山药红枣汤,养血补肾,壮阳益气。” 欧阳戎嘴角抽搐。 “怎么,妾身辛苦炖了一天,檀郎确定不尝尝?” “尝,当然尝,我回去就喝光。” 欧阳戎丢下一句,立马开溜。 回到饮冰斋,休息了下,刚准备洗漱,叶薇睐进屋,低埋脑袋,递上一碗乌鸡山药红枣汤。 欧阳戎脸上露出无奈之色。 “大娘子说,今晚一碗,明天起来再一碗,等中午再送一碗过去……反正檀郎要全喝了,先用小火慢炖着,反正不急,喝不下就缓缓。” 欧阳戎愁眉苦脸的看了眼这碗壮阳药膳,又看了看耳根红透、不好意思抬头看他的叶薇睐。 哪里还不知道婶娘的意思,开始催了呗。 空气寂静之际。 欧阳戎心底忽然一动。 他当即拿起碗,忍气吞声喝完了这碗鸡汤,然后立马回寝,倒头睡觉。 至于夜里床榻上,旁边白毛丫头的辗转反侧,某人权当没有发现…… 第二日,一早。 欧阳戎朝准备再盛一碗乌鸡山药红枣汤过来的叶薇睐,吩咐道: “汤罐打包,我要带走。” 叶薇睐愣住: “带……带去哪?大娘子说了,必须看着檀郎喝完……” 欧阳戎一脸认真:“带去王府,和小师妹一起喝,也给她补补血。” 这个理由丢出来,叶薇睐有些无奈,犹豫了下,只好照办,不过后面肯定也要请示甄淑媛的。 欧阳戎携带一份汤罐一起出门,登上马车。 可是待他来到浔阳王府后,却不见小师妹人影。 小墨精妙思也不在院子里。 欧阳戎喊住一个丫鬟一打听,原来小师妹和离裹儿还有秦小娘子,一起前去参加一个浔阳仕女的私人雅集了。 欧阳戎本来想把这一罐乌鸡山药红枣汤留在院子里,可是转念一想,小师妹万一识破,反手送了回去怎么办? 欧阳戎挑了挑眉头,忽然转身,再度出门。 不多时,他带着这一罐乌鸡山药红枣汤,乘坐马车,来到了距离江州大堂不远的一间素朴小院。 院门打开。 “你怎么来了?” 容真手撑一根碧玉杖,蹙眉注视来客。 欧阳戎自来熟的经过她身旁,走入院中,把一罐精心包装的乌鸡山药红枣汤摆在桌上。 “这是……” “昨天突然想起女史大人受伤后,失血过多,脸色一直苍白,在异乡出差不比在京城家中,没人照顾,凡事要靠自己,下官想了想,和家眷一起熬了一锅乌鸡山药红枣汤,女史大人补补吧。” 他拍了拍手,一脸真诚道。 距离他们联名上书大佛延期,已经过去两日,但是洛阳与江州路远,奏折眼下还在路上,洛阳那边暂时没有回应。 说起来,欧阳戎这两天其实想找个机会说声谢谢,眼下正好。 容真表情一如既往冰冷,摇头推开汤罐: “本宫不是帮你,只是如实禀告,该做的事罢了。” 欧阳戎目不斜视的把汤罐推了回去,正色认真道: “这碗汤也是下官的一点心意,嗯,也是朋友与同僚该做之事。 “认识这么久,女史大人之风,山高水长,在下甚是敬重,此次送汤,决无它意,没有所求,女史大人无需担忧,务必收下,养病要紧。 “况且送都送来了,女史大人尝尝吧,若是不喜欢喝,可任意处理。” 说完,也不等容真再度推拒,欧阳戎立马转身,溜之大吉。 等到出门登上马车,驶离了一段路程,不见容真追上了还汤的身影,他才微微松了口气。 总算处理掉了。 与此同时,欧阳戎不动声色的内视功德塔内的某一行青金色字体…… 后方院子内,容真安静站在门槛内,偏头看着大清早从老远跑来送一罐鸡汤的俊朗长史潇洒离去的背影。 某刻,她精致鼻尖耸了耸,回首看了眼摆在坐上的汤罐。 转身关门,回到屋内,打开罐盖。 容真没去取银勺,忽然伸出一根食指伸入滚烫浓稠的鸡汤中,也不怕烫红皮肤。汤汁染指。 从热汤中取出食指,她放入嘴中,吮吸了下。 小脸有些出神。 这是以前娘亲还在时养成的习惯,娘亲喜欢熬汤,每次掀开锅,娘亲用勺子舀汤品尝熟否,矮矮的她就两手折迭趴在灶台上,用手指偷偷沾汤,学着娘亲去尝…… 朴素屋内,很久未喝鸡汤的染指少女咬住了指尖,嘴里轻声嘟囔: “只是一点心意吗……” 她又抿嘴,吮了吮指。 入喉汤汁暖暖的,还有些微甜…… (本章完) 第467章 喜闻乐见的八卦 第467章 喜闻乐见的八卦 “欧阳良翰,出来一下,有件事问你……” “欧阳良翰,走吧,去浔阳石窟看看……” “欧阳良翰,今日的前线战报呢?怎么没送来,你出来下,别吵到别人……” “欧阳良翰,出来下,把圣历元年那一期的江州州学士子名单取给本宫……” “欧阳良翰,你人呢?约好辰初二刻的马车,伱下次再敢迟到,本宫不会再等你了,下不为例……” “欧阳良翰,陪本宫去下星子坊黄萱家的院子,本宫想起一处蹊跷,去考证下……” “欧阳良翰,你这两日到底在忙什么呢,申请完延期,东林大佛就不重要了是吧?又迟到一回,你说年底事忙,本宫难道就不事忙?你耽误的是本宫的时间,下次本宫绝对不会来通知你了,你自己搭车滚过去……” “欧阳良翰?算了,随你……” “欧阳良翰,出来。” 最近这段时间,早上的辰初二刻……也就是七点半左右,江州大堂的正堂门口,都会响起某位女史大人呼喊欧阳长史的冰冷嗓音。 这位往常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女史大人,最近来江州大堂有些频繁,好像每回都是公事来找欧阳长史。 有时候是把欧阳长史喊出去问话,有时候是和他一起去浔阳石窟那边,有时候也不知道是一起去了哪,不知道是去调查些什么,一上午不见人。 刚开始,大伙还有些担心那位温润如玉的欧阳长史是不是被女官们盯上,找起麻烦来了。 可是到后来,也不见什么内查停职之事发生,正堂门口来来往往的江州官吏们不少都已经习惯了这副场景…… 今日大清早,亦是如此, 容真女史冷脸走来,把埋头案牍的欧阳长史喊了出去,听语气,似是心情不好,欧阳长史背影有些屁颠屁颠的跑了出去,不少人好奇侧目…… “容女史,有何吩咐?” “本宫不姓容。” “都一样……”看见某女史逐渐不爽的脸色,欧阳戎当即改口:“好吧,不一样,那女史大人贵姓?” 容真安静下来,眼睛却落在欧阳戎好奇神色的脸上,一点细微表情都不放过,似是想要探寻着什么。 “额是不是不该问?” 容真睫毛低垂了下:“本宫也忘了,算了,你就喊容女史吧。” “好嘞。” “给,还你。” 容真突然把一物丢入欧阳戎怀中。 后者不禁奇怪低头: “这是……” “你送的竹杖,前些日子多谢了,还挺好用的。” “没事,举手之劳。”欧阳戎顿了顿,再度递出,随口道: “要不容女史收起来吧,都送出去的东西,哪里有收回的道理,可以留着以后用。” “欧阳良翰,你是咒本宫时常重伤是吧。” “不敢不敢,那……那我……” 容真偏头:“那你就自己拿着用吧。” “……” “开个玩笑。” 容真突然伸手,重新取回碧绿竹杖,撇嘴道: “行吧,本宫先帮你收下了,下次你受伤难以行走,再送还给你,就这么说定了。” 你怎么知道我下次会受伤,改成咒我了?欧阳戎有些无语,但还是抱拳: “多谢容女史。” 容真摆了摆手。 二人站在正堂外不远处的长廊上,这一条通往正堂的长廊本就是热闹道路,加上一日之计在于晨,早上正好是江州大堂最忙的时候,连摸鱼狂魔元怀民都要亲自点卯打卡,刷刷每日步数。 所以,会有不少传递公文的小吏会经过长廊,可眼下,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容真把欧阳戎喊出来谈话期间,愣是不见几道人影经过,就像是以往放假了一样寂寥。 二人聊了几句,气氛有点寂静。 欧阳戎尝试问道:“容女史还有其它吩咐吗?” 容真陇袖,余光瞥了眼态度小心翼翼的某位怂包: “没了,不过,欧阳良翰,问你个事。” “请讲。” “黄萱的阿父,是不是也在浔阳石窟干活,甚至还被安置进了你们江州大堂推行的什么廉租房,此事你知否?” “知道。”欧阳戎立马答。 容真看了眼他泰然自若的脸色。 欧阳戎耸肩道: “他阿父表现的很好,吃苦耐劳,也是他自己申请的,下官并未开后门。” 他看了看眯眸的容真,问道:“容女史去问他了?” 容真点头:“嫌疑人的亲属,自然得盘问一下,不过没有为难他,虽然支支吾吾的,但所说的,后来查实倒是没骗人。” “有何发现?” 容真看了会儿一脸好奇的欧阳戎,少顷,缓缓开口: “据他所说,黄萱好像是被一位背剑道士接走了,本宫调查了下,这位背剑道士的穿着打扮,好像出自三清道派。” 欧阳戎点头:“三清道派?还有这事。” 容真忽问:“下面人还探明一件事,这位背剑道士曾出入过浔阳王府,似是住在府上。” 容真发现欧阳良翰先是皱了皱眉,然后松开一些,语气徐徐答:“难道是那位道长吗……” “什么道长?你认识。” “算认识,但不熟,下官对他也不太清楚,这位道长前段日子突然登门拜访王府,好像是与王爷一家有些旧日交情,不过下官与他交集不多,没有多问。” “姓甚名何?” “不知。”顿了顿又答:“好像是元什么子,忘了。” 容真抿嘴:“是三清道士无疑了,三山滴血字辈,辈分还不低。” 欧阳戎关心语气:“这元什么子道长带走黄萱,是不是也看出她的潜力?” 容真直接道: “不止如此简单……本宫本以为黄萱是被云梦越女、或者是那淫贼……那蝶恋花主人给带走的,没想到是被一位三清道士截去,看来咱们昏迷那日,发生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也有三清道派的掺和。 “等等,难道那蝶恋花主人也与三清道派有关?” 欧阳戎挑眉:“有这方面可能。” 容真微微一叹: “到底是捡漏,还是与蝶恋花主人或云梦女修有交集合作,尚未可知……可惜了,黄萱有天真灵眸,当时也见过蝶恋花主人面具下的真面目,若是能找到她的话,揪出此贼就方便多了。” 欧阳戎建议:“有道理,要不……去问问王爷?” 容真沉默了会儿,朝欧阳戎道:“就有劳长史替本宫问问了。” “好,交给我吧。” 欧阳戎点头,容真却欲言又止,少顷压低嗓音,主动说道: “你能帮忙,本宫就已领一份情,不管成不成,你尽力而为即可,若是依照王爷对你的信任,都没办法探明的话,那本宫去了,这位王爷更是守口如瓶,没法撬开嘴。” “分析的有道理。” 二人又聊了一会儿,查漏补缺,俄顷,容真转身准备走人,摆摆手: “好了,你去忙吧。” “额,容女史确定没其它事了?” “没了。” “那明天的呢?明天来找下官的事呢?” “明天事明天说,你管这么多干嘛,还要本宫给你写保证书,保证明日没事找你?” “……” 不多时,容真轻哼离去。 欧阳戎摇了摇头,返回正堂。 回到座位,没去管外面长廊突然恢复的人流,他自若翻阅公文。 目前为止,容真反应与调查方向都在他的预计之中。 唯一让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是发现容真好像越来越信任他了,把去王府套话的任务都交给他。 很显然,最后他肯定是“无功而返”,但总觉得……这内鬼做的不是滋味。 不过……眼下紫色肚兜儿也变着法子还给她了,也救了她一命,后面也没啥事需要携剑出现,容真现在也找不到线索穷追不舍,所以以往的恩怨……就当无事发生吧。 半时辰后,寻了个无人处,欧阳戎闭目去了一趟功德塔。 功德:两千零三十一 “还不错。多亏容女史,不过最近好像攒的有点快啊……催动红黑符箓上的降神敕令,需要不少功德紫雾,反正两千功德,应该够用一次了……” 下午,欧阳戎交接完事情,请了半天假,专门去了一趟浔阳王府找小师妹。 在王府门口,遇见小师妹,不过他没有提那罐鸡汤的事情。 只见,门口处,不仅小师妹在,和秦小娘子、离大郎也在,似是准备出门。 秦缨一副外出秋猎的打扮,看样子,是要出城狩猎,不亏秦家女。 欧阳戎目光移向后方,大门内,隐隐可见韦眉正带着一众丫鬟,微笑目送的身影,这位浔阳王妃正朝今日一身劲装出门的离大郎摆了摆手,似是示意旗开得胜。 欧阳戎顿时秒懂。 他与众人门口相遇,打声招呼,几人顺路,一齐乘车离开了王府大街。 马车上,欧阳戎与小师妹正经闲聊,一旁的离大郎却朝他疯狂使眼色。 欧阳戎嘴角扯了下,转头与谢令姜、秦缨询问了几句。 果然,今日是离大郎和秦缨一场被撮合着的约会,准备一起秋猎,过二人世界。 眼见离大郎眼底的执意坚定,欧阳戎只好心中轻叹,朝小师妹暗暗使眼色。 谢令姜撇嘴。 少顷,终于找到机会,欧阳戎与离大郎找个借口告辞,谢令姜带着秦缨不情不愿的乘坐马车离开。 见马车远去,被放下马车的欧阳戎、离大郎赶忙溜之大吉。 很快,二人前去浔阳渡,找到了正在带人巡逻、悄悄磨洋工的燕六郎。 三人默契,一拍即合,前去云水阁,喝茶摸鱼。 云水阁三楼,刚坐下,离大郎就满脸感谢的给欧阳戎倒了一杯茶水。 “还是檀郎懂女子,救兄弟于水火之中,大恩不言谢。” “要不还是谢下吧……”欧阳戎欲语,燕六郎却随口夸道: “那是当然,就没有明府搞不定的女子,说起来,那位欠钱脸女史,大郎见过吧?” “欠钱脸女史?”离大郎好奇问。 “就是那个二八少女模样,来浔女史中长得最俏,但也最冰冷刻板的那个,那不就是一副欠钱脸嘛,以往在她面前,谁的面子也不好使,官府内谁都不想被分到她手下办事。” “有印象,好像是一位彩裳女官,深得祖母喜爱,派来督察……她怎么了?六郎怎么提起这个。” 燕六郎努嘴示意了下欧阳戎,挤眉弄眼道: “再难搞有屁用,喏,现在不也是被明府迷得神魂颠倒,每日乖乖上门。” 欧阳戎一口茶差点喷到二人脸上,捂嘴咳嗽,不爽问道: “六郎你瞎说什么呢?什么乖乖上门,别让人家听见你造谣,否则真是谁面子也不好使了。” “我可没瞎说,现在江州大堂大伙私下都在传呢,有些猜测沸沸扬扬,都夸明府是条好汉。” 离大郎饶有兴趣道:“好汉?” “降伏容真女史的好汉。” 说完,燕六郎捏着嗓子,咳嗽清了清嗓子,学着喊道:“欧阳良翰出来一下……” 欧阳戎面无表情。 燕六郎赶忙摆手,开始免责申明: “同僚们传的八卦,和我无关,只是复述,只是复述。” “这种八卦一点意思也没有,谁说一定是男女之情,就不能是同僚之间,相处舒服,配合默契,交情不赖吗……” 欧阳戎皱眉说到一半,离大郎却悄悄开口,提醒道: “就是,就不能纯洁点……不过啊,六郎,你私下开玩笑可以,千万别在谢姑娘她们面前说,还有檀郎也是,以后注意点。” “好好好。” 燕六郎面色一肃,赶忙倒茶,伸手示意; “喝茶喝茶。” 看着面前出奇乖巧、老实喝茶的两位好友,欧阳戎不由皱眉: “她姓啥我都不知道,我的事她也没问,很明显都是不感兴趣,平日找我她也是有事,虽然最近频繁了点,但我也没必要那般自恋的以为…… “反正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啊,对对对。” “是是是,多想了。” 离大郎与燕六郎用力点头,一副你说全都对的表情,低头喝茶,互相交流下今日茶水滋味。 “……??”欧阳戎。 (本章完) 第468章 我真不是渣男(月初求月票!) 第46八章 我真不是渣男(月初求月票!) “什么都好好好,是是是,这不滚刀肉吗?” 欧阳戎一本正经问。 喝茶的燕六郎与离大郎交换了下眼神,燕六郎低下头,继续老实喝茶,离大郎语气诚恳回道: “那檀郎你讲吧,我们听。” “可说了你们也不信。” “不是不信檀郎,是不信有女子能不吃檀郎之颜,反正见了你肯定会有好感就是了,每次咱们来喝茶,茶道女技师哪次不明争暗抢的选你?” 前一秒还气恼不满、有些愤愤不平的欧阳戎,突然动作顿住,脸庞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说的也是,不怪她们,我确实挺帅的,能文能武,长相十分英俊,再加上这一身正气,诸邪辟退,气宇轩昂的,真不怪她们欸……” “……”离大郎和燕六郎。 燕六郎忍不住,放下茶杯道: “明府下次想要被夸直接说吧,别见外,咱们老实配合就是,无需多绕圈子。” “就是,就是。”离大郎小鸡啄米般点头。 欧阳戎握拳捂嘴,咳嗽了声: “反正这子虚乌有之事,你们别乱嚼舌根就是了,我倒是无所谓,主打一个光明磊落,可若是让容女史听去了……到时候我不去给你们求情赎罪。” “放心吧明府,没人敢在容真女史面前说的,又不是老寿星喝砒霜,嫌命长。 “而且,这谣言八卦也是逗趣的成分居多,在江州大堂私下里传来传去的,大伙也没几个人真信,毕竟那可是彩裳女官,以后是要回洛阳宫中,侍奉陛下身侧的。 “不过大伙倒是看出来,容真女史与明府现在关系不错。想必某位刺史大人这几日要寝食难安了。” 燕六郎安慰了欧阳戎一番。 欧阳戎叹了口气:“你们明白就行。” 然后他话锋一转,朝离大郎问道: “刚刚帮你甩开秦小娘子,是不是做的太明显了?秦小娘子要是察觉到了,定然不喜。 “就是这次没意识到,但是次数多了,她又不傻,自然知伱心意,到时候……大郎,你还是准备好怎么给伯父伯母解释吧,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总得有个交代。” 离大郎低头喝茶,听到好友劝告,他眼睛盯着杯中正随手掌晃荡的水面看了一会儿,缓缓摇摇头说: “知道了。” “知道就好,此事相信大郎自己能处理妥当,不过有什么需要商量的,也不要憋着,可以讲出来,朋友不就是用来扛锅的?你说是吧,六郎? “欸,平日里大家吃你的喝你的,全都是你请客,怪不好意思的,若是遇到事,会给你参谋的,大郎无须客气……” 欧阳戎朝离大郎豪气仗义说道,同时,一边手掌还拍了拍身子僵住的燕六郎肩膀。 “檀郎,我是说,她知道了。” 欧阳戎话语顿住,皱眉看他: “她知道了,知道你是找借口跑路?你怎么知道的,她和你说了?” 离大郎抿嘴: “因为都是同类人,都不想联姻,自然某种意义上心连心有默契,甚至默许。” “什么意思?” 离大郎看了看一脸不解的好友,轻轻一叹: “我也不是她喜欢的类型,她应该知道我阿父阿母的联姻意思,也知道阿妹和谢姑娘的故意撮合,但她也不见得有多积极。 “我觉得吧,可能是秦老将军和她叮嘱过什么,她才留在了浔阳城,才耐着性子,和我接触接触,亦或者是…… “是有什么其它有趣之事让她留步,与我接触了解只是顺带的,也是应付家中长辈的吩咐。” 欧阳戎手中茶杯早已放下,两手撑着膝盖,直起了腰,上半身隐隐前倾,表情认真倾听,听完离大郎话语,他有些皱眉; “这是秦小娘子和你说的?” “没有,但两人接触时间也不少了,有些事,还用说吗?” “额,这么玄乎?你们还能神交不成?”欧阳戎肃然起敬。 “说不上神交,但是……檀郎,虽然很多事,我没你了解,可联姻相亲这种事,你应该没我有经验。”离大郎脸色无比认真。 “这倒是,我又不用联姻。”欧阳戎笑而承认。 离大郎嘴角微微抽搐了下。 燕六郎插嘴问:“在浔阳城有其它感兴趣的人或事?这位秦小娘子对谁、对何事感兴趣?” 欧阳戎同样点头好奇:“对,她对什么感兴趣。” 离大郎不说话,眼睛瞅着某位好友。 做洗耳恭听状的燕六郎顿时微微侧目,也瞥向某位明府。 “看我作何?” 欧阳戎皱了皱眉。 “等等,我知道了。” 他突然恍惚道: “是浔阳石窟的事情,他们秦家捐了一笔造像钱,他们家造的佛像,就在东林大佛隔壁,那可是好位置,特意让给了秦家,秦小娘子最近留在浔阳城,隔几天都会找我,带着秦家商号的管事,向我打探浔阳石窟造像的进度,唔,难怪这位秦小娘子这么关心……” 欧阳戎话语顿住,因为燕六郎与离大郎依旧眼神有些古怪的瞅着他,不说话。 “我脸上有东西?”欧阳戎摸摸脸。 “没事。”离大郎摆手。 燕六郎叹息感慨:“不愧是明府啊。” 离大郎不禁夸赞:“六郎,你刚刚那话一点也没错。” “什么话。”欧阳戎不满:“你俩能不能别唱双簧?说话就说话,打什么哑谜呢。” 眼见两位好友又惆怅忧伤的落寞喝茶,欧阳戎只好换个话题,活络气氛: “对了,六郎,你不是说你这两日,阿母带你几位姐姐来浔阳城看你吗,人呢,来了没?来了,我就抽时间去看望一下。” 听到“看望一下”这四个字,燕六郎脸色微微一变。在离大郎有些幸灾乐祸的眼神下,他挠头,脸色有些为难道: “明府,那个……那个……我几位姐姐都已出阁,最小的也大我三岁,明府要不还是算了吧,不去见了。” 欧阳戎:“?” 这茶没法喝了,一个个把他当渣男防范…… 不多时,喝完茶,三人告别散去。 又过了两日,洛阳那边的消息迟迟不来。 虽然按照两地之间行路日程来算,欧阳戎、离闲还有容真等人的延期奏折,应该昨日才刚刚传到洛阳,发酵需要时间,后续引起的波澜反应,反弹回来也需要几日时间。 虽说如此,但是对于浔阳城内不少人来说,依旧有些寝食难眠,心弦绷紧。 欧阳戎倒还冷静,平日上值下值依旧如故,容真还是经常带着公务来找他,欧阳良翰四字都要喊成顺口溜了,不过在江州大堂内也只有她能堂而皇之的这么喊了……二人每隔一日都会去趟浔阳石窟,紧抓造像进度。 这一日下午,欧阳戎处理完手头事情,眼见无事,准备提前返回槐叶巷宅邸,然而刚出门,就收到了浔阳王府那边的消息。 “什么,小师妹闭关了?难道……是第二次翻书?” 欧阳戎若有所思,收起小纸条,掀开车帘道: “去静宜庭。” “是。” 很快,欧阳戎来到了静宜庭。 一起带下马车的,还有一只长条琴状木盒。 欧阳戎抱盒入宅,在正宅大厅内遇到了等候已久的秦小娘子。 “秦小娘子,婠婠她怎么样了?” 大厅内,一身藏蓝色道袍的微胖女道士站起身来,先是打量了下欧阳戎关心表情,然后才开口道: “上午有一场匡庐山瀑布下的盛大诗集,是小公主殿下举办的,谢姐姐和我参加完后,回来的马车上,谢姐姐突然……好像进入了某种梦游状态,怎么也喊不醒。 “然后咱们就没去王府,回了这静宜庭,谢姐姐一回来,就回到院子,锁门不出,好像闭关去了。” 欧阳戎认真听完,微微松口气: “应该是又一次翻书,没事的,秦小娘子请放心。” “翻书?”她好奇脸色。 “嗯,怎么说呢,就是……就是某种修炼状态,反正没事,我去看看,辛苦秦小娘子了。” “举手之劳。” 与秦小娘子寒暄了几句,欧阳戎抱着琴盒,立即去往了小师妹的那间雅致闺院。 闺院寂静一片,抬手推开院门。 “站住,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想从此路过,留下买墨钱!” 一道熟悉的女声嗓音大大咧咧的响起。 欧阳戎抬起的脚,停顿在了半空中。 主屋的门紧锁,他面前视野里,院内无人。 欧阳戎低头一瞧。 果然,脚下有一道儒服小女冠身影,多日不见的小墨精正坐在门槛上,摇晃着腿,伸手作出讨要的手势。 欧阳戎想了想,拎起她后衣领,目不斜视走进院子。 “哎呀,你放开本仙姑,道袍快被你扯掉了,你真粗鲁……啊,非礼呀,欧阳良翰你怎么敢的,还是在谢丫头屋子外面,别人都是悄悄关着门,你、你长得俊也没用,呜呜呜……” 欧阳戎把宁死不屈的挣扎小人儿放在石桌上,摆正她坐姿,他手指主屋,压低嗓音问: “里面情况如何了?” 妙思抬手整理了下凌乱的衣领,在欧阳戎脸庞的靠近下,她两手抱胸,身子后仰,一脸警惕,然后背过身去,整理满是皱褶的衣襟,活像个被非礼未遂的娇滴滴小娘子。 欧阳戎见状,嘴角扯了下。 这时,他余光偶然瞧见闺院的一角,有一张琴台,于是立马抱着琴盒走过去。 他放下长条琴状木盒,手掌抚盒,端坐下来。 于是乎,有一人一剑,静静守在谢令姜“闭关翻书”的屋子外面。 俄顷,他目光再度投向整理完衣襟、转过身来的儒服小女冠。 “你、你看什么看?” “问你话呢,小师妹怎么样了现在。” “你谁呀你?不认识,一点也不认识,瞧本仙姑这记性,哎哟,头好疼,好像忘记什么了都。” 妙思歪头道。 显然是对某人连日把她放养在谢令姜这里、不搭理她的态度,耿耿于怀。 欧阳戎笑了下,点点头,说了句“好的”,然后从袖中取出一条翰雷墨锭,放在琴台上。 “你、你干嘛,哼别想贿赂本女仙!” 欧阳戎摇了摇手指: “不不不,不是给女仙的。这是在下在自己书房某个柜子角边捡到的,不是在下的,也不知道是谁掉的,女仙要是认识,想起些什么,记得说下,毕竟咱们主打一个拾金不昧,必须物归原主。” 妙思表情微变,背手在原地转悠一圈,然后默默走过去,期间东张西望了下,她像小姑娘似的扭扭捏捏来到琴台边。 最后,“嗖”的一下。 欧阳戎眼前琴台一空。 某位儒服小女冠抱着翰雷墨锭,小短腿撒欢跑路: “记起来了,认识认识,老熟了,本女仙替你转交她嗷。” 可惜下一秒,一道澄蓝的弧出现在她面前。 拦住去路。 抱着等高墨条的小身板僵硬在原地,寸步不前。 欧阳戎悠哉走去,一把抓住,连人带着墨锭,一起重新放在了面前的琴台上。 一大一小的二人,开始大眼瞪小眼。 不等欧阳戎再问,妙思缩缩脑袋,小声嘀咕,全部交代出来: “欧阳良翰,谢丫头没事的,只是机缘来了,在屋里翻书哩,若是不出意外,这次很不小概率晋身六品贤人,这个儒门境界很有意思……” 欧阳戎扬了扬眉梢,欲要开口。 就在这时,主屋的门被人从内推开。 欧阳戎、妙思二人瞬间抬头看去。 只见,主屋门内,有一位红裳俏美女郎,手拎一卷书,背手走出。 她表情平静: “大师兄。” 欧阳戎揉了下眼,突然觉得,这道红裳倩影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熟悉,是因为明明和前日见面时,没什么两样。 陌生,是那一道古井无波的眼眸,平整干净的裙摆,风儿吹不起丝毫。 硬要形容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那就是像二人第一次在大孤山东林寺相见。 而且,欧阳戎发现,小师妹明明穿着一袭鲜艳红裳,但就是给人一股平静之感,全部气息内敛,如渊般深邃。 若说以前的小师妹像是一朵火红热烈的牡丹,那么现在就是一支寂静优雅的莲花。 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隐隐自带一股高贵圣洁之气场。 “小……小师妹?” 红裳女郎莲步几下,将手中书卷随手一抛,这书卷竟轻若羽毛,被一阵平地自起的清风吹起,刚好飞至欧阳戎怀中。 欧阳戎眼疾手快的接住。 有翻书风,将书卷泛黄书页吹的哗啦哗啦响。 与此同时,寂静院内,这翻书声中,还有一道淡淡女声响起: “大师兄,以后再不翻书了。” “何解。” “先行后知,知难行易。” “善。” (本章完) 第469章 小师妹的贤者时间 第469章 小师妹的贤者时间 圣贤书上都说,先知后行,知易行难。 甚至再进步点的,也只是强调知行合一。 可结束了翻书、从此再不翻书的小师妹,现在却说…先行后知,知难行易。 听到这句话,欧阳戎霎那明白了小墨精嘴里,这个翻书人之后的儒门六品境界为何有趣了。 说回来。 九品、八品统称为下品练气士。 七品、六品则称为中品练气士。 再往上走,是能够御气升空、江湖人称大宗师的上品练气士。 上品练气士与中品练气士之间的差距,比中品练气士与下品练气士之间的差距还要大。 但是六品练气士,作为中品练气士的顶点,乃是各个显世、隐世上宗,还有门阀世家的中流砥柱。 在一些名声不小的江湖门派中,甚至是摆在台面上的顶梁柱般存在。 就像当初桃谷问剑失败的独臂剑侠阿洁,也是六品,长安市井摸爬滚打,早早成名,乃是关中两京有名的大剑客之一,关中帮派都得把他供着。 而若是再年轻一些,像出身儒门的谢令姜、隶属司天监的容真、来自上清宗的陆压这样,在大势力中,不仅仅是中流砥柱,还会被视为上品练气士预备役培养。 不过,同是六品练气士,亦有天差地别,毕竟不同道脉所走的路子迥然不同。 从中品练气士晋身上品练气士太难,于是六品练气士中,个别天赋异禀、战力拔尖的存在,会被公认为小宗师。 一如去年桃谷问剑名震天下之前的大女君雪中烛,此前山上山下的江湖谁不知道她剑气冲霄、同境界杀力冠顶,乃是大宗师之下第一人? 眼下,小师妹二十不到,就已入儒门六品,贤人之境。 静雅闺院内。 欧阳戎接住了谢令姜随手抛来的一卷书,短短交流了几句。 抱着墨锭不撒手的妙思,饶有兴致的看着屋内走出的这一道可远观不可亵玩、隐隐圣洁的红裳倩影。 她准备开口告下某人御状,然而下一秒,正在打量中的妙思只感到眼前有一道黑影闪过,身边空荡荡起来。 仔细一看,欧阳戎竟然大步上前,走到谢令姜身边,笑着把她拦腰抱起。 然后带着同样一脸惊讶愕然的谢令姜,旁若无人的旋转了几圈,似是庆祝。 某位刚刚晋身六品贤人、还很热乎的圣洁小女郎,红裳裙摆在空中旋转飞舞,煞是好看,配合上她此刻忍俊不禁的嫣笑,活像一朵绽放的红玫瑰。 欧阳戎毫不避讳的抱住这具热乎乎的丰腴娇躯,把书卷塞回谢令姜手里,昂首笑道: “书可以不翻,但还是要读的,翻与读是两码事,你刚送了一迭书给小萱,现在自己却不读了,岂不有些不妥。” 语气玩笑。 小院内原本有些严肃正经的气氛,顿时轻快松懈起来。 “我又没说不读,唔,翻书与读书,向来是两码事。” 谢令姜浅浅一笑。 欧阳戎刚刚是两手抱着她大腿部分,将她整个身子竖着抱起来离地的。 经常抱妹子的兄弟应该知道这个动作的亲近甜蜜程度,仅次于那啥横着的公主抱。 虽然微微红了下脸,但谢令姜并没有丝毫推拒,反而两臂交迭缠绕的挽住他的修长脖子。 她天鹅般的低垂下头,眼睛有光的看着他这一双漆黑眼眸。 欧阳戎又笑着试探问:“贤人了?” “不会有人还是下品吧?”谢令姜歪头,眨了下眼。 “那也是一剑一个。”他点点头。 “大师兄抓不着我衣角。” 她细胳膊微微用力扣住欧阳戎脖子,眯眸凝视,继续道: “反观,某执剑人现在被我抓住了,这可是那群司天监女史梦寐以求的事。” 欧阳戎叹气:“攻击力还有待提升。” 说完,他突然昂首,脸庞朝近在咫尺的圣洁正经的脸蛋凑过去。 谢令姜连忙后仰躲过,然而偏过头,眼神流离,不去看欧阳戎,还拍了下他额头。 “大师兄不准动……” “喂喂喂,这里还有个精呢!朗朗乾坤,大庭广众的,不准打情骂俏,你们能不能正经点!别带坏本仙姑。” 一旁的琴台上,某个捂脸忍了半天的儒服小女冠蹦跳起来,挥舞双手,试图引起某一对不害臊小两口的注意,嘴里囔囔着,强烈谴责。 欧阳戎与谢令姜没去看她。 谢令姜脸色恢复正经平静,轻轻掐了下他揽腰抱人的胳膊肉。 欧阳戎自若的把怀中的芳香佳人放了下来。 然后他走去,收起琴盒,把一脸不爽的妙思放在一旁地上,微笑道: “这是私人院子,什么大庭广众?聪明的墨精早就学会了闭嘴走出去,乖巧懂事的带上门了。” “是墨之女仙!”妙思板脸纠正。 欧阳戎揉揉她小脑袋: “你来的晚,可能不太清楚,上一个自称女仙的,已经被我和小师妹送下去了。” “……” 少顷,在欧阳戎的“威逼利诱”下,妙思一脸不情愿的离开了静雅闺院。 欧阳戎回过头,发现谢令姜取出了一只琴,摆在了原先的琴台上。 她红衣飘飘,表情淡泊闲适,一双纤手调整古琴,天际的夕阳落在一半琴身上,琴身一半光亮一半黑暗,此刻又有秋风卷起落叶,半黄半绿的叶片缓缓落入旁边雾气朦胧的温泉中。 “确实不一样了。” 欧阳戎走了回来,在她对面坐下。 谢令姜抬头看了眼他,脸色有些出神道: “那一刻就像沉睡被人板栗敲醒了一样。大师兄,我八岁炼气,从读书人,到君子,再到翻书人,刚刚我翻着翻着,掩卷起身,就这么走出了屋子,门口微冷,却斜照相迎。” 她话语顿住。 欧阳戎颔首,言简意赅:“朝闻道,夕死足矣。” “我才不死,我要好好活着,你也是。”谢令姜忽道。 欧阳戎瞧了瞧她认真的表情,突然抬手敲了下她光洁额头。 “说什么傻话呢。” 谢令姜将几缕鬓发撩至耳后,眼睛看向别处,嘴里嘀咕: “我可是贤人了,再敲揍你。” 欧阳戎笑了笑: “这么看,你们读书人道脉的六品,顿悟后,思想境界确实提升挺高的,都这样吗?这条道脉格局大了。” 谢令姜轻轻摇头:“读书人道脉的六品,其实不止贤人这一种途径。” “什么意思。”欧阳戎好奇问。 “大师兄,谁说读书人道脉,只是儒门专属了?古往今来,天下又不只有儒生这一种读书人,以前……还有先秦的诸子百家哩。” 欧阳戎挑眉,不等他问,谢令姜垂目道: “据我所知的,读书人第六品,除了贤人外,还有……狂士和刀笔吏。” “狂士?刀笔吏?” 谢令姜认真颔首: “嗯,不同人翻书读书,读万卷书,所得体会感悟自然迥异,我们儒门读书人,翻书翻出了贤人一道,自然也有人翻出了其它方向,狂士与刀笔吏,就是另外两条路子。 “不是所有的文人墨客,都走儒道。” 欧阳戎忽问:“刀笔吏是法家读书人的第六品?” “嗯。” “那狂士呢。” “不知道,很少见,我没见过。”她摇摇头。 欧阳戎若有所思。 谢令姜停下手中准备即兴奏琴的动作,露出些回忆脸色: “其实不止读书人的第六品如此。 “读书人道脉的九品到六品,这四个境界,先秦以来,曾有过很多古旧名字,也和六品的贤人、狂士、刀笔吏类似,能走很多不同途径。 “但很多都已经随着诸子百家的消失匿迹而失传,或是被敌对势力焚书毁去,即使还剩下一些,也成了秘密家传的小众炼气术。 “我们儒门作为显世上宗,逐渐成为了继承读书人道脉的最大正统势力,儒生也与读书人渐渐挂钩,诸书院也拥有着最全面的读书人道脉晋升途径。 “甚至一些其它残存的诸子百家读书人,也被同化的加入书院,开始合流,但是因为第六品作为上品之下的最后一个境界,相对重要一些,所以也有刀笔吏与狂士的小众道路尚存世间。” 谢令姜徐徐解释,欧阳戎表情专注,听完后,不禁问道: “那六品之后呢,五品、四品等上品境界难道就不重要?还是说,走的人太少,其它诸子百家的读书人途径再就遗失了。” “不,六品之后没有了。” 谢令姜摇头。 “没有了?什么意思?” 她朝脸色有些意外的欧阳戎认真道: “这个问题我以前也问过阿父和书院师长,他们说……六品之后的途径,诸子百家都一样,殊途同归。” 谢令姜顿了顿,低垂了下睫毛: “至于为什么,他们说,只要知道读书人五品的真名就会明白。” “第五品的真名是何?” “尚不知。” 谢令姜摇摇头: “阿父没说,可能是没想到我会这么快突破到贤人吧。 “而且从中品到上品,是大境界,乃是天堑,不是前面的瓶颈能比的,水磨硬熬都无用,不知白了多少人头……” 谢令姜语气感慨,又补充道: “我明日寄信两封,给洛阳的阿父和白鹿洞书院山长,知会下晋升六品之事。” “好。” 欧阳戎笑道:“老师知道,定然高兴,私下又要小酌几杯。” “他敢?”谢令姜鼻音哼了下,“有人盯着呢,再偷喝酒,就记小本子上,看我回头收不收拾他。” 欧阳戎捂嘴咳嗽了声,假装没听见老师是个女儿奴。 他又转问道: “贤人与刀笔吏、狂士,有何不同?” “炼气术不同,实力侧重的方向自然也不同。” 谢令姜反问:“大师兄可知儒生六艺?” “知道,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也。” “儒门读书人道脉就是围绕这六艺绝技提升的。” 欧阳戎反应过来:“小师妹的射艺好像很好,记得龙城刚认识那会儿,就给人影响深刻。” 谢令姜点点头: “嗯,因为射艺就是八品君子的主要绝技。” 她伸出手掌,逐渐握成拳头,似是一套朴实无华的拳法起手式,轻声说: “练弓射就是练拳。 “圣贤将射艺列为君子六艺之一,不是没有道理的。 “射箭时人的身姿挺拔,利用的是全身肌肉,拳稳箭才准,古往今来,军队之中,能成为马弓手、或拉军中最高石劲弓者,无不是最精湛的兵士,有一身杀人技…… “而箭出中正,射箭之道也寓意君子之道。” 欧阳戎轻声问:“一品对应一艺?” 谢令姜点头: “九品读书人,数艺;八品君子,射艺;七品翻书人,书艺;六品贤人……” 她话语顿住,这阵突如其来的安静,让欧阳戎不禁偏头看去。 只见谢令姜一直抚摸琴身的葱白纤指,突然勾起琴弦。 铮——! 几道弦声过后。 坐琴台边的二人不远处,那一眼温泉上方朦胧遮眼的一团雾气碎了,同样破碎的还有雾气中被秋风带来的落叶,被某种无形之刃切成一团整齐的碎屑。 于是在欧阳戎视野里,原本被水雾遮挡的后方花丛与院墙露了出来。 欧阳戎忽笑: “所以小师妹新掌握的是乐艺?” 谢令姜轻轻颔首。 他饶有兴致问:“那以后岂不是要随身带一把琴?” “谁说只有琴声才是乐声?”她微微歪头问。 不等欧阳戎言语,谢令姜陡然收手,停止了抚琴弹奏。 她琴台前端坐,一手握拳,平放在小腹前。 琴声的戛然而止,让院内一时间陷入了寂静。 可下一刹那。 欧阳戎也不知道是他耳朵适应了这突如其来的平静,还是所有声音在其耳边被放大十倍。 原本细微难闻的树叶晃动声、书卷翻页声、泉水哗啦声迎面而来,铺天盖地! 闺院内。 烈风四蹿。 肃杀之意。 原本源源不断、升腾起来的温泉水雾,彻底散去,片甲不留。 欧阳戎洗耳恭听了片刻,看了一眼小师妹不久前随手丢来的那一卷书。 风在翻书。 点了点头。 “好一个风声如刀。” 他轻叹。 (本章完) 第470章 女贤人?可远观也可亵玩焉! 第470章 女贤人?可远观也可亵玩焉! “贤人的艺能,名为乐韵,能心神沟通并控制任何发出‘乐声’的事物,放大或者降低声音,将其作为主要攻击手段。” 谢令姜转头解释道: “因为刚刚晋升贤人,有些过于沉重的发声物,无法控制,如洪钟大吕。 “大师兄,我刚刚试了下,目前最适合控制,用的最顺手的,是翻书摇叶的呼啸秋风,其次是叮咚响的潺潺水流,不过后面这个,相比前面稍困难些。 “不过就和前面几项艺能一样,随着练气修为提升,可以使之加强。” 欧阳戎恍然大悟:“明白了,有点意思,比风还轻的发声物也找不出几个了。” “正解。” 谢令姜笑了下。 欧阳戎忽问:“放大或降低声响,小师妹以后可以试下,能不能使他人暂时噤声?收敛自身声响,潜伏行动,悄无声息。” 谢令姜看了眼他: “大师兄脑子转的倒挺快,后面那个倒是不难,至于前面那用法,还需要些修为……但我听说,古时曾有一位博览圣贤书的读书人口含天宪,金銮殿上声若洪钟,呵斥群臣,满朝文武禁言失声,甚至天子都支支吾吾。” 欧阳戎点了个赞:“不愧是读书人,还是你们吵架在行,直接禁言别人……吵架不能说话,光是想想,都感觉要急死。” “大师兄不也是读书人?”谢令姜有些不爽 “我不一样,没你们这么斯文讲道理,我能动手,就不啰嗦。” 顿了顿,看了眼一脸怀疑表情的小师妹,他稍微点点头: “当然,动手前还是得真诚友善一下的,人畜无害个……十五息左右吧,好言相劝一下,虽然没啥用,时辰到了,直接清场走了。” “大师兄真坏,还是偷着焉坏那种。” 欧阳戎叹气:“没办法,道理和物理,总得选一个。” “物理?”她迷糊问。 欧阳戎岔开话题: “话说前面几项艺能呢,倒是没怎么听小师妹讲过。” 谢令姜扳着手指,粉唇细数道: “其实没什么好说道的…… “九品读书人,习得艺能,玄数,主要是研究天干地支、阴阳五行等练气士的基础知识,让脑子转的快点,耳聪目明,灵活机智。” “八品君子,习得艺能,神射,百步穿杨,强身健体……” “七品翻书人,习得艺能,墨书……这个目前是鸡肋,听说需要上品之后,能够灵气外放,再配合其他艺能使用。 “六品贤人则是乐韵,大师兄已经知道了。” 欧阳戎若有所思:“墨书?难道是与灵墨有关?是不是需要书写什么。” 谢令姜咬唇犹豫了下,转头望了眼院子外隐隐传来小墨精玩耍声的地方,小声透露: “大师兄,其实这小墨精,不仅在道家玄门中十分珍贵,符箓三山抢着要。 “它在儒门内,也是读书人练气士的大机缘,不过不像道门练气士,儒门读书人要用到它,至少需要灵气修为中品往上了,所以知道的人不多。 “它所产的灵墨,不仅能供符箓三山道士书写墨箓,还能供应儒门读书人书写真言敕文。 “所以大师兄好好照顾一下,别让她‘离家出走’,稍微忍忍她小任性,实在不行,让我来哄。 “毕竟这等珍贵特殊的小精魅,存世可能只有一手之数,以往历代都是被人抢着要。” “啧,难怪女仙大人敢这么傲娇,扬言收小跟班。” 欧阳戎笑了下,摸摸下巴: “儒门读书人是中品修为往后需要吗,那改天让这女仙大人也收小师妹做个跟班……巧了,听它说以前还认识小师妹的谢氏先祖呢,说不得曾经也在陈郡谢氏收过小跟班。” 谢令姜自然知道小跟班是什么意思,心中淌过一阵暖流。 她没有答应,默默伸手,掐住欧阳戎的腰肉,低声: “大师兄对我倒是洒脱大方,连这个都让。” “都一样。”他随口道。 “嗯?” 谢令姜慢条斯理问:“还有别人?” “我是说妙思跟你跟我都一样。” “哼。” 谢令姜杏目微嗔了他一眼。 欧阳戎吸气,扭了下身子,脸上露出一副无辜表情: “那小师妹还掐我做甚?” 本想趁机再撩她几句,可是旋即,腰上掐住肉的某只柔手却丝毫不放,还扭了半圈。 “嘶……”他仰头挺腰。 谢令姜俏脸紧绷: “就不知道,大度随意的欧阳公子是不是也对其他女子这么好,嗯,什么好处好事都随手赠了。” “小师妹,我又不傻。”欧阳戎浓眉大眼道。 “这可说不准是傻还是什么。” “什么什么?”他表情好奇。 “呵?” 谢令姜哼唧不语,偏头看向远处风景。 其实心中并未生气,只是想拿捏一下有时候榆木、有时候滑头的某人。 过了片刻,她轻声细语交代: “我刚升贤人,不用再翻书,大师兄不是缺灵墨秘密制符吗,让她跟你身边。” 欧阳戎自然没法向谢令姜解释,眼下相比灵墨,他更缺功德紫雾,红黑符箓先准备一张就够了。 见他不语,谢令姜不再提此事,算是定下了,她岔开些话题。 欧阳戎想了想,问道: “小师妹数、射、书、乐已经凑齐,所以剩下的礼与御艺能,需要读书人道脉的上品才能掌握?” “对。”谢令姜颔首。 “哪个最后掌握?” “若没猜错,是…礼。” “礼?” 谢令姜正色,语气出奇认真:“礼乃儒家之基,若无,则礼崩乐坏,民不聊生,君王也不能违礼。” “这礼所对应的艺能,定然不俗。”欧阳戎笑说。 谢令姜轻轻摇头道: “我才刚到六品,上品还远着呢,也不知道此生能不能摸到门槛,话说,大师兄怎么净替我想这么多,不许好高骛远。” 欧阳戎笑了下: “这叫合理规划。” “那规划下你的。” “还……还是算了吧,我的太慢,执剑人比较难升,需要剑诀,又不像你们读书人道脉……” 其实就是炼气资质不如她,但是作为大师兄,岂能在小师妹面前丢了面子?欧阳戎一本正经的解释了几句,看见小师妹半信半疑的表情,他佯装东张西望了下,准备开溜。 “那个,突然想起来还有事,先走一步……” “等等。” 谢令姜拦住了欧阳戎,眯了眯眸,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玉唇轻启: “奇怪,大师兄今天怎么这么老实,都没有……没有……” “没有什么?” “没有毛手毛脚。”她小声。 欧阳戎不动声色,叹息一声: “某人现在是贤人了,一身正气,满脸圣洁之光都快亮瞎我眼了,我小小一个伪君子哪里敢呀,岂能亵渎了前途无量的白鹿洞女贤人……” “何不试试…” 爱穿红衣的女贤人忽然说。 欧阳戎吐槽话语瞬间顿住。 “什……什么试试?” 她不说话了。 他其实听清楚了。 欧阳戎试探一句:“小师妹也想了?” 谢令姜还是安静不言,偏转脑袋,似是在打量远山如黛的景色。 从某人的视角看去,她今日化了些淡妆,描眉点朱,一副侧颜绝美。 长发如瀑布般垂落,用一根简单的玉簪轻轻挽起,几缕飘逸的发丝随风轻舞,给人一种不染尘埃的感觉。 欧阳戎悄悄侧目,看了一眼距离二人不远处的一口熟悉温泉。 然后又瞄了眼眉梢有书卷气的小师妹。 明明她是端庄知性的气质,一袭红裳也是尊贵绝美,适合远观。 但是他却觉得今日出奇的诱人。 不禁多看了眼。 只见谢令姜两腿并拢,绣凳上曲腿而坐,芊芊玉手十指交叉,端正的摆放在小腹前的大腿上,红衣布料显得她露出的颈脖还有手腕处的皮肤白皙细腻。 虽然衣襟领口很高,遮住了大半细颈,但是昂贵丝绸材质的柔顺布料却勾勒出了她从颈脖到胸脯过渡的匪夷所思的夸张傲人弧度…… 此刻,红裳佳人有些歪头,习惯性的咬着粉唇,眼睛就这么瞅着他。 眸子似有星光,也不知道是不是欧阳戎的错觉,这眸光一闪一闪的,像夜晚天空上飞速掠过的流星,令人捉摸不透。 她的表情好像有些似笑非笑。 拿这个考验正人君子,哪个正人君子能经受的住这样的考验? “好,试试就逝逝。” 欧阳戎牙关一咬,重重点头。 然后……他身子前倾……开始靠近……试着爬山……勇闯天涯……亵玩起了某朵可远观不可亵玩焉的莲花。 一阵欲迎还拒的推打挣扎过后,很快交颈,天鹅般缠绕。 旁边地面上,两道影子重迭在一起。 紧接着,一者被另一者抱起,带去了温泉眼边,期间,似是有鞋袜等物一一褪下,落了一路…… 一些缎带解开、衣物滑落的窸窸窣窣声响,不知道是不是被某位新晋女贤人的“乐韵”艺能所藏匿。 院内静悄悄的。 时间不知不觉的流逝。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反正某人的试试,暂时还没有“逝逝”,反而十分适适。 舒适的适。 这一切,直至……院墙外响起了某位儒服小女冠蹦蹦跳跳的脚步靠近声。 也不等埋头干饭的欧阳戎反应,下一霎那,吃了情急之下的玉足一脚。 这回终于不再是那字面意思上的“吃”了。 “我靠……” 他嘴里本能冒出一句语气词,“咚”的一声,整个人跌入温泉水中。 溅起一片水浪。 就在这时,院门也“吱呀”一声。 巴掌大小的小墨精两手有些吃力的推开一条门缝隙。 她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嘴里大大咧咧喊道: “欧阳良翰,谢丫头,你们猜猜本仙姑在外面找到了什么,一只大白鹅嘿嘿,最喜欢骑鹅了……咦,你们在干嘛?怎么这么没素质,衣服袜乱丢地上,还衣衫不整泡水里……” 妙思疑惑言语间,某位红裳赤足、脖子间种有不少草莓的新晋女贤人已经踉踉跄跄的小跑奔向主屋,中途还仓促弯腰,捡起此前落了一地的零星小衣物,她一手捂住胸口,红着脸不回头的跑进屋子里。 在刚进门的妙思眼中,这道婀娜倩影翩若惊鸿,可却隐隐有些匆匆逃窜之意。 没吃过猪肉、但见过猪跑的小墨精顿时瞪大眼睛,手中雪白拂尘指着院内: “好啊,伱……你们,少儿不宜!本仙姑出门一会儿你们都忍不住?这还是大白天啊,亏你们还是君子贤人!” “你算什么少儿?” 欧阳戎语气不爽,从泉水里钻出脑袋,手臂撑着沿岸上岸。 妙思:“……” 小墨精顿时扳脸: “好好好,本仙姑倒要看看你们这一对君子贤人刚刚在玩什么花样,小别胜新婚,干柴烈火对吧,呸,看你们还要不要脸……” 儒服小女冠一双小短腿跑了进来,就要在满地狼藉中查找出某些证据捉奸。 不过,旋即就被泉水中爬出、半边身子湿漉漉的欧阳戎抓住。 “咳咳小师妹……” 把捣蛋坏事的家伙逮住,面不改色的握拳狠狠敲了两下女冠小脑门后,欧阳戎又尝试着呼唤了几声,可是主屋大门依旧紧闭不开。 “你、你走……”屋内女子压低嗓音。 她的低音还有些颤抖,似是刚刚某场心跳加快的温存余韵尚存。 欧阳戎又哄了几声,还是不见小师妹鸵鸟抬头、走出屋子,他有些无奈,在院子里转悠几圈离去了。 反正也不算亏,刚刚洗涤玉足细品的同时,他顺便还体验到了儿子食堂的丰盛程度,差点就不愿出来了。 欧阳戎不禁抬手,嗅了嗅手指,似有一缕淡淡的清香体味缭绕指间,缠绵到不愿意离散,同时,指肚尚能回味到那股与它处迥异的傲人白玉的温暖余温…… 欧阳戎走出远门不前,屋内突然传来谢令姜呼喊声: “现在不翻书,不用再去那些无聊诗会了,以后王府无事就跟着你,我明早去找你。” “好。别赖床睡懒觉。” 欧阳戎答应一声,没有拒绝,以前在龙城,不也天天跟着他,习惯了都。 没太放在心上。 脱下身上湿漉大半的绯红官服外套,把被捂住嘴巴的呜呜咽咽小墨精丢进去、包裹住。 欧阳戎抱住一团湿漉衣物,大步离开…… (本章完) 第471章 身正也怕影子歪 第471章 身正也怕影子歪 “檀郎在等什么?怎么还不出门。” “婶娘,婠婠没有来?” “大清早的她来做什么?” “好吧,没事了。” “哎哎,檀郎,等等,不先喝点乌鸡汤再走?还以为刚刚你在等汤呢,特意让薇睐去盛了一碗,反正等都等了,本来是想中午让人送去的……” “不了,快迟到了。” “好,那中午妾身让薇睐送去。” 欧阳戎脚步顿住,回过头,伸手讨要,面色不变: “不用了,我直接带过去吧,江洲大堂也有后厨,让他们煲一下……婶娘拿个大点的食盒装,上次有点烫手,还漏了点。” “好。” 甄淑媛转头吩咐了叶薇睐和半细几句,紧接着回首,好奇问道: “上次煲的那罐乌鸡山药红枣汤,檀郎没喝完,送给婠婠去了?” 欧阳戎立马警觉,面不改色的摇头: “没有,本来要给婠婠的,在王府碰到了世子,他最近缺补,讨了过去,我和世子一起分着喝完了。” “难怪。” 甄淑媛多看了欧阳戎一眼,随口道: “我说前日派人去问婠婠,好不好喝,还奇怪她怎么说不知道呢,原来如此……” 顿了顿,还不等欧阳戎开口,她竖起手指,叮嘱道: “这回不可以送人了,带去要喝完……” “好好好。” 欧阳戎满口答应,接过新晒干的绯红官服外套披上,走出大门。 出门后,他立马吐了口气,抬手抹了一把额汗,无语回头。 婶娘这查岗技能简直点满级了,幸亏他机智无双,随机应变,才能和她斗智斗勇上。 “等等,檀郎!” 这时,大厅内的甄淑媛带着侍女们追出了门。 “怎么了,婶娘还有何事?” 欧阳戎好奇询问之际,后门开出的一辆马车,穿过旁边巷子,缓缓停泊在槐叶巷宅邸门口,欧阳戎的面前。 甄淑媛抓着手帕的手,指了指马车与马车上一位有些面生的壮硕车夫,笑道: “之前经常给你开车的阿彻,最近老母病故,昨夜乘船回南陇老家去了,估计要守孝几个月。 “你平时一直在外面跑,最近又受伤不能一直骑马,得再挑个踏实可靠的车夫。 “正好前日,南陇老家那边几位关心伱的族老乡贤,又在乡里召集了一批青壮良家子,特地前来檀郎这儿,看看缺不缺人,能不能打个下手什么的。 “妾身想着,反正都是同乡族人,知根知底的肯定是比直接招聘来的外姓随从可靠,而且出门在外,老乡能照顾还是照顾下为好,反正一笔写不出两个欧阳,檀郎你说是吧? “现在驾车的这位阿力兄弟,是妾身亲自挑的,老实本分,在老家已经成家生子,他家以前就在咱们南陇老房子旁边,一条街,阿力的老母和内人,妾身都认识,祖上三代都是种田的,宽厚人家,算是清清白白。 “以前你被白鹿洞书院录取读书,出行那天,他家还送了土鸡蛋哩,一篮子一十二个…… “他小孩也年纪不小,也在读书哩,檀郎有所不知,你现在可是南陇老家那边,十里八乡教育小孩子的楷模,家家户户只要有点能力的,都把小孩子送去私塾读书。 “那南陇私塾,是妾身捐钱建的,之前和檀郎提过,檀郎也支持。 “记得以前檀郎求学的时候,还有每天早起赶县里去,现在私塾就在南陇祀堂旁边,请了位教书先生,族内的孩子都方便了多。 “南陇的族长贤老都夸说,檀郎身体力行,读书争气出息,教化了乡里,光宗耀祖哩!” “好好好,婶娘记性真好,我知道了,那就他了,阿力兄弟是吧,婶娘先回吧,外面凉。” “什么记性真好,人家送礼你得记着,逢年过节得还回去,乡里族人当初怎么帮你的,哪怕滴水之恩,也要牢记在心,回报乡土,这是积善守礼之家的家风……檀郎听话,记得喝汤补身子,装汤罐的食盒,妾身交给阿力了,在车上。” “行。” 送甄淑媛进门,欧阳戎回头登上马车。 “走吧,去江州大堂。” “是,老爷。”马夫阿力点头。 这是一个孔武有力的驾车汉子,一张大长脸,身穿着一件短褐,这大秋天的早上也不怕冷,虽然晨曦刚刚落下。 瞧着就是一位敦实的庄稼汉形象。 欧阳戎上车随口报了个地点后,就一直闭目养神。 全程没有再去看马夫阿力。 待马车驾驶到一半,路过一条每天早上都要经过的浔阳渡大街,马车内闭目似睡的弱冠长史忽然开口: “你昨日刚来,怎么知道江州大堂路的?” 阿力愣了下。 “禀告老爷,大娘子挑俺当马夫,俺怕不认路,请示了大娘子,昨夜把空车开出门,在浔阳坊逛了一圈,记了几处牌坊街巷,熟悉了点路。” 欧阳戎没睁眼: “所以只认识浔阳坊的路是吧,修水坊、星子坊都还不熟?” “是的,老爷。但俺都可以学。” 欧阳戎点点头:“那就不改道去浔阳王府了,继续去江州大堂吧。” “好,老爷。” “你全名叫什么。” “大力,欧阳大力,老爷随便喊。” “嗯,好名字。” “谢谢老爷夸奖。” “就是客气一下。” “啊?什么意思?” “没事了。” 欧阳戎依旧没有睁开眼,似是坐在软垫上,感受着身下马车的轻微颠簸,他又问: “不是有妻有儿吗,家中老母也在,父母在不远游,听婶娘说,你家里好像还有地吧,怎么跑这么远来帮忙。” 马夫阿力犹豫了下,如实道: “禀告老爷,俺娃没您聪明,和俺一样有些笨,添置笔墨、读书买书需要银子,俺只好……” “明白了。” 欧阳戎点头。 旋即他不再言语,车内寂静下来,只有车轮滚动的声音。 不多时,马车缓缓停下。 到了江州大堂。 欧阳戎掀开车帘,沐浴着新一天的晨曦,陇袖走入江州大堂,阿力准备把马车开去后门马棚喂马。 “老爷。” 阿力提着一只食盒道:“大娘子让您带的汤,您忘了。” 欧阳戎摇摇头,轻声道: “食盒里有碗,看你肚子咕咕叫,应该没吃,舀一碗喝,填填肚子,剩下的放车里,等我来解决。” “谢谢老爷,可、可大娘子吩咐……” 欧阳戎停步,打断了阿力的纠结话语: “车内座位上,有两粒碎银,你等下喂好马,拿去买一件厚衣服穿,这里不是南陇,浔阳城临江风冷,以后不要穿不全的短褐了。” 他忽然回过头: “还有。” 怔住的马夫汉子瞧见,此前见面起一直严肃高冷的长史老爷,拍了拍他肩膀: “私塾的事,有婶娘和族长管,我不方便插手,不过我个人送一批经书给你家娃娃,都是我以前读书时用的,里面还有些批注。 “另外,以后你家娃娃读书要是缺什么笔墨纸砚,可以和薇睐说,让饮冰斋匀些过去,读书有什么不懂的,也可以寄信过来问,这么大的娃应该会识字写信了吧?” “会,会!” 阿力赶忙用力点头,满脸涨红,手足无措:“老爷,俺……俺一定报答您……” “不用报答做啥,嗯,你能放心里就很好了。” 欧阳戎笑了笑,摆手迈入大门,与此同时,还丢下一句话: “对了,大力,以后别叫老爷,叫檀郎就行。 “还有……以后我的话,全听,大娘子的话,不全听,明白吗,阿力?” “明白,俺明白!” 欧阳戎瞥了眼阿力手里的鸡汤罐子,然后走进了江州大堂。 他沿着长廊一路前行,与路过的同僚下属打着招呼,在步入正堂之前,默默内视。 进入功德塔,先瞧了眼小木鱼上方的青金色字体。 刚刚坐个马车的功夫,涨了快两百多功德了。 欧阳戎长吐一口气。 随行马夫这个位置虽然小,但却十分重要,因为掌握着他的大致行程,所以不得不防,必须是自己人才行。 虽然甄淑媛已经帮他调查清楚了阿力的清白家世,知根知底,而且这个时代,同族同门都是比较深厚可靠的关系。 但是欧阳戎也得验证一遍才行,而且不光是今日的考验,往后一段日子,他都要留个心眼,再考察几回…… 离开功德塔,欧阳戎刚走进正堂,就有一袭红衣倩影映入眼帘。 令人意想不到。 谢令姜正坐在他座位上,低头好奇翻书。 “小师妹,还以为你睡懒觉了,早上不见人影,你怎么跑来这里的。”欧阳戎惊讶问道。 “很显然,在等你。”谢令姜自若开口,头也不抬。 “你一个人来的,你是怎么进来的?又没有江州大堂的通行令。” 谢令姜合上了书,抬起马尾辫脑袋,笑吟吟: “碰到了六郎,他捎我进来的。” 欧阳戎哑然失笑,本还以为小师妹正在浔阳王府或者静宜庭睡懒觉呢,加上新马夫阿力不懂修水坊的路,他刚刚就没去喊她,却没想到,小师妹早就自己来了。 “好吧,你先等等我,去找人给你登记下,这样你进出方便些,总不能每回都蹭人吧。” “登记吗,什么身份呢。”她问。 “当然是私人幕僚。” 欧阳戎咳嗽了声,不等小师妹回应,转头出门。 结果他刚走出大门,在长廊上没走几步,就迎面撞见了某位冰冷冷宫装少女。 欧阳戎先是皱眉,紧接着,又想起自己好像没又什么可心虚的。 又不是正像燕六郎说的八卦谣言一样,他慌什么? 身正不怕影子歪。 欧阳戎状若如常的走上前去。 这回倒是不用容真在大堂门口喊了,二人直接在长廊碰头。 “欧阳良翰。” “早啊,容女史今日有何吩咐?”欧阳戎扳脸,公事公办问道。 主打一个速战速决。 容真忽问:“你吃了没?” “啊?” 这不按套路出牌的开场白让他顿时愣住。 这种扯家常的话,不应该是元怀民那样摸鱼同僚问吗?是面前这位尊贵冷清的女史大人嘴里能冒出来的话? “欧阳良翰,又在发什么呆呢?” 容真摇了摇头,也不等欧阳戎反应,她从袖中掏出一团油纸包,递了上去,微微垂了垂睫毛道: “都听到你肚子响了,拿着,刚刚街上看见了卖饼摊子,肚饿买了块吃,记起你以前好像也经常吃,懒得找碎零钱,让摊夫多包了一块,嗯,你之前送补血鸡汤,这回算是回请了,但欧阳良翰,你别自作多情。” 欧阳戎愣神间,容真随手把包裹油麻饼的油纸包塞进他手里。 二人的手指不小心碰了一下。 容真状若不知的收手,欧阳戎表情微微一变。 也不知道是饼太烫,还是容真手指扎人。 他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回头看向正堂内那道隐隐的红衣。 小师妹正坐在他座位上好奇浏览他写的公文,好像没有发现这边的情形。 “欧阳良翰,你看什么呢?” 容真好奇,循着他视线往其背后看去,不过很快就被回过头的欧阳戎身子拦住,遮挡了视野。 他摆摆手,努力保持微笑: “没,没什么!等等,咱们去外面聊……” “这是为何?这里不行吗?又不是什么私事。” “确实不是私事,可……可这里不方便吃东西啊,要不你把饼收好,其实我不饿的,不喜欢工作前吃东西,上午容易瞌睡,要不你自己吃?然后咱们聊公事,就在这里。” “饼你手摸过了,本宫不吃,不过你可以丢了,或者本宫帮你丢。” 容真绷脸,一板一眼道。 你他娘的都这么说了,还能咋整……欧阳戎无奈,他顿感手中这块油麻饼烫手,简直是块烙铁,再握下去,至少要让他脱成皮。 在容真友善眼神逐渐转为冰冷前,欧阳戎当即决断道: “吃,当然吃,他人好意岂能无礼糟蹋,多谢容女史了,不过……这里吃东西容易被人看到,咱们毕竟算是长官,要起到带头作用……这样吧,咱们出去吃,看到没,那边有条侧路,通往后门马棚,那边没啥人,适合咱们偷吃,走吧走吧。” 容真点点头:“有道理,这方面还是你有经验。” “……”欧阳戎。 (本章完) 第472章 先天阴阳圣体 第472章 先天阴阳圣体? “容女史难道是先天阴阳圣体?” “什么先天阴阳圣体,这是什么玩意儿?” “没事,只是好奇问问。”欧阳戎感慨:“容女史不愧是阴阳家的天才。” “这倒确实,也懒得和你谦虚。” 容真陇袖走在阳光穿堂而过的侧路长廊上,微微昂首,像一头颈脖修长的白天鹅,在带路的某人面前语气有些淡淡然: “大司命很早就当众断言,本宫碧玉之年入六品,花信之年可入上品。” “已经六品了,那花信之年呢……不就才二十四上下吗,容女史现在多大了?应该没几年了吧。” 她忽转头:“你要问这么多干嘛?” “不是你先提的吗。” “但没让你问。”容真眼睑低垂。 “……” “你就这么想知道关于本宫之私事?”她再问。 “没、没有,只是随口问问,没有窥探隐私恶意,你别介意。” “随口问就算了。”容真别过脸去,看向廊外风景,冷声:“带好你的路。” “好吧。容女史往这边走,额怎么走我前面去了,是我带路啊……” 欧阳戎嘴里应付着,不时悄悄回头望一眼后方正堂方向。 他没骗人,确实只是顺着容真的话题随口往下问,只是没想到她态度这么差,直接把天聊死了。 欧阳戎正带着言语如白玫瑰般冷清带刺的容真前往后门马棚那边。 可能是看见了欧阳戎亲自带路的老实诚恳态度,也可能是瞥见了他边走边打开油纸包啃饼的小动作。 今日顺手多买了块饼的冰冷冷宫装少女表情稍微缓和了些,不过语气依旧生硬: “欧阳良翰,如果是打扰到了你忙事,可直说,没必要耐着性子陪,顾及礼貌却耽误了公务,对谁都不好。本宫很好说话,不是蛮不讲理之人。” 很好说话的她低垂的眼睑略微抬了抬,又说: “嗯,饼伱直接带回正堂吃就行,本宫门口说个事就走。” “没、没忙,刚刚正好出门,哈哈准备去吏曹办个事,不急的,你有事先说,我正好吃口饼填填肚子,今早出门,被婶娘唠叨,忘吃东西了。” “可你老是回头,在看什么呢?” “在看路。” “路在后面?” “这不是怕走错吗,这叫瞻前顾后。” “这不贬义词?” “真走起来,那就是优点了,和做事不一样,走路就得瞻前顾后,才不会迷路。” “哦,是吗。” 顿了顿,她轻声: “还以为你是觉得本宫每日上门找你,在下属们面前被直呼大名感到丢人,才出门阻拦、支走本宫的呢。” “容女史多想了,名字不就是用来喊的,你能直接喊在下名字,反正代表着不生分,是把在下当自己人。” “那你喊本宫呢,不还是女史敬称。” 欧阳戎尴尬,再高的情商也接不住这低情商的一击。 “额,那在下以后……私下就直接喊你容真?” “随你。” 容真对此不置可否,笼袖走在最前面。 欧阳戎啃了一大半饼,剩下一些,重新用油纸包裹起来,悄悄塞进怀里。 他满嘴油渍,下意识摸摸怀里,寻找手巾。 容真目不斜视,走了几步,还不见他摸出,她笼袖双手隐隐往里面伸了点。 就在即将掏出之际,忘带手巾的埋头青年突然抬手,用绯红官服镶黑边袖口胡乱擦拭了遍嘴角,紧接着转头,朝冰冷冷宫装少女不好意思笑了笑: “正巧,刚刚座位上没看见元怀民,不用猜都知道这家伙去哪了。 “容真,你不是好奇,我为何对这条小路这么熟吗,走吧,带你去马棚查查岗。” “马棚查岗?”容真语气好奇:“你一个江州长史,还管马棚?” 下方,笼在袖中的双手往回缩了缩。 欧阳戎好像没有看见,笑了下,带着容真一起来到了马棚前。 刚到就看见新来马夫阿力,正手足无措的站在马棚外面,胳膊上晾着一件绿色官服,看见欧阳戎到来,像是看见救世主一样,立即手指向马棚内。 欧阳戎朝他摆摆手,示意无妨。 他伸头一瞧。 果然,马棚内冬梅的喂粮槽前,正有一道撅屁股的熟悉身影。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和冬梅抢食呢。 “元司马在做什么?” 容真蹙眉问。 欧阳戎没有回答,也懒得废话,上来就给这屁股来了一脚。 “还搁这喂呢,快迟到了都,每回都踩点是吧,扣俸禄也不长记性,说了多少次,上值时间不准乱跑,做无关公务之事。” “哎哟……良翰兄能不能斯文点,男子屁股不能乱踢,和前面紧连着呢!” “是吗?怎么感觉你屁股是连着脑子。” 元怀民狼狈扶腰起身,态度却犹然坚持: “良翰兄,该说不说,冬梅被你们这么胡乱养,我实在看不下去。 “你说,好好一匹千里马,怎么能用来做拉车这种脏差体力活,简直消磨马生,乃世间一大罪也。” “它不来,你来呀?你来拉我?” 欧阳戎表情不爽。 “我看它好像也挺不亦乐乎的,本来就肥,多拉拉车还能健身,反而是你这老小子,天天跑来骚扰它。 “你说你喂料就喂料,虽然是用我买的草料喂,借花献佛,自己一文钱不出,可你胡乱摸它屁股干嘛,我要是冬梅,我也扬蹄踹你。 “告诉你,元怀民,你小心点,我刚刚进来时,冬梅已经对你很不耐烦了,它性子直,想踹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我和容女史再晚来一点,你屁股挨得就不是人脚了。” 元怀民依然梗着脖子道: “良翰兄此言差矣,我与冬梅相处多日,感情笃厚,乌尚有反哺之义,它岂会伤我?岂舍得伤我?我早就说过,冬梅是善良之马,欸,可惜遇到了不良之人……” 眼见某人撸起袖子,元怀民立马住嘴,改口道: “虽然马料都是良翰兄买的,可是良翰兄未免太小气了些,没我大方,冬梅肯定暗暗记得我的好。 “况且眼下入秋,就得让马多吃点才对,这叫添秋膘,不做冬日里的瘦马。减肥节食是什么鬼,良翰兄还真把它当人看了?” 欧阳戎点了点头: “它是不是人不知道。反正你肯定不是人。” 元怀民正色严肃: “良翰兄听我一言,这样养马是不对的,秋天就得养秋膘,千万别饿着过冬,此乃虐马……我爱说实话。” 欧阳戎面无表情,走去赶人: “哪天要是在马棚里看见元司马躺地上直挺了,估计全身都是软的,就嘴还硬着。” 容真有些好奇听着马棚内俩活宝的你一言我一语。 旋即便看见,元怀民被撵了出来,接过阿力手里的绿色官服外套,狼狈逃窜。 “等等,站住。” 欧阳戎走出马棚,拍了拍袖子上的灰,呵斥了一声。 元怀民应激反应,还真老实停了下来。 可今日有容真在一旁,似是觉得丢脸,尴尬在原地,然而下一秒,有一份油纸包砸进他怀中。 “这是……”元怀民愣住。 “拿去,大清早偷溜过来,光记得给马喂食,自己不吃是吧。” “良翰……” 半块饼热乎乎的,他语气有些哽咽。 好友还是面冷心热的。 “别肉麻了,回去吧,按时点到,还有,记得别和大堂里的人提饼的事,特别是别提我和容女史,这是纪律问题。” 欧阳戎叮嘱。 “好好好。” 元怀民感激点头,准备离开,突然反应过来,回头愣问: “良翰不回去吗?留在这里做什么,还有女史大人,对了,你们俩怎么跑这里来了……不是说上值时间不准乱跑,做无关公务之事吗?” 他终于反应了过来,一脸狐疑的看着二人,还有手上的饼。 欧阳戎板脸: “还不是来抓你的,再不找到你,你都迟到了,要不是关心,谁惦记你啊,真让人操心。 “好了,我和容女史还有点事聊,这也是正事,你赶紧回去上值,别磨蹭。” “哦哦哦,好的。良翰兄真够义气,乃吾之益友。” 元怀民没多想,带着某人吃剩下的热乎大饼,满脸感激的离开。 他走后,欧阳戎转头看了眼容真,然后走去马车边,取来一只食盒回来。 “把你买的饼给别人吃,你没生气吧?其实我是吃饱了,剩了点……” “谁吃都一样,无所谓。” 容真撇嘴,又道: “你和元司马关系倒是不错,这么踢他,他都不气。” “还行吧。喏,给你。” “这是……” 欧阳戎不动声色说: “你请我吃早膳,我总得回请一点,新熬的鸡汤,看你好像挺喜欢喝的,就再炖了些。” 容真抿嘴。 “可是你炖汤的时候,不知道本宫今早会买饼给你。” “不都一样。” 欧阳戎目露疑惑。 “一样吗?” “不一样吗?” “行,一样。” 容真默默接下食盒,没再说什么。 二人商量起了正事,不过,欧阳戎发现,容真原本有些生硬的语气也轻柔了下来。 同时,他耳边不时响起清脆小木鱼声。 欧阳戎微微松口气。 这可是新的功德大礼包,不能得罪了。 少顷,正事聊完,离开之前,欧阳戎忽然喊住冰冷冷宫装少女: “容真,以后早上你别来这边了。” “哦,行,你不早说,刚刚没必要做这么多铺垫。” 她颔首,直接递回了鸡汤。 欧阳戎摇头: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跑过来,不方便,而且也不合规矩,你权职更大,应该我亲自去找你才对。” 他摸摸下巴,诚恳建议: “这样吧,你有什么事就不要突然过来,我、我每日上午,抽个时间,去找你一趟,咱们再聊。” 容真突然眼睛盯着他表情看,不说话。 欧阳戎摸摸脸,“我脸上有什么吗?” “随你。” 容真忽然转身走人,不过却带走了那一盒鸡汤。 走前还丢下一句话: “上午,巳初二刻,监察院等你。” “得嘞。” 欧阳戎答应,紧接着发现耳边的木鱼声更加响亮了。 咦,又涨了? 他瞧了瞧容真离开的背影,又瞧了眼远处老实埋头喂马的阿力,好像什么都没听见。 终于搞定! 欧阳戎松了口气,满意离开。 不过他没有立马回正堂,而是跑去给小师妹办了通行证。 带回了正堂,交到了小师妹手上。 “大师兄怎么这么晚回来?办个证要这么久?” “去马棚给冬梅添了点草料。” 欧阳戎一本正色道: “小师妹有所不知,冬梅最近拉车很累,得多吃一点,添点秋膘,不做冬日的瘦马。” 不远处踩点赶到、正在座位上悄悄吃饼补充体力的元怀民不禁抬头,看向对面某位益友的背影。 欧阳戎在谢令姜旁边坐下,认真的帮她整理东西。 “原来如此。”谢令姜浅浅一笑,取出手帕,给他擦了擦颈脖处的汗渍:“难怪出这么多汗。” 谢令姜鼻子嗅了嗅,指着他伸来手掌的袖口,微微蹙眉: “可你袖子怎么有这么多的油?” “元司马买了块饼,看见我后分了一半,不太好推脱。”他叹气。 “哦,下次饿了和我说,我给你带,咱们不乱吃别人的东西,而且街边的饼也不卫生,朋友归朋友,你别和他学。”她关心。 “好。怀民兄其实是心虚了,怕迟到被我记下,欸,其实送不送饼都无所谓,我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欧阳戎皱眉叹息: “说了很多次,公务时间是不能吃东西的,算了,随他吧,他也怪不容易的。” “大师兄,你人真好。”谢令姜感叹。 “……??”元怀民。 欧阳戎没去看后方眼神哀怨的好友,细细叮嘱: “对了小师妹,等下去趟浔阳渡,你收拾一下,陪我过去,既然又做回幕僚,大部分时间都得紧跟左右,不得耽误时间,明白吗。” “嗯,明白。都听你的,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别受我打扰,我就看看,帮你分担一下……” “哪里打扰了,师妹能来帮忙,我求之不得,不过还是得做好幕僚之事,不能让人嚼舌根了,按规矩办事,比如有些禀告上级的事,其实不太方便带幕僚去,所以小师妹……” “放心,我理解。平常没事时跟你左右,你有要事,说一下就行,我又不是蛮不讲理的女子。” 她宽容摆手,柔声说道。 “有师妹如此,师兄何求。”欧阳戎叹气。 师兄妹二人讲着悄悄话,不时说笑。 对面的元怀民低头看了看桌下半块残饼,突然觉得好像不光只有他不是人。 (本章完) 第473章 寒衣节的香囊 第473章 寒衣节的香囊 往后数日,谢令姜每日早上都来。 除非是浔阳王府那边有什么重要成员有出城行程,安全起见需要陪行,她会晚一点到。 可能是觉得大半年来陪伴大师兄的时间有点少,有补偿心理。 谢令姜以幕僚师爷的身份,开始介入欧阳戎的工作与生活,一如当初在龙城一样。 不过她也不是每时每刻都跟着,比如眼下,正值上午,欧阳戎要去隔壁街的江州检察院那边,给驻州御史与监察女官们汇报一些材料。 谢令姜便没有跟去,只是在江州大堂等,约好正午一起回槐叶巷宅邸吃饭。 这也是最近二人的正午日常,弄得叔母甄淑媛笑的嘴都合不拢,连续亲自下厨了数日,最关键的是,乌鸡山药红枣汤都不怎么煲了。 果然,能制住婶娘的,只有大家闺秀的小师妹。 巳初二刻,欧阳戎来到了检察院,轻车熟路走进一处公署大厅。 容真正在座位上,手指沾着茶水,在桌面上写写画画着什么。 欧阳戎走近。 容真眼睛不抬,袖拂桌面,扫去水渍。 欧阳戎嗅到一股淡淡的桂花香,甚至掩过了茶香。 在旁边座位坐下,瞥了眼容真手指沾水的茶杯,里面是有桂花瓣。 “今天倒是没迟到。” 容真擦了擦手。 “好像没有哪天迟到过吧。” “可每回都很准时,想必江州大堂那边也挺忙的,需要踩点。” 欧阳戎咳嗽了声,没有接话,聊起了正事。 不过一边聊着,他一边东张西望。 容真瞧见,板脸从袖中取出一个油纸包,递了过去。 “下次你自己解决早膳,本宫没工夫每天都给你带。” 欧阳戎毫不客气,打开油纸包,啃了口油麻饼,含糊不清道: “好。” “你每天早上都干嘛去了?” “说了,忙。” 欧阳戎嘴里塞满饼,说话一顿一顿的,容真嘴角朝下,不想再理某人。 这几天的早膳都是她给他带的。 开头几天,还是容真主动,到后面,欧阳戎还理所应当起来了,每回过来都问,有没有吃的,把这儿当厨房了一样。 她脸色有些冷了起来。 聊完正事,欧阳戎准备离开,拍屁股走人。 不过看容真默不作声的表情,外加上耳边迟迟没有清脆木鱼声动静。 他动作顿住,屁股重新坐回座位,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 然后在某位女史不善的眼神下,也给她的茶杯续了杯茶。 “这金秋桂花又开了。”欧阳戎笑了句。 “没话说,可以不说。” “有,怎么可能没有话说,说真的,容真,一看到你我话就很多,只是你板着脸,我又不好意思说出口,再想说就忘了。” “那不就是没话说?” “不、不算。”他坚决摇头。 “那正相反,看见你,本宫就不想说话。” “那肯定是和我一样,想说也不好意思开口,然后忘了。” 容真不置可否,喝了口茶,反问: “你到底想说什么?” 欧阳戎指了指桌面上的水渍:“写啥呢?” “不告诉你。” 此刻的私下闲聊氛围,欧阳戎突然露出一副哀伤叹气的表情,语气伤感道: “欸,不愧是阴阳家天才、先天阴阳圣体、人称司天监小司命的容真,容大女史,我们之间已经隔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星子坊院子里的那点过命情谊也就过眼云烟。 “好吧,我理解,估计是在盘算以后高升回京城的事情,我个小小当然不能过问。以后容大女史能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下官就已经很知足了。” “什么厚障壁?伱在胡说什么呢?” 容真嗔了眼他。 欧阳戎正色反问: “你就说是不是吧,你是不是碧玉之年入六品,花信之年可入上品,前途无量的容大女史?不像我,只能缩在小小江州,累死累活。” “这和我不告诉你,有什么关系?就不能是我心情不好,不想理你,并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 容真放下茶杯,正襟危坐,一板一眼问道。 欧阳戎恍然大悟:“原来只是心情不好,那没事了,再见……” “没事了?”她刚缓和的脸蛋顿时拉了下来。 “开玩笑的。”作势要走的欧阳戎,重新坐回座位,做出洗耳恭听状:“你讲,我听。都是朋友,不开心的可以说出来,让我也开……开心不起来一下,嗯感同身受。” 容真眼睑垂下,轻声:“好些了,你别问。” “行。” 他还真不问了,结果,刚起身要走的欧阳戎又被容真的话语定住: “你光夸别人,但你不也是前途无量,这么年轻的一州长史,放眼本朝,也是头一个。” 欧阳戎叹气: “那也是劳碌命,说不定现在是长史,十几年后,兜兜转转,还是某州长史。” 容真却一脸认真纠正: “欧阳良翰,你已经做的很好了,至少……是我见过的最好,无需妄自菲薄。 “说不得,咱们明年就能在洛都再遇。” “那就借你吉言吧。” 容真想了想,出奇的叮嘱道: “等东林大佛建完,你的功劳肯定够,到时候千万别再辞京官了,明白吗,欧阳良翰,你有没有在听?” “在。额这么看来,咱们确实能在京城碰头,东林大佛的功劳,也够你回去了。” 容真摇摇头:“回去肯定回去,但,本宫说不准时间,不找到那个写蝶恋花的淫贼,本宫不会走。” 欧阳戎不动声色问:“额,万一他不在浔阳了呢,你总不能一直耗在这里吧。” 容真沉默了会儿,缓缓点头:“本宫有预感,此淫贼还在浔阳。” “预感?那没事了,女子的预感一般都很准。”他点头表达了下认可。 “你也相信本宫判断?” “嗯。” 容真转头,有些出神的看着他侧脸,呢喃: “周围的女官同僚现在私下都有些埋怨本宫,觉得本宫魔怔,用佛门的话说,叫着相了。洛阳那边,监里的人也是颇有微言。 “欧阳良翰,现在也就你信本宫了。” 欧阳戎叹气:“主要是我……挺佩服你的。这股精气神挺好,还是那句话,与人奋斗其乐无穷,我是如此,也送你了。” “好。” 她重重点头,嘴中呢喃:“好个其乐无穷。” 欧阳戎垂目喝茶,又伸手,给她默默续了一杯。 茶桌左右,二人默契的安静下来。 俄顷,容真回过神,偏头看着面前这位洒脱随意、令人心生好感亲近的弱冠长史,问道: “你知不知道明日什么节日?” “什么节?” “寒衣节。” “这是什么节日?”欧阳戎好奇:“有点耳熟。” “寒衣节江南这边不怎么过,关中两京那边的民间喜欢过,陛下也爱喜庆,每年的寒衣节都会授衣百官,同时在宫里赏赐些香囊……” “哦。” 欧阳戎不在意道: “难怪,我说怎么没印象,原来是城里人的节日……主要是不放假,不然我肯定记忆深刻,打死不忘。” 他又一笑。 容真抿了下唇,自袖中掏出一物,丢入某人膝上。 “洛都那儿每到寒衣节,除了佳人赠衣外,一些……好友之间也会互赠香囊,算是辟邪祈福,但需要在当天佩戴一天才有效。” “这是……” 欧阳戎愣愣看着手中香囊,鼻子嗅了嗅发现有浓郁桂花香,只听容真又道: “我们检察院这批女官都来自京城,今年未归,闲来无事,她们偏要做几枚香囊,采了些金秋桂子放在里面,多送了本宫一枚,正好多余,你拿去吧,明日戴戴辟邪。” 顿了顿,她凝视外面风景,嘴里道:“记住,要佩戴一天。” “哦哦好。” 欧阳戎稀里糊涂的带着这枚桂花味香囊离开。 出门,回到马车,低头打量了下这枚香囊。 上面的图案应该是一位女子亲手刺绣,一针一线的,一看就不是市井商铺的那种精湛绣工制成,而是生疏笨拙手艺,看来确实是那些女官们闲来无事制作的。 香囊上有淡淡的桂花清香散发出来。 “这些女官倒是真闲,容真也是……等等,佩戴一天吗?” 欧阳戎反应过来,悄悄看了眼某人正在等待的江州大堂那边。 “明日上午还得过来一趟……欸,好好的,过啥寒衣节,还是江南好,没这些花里胡哨。” 他将香囊默默收了起来,想了想,又不保险,于是取出一只盒子,放入其中,掩住香气。 盒子藏好,他紧接着打开门窗,通了通风。 “阿力,先别回江州大堂,在外面逛两圈。”欧阳戎忽然吩咐。 “是,檀郎。” 马车在附近街道逛了两圈后,感觉马车内的味道散掉不少,才施施然回到了江州大堂。 “那个,辛苦些,你去洗下车厢,中午来接我和小师妹。” 欧阳戎又吩咐一句,转身入大堂。 无人的长廊上,他脱下衣服抖了抖,皱眉嗅了口,路过长廊时候,停步,折了一支桂花,藏在袖子里。 “大师兄回来了?” “嗯。” “这是……” “送你的。” “好端端的,折枝做啥。” “觉得很香,想你也闻闻。” 看着一本正经的欧阳戎,谢令姜嘴里埋怨,不过身体还是很诚实的接过,低头浅嗅。 少顷,她将其插在花瓶里,帮他摆在办公的桌案上。 二人中午回去吃饭,傍晚来到了浔阳王府议事。 晚膳过后,众人散去。 欧阳戎把谢令姜送回院子。 恰巧碰到离大郎,二人一起走在长廊上。 离大郎送欧阳戎出门,前者叮嘱道: “明日过节,良翰明晚也过来吃饭,和谢姑娘一起。” “什么节?”欧阳戎下意识问。 “寒衣节啊,咱们家每年都过的,哦,想起来,去年那会儿,还在龙城苏宅,良翰那时还在治水,和咱们不熟。” 听到“寒衣节”三字,欧阳戎咳嗽一声,准备找借口婉拒告辞。 就在这时,离裹儿突然带着彩绶等丫鬟走来。 “阿兄等等。” 她从袖中取出一枚香囊,交给离大郎。 然后又瞅了眼欧阳戎。 “正好你也在,多了一枚,练手用的,喏。” 离裹儿再取了一枚,丢给了他,同时道: “此香囊有避邪之意,我放了院角几株残菊的花瓣进去,与其悲切葬花,不如庇佑生者,嗯,你们明天过来吃阿母的晚膳,记得佩戴。” “阿妹还会刺绣做香囊?”离大郎好奇问。 欧阳戎脸色微变,刚想递回香囊,彩绶已脆生生开口: “大郎,欧阳公子,你们有所不知,这是小姐第一次刺绣哩,还做了两枚,我还奇怪怎么多做一枚……” “彩绶。” 离裹儿忽然开口,包子脸小丫头立马闭嘴。 梅花妆小女郎目不斜视的看着离大郎,没去瞧欧阳戎。 “练手。” 她朝兄长再道: “寒衣节应该授衣的,不过我不会做衣服,交给阿母吧,香囊倒是简单,阿兄别嫌弃就行。” “已经很厉害了,多谢阿妹,阿妹真是贴心。” 离大郎一脸喜滋滋。 欧阳戎不禁看了眼离裹儿的侧颜。 离裹儿被一群丫鬟拥簇着,离开前,经过欧阳戎面前时,停步问: “上次那枚丹有用吗。” “救命大恩,多谢公主慷慨解囊。” 欧阳戎叹息一声,语气诚恳: “在下欠公主一个人情。” 像陆压说的,那枚玉清掌教的献礼之丹,确实十分珍贵,然而被他一求,某位梅花妆小公主二话不说就随手赠他。 离裹儿平静点头:“那就行。人情就免了。” 转身走人。 欧阳戎原本婉拒之言咽了下去,低头瞧了眼离裹儿的香囊,过了一会儿,他又默默看向离大郎。 只见好友正在开心的佩戴香囊,一副没白宠自家阿妹的欣慰兄长表情。 “良翰,你看着我干嘛?” “没什么,就是想看看你。” “……” 离大郎缩了缩头:“别这样,有点害怕。” 欧阳戎不理他,转头注视不远处的小师妹闺院,突然问道: “大郎,金陵那边…会过寒衣节吗?” “好像也有吧,你问问谢姑娘不就清楚了,记得去年她还寄了枚香囊给洛阳的谢先生。” “明白了。” 他点点头。 离大郎系好香囊,拍拍手,满意离开,不忘叮嘱一句: “檀郎明晚记得来吃饭,阿母应该亲自下厨,欸你真有口福……” “好,一定到。” 离大郎经过欧阳戎身边,后者却突然伸手,把离大郎腰间的香囊一扯,然后平静收进怀中,就像是自己的一样。 “良翰,你干嘛?你不是有一枚吗,怎么抢我的!”他急问。 “江湖救急,别问。” 不等好友多问,欧阳戎已扭头溜走。 (本章完) 第474章 檀郎的香囊真多 第474章 檀郎的香囊真多 从浔阳王府回到槐叶巷宅邸。 欧阳戎早早睡下。 一夜无话。 欧阳戎早起穿衣。 门窗外面的天空还是暗灰色。 “檀郎怎么今日醒这么早?一直翻来覆去,是不是想心事?” 叶薇睐一身洁白睡裙,跪趴在床榻上整理被褥,语气有些奇怪问。 “昨晚睡得早。”欧阳戎轻声。 叶薇睐走过去,从后面半搂住他腰,小脸从欧阳戎身子一侧探出,认真打量铜镜里的倒影,给其仔细系好腰带。 “檀郎今日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她突然心疼皱眉:“檀郎瘦了,你看腰带多出一截。” 欧阳戎像是没听到,也没去看下方她系带手掌的示意,转头问道: “咱们家是不是没有过寒衣节的风俗?” “寒衣节?”白毛丫鬟一愣,摇头,“没听大娘子提前吩咐,应该是不过吧。” “那就好。一切从简好,一切从简好啊。” 欧阳戎揉了把脸,嘀咕出门,两指勾起一只小包袱,顺便还抱走了某枚墨家剑匣。 “早啊。” 大门口,他和阿力打了声招呼,带着两件物品,登上了等待已久的马车。 马车缓缓行驶,秋越深,越昼短夜长。 同样的出行时间,夏日时车外的天空已经放亮,眼下,却是灰蒙蒙一片,不见天光,可沉静一夜的街道已经热闹起来了。 不过欧阳戎,没有在意这些,关注点在别的地方。 马车内,他先是嗅了嗅空气,然后微微皱眉: “果然还有味道……” 说着,推开了窗户,掀起车帘,外面的风声、市井喧闹声扑面而来。 暂时闻不到弥漫的那一股淡淡桂花香气了。 欧阳戎弯腰从座位底下的空处,掏出了昨日藏的某只小黑盒,打开之后,从中取出了一枚橘红色的香囊。 这只女主人绣功十分堪忧的橘红香囊,散发有一股桂花香氛。 正是容真昨日所送,听说是那些监察院的女官思乡无闲事时,捡取树下的金秋桂子所制。 “放这么多桂子干嘛,这气味。” 某人愁眉苦脸,从香囊内抓出一些熟成橘红色的桂子,丢去窗外,可惜香囊依旧弥漫芬芳,很快,他收敛起表情。 “幸好早有料到……”嘀咕一声。 等到抵达江州大堂临近的街道,欧阳戎迅速关上窗帘、车门,不再通风散气。 他左右嗅了嗅。 虽然还有,但车厢内的桂香淡去不少,几乎不可闻。 欧阳戎不再犹豫,动作迅速的打开剑匣,将手中某枚“灾祸之源”的橘红香囊塞了进去。 少顷,他抚摸横置膝盖的长条剑匣,微微一笑。 “还是你靠谱,啥都能藏。” 欧阳戎弯腰,将长条剑匣放置在座位下面的空荡位置处。 同时,还有早上带出来的那只小包袱,也压在了木匣上方。 此剑匣不仅藏风聚气,还是一处密闭空间,可以锁住香气。 “效果还不错。”欧阳戎不由自语了声。 “什么不错,檀郎是不是在吩咐俺……”外面阿力的疑惑声音传来。 “没有。休息一会儿,到了喊我。”他转头吩咐。 “是,檀郎。” 阿力认真答应,眼见身后车厢内不再出声响,他聚精会神驾驶起了马车。 很快,马车抵达江州大堂,阿力转头去喊自家公子…… 等到送走了欧阳戎,新马夫阿力转头去往马棚,准备给冬梅喂了些定量的草料。 今日没有看见那个姓元的古怪官员,马夫汉子不禁松了口气。 忙活了一阵,刚放松下来,阿力就听到不远处传来公子与谢氏贵女的谈话声。 他提前让开,去往马棚清洗料槽。 不远处的二人走来。 “大师兄怎么每天都要去一趟监察院?” “小师妹要不要一起。” “算了,不去,不是说那个欠钱脸女官也在吗,没兴趣过去挨她冷脸色。” “那倒也是。” “你怎么有兴趣去。”某位谢氏贵女突然压低些嗓音:“对了,她是不是还在追究那事……” “嗯,有提。” “难怪大师兄每日都过去瞧瞧……” “咳,确实得盯着。” 欧阳戎与谢令姜走到后门马棚边,停下脚步。 欧阳戎看了眼阿力。 “檀郎稍等。” 后者立即前去牵马,准备马车。 等待期间,红衣背手站在欧阳戎旁边的亭亭玉立谢家女忽然问道: “大师兄知不知道今日什么节日?” “什么?”欧阳戎一脸好奇色。 谢令姜嫣然一笑: “伱猜。” “温泉泡脚节。” “?” “那我猜不到了。”他叹气。 “哼,闭上眼再告诉你。”她没好气。 欧阳戎收敛笑容,郑重其事的闭上眼睛。 旋即,他感受到腰部被系上了某物。 睁开一条眼缝瞅去。 果然。 是一只荷白色的香囊。 只见它绣工精细,丝线熠熠生辉,香囊上面飞舞着金线织就的凤凰,内蕴龙涎香气,一看就珍贵无比。 “这是……”欧阳戎露出一脸吃惊的表情。 谢令姜背手昂头,甜滋得意。 某人眼底快溢出的惊喜简直是喂她最甜的糖。 谢令姜不禁情动挽他胳膊道: “今日乃寒衣节,除了添置入冬衣服,还需佩戴香囊辟邪,给,我做的,你一枚,阿父一枚,花了不少时间,你不光今日,这两日都得好好戴着,不准弄掉了。” 欧阳戎忙不迭点头。 “那肯定,此礼重若万分。” 某位新马夫十分有眼力见,直至自家公子与那位谢小娘子大约亲昵完毕,他才十分凑巧的牵马而归。 “檀郎车好了。” “嗯,辛苦了。” 欧阳戎先告别依依不舍的谢令姜,登上了马车,前去监察院。 欧阳戎登车之际,阿力偏头看了一眼他腰上的香囊,眼神露出羡慕祝福之色。 檀郎与谢家贵女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此前甄大娘子在南陇乡里、在族人们面前聊天时扬言说的,她爱侄能娶到五姓贵女之事,果然没错。 估计也只有檀郎这样的优秀男子,才能得到五姓贵女青睐了……阿力肚子里道。 他抖擞精神,恪尽职守的驾驶马车,轻车熟路来到了监察院。 眼见公子走下马车。 阿力条件反射的告别了一声,可余光突然扫过了公子腰间部位。 他一愣。 只见,某枚荷白色香囊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挂着一枚橘红色香囊。 也不等阿力多看,俊朗无双的公子已经进门,消失身影。 “奇怪,难道是俺看错了,怎么一会儿功夫就变了个色……” 阿力疑惑了好一阵子。 他在监察院后门等了小半个时辰,终于看见公子走了出来。 阿力连忙揉了揉眼睛。 朝公子腰间部位定睛瞧去。 真是一枚橘红色香囊没错。 今日从监察院出门的公子,似是心情不错,哼着小曲返回了马车。 “阿力看什么呢?” “没……没什么,花眼了。” “多吃蔬菜,驾车视力不好怎么行。” “是,檀郎。”阿力又下意识问:“檀郎,现在去哪?” “先回江州大堂,不过……和昨天一样,你在外面多逛几圈,别立马回去。” “是。” 虽然不太理解公子这娴熟下达的操作,但听话的他还是忙不迭点头。 欧阳戎回到车厢内,满意坐下,吐了口气。 “还行,算是过关,不过有点奇怪,这容真怎么对我身上这龙涎香那么关注,难道喜欢这款?不过这是小师妹的香囊,肯定不能告诉她,也不能给她……” 他揉了把脸。 旋即,就与不久前的操作一样……取下腰上这一只橘红色香囊,第一时间打开墨家剑匣,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取出一枚荷白色香囊,紧接着把橘红色香囊放入盒内,重新封闭剑匣。 欧阳戎重新系上了荷白色香囊。 更换完毕,笑着再度推开窗户,趁着阿力驾驶马车在江州大堂外面多余绕弯路,再透一透气。 “檀郎怎么又开窗了?”外面驾车的阿力不禁隔着车帘问。 “有点闷,透下风。” “哦哦。” “阿力,你等会儿到了江州大堂,再把马车清洗一下,车帘、车坐垫之类的,都换一换。”欧阳戎吩咐。 “可是檀郎,咱们不是昨天刚换吗……” “再换。”他点头。 “好,等等,难、难道是车内有怪味道?” “是有味道。”欧阳戎语气认真。 “好的,檀郎。” 刚吩咐完,欧阳戎突然发现座位下的长条剑匣咯吱咯吱振动起来。 幸亏马车的车轮颠簸行驶,才没有第一时间引起阿力等外人注意。 “别闹。” 一个人独坐的车厢,欧阳戎突然低头训斥了下空气。 原来是剑匣中的小家伙发现某人的渣男行径,开始捣蛋抗议。 就像当初,欧阳戎很不爽她它私自带回紫色肚兜儿和雪白长剑。 不过却拗不过剑主。 很快,剑匣重新安静下来。 不多时,再度抵达江州大堂。 欧阳戎下车,门前正冠,施施然入内。 阿力余光再度扫到他腰间某个荷白色香囊影子,再次愣住,表情困惑。 怎么又变色了? 刚刚不还是橘红色香囊吗。 “檀郎的香囊真多。” 他不禁嘀咕了句。 不过旋即,想起老爷嘱托,阿力把马车的车帘、车垫等物更换了一遍。 期间,看见了座椅下面,那一只长条状的琴盒。 阿力碰也没碰。 这好像是摆放了公子的爱琴,槐叶巷宅邸内,负责照顾公子起居的一小部分丫鬟下人们,都知道些它的存在,好像是那位谢氏贵女送的,乃是定情之物。 同时檀郎似是有些洁癖,不允许任何外人触碰,大伙都敬遵这一点。 上次就出现过类似之事,一个饮冰斋的高级丫鬟擦拭桌具时,不小心碰了下,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得知,公子立马归来了……看来很重视这定情之物。 阿力老老实实绕开了琴盒,甚至上面的小包袱都没有管。 车厢内好像并没有异味,但是他还是按照公子吩咐,仔细清洗了一遍。 阿力刚把东西收拾好,就看见欧阳戎与谢令姜再次返回。 二人与他打了声招呼,一齐登上马车。 “晚上去浔阳王府吃,王妃亲自下厨,准备了家宴。” “好。” 谢令姜低头,用小手摸着他腰间的荷白色香囊,越看越满意。 她忽然蹙眉:“怎么有其它味道?” 欧阳戎似是一愣:“什……什么味道?” 谢令姜抬头看向他:“不是龙涎香。” “哦!” 欧阳戎恍然大悟: “差点忘了。” 他毫不避讳,弯腰从座位下面掏出一物,放在膝上,在谢令姜好奇目光下打开。 欧阳戎自小包袱中取出两只颜色、制式一样的香囊,语气有些为难: “刚刚遇到大郎,他交我两枚香囊,说是寒衣节的一点心意,赠我们俩,这枚让我转交给你,小师妹,你看……” 谢令姜皱眉看着这两枚相似的鹅黄色香囊,手指挑开一枚瞧了眼,里面装有菊瓣: “大郎送的香囊?这是何意思?” 他摸摸下巴猜测:“应该是送给我们俩辟邪的。” “可这玩意儿不是只有情人或亲人之间互赠吗?” 谢令姜欲言又止:“大郎和咱们……” 他若有所思道:“有可能是长安洛阳那边风俗,和小师妹你那边的不一样吧。” “原来那边的风俗还可以赠送情人亲人之外的人吗……” 谢令姜手握鹅黄色香囊,食指点着尖巧下巴自语。 欧阳戎用力点头。 这一点,他觉得自己还是挺有发言权的,不然昨日他收的那两枚怎么解释。 欧阳戎摊手问: “怎么办?风俗不同不要硬融,要不咱收起来吧,别戴了。” “不行。” 谢令姜抬手阻止,蹙眉纠正: “大郎也算代表离伯父韦伯母她们,晚上家宴,大师兄还是得戴一戴它,礼貌一些。 “而且大师兄与大郎的关系也非比寻常,不可受到影响。” “正常关系,没超出友谊。”欧阳戎坚定纠正。 “行行行。” 他叹气:“欸,看来只能如此,对了,小师妹你戴呢。” 谢令姜摇摇头,把鹅黄色香囊递还欧阳戎: “我就不戴了,我毕竟女子,和大师兄不一样。” “还是小师妹周到。” 欧阳戎谴责道:“你说大郎一个大男人,送啥香囊,欸真是的。” “大郎也是关心你,行了,大师兄乖,听话。” 谢令姜柔声哄了哄他。 “好吧,真是拿你们没办法。” 欧阳戎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 (本章完) 第475章 这是哪家妹妹的香囊? 第475章 这是哪家妹妹的香囊? 对于自家公子身上出现新香囊这件事,阿力已经毫不意外了。 例如眼下,他便看见公子腰间挂有一枚鹅黄色香囊,加上白天出现过的橘红香囊、荷白香囊,短短一天之内,已经出现三枚了。 阿力假装没有看见。 马车在浔阳王府后门停下,欧阳戎与谢令姜入内。 谢令姜男装简行,跟随了一天,与大师兄抱别,返回王府内的闺院,更换襦裙,参加晚膳。 二人画廊处分别前,欧阳戎突然掏出荷白色香囊,系在她的纤韧腰肢上。 正是她送欧阳戎的那枚香囊。 “大师兄做什么?” “乖乖戴着,就当是我送的。” “你送的?” 欧阳戎眨巴眼睛,拍了拍他腰间鹅黄色香囊: “大郎送的,风俗差异,你不愿戴,等会儿过去吃饭,你啥也不戴,席间岂不尴尬? “伱戴这枚,就当是我送的,今日撞上了,想必大郎他们会理解的。” “也行。” 灯笼下,亭亭玉立、腰系香囊的谢氏女郎转过身,朝他浅浅一笑: “还是大师兄周到。” 欧阳戎不动声色的摆摆手。 待目送小师妹的背影暂时消失。 他忍不住抬手,抹了把额汗。 欧阳戎摸了摸怀里。 眼下,除了马车座位下剑匣里藏有的容真送的橘红色香囊。 他现在身上,有两枚鹅黄色香囊。 小师妹不愿佩戴的那一枚,被欧阳戎找借口要了过来,谢令姜倒是无所谓,放在了他那里。 趁着小师妹换衣服、晚饭还没开始,欧阳戎扭头跑路,马不停蹄赶往了聚贤园。 路上,他还不忘打量起腰上这一枚鹅黄色香囊。 上面是高山流水的简易图案。 它和容真送的橘红色香囊一样,可能绣工不怎样,但是却十分讨巧聪明,懂得扬长避短。 而且这枚香囊还暗含一些独特风情,内填的是一种来自西域的神秘香料,独特的麝香与沉香交织,透出一种既高雅又魅惑的气息。 说实话,它虽然没有小师妹送的荷白色香囊那样富贵逼人,但倒是出奇符合欧阳戎的品味。 若是排除主观情感,只谈个人喜好,欧阳戎还是更愿意佩戴这一枚。 刚来到聚贤园,欧阳戎就碰到了整装待发、准备出门的离大郎。 “咳,大郎客气了,怎么在外面等,等久了吧,给,香囊还你。” 他立即从怀中掏出那一枚鹅黄色香囊递上,眨巴眼睛道。 离大郎先是瞪了眼他,然后有些叹气的接过阿妹送的鹅黄色香囊,却没有马上佩戴,转而递给了服侍他出们的几个丫鬟。 丫鬟收起了鹅黄色香囊,从旁边托盘里取出一枚让欧阳戎觉得陌生的伊紫色香囊,戴在某位浔阳王世子的腰上,替他整理衣容。 欧阳戎不禁好奇问: “不戴你阿妹送的了?这枚又是何人送的?” 离大郎耸耸肩: “今晚家宴,阿母也请了秦小娘子过来,这是她转送的,我得戴去出席家宴,是阿母、阿妹的交代。” “秦小娘子?” 欧阳戎顿时无言,与离大郎相视一眼。 他不禁拍了拍好友肩膀: “大郎今天香囊也挺多……你也怪难的。” 嘴里惺惺相惜,欧阳戎动作却毫不停顿,流畅丝滑的把那枚多余的鹅黄色香囊又顺了回去。 毕竟还要还给小师妹的。 经过今日锻炼,某人的香囊管理能力已经臻至化境。 离大郎倒没在意,只是有些好奇的看向好友腰间系着的鹅黄色香囊: “檀郎昨日把阿妹送我的香囊要去作何? “对了,谢姑娘今日没有送檀郎香囊?你今天都是佩戴阿妹的?谢姑娘没有说你?” 欧阳戎板脸,语气严肃: “小师妹和伯母她们可不一样,温柔大方着呢,岂是小肚鸡肠的女子。” 一听就是思想品德满分。 离大郎微微后仰,紧接着探头往他背后瞧去,只要空荡荡的回廊。 离大郎东张西望了下,还回头看了下他自己身后。 依旧不见谢姑娘的身影。 离大郎一脸倾佩: “谢姑娘又不在,檀郎还说这漂亮话,真是……太警惕了。” 欧阳戎神情毫不动摇,反问: “大郎在说什么呢,我不懂。” “好,檀郎说的对。”顿了顿,离大郎回头支开伺候的丫鬟们,他脑袋凑近,一脸悄悄问: “檀郎教一手如何,到底是怎么处理这些送命题的,多讲讲,爱听,说不定能用上。” 欧阳戎瞅了眼太想进步的离大郎,摇摇头: “不,你用不上。” 卖着关子,欧阳戎背手离去。 “而且混饭吃的本事,岂能轻易外传。” 离大郎眼神艳羡,要是他也有好友这番随机应变能力就好了,岂会被母妹还有相亲对象摆弄如斯…… 不多时,二人前去后宅那边用膳。 今夜的家宴是在一处露天的楼台水榭内进行的。 除了离闲、离裹儿一家人外,还有欧阳戎、谢令姜、秦小娘子三位外人。 共计七人。 这次算是秦小娘子第一次来王府吃饭。 虽然名义上,只是应了离裹儿、谢令姜的邀请,并不是什么订婚世子妃的身份。 但是也能明显表明,浔阳王府与秦氏,两家关系更进一步。 因此,浔阳王一家人对此格外重视。 例如王妃韦眉,席间就一直围绕秦小娘子,问东问西。 离大郎则是埋头干饭。 与他一起埋头干饭的,还有欧阳戎。 秦缨大方应对着离闲、韦眉的问话。 虽然有些不义气,但今夜重回小透明之境的欧阳戎,确实心中有些庆幸之情 幸亏有离大郎的事分担火力,否则他就是主角了。 入席开始,离裹儿就不时的瞟向欧阳戎腰间佩戴的鹅黄色香囊。 又看了看镇定干饭的欧阳戎。 她表情如常,看不出心情,不过某刻微微侧目,瞧了眼谢家姐姐。 谢家姐姐正在娴淑用膳,席间倒是话少,只偶尔帮秦小娘子说上几句,大多数时间都在给欧阳良翰夹菜。 此刻似是发现了她的视线,谢令姜抬头,微微一笑的回应,像是毫不介意一样。 离裹儿也礼貌的弯了弯嘴角。 心中却暗道奇怪。 紧接着,想起什么,她瞥了眼谢令姜腰间的那枚荷白色香囊。 原本自若如常的眉梢,微微蹙起稍许。 离裹儿目光投向干饭人欧阳戎。 原本要去夹菜的手停下,放下筷子,拿起旁边那一小杯阿母私酿的米酒,抿了一口。 “裹儿这是怎么了,一个人喝酒,是菜不好吃?那一盘咸淡不宜,难道是我盐放多了?” 正笑眼看着未来儿媳妇的韦眉余光瞧见,转头关心问道。 “没,只是胃口不好,没太多食欲。” 离裹儿摇摇头。 “那就好,来,来,檀郎,大郎,你们多夹点,喜欢吃就吃些。” 韦眉给旁边正目不斜视、专注干饭的欧阳戎和离大郎,夹了几筷子菜,笑看着他们。 一个时辰后,家宴结束。 众人有些依依不舍的告别。 家宴后半程,因为千杯不倒名声在外,欧阳戎被离闲、离大郎灌了些酒。 似是有点晕乎。 长廊上,谢令姜挽住欧阳戎胳膊,二人与离大郎、秦小娘子一起,在旁边的园林小路上散步了一会儿。 俄顷,离大郎先行告辞离去。 因为秦小娘子和谢令姜同路。 所以正好一起乘坐欧阳戎马车,回静宜庭那边。 三人朝后门走去。 谢令姜时刻关注着大师兄的酒红脸庞,见其还没彻底醒酒,转头让秦缨看护下他,她一人走去不远处的马棚那边,登车取醒酒之物,以前一直常备着。 秦缨关心问: “欧阳公子没事吧?” “千……千杯不倒怎么会有事?” “欧阳公子,你走错路了。”她指了指。 “……” 少顷,秦缨看了眼欧阳戎腰间系的香囊: “谢姐姐绣的?” 欧阳戎不置可否,有些醉醺醺问道: “今日大郎戴的香囊也是秦小娘子做的吧,很好看。” “欧阳公子也喜欢?” 她忽问道,同时手伸入了袖中。 欧阳戎刚准备开口夸赞,突然,马车那边,只见谢令姜走了下来。 她手举一物,平静问道: “打扰下,檀郎,这是哪家妹妹的香囊?怎么藏这么深呢。” 欧阳戎霎那醒酒。 定睛看去,正是容真的橘红色香囊。 只见小师妹身后的马车内,某只剑匣似是被打开了。 “这香囊气味还挺好闻,桂香淡雅,上面图案挺有心意,是哪个妹妹绣的?” 谢令姜明明只是寻常语气,甚至还带着点好奇。 但是欧阳戎听到后,却身子僵硬在原地。 额头冒汗,半步都不敢再挪。 惹得旁边的秦缨不禁转头打量起来他。 “小、小师妹,这是什么。” 欧阳戎好奇挠头,醉醺醺问。 “大师兄酒醒了吗,没醒,先喝喝醒酒汤呗,凑近点看,或许能认出来。” 谢令姜的平静目光下。 欧阳戎的耳边正木鱼声一片。 功德减一、功德减一、功德减一…… 他他咽口水,似是感应到什么,偏目看向谢令姜身后的车厢。 有小内鬼! 出卖了他。 在小师妹进车厢时,抖动匣身引起了她注意。 而欧阳戎刚刚醉酒,短时间内没有注意到这细微感应。 “这……这是……” 谢令姜垂目,摇摇头:“行了,大师兄先上车吧,把秦妹妹送回去……” 秦缨忽然道: “谢姐姐,你喜欢?那妹妹我改天也送你一个。” “什么意思?” 谢令姜皱眉,和怔住的欧阳戎一起转头看去。 秦缨没去看瞪大眼的欧阳戎。 她轻声: “这个香囊……是我送欧阳公子的,之前托大郎转赠。” 马车前的空气寂静一片。 谢令姜多看了眼她。 欧阳戎也不禁转头。 秦缨没有看欧阳戎,微微一笑,给谢令姜解释了几句,又朝欧阳戎道: “欧阳公子,还是你来说吧,你怎么藏着了,还以为你会告诉谢姐姐,而且你不说,我也准备说的。” 欧阳戎赶忙配合,解释了一番。 好一会儿,谢令姜才脸色稍缓。 回去的马车上,气氛有些沉默,二人先送走了秦缨。 谢令姜没有跟着秦缨一起回静宜庭,后者也没有多说,歉意了一句,谢令姜赶忙拦住。 谢令姜继续瞪上马车,陪欧阳戎坐了一会儿。 马车内,欧阳戎坐姿老老实实的。 “说吧,事情交代下。” “交、交代什么,东西不是在小师妹手里吗。” “你还有其它的?” “没有了!真没有了。” “这秦家妹妹送的,你藏什么藏?” 欧阳戎表情正色,挠头:“主要是怕……” 谢令姜又问:“什么时候送的。” “上午大郎不是送了两枚香囊过来吗,当时他一起送的,我第一反应就藏起来了。” “第一反应?那就不是第一次咯,已经本能了,以前有没有类似的?” “此言差矣。”欧阳戎正色纠正:“正是因为第一次,才有这第一反应……” 谢令姜打断:“大师兄,你以为谁都喜欢你啊。” “小师妹,是我有点多想了,主要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欧阳戎有些歉意。 谢令姜却顿了顿,点点头:“也不一定。” “啊?” 谢令姜不语了。 少顷,突然夸道: “一点气味都没有,你倒是会藏。” “剑匣就在旁边,这不顺手吗……” “大师兄,我像是那么吃醋的人?”她问道。 欧阳戎很想说是的,不过看见谢令姜的眼神,坚决且肯定摇头。 谢令姜扭头,不想理他,似是赌气。 马车内沉默了好一会儿。 欧阳戎哄了几句,她板脸又问: “只要你老实说,我哪里会多疑你。” 欧阳戎顿时愧疚:“小师妹,我明白了,其实……其实……” 谢令姜忽然按住他脑袋,身子前倾,贝齿咬住了他的唇。 欧阳戎嘴中顿时一股铁锈味弥漫开来…… 被小师妹尖牙利齿惩罚了一番,她哪里还有刚刚的宽宏大量。 欧阳戎把话悄悄咽回。 谢令姜用力推开些她,想起什么,随口问道: “你刚刚要说什么?” “没什么,是想说……其实小师妹是讲理之人,从不吃醋。” “这才差不多。” (本章完) 第476章 无柄剑,洛阳信 第476章 无柄剑,洛阳信 已经彻底酒醒的欧阳戎,老老实实把谢令姜送回了静宜庭。 分别前,摊手去抱她,还被推了下。 不过他刚要失落离开,又被小师妹拉了回来,啃在一起。 只不过某人的嘴唇又多了一道破皮小口子。 袅袅佳人走后,马车顿时空荡下来,只剩下一人与一只剑匣。 剑匣与里面的匠作纹丝不动,似是死物。 欧阳戎进马车后,就笑容逐渐收敛。 他正襟危坐,低头注视剑匣。 有些板脸。 气氛有些死寂。 某个小家伙从未像现在这样希望主人无视了它,最好摔一跤,失忆全忘掉。 这死亡凝视,怪吓人的。 也不知道是跟随马车的颠簸,还是什么原因,“吱呀”一声,剑匣往座位下面黑暗里挪了挪,把匣身藏起大半…… 欧阳戎轻哼一声,闭目养神起来。 待回到槐叶巷宅邸,打发走了甄淑媛与叶薇睐。 饮冰斋书房内,劳累一天的欧阳戎走入其中,把剑匣和几枚香囊随手丢在桌上。 “啪——!” 主要是剑匣发出的声响。 动静引起了旁边衣柜最高层,某个小家伙的注意力。 妙思探出小脑袋,好奇眨眼,打量屋内的归客。 她瞧见,欧阳良翰躺在座椅上,眼睑低垂,平静看着面前的长条状琴盒。 长条状琴盒,静静躺在桌上,纹丝不动。 活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小孩,回家后在大人的沉默中,也是闭嘴不语,低头默不作声。 “自己出来。”欧阳戎没好气道。 桌上的墨家剑匣一动不动。 “装死没用。” 欧阳戎板脸: “给你一次重新解释的机会。” 还是一动不动。 整的外人视角里,欧阳戎像是在对一件死物自言自语一样。 “刚刚通风报信不是挺有能耐的吗?现在怎么不吱声了。知道你亲近小师妹,可是能被自己鼎剑卖了,古往今来,我也算头一遭吧,还挺荣幸。” 墨家剑匣轻微摇摆了下,似是辩解些什么。 “什么,你说伱只是闷的慌,透透气?” 欧阳戎冷笑: “什么时候透气不好,小师妹进马车时你透气,你就这么闲不住?以前你偷藏别人肚兜的时候,怎么不见你透气振动,通知小师妹打开?你也知道丢脸啊。 “这会儿就放个不占位置的小香囊,你就开始造反抗议了?它是攻击你了,还是碍着你了?” 欧阳戎越说脸色越不爽,身子前倾,打开墨家剑匣。 刚开启一条缝,匠作“嗖”的一声,溜了出来,逃之夭夭。 欧阳戎转头看去,发现它已经躲在了某个偷瞄的儒服小女冠背后,悬空颤抖。 欧阳戎皱眉走过去。 “你藏着也没用,下来,今日必须好好教训教训你。” 妙思回首,看了眼身后可怜、弱小又无助的一口鼎剑,两手张开,俏生生的护住了这口新鼎剑,她点头十分严肃道: “欧阳良翰,看在本仙姑面子上,这次就算了,饶它一次吧。 “这小家伙是不是刚出生?不懂事倒也正常,小丫头嘛,别苛责太多,况且这么足的灵性,也是少见,该珍惜才对。 “有什么事,本仙姑帮你传达教育,你别吓她了。” 弧微微振动,发出轻鸣声,似是表达强烈赞同。 可惜欧阳戎谁的面子都不给,两指捻起妙思的后领,在她张牙舞爪的挣扎下,把其放在了一旁。 “你算哪块小饼干?” 欧阳戎两手夹住这一条澄蓝的弧,回到桌边,重新坐下。 把它塞进了剑匣最里面的一层。 手掌稳稳按住。 “先面壁思过。”他一板一眼说。 剑匣“嗡嗡”振鸣起来,旋即挣扎声落了下来,似是焉了的茄子,无精打采。 妙思扶了扶道冠,跳上书桌,坐在剑匣上,两只小短腿摆呀摆: “刀子嘴豆腐心。” 说着,脚后跟“咚咚咚”的敲了敲下方的木制匣身,哄道: “你主人就嘴里说说,假生气呢,别怕。” 剑匣顿时安静下来,老实巴交。 不理皱眉瞅她的欧阳戎。 妙思两手捧着下巴,打量着桌上他带回来的香囊,好奇问: “欧阳良翰,你倒是桃花运不浅。这么多香囊,你戴的过来吗?” “走开,你个小丫头懂个屁的桃花运。” 今日心情不好的某人摆摆手,没好气说。 “本仙姑懂的很哩!” 妙思两手抱胸,绷起小脸蛋: “本仙姑看过的书,比你吃的盐还多。” 欧阳戎摇头:“这可不一定,我以前吃细盐的。” “你不信?” “信行了吧,你能不能下来,我现在没空和你聊。” “不行。” 妙思摇头,斜了眼他,语气埋怨: “你每次回家,要不埋首书桌,要不倒头就睡,都好久没来找我了,快说,是不是对我腻味了?” “……” 欧阳戎十分无语: “你这怨妇语气跟谁学的?以后别在外面讲,让别人误会了。” “误会怎么了……嘿嘿,本仙姑就说很懂吧。” “你懂,但你下来行不行。” “不行,本仙姑就是喜欢在上面。” 妙思趁机要价,伸手讨要: “给个香囊,本仙姑要当床。” “不给。” “怎么,舍不得?” 妙思跳下剑匣,背手绕着桌上鹅黄、橘红、荷白三色香囊绕了几圈,嘴里啧啧称奇: “这样吧,你就说哪个你最喜欢,哪个相对无感,无感的那个送给本仙姑就好了,本仙姑不挑。” “你教我做事啊?” 妙思刚要点头,就被一根手指弹开,“哎哟”一声,摔在了桌边一迭宣纸上。 儒服小女冠不满道:“你真粗鲁。” “能不能换句词。” “那你能不能不粗鲁?” “不行。” “那本仙姑也不行。” “好吧,只是觉得这样显得你肚子没墨水。” “本来就没墨水,被你榨干了都,别说墨锭了,给个香囊都扣扣搜搜,明天本仙姑就回谢丫头那里去。” “去吧,支持。” “欧阳良翰!”妙思瞪大眼:“你真不要本仙姑了?” “这是你自己说的。” “那行,你得给点补偿,本仙姑不能白走,把位置白白让给其它女妖怪。” 欧阳戎懒得理她,妙思在书桌上摆手转悠了一会儿,回头瞧了眼纹丝不动的老实剑匣: “欧阳良翰,这新鼎剑,真名是何?” “匠作。” “匠作……匠作道脉……巧合还是故意的。”妙思咀嚼了会儿:“有意思。” 她又问: “它刚出炉没多久吧。岂不是说,你是首任剑主?” 欧阳戎不置可否,反问: “首任剑主又怎样。” 妙思若有所思: “一般首任剑主都是冤大头,没有前人努力,难以找到鼎剑神通……” “呵。”他摇头。 妙思立马小心翼翼问: “咦,这语气,所以这口鼎剑匠作的神通,欧阳良翰你摸索出来了?” “你问这么多干嘛。” “好奇。” “那你先说说,你不是说曾见过其它大剑仙跟班?都是哪些,你可知道一些剑诀下落,还有,其它鼎剑是什么样子的?” “小气鬼。”妙思眼珠子转悠了下,借口道:“不说拉倒,本仙姑也不说,憋死你。” “随你。” 眼见欧阳戎真的不理她话题了,妙思歪头主动道: “这口匠作看起来不像是剑。” 欧阳戎忽然说:“剑非剑,鼎非鼎。” 妙思摸摸下巴: “果然啊,从那口鼎剑出炉后,这些匠作道脉的铸剑师就开始愈发离谱了,所铸之剑,一口口都脱离了标准剑型。” “什么意思?” 欧阳戎皱眉,旋即反应过来问: “是哪一口鼎剑之后? “而且你的意思是说,在它之前的鼎剑,都是标准剑型?” 妙思不点头也不摇头,小声嘀咕道: “那是一柄无剑柄的剑,除了没有剑柄,其实都一样…… “从它之后,越到后面,铸剑师造的鼎剑就愈发失其形了。 “现在倒好,你这口匠作,不仅没有剑柄,剑体也只剩一道……一道弧面? “啧啧,杀人真是利落,前几口鼎剑的外形太正经,好看归好看,但还是有些影响杀力的……” 欧阳戎若有所思,还准备再问。 妙思已经溜之大吉。 是趁他不注意,吃力抱起一枚香囊,扭头就跑。 定睛一瞧,被她顺走的是鹅黄色香囊。 “这个一看就是坏女人的味道,我帮你处理了,你还得谢谢我捏。” 嘀咕间,小墨精抱着“新床榻”,跑回衣柜,关门睡觉,进入了新被窝。 欧阳戎撇嘴,也没有了再教训某个小家伙匠作的兴致了。 他把剩下的香囊,一股脑全塞进了剑匣中。 “看撑不死你。” 欧阳戎大手拍了下剑匣。 紧接着,把剑匣放置妥当,转头前去睡觉。 不过入眠之前,欧阳戎闭目进入了功德塔,看了眼小木鱼。 功德:三千八百二十一 “终于涨上来了……多亏容真那边,还有阿力,都贡献了一些功德。之前只剩两千多来着。” 其实这段日涨的功德,也不只是这两项,还有其它零零散散的进项。 眼下他手握折翼渠、双峰尖开凿运河这两项大营造,还有未来即将建成的东林大佛。 虽然建成之后,它们一般不再出现一次性暴涨太多的情况。 但却是细水长流,持续进账。 日积月累,自然不少。 欧阳戎现在已经把这两项营造贡献的细水长流般的功德值,做为小木鱼的自动回血了。 总而言之,手握这两个赚功德的保底,再时不时短平快的刷点功德,确实挺爽,功德恢复的不慢。 欧阳戎长吐了口气,退出功德塔,埋头睡觉…… 对于那一日秦缨的解围相助,欧阳戎一直想找个机会感谢一声。 只可惜,往后几日都没有时间碰头。 很快,一件重要事情的传回,吸引了欧阳戎的全部注意力。 这日傍晚,谢令姜来到槐叶巷宅邸,与欧阳戎、甄淑媛一起共进晚膳。 刚入席,她突然取出一份信封,递到欧阳戎手上。 “檀郎,阿父的加急信件。” “给我的?” “嗯。” 欧阳戎接过信,蜡封完好,他打开信封,浏览信纸。 谢令姜、甄淑媛,还有叶薇睐、半细等细心丫鬟们,顿时瞧见看信的檀郎眉头先是皱了皱,紧接着很快抚平,平静自若的折起信纸,递到了谢令姜手上。 后者当即垂目,仔细读信。 少顷。 “又是一位中使?卫女帝派来的。”她皱眉道。 “嗯,按老师说法,延期之事情,夫子他们已经帮忙说话了,而且还有陛下心腹彩裳女官容真的信……这已经是尽力而为下,最好的结果之一了。” 欧阳戎平静端起饭碗,低头扒饭,含糊不清说: “按照夫子说法,陛下得到消息后,起初有些不高兴,后来可能是说话的人多,陛下没有多言,特派了一位中使过来察看。” 谢令姜皱眉: “中使何人,咱们认识否?” 欧阳戎摇头:“尚且不知。” “好吧。” 二人之间,陷入无言。 直到谢令姜放下饭碗,忍不住蹙眉道: “按往日经验,中使一般都是太监宦官担任,也不知道这回来的,还是不是胡夫……” “若是胡中使,倒还好说。”欧阳戎自语了声。 二人默默对视了一眼…… 果然,没过两日,江州大堂相续收到了洛阳传回的正式公文,还有朝廷的具体态度。 东林大佛延期三月之事,陛下与政事堂诸公们原则上同意,不过会派出一位天子私使,前来了解情况,并且协助大佛建造。 眼下正在赶来的路上。 “明府,陛下这是何意,不是都已经同意了吗?怎么还派人过来。” 正堂内,燕六郎有些皱眉问道。 “所以说,是原则上同意。”欧阳戎叹气。 “这中途空降,难道是不相信咱们这边?” 燕六郎不禁问道。 欧阳戎垂目不语,手指敲桌,思索了会儿,站起身,准备出门。 “明府去哪?”燕六郎问。 “走吧,去容女史那里问问,她可能也收到消息了,知道的可能多些。” 欧阳戎头不回道。 (本章完) 第477章 公者 第477章 公者 “容女史不在?阁下可知她去何处?” “不知,长史若有何问题,可以留言。” “没事,在下再等等,打扰了。” “是,长史。” 一位女官低眉离去。 只留下大厅外、脸色有些意外的欧阳戎。 东张西望了下。 瞧了眼已经过了巳初二刻的日头。 今日特意佩戴橘红色香囊的他,在门口廊上徘徊了几圈,不见容真人影,转身离开。 欧阳戎没有去后门找阿力坐马车,走出监察院大门,在旁边不远处的步行小吃街上逛了圈。 少顷,返回监察院,他手里多了一只食盒。 欧阳戎手提食盒,回到大厅门口,晒着上午的日头,眯眼等了会儿。 很快,远处出现一道熟悉的冰冷冷宫装少女身影。 欧阳戎拍了拍屁股起身。 “为何坐门槛上,不进去?”容真皱眉看了眼,又偏开目光问:“你等多久了?” “难得晒晒太阳。没多久。” 欧阳戎摇头。 跟着一马当先的容真一起入内,走进大厅坐下。 “早上有点事。”她说。 “好。” 欧阳戎点头,没有多问。 不过却转头打量着入座宫装少女的表情。 发现她眉梢微蹙,似是一丝忧愁。 欧阳戎没问。 这时,容真瞥了眼他腰间的橘红色香囊,又瞧了瞧其手中欲递还缩的食盒 “这是?” 欧阳戎当即把食盒放在桌上,取出两碗冒热雾的胡辣汤,各摆在二人面前。 他递了个勺子:“来来来,吃点,这家的胡辣汤不错。” 容真眼睑微微上翻,瞧了瞧欧阳戎,接过勺子,抿了口说: “无事献殷勤。” 停住,后面一句话没有说。 欧阳戎面色不改,低头喝汤。 容真沉默了会儿,从袖中取出一枚有些凉透的油麻饼,递给欧阳戎。 后者接过,掰成两半,回一半,取一半。 二人默契的配合热汤,吃了一会儿凉饼。 之间的气氛安静。 “早上,妙真回了浔阳一趟。” 容真放下筷子,两手端在腹前,轻声开口: “还带来了洛阳那边的监内消息。” “什么消息。”欧阳戎好奇问道。 容真没有细讲,言简意赅: “东林大佛延期之事,陛下有些不满。” 欧阳戎脸色毫不意外,像是没有听到,表情不变的颔首: “洛阳朝廷最新公文,允许东林大佛延期一事,不过也督促咱们这么尽快缩短工期,另外,陛下已经派出一位中使出京,前来江州视察,体恤艰难。” 容真点头,像是早已知晓,轻轻一叹: “不满归不满,但是陛下心中门清,欧阳良翰你和江州大堂并不是有意的,情况应该属实,而且朝中还有夫子说话,自然只能点头。 “只不过……圣心难测,同时还派宫中私使前来视察……欧阳良翰,这位中使,你需重视。” 久居女帝身边的冰冷冷宫装少女点到即止,不再多言,眸子低敛,专心整理宫裙袖口。 欧阳戎语气感激:“多谢容女史婉言指点。” 容真置若罔闻,像是刚刚什么也没说,也没什么不懂一样。 欧阳戎大胆打量了下她的神情。 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出神瞭望大厅外的屋檐上露出的那小片蓝天白云。 “容女史还有心事?” 容真安静了会儿,忽然问道: “这些日子懈怠了,蝶恋花主人之事,迟迟没有进展。上次布局失败,损失精锐同僚,还搭上了一枚珍贵的方相面……实乃我之过错。” 欧阳戎瞧了眼她冰冷俏脸上露出的愧疚难受神情。 难得见到这位冰冷冷宫装少女在人前真情流露。 “不怪女史大人,那贼厮狡猾。” 顿了顿,他有些关心问: “可是司天监那边,有了问责?” 容真摇头: “没有问责,可越是如此,我越是心有愧感,这些日子养病,思来想去,此感甚重。 “本宫必须亲手抓到此贼,且不论过往恩怨,此贼十分擅长隐蔽,若是不除,终究是影响伱与江州大堂建造大佛的最大隐患。不可容忍。” “多谢女史大人关心。”欧阳戎有点动容。 他不由叹气,撸起袖子,响应女史大人痛批道: “真乃竖子小儿,东躲西藏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在容女史面前正大光明露个面,这样我倒是还敬他是条好汉子。” “好了,咱们再怎么骂也没用,想想法子,怎么尽快逮到此贼。” 容真摇摇头,自语了会儿,转头正色问道: “欧阳良翰,这段日子你可有新线索,当初那群越女这些日子没再露面?” “额,没有。” 似是早有料到、对他这边不抱什么指望,她没苛责欧阳戎,蹙眉分析: “此前的纸、墨、文气线索皆被断掉,失了那只稀罕墨精,纵使本宫熟识那道文气,可偌大一座浔阳城,如何找寻? “他也不像是会笨傻到自暴之人,经过上次的布阵下局之事,想必已经清楚咱们掌握了他的文气线索,现在应该愈发狡猾谨慎了才对。” “有道理。” 欧阳戎点点头,又摇摇头: “欸,恕在下无能,连容女史和司天监群英们都束手无策之事,在下实在想不出理所然来。” “正常,欧阳良翰,你无需给自己太大压力,万一的万一有了线索,第一时间来找本宫,别自己傻乎乎上,你不是那淫贼对手,切记。” “好!” 他捣蒜般点头,跟随容真一同叹气,不解问: “不过在下有些奇怪,好端端的,容女史为何担心此贼危害东林大佛的建造,难道咱们造大佛危及到了他什么,让他急了?” “只是说有可能。” 含糊不清一句,容真又一次闭口不语。 欧阳戎倒也习以为常,打量了会儿容真表情,突然问: “东林大佛还未建成,你今早便焦虑起来,急切此事,是洛阳司天监那边有些催促吗?难道说……是陛下也过问此事了?” 容真眼眸从大厅外风景处抽回目光,看向身旁这位弱冠长史有些关心的脸色,注视打量了会儿。 岔开了话题——反正欧阳戎听完后是觉得与刚刚的问题无关。 “欧阳良翰,虽然相处时间不短,有些知道答案,但是本宫还是要问你一个问题。” “你讲。别和我客气。” “别人都说你正人君子,本宫很好奇,这段日子以来,浔阳城这么多事情……你有过私心吗?” 欧阳戎毫不犹豫的点头:“有。” “比如?” “能不能问的再具体点?”他无奈耸肩道。 “好。” 容真点点头,全程直视着他低垂眼睑道: “就拿最近的说,让江州大堂在城郊推动建造廉租房,最后还若有若无的把黄萱之父黄飞虹安置了过去。有无私心?” “有。”欧阳戎点头承认。 容真面色不变,继续问: “往前点,开凿双峰尖,力排众议推动浔阳石窟营造一事,可有私心?” “有。”他叹气。 容真还问:“再往前点,最初在龙城建造那条造福百姓的折翼渠,私心有否?” 欧阳戎闻言,这时笑了下,点头: “也有的。” “好,很诚实。” 容真盯着他坦诚目光看了一会儿,缓缓问出: “那……公心呢?” “有。”顿了顿,欧阳戎忍不住多添一句:“不能没。” 似乎一个意思,可容真却眼底动容了点,移开目光,深呼吸一口气,紧接着问: “那请问,这些事,是私心多,还是公心多。” 欧阳戎眼眸泰然直视,不回答多与少,反而回答顺与序: “先私后公。” 容真抿唇: “谁大谁小?” “私小公大。” “二者择其一。” “选公。” “抛开套话,为何?” “私者一时,公者千古。” 欧阳戎毫不停顿,逻辑清晰: “一时是一个人之一时,千古是千万人之一时。 “公私之间,为何偏要选出一个?贬弃另一个? “公与私并非一直对立,窃以为,私心是一人的私心,公心是千万人的共同私心。 “让个人的私欲,紧紧跟随千万人的私欲,为众人抱薪,这才是公者。” 容真不知何时起,已经回过头,看向欧阳戎。 她神情有些怔怔的听完。 眸底似是有某种光在酝酿。 二人间的气氛寂静了好一会儿。 “公与私合一不冲突吗……所以欧阳良翰,你要当这种公者?那……私者呢?” 她想起什么,语气似是有些低落,自问自答: “是不是背道而驰,拿一人一家的私欲,去代表千万人千万家的私欲?” 欧阳戎点头,轻声:“所以天下人、天下家都成了她的薪火。” “我…明白了。” 容真站起身,低头安静收拾起了吃完的碗筷,同时轻声轻语道: “就拿眼下的浔阳石窟和建造佛像来说,当初陛……朝廷公布此项营造之后,士林清议沸腾,各州各地反对。 “欧阳良翰你却第一批响应朝廷,甚至在至圣先师庙安抚万千士子,是因为你觉得这私心可以与公心共存合一的对吧? “而这些的前提,也就是你当众答应江州士民们的那些条件,不劳民伤财,并且还能治水招商,对江州好处多多。” 欧阳戎点头,脸色又有些不好意思道: “可惜,也导致了现在必须延期的结果,让你劳心了。” 容真像是没有听见,继续自言自语: “还有廉租房的事情,欧阳良翰,你作为恩人,排除黄萱那日忘恩负义刺伤你之事,此前你应该也想帮到黄萱一家吧,但是又不局限于只帮助一家一户的私心,而是推广开来,惠及千家万户,黄萱家只是其中之一……对了,还有折翼渠也是……” 宫装少女表情平静,一边挽袖露出皓碗的收拾碗筷,一边一一细数。 默然听了会儿,欧阳戎有些忍不住问: “是没错,大差不差,不过……容真,听你这么说,你此前好像太过于纠结私心与公心之分了。 “不止对在下,好像对身边人都是,似乎只要掺杂一点私心那么就决不算公者一样。这是为何,能否仔细说说?” 容真不理不答。 欧阳戎咳嗽了声,缓解尴尬,想了想,他主动说道: “其实,在下的私心,除了你分析的那些外,还有一点……特殊的。” “什么特殊?”容真追问。 “有点难以形容,这样吧,你可以这么理解,做这些公者之事,能……能让我开心,心情愉悦,就像收获了什么一样。” “开心收获?”她皱眉嘀咕。 欧阳戎见状,又重新组织了下语言,脸色十分真诚道: “嗯……是这样的,家母、婶母都信佛,在下稍微沾点,相信做好事能积累功德,嗯,就是这样,没错,人还是得多积功德为好,关键时刻……说不定能有福报保命。” 欧阳戎话语顿住,因为发现容真看他的眼神好像有些无语。 似是在问,你一个读圣贤书的儒生还信这玩意儿。 不过眼下大乾、大周朝的风气,在民间庙堂就是儒释道三教合一的趋势,有些人同时学三教融会贯通倒也正常…… 她没有多想,点头承认,呢喃: “南陇欧阳氏吗,真乃积善之家,也必有余庆。” 欧阳戎随口道:“你家也一样。” 容真突然皱眉瞅他,脸色有些怪。 “怎么了?哪里说错了吗。” 欧阳戎摸摸脸庞,好奇问。 “没事,借你吉言,本宫有事,不送,走了。” 把碗筷全部收拾进食盒,塞进欧阳戎怀里,容真转身离开大厅。 欧阳戎听到,她逆着门外阳光,走出门前,冷冰冰丢下了一句: “刚刚忘说了,今早妙真带来的消息,除了之前讲的那些外,还有个事。” “还有什么事?”他皱眉:“你怎么说话一截一截的?” 门口传来容真一道毫无感情的嗓音: “大司命和司天监的监正权衡过后,挑选了一位灵台郎派遣江州,协助本宫,调查蝶恋花主人一事,确保大佛的顺利建成! “灵台郎会陪同中使大人……一起抵达江州,你一起做好准备。” 欧阳戎眉梢微微挑起。 “灵台郎?” 他不禁看了眼宫装少女离去的冷漠背影。 这么看来,某位女史大人今早心情不太高兴似乎不只是因为他…… (本章完) 第478章 旧人新人 第47八章 旧人新人 深秋的浔阳渡依旧热闹非凡。 大清早便有江州大堂的捕快们前来清场,腾出了一处停泊码头,司法参军燕无恤带着捕快们将其围成一圈,开始严备。 江州大堂的各级官吏、检察院的特派女官和驻州御史。 浔阳王府代替浔阳王前来几人的世子离扶苏、还前线江南道行军大营派来的专员……相续抵达码头。 这么大的排场自然引起周围百姓游客们的津津乐道。 只见等候人群的最前排正有三道身影: 容真、王冷然、离扶苏。 三人间没太多话可讲,或出神或凝望远处江水。 中使,乃天子私使,代替洛阳那位天子巡视地方,规格自然怎么高都不过分。 上午日头刚刚上去,阳光落在众人与江水上,抵御了一些江风的冷寒。 “让一让。” 欧阳戎礼貌的从后面的人群中,挤上前去,来到前排容真三人身边。 除了直视前方却皱起眉头的王冷然。 容真、离大郎皆侧目瞅他。 “檀郎怎么这么晚来?” “来这么早干嘛,我在家多休息了会儿,吃了餐婶娘的早膳来的。” “可今日是中使的船抵达……”离大郎压低嗓音。 “我知道,昨天还是我通知你们的呢。” 欧阳戎左右四望了下,笑道: “不过来这么早也没用啊,我经常在这里接人,门清,以前每次都来的太早。 “嗯,我猜他们八成是在扬州那边换乘,扬州那边的船到这里的班次,我都摸的贼透了,不接近正午,绝不会到。 “所以来这么早作何,中使又不知道你们等这么久,况且,对于中使大人的敬仰之情,默默放在心里就行了,来这么早吹冷风,中使大人说不得知道后还会徒增愧疚。” “……” 离大郎不禁再度感慨:“还是檀郎有经验啊。” 某位冰冷冷宫装少女唇角抿了抿,轻吐出了四字: “胡说八道。” 不过前排这仨人,声音都很小,除了旁边的王冷然,后门的下属官员们都听不到他们聊天。 欧阳戎笑了笑,递出了两份油纸包,容真也有。 “这是什么?”离大郎好奇接过,打开查看。 “静宜庭的糕点,小师妹刚刚塞我的,你们吃,就知道你们没吃饭,稍后等饿了,记得假装抬手咳嗽、趁机摸鱼吃两块。 “这广寒糕入口即化,可以含着,就是方便这种场合……以前出门太忙,空着肚子,我都是这样。” 某人津津乐道传授着摸鱼小知识。 最前面隐隐被无视排斥的王冷然,忍不住了,回头狠狠瞪了眼欧阳戎。 眼神似是在说,你小子别太离谱。 欧阳戎理也不理。 王冷然瞄了眼站在欧阳戎身边不远不近的冰冷冷宫装少女。 这位江州刺史心里也有些无奈与不解。 也不知道这位身份不俗的女史大人为何跟着这欧阳良翰胡闹,上次东林大佛延期递奏折时也是,出乎他预料…… “她是?” 容真笼袖原地,开口问道。 欧阳戎好奇转头,循着她偏头的视线朝他来时的人群后方看去。 因为最前排的他们四人是站在渡口一处高起的台阶上,所以视野不错。 此刻只见人群后方的街道上,欧阳戎的马车停靠,车边正有一道红裳倩影,亭亭玉立的等待。 是小师妹。 她好像两手合拢握拳,放在唇边,不时哈气,用呼吸的热雾暖手,远远张望着码头接客人群这边。 “容女史眼神怎么这么好。” 欧阳戎不由佩服起来,手中还剩一个油纸包没有递出。 容真没抬手,像是忘了接,随口问: “你家女眷吗,欧阳长史有家室了?不介绍一下?” “不是。”欧阳戎摇头:“是在下小师妹。” 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他好奇问: “容女史以前不是见过吗?当初朱凌虚那事,在西城门的时候,小师妹也在旁边。” “只是小师妹吗……哦,想起来了,是见过,有点印象,换了衣服倒没认出来,很久没见,还以为走了呢。” 容真抬手接过装糕点的油纸包,睫毛低垂了下,嘴里问道: “她是不是你老师谢旬的独女,陈郡谢氏金陵房的嫡系贵女?如果没有记错的话。” “嗯,是。”欧阳戎点点头。 “她阿父应该在洛阳那边吧,她怎么还在浔阳城,陪你?伱老师安排的?” “不是。” 欧阳戎摇摇头,轻声道: “小师妹自己留下的,她与秦老将军的孙女、浔阳王府那位小公主殿下关系挺近,最近经常一块在匡庐游玩,参加雅集文会什么的,具体的事,我这个做大师兄的,也不方便多问,顶多偶尔代替老师,嘘寒问暖下。” 离大郎转头看了眼嘴严的好友。 哪怕面对信任他的容真,欧阳戎也并没有透露太多浔阳王府的事。 容真点点头,玉手掂量了下手里油纸包,有些调侃: “怎么感觉是小师妹对你这个大师兄嘘寒问暖的,大清早的也乖乖过来送你。” “容女史见笑了。” 欧阳戎有些无奈,简言解释: “是这样的,最近小师妹想要历练一下,我就让她白天跟在我身边,多看多学,这种历练她也蛮开心的。” 容真忽问:“所有她最近整天都跟着你?” “嗯。” “那这些天,本宫怎么没见过她?” “额。” 对于容真的关注点,欧阳戎有些哑然。 “你没带来?”她问。 他只好道: “我上午去监察院找你的时候,她懒得动弹,没跟去……” “这样吗。这么巧,一次都没遇到,呵。” “嗯,是这样。今天不就遇到一次了吗哈哈。” 欧阳戎点头乐呵道。 可旋即,他反应过来什么。 感觉……好像有些不对劲。 怎么是这种审问犯人般的语气? 他又不是犯人,你这话语连珠的把人整的像犯人一样心里还有点小心慌是怎么回事? 欧阳戎有些警惕: “容女史问这些干嘛?” 容真笼袖眺望,眼睛没有看他,撇嘴问道: “你说你教她? “本宫望气没错的话,这是一位中品儒门练气士,你们儒门不是境界越高,思悟越深吗? “她还需要你教? “欧阳良翰,你才小小一个九品,一个下品炼气士,你确定是你教她?而不是她教你?” 在欧阳戎面前,她语气突然有些不屑。 原本狐疑中的欧阳戎顿时不爽了,平静说: “容女史看不起九品?下品更是不配出来显眼是吧?” “不是。” 他哼唧一声:“你最好不是……” 她打断:“只是对你能力有点怀疑。” “……”欧阳戎。 俄顷,他正色说: “容女史,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我或许炼气不及小师妹,但是就像小师妹说,某些方面,她也需要向我学习,所以她这些日子才跟在我身边历练。” “没错。”容真用力点头。 突然的态度转变,让本来还要找回场子的欧阳戎愣住: “你说什么?” 容真抿唇,看着他眼睛说: “本宫说,你说的没错,你确实在一些方面很厉害,见解深刻,值得学习。” 她点头:“你这小师妹眼光还不错,和本宫一样。” 欧阳戎咀嚼了下,试探问: “容女史也会向在下学习?” “嗯哼。”她不置可否。 应该算是夸……吧? 欧阳戎笑了下,还要再问,容真忽然问: “她贤人了?” “什么?” “本宫问,你这小师妹六品了?是不是儒门六品炼气士?” “对。容女史这望气本领不错。” 容真平静问: “本宫没记错,之前她不是还是七品翻书人吗,怎么这么快?” “要是在下说,是在下这个小小九品,小小帮了下她,容女史信吗?” 容真盯着他看了会儿,又看了看远处马车边那一袭温柔等候的红裳,她缓缓点头: “难怪她喜欢跟着你。” “什么意思?”欧阳戎皱眉。 容真不理会他。 宫装少女站在高台上,微微眯眼,笼袖凝视远处江水。 身穿素白简朴宫裙的娇小身材沐浴着轻纱般的淡金色阳光,以往冰冷冷的气质,都伴随着这色调的切换,减轻少了点。 不等二人多聊,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阵喧嚣,似是欢呼着什么。 欧阳戎和容真顿时循着他们目光看去,只见天高海阔的浔阳江远处尽头地平线上,金灿灿的滔滔江水正将一艘来自扬州的巨大官船推向众人。 乘风破浪。 一刻钟后,这艘扬州换乘的官船重重停靠在清空出来的码头口。 船板“砰”一声放下。 原本交头接耳的人群,顿时安静,默默等待。 欧阳戎、容真、王冷然、离大郎四人带头走上前去。 少顷,甲板出现了一位络腮胡汉子,步伐矫健,三下两除二的跃下船。 这络腮胡汉子约莫三十来岁,十分白净,但却高大魁梧,孔武有力。 “王刺史,欧阳长史,好久不见!” 只闻他声音雄厚,笑声十分爽朗。 下船后,环视了一圈接待的众人,高大络腮胡汉子目光落在了某位冰冷冷宫装少女身上后,态度才稍微严肃了些,不过语气有些追忆: “容女史,当初咱们一起从洛阳来浔阳,应该也是在这个码头吧,在此一别,容女史提前下船……一转眼大半年过去了,容女史风采依旧啊。” 正是胡夫! 欧阳戎与离大郎对视一眼,眼神有些意外。 此前胡夫担任过一次中使,不过当时没太顺利,本来以为他回去后会被贬谪受罚,可现在看……也不知道他回洛阳后经历了些什么。 不过,既然是熟人,那就好办。 离大郎松了口气,朝好友使了下眼色。 欧阳戎不语,转头观察。 面对胡夫的熟络态度,容真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她目光越过胡夫,落在了甲板上的其他人身上。 “中使大人,多日不见,可还如故?中使大人比上次更加英姿勃发,令下官敬仰。” 王冷然一张老脸挤出讨好笑容。 “王刺史客气了,你精神也不错。” 胡夫客气了两句,转头看了眼欧阳戎。 二人短暂对视了两息半。 胡夫朝他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示意。 转身去和江州别驾的离扶苏寒暄聊天。 对待欧阳戎与王冷然的态度几乎都一样,客气礼貌。 欧阳戎眉梢抬了抬,看了眼这位高大络腮胡宦官的背影。 “胡中使这边走。” “好好好。王刺史带路。” 王冷然带着胡夫,带头走出码头,后方一起来迎接的人群,自发分开一条道路来让行。 离大郎也跟了过去。 欧阳戎与容真落在了后面。 容真回头瞧了眼甲板上正跟随胡夫相续走下来的人群,微微蹙眉,迈步跟上胡夫。 走之前,她忽然把油纸包塞进欧阳戎手里,冷色离开。 欧阳戎微愣,少倾,摇了摇头。 他没有马上跟上去,站在原地,打开油纸包,捻了一块糕点,放入嘴里咀嚼。 “不吃拉倒。”嘴里嘟囔。 这时,只见后方甲板上走下来一位身形略胖的青年。 他约莫二十七八岁,长相普通,有些心宽体胖,面向天生带笑,一副和蔼笑呵呵的模样。 略胖青年走到欧阳戎旁边,摸摸肚子,转过头,有些眼巴巴的看着他吃。 欧阳戎头也不回,伸手递出。 微胖青年直接伸手,不客气的捻了一颗,放入嘴里,含糊不清道: “很好吃,该不会是容真女史做的吧,那真是我八辈子修来的福分,能够一尝。” “街上买的,一两银子三大盒。”欧阳戎笑问:“你是?” 拍错马屁的微胖青年并不恼: “在下京兆人士,司天监一位小小灵台郎,林诚,待人以诚的诚。” “久仰久仰。”欧阳戎抱拳。 微胖青年微笑:“阁下是?” 他没客气的随口:“在下久视元年进士科三甲探花郎、白鹿洞书院读书种子、天下闻名不近女色正人君子、女皇陛下钦点东南遗珠、折翼渠浔阳石窟缔造者、江州小长史,欧阳戎,投笔从戎的戎。” “失……敬失敬。” (本章完) 第479章 二女,王见王? 第479章 二女,王见王? 正午最热闹时分,浔阳楼的一楼大厅却被包场。 用以接待最新抵达的洛阳中使、宦官胡夫。 这场接风洗尘的饭局是作为江州名义上长官的王冷然准备的,刚抵达江州的胡夫没有推拒。 作为刺史的王冷然与作为长史副手的欧阳戎关系不好,几乎是江州官场半公开之事。 只是也不知道胡夫知不知道。 反正这位中使大人参加午宴,也让很多本来不想来之人,改变了主意。 比如欧阳戎,比如代表浔阳王前来的离扶苏,还有某位冰冷冷宫装少女。 反正王冷然肯定都有邀请,不过往常他们都推拒掉、不凑热闹。 所以今日,作为天子私使的胡夫,面子还是很大的。 或者说,是古往今来的官场饭局都有些艺术讲究。 很多事在饭桌、酒桌上聊,和在外面公署公共场合聊,是不一样的。 可能在外面铁面无私,在半私下的饭桌上夹了口喜欢的菜,话稍多些了呢,感情加深些了呢?原本气势汹汹或闭口冷对的态度也能打探打探…… 反正王冷然是深谐此道。 欧阳戎等人自然也是清楚。 中使大人如此给面子,这些日子被“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的王冷然不由腰杆硬了些,经过欧阳戎身边时,那副小胡子都傲娇翘起了不少。 欧阳戎一身常服抵达浔阳楼的时候,午宴已经开始了一小会儿。 刚刚从码头随大伙一起接到人后,他和小师妹一起回了趟槐叶巷宅邸,换下了官服,轻装赴宴。 走进楼中,转头看了眼主桌那边正在陪胡夫喝酒的离扶苏、王冷然,还有燕六郎、陈幽等江州大堂排位靠前的属官。 那边是全场焦点,正处酒酣。 其中,离大郎等亲密之人注意到了他,眼神示意。 欧阳戎摇摇头,没有过去,环视一圈后,转身走到了一楼大厅的一角、靠窗的一个座位。 当着聊天几人的面,不客气的坐了下来。 这张僻静桌子前,此前已经有了几人落座。 容真与几位监察院的领头女史。 还有一道算是刚熟悉的身影,微胖青年林诚。 众人朝落座欧阳戎的看去。 “你不去主桌陪陪?”容真侧目问。 欧阳戎摇头: “婶娘叮嘱了不能喝酒,还是算了,他们陪吧,又不缺在下一个小小长史,况且,在下也不喜欢太热闹。” 又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容真: “容女史为何不去?听你们上午见面时的话,不是和中使大人挺熟吗。” 或许是在同僚手下面前,面对欧阳戎,容真脸色冰冷冷的,语气也是: “一样,不喜热闹。” 欧阳戎笑了下。 从欧阳戎走过来坐下,和容真聊天起,旁边的林诚就一直饶有兴趣的转头看着他。 此时他摆手插话: “欧阳长史,是这样的,我们乃司天监练气士,算是宫里人,胡中使也是宫里人,不过却是内侍省的。 “一监一省,皆忠心效忠女皇陛下。 “至于过多的接触……嗯,有些不成文的规矩,两边的人还是少交集为好。 “我们与容真女史若是过去了,中使大人反而会吃不香、喝不爽利呢。” 容真没去看旁边话多面热、微笑和善的微胖青年,但也不言,不置可否。 “原来如此。” 欧阳戎恍然点头,转头朝林诚拱拱手,同时笑问容真: “这位兄台,容女史不介绍下?” “听他说,你们俩上午在渡口见过面了。” 欧阳戎点头,垂目夹菜: “是有这事。灵台郎大人还是挺自来熟的。” 林诚举杯示意了下,微笑说: “嗯,欧阳长史也是,自我介绍还是蛮独特的,令人印象深刻。” 容真语气带着些好奇:“他是怎么介绍自己的。” 林诚想了想,总结道: “如实相告,毫不隐瞒,和我一样待人以诚。” 一夸夸俩。 欧阳戎笑了,放下筷子,举杯与他隔空碰了下。 二人同时一饮而尽。 周围众人面面相觑。 欧阳戎放下杯子,立马问: “容女史与灵台郎大人很熟?” 与欧阳戎类似、一身简易皂服的林诚摆摆手: “大人算不上,欧阳长史喊我小林就行,或者阿诚,平常在监内老师都是这么喊我。” 欧阳戎笑着点头,不过视线又投向了容真。 早就准备开口的冰冷冷宫装少女看见他的表情后,话头咽了回去。 转而,她淡淡问: “同僚为何不熟?欧阳长史觉得和本宫不熟吗?” 欧阳戎哑然。 林诚神情有些受宠若惊的看向容真。 “熟,当然熟,都熟。” 欧阳戎微笑点头。 容真冷声道: “林诚,夏官灵台郎,司天监五官灵台郎之一。” “五官灵台郎?” 容真不语,林诚微笑,旁边有一位女史插话介绍: “司天监首席属官,有春官、夏官、秋官、冬官、中官灵台郎,总称五官灵台郎,最初设立,掌观测天象。” 欧阳戎点头,啥也不认识,但开启夸夸模式先。 “厉害,年纪轻轻就是夏官灵台郎,林兄前途不可限量。” 林诚看了看面前弱冠年纪已经官至五品的诚恳青年,眼角微微抽了下: “欧阳长史在说自己吧?” “没,真心实意。” “缪赞了,没有欧阳长史厉害。” “我一般一般。” “谦虚。” “出门在外身份都自己给的。” “……” 聊了几句,可能有林诚在场,欧阳戎与容真并没有说太多。 很快,午宴结束。 送走了胡中使,众人纷纷散去。 容真、欧阳戎、林诚这一桌也是。 容真甩开属下,没有离开,走去后门的江边阳台上透气吹风。 趁着没人关注,欧阳戎跟上前去,与容真并肩站在一起,瞭望江水。 “怎么说。” “什么怎么说?” “这位夏官灵台郎什么来路?过来辅助伱的,还是说,是司天监那边……要把你替换下来?” “算不上,和他不太熟,不过此子事迹,本宫听过一些……他没有表面这么简单,你别小看了他。” “来者不善?” “是善者不来。” “人不善看得出来,不过有时候要看对谁,毕竟再凶的狗面对主子也要卑躬屈膝。所以对咱们呢,也不善吗。” “对本宫不敢,对你……不一定。” “瞧着你不高兴,还以为是你死敌。没事,已经收敛点了他。” 欧阳戎笑道。 容真斜眼瞅他:“就交锋了?在浔阳渡。” “没。” 他摇摇头,如实答: “反而还请他吃了块桂花糕。” “那这家伙为何收敛?” 欧阳戎点头: “看见同类人,当然要收敛点,不能小觑,就像老虎一样,来到对方领地,自然不能掉以轻心。” “同类人?” “你可以理解成聪明人。” 听到如此玄乎,容真打量了下欧阳戎表情,蹙眉道: “你这张嘴,装神弄鬼也说的头头是道。” 她点了点头: “那你们俩确实相似,都欠揍,不过也有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在本宫面前的态度。” “哦?” “他确实聪明人,在本宫面前恭恭敬敬。” “我呢?” 容真背对着他,似是望着江景: “你伪君子不正经,在本宫面前没个正形,你……你越发该死。” 说完,她立马转身离开,欧阳戎看不见她具体表情。 走之前,容真丢下一句: “这个五官灵台郎官阶其实不算高,至于区区七品,但是现任的五官灵台郎,个个都不简单…… “林诚是夏官灵台郎,阴阳家六品修为,五官之中排行第三,仅次于中官与春官灵台,但……他的老师是司天监的一位副监正。” 欧阳戎挑眉,追了上去,跟在容真身后,追问: “司天监副监正?有多厉害?” 为了避免被长廊上的行人听到,他压低嗓音问。 “比本宫厉害的前辈。”容真没有回头。 “那不肯定的,毕竟副监正,一听就大把年纪了,哪有容女史你青春漂亮、年轻有为。” “你再拍马屁,就不和你说了。” “那你先说。我等会儿夸。” “是说修为。” “那位副监正是上品练气士?” 欧阳戎若有所思。 这时一楼大厅人已经散的差不多,二人横穿大厅,走出了浔阳楼。 大楼正门外,刺眼天光与市井喧嚣声,一起扑面而来,令走出门的人纷纷眯眼,要适应片刻。 跟在容真后面的欧阳戎,准备再问,可下一秒,就看见了面前的冰冷冷宫装少女在门口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他好奇问道。 容真不语,眼睛直直盯着前方。 欧阳戎伸出头,循着她视线看去,脸色顿时微变。 只见门口处,阿力驾驶的马车停在路边,谢令姜正站在马车边,两手放在腹前,提着一个小木盒。 谢令姜此前似是在与阿力一直闲聊,目光时不时的落在浔阳楼大门处。 随着容真与欧阳戎的身影相续出现在门口,谢令姜突然安静了下来,惹得阿力循着脸色平静的她的目光,好奇看去…… 两女这次碰面,欧阳戎毫无预兆。 明明是这预警雷达大响的紧要时刻,浑身紧绷的他全部的注意力却分出了一些,不忘落在不远处某位微胖青年身上。 林诚午宴后没有走,还留在门口,像是等待着什么。 当看见容真、欧阳戎走出大门,他上前迎来,可没走几步就察觉到大门口的气氛隐隐不对,不由的好奇停步,循着容真的目光,看向路边马车旁的一位仙姿玉貌、娉婷袅娜的俏立佳人…… 浔阳楼大门口,一位冰冷冷的宫装少女与一位仙姿玉色的红裳小女郎皆静立原地。 空气中两道目光撞在了一起。 隐隐对峙。 气氛有些寂静。 不知道为何,欧阳戎头皮下意识的有些发麻。 对视了一会儿,谢令姜率先移开眼睛,视线落在容真后方、某位狗腿子般跟随的大师兄身上。 “小师妹……” 欧阳戎立马正色,走上前去,东张西望道: “额,之前你不是说累了,要回去午休了吗,怎么等到现在……” 谢令姜没有说话,眼睛也没看他。 欧阳戎回头介绍道: “这位是容女史,我经常和你提,半年前你们在西城门应该见过……” “容真。” 冰冷冷宫装少女无视欧阳戎,直接朝谢令姜自我介绍,紧接着问: “姑娘就是欧阳良翰的小师妹吧?他授业恩师谢先生之女?” 欧阳戎上前一步,隐隐挡在中间: “咳咳,师妹,我和容女史提过一些……” 和容真一样,谢令姜也没有理中间的某人,一双星眸盯着容真看了会儿,螓首轻点: “谢令姜。久仰女史大人大名。” “一样,欧阳良翰经常提你。” “真的吗,檀郎?”谢令姜终于转过目光。 “对对,小师妹!” “说了多少次,喊那个名。” 欧阳戎一愣:“婠……婠婠?” “嗯。”她浅浅一笑。 容真转头问:“檀郎?” 谢令姜礼貌的抿嘴不语,对于呼喊大师兄的亲密小名,没有承认,但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容真眼神微变,歪头看向欧阳戎。 后者无奈: “小师妹,外面别这么喊。你、你之前怎么喊就怎么喊……” “哦,忘了,家里习惯了。” 食盒改为一只手提,谢令姜走上前去,若无其事的挽住欧阳戎胳膊,抿嘴一笑: “本来想回去等你的,怕你午宴应酬,醉酒头疼,过来送些醒酒汤。” 她转头又问容真: “女史大人有没有喝醉,要不要一起尝尝檀郎爱喝的醒酒汤?” 欧阳戎小声问: “师妹,醒酒汤就不用了,不过我看容女史都没吃什么,我也是,要不咱们一起去槐叶巷那边坐坐,让婶娘做点吃的?” “谢谢,不用了。” 容真扭头就走,毫不拖泥带水,经过谢令姜身旁时,丢下一句话: “姑娘不愧是贤人。” 谢令姜没有阻拦,侧目礼貌道: “女史大人慢走不送。” 欧阳戎欲语,谢令姜转过头。 他眼观鼻鼻观心。 不远处的林诚,立马跟上容真的背影,离开前,不禁回头,看向欧阳戎的眼神有些敬佩。 欧阳戎没空理他,瞄了眼旁边表情古井无波的小师妹。 小师妹未瞧他,默默目送容真背影逐渐远去。 一旁等待的欧阳戎暗暗咽了下口水…… (本章完) 第480章 浓眉大眼的胡夫 第4八0章 浓眉大眼的胡夫 浔阳楼门口大街上,某辆马车前的空气寂静。 容真走远,谢令姜收回眸光。 “小师妹饿吗……唔。” 欧阳戎话刚说到一半,胸口便被某物一撞,下意识的搂住,低头一瞧,是装醒酒汤的小食盒,被小师妹生硬的塞来怀里。 “上车。”女子清冷声音。 欧阳戎抬头看去,谢令姜已经头不回的登上马车。 “哦哦!” 他上车。 “你坐外面干嘛,不是有阿力驾车?有你什么事?进来。” “好好。” “你,近一点坐。” “嗯嗯。” “伱魂跟别人走了?话都不会讲了是吧,就一个劲的点头摇头应付我?” “没、没……” 不等说完。 车厢内,突然响起一阵衣物拉扯声与咔嚓闪腰声,紧接着还有“哎呦”服软声络绎不绝…… 外面,阿力神情严肃的专注驾驶,像是都没有听见一样,十分老实的开车。 往日驾驶沉稳平缓的马车一路上有些摇晃颠簸。 …… 洛阳新来的中使胡夫,落脚在江州大堂同街一座挂匾“听竹轩”的大宅子里。 这座“听竹轩”,本来属于洪州都督朱凌虚,当初事发后,被江州大堂收回,把朱凌虚的小妾家奴们遣散,翻新过后,成为了江州官府最好的官舍。 眼下也用来安置天子私使。 夜,深。 浔阳坊内街头,一辆由两头汗血宝马一齐拉着的红漆丝绸布帘马车,低调行驶在街上。 马车高大,除了戴斗笠的壮硕马夫外,车内静悄悄的。 它驶来的方向,似是从刚刚结束的浔阳楼贵族酒会处离开。 不过这红漆马车靠近“听竹轩”后,突然放慢速度,往旁边小巷子一拐,最后停在了听竹轩的后门。 车厢的黑色丝绸车帘纹丝不动。 壮硕车夫跳下马车,走去敲门。 少顷,后门打开,几位奴仆亲卫脸色不满的冒出头,张望深夜来客。 壮硕车夫闷声递上一枚玉佩,似是言语一句。 跟随胡夫的奴仆亲卫们顿时收敛表情。 玉佩环形云纹,像是磕碰过,缺了一角。 一位亲卫接过残缺玉佩,多看了眼门外的低调马车。 有夜风拂过,将车帘掀开一点,里面隐隐有几道戴帷帽、系黑色斗篷的黑影。 亲卫垂下目光,吩咐同伴留下,转身脚步匆匆的离开…… 后门口等待的马车内,正坐有的三道黑影。 虽然有帷帽、斗篷遮挡,但是隐约可见身形。 一位膝上横置琴盒的俊朗青年,一位气质高贵的梅花妆小女郎,还有一位佝偻胖老者,白发梳理的一丝不苟。 “欧阳公子请放心,小胡子很早就跟着老奴,是最孝顺的干儿子,小胡子这人纯良正派,踏实能干,虽然偶尔有点小心眼记仇,但也很是记恩,老奴打小就喜欢。 “这次老奴过来,帮公子说道说道……那枚玉佩,小胡子一定认得,除非不认老奴这干爹了。” 佝偻胖老者正是浔阳王府的大管家顺伯。 欧阳戎与离裹儿对视了一眼。 后者轻轻颔首,“那就辛苦顺伯了。” “是老奴应该做的。” 顿了顿,她又叮嘱道: “欧阳良翰的事,就是王府的事,所以顺伯不只是帮他,还是在帮王府,帮阿父,知道吗?” “老奴明白了!” 顺伯用力点头。 就在这时,马车外面,刚刚离去的亲卫匆匆返回,手中的玉佩已经消失不见。 亲卫在门口警惕的东张西望了下,见小巷子里没人发现,转头一脸恭敬讨好的朝马车拱手: “大人说,请贵客们入内。” 欧阳戎、离裹儿准备起身下车,顺伯却摆摆手,拦住他们,眼神示意稍等片刻。 离宫多年的老宦官整顿衣裳,一脸严肃,独自走下马车,跟随亲卫进入听竹轩。 欧阳戎与离裹儿继续在马车内等待。 少了唠唠叨叨的顺伯,二人独处,稍微有点尴尬。 欧阳戎避开对视的目光,看向一旁。 离裹儿眸光瞥了眼他袖管下的红印,问: “又惹谢姐姐生气了?” “没有。”欧阳戎正襟危坐的摇头。 “你手臂没遮住,袖子拉一拉。” “猫挠的。” “你在槐叶巷家里也养猫?身上怎么不见猫毛。” “野猫。” “好。” 离裹儿点点头: “我改明儿去和谢姐姐讲讲,让她注意一下,别让她心爱的大师兄又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野猫挠伤了。” 野猫俩字,咬的格外的重。 “别!”他阻止。 “到底野猫还是家猫?”她一脸好奇。 “家……家猫。” “怎么又变了?” “可能是……是别人家的猫吧,挠外人。” “好。”离裹儿含笑:“说谢姐姐是别人家的猫,这次跑不掉了,明天和她说。” “公主殿下有完没完?” 欧阳戎抬头不爽问。 离裹儿自顾自道: “急了? “难怪今夜吃饭,谢姐姐没给你夹菜,啧啧。” “我给她夹不行?” “行。” 她点了点头,换个话题道: “也不知道顺伯的面子还有没有用,这个胡夫是不是念旧之人。” 欧阳戎摇头:“不管行不行,辛苦顺伯了。” “客气什么。” 白纱帷帽下的梅花妆小女郎垂目。 欧阳戎扶了扶头上毡帽,两指撩开车帘,转头看了眼外面夜色。 白日的午宴结束后,下午他去和浔阳王离闲一家商量了下。 今夜借助着离裹儿参加文会晚归作为掩护,他与顺伯一起前来听竹轩,打探下胡夫态度。 虽是当初帮助过的熟人。 但是谁知道阔别大半年,会不会有些变故。 就在这时,原先递送玉佩信物的亲卫再度返回,身边不见顺伯身影。 只见亲卫两手捧有一物,走到马车边,恭敬递出: “大人托交此物,再请公子入内。” 欧阳戎微微挑眉,接过这柄熟悉的腰刀。 正是当初他与胡夫分别前赠送的腰刀,后来救了他一命,没想到一直保留。 欧阳戎默然接下腰刀,车上那些韦眉、离裹儿准备的贵重礼物他都没有带,只戴一顶毡帽,独自下车。 长条琴盒状剑匣也放在了马车内。 离裹儿瞥见。 “欧阳良翰……” “走吧,没事的。” 离裹儿微微蹙眉,看着洒脱自若的欧阳戎背影,抿了下嘴。 她整理了下帷帽斗篷,款款下车跟去…… 欧阳戎对于这座听竹轩,其实比较熟悉,当初朱凌虚死后,是他负责抄家收尾。 说起来,大半夜走在此宅长廊上,念旧的他都稍微有点想念那位朱都督了…… 很快,故地重游的欧戎与离裹儿一起,被带到一间书房前。 刚进门,二人就看见了令人侧目的一幕。 “干爹您消消气,千不对万不对,都是孩儿的错,孩儿该打,干爹您消消气,喝茶,喝茶……” “哎哟……干爹别打了……孩儿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干爹误会孩儿了,孩儿大恩绝不敢忘,干爹饶命,别打了……” 书房内,白日在人前威风气派、被众星捧月的天子私使胡夫,此刻正跪在一张椅子前,小心翼翼的给座位上的老人奉茶。 而以往在欧阳戎面前恭恭敬敬、低眉顺眼的顺伯,泰然自若的坐在椅子上,此时他冷脸不语,面对干儿子讨好,轻哼一声。 欧阳戎与离裹儿走进房中, 有些来不及回避。 跪地上的胡夫赶忙站起身,不过在干爹面前,依旧腰压的很低。 他低头奉茶,不敢怠慢面前的白发佝偻老宦官。 “你说你不忘恩负义,那爹爹问你,白日你刚到江州,是怎么给欧阳公子甩脸色的?” “甩脸色?真……真没有。”胡夫愣了下,旋即脸色为难起来,支支吾吾解释: “误会,肯定是误会。” “没有?那是爹爹打听错了?行,明日再问问,爹爹不冤枉人,干儿你也别委屈…… “对了,欧阳公子已经来了,爹我再问问他吧……” “欸,别,干爹,别。” 胡夫闻言,心虚的叫住顺伯。 欧阳戎进来后,打量完场上情形,上前一部,宽言解围: “顺伯请息怒,胡中使并没有怠慢在下,应该是误会。” 胡夫不好意思看欧阳戎,眼底闪过一丝感激,然后朝顺伯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 “对对,其实……其实只是白日不方便说话而已,没有怠慢的。” “是这样吗?” 欧阳戎、胡夫纷纷点头。 顺伯盯着乖巧低头的胡夫瞧了会儿,微微颔首: “行吧,你们聊去,就当老奴不在。” 顺伯接过茶杯,吹茶抿了口,今晚他使命已到了,不掺和了。 胡夫转过头与欧阳戎对视一眼。 他叹了口气。 不过,还是先偏头,朝离裹儿恭敬拱手。 “公主殿下光临,有失远迎。” “无事,请起吧。” 离裹儿摆手。 离闲、离大郎都不方便来。 这种与宦官私下见面之事,切忌被抓到确切把柄。 离裹儿就不一样,可以稍微走动一些,毕竟女儿和儿子是不一样的。 至于女子抛头露面,大乾、大周的公主,开放点怎么了?谁说女子不如男?问没问过当朝女天子? “欧阳长史,这次陛下让咱家前来,主要是查查江州大堂延期之事。 “看看你们上报的诸多困难,是否真如你们所说,算是来视察吧,做个验证吧,回去要如实报告朝廷。 “所以,欧阳长史你说,在这种情况下,咱家能和你在外人面前,表现亲近吗?这不是害了你吗?” “原来如此。” 欧阳戎缓缓点头。 胡夫想了想,又道: “欧阳长史,咱家也不瞒着,只要你的工作没有太大纰漏,咱家这边,走个流程就行,不会为难。 “而且欧阳公子你是什么人,咱家心里清楚,咱家这边肯定问题不大。 “不过有一点要注意,咱家这次不是一个人来的,咱家只是代表内侍省,但还有一条线,欧阳长史需要特别注意。” “什么线?” “陛下不光让内侍省派出咱家来,同时还让司天监派了一位灵台郎,叫什么林诚,一起跟来了江州。 “其实算是和咱家相互监督吧。 “欧阳公子不可忽略此人。” 胡夫细细叮嘱道。 欧阳戎若有所思的点头。 “胡中使可知这个林诚来历?” “此子应该出身不高,可能也是寒门,但是年纪轻轻能走到夏官灵台郎的位置,应该也有人提携。” “听说有个副监正的老师。”欧阳戎轻声。 “司天监的副监正?没一个好惹的主。”胡夫严肃道:“欧阳长史注意下此人。” “好。” 就在这时,左右张望的离裹儿好奇问: “胡中使,记得你上回不是犯了事匆匆回京的吗,这次怎么又能担任中使外出? “祖母应该是比较严厉的,一般只有受到信任器重的宦官才有如此待遇吧。” “这个,咱家……咱家……” 胡夫有些支支吾吾,似乎不敢去看顺伯,嘴里小声解释: “咱家确实挺受陛下器重的……” “这是为何?这些年没了老奴,难道你还有其它人脉提携?” 顺伯放下茶杯,好奇问道。 蓄有络腮胡的高大男子有点脸红。 “也不是。都说了,是陛下器……器重。” 欧阳戎、离裹儿、顺伯三人好奇,交换眼神。 器重?怎么个器重法。 等等。 不会吧。 三人接连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高大威猛、确实精壮气质的络腮胡宦官。 “噗——!” 原本老神在在的顺伯,一口茶喷了出来。 好你个浓眉大眼的家伙,竟然走这种宠臣之路! 欧阳戎不禁转头看向茫然擦嘴的顺伯。 这是你说的纯良正派,踏实能干? 顺伯老脸涨红。 一旁,作为当今女帝亲孙女的离裹儿俏脸通红起来,迅速移开了目光。 欧阳戎眼底十分无语。 不过他仔细想一想。 胡夫除了没有那玩意儿外,其它和精壮汉子没啥区别,还粘了络腮胡,确实男子气爆表。 那位喜欢精壮美男的年迈女皇陛下,自然看他顺眼。 可能不一定发生什么面首之事,但也算是以色悦人,吃了某种软饭。 咦,这么看来,当初在杏园宴上被这位女皇陛下赞为“东南遗珠”,然后直接授官,也是因为太帅了,女皇陛下比较吃他颜? 只可惜,后来没人指点,后面……顶撞了女皇陛下,恩,可惜是错误的姿势。 才贬官到现在啊。 果然,不管什么时代,软饭都挺香的……欧阳戎感慨。 胡夫在干爹震惊的目光下,埋下脑袋,挠了挠头。 还不忘提起茶壶给瞪大眼的顺伯续了杯茶。 欧阳戎正色起来,朝胡夫抱拳: “胡大人,敬佩!此乃真心之言。” 胡夫一愣,放下茶壶,小心试探问: “敬佩?欧阳长史……难道也有入京的想法?” 入京?你那是入宫吧。 欧阳戎当即卡壳,有些不知如何作答。 (本章完) 第481章 女帝的折中方案 第4章 女帝的折中方案 不愧是公公,说话这么有艺术感。 不是,你这事怎么还能引荐介绍的?什么传销大师,来发展下线的是吧…… 欧阳戎嘀咕之际,周围众人悄悄侧目。 离裹儿不禁瞅了眼某位俊朗长史。 “你们……在期待什么?”欧阳戎问。 离裹儿、顺伯迅速移开目光,去赏瓶花、去喝茶,回到前一秒在做的事情。 欧阳戎承认,在某些方面胡夫确实走在了时代的前列。 但这不代表在这方面欧阳戎想超越他。 欧阳戎摇了摇头: “以前可能有机会,现在……” 在胡夫小心翼翼询问的目光、离裹儿颇为怪异的余光下,他朝胡夫展颜一笑,面色自若道: “没这福分了。” 欧阳戎没有斩钉截铁的拒绝,或对这种事表现出嫌弃厌恶。 人家胡夫就在旁边呢。 委婉点,是他没这天大的福分。 “好吧,可惜,而且欧阳长史应该也有自己的远大前途。刚刚咱家其实是些玩笑话,岂能耽搁欧阳长史志向,还望勿怪。” 胡夫似是不在意的洒然一笑,拍了拍他肩膀。 欧阳戎当即叹气: “什么远大志向,这江州长史说到底,不过是个忙活半天、做饭都不合陛下口味的三流厨子而已,哪有胡兄风光自在。” “欧阳长史缪赞了,咱们这些当奴才的、当下官的,不都是为陛下做事?” 胡夫朝北方隔空拱手:“陛下圣明。” 欧阳戎抱拳,平静:“是极。” 俄顷,欧阳戎与胡夫又商量了会儿正事。 胡夫透露了些,接下来的巡查流程。 今晚来走后门的欧阳戎也没客气,一一默记下来,心中大致有了应对之策。 “对了。” 胡夫像是想起什么,好奇问: “今日看见你和容真走的挺近,欧阳长史和她还有说有笑的,难道与容真很熟?” 欧阳戎不动声色说: “共事的同僚,前段时间在下一直配合女史大人查案,算是蛮熟……吧。 “胡中使问这个作何,难道有何忌讳之处?还望指点一二。” “算不上忌讳,不过……” 胡夫看了眼旁边眼神好奇的离裹儿,犹豫了下,还是小小透露了一些: “咱家虽然是内侍省的,但也有所耳闻……这位容真女史在司天监的地位有些特殊超然,不似寻常彩裳女官,比较受到……受到陛下与大司命的偏爱,不光是天赋,可能是…出身缘故,其中有些讲究。” “什么出身?什么讲究?”欧阳戎皱眉奇问。 胡夫看了眼他表情,摇了摇头: “这就不知了,只是听说。而且咱家平日也发现……陛下对这位容真女史,有些格外的关心照顾,有点像是亏欠,具体说不上来,反正是很少见的。” “懂了。” 欧阳戎抿嘴,又追问道: “若是与那个有副监正老师的林诚比呢?” 胡夫微微一笑: “寒士与贵种孰轻孰重还用比吗?还有简在帝心的,与没简在帝心的。 “咱们大周朝的情况,欧阳长史又不是不知道。 “其实看看他们二人的行事风格就可知了,看看谁更恭敬,谁更自若。” “明白了。”欧阳戎笑着颔首。 胡夫反应过来,赶忙摆手: “刚刚不是说欧阳长史哈,只是就事论事,勿怪勿怪,欧阳长史不一样……” “无事。”欧阳戎自若的按住他手臂。 胡夫慨然道: “反正欧阳长史和这容真相处,还是注意一下,反正不可得罪她。” “得罪应该没有吧……好的,多谢胡中使提点。” 欧阳戎点头,表情若有所思。 此前匠作小家伙抢回她洗发白的紫色肚兜儿时,欧阳戎就发现端倪了,此女绝对非富即贵,和小师妹类似,可能是两京顶级士族圈子里的?是高门大户的贵女? 眼下又有了胡夫的提醒,愈发印证这一点。 胡夫忽然道: “对了,而且这次欧阳长史上报的东林大佛延期之事,据咱家所见所闻了解到的,除了有夫子公正说话外,若不是这容真说了下话,陛下收到消息那晚很可能要在寝宫龙颜薄怒地下旨……那现在就不只是派咱家和司天监的使者过来了……” “那,还会派谁来?”欧阳戎抿嘴。 胡夫叹息,点到即止: “魏王乃颂德天枢的总负责人,东林大佛延期之事传来洛阳后,他和梁王第二日就当廷上书陛下,要求调换江州督造主官,重新择良才能官接管…… “不过当时陛下没有点头,隔日,折中了一些,原则同意延期,同时下旨派出咱家和一位夏官灵台郎来此巡查一边,实际是要验证延期之理由……” “原来如此,在下明白了,多谢胡中使。” 欧阳戎再度抱拳,自顾自的点头,垂眸自语: “上面那位已经有些不虞、不耐了吗……” 胡夫见状,低声细语: “欧阳长史,陛下与朝廷也有难处啊,现在西南战事还在延续,虽然捷报不少,但也不见尽头……现在,从上到下的,大伙其实都不好受。 “欧阳长史得体谅一下陛下。” 欧阳戎笑了。 “好。” 他颔首: “不过胡中使有句话说的很对,大伙其实都不好受。” 离裹儿转头,看了眼欧阳戎。 不太了解欧阳戎的胡夫,并不知道欧阳戎嘴中的“大伙”二字与他说的“大伙”有何不同。 胡夫转而叮嘱道: “私下说的这些事,欧阳长史千万别传出去。” “这是自然。” 欧阳戎与离裹儿、顺伯一齐点头。 又聊了会儿,欧阳戎三人准备告辞。 被胡夫送出门前,欧阳戎摘下那柄佩刀,转过头,重新拍在了愣神的胡夫手掌中。 他平静道: “胡中使,当初伱单枪匹马劝降北归戍卒一事,在下后来了解过。 “蔡勤军叛乱一事,非你之罪,你已尽职尽责,胆气横秋,宝刀配英雄,胡中使请收下。” 高大络腮胡宦官低头看了看手中沉甸甸的军伍佩刀,沉默了会儿,重重抱拳: “欧阳长史弱冠书生,为民请命,亦是胆壮心雄,不输当世豪杰,咱家打心底里佩服!” …… 夜深人静的巷子里。 听竹轩后门,一辆停靠在阴影里的马车缓缓前行,驶离巷子。 马车内,顺伯脸色犹豫。 离裹儿垂目:“顺伯有话请讲。” 顺伯叹气,重重拍腿: “多年不见,没想到老奴这干儿子会走此歪路,真是……真是……” 欧阳戎与离裹儿出言安慰。 顺伯看了下他们,似是消了些气,转而叹声叹气道: “说的也对。欸,小胡子这样,应该也是被逼无奈。 “想当初,老奴随王爷离开洛阳,漂泊到这偏远江州,小胡子失去靠山,没有依托,在宫廷里,只能走条新路…… “最后没有被卫氏清算或同僚暗算、顽强走到现在,已经是万幸了,自然也有一些他的生存方式,老奴难以苛责。 “毕竟宫里竞争激烈,得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不然就要被残酷替换……都难啊。” 欧阳戎与离裹儿对视一眼。 离裹儿视线挪开,不发言,欧阳戎认真颔首: “理解,没有看不起之意。” 顺伯微微松了口气。 欧阳戎多看了眼这位憔悴白发的老宦官。 说起来,这位顺伯确实不简单,当初若不是跟随浔阳王一家离开洛阳,现在应该也是宫廷中德高望重的大宦官了,甚至主理内侍省。 仔细想想就知道,离闲是乾高宗最后钦点的太子,按照宫廷干爹干儿子的习俗,顺伯当初能成为离闲身边的贴身宦官,他的干爹很可能是乾高宗、乾太宗时的内侍高官官,是与司天监监正并列的存在…… 本就是一脉相承下来的,顺伯的人脉资历自然深厚,干儿子胡夫现在都混成女帝宠臣了…… 胡夫对他恭恭敬敬,除了念旧知恩外,说不得还有传承这一衣钵、以正统自居的心思。 很显然,顺伯也对胡夫较为满意。 而这些年来,跟随废太子离闲一家四处漂泊,也实打实证明了他的忠心…… 不多时,这辆低奢马车抵达槐叶巷宅邸,先把顺伯放了下来。 浔阳城宵禁,夜里各坊之间无法明面走动。 听竹轩在浔阳坊,离裹儿、顺伯无法返回,顺伯今夜暂居欧阳戎那里。 至于离裹儿,在浔阳坊有一套私宅,以前参加诗集酒会回去晚了,都会在那里落脚。 顺伯下车后,低奢马车继续前进。 欧阳戎没有下车,亲自把离裹儿送回私宅。 马车内,没有点灯,欧阳戎与离裹儿面对面坐着。 一者掀开车帘、打量外面的星空。 一者眼帘低敛,似是出神。 外面的零星灯火光影射入车内,偶尔掠过欧阳戎与离裹儿的脸蛋,表情不清晰。 “今夜辛苦你了。” “客气。” 离裹儿放下车帘,回过头再道: “延期之事,祖母肯定是不满的,又有卫氏双王在一旁煽风点火……你注意些,胡夫还有那什么夏官灵台郎,处理好他们,双峰尖石窟那边万不可出岔子。” “明白。”欧阳戎脸色认真的倾听。 “算了,该怎么做,你肯定比我懂,毕竟是你的事业,谢姐姐也会提醒你,是我瞎操心,多嘴了。” 她偏过头,嘴里道。 欧阳戎摇头:“没有。多谢了。” 这时,马车在一处私宅前停下。 “到了,走了。” 离裹儿轻盈起身。 下车之前,她突然转头,借着外面传来的朦胧灯火,打量了下欧阳戎脸庞。 “这角度看,确实挺适合当面首的,俊朗但又不小白脸,有英气。”她嘴里嘀咕。 其它角度不行? 欧阳戎很想问这个问题。 他嘴上不爽道: “看什么呢,真给你祖母选妃呢?” “你就说心不心动吧,一步登天,扶摇直上。” “我谢谢您嘞。” 欧阳戎点头。 离裹儿轻笑一声,没再啰嗦。 她干净利索跳下马车车辕,头戴一顶珍珠梨花流苏帷帽,背着手,俏生生走进宅内…… 翌日,清早。 欧阳戎携带一柄新做的油纸伞,前去江州大堂, 休息间隙,用情伞稍微哄好了些小师妹。 紧接着,他老老实实的向她请示下,巳初二刻按时去监察院找容真汇报新消息的行程。 谢令姜不置可否,把玩了下油纸伞,才道: “之前寒衣节送你的香囊呢?” “在车上。” “戴过去,不准摘。” “好。” 欧阳戎老实巴交点头。 谢令姜哼了一声,转头拎着伞,挽着他胳膊,默默将他送出门去。 “既然这次卫氏女帝和朝廷的态度,她也占一份功劳,那就大大方方感谢,无需藏着掖着,咱们也不是不知恩不懂礼之人。” 她路上叮嘱道。 “好。” 欧阳戎点点头,不禁多看了眼小师妹。 “你盯着看什么呢?和你说的话听到没?”谢令姜皱了皱小鼻子。 “听到了。” 欧阳戎颔首,又笑说一句:“真可爱啊。” “什么?”她问。 “我说,我家小师妹真可爱啊,刀子嘴豆腐心,哪怕吃醋也依旧很明事理。” “……?” 在被谢令姜跳上马车揍一顿前,欧阳戎赶忙溜之大吉。 车上,他闭目叹气。 昨夜在听竹轩和胡夫的谈话,欧阳戎今早也和谢令姜如实复述了一遍。 所以现在保持与容真那边的接触,谢令姜没有太过反对。 “师妹还是通情达理的。”他嘟囔。 很快,马车抵达了监察院。 欧阳戎习惯性的掀开车帘,瞧了眼外面的热闹大街。 “等等,停一下。” 他余光不经意间扫见了某道颇熟悉的身影。 阿力急忙停下马车。 欧阳戎跳下了车,径直来到距离检察院不远的一个路边早餐摊子前。 他走到某位微胖青年对面的空位上坐下,转头熟练招呼了声: “老板,这桌再来一碗胡辣汤,两块油麻饼。” “好嘞客官!” 正在埋头吃面的林诚,两眼微微上翻。 在他瞅来的视线下,欧阳戎回过头来,笑露两排白牙: “林兄也喜欢这家的早点啊?巧了,在下也是,你看,这等缘分……等下林兄掏钱。” “……” (本章完) 第482章 灵台郎 第4八2章 灵台郎 “欧阳长史喜欢吃这家的早点?” “老熟客了。” “老熟客是经常来吃?” “差不多。” 欧阳戎其实很想说,是容真经常顺手买这一家的油麻饼,他其实并不经常来。 不过在这位新来的夏官灵台郎面前,当然不能这么说。 林诚放下碗。 “欧阳长史是不是经常来监察院找容真女史?” 欧阳戎颔首。 “嗯。以前是因为蝶恋花主人案子的事情,最近是东林大佛的事情,是经常来。” “原来如此。” 林诚笑了笑: “鄙人第一次来,欧阳长史老熟客不得请客?” 欧阳戎摊手:“没带银子。” 顿了顿,又叹气: “况且,林兄从洛阳过来,可是钦差特史,我若是掏钱请客,岂不是贿赂钦差吗?这可使不得,欸,还是林兄请吧。” 这时,早餐摊子老板把胡辣汤和油麻饼呈了上来。 欧阳戎取出一只空碗,单手倾倒,分出一半,推到林诚面前,摊手示意品尝。 林诚喝完胡辣汤,擦擦嘴后,摆了摆手指,慢条斯理说: “周律疏议第八篇二十一条,价值低于一百钱的请客礼物不算贿赂,所以还是欧阳长史来吧,尽尽地主之谊。 “另外欧阳长史马车不就在旁边吗,鄙人可以等等,等欧阳长史取银子。” “车夫兄弟比在下还穷,怎么好意思找他要?算了,下次下次。 “不过林兄律法倒是背的挺熟。” 欧阳戎厚脸皮道。 林诚想了想,点头,提出建议: “那回头鄙人走前,欧阳长史得请一餐,吃回来才行。” “林兄真是一点亏也不吃。” “咱们阴阳家练气士,就是讲究一个阴阳均衡之道。请客吃饭也是。” “有道理。好,下次走前,在下请客。”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煞有其事的敲定了吃饭付钱一事。 “欧阳长史是来找容真女史的?” “嗯。” “走吧,正好鄙人也是。” 林诚起身,付了钱,与欧阳戎一起走入监察院。 很快便在大厅见到了容真。 冰冷冷宫装少女正坐在一张椅子上,垂眸浏览手中一封信纸。 旁边桌上摆放有一根熟悉的碧竹杖。 眼下容真伤势已好,很久没用它了。 察觉到欧阳戎、林诚到来的动静,容真折起信纸,迅速塞进袖中,没有说什么,眼神打量二人。 “容真女史晨安。”林诚笑道。 容真颔首,目光却落在后方戴着荷白色香囊的欧阳戎身上。 欧阳戎开口道:“容女史吃了没,我刚刚在外面陪林兄吃了些早点……” 容真面无表情道: “你吃就吃了,没必要和本宫汇报,以后早上来别说这无关话题,这儿不是饭馆。” 欧阳戎顿时噎住。 本来还担心她又帮忙买了油麻饼,吃不下,可现在看她脸色语气……估计是啥也没有了。 “刚刚那信,容真女史可有急事?” 林诚好奇问。 容真摇头:“没有,林诚,谈正事吧。” “好。” 林诚颔首,有些犹豫的看了眼欧阳戎。 不过眼见容真没有反应,他便没有说什么,徐徐道: “这次除了陪胡中使出行浔阳,巡查东林大佛外,监内还给了我一项任务,协助容真女史,调查你传回的蝶恋花主人之事。 “这是一位此前十几年从未记载在册过的陌生执剑人,所用的鼎剑也十分古怪新奇。大司命对此人十分感兴趣……” 他表情正色。 容真颔首: “仔细一想,一位单独行动的执剑人,是很古怪。” 欧阳戎坐在一旁,老实喝茶,默默旁听。 “容真女史,那一口剑是什么样子的?”林诚主动问。 容真凝眉: “似弦月非弦月,似弯刀非弯刀,更像是一柄细剑折弯后形成的一道锋利弧面,悬空飞行,杀人如麻,取人首级如探囊取物……” 她说着说着,缓缓闭上了眼睛,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已知他掌握的神通,应该是传说中寒士的鼎剑神通,归去来兮。 “当初本宫布阵也是特意针对这点……可现在看,他很可能还掌握至少一项其他鼎剑神通,才得以破阵,且此鼎剑神通诡异……” 林诚若有所思道: “难道是一口新鼎剑……” 众人聊了一会儿,主要是当初陈旧小院事故的前因后脉。 林诚还问了问欧阳戎当时在院子外面,第一次见到蝶恋花主人时的情形。 欧阳戎大致讲了一遍,和当初在容真面前说的一样。 旋即,林诚突然提出,前去陈旧小院的废墟查看。 欧阳戎、容真自无不可。 三人出门,离开监察院,很快,来到了星子坊黄萱的原住处。 陈旧小院眼下已经是一片废墟。 林诚率先走入院中。 欧阳戎与容真落在了后面,二人并肩而行。 欧阳戎看了眼前方林诚四处打量的背影,低声好奇问: “林兄好像挺感兴趣。” 容真目不斜视。 起初并不答。 从早上见面起,容真就这副爱答不理的态度,像是与欧阳戎丝毫不熟。 此刻在欧阳戎目光注视下,她才抿了下嘴: “这位夏官灵台郎以前在洛阳,配合大理寺破过不少案子,心细如发,算是司天监最有经验的刑侦高手之一……这次大司命、副监正他们派他来,应该也有协助查案的意思。” “怎么看容女史的脸色不开心?” “伱很关心这个?” “没有。” “那就少问。” “好。” 不多时,林诚返回,欧阳戎与容真的悄悄话中断。 “林诚,你可有何发现?”容真问。 “时间过太久,有些痕迹已经散去,不方便找。”林诚叹气。 容真脸色没有太多失望,似是早就料到,本就没抱太大希望。 “可有其它具体细节?”林诚又问。 她微微颔首,抬起下巴示意了下欧阳戎: “欧阳长史一直协助本宫,知道的很多,由他和你说吧,最近有什么问题你也可以先找他。” 容真停顿了下,又道: “林诚,这两日,也由欧阳长史陪你和胡中使去视察东林大佛,本宫有点事需要忙。” “好。” 欧阳戎、林诚都没有多问,容真有何事处理。 欧阳戎瞄了眼她不久前收起信纸的袖口。 少顷,容真微微蹙眉的离去,脚步迅捷。 欧阳戎也没客气,转头带领林诚,逛起了浔阳城。 第二日,上午。 欧阳戎又郑重邀请了胡中使,一起前去浔阳石窟。 浔阳王离闲是负责东林大佛建造的江南督造使,不过所有人都知道,全权负责此事的,是江州长史欧阳良翰。 眼下,当然不能让浔阳王离闲来亲自带胡夫、林诚参观东林大佛。 所以任务也就落在了主管造像一事的某人肩头上。 首日,三人带着一群江州大堂的随行官员出城,前往双峰尖。 欧阳戎全程陪伴讲解。 如胡夫那夜透露的,这次前来巡查的关键人物就两个。 一个是胡夫本人,代表内侍省。 还有一个,就是夏官灵台郎林诚,代表司天监。 二人巡查一番,了解情况后,会回到洛阳交差,大致上交一份奏折,阐明此次巡查的结果意见…… 所以这二人的态度颇为重要。 眼下,胡夫这边倒是不用太担心,剩下的就是这位夏官灵台郎林诚。 这是个聪明人,欧阳戎从在码头刚见面起,就看出来了。 聪明人也代表着不好糊弄。 所以欧阳戎选择真诚以待,就像当初提延期一事时,对待容真一样。 并没有使用什么财宝贿赂、或者人脉拉拢的手段。 所幸,这两日接触下来,林诚的态度倒是友善,经过第一天的请吃早膳什么的,试探一番后,二人还挺聊得来。 而就像当初带容真参观介绍一样,欧阳戎同样带着胡夫、林诚在浔阳石窟等地逛了起来。 胡夫只是第一日跟着欧阳戎有模有样的参观一遍,后面干脆找借口没来,似是巡查完毕,回去写奏折去了。 当着林诚的面,传达的态度很明显了。 只不过胡夫表态完后,林诚的态度却依旧模棱两可,一路上东张西望的,似是对什么都感兴趣。 对此,欧阳戎不厌其烦,像一位导游,给他四处介绍,包括浔阳石窟建造的各个事项。 期间,王冷然一直不见人影,只有欧阳戎招待,因为这也不归他管,他不背锅。 不过作为刺史的王冷然虽然没来,但是这日下午,刚刚从双峰尖回到浔阳城的欧阳戎、林诚,却在西城门的门口遇到了另一位等待之人。 浔阳王世子、江州别驾离扶苏。 “大郎……别驾大人。” 人流如织的城门口,欧阳戎改口,恭敬的拱手道。 林诚同样抱拳行礼: “见过别驾大人。” 离大郎似是在城门口处等待已久,从一辆马车走下来,笑迎上来: “请起,檀郎、林灵台郎别客气。” 欧阳戎问: “请问别驾大人前来所为何事?” 离大郎像是没有看见欧阳戎投来的询问眼神。 他转头看了眼面色自若的林诚,正色道: “是这样的,本来是找檀郎喝茶的,巧了,林灵台郎也在。 “此前久仰林灵台郎大名,今日终得一见,果然英姿飒爽。 “林灵台郎等会儿傍晚还有事吗,檀郎呢?这附近有家不错的茶楼,要不咱们去喝喝茶。 “林灵台郎从洛阳来,可否讲讲京城风物,离开多年,甚是想念啊。” 喝茶? 欧阳戎与林诚不由对视一眼。 林诚是在仔细打量了下欧阳戎的细微表情,想要探寻些蛛丝马迹。 可惜,欧阳戎眼下同样疑惑,皱眉不已。 林诚语气有点为难: “别驾大人,鄙人这次携带使命前来浔阳,这样的宴请恐怕有些不妥,还是改日再说吧,等完成了巡查……” “要什么紧,而且咱们又不是包场设宴、大肆浪费。” 离大郎摇摇“头: “前几天,王刺史接风洗尘的宴请,林灵台郎和胡中使不也去了。 “况且只是谈谈甚欢,在路边茶楼坐下喝喝茶而已,没什么好避讳的。” 林诚脸色犹豫,看了看欧阳戎和离大郎,准备开口拒绝之际。 “欧阳公子。” 就在这时,离大郎身后的马车内,又有一道熟悉的女子嗓音响起。 转眼看去,秦缨走下车来,今日穿着一袭藏蓝终南山女冠道袍,大大方方的朝欧阳戎打了声招呼。 她转头看向林诚,打量了一番,也微笑寒暄一句。 “这位小娘子是?”林诚好奇问。 “秦小娘子是秦老将军的孙女。” 离大郎笑着介绍道。 “秦老将军?” “就是正在洪州前线担任江南道行军大总管的那位秦老将军。” 离大郎耐心解释,同时悄悄观察林诚表情。 林诚闻言,平静自若的面色,顿时严肃起来,再度朝秦缨抱拳行礼,一本正经的夸了几句秦竞溱。 秦家眼下在两京士族圈子里可谓是炙手可热。 在前线领兵的秦老将军,现在可是朝廷诸王百官们关注的焦点。 面对林诚的陡然恭敬态度,秦缨微笑不语,转头与欧阳戎寒暄了几句,表现的十分熟络关心。 林诚当然看在了眼里。 两位贵人“恰当”前来,哪里还不知道其中意思。 离大郎招呼了声: “旁边那家叫云水阁的茶楼,养生茶不错,我与秦小娘子已经定了包厢,适合谈心,走吧,咱们去喝一杯,你们俩也忙了一天了都。” 这次,面对浔阳王世子与秦老将军嫡孙女的热情邀请,林诚只是脸色稍微纠结了下,就点了点头。 离大郎与秦缨悄然对视一眼,皆露出笑容。 欧阳戎听不下去了,拉住离大郎,走到一边,压低声音追问: “好端端的喝什么茶,大郎,你和秦小娘子怎么突然有空过来了,还有,这是我的事,你们别……” 离大郎打断道: “好了,檀郎,快走快走,别问了。” 他轻轻推开欧阳戎,笑着招呼了下众人,带着林诚有说有笑的走向云水阁。 看着好友热心的背影,欧阳戎哪里不知他与秦缨的站台表态之意。 可一些要脱口而出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心中颇暖。 推荐一本朋友新书《我为天地一仙人》简介:我为天地一仙人,负剑踏山河。 (本章完) 第483章 坏人的感觉 第4八3章 坏人的感觉 虽然离大郎嘴里说“养生茶道”不错。 但是他带着欧阳戎、秦缨、林诚三人来到云水阁,当然不能真点三楼的特殊养生茶道。 不过是借个包厢,喝下午茶,聊聊天,熟络熟络。 不会点某些特殊茶道服务。 估计这也是秦缨默许离大郎来云水阁的原因,毕竟是谢令姜嘴里的不正经地方。 抛开某些不正经不说,这云水阁三楼的装饰风格确实出类拔萃。 仿的是园林景观,走廊铺满波斯地毯,空气弥漫青灯古庙的檀香气味,最奢华的两间包厢内,还有水池假山,铺满了鹅软石,还有悠悠舀水的小水车。 估计是目前整个浔阳城最好的茶楼了,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大概只有身为酒楼、闻名江南的浔阳楼的装饰才能胜过。 请客的离大郎、秦缨,与林诚其实没有太多要聊的。 不过是客气寒暄几句,再围绕千里外的洛都这个共同回忆聊上几句。 林诚再夸了夸秦老将军,秦缨礼貌大方。 今日离大郎与秦缨现身,表达的态度才是最重要的。 一个时辰后,茶水喝完,众人离开包厢,楼梯上道别。 “此楼雅致,着实不错,还是世子与秦小娘子会挑地方。” “过誉了,林灵台郎回头可以常来,这家的养生……的茶水比较推荐。” 有秦缨在旁边,离大郎立马改口道。 “好。” 林诚认真点头,看了眼全程不太说话的欧阳戎,笑了下问: “欧阳长史一起回浔阳坊吗?” “不用了,林灵台郎先回去吧,我找檀郎还有些事情。” 离大郎刚说完,秦缨颔首,状似随意道: “我也找欧阳公子有事,关于浔阳石窟的。” “浔阳石窟?” 林诚脚步顿住,表情好奇问: “秦小娘子对这个感兴趣?难道信佛?可您这打扮……” 当众众人面,秦缨点点头,又摇摇头: “主要是我阿翁信,同时也挺信任欧阳公子的,这次浔阳石窟的营造,阿翁让家里也捐了笔银子,我留在浔阳城,也有协调此事的缘故,所以有些事,自然得多问问欧阳公子,阿翁也比较关注,欧阳公子,你说是吧?” 面对秦缨含笑的目光与站台的话语,欧阳戎只好微微点头。 “原来如此。” 林诚忍不住多看了眼欧阳戎。 少顷,走到门口处,林诚回头瞧了眼并肩而立、似是情侣的离大郎与秦缨,微微一笑说: “那就不打扰二位了,鄙人先告辞。” “慢走。” 目送某位微胖青年离去,离大郎收回目光。 “檀郎怎么不说话?” “大郎下次做这种事,还是与我说下为好。” “檀郎生气了?” “算不上。” 离大郎摇摇头:“檀郎就是在不高兴。” 秦缨想了想,轻声道: “欧阳公子,你想公事公办自己解决,这没有错,甚至很值得敬佩。 “浔阳石窟的事情是你更懂一些,但是洛阳来的林诚这批人,我与扶苏可能比伱更懂一些。 “这个林诚我虽然不太熟,但是听说出身不太好,在司天监一路爬上来的,一看就不是善茬,野心不小,说不得也喜欢扮猪吃老虎。 “阿翁以前和我说过,面对这种底层爬上来的角色,你虚怀若谷、低调诚恳其实没有太大用,反而容易被当作肥羊,你得一见面就展露实力、露出獠牙,才能获得尊重,避免对方做出不必要的误判冒犯,这才是正确的相处方式。” 秦缨小声提醒道: “所以欧阳公子直接展露实力人脉,比按程序公事公办接待、说一大堆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话都有用。 “延期之事,咱们再有理,也得有保障这个‘理’的实力才行,得避免别人有歪心思。 “这个林诚是个聪明人,现在知道了欧阳公子不只是一个人,知道了不好惹,回洛阳后,他嘴巴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都会有数。” “秦小娘子说的对,阿妹也是这个意思。” 秦缨说话,离大郎接话道: “阿妹说,这次洛阳派来巡查的两个关键人物,得一软一硬。 “林诚和胡中使不一样,胡中使适合软的,这个林诚则需要来硬的,吃硬不吃软。 “或者说,私下施以礼物,试探一下他收不收,不过私下送礼这种事,阿妹说,知道檀郎你会反感,所以咱们也不画蛇添足了,所以阿妹直接让我与秦小娘子过来一趟……” 离大郎拍了拍欧阳戎肩膀,唠唠叨叨: “檀郎,阿妹说的对,咱们已经不是龙城时候的窘迫情况下,不需要檀郎孤身一人,每回都孤零零顶在前面。 “阿父复位后,咱们浔阳王府现在也能给檀郎你站台了。” 听完好友解释,看了看他十分认真的脸色,欧阳戎垂目,安静了会儿,才叹气道: “大郎,秦小娘子,我知道你们意思,说的有道理,不过……” “不过什么?”离大郎好奇。 “不过怎么感觉……我们像是坏蛋一样。” 秦缨轻轻一叹: “欧阳公子就是对自己的道德标准太高了。现在这样都是眼下这个世道逼得,好人必须得和坏人一样‘坏’才行,否则镇不住诸多宵小……这些话是阿翁说的,我也觉得很有道理。” 欧阳戎只好点头: “那辛苦你们了。” “檀郎客气什么。” 欧阳戎看了下秦缨。 这位微胖女道士摆了摆手: “公主殿下也和我说了,没什么辛苦的,要是阿翁在,应该也会同意,欧阳公子无需觉得欠人情。” 欧阳戎心里淌过一阵暖流。 俄顷,三人又聊了几句,离大郎与秦缨离开。 虽然在相亲一事上,离大郎乃至秦缨都是一向敷衍。 但是在帮助某人这件事,二人却出奇的达成一致,今日也是一齐行动…… 欧阳戎抬头看了眼天边的晚霞,橘红色霞云下正有一行黑墨滴般的大雁飞过。 他揉了把脸,准备返回槐叶巷宅邸。 刚登上马车,欧阳戎突然转头吩咐道: “先去下监察院。” “是,公子。”阿力当即驾马。 半个时辰后,欧阳戎再度来到了监察院,走进大厅,找了一圈。 没人,不见容真的身影。 他抓到一位路过女官,好奇问: “女史大人呢?” “出去了。” “容真女史还没回来?” “没有。” 一位值班的女官摇摇头: “下午其实回来过一次,然后又出门了,好像是去了浔阳渡那边。” “浔阳渡那边?干嘛去了?” 欧阳戎好奇问。 “不知。” 欧阳戎想了想,决定明日再来找她,离开了监察院。 走出大门,他乘坐马车返回。 刚抵达槐叶巷宅邸,欧阳戎看见了燕六郎徘徊在门口的身影。 “六郎这是怎么了?等了多久?”他皱眉问。 “明府,你回来了!没等多久,我刚来。” 燕六郎迎上前来,立马禀告道: “刺史府那边,王冷然下午突然出门,然后还派人去浔阳楼包场摆酒,不知是要干嘛?” “出门?摆酒?他出门要去哪?” 燕六郎点头: “浔阳渡,好像是去接人。” “浔阳渡?” 欧阳戎眉头更皱。 垂目思索少顷,自语分析: “容真也去了浔阳渡,难道是同一件事?接什么人?容真为何没喊我。” “明府,派出去的线人还在跟着,要不再等等消息。” “不用等了。” 欧阳戎和门口好奇张望的甄淑媛等人解释了一句,转身重新登上马车。 “去浔阳渡。”他朝阿力吩咐。 “是,公子。” 刚来到浔阳渡,欧阳戎就看见了不远处码头上停靠的一艘大船,船头的旗帜隐约挂着“卫”字。 停靠有大船的码头处,正围拢着一大圈人,似是迎接着什么。 欧阳戎没有走去,转头看去,只见王冷然的熟悉车驾,正停靠在码头外的街道上。 “欧阳良翰?” 就在这时,欧阳戎听到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子嗓音。 回头一瞧。 “容真?” 只见容真正带着两位随行女官,站在欧阳戎马车后方的街道上,看她们身边牵着的枣红马匹,似是准备离开。 而此刻,容真笼袖而立,眼神正审视着他。 “你怎么来了?”她冷冰冰问。 欧阳戎一脸认真: “刚吃完饭散散步……嗯,为何不能来这里?” “你散步还坐马车?还走的这么远,来浔阳渡?” 容真板脸问道。 欧阳戎脸皮厚,不置可否,开口欲语。 就在这时,后方街道上,有一支庞大车队经过欧阳戎、容真的身边。 其中便有王冷然的那辆车驾,然而作为刺史的王冷然车驾,在车队中竟然还要稍稍靠边,给正中央的一辆奢华红漆马车让位置。 “容真女史,要不要上车,载你一程?” 中央一辆奢华红漆马车内,传来一道属于男子的玩笑嗓音。 车队也在欧阳戎、容真身边适时停下。 欧阳戎转头看去。 只见是一位约莫二十七、八岁的青绿锦袍青年,正掀开车帘朝容真笑问。 这青年身穿华美的青绿色云纹织锦袍,袍边镶嵌着精巧的金银丝线,腰间系一条镶嵌珍珠玛瑙的犀角带……全然一副富贵逼人的派头。 皮囊倒是不耐,长眉斜飞,一头乌黑的长发随意披散,嘴角挂有玩世不恭的笑容。 “你是?” 这时,青绿锦袍青年似是也注意到了容真身边的欧阳戎,斜眼打量起来。 “三公子,这位是本州长史,欧阳良翰。” 后方马车内王冷然掀开车帘,声音不冷不热的介绍道。 锦衣青年无视欧阳戎,眼睛投向容真,似是询问。 后者摇头:“不用了。” “那行,今天太晚了,吃饭去了,明日再登门找女史大人。” 锦衣青年不在意的摆摆手,车队也缓缓驶离了街道。 在车队经过之际,欧阳戎余光瞧见车队中央的一辆马车的车帘晃动了下,在马车后方万家灯火投来的朦胧光线下,隐约可见车内有一道蒙纱女子的侧面影子。 女子身影一闪而过。 这支庞大车队一句驶离,好像是前往浔阳楼那边。 欧阳戎与容真静立原地,有些安静。 欧阳戎忽问道: “是卫氏的人吧?” “嗯。”容真点点头。 “什么来历,这么大的排场?”他又问。 容真轻声: “卫少奇,魏王第三子,现任洪州别驾,车队里面还有一位卫氏女,是他堂妹,不过是出自梁王府那一脉。 “这对卫家兄妹是从扬州那边过来的,准备去往洪州,算是途经浔阳城。 “欧阳长史知道的,洪州刚刚被征讨大军夺下,一些原本的官府机构正在召集复员。 “洪州别驾和江州别驾一样,更像是给宗室子弟镀金,不过卫少奇运气差,当初刚担任洪州别驾,结果匡复叛军就拿下了洪州,无处可去,只能停在扬州那边。 “至于他这位梁王府的堂妹,就不知为何跟来了。” 听完,欧阳戎点点头,笑着说道: “明白了,原来是魏王府的贵公子光临,难怪王大刺史前来接驾,还在浔阳楼摆宴。” 他嘴中的“接驾”二字,语气怎么听怎么嘲讽。 容真多看了眼欧阳戎。 欧阳戎眼神直视她的眸光,继续问: “那容女史怎么也过来接人?难道也……” 容真抿了下唇: “今早收到了卫少奇从扬州寄来的信。” 欧阳戎微愣了下,突然想起白日上午和林诚一起去找容真时,她收入袖中的信纸。 “此事,容女史为何不告诉我与林灵台郎?”他问。 容真眼神有些怪异的看他。 “怎么了?” “没事。只是听别人说……你比较同情浔阳王一家,和王冷然不对头,与卫氏关系可能……也不太好,所以没有多嘴。” 欧阳戎叹气,直接问道: “容女史还没说是什么信呢?” 容真正色道: “卫少奇从扬州传信过来说,他们那边掌握了一些关于蝶恋花主人的线索,要见面禀告,顺便,他还要来报一个案。” “线索……报案?报什么案?” “他六弟……卫少玄之案。” (本章完) 第484章 卫氏女 第4八4章 卫氏女 如墨夜色。 浔阳城内,有些地方漆黑熄灯,有的地方却灯火通明。 尤其是浔阳江畔位于浔阳坊的那一条长街,酒楼歌坊林立,沿街的红灯笼宛若长龙。 若从天上往下看去,似是一条被仙人绑在浔阳江畔的镶嵌满璀璨宝石的红缎带。 浔阳楼便是其中最耀眼的一颗明珠。 而浔阳渡与浔阳楼之间的地带则是乌黑一片,只有星星点点的灯火人家。 通往浔阳楼的一条街道上,某支奢华车队正在前行,被一队鲜卑护卫骑马守卫着。 车队刚刚告别容真、欧阳戎,行驶了一段距离,最中央的奢华马车内,闭目养神的卫少奇忽然问: “那小子就是欧阳良翰?曾被姑祖母称为东南遗珠的那个不怕死的守正君子?” 他脸色平静,刚刚置若罔闻的神色荡然无存。 “没错。” 王冷然皱眉说道: “不过要说正人君子,倒也不见得,这小子狡猾,不是那种迂腐榆木脑袋,所谓的直言敢谏,说不得是欺君卖直。三公子稍微了解下,就能知道。” “本公子管他是不是欺君卖直。” 卫少奇闭目又问: “这欧阳良翰是不是担任过龙城县令?” “对,此子去年还在任上,后来侥幸治水有功得了提拔,中间还假模假样辞过一次御史京官。” “去年六弟与丘先生奔赴龙城,他也在龙城是吧?” 王冷然有些意外的看了眼卫少奇表情,马车正行驶在街道上,周围灯火落入车中,打在他脸上,有些明暗不定。 “对。”王冷然老实点头。 “他与六弟有无交集?” “不知……不过六公子应该见过他,以前听栗老板提过一次,此子好像是被六公子逮住戏耍过,不过后来又被柳家三少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放跑了……” 卫少奇安静倾听。 王冷然叹气: “要是当时六公子宰了此子就好了,现在此子勾搭上了浔阳王府,成了浔阳王的狗腿爪牙,甚是可恶,屡次坏咱们好事。” 他低声,有些阴恻道: “三公子,您也要小心此子。切不可轻敌。” 卫少奇轻笑一声: “王冷然,父王派你来,你也做了刺史这么久,怎么连他一个小小长史都玩不过?还要让本公子来处理?” 王冷然当即低头: “是卑职没用,辜负王爷、公子期望,卑职难辞其咎!还望王爷、公子重罚!” 明明只是五品洪州别驾却泰然自若接受一州刺史求饶的锦袍青年冷笑说: “好了,别卖惨了。 “本公子这次过来,也不是收拾这种小角色的,还没有这么闲。” 王冷然眼神期待道: “难道……是洛京那边,两位王爷已经决定,要动手了?” 说着,他视线若有若无的偏向远处修水坊的浔阳王府,手掌在脖子处做出横切手势示意。 “不是。” 卫少奇摇头,又淡淡叮嘱: “浔阳王府那边一切如故,暂时别打草惊蛇,上次的事情已经让他们有防备了……” “卑职明白了,可,三公子前来究竟何事……” 王冷然疑惑自语,突然想起什么,小声问: “王爷此前托付卑职转寄信件给秦老将军……难道说,是洪州前线那边的事……” 卫少奇睁开眼,看了眼王冷然,没有说话。 可微微眯起的眼神,让王冷然打了个寒颤,深深低头不敢再问。 “三哥!” 就在这时,旁边那一辆贵族淑女出行装扮的马车,突然传出一道女子的温柔嗓音。 “怎么了七娘?” 卫少奇立马转头,露出一张良善笑脸,语气温和。 让前一秒还胆颤心惊的王冷然都愣了下。 车内没露面的女子关心问道: “这江州天气比扬州更凉,三哥要不要添些衣裳,我在扬州时给你备了一些。” 卫少奇摇头,语气和善: “不用了七娘,不过你要是冷的话,先去住处放好东西,穿暖和些,咱们的住处,王刺史已经备好。” 被卫少奇这张笑脸转头投来温和询问眼神,王冷然小鸡啄米般点头带路: “是是是,郡主,公子,请跟卑职走,前面左拐。” “辛苦了,王大人,您若是秋夜凉冷,可以说的,我多备了些男子衣衫。” “不冷,不冷,公子温润,令卑职如沐春风。” “这就好。” 马车内有女子浅浅一笑。 卫少奇也笑脸相对,保持笑脸,眯眼看向车外的浔阳夜色…… 一个时辰后。 浔阳楼,灯火通明的大厅没了往日喧嚣,只摆有两桌酒菜,其它皆是空桌。 这两桌酒菜丰富到了奢侈地步,都是扬州、钱塘运来的珍稀食材,还有一些反季节反地域的美食。 上回谢雪娥款待秦竞溱的谢秦家宴估计都没有这么丰富。 两桌酒菜,第一桌坐男子,第二桌坐女子。 第一桌围坐的,除了作为今夜主要客人的卫少奇外,还有王冷然和他的亲近下属们,还有一些投靠卫氏的外地官员,今夜也特意赶来赴宴。 第二桌则是前者们的家中女眷,往日莺莺雀雀的女眷们,此刻皆老实安静,也不知道是不是前来赴宴前,受到了男主人们的严厉叮嘱。 卫少奇正坐在第一桌的最上首位置。 第二桌的上首位置,则是空缺。 “抱歉,七娘可能换衣迟到了,大伙饿了可以先吃。” 卫少奇左右四顾,语气不好意思道。 众人赔笑,没人动筷子。 王冷然转头,不时张望门外。 少倾,一位常跟在王冷然身边的绿衣官员匆匆走进楼内,怀里抱着一只小木盒,她旁边有一队鲜卑护卫大汉,贴身保护。 “东西送到了,公子,请看,就是此物。” 王冷然接过小木盒,小心翼翼递给卫少奇。 卫少奇两指随意挑开木盒,瞧了一眼。 只见里面躺着一枚翡翠玉戒指。 玉戒指上,有一道干涸的血斑残留,不知为何,没人去擦。 卫少奇啧啧称奇问: “就是这玩意儿?” “没错,三公子。” 王冷然严肃道: “这些日子,咱们的人在洪州那边四处走动,幸亏有王爷的面子,前线的秦大总管等将领算是默许,让咱们查,才把当初朱玉衡的尸体找到,这枚戒指就是在他尸体附近发现的,被守尸体的人藏了起来,还好咱们的人机敏搜到……” 卫少奇瞥了眼翡翠戒指上的干涸血迹,点点头: “死的真惨啊。” 他转头笑容灿烂点头: “真是活该。这朱凌虚父子早不投敌晚不投敌,偏偏在那个节骨眼上,做这种畜生事,枉我父王信任!” 王冷然叹气,欲言又止。 卫少奇忽然指着翡翠戒指,问众人: “不过,你们说,这人好端端的,为何率前锋兵马投了洪州叛军?” 众人对此噤若寒蝉。 “难道是犯贱皮痒,厕所里点灯,找死不成?” 卫少奇又笑说: “要是串通反贼也就罢了,最好笑的,还被投奔的蔡勤叛军当众斩首,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周围众人听着听着,发现这位魏王府三公子的语气有些不对劲起来。 王冷然小心翼翼问: “公子的意思是,其中有大蹊跷?对了,卑职想起来了,这枚翡翠戒指,卑职此前好像曾在朱凌虚那里见过,也不知何时交给朱玉衡的。” 卫少奇垂眸,冷冷盯着翡翠玉戒指看了会儿,轻笑一声。 他忽然转头问: “七娘怎么还没来?” 王冷然当即招呼旁边的绿衣官员,让他前去查看。 绿衣官员小跑出门,可是身影没消失一会儿,又重新跑进门,回到桌前,脸色有些古怪的禀告道: “三公子,王大人,郡主的马车在楼外不远街道上。” “为何不来?”王冷然好奇问。 “好像是有一群乞丐拦住了马车,讨要吃的,郡主正在发放食物、衣服,她还让……还让……” “还让什么?” 卫少奇点头问,看他脸色好像毫不意外。 “她让下官过来喊下三公子,可不可以让浔阳楼后厨多备些吃食,送过去,给那些可怜人。” “可以,当然可以,这是好事,怎么不可以?” 卫少奇笑着摇头,站起身,朝众人叹气解释: “我这堂妹的性格啊,一向随她生母、梁王府的赵王妃,温柔可亲,生性良善,王叔梁王殿下也十分宠爱她。 “欸,七娘真乃我卫氏明珠,符合咱们积善之家的家风,真不知道,以后是哪个臭小子运气好,能娶到我堂妹,真是羡慕。” “是是是。” “三公子所言极是。” “早有耳闻,安惠郡主生性纯良,善待穷人,洛京那边还有市井穷苦百姓们给她烧香立祀呢,真乃美谈一桩……” 众人纷纷点头迎合。 “欸真拿她没办法。” 卫少奇微笑摇头,心情不错的带着王冷然等人出门,来到大街上。 当即看见被乞丐们围着的一辆奢华马车,车上正半蹲着一位戴有紫色面纱的年轻仕女,和丫鬟们一起,给围绕马车的乞丐们发放糕点、还有衣物。 就在这时,一阵夜风把面纱吹跑,众人当即见到这位温柔可亲卫氏女的面貌。 只见她一张圆圆脸蛋,笑着露出酒窝,有温婉气质,长相普通,约莫二十岁左右,虽不是绝色,但也让人格外亲切。 周围囫囵吞枣的乞丐们,纷纷跪地,呼喊“活菩萨”。 “三哥。” 看见卫少奇带人走近,卫安惠关心问: “能不能从酒楼再拿点吃的,糕点快发完了。” “让他们准备了,等下就送来,堂妹,你先进去吧,外面天冷,我在这里等等,帮你发放,你一个女儿家,在这里也不方便。” “好,三哥,记得给他们多发热米饭,他们饿久了,不能突然吃油腻的大鱼大肉,容易坏肚子。” “行,七娘快进去吧。” 有些唠叨叮嘱的卫氏女在丫鬟们簇拥下,走进浔阳楼。 目送她进楼,卫少奇回过头。 他一边给乞丐们发放食物、衣物,一边叹气: “伱们遇到我堂妹,真是八辈子福气,我堂妹不好意思提,但我做哥的,得说一下,这些不能白送,你们还是得报答一下她的。” “贵人,请问要报答什么给菩萨?” 有一位乞丐小心翼翼问。 卫少奇微笑转头,招呼来一旁的冷脸侍卫们: “把他们眼睛全挖出来,丢江里,那几个捡起碰过七娘面纱的,都割下脑袋,也抛进江里。” “是。” “对了,离远点,别吵到七娘。”他不忘叮嘱。 “遵命,公子!” 鲜卑侍卫们把鬼哭狼嚎的乞丐们全拉了出去,衣服、食物掉落一地。 其中有个乞丐挣扎开来,跑掉,三息后,被侍卫中走出来的一位鲜卑练气士汉子踩在脚下,胸骨头咔嚓咔嚓碎响,吐血不已。 卫少奇走去,拔出鲜卑练气士腰间的一口宝石弯刀,径直割下一颗脑袋。 他随手把它丢到旁边满头大汗的王冷然怀里,好奇问: “王刺史,我没犯法吧?” “没……没,这些不长眼的东西冒犯了宗室贵女,按律该死。” “那就好,你要秉公办事,别开后门。” “三公子请放心……” 卫少奇笑了,接过一方红缎镶金丝绸手帕,擦了擦手,走向浔阳楼,随口说: “卫家的女儿,未出阁的贵女,是你们这些人的狗眼有福气看的吗,欸,本公子算是发现了,你们这些东西,都是给点阳光就灿烂。” 卫少奇丢掉染血手帕,脸色感慨,少倾,重新回到了一楼大厅的座位上。 他微笑转头,朝重新蒙上面纱的堂妹关心道: “七娘,菜快冷了,快吃吧,就等你了。” “麻烦三哥久等了,三哥手怎么了?怎么出血了?” “哦,别人的血。” “谁的?” “应该是这戒指上的血吧,刚刚碰过。” “还以为三哥受伤了,对了,这戒指怎么会有血?” “是戒指主人的,一对废物呢。” “三哥不准骂人。” “抱歉,没忍住,不过这戒指主人确实蠢,欸,七娘,你说这他们父子蠢就算了,为何血还要溅在咱们家身上?” “三哥在说什么……什么溅咱们身上……” “现在得想个办法。” “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擦擦呗。” (本章完) 第485章 卫氏翻案? 第4八5章 卫氏翻案? 上午,江州大堂,后门处。 欧阳戎低头在腰间系好一枚荷白色香囊。 在旁边谢令姜的默默注视下,马车边的他整装待发,准备前往监察院。 等上车前,他停住脚步,喊了一声。 “小师妹。” “嗯?” 谢令姜回过神,鼻音一声。 “一起去吧。” “什么?”她没反应过来。 “我说,一起去。” 谢令姜眼神疑惑: “以前不是不喜欢我跟来吗,今天怎么转性了?” 欧阳戎不答,轻声问: “刚刚有个监察院女官跑来传口信,你应该听到了吧。” “没听到。”谢令姜绷脸:“我是那种偷听的人吗?” “是容女史的口信,喊我去参加个议事,说有重要事情。” 谢令姜脱口而出:“这我知道……” 说到一半,她立马闭嘴,说漏嘴了,毕竟不偷听怎么知道的内容…… 谢令姜微微脸红,偏开眸光。 欧阳戎面色丝毫没有变化,没有不满,语气保持原样: “小师妹,刚刚早上和你说的昨晚事情,还记得吗?” “大师兄是说卫少奇?魏王府的三公子?” “嗯。”他点头:“等下不出意外,他应该也在,至于议事。” 欧阳戎话语停下。 谢令姜的好奇脸色顿时收敛。 想起了某人早上提的昨晚打探之事。 她抿了下嘴,没有说话,径自登上马车。 欧阳戎跟上。 二人乘坐的马车离开了江州大堂,没有立马去监察院,而是绕了个大圈子,回到槐叶巷宅邸的饮冰斋,取了某物,又抓起某个衣柜里睡懒觉的儒服小女冠出门……继续启程。 而且在槐叶巷宅邸出门前,谢令姜喊了一个可靠下人,去浔阳王府传一道口信。 两人一墨精,乘坐马车,缓缓驶向监察院。 马车内,气氛有些寂静。 欧阳戎闭目养神。 谢令姜把长条状琴盒横置在膝盖上,两手笼在袖子。 小人儿身形的妙思,坐在谢令姜肩膀上,晃荡小腿,眼神好奇的打量沉默不语的师兄妹二人。 妙思低头好奇看向长条剑匣,只可惜被谢氏贵女的胸脯挡住,她只能歪着脑袋,伸长脖子去打量。 “咱们去哪?”她嘀咕。 “监察院。”谢令姜轻声。 妙思恍然锤掌:“那个坏女人的地盘?” 她眼睛放光:“谢丫头,咱们是不是要去立威,打倒坏女人?” 不等谢令姜开口,妙思就已经被欧阳戎一把抓住,挣脱不开。 “谢丫头,先打倒坏男人呜呜,他就会捏软柿子,团结,要团结……” 话还没说完,小精怪就被捏回了墨锭原型。 而此刻,马车也正好停下。 已经抵达了监察院。 谢令姜从他手里接过了妙思的本命墨锭,塞进袖子中。 妙思可以提供灵墨,增加一些儒门练气士的战力。 马车内,新晋的女贤人正襟危坐,膝上横剑匣,没有动弹。 欧阳戎起身,走下马车。 他手腕被人抓住。 欧阳戎回头。 谢令姜仰头看他,紧紧抿唇。 欧阳戎沉默了下,露出些笑: “要是卫氏主导的鸿门宴,她也不会喊我过来,直接就能带人上门。咱们只是以防万一。” 谢令姜缓缓松开手: “距离够吗?” “绰绰有余。” 欧阳戎从怀中掏出一枚檀木丹盒,随手抛了下,又塞回怀中。 “等我。” 在谢令姜的注视,他头不回的走下马车。 …… 欧阳戎一路走进监察院,发现周围的警戒比往日严密了许多。 每十步就有一位女官或者侍卫站岗。 不过他来的多,不少女官都认识他,可能也有容真的一些提醒过,欧阳戎得以一路通行。 他倒是不急,走在长廊上,偶尔停步,有几位相识的站岗女官寒暄了几句,才走进层层护卫的议事大厅。 “怎么来的这么晚?” 大厅最上首,某位冰冷冷宫装少女站起身问。 大厅内还有另外三人。 微胖青年林诚、等的脸色不耐烦的王冷然。 还有昨夜见过一次的玩世不恭锦袍青年。 卫少奇。 “有点事,耽误了下,就踩点来了,不知道你们急。 “对了,容女史、林兄吃早点了没,给伱们带了点,门口那家店的油麻饼。” “不用了。”容真摆摆手:“坐下吧,咱们进入正题。” “等等。” 卫少奇不语,旁边的王冷然却喊了一声,提出异议: “女史大人,好端端的,他来作何?今日卫三公子不是说了,是重要机密之事吗? “请林灵台郎来,本官理解,毕竟涉及一些案件,他是京城大理寺那边都公认的行家,可是请他欧阳良翰来……” 卫少奇侧目。 “是本宫叫他来的。” 容真转头朝他认真道: “欧阳长史亦会断案,而且在浔阳、龙城担任过主官,最熟悉此地,卫公子要说的事,或许他能提供些建议。” 眼见容真表态。 “行。” 卫少奇点点头:“还是容女史考虑周全。本公子相信容女史。” 王冷然只好闭嘴。 先是悄悄瞪了眼带油麻饼来“污染”大厅空气的欧阳戎,随后,容真正色,开口问道: “卫公子在信里说的线索……” 卫少奇揉了把脸,二话不说站起身来 “砰——!” 一道重重拍桌声打断了容真的话语: “女史大人,您要为我卫氏做主啊!我六弟在江州下落不明,很可能被奸人所害!” “你六弟?” “对,是我六弟,卫少玄,去年底,他与他师父一起前来江州游历,至今失踪未归,眼下几乎可以断定,已经遇害,是遇到了歹毒奸人……” 容真抿嘴消化了下,摆了摆手: “这是另外一桩案子,等下再议,今日咱们聚在这里,首先讨论蝶恋花主人一案,这才是重中之重, “丧弟之痛本宫理解,可也希望卫公子能有主次之分。” 卫少奇深呼吸一口气。 只见,他略微通红一圈的眼睛,依旧直勾勾盯着容真: “女史大人,若我说,随六弟和他老师一齐失踪的,还有……一口鼎剑呢?” “鼎剑?!” 容真瞬间抬头,脱口失声。 欧阳戎、林诚纷纷瞪大眼睛,脸色惊诧。 “卫公子刚刚说的是鼎剑,没有说错吧?” “没错。” 卫少奇摇了摇头。 旁边的王冷然眯眼打量众人的脸色。 “这口鼎剑何来?是新还是旧的?” 容真蹙眉,连续追问: “此事,你们卫氏为何现在才报?” 卫少奇点点头,又摇摇头: “这是我六弟在龙城机缘,不方便多说,此乃卫氏机密,我希望诸位大人走出这座大厅后,不要外传,否则……父王一定会不高兴的,诸位,就当是给我们卫氏一个面子吧。 “说回来。六弟正是伴随这口鼎剑一齐失踪的!” “龙城?” 欧阳戎皱眉,忍不住插了句话: “不就是本官当初做县令的辖县吗?等等,这口鼎剑和当初柳家的古越剑铺有何关联?” 卫少奇、王冷然默然不语,目光却皆落在欧阳戎脸上,打量他表情,像是想要从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欧阳戎满脸狐疑之色,与他们对视,眼神愈发怀疑起来: “当初柳家难道……” 卫少奇没理,看向了容真。 冰冷冷宫装少女看了眼惊疑不定的欧阳戎,摆手示意他先别急。 她回过头,凝重道: “卫三公子,你的意思是说,本宫和司天监正在查的案子里,那位蝶恋花主人所用的鼎剑,原是属于你六弟的机缘?” “没错,很有可能是同一口鼎剑。毕竟失踪时间相合,鼎剑本就稀世罕见,世上没有这么巧的事,能在同一地域短时间现身多口鼎剑。” 停顿了下,卫少奇发现容真细微变化的表情,有些嗤笑道: “女史大人总不会怀疑,蝶恋花主人就是我失踪的六弟吧? “他脑子秀逗了不成?大周颂德天枢和四方佛像本就是咱们父王督造,六弟没事威胁破坏东林大佛作何?” 容真不置可否:“你继续说。” 卫少奇皱眉告知: “这是父王调阅司天监卷宗后发现的,这位蝶恋花主人所用的鼎剑特征,与当初六弟身边线人传回来的鼎剑特征一模一样! “它正是我卫氏花费巨大人力物力得来的鼎剑,现已被贼人窃取。” “你六弟是什么时候被确认失踪的。” “年中九月,约定时间未归,父王已经明确此事,所以派我来江州调查并报案。” “所以说,你们怀疑凶手是同一个人?” “对,没错。”卫少奇重重拍桌:“我六弟卫少玄失踪一案,和蝶恋花主人一案的真凶,极有可能是同一个!” 说到这里,他略微停顿了下,眯眼说: “女史大人不是想问我们卫氏要线索吗……其实蝶恋花主人一案,我与王府知道的并不多,但是,上面这两案的真凶,这位蝶恋花主人,很可能还犯下了另一案,此案,我们卫氏确实知道不少,要上报女史大人。” “什么案子?”容真目光如炬盯着卫少奇:“此贼还有什么案子?” 卫少玄不答,环视全场,目光也扫过了垂眸不言的欧阳戎脸庞,他一字一句说: “朱凌虚父子叛逃一案! “本公子怀疑,此案,有冤情,很大的冤情,朱凌虚父子可能并没有叛变之心,这一切,都是被奸人挑拨陷害! “而这个奸人,说不得就是蝶恋花主人,至少也有很大渊源,同一团伙所为。” “卫公子请慎言!” 容真站起身打断,板脸说: “此案已成铁案,陛下与政事堂已经下决断,不可能收回,况且人都已经死了……” “本公子知道!” 卫少奇眼露狠色,如狼顾鹰视: “可我们卫氏咽不下这口气,得再查查,三案一起,好好查查!” “朱凌虚父子叛逃一案,你们卫氏本就牵扯其中,有利益纠纷,所以你们的证词即使呈上去,在陛下和诸公面前,也没有太多说服力。 “不过……” 容真眯眼讲道: “你可以讲给本宫听听,为何怀疑是蝶恋花主人,看看能否启发其它两案,若是如此,倒也不是不能……为你们卫氏翻一部分案。” “好。” 卫少奇颔首,压低声音: “容真女史请仔细想想,那位蝶恋花主人,当初为何要当街杀害游击将军、前吉水县尉赵如是?” “可能私仇。” “私仇吗?可为何如此嚣张使用私刑?而且时间点未免也太巧了。 “正好和朱玉衡叛逃一事撞上,二者一前一后。 “而远在浔阳城的朱凌虚得知此事后,当日也发生了叛逃,一件两件还能说是巧合,数件事全凑到了一起,难道一点关联也没有?” 容真睫毛低垂: “本宫确实奇怪过,此贼为何当街斩首赵如是,导致现在暴露出执剑人身份。 “可此事与朱凌虚叛逃又有何关系?” 卫少奇语不惊人死不休,竖起一根手指: “根据我们王府手下、一位曾在江州活动的波斯商人失踪前的报信,我有理由怀疑,当初我六弟是被人假扮,假六弟进出过朱凌虚府邸, “试问,如果真要叛逃,朱凌虚为何不早早里应外合,献出江州?而是干等到长子朱玉衡叛逃,才匆匆出城?有这么笨的人。 “朱凌虚冤情很大!” 容真微微蹙眉: “可是朱凌虚父子,有过投降叛逃的先例,还是两次,这也是陛下第一时间震怒的原因,这种左右横跳的小人,谁也说不准。” 林诚如有所思的点头: “没错。而且也有可能是这父子二人不齐心,朱玉衡想要叛逃,可朱凌虚本不想叛,在被连累后,才惶恐不已,行逃窜之事,遂被城门斩首。” 卫少奇轻笑点头: “那请问,朱玉衡携带一千五百前锋兵投靠洪州,为何被蔡勤军当场斩首? “古今中外,还有这种蠢事?叛逃都不会事先通气,打声招呼?” 众人微微皱眉。 说完,卫少奇从袖中取出一盒子,打开,露出有一枚染血的翡翠玉戒指,摊手示意众人: “女史大人,诸位大人请看,此戒是从朱玉衡尸体旁发现。 “这就是铁证之一!” 全场顿时寂静。 众人纷纷凑近打量。 欧阳戎微微侧目,看向这枚熟物。 (本章完) 第486章 日常背锅的云梦剑泽 第4八6章 日常背锅的云梦剑泽 监察院,寂静的大厅内。 “这枚戒指,在下见过。” 欧阳戎率先打破了沉默。 卫少奇、容真等人,全都转头看向他。 欧阳戎认真道: “在下见过朱凌虚佩戴此戒,应当是贴身之物。” 王冷然颔首:“确实没错,是朱都督的喜爱之物,不轻易赠人。” 容真问: “朱玉衡乃朱家长子,尸体上出现朱凌虚的贴身之物不也正常?” 卫少奇笑了下,摇摇头,先是转头问欧阳戎: “这翡翠戒指,在朱玉衡率前锋兵马出征后,欧阳长史可还在朱凌虚手上见过?” 欧阳戎脸色凝重起来: “那日出征,是在下开的城门,城门送别时,朱玉衡走远后,这枚翡翠戒指还在朱凌虚手上,没有送给朱玉衡。” 他转头疑惑问众人: “奇了怪了,这枚戒指为何会出现在洪州朱玉衡尸体处,难道是后来送过去的。” 卫少奇不由多看了眼欧阳戎: “欧阳长史观察的不错,王刺史他们也发现了这处蹊跷。”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 “确实是后来送过去的,但是却不是朱凌虚的人。” “什么意思?”众人好奇。 卫少奇却转而问: “女史大人,欧阳良翰,当初朱凌虚被城门斩首后,是你们处理的吧?” “没错。” “是我俩处理的。” 欧阳戎与容真对视一眼。 “听王刺史说,当时是不是朱凌虚身上是不是有一枚玄铁令牌,上书一个‘魏’字?” “对。” 容真点点头:“是你们魏王府的吧?” “是王府的没错,但是……” “但是什么?” 卫少奇一字一句,表情有些咬牙切齿: “但它是我六弟的身份令牌,轻易不会送人。” “你确定是伱六弟的?” “确定,那枚令牌想必你们已经做过相关的证据登记,咱们魏王府也有一些相应记录,见过的人也不少,可以一一印证。” “好。” 这时,欧阳戎皱眉,表情疑惑问: “这什么意思?卫公子六弟的身份令牌为何会出现在朱凌虚手上?” “是啊,为何会出现在不相干的人手里……” 卫少奇在大厅内踱步,自言自语,叹息一声: “女史大人,你们说,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 “是有人从中周旋,交换了一下,所以这两物才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人身上。” 容真蹙眉:“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有人用这枚玄铁令牌在朱凌虚那里,换取到了他贴身的翡翠玉戒指1” “是谁?朱凌虚为何放心交换?” “是我六弟。”卫少奇点点头:“严格来说,是假冒的六弟。” “假冒的六弟?”众人眼神好奇。 卫少奇眯起眼睛,从怀中取出一迭信纸,丢在桌上。 娓娓道来: “王刺史应该知道一些,有一位叫李栗的波斯商人,替我们魏王府打理江南道的诸多生意。 “当时他也在浔阳城,据他事后寄回王府的信件得知,当初朱凌虚整军出征的前两天晚上,我六弟卫少玄曾找上门来,让李栗安排他与朱凌虚的见面。” 容真开口: “你的意思是,这是假的卫少玄?他通过李栗,见到了朱凌虚,然后相互交换了一次贴身信物?” “没错。” 林诚问道:“好端端的,二人交换贴身信物作何?” 卫少奇脸色不变: “不知道,但是理由的话,当然是相见恨晚,感情深厚,留作纪念,不外乎这些。” 容真脸色认真问: “你们卫氏为何确定,这卫少玄是假的?” “前后言行不一致。” 卫少奇垂目,解释: “六弟此前和他师父丘先生去了一趟云梦泽,携带鼎剑,去找寻机缘。长时间失联,按道理,应该是不清楚朱凌虚和浔阳城的局势。 “可那日,被李栗询问到时,却口口声声说,是离开云梦泽后,碰到了我们魏王府的线人,才得知江州事宜的。并且还说,丘先生已经携带鼎剑返回洛阳。 “事后查证,他是在扯谎,咱们魏王府的人压根就没见到过他。 “后来六弟与丘先生也迟迟未归,更是印证这一点。 “当初在浔阳城,半夜找朱凌虚私聊的六弟,就是个冒牌货! “这也解释了,他为何要交换信物,后来翡翠玉戒指又为何会出现在朱玉衡那里。” 卫少奇站起身,手指翡翠玉戒指上的干涸血迹道: “此贼,其实就是那个蝶恋花主人,是借用了朱凌虚的信物,诓骗了前线作战的朱玉衡,朱玉衡太过信任其父,才误中奸计,白送了前锋军。 “所谓的前锋军叛逃,从一开始就是一个死局,是被这狡猾奸人忽悠所为!” 全场陷入沉默。 容真、欧阳戎、林诚交换视线。 欧阳戎脸色认真,思索了会儿,举了举手,皱眉指出: “可是朱玉衡应该不认识卫少玄吧,光是拿着一件信物过去,朱玉衡难道有这么好骗?逻辑上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林诚也点头同意道: “没错,而且还有一个疑点,那贼人是怎么伪装成卫少玄的,手段呢。? “当然从他拥有卫少玄的贴身令牌与服饰可知,贵府六公子应该是凶多吉少了……难道是什么易容术,或者方士里邪门的人皮面具?” “二位好问题。” 卫少奇点头,语气感慨: “这也是整个逻辑链中,最让人难以摸透的部分,不过本公子稍微有些猜测。” “请讲。” “诸位想想,此事是不是与赵如是被当街斩首一案有关? “那蝶恋花主人之所以杀赵如是,就是要伪装成他身份,携带信物,前去设局? “至于具体方式,本公子猜不出来,还是希望三位能帮忙查出,但是,既然他能假冒我六弟,再去假冒一个赵如是,又有何难?” 卫少奇环视全场: “据本公子所知,赵如是曾是朱凌虚在洪州时的老下属,属于实打实的自己人,朱玉衡也认识。 “贼人假冒赵如是,携带翡翠玉戒指信物,前去诓骗朱玉衡,假借一些借口,催促朱玉衡逃奔…… “这样一想,所有事都穿起来了,此前大多数疑点全部消除!” 全场顿时陷入沉默。 众人无声了会儿。 欧阳戎叹气,竖起大拇指,率先打破沉默:“有道理。” 林诚颔首:“确实符合逻辑,证据链也能补全大半。” 容真却摇了摇头: “卫公子说的很合理,可是这些都只是猜测罢了!” 卫少奇同样叹气:“是啊,事情都过去这么久,很多证据已经没了,而且想翻案,难度何其大也。” 容真冷声道: “硬要说猜测,别人也可以猜你根本不是假卫少玄,而是真的,猜凶手就是你们卫氏六公子。 “若是如此,卫三公子又如何辩解?” “辩解?简直无稽之谈。” 卫少奇皱眉: “女史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是不相信我们魏王府?觉得我们贼喊做贼? “而且我们魏王府自己害自己作何? “朱凌虚父子反叛一案,朝野上下最大的受害者就是我们王府,父王不仅丢了军中职务,还让陛下对我们很是不满,连带着怀疑起了卫氏子弟能力…… “我们吃饱了撑的,自己害自己?” 欧阳戎一本正经的插话: “女史大人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谁知道这卫少玄是不是白眼狼呢,以前在魏王府受了什么天大委屈,害怕家庭暴力啥的,好像听说这卫少玄确实是庶出来着…… “卫公子仔细想想有没有这回事,参加霸凌,所以现在他要反咬一口你们魏王府……咦,这样一来,还蛮说得通,都不用假冒了,之后的失联还有扯谎,也能解释的清楚。” 卫少奇太阳穴鼓跳了下,压住火气: “一派胡言,兄友弟恭是我卫氏家风,两座王府,这一代兄弟间的情谊是出得名的团结互爱,陛下都曾夸赞……六弟也深得父王与我们几个哥哥宠爱,父王也很器重他,否则龙城这边的鼎剑机缘,也不会交给六弟了,以前还给六弟请名师辅导来着…… “这些事,去打听下就知道了,王府内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本公子也最是了解六弟了,他生性纯良,绝不是反目为仇的小人。所以他断不会做这种事情! “你说六弟是蝶恋花主人?有何凭据?连猜测都是扯淡!休要再提。” 卫少奇有些脸色涨红,被触犯了逆鳞,站出来护卫弟弟清誉。 欧阳戎摆摆手:“卫公子别激动,只是说可能。既然是集思广益的讨论,总不能放过任何可能的方向吧。” “绝不可能!没这方向。” “好吧,你先别急。” 欧阳戎手掌虚空按了按,宽声安慰。 卫少奇桀骜眼神死死盯着他,一旁的王冷然冷冷说道: “要说可能,那遵循谁获益谁嫌疑最大的原则,怎么看都是秦老将军、相王、乃至浔阳王府的可能性更大些。 “那是不是也能怀疑怀疑浔阳王府了,谁知道是不是浔阳王府和某人在谋划呢?先不说他们有没有这份本事,光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总嫌疑不小吧?” 欧阳戎点头,脸色不变,诚恳指了指自己:“没错,就是我干的,怎么了?要不在下现在就把爱剑唤出来吧,把你们全宰了。” 一只手掌按在欧阳戎肩膀上,林诚开口: “别吵了,还是探讨下正事吧。 “今日多谢卫三公子提供的线索,虽然没有一些具体进展,但是这番推测倒也很合理,让整个事件似乎都清晰了许多。 “而且,从卫少玄失踪案的凶手来倒推的话,岂不是说,害了卫少玄的人,就是蝶恋花主人的那一伙?” “对。”容真站起身:“这两案要一起查。” 欧阳戎问:“卫公子,在下有个问题,卫少玄此前得罪了什么人没有?” 卫少奇、王冷然瞅他。 欧阳戎面色不改: “别看我,我可打不过贵府公子,虽然龙城见面时,有些许恩怨……而且你们不是说,还有个师父什么的随行吗?想必也是个高手吧。” 容真转头,看向卫少奇。 后者抿嘴:“五品修为。” 林诚瞳孔微微一缩,脸色若有所思道:“能让一位五品练气士一起失联……这凶手绝对不简单。” 容真忽问:“你说,卫少玄在龙城之后,与他师傅一起去了云梦泽?” “没错。” 卫少奇点点头道: “很有可能,六弟遇害的时间,无非两点,一个是在龙城的时候,一个就是去了云梦泽,被贼人所害!” “云梦泽吗……”她长叹一声:“真巧啊。” 林诚点头:“女君殿那位大女君的实力,可以办到。” 众人顿时无声。 容真抿唇: “当初在黄萱家的院子里,也有越女们的身影出没,这样一来,确实解释的通了?” 欧阳戎立马疑惑问: “为了争夺鼎剑,杀了卫少玄与其师傅,这个可以理解,可是好端端的,云梦剑泽的越女为何还要坑杀朱凌虚父子?是有仇,还是对朝廷不满?” 他转头看向卫少奇,眼神古怪: “该不会,是你们魏王府做了什么事,得罪过人家吧,故意这样搞你们。” 不等卫少奇不爽开口,容真突然道: “有没有可能,云梦剑泽与李正炎的匡复军有私下交易,双方合作,所以云梦剑泽才派出一位执剑人,也就是蝶恋花主人,不仅杀了叛徒朱凌虚父子,还隐藏在了浔阳城中,准备威胁即将完工的东林大佛落地?” 她呢喃自语,推断分析: “而且如果这么看,浔阳城内,也就不只是一位执剑人隐藏,一定还有越女,而且是女君级的越女,给这位执剑人护道! “难怪当初黄萱家的院子里,后来也有越女们的踪迹留下,原来是一伙的,所以当初并不是交手?” “有道理。”林诚颔首。 大厅陷入安静,众人交换视线。 也是越想越觉得有可能,纷纷颔首。 一旁的欧阳戎欲言又止,不禁看了眼南边云梦泽的方向。 怎么这口锅还是给你们背上去了? (本章完) 第487章 我真和越处子很熟! 第4八7章 我真和越处子很熟! “容女史、林灵台郎。” 就在大厅众人交换眼神,意见逐渐统一之际,欧阳戎抬头道: “一个小疑问。” “你说。” “云梦剑泽与李正炎的匡复军是否有私下勾兑,在下不知道。 “先就假设它有吧,可李正炎和匡复军为何要阻止江州东林大佛的修建?而且还派云梦剑泽的练气士过来?” 欧阳戎叹气,眼睛直视容真低垂眸子问道: “这个问题,在下很早就想问了,难道东林大佛是有什么在下不知道的用途?” 不等容真回答,察言观色的林诚忽而插话: “李贼当初在桂州,靠摧毁推翻桂州大佛,妖言惑众蛊惑人心,催动过士气一次,他是口口声声反对大周颂德天枢与四方佛像建造的。 “东林大佛当然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更别提,现在还是浔阳王亲自督造,这还是他们起兵之处扯的虎皮大旗,是匡复军那仅剩的一点可怜兮兮的合法性借口来源,真是讽刺打脸。 “李贼与其同党们当然想要毁掉,不仅能大肆宣扬,还能打击作为征讨大军后方重镇的江州名气、士气,宣扬某种倒周的天命所归。” 林诚一脸认真朝欧阳戎道: “欧阳长史现在知道自己所作之事的重要性了吧,东林大佛乃重中之重,全天下都盯着呢,不能有误!否则折损的就是陛下的颜面” 这些场面话,欧阳戎像是没听见一样,视线越过了他,看向某位笼袖垂眸的冰冷冷宫装少女。 容真抬手打断林诚,抬首直视欧阳戎眼睛,少顷吐言: “好了,欧阳长史,你只需知道从洛阳送来江州的那颗黄金佛首,绝对不有失,也不能受损…… “你只要知道这一点就行了,好好督造大佛,按期完工,至于其它的事情,交给本宫与林诚。那些都是司天监的职务范围,伱无需操心太多。” 欧阳戎与她对视了会儿,点点头: “好,在下明白了。 “不过,若是那颗佛首……嗯东林大佛如此重要,令李正炎等匡复军反贼寝食难安。 “那么,作为他们派出的练气士,云梦泽越女们和有可能千丝万缕联系的蝶恋花主人,为何不直奔在下而来,杀了全权主导造像的在下,然后再顺手夷平浔阳王府,这也正中李正炎下怀。 “这些不难吧,特别还是当初在星子坊的黄萱家,那时,阵法已破,容女史不省人事,城内的司天监练气士精锐全部折损,明面暗面上暂时没人能够阻止他们作乱。 “可为何最后消失的一干二净,反而还让在下捡回了一条小命?” 欧阳戎平静质问: “难道是仁慈吗? “而且,这么长时间不去阻止东林大佛的营造,偏偏要等到回头快完工了才姗姗来迟的出手,是不是太蠢了点? “我要是李正炎他们,绝对不会如此怠慢疏忽,这么蠢,造什么反?” 众人纷纷皱眉,交换眼神。 林诚缓缓点头,似是觉得他所说的也不无道理。 场上安静了少顷,王冷然有些不耐烦的摆摆手: “麻烦欧阳长史别把自己想的太重要。 “可能在李正炎他们看来,就算没有你欧阳良翰,也有其它张良翰、李良翰督造大佛呢? “而且黄金佛首贵重,说不得他们就是要静待缴获呢?这么早打草惊蛇干嘛? “至于你说的,为何不夷平浔阳王府,呵,欧阳长史经常往王府跑,王府有何底牌护卫,想必比在座的我们更清楚吧? “李正炎与云梦女修们难道是傻子?” 欧阳戎摇摇头,表情不变: “一个解释还行,三个解释凑到一起,牵强。 “那日黄萱家院变故发生后,浔阳城守卫空虚,明明他们能做更多事的,若是他们真的全是李正炎同伙的话。” “你……” 王冷然话没说完,容真已经开口: “欧阳良翰,你有何推测想法,直接说,无需犹豫铺垫。” 欧阳戎与她对视道: “你们说,有没有可能,这位蝶恋花主人从始至终,都并不想破坏东林大佛。 “甚至再进一步推……他与云梦剑泽的越女们,都没有什么利益联系,只是两批人。” 欧阳戎微微垂下睫毛: “所以那日在黄萱家院子里,蝶恋花主人是与姗姗来迟的云梦越女们在交手。 “否则如何解释上面的疑点? “否则,在下与容女史、燕六郎,也没有那么容易侥幸昏死混过去,活下来了。” 容真袖下拳头微微一攥,旋即松开,不置可否,而是问: “那蝶恋花主人与云梦越女们为何冲突?” “可能是鼎剑。” 容真皱眉: “这蝶恋花主人又属于哪一方?单打独斗?” 不等欧阳戎回答,容真反应过来,问: “黄萱跟上清道士走了,难道是三清道派?” “不知。”欧阳戎摇头:“只是说可能。” 容真脸色思索:“好,欧阳长史说的也不无道理。” 一直旁听的卫少奇不耐烦了,冷冷问: “怎么还在绕圈子?之前已经分析过了,六弟卫少玄案、蝶恋花主人案、朱凌虚父子叛逃案,三案的凶手就是蝶恋花主人和他一伙! “云梦剑泽具备截胡鼎剑的实力,而李正炎一伙又有仇恨叛逃的朱凌虚父子、还有我们卫氏的作案动机。 “云梦剑泽又在龙城旁边,距离这么近,而且根据当初李栗的秘密线报,我六弟与其师父丘先生在龙城时与云梦大女君雪中烛交手过一次! “据线报所说,丘先生当时是被雪中烛压制,实力有些不及。 “不过那一日,雪中烛应该并没有得逞,没有夺得鼎剑,后来,又因为某些特殊原因,六弟与丘先生又去了云梦泽…… “往后就彻底失去了音讯,只剩下时不时冒出的可疑的假六弟行踪。” 卫少奇脸色有些阴沉,冷笑一声: “你说云梦剑泽和拥有六弟鼎剑的那什么蝶恋花主人没有联系,谁信?只有她们嫌疑最大,动机也足。 “也不知道欧阳长史是怎么想的,还站出来维护起了那帮装神弄鬼的娘们,难道是有何缘分吗?嗯?” 他脸色有些恍然,轻笑点头: “呵,也对,龙城不就在云梦泽旁边吗?欧阳长史做过县令。 “欧阳长史这一张脸,说不得云梦越女经常路过,就有芳心暗许的呢?而且还是什么女君,哈哈,见到欧阳长史后,连女君殿的清规戒律都不要了,就是一往情深对不对? “这样的话,替她们说话,倒也情有可原。” 欧阳戎听完此言,也笑了,眼睛斜瞅卫少奇。 卫少奇当即瞧见,此子眼神颇为怪异,还出声问他: “咦,卫三公子怎么知道的? “在下在龙城治水,顺道英雄救美,还是两次哦,与那什么大女君和越处子都很熟呢,欸,连两位佳人的闺中小名都一清二楚。 “嗯,她们和我说的,有些事本不是她们干的,才不背锅。” “就你?” 卫少奇顿时气笑了。 容真看了眼夸夸其谈的某人,微微蹙眉,再次出言打断: “别吵了,这是在议事,都严肃点,不是在菜市场,你们要吵架等会儿出去吵。” “某人想的倒是挺美。” 卫少奇冷哼,甩袖扭头道: “女史大人,现在有一条证据链已经足够清晰,相应的逻辑动机也最为完备。 “眼下最需要弄清楚的,就是云梦剑泽与李正炎等匡复军是否真有勾结!若是,那整条线就窜起来了。 “另外,那个蝶恋花主人很可能现在就隐藏在浔阳城内,等待黄金佛首的送达,此事也不可不防。 “女史大人也是宫里来的,关于东林大佛的事,不得有失……重要性与后果,您是知道的。 “最后再说一点,女史大人,下次开会,某些闲杂人等还是别来了,简直浪费时间!” “闲杂人等说谁?”欧阳戎好奇。 “说你……” 卫少奇刚开口,又反应过来,赶忙顿住,他鼻翼颤动的瞪视某人。 “诸位听我说。” 欧阳戎转头朝容真一本正经道: “云梦剑泽确实是嫌疑很大,但是,也不能排除蝶恋花主人是另一伙人。 “千万不可小瞧,说不得,那什么卫少玄、丘先生就是被蝶恋花主人单独所杀呢。 “毕竟能成为执剑人的,皆是万里挑一的妖孽天才,桀骜不羁、孤傲高冷、惊才艳艳、风华绝代……都是在常理之中。而且还拥有一口神鬼莫测、杀力绝顶的鼎剑。 “所以,能做出这种越级斩杀之事也不意外,万万不可小看此子。” 全场顿时有些寂静。 卫少奇有点不太想理他,转头同样问容真: “女史大人,赵如是遇害后,李栗曾带人去过一次龙城县,在大孤山东林寺吊丧,此行却一去不返,没有丝毫消息传回。 “听说,女史大人那一夜也在大孤山,不知有没有见过他们?” 容真看了眼一脸严肃的卫少奇,沉默了会儿,摇头: “没见过。 “不过,此事应该是蝶恋花主人所为。 “那夜本宫也是在大孤山首次碰到这位蝶恋花主人,当时他毁了赵如是的尸首证据,现在看,李栗等人应该也遇害了,可能是和赵如是一起被毁尸灭迹。” 卫少奇叹了口气,点头道: “幸亏此前李栗经常密信回来,王府保存有当时他传回的诸多秘信。 “现在咱们的人正在回溯以前的信件,查找其中的可疑线索…… “女史大人,今日就先说到这吧,本公子和王府能告诉的线索,全说了,若是以后还有新的线索,会再来找你。” “好。辛苦你们魏王府了。” “分内之事,另外,是我们魏王府感谢女史大人才对。” 卫少奇脸色十分真诚,语气出奇温和: “若是没有女史大人在浔阳城锲而不舍的调查,朱凌虚父子之案的这些可疑点,估计早就被下面吃干饭的庸官们忽略了,咱们卫氏就要永远蒙受陛下误会还有小人的羞辱。 “至少现在……还是看到了翻案的机会。本公子这就把消息传给王府,父王知道了,一定欣喜。 “女史大人,下次您若回洛阳,父王他一定当面重谢。” 容真不置可否,朝众人吩咐道: “首先,要注意一点,这位蝶恋花主人能够伪装他人的能力,目前不知具体手段,但不得不防,以后行事,需验明身份,小心阴谋。 “目前已知他可以伪装成卫少玄和赵如是,这二人画像,这两日传发下去,看看有没有人见过…… “其次,不管是不是云梦剑泽的同伙,这位蝶恋花主人都是一个隐藏的危害,往最坏的方向作打算,他与其同伙拥有谋害丘先生的实力。 “咱们得立即上报洛阳司天监,请求支援。” “有道理。” “赞同。” 很快,会议在众人响应声中解散。 卫少奇、王冷然径直离开监察院;林诚又去往星子坊陈旧小院的废墟调查。 “欧阳良翰。” 准备转身离开的欧阳戎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呼喊,扭头看去。 容真笼袖站在后方不远处的画廊屋檐下,似是等待。 欧阳戎跟了上去。 二人一矮一高,一前一后,走在一条寂静到有脚步回响的长廊上。 欧阳戎看见,前方穿素白色宫装的少女,浅露一寸玉颈。 “本宫小名是什么?” “啊?” 欧阳戎没反应过来。 “没什么。” 她摇摇头,换了个话题。 “记得当初,咱们第一次见面,是在西城门口你女眷的马车上。” 欧阳戎微愣,有些想不到她会提起这茬,他点点头说: “没错。当时还吓我一大跳来着。” “你当时不挺镇定的吗?” “那是面上。” “面下呢?心虚?” “面下在想,这么虎的丫头是谁,我没欠她银子吧?怎么摆一张臭……冷脸……” 容真不禁回头打断:“好了,别提这些有的没的。” “那提什么?” 他笑了下,又好奇问: “容女史怎么突然提起以前初见的事?” 容真粉唇抿起: “记得那时,本宫离开马车前,你提过一事。 “好像是说,头号反贼李正炎路过浔阳时,曾携带一副桃花源画,前去找江州司马元怀民,向他讨要两首东晋名士陶渊明的词赋,还有北魏元氏家传的桃花源记孤本……而且后来离开浔阳,他们是不是还去过一趟云梦泽?” 欧阳戎沉默了会儿,点头。 “嗯。不过……” “好了,本宫知道了,你回去吧。” 容真笼袖前行,目不斜视,丢下一句: “你很不老实,在本宫面前,总爱扯东扯西。” 欧阳戎顿步。 偏头目送冰冷冷宫装少女的背影远去。 长廊内还残留有她冷清嗓音的回响。 “总爱扯东扯西……” (本章完) 第488章 这把影帝局 第4八八章 这把影帝局 卫少奇走出了监察院。 上午的大太阳下,他微微眯起眼。 转头看了看监察院门口的两尊獬豸石像。 传说中,此神兽具有辨识是非曲直的能力,能够识别忠诚与邪恶,故被视为公正无私、法律与正义的象征。 身后这座监察院中,就有不少驻州御史和女官,头戴獬豸冠,以此表达公平执法、惩恶扬善的寓意。象征着监督机制的存在。 一辆挂有刺史旗帜的马车,缓缓停在门口。 王冷然掀开车帘,小心翼翼喊道: “三公子?” 卫少奇转身,登上了马车。 不久前在监察院大厅内,慷慨激昂报案申冤、气愤恼怒与欧阳戎争吵的神情,此刻在他脸上荡然无存。 卫少奇表情平静如湖。 两手平摊膝上,端坐于马车内,垂眸不语。 这副安静面色,却让王冷然有些紧张起来。 气氛有些压抑,王冷然主动问道: “三公子,我有一事不解,神话鼎剑这么重要的事,乃咱们机密中的机密,为何要讲出来?哪怕已经丢了。” 卫少奇看了眼他: “父王的意思,容真、林诚那边……可以放心。这次能否翻案,翻多少案,替我们卫氏挽回陛下心中隔阂,就靠他们了……当然,若是能夺回鼎剑,或者锁定蝶恋花主人身份当然更好。” 王冷然勉强点头。 “好吧,王爷、三公子英明,定有妙计,不过您和容真、林诚两位讲也就算了,欧阳良翰呢?难道他也有安排……” “啧啧。” 卫少奇嘴里出声,同时摇头,打断了了王冷然的话语。 “欧阳良翰,他们不是早知道这口鼎剑了吗?”他问。 “早知道了?”王冷热诧异。 卫少奇从怀中掏出一迭信封,丢在王冷然怀里: “李栗当初在龙城时传回的秘信,详细讲了当初龙城之事,就有提到,欧阳良翰、谢令姜他们,乃至浔阳王一家人,可能都已经知道了柳家所铸的鼎剑事宜。 “这口鼎剑,在老铸剑师跳炉祭祀、它离开剑炉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让很多人知道了。 “当初龙城蝴蝶溪,鼎剑出世,那么大的动静,还引发了上游云梦泽涨水,本公子就不信,作为治水县令的欧阳良翰会不知道? “更别提六弟还在小孤山上软禁过他,后来又有丘先生与云梦大女君雪中烛的交手动静……” 卫少奇点点头: “该知道的,早知道了。不知道的,也都快知道了。” “公子的意思是,浔阳王府和做王府谋客的欧阳良翰,都知道柳家铸造鼎剑的事情了?那……那他们有没有……” 王冷然倏然一惊,反应过来什么,语气一时间结结巴巴。 卫少奇替他问道: “你是想问,浔阳王府和欧阳良翰这些狗腿子,是不是也去找过鼎剑,或者说……六弟的鼎剑有没有可能是被他们截胡走?” “对!正是。”王冷然用力点头。 卫少奇眼睛盯着这位老刺史注视着,语气轻轻: “所以,今日议事,才要让他留下啊,让他也听一听才对。” “咦?三公子是故意的,是顺势而为?可三公子这么做是为啥?” 卫少奇掀开车帘,眯眼注视外面街道上的秋日阳光,语气淡淡说: “反正他们肯定知道,还不如说出来,瞧瞧此子的脸色反应。 “现在看来,咱们卫氏的鼎剑不在浔阳王府那里,蝶恋花主人八成与他们无关。 “不过浔阳王府也可能掌握有一些咱们还有容真、林诚他们,没有掌握的证据。” 王冷然奇怪问道: “额,这又是为何?三公子从欧阳良翰的反应里瞧出了什么?” 卫少奇低头,整理了下衣襟,还有右侧的袖口。 边垂眸整理,边扯嘴角道: “若是鼎剑真在他们手中,蝶恋花主人也是他们的人,那欧阳良翰就不会替云梦剑泽说话了。 “甚至在本公子和容真提出云梦剑泽嫌疑的时候,他应该都巴不得咱们往那条路子上想。 “而不是提出一些徒增他人怀疑的论调。” 王冷然有些愕然的看着语气平静的魏王府三公子,忍不住露出感慨脸色,赞叹: “三公子真是神机妙算,连这点细节都考虑到了,欧阳良翰简直是被三公子玩弄于股掌之中而不自知。 “估计他到现在都还在沾沾自喜能混进咱们的会议,说不得还在短视小瞧三公子呢,殊不知自己才是局内人。” 卫少奇摆摆手,没有在意。 “七娘呢,现在在哪?”他问。 “郡主她听说星子坊那边穷鬼多,带着下官家的女眷们,前去施粥了,中午应该不回来。” 卫少奇转头看了眼窗外: “派人看好了,别让不长眼的家伙唐突到了我卫氏明珠,和昨夜一样。” “是,三公子!” 卫少奇看了眼王冷然欲言又止的表情。 “想说什么,有屁快放。” 王冷然小声问: “三公子这次出行,去往前线洪州,怎么带了安惠郡主前来?洪州那边刚刚收复,兵荒马乱的,可能有些危险…… “三公子,何不把安惠郡主留在江州这边,下官也在江州,可以帮忙照看,没事还可以让家中女眷去陪陪安惠郡主……” 王冷然出谋划策建议道。 卫少奇眼睛直直盯着滔滔不绝的老刺史看。 王冷然说到一半,发现了卫少奇的眼神,立马打了个寒颤,连忙低头,不再多语。 卫少奇安放在膝盖上的右手,一根食指挑了起来,示意: “继续讲。本公子听着呢。” “不……不敢了,下官不敢了。” “不,你有心事。” 卫少奇摇摇头,鼓励道: “讲吧,有什么想法,可讲给本公子听听。” 王冷然小心翼翼的打量了下卫少奇脸色,嘴里说: “家有犬子,刚满二十,自小读书颇有天赋,衣冠楚楚,相貌亦是俊朗,不知安惠郡主……” 卫少奇打断道: “不用问了,她肯定都行,七娘从小就乖,很听父辈兄长的话,婚事全凭王叔与父王安排。” 听到卫少奇这副态度语气,王冷然像是接到了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一般,表情受宠若惊,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 “那……那下官立马找个显赫之士做媒人……” 卫少奇脸色恢复平静,摇头打断: “王冷然,你还是没太搞清楚自己身份,区区一个刺史之子,配得上我王叔的爱女,卫氏的贵女吗?” 王冷然顿时哑口无言,像被噎住了一样,脸色肉眼可见的涨红起来。 卫少奇语气平淡: “本公子和伱实话实说罢了,免得你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不过嘛,家世门槛其实也说不准。” 他话锋一转,微微一笑道: “我父王比较看重血脉门楣,不过我王叔梁王殿下,则是更看重英杰人物,和五姓七望中的陈郡谢氏有些像,歪瓜裂枣、平庸之辈就别想了。 “但是王冷然,你家那小子,算个什么玩意儿?二十岁还窝在家里,比那小白脸欧阳良翰都不如,至少同样弱冠,他还是个差不多的五品长史,名气也不小,算是朝野公认的水利大家,啧啧。” 王冷然埋头,语气有些窘迫,忙不迭道歉: “三公子说的是,是下官想多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下官……” 卫少奇突然打断,问道: “父王让你转寄给秦老将军的信件,你送过去没?” “送去了!”王冷然用力点头。 “那边还没回信?” “暂时没有。” “好。若是有,第一时间呈给本公子。” “是。” 旋即,谈话结束,卫少奇闭目,坐在马车内,似是思索。 王冷然目不转睛端坐,力求不发出一丝声响。 颠簸车内,只剩下滚滚车轮声。 直至某人的嗓音再度响起: “听说,当初秦老将军刚刚赴任,在浔阳城整兵的时候,谁也没见,却见了那个欧阳良翰,还对他青睐有加? “听说,后来秦老将军出征,甚至还留下了嫡孙女秦小娘子,这秦小娘子还取了一笔银子,代表秦家投给了浔阳石窟……是不是有这回事?” 王冷然一怔,转头看去,只见卫少奇已经睁开了眼睛,眯眸询问,声音如猫般轻盈。 “是……是有这么回事。”他答。 “哦。”卫少奇反应淡淡。 可王冷然立马反应过来,分析道: “三公子,不过这欧阳良翰已经是谢氏内定的女婿了,见秦老将军好像是谢氏牵线,家宴由头,应该不是咱们想象的那样。” 卫少奇缓缓点头:“原来如此。” 少顷,马车路过了刺史府,暂时停下,放下王冷然。 不过走之前,王冷然拍了下额头: “对了,公子,差点忘了,这个给您,请收好。” “这是?” 卫少奇垂目看去,看了看王冷然掏出来的小包袱。 王冷然语气低沉道: “这是六公子的一些遗物,遗留的一些衣裳,是以前李栗整理好的,不过后来李栗也出事了,一去不回……正好,三公子可以带回去,给王爷。” 卫少奇沉默了,眼底渐渐黯然下来,深呼吸一口气。 “好。知道了。” 装作不太在意的偏头看向窗外,眼睛长时间看酸了也没有眨。 王冷然不禁道:“三公子请节哀。” 卫少奇收起包袱,后仰在靠背上,头不回的摆了摆手。 王冷然欲言又止,不过还是识趣的离开,留下身后马车内的那一道略显落寞的身影。 不多时,马车继续行驶,逐渐远离了刺史府。 车厢内,卫少奇一人独坐,出神的看了会儿前方。 安静片刻,他伸出手,抓起包袱,放在面前的小圆桌上,眼睛注视着它。 “六弟。” 卫少奇脸庞上的落寞哀伤表情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冷眼旁观,还有嘴角的一丝残忍笑容: “你说你怎么不早点死啊?啊?早点死就没这么多事了,都怪你。 “呵,父王对你真好啊,真是什么好东西都塞给你这私生子。 “拜丘先生为师是如此,鼎剑认主也是,和秦家的联姻还是,有什么好事,父王每回都第一个想起你,给你安排,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正妃生的嫡子呢。 “可你配吗?你配吗?汝母婢也!汝母婢也! “你算个什么东西,小杂种,也配拥有神话鼎剑?也配娶左武卫大将军的孙女? “死的好啊,死的真好! “你知道咱们几个哥哥,多想你死吗? “大哥比较爱装,表面老实巴交的,听父王母妃的话,但是他其实是最想你死的,对了,还有我。至于二哥,天天拉着咱们,说要兄弟手足团结友爱,可下面的手也是最黑的。 “什么,你问三哥我?哈哈哈哈,三哥我可关心你了! “你可知,当时李栗密信告诉我,你私下去会见朱凌虚,还相谈甚欢交换了贴身信物,三哥我知道后有多难受吗? “真难受的,难受到想你马上死,真的好想杀你啊六弟。不过当时隔得太远,你这死鬼还迟迟不归,只好忍着,忍着,忍到你动身北上,入关之后,和李栗一起挑个好地方,送你上路啊。 “不过现在看哈哈哈哈,假的,竟然是假的,你竟然早死了,不知道是死在哪位好汉手里,那个朱凌虚也是,要是你是真的,他是不是真要押注,力挺你了? “有些队是他一个低贱的三姓家奴有资格站的吗,真是脑子拎不清啊,不知天高地厚……好死,真是好死! “都死的好啊,要不是这蝶恋花主人作死地截胡了鼎剑,本公子真想好好感谢感谢他,哪里舍得报案啊,护着他都来不及哈哈哈。” 卫少奇开怀大笑,乐不可支,眼角都笑出了泪来,低头用卫少玄的衣物擦了擦眼角晶莹。 就在这时,座下马车缓缓停住,停靠在了府门前。 “三哥,你回来了?六哥的事怎么样了,有他音讯了吗……” 马车外面,传来府某位卫氏明珠语气关心担忧的嗓音。 车内,锦袍青年低头揉了一把脸,抱起卫少玄的遗物,走下马车,脸色悲戚的迎了上去。 卫安惠看见他红眼哽咽: “七娘,你六哥他…他死的好冤啊!” (本章完) 第489章 联姻何人? 第4八9章 联姻何人? “大师兄,情况怎么样?” 欧阳戎腰挂一枚鹅黄色香囊,进入车厢坐下,转头瞧了瞧眼神好奇看向他的谢令姜。 “有点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了?”她关心问。 同时,瞥了眼他腰上的香囊,抿嘴。 欧阳戎伸手把她膝盖上的琴盒拿下来,放回桌椅下方的空挡,掏出怀中丹盒也放了进去。 他低头道: “鼎剑的事,这个魏王府三公子,和我、容真、林诚讲了匠作的事情。” 谢令姜问:“容真缘故,他信任大师兄?” 欧阳戎摇头: “不,不是小白花。 “能这么坦诚相待,无非两种可能。当作自己人,或者有的放矢,怀有目的。 “很显然,我不是前者。” “那是什么目的。” 欧阳戎思索了会儿: “试探。” “试探?” “嗯,卫少玄的事,魏王府可能还是有些怀疑浔阳王府。” “那怎么办?” “不怎么办,先别动,该干嘛干嘛,就算怀疑又怎么样,现在能奈浔阳王府何?现在的浔阳城,又不是他们卫氏一家独大说的算。 “不要他们一过来,就自己乱了阵脚,咱们一切如常,我今日议事便是如此,有什么说什么。” “明白,大师兄。” 谢令姜又问:“那容真和林诚呢,是卫氏的自己人?还是有的放矢?” 欧阳戎沉思许久,抬头道: “翻案。 “卫氏要翻案。应该是卫少奇此行的一项目的。而容真、林诚是查案的主官,最后的调查结果,能影响陛下的态度。 “这是当下卫氏最需要的。” 谢令姜听完,眼神若有所思。 车厢内,坐谢令姜对面的欧阳戎改变坐姿,躺在座椅上闭目养神,同时摘下香囊放在眉心间。 鼻子似是在轻轻嗅着价值与金子等重的安神龙涎香气。 谢令姜身子前倾,抬手给他揉了揉额头。 躺了少顷,似是感受到什么,欧阳戎抓住她有些鼓起的袖口。 “这是什么东西?” “信。离伯父刚刚派人送来的。” 谢令姜取出一封信,递了出去。 “什么信?”欧阳戎好奇接过,打开细瞧。 她解释: “上清宗寄来的,元萱子的。” “元萱子?” 欧阳戎嘀咕了句。 “嗯,小萱的落笔署名。”谢令姜点点头:“寄给她阿父的,正好你转递下。” “好。” 欧阳戎接过有些鼓鼓囊囊的信封,随手塞进袖中。 这时,即将抵达江州大堂的马车,被人拦下。 “檀郎,是燕参军。”马夫阿力回头小声道。 “放他上来。” 少倾,燕六郎钻进马车,脸色有些古怪的凑到欧阳戎耳边,道了几句。 谢令姜也听到了只言片语,侧目: “施粥?” 她点点头:“上一次见人广施善粥,还是柳家那几个大善人。” 燕六郎汇报完,抱拳离去。 欧阳戎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微微皱眉: “安惠郡主……” …… “长史大人,小萱来信说,在上清宗那边,过的很好,让俺们不要担心哩,她还折了些海棠花寄来,说那边道观里,正开满了秋海棠。 “小萱还说,山顶的上清宗道观人少,但是一个个都很好,对她友善,除了山顶一座殿里,一个看门烧香的臭脾气老道士外…… “她还说,这个看门人素质差的殿里摆满了牌位,她之前就是在这里行的跪拜礼入门,当时有一些玉清、太清的师伯们过来观礼,还送了她一些小礼物。 “她说有些不好意思,悄悄问了元压子师兄贵不贵重要不要还回去,元压子让她收好……” 星子坊一处热闹市井,一条正在排队领粥和衣物的长条队列中,络腮胡汉子和身后戴毡帽的青年同伴唠唠叨叨。 “对了,长史大人,小萱信里还说,谢姐姐送她的书她都读完了,正在读第二遍,她想问问您,是否还有些其它书推荐……” 欧阳戎的目光从队列最前方粥棚旁的某个奢华轿子处,收了回来。 “好。” 他抬手压了压毡帽,看了看眼神期盼的黄飞虹,展颜一笑: “我晚上回书房整理一些,明天去浔阳石窟那边,再给你。” “多谢长史大人。” “不用这么麻烦喊,叫我本名就行了。” 黄飞虹挠挠头:“还是叫欧阳公子吧,俺不习惯喊名字。” “也行。” 就在这时,二人排队来到了这一列的最前方。 欧阳戎压低毡帽,回过头去领粥。 “给。” 一只属于女子的手掌递来,手掌白皙,有点肉嘟嘟的。 “谢谢女菩萨。” “还有衣物,别忘了……你慢些吃……” 他与眼神好奇的黄飞虹,在这热闹粥棚处,分别领了碗热粥,和一些御寒衣物,转身离开。 走之前,欧阳戎近距离瞥了眼粥棚内那位头戴帷帽、气质温婉的罗裙女郎。 后者正宽声细语,给后面的人递粥和衣物。 不过,看不见容颜的罗裙女郎周围,有一圈气质凶狠的鲜卑护卫,眼睛有些不耐烦的看向排队靠近自家小姐的贫穷人群。 “欧阳公子认识这位女菩萨?听说她是从京城来的贵女,好像还是一位受宠的宗室郡主,最近经常在星子坊这边派发粥饭和衣裳。” “不认识。” “哦。” “现在认识了。” 黄飞鸿一愣,又跟随欧阳戎一起打量了下粥棚那边,他好奇嘀咕: “遮着脸,也不知道样子好不好看。对了,公子是长史,见过这位郡主的长相?” “没有,不过就算相貌普通,这种气质依旧是个上等女郎,相处起来,让男子舒心。” “俺也这么觉得。”黄飞鸿点头,一本正经附和。 “确实是个善良女郎啊。” 欧阳戎移目,看了眼粥棚上方挂着的旗帜。 他轻轻叹气: “可惜姓卫。” …… 是晚,月色如水。 浔阳王府,一间书斋内。 正有一道道身影齐聚。 离闲一家,还有欧阳戎、谢令姜等人,或站或坐在书桌旁边。 众人静静听着欧阳戎言语。 听他大致讲完今日之事,离闲、离裹儿等人或是沉默消化,或是交换眼神。 一时间,书桌旁有些无言。 欧阳戎环视一圈,主动道: “东林大佛不对劲,从洛阳运来的那颗黄金佛首有蹊跷。” 离裹儿轻轻颔首: “我也是这么觉得,司天监的容真、林诚看护大佛工程,可能不仅仅是为了祖母喜好,不仅仅是面子工程。” 欧阳戎皱眉: “没错,若只是面子工程,为了所谓的圣人颜面、国运昌盛,那么李正炎根本没必要抽出人手潜入浔阳城搞破坏,正面战场的胜利才是关键。 “可容真、卫少奇就是担心这一点,直接怀疑所谓的蝶恋花主人隐藏在浔阳城中破坏大佛,特别是黄金佛首。 “由此可知,东林大佛,或者说黄金佛首的用途,绝对不是咱们想象中的那样。” “有道理。”离大郎点头:“和司天监有关,难道是涉及到什么阴阳家炼气术?” 书房内的众人陷入沉思。 离闲问: “卫少奇这次前来,明明是洪州别驾身份,却在咱们江州留这么久,哪怕是要在监察院报案,理由也说不通。 “他受了魏王派遣,来给卫氏翻案的?” 离裹儿颔首: “朱凌虚父子一案很关键,朱凌虚父子是卫继嗣举荐给祖母的,这也是祖母最生气的一点。 “朱凌虚父子叛逃,让祖母对卫氏亲王们的能力产生了严重怀疑,几乎可以比肩上次的营州之乱了。 “虽然现在朱凌虚父子一案已经成了铁案,哪怕有惊天逆转的证据,也不可能当众翻案,收回成命。 “但是,若是能证明朱凌虚父子叛逃并不是他们主观所为,而是被……某些外力因素主导的,那么哪怕案子依旧是铁案,但是卫氏亲王在祖母心中的印象分可以挽回来。 “这应该也是卫少奇被派来的主要任务。 “不过,我想了想,卫少奇应该不只是领了此事来江州,可能还有一些别的事。” “什么事?”离闲等人‘’不禁追问。 离裹儿看了眼垂眸沉思的欧阳戎。 后者也看了她一眼。 “联姻。”二人几乎同时开口。 离裹儿点点头: “卫少奇不是一个人来,还带梁王府的千金,安惠郡主前来,大老远的携带卫氏女来前线,绝对不是观赏风景、体验生活。 “而且这位安惠郡主,我去打听了下,目前还待字闺中。京城不知有多少趋炎附势的权贵子弟求婚说媒,梁王府都紧捂着不放。呵。” 离裹儿话语点到即止。 韦眉若有所思道:“裹儿意思是……” 谢令姜轻声道出:“联姻。” “联姻?和哪家?”离大郎好奇。 欧阳戎、离裹儿默契看向了离大郎。 谢令姜、离闲夫妇也缓缓看去。 “伱们看我作何……”离大郎不解。 离裹儿轻声:“秦家。联姻秦家。” 离大郎顿时没有声音了。 欧阳戎环视左右,语气认真道: “这么看,卫氏派人来的目的很明确了。 “当初魏王、梁王强推大周颂德天枢一事,就是讨陛下欢心,想扳回一城,同时借助帝心打击直谏不服的保离派。 “而后来的匡复军起义,争夺江州道行军大主管的职位,同样是为了偌大的军功,再扳回一城,让局势天平倾斜,赢得离卫之争。 “可是朱凌虚父子的事情,成了转折点,让卫氏失去了博取军功的机会。 “这次携带一位卫氏女来,八成是奔着秦家来的,这诚意倒是很足。” “那现在该怎么办?”谢令姜皱眉。 离裹儿也担忧道: “和咱们一个想法,我就知道,秦竞溱的江南道行军大总管职位太过重要了,各方都在盯着,眼下秦家最是风光,卫氏怎么可能不起联姻心思? “咱们下手还是不够快,现在与秦家关系可能还不够紧密……” “现在说这些没用。” 欧阳戎摇摇头,冷静吩咐: “首先,咱们得搞清楚,魏王府那边和秦老谈的怎么样了,秦老目前态度如何。” “怎么打听?” 欧阳戎转睛投向某人,拍了拍他肩膀: “大郎,此事要辛苦你一下了,这些日子努把力,和小师妹一起旁敲侧击,问下秦小娘子,看看他们秦家是不是有什么重要子弟待婚,还有秦老爷子的态度,这些要先搞清楚,咱们才能做打算。” “好吧。” 离大郎点头。 韦眉皱眉: “怎么这么长时间,你那边还没什么进展?大郎,你就不能支棱起来?” 这位浔阳王妃有些不满: “要是你有你父王当年一半的嘴皮子本领,估计都已经立下婚约了……” “咳咳咳。” 离闲赶忙插话: “大郎你学学檀郎,多向他请教下,别成天就知道在书房读死书,都这么大了,这些事都要我们教,让你挂职一个江州别驾,也不见你去江州大堂走动,成天窝在府上……” 欧阳戎顿时瞪眼,看向出卖他的伯父,刚要张嘴,旁边的谢令姜已经替他贴心点头: “确实,大师兄挺厉害的,让他教教,大郎应该听的进去。” “……”欧阳戎。 吸引全场所有火力的离大郎欲言又止,最后看了看苦口婆心的离闲、韦眉,乖乖闭嘴。 眼见离闲夫妇开启了训娃模式。 欧阳戎也只好闭嘴。 心里却有些同情好友。 当初在龙城的时候,也是离闲夫妇让他老实读书,不要想男女之事。 结果现在来了江州,又天天催着他去相亲耍嘴子。 说实在的,连一向高高挂起的欧阳戎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好了,阿父阿母,让大郎自己来吧,男子嘛,脑子总有开窍的一天,而且阿兄也这么大了,你们把道理讲出来就行,没必要说太多,他也会烦。” 离裹儿开口,替兄长说了句公道话。 “烦?” 韦眉顿时柳眉倒竖,看向长子: “大郎嫌娘烦了?娘都是为你好,你要是不想听,那以后不说算了……” “没,没事,你说。” 离大郎摆摆手,低头叹气: “我知道了,阿父,阿母,阿妹,我一定努力。” (本章完) 第490章 玉人茶道 第490章 玉人茶道 “阿翁的信?” 静宜庭,一间闺院门口,一身胡服劲装的秦缨被一位风尘仆仆的壮硕黑衣汉子挡住。 汉子站姿一丝不苟,头绑黑色抹额,带有一些军伍气质,此刻一板一眼道: “元帅说,信务必交到小娘子手里,叫小娘子自行决断。” “什么事?” 壮硕黑衣汉子摇了摇头。 秦缨看了看这张颇为熟悉的面孔,依稀记得是阿翁身边的一位亲卫,检查完证明身份的信物后,她接下信封。 壮硕黑衣汉子转身离开。 秦缨回到书房,打开信封,好奇端详。 脸上表情逐渐消失,眉头皱起,又松开。 思量再三,她站起身来,出门而去。 秦缨前去谢令姜的闺院找人。 可是到地方后,却不见其人影。 也不知道这位谢姐姐去哪里了。院子里只有一处叮咚水声的温泉眼。 秦缨转身离开, 距离谢令姜闺院不远的一处假山旁的空地上,养了些大白鹅。 大周朝这个时代,鹅还是高雅之物,士族高门会圈养取乐。 不过秦缨经过时,瞧见其中有几只鹅,身上鹅毛稀疏,快要成秃鹅了,秃顶之势岌岌可危。 昨天她好奇问了谢姐姐,谢姐姐眼神古怪,然后解释说,这好像是欧阳公子无聊时干的,说他喜欢逗弄白鹅,拔取鹅毛。 难怪最近有几次欧阳公子过来找谢令姜,秦缨有时候路过,隔老远就能听到白鹅噗通跑路声,同时隐约还有几道奇怪囔囔,说什么墨之女仙驾到之类的奇怪话,当时还以为是欧阳公子身边的女书童之类的人在戏耍。 没想到欧阳公子还有拔鹅毛的癖好。 秦缨笑着摇摇头,转身返回书房。 看着手中有些棘手的信,她思索片刻,走到书架边,打开了木匣,取出一枚紫色香囊。 当初她做了两枚,一枚送给了离大郎,还有一枚,本来是要送给某人的,不过后来发现某人似乎一点不缺。 秦缨其实没有太多念想,反而心里有些祝福谢姐姐与欧阳良翰。 谢姐姐是真的喜欢他。 当然,要说她心中一点不艳羡,那也是假的。 至于离大郎……挺老实的。 虽然在一起逛街打猎时像个闷葫芦,但秦缨也不讨厌。 处处看,倒也不是不行。 至于今日阿翁寄信提的这事…… 秦缨低头看了眼信封。 转而走去重新收好香囊。 紧接着,她去换下了下午秋猎的胡服劲装,再走去书桌前坐下,取纸墨笔砚。 牙咬了下笔杆,低头默默书写回信。 …… “秦小娘子怎么说?” 云水阁,三楼。 离大郎刚进门坐下,欧阳戎就迫不及待问道。 “檀郎怎么也催我……” 原本笑脸入内的离大郎,脸色有些哀怨。 “咳咳,行,喝茶。” 欧阳戎给离大郎倒了一杯清茶。 上次让离大郎去秦缨那里打听秦竞溱方面的态度,另外还有卫氏是否有些联姻的动向。 今日,欧阳戎与离大郎约在云水阁喝茶,商量此事。 也幸亏有欧阳戎这个借口,离大郎才能大大方方离开王府,暂时脱离离闲、韦眉的唠叨。 不过欧阳戎来这里,是要搞清楚秦卫两家联姻动向的事情,而离大郎则是兴致勃勃跑来真的喝茶,用他的话说,就是憋太久了。 最近欧阳戎、燕六郎都忙,三人没空约着来。 像今日这样,燕六郎也没时间来。而若只有一个人的话,离大郎离府出门的借口又不够…… 欧阳戎哪里不知道好友这点小心思,特别是刚刚进包厢时,离大郎挤眉弄眼的小表情,简直把燕六郎那小子的坏毛病全学去了。 话说,大郎怎么就不能学学他的一身正气呢? 欧阳戎倒完茶后,不禁叹气,叮嘱道: “大郎,我知道你不喜欢和秦小娘子相亲,但是你小心别被逮到了,不仅是不尊重人家,而且还会让……让王爷、王妃他们失望的。” “不会的,秦缨今天上午去秋猎了,这两天她常去呢,我又不会狩猎,过去也是平添麻烦,她应该也知道,没有强求。” 欧阳戎欲言又止,很想教他一下,话到嘴边咽了回去。 就像离大郎之前说的,他并不喜欢秦小娘子这种占强势地位的女子,原因是他母妹就是这种类型,算是受够了的。 “至于阿父阿母那边,檀郎总不会告密吧。” 离大郎眼巴巴看向某人。 欧阳戎摇摇头: “你掌握分寸就行。” 离大郎叹气: “檀郎,我都这么大了,二十好几了,再过几年就三十而立,本来都该纳妾了。 “可父王、母后他们因为相亲的事,也不给我安排这些,丝毫不提,让我专心去讨好秦缨。 “现在我这江州别驾、还有浔阳王世子的身份,看着风光,可就像是白做了一样,什么也不自由,还没有六郎轻松,他至少不用被家里唠叨,已经是比父辈还厉害的七品大官了。” 欧阳戎抿嘴: “这是责任,长子的责任,浔阳王世子的责任。” 离大郎低头: “是的,檀郎,我很早就意识到了,我获得的一切,包括优越生活都是来自于阿父阿母给予的血脉,这太宗的血脉也让我享受荣誉的同时,也必须承担责任义务,对浔阳王府的责任义务。” 他呢喃自语了几句,抬起头,十分认真: “可我还是不甘心,我羡慕檀郎和谢小娘子这样相互吸引的感情。 “不甘心听阿父阿母的话,一下子就定下了相濡以沫下半辈子的人。 “其实我不是不能像阿父那样,先婚后爱,一辈子只爱阿母一人,我也行,老老实实对待正室。 “可是,阿父以前也不是像我这样啊,他年轻时在长安可潇洒了,也有纳娶妾妃,经历过不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后,才老老实实娶正室的。 “檀郎,这些日子我想了想,要是现在立马娶了秦小娘子,我面前就是一眼就望的到头、能猜到的生活了。 “再度申明一下,我不是不老实,就是有些不甘心,一辈子和不喜欢、也不讨厌的人在一起……这种感觉,和以前在龙城埋头读书一样枯燥无味,现在好不容易离开龙城,为何不能追求些更自由的。” 欧阳戎板脸:“别给我扯小作文,你就说,你想干嘛?” “小作文是什么?” 离大郎好奇嘀咕,旋即解释: “不想干嘛,只是想再缓缓,别这么快成婚…… “欸,现在在王府里,我是一刻也呆不下去,要不是还有云水阁这样的地方,放松一下,还有檀郎、六郎你们陪,我说不定哪天就离家出走,浪迹天涯去了。” 眼看欧阳戎脸色严肃起来,他连忙摆手: “开玩笑的,不说这个。 “对了,你不是问,卫氏的事情嘛,我旁敲侧击问秦缨了,据她透露的,秦家目前没有适合年纪的男子能够联姻,这点,她十分确定。 “另外,她还否定了卫氏找了他们秦家的事情,还反过来,认真叮嘱我别多想。她估计以为我是多疑不自信才问的。” “那就好。” 欧阳戎微微松了口气。 眼见正事聊的差不多,离大郎立马东张西望了下,旋即兴致勃勃问道: “檀郎,你知不知道,云水阁最近新推出了一款养生茶道,叫什么‘玉人’,听听,多么简短直接的名字。” “伱这是喝茶,还是喝人?” “就不能都喝?” 欧阳戎扶额,不禁吐槽: “这云水阁东家还是别开酒楼了,开欢场去吧,好好一个正经地方越来越离谱了。此楼装修还不错的,乖乖当茶楼该多好,也是浔阳城最高的那一档,偏偏整这些。” “檀郎,咳咳,我倒是觉得这样挺好,表面正经,里面不正经。” 离大郎喜滋滋道:“路子真是走宽了。” “在正经里面搞不正经,估计也就你喜欢这调子了。” 欧阳戎无语摇头。 离大郎不好意思笑了笑,又贴心建议道: “檀郎,你要不也试试?这个‘玉人’,是此楼目前最高规格的茶道,现在只有两位茶艺师能做……能论道,而且还是固定在本层最好的两个包厢里喝茶,一个是天字号包厢,一个是地字号包厢。” 离大郎津津乐道说: “檀郎,你知道喝茶的时候该怎么称呼她们吗? “哈哈得喊敬称呢,也就是女公子、或着女先生,都行,怎么有感觉怎么来,这调调,啧啧,话说她们怎么这么懂男子。” “……” 欧阳戎被干沉默了,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离大郎压低声音,悄悄告诉: “檀郎,我刚刚上楼定了一间地字号的包厢,天字号的想留给你来,咱们要不一起去?这可是新玩意儿,听说是金陵秦淮河那边传来的风尚,要不体验一下?” 欧阳戎哪里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儿,摇摇头: “你找六郎去,我就不要了,我纯爱。” “纯爱是什么?” “纯情封心锁爱之人。” 离大郎浓眉大眼,十分正色道: “那我也是纯爱。” “不,你是纯下贱。” 离大郎用力摇头: “我心中纯爱,檀郎不懂。真正的纯爱,是要出淤泥而不染,我先进进淤泥,再脱身不染,这就叫洗净铅华。” “你别乱用词,污我耳朵。”欧阳戎一本正经警告。 离大郎咳嗽了两下: “我那间开好了,估计茶艺师到了,先走了哈……” “等等,先别走。” 欧阳戎拉住好友,正色问道: “你把秦小娘子的回话,再仔细讲讲……” 离大郎只好无奈点头,继续开口。 …… “把你们云水阁最好的两间包厢腾出来,我家主子要请贵客品茶。” 此刻,楼下的大厅柜台前,一位戴帽子的冷漠汉子,把一袋银子砸在了桌上。 他抬手压了压帽檐,遮住有些显眼的鲜卑相貌。 而与此同时,云水阁后门口的小巷子中,有两辆普通马车,静静停靠。 马车纹丝不动,没有人下来,似是等待着什么,十分低调。 路过的人估计也注意不到。 楼内。 “两间最好的?”胖掌柜犹豫:“可已经被定了一间。” 他转头看了眼时漏,面露难色: “地字号包厢还没到时间,而且姑娘们也要休整休整,要不等等……” 咚——! 似乎装了砖块的沉甸甸袋子砸在桌上。 胖掌柜一愣,看了看汉子低调帽檐下的平静脸庞。 二话不说,他转身上楼。 来到地字号包厢门口,胖掌柜看了眼门口挂着的“勿扰”牌子。 这是云水阁三层的规矩,有客人的包厢,会挂牌子,防止误入。 他脸色犹豫,小心翼翼推开了房门。 “贵客实在抱歉实在抱歉今日开销免费……咦,人呢?” 胖掌柜好奇四望。 他喊来一位穿着清凉茶艺师服装、一看就十分擅长出汗的妖娆女子: “地字号包厢的客人呢?秋月,这间不是你接客吗?” “不知道,一直没来,半个时辰了。”叫秋月的头牌茶艺师摇头。 胖掌柜长松一口气,旋即脸色喜出望外的把地字号包厢门口的“勿扰”牌子摘下来。 紧接着屁颠屁颠的跑下楼去……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檀郎,你喝喝茶,等下自己回去,就不送了,咳咳,我忙去了。” 离大郎从欧阳戎包厢出来,擦了把汗,似是终于解脱,搓搓手,走回到了自己的包厢。 来到门前,他看了眼门房上“勿扰”的门牌,又转头看了看隔壁,只见天字号包厢也房门紧闭,挂有“勿扰”牌子。 “这生意还真火爆,毕竟这么贵价钱,欸,檀郎不来真是可惜了,便宜别人。” 离大郎摇摇头,转而面色自若的推门而入。 彷佛回到了主场一样,轻车熟路,走路腰杆也挺直了 他刚进门就大大咧咧吩咐: “女公子,快给本公子倒茶,讲太多话渴死了…… “额,女公子怎么穿这么多衣服?哦,懂了,这品味,不愧是‘玉人’。” “好……好的,多谢公子夸奖。” 屋内女子愣了下后,语气柔和。 (本章完) 第491章 互挖墙脚? 第491章 互挖墙脚? “秦小娘子,拙作献丑了。” “没有,写的不错,这两首诗构成巧妙、文采飞扬,能看出写诗者的胸中丘壑。真是卫公子作的?没想到还有这不错的文采。” “秦小娘子过奖了,千杯易得,知音难觅,纵使曲高和寡,犹望高山之下,也希望有流水相应之声。 “诗犹如此,需要知己,没想到秦小娘子是在下的共鸣之人。 “来,请品茗。” 云水阁三楼,天字号包厢内,卫少奇微笑伸手,邀请秦缨品茶。 秦缨举起茶杯,垂目吹了吹热气,在卫少奇关注的视线下嘴边茶杯又放了下来,没有喝。 秦缨抬头: “卫公子和我以前想的有些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不还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还能是吃人的妖怪不成?” 卫少奇忍俊不禁,伸手指了指自己鼻子,调笑一句,哈哈两声。 “一些风言风语,现在看来可能做不得数。” 她又不禁上下打量了下面前这位魏王府三少爷。 只见他今日一身平平常常的灰色皂服,丝毫没有魏王府贵公子锦衣玉食的气派。 额角有些汗渍,身上的皂服灰扑扑皱巴巴的,特别是袖口,有些脏兮兮,是不小心泼洒上去的白粥干涸后的深颜色。 他脸上带有淡淡笑意,显得平易近人,给人的感觉有些儒雅温和。 “很正常,世人大都带有偏见,三人成虎,洛阳街头,骂我父王的不少,说他无能谄君,说卫氏子弟都是草包一个,领兵打仗都不太行。” 卫少奇娓娓道来,无奈摇头。 “可若是让他们来,把他们放在我父王的位置,去处理国事军务,他们又不吱声了,只有身处那个位置才知道多难,不管做什么都会让一批人不满,都要挨骂。” 秦缨也笑了下,不置可否。 她把手中诗词递还了回去。 “若是卫公子写的,那能看得出,卫公子胸藏丘壑,志在千里,想做一番实事。” “欸。” 卫少奇轻轻一叹,摇了摇头,似是有很多话想说又咽了回去,全部化为了一张沉默坚毅的侧脸。 让秦缨多瞧了两眼。 卫少奇低头,收起这两首自称是他自己做的诗词,期间,他余光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对面这位好不容易请出来喝茶的微胖女郎的脸色表情。 “说起来,今日其实有些匆忙,不知道有没有怠慢秦小娘子。 “欸,前两日刚看完父王的来信,大致知晓秦小娘子的事情,今天大清早又收到秦老将军的回信,才知有这次见面,匆忙赶来,衣服都没时间换,还望秦小娘子勿怪。” “不会。” 顿了顿,秦缨还是轻声问了出来: “卫公子早上这是干嘛去了,还有,平常都是一个人出门,不带侍卫的吗?” “带侍卫作何?”卫少奇反问,然后脸色一本正经的说:“我们卫氏确实有个别不肖子弟喜欢带着侍卫欺男霸女,但我懒散一人,实在不喜张扬,也没觉得自己多高贵特殊。” 他低头看了看袖口,不好意思的笑道: “衣物的话,是这样的,这两日早上,我陪堂妹七娘一起,在星子坊那边派粥,发放一些御寒的衣物。” “原来如此。”秦缨颔首:“有些耳闻,说是星子坊那边最近两天有贵人行善事,没想到是卫公子和令妹。” 卫少奇淡淡一笑,似是毫不在意这些积攒功德之事,他风轻云淡的换了个话题: “早闻秦小娘子之名,今日一睹芳容,其实,秦小娘子也和在下此前想的有些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更加大气飒爽些。” 秦缨自嘲:“可能是最近秋猎多了,风霜日晒的,黑了些吧。” “非也非也。” 卫少奇脸色十分专注道: “谁说女子不如男?谁又道女子必须养在深闺?秦小娘子的气质,是当世独一档,女中豪杰也。” 他大手一挥,立马举杯,敬了秦缨一杯茶。 秦缨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眼见这位秦家嫡孙女话语似是挺少,不怎么接话的,场上气氛有些冷场,卫少奇笑容不变的开口,又拐弯抹角,夸了几句秦老将军几句,满嘴的仰慕之情。 “对了,七娘也与秦小娘子年龄相仿,改日何不见见面,一起行施粥善事呢? “到时候,七娘也可以向秦小娘子学习学习。” 秦缨摇头:“应该是我学习郡主才对,有这份行善耐心。” “秦小娘子谦虚了。” 眼见秦缨似是心情不错,卫少奇乘胜追击: “听说,秦小娘子喜欢狩猎,不巧我也蛮喜欢的,刚来江州不太熟,秦小娘子带带我如何,嗯,一定全程听秦小娘子的,不抢猎物。” 秦缨想也多想就摇头:“还是不了,我一个人懒散惯了。” 说完,她转头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在茶桌边站起身来,告辞一声,穿鞋准备出门。 卫少奇顿时坐不住了,压住眼底躁色,跟了上去,笑着问道: “父王、秦老将军的意思是,让咱们年轻人多出来走动走动,秦小娘子也别觉得有压力,咱们才不听他们的,一板一眼的处着多无趣,整的和完成任务一样,咱们随便点。 “哈哈,反正咱们都是洛阳来的,在这偏远之地,能聊的话题不少。 “对了,秦小娘子,明日匡庐那边有个踏秋的集会,好像好玩的不少,这两日若是无事,不知秦小娘子可否……” 秦缨突然转头打断:“卫公子这两日无事?” “没错,怎么了?” “卫公子有时间可以去双峰尖正在建的浔阳石窟看看,要是时间宽裕些,还可以去一趟龙城县,观摩下折翼渠……这些都是不错的事例,都是出自本州长史欧阳良翰之手,阿翁也对这些评价很高,值得卫公子观摩学习一下……” 卫少奇怔住,看见面前这微胖秦氏女一脸认真的叮嘱: “从那两首诗里能看出,卫公子心中有做事的抱负,男子有这样的志向,我秦缨还是挺欣赏的,但自古书生意气,一向都容易纸上谈兵,想小小的建议下,卫公子少些沉迷诗词之道,多去想想怎么去为国为民做实事才对。” 他嘴里辩解:“其实我也有做……” 秦缨摇头打断:“卫公子,作善事派粥,只是行一时之善,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就像欧阳良翰那样,才是行万世之善。一时与万世,孰轻孰重,你应该清楚才对。 “卫公子,派粥送衣这种事,还是让令妹那样的女儿家去做吧,你就别去了。” 张口闭口欧阳良翰……卫少奇眼底怒气深藏,压住脾气,脸上满是温润笑容,还有点感兴趣的神色。 他大气无比,不怒反笑,毫不介意的点点头: “好的,这两日我就去看看,欧阳良翰,久仰大名啊。” 卫少奇又道:“秦小娘子慢走,我还是送你下去,咱们约个时候吧,下次吃个饭吧……” 秦缨歉意回道: “最近有些忙,要陪谢姐姐,以后有机会再说……对了,这个云水阁,卫公子以后还是少来为好。” “这是为何,秦小娘子不喜欢这里的茶水?” “不是,是此楼看着正经,但一些茶道营生不太正经,也不知卫公子为何偏偏挑了这里见面。” “不太正经?”卫少奇顿时紧锁眉头。 他左右四望: “其实我……我也是朋友推荐来的,说此地低调安静,不太清楚,实在抱歉,秦小娘子。” “无妨。” 卫少奇没空纠结此事,看着走在前面大步离开的微胖女郎背影,跟上的同时,他微微眯眼,直接问询: “秦小娘子是不是在浔阳城有心上人了,所以要避嫌啊?也是,秦小娘子一直逗留浔阳不走来着……所以他是何人,该不会……是江州长史欧阳良翰吧?” “卫公子请不要胡言。” 秦缨头不回的说道。 语气平静,听不出情绪。 卫少奇有些拿不准,他追了出来,这时,二人离开了包厢,正走在铺满波斯地毯的长廊上。 他们刚刚经过一间包厢,包厢的大门就被从内打开,从中径直走出了一道修长俊朗的身影,修长俊朗身影正在低头整理衣冠领口出门。 两波人顿时撞到了一起。 “欧阳公子?”秦缨顿步转头。 “秦、秦小娘子。” 欧阳戎抬头奇道。 他在离大郎走后,在包厢里独自喝茶,思索了一会儿,准备下楼离开,出门时脑海里本来还想着秦、卫两家的事情。 说曹操曹操到……他眼下愣住了。 走廊上,欧阳戎和卫少奇、秦缨二人大眼瞪小眼。 气氛有些微妙起来。 欧阳戎看了看他们一前一后的站位,又侧目瞧了瞧二人后方的天字号包厢。 眉峰微微皱起。 他眼睛瞅向卫少奇。 卫少奇亦眯眼,与欧阳戎对视。 气氛凝重间,秦缨好奇问: “欧阳公子怎么来这里,一个人来的?” “啊?” 欧阳戎回过神,就要点头。 这时有一位衣着颇为清凉的婢女恭敬走来,鞠躬行礼,语气讨好: “公子请慢走,无需去柜台付账,您喝茶的费用,之前那位叫苏扶的朋友已经帮忙付过了。公子,本店最新推出了‘玉人’茶道,您朋友点了此项,公子您也可以试试,绝对比您单个人喝茶有趣的多,个中趣味公子改日可问问那位朋友,他也是老顾客了……” “苏,扶?” 欧阳戎当即看见,在听到这二字后,秦缨原本的含笑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 她点了点头,左右四望了下: “欧阳公子,大郎人呢?现在在哪间包厢?” 欧阳戎控制眼睛没有去看某个仍旧挂有“勿扰”牌子的安静包厢,欲言又止。 察觉到微妙氛围,卫少奇不动神色的后退一步看戏。 不等欧阳戎答,秦缨回头看向那位清凉婢女,从食指上取下一枚玉戒指,塞进她手里: “说。” 衣着清凉的婢女也不傻,发现了走廊气氛不对劲,手中玉戒指像是烫手山芋般,她低头弱弱说: “小娘子,那……那位贵客应该走了……早走了……他和这位公子都只喝正经茶的,不、不,奴婢是说咱们这里只有正经茶,都很正经,玉人也……也是,小娘子别误会。” 欧阳戎迅速点头,应和: “对对,大郎走了,其实主要是我想试下新茶道,拉大郎来的,他陪我来,然后为了避嫌,提前走了。” 秦缨像是没听见一样,沉默了会儿,轻声说: “他早上分开时说,要回王府书房,认真读书的,还说要积极向上,多向欧阳公子学习,让我放心。” “大郎他……”欧阳戎暗道不妙。 不等他解释,秦缨已扭头走人。 在经过卫少奇身边的时候,她脸色平静的说: “后日上午,出城秋猎,辰正三刻西城门等伱,迟到不候。” “好好好。” 惊喜来的太过突然,卫少奇忙不迭的点头。 秦缨下楼离开,毫不拖泥带水。 卫少奇依依不舍的收回目光,紧接着,眼神古怪的看向欧阳戎,他哪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欧阳公子,你说的这个朋友到底是不是你?” 欧阳戎皱眉看向秦缨离去的方向,未答。 卫少奇笑容灿烂,露出万分感激的眼神,搓搓手道:“好吧,刚听人说这儿的茶水不太正经,欸,没想到正人君子的欧阳公子也会和朋友来这里啊,怎么就憋不住呢,看刚刚把佳人伤的…… “哈哈哈没事没事,你这朋友在哪,本公子现在太想请你们喝茶了,放开喝吧,多不正经都行,本公子赏的哈哈哈哈。” 欧阳戎不想理某人,快步走去地字号包厢敲门,有些急道: “大郎?还在吗,快出来,别喝了,你衣衫整齐吗,快穿好,我进去了!” “怎么了檀郎?”包厢内传来离大郎的迷糊声音。 原本沾沾自喜的卫少奇一愣,猛的看向地字号包厢大门。 “七娘?!” 他脸色骤变,推开欧阳戎,急匆匆撞进门内。 “什么七娘?” 欧阳戎眉头更皱了,跟了进去。 你们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 (本章完) 第492章 离氏郎,卫氏女 第492章 离氏郎,卫氏女 欧阳戎快步走进鸡飞狗跳的地字号包厢,立马明白这个“七娘”是谁了。 “三哥息怒,别伤他!” 一道令他隐约耳熟的女子声音响起,与之前的柔和相比,有些焦急。 怒发冲冠的卫少奇被拦住。 侧后方被挡住视野的的欧阳戎,歪头瞧见,是一只熟悉的白皙肉嘟嘟女子手掌挡住了卫少奇。 是那个安惠郡主没错了,这只女手曾在星子坊的粥棚给他与黄飞虹递过粥碗。 “七娘让开,这小畜生敢污卫氏女清白,今日必须得死,老子就算不杀他,你父王也会把他千刀万剐!真是气煞我也……” 卫少奇怒道,猛地的推倒一身白色里衣的离大郎。 后者原本脑袋正枕在卫安惠的膝上休息。 卫少奇怒色抄起桌上果盘里一把切果剥皮的小巧厨刀,反手握刀,朝离大郎眼珠子刺去。 下一霎那,他感受到了墙壁般的阻力。 笼袖的欧阳戎出现在一站立一仰躺的卫、离二人中间。 他原本笼在袖中的一只手,不知何时掏出,覆盖在了卫少奇握刀的拳头上。 单手制住。 “给老子滚开!”卫少奇桀骜怒吼:“欧阳良翰,老子连你一起杀!” 欧阳戎脸色平静,没有看他,转头看了看卫安惠。 此刻算是终于见到了这位被梁王视为掌上明珠的卫氏小白花面貌。 卫安惠的相貌并不漂亮,甚至可以说普普通通,不过她比较娇小瘦弱,所以脸也丑不到哪里。 圆圆脸蛋,眼睛蛮大,欧阳戎猜,笑起来应该眼睛弯弯的。 发现自己的狠话一点用没有,甚至欧阳戎直接无视了他。 卫少奇怒吼一声,两手握刀,拼尽全身力气把手中小厨刀往前刺。 可……面前修长俊朗的弱冠青年脚步纹丝不动。 卫少奇仿佛受到了天大侮辱,满脸涨红。 “公子,郡主!” “护驾!保护郡主!” 有警惕的鲜卑侍卫上楼查看,发现了异常,立马高声喊人。 噔噔噔噔——! 铺满用来减少脚步声的波斯地毯的长廊地板,被踩踏的摇摇欲坠,长廊两侧私密包厢内本在喝茶的客人们纷纷慌张开门探头,有个别衣衫不整的应激般翻窗慌张跑路…… 一群黑衣胯刀的鲜卑侍卫如潮水般涌入了地字号包厢,挡在了卫少奇、卫安惠面前。 并把欧阳戎、离大郎围了起来。 “澄澄澄”的一阵密集拔刀声,紧随着森冷四射的兵刃寒光,直直戳进二人的眼睛里。 离大郎下意识遮目闭眼。 欧阳戎却眼睛一眨不眨。 “乱刀砍了!” 被欧阳戎单手按住拳头的卫少奇怒吼吩咐,说完就要抽手脱离开来。 可是下一霎那,伴随乒乓数声,卫少奇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旋即虎口一震,痛麻无比,同时他感到肩膀也被人按住,半边身子僵硬的无法动弹。 “你——!” 他抬头,瞠目看去。 也不知何时与欧阳戎换了一个身位。 欧阳戎一手按在他的左肩膀上,一手依旧单抓他握小厨刀的右手拳头。 不过和刚刚不同的是,此子此刻竟是借着他手中的小巧厨刀,白刃对白刃的直接接挡住了旁边侍卫人群中冒出的一位冷脸鲜卑侍卫的短刃。 三人保持姿势不动。 包厢内有些寂静,只有水滴砸桌面和瓷器茶杯的声音。 只见,欧阳戎如老虎钳般的右手无事,可卫少奇的右手虎口却被震裂,流出鲜红血液,滴在了下方茶几的雪白瓷器上,染红了冒白雾的热茶。 “汝母婢也!狗东西没长眼睛?没看到老子的手在吗?!” 卫少奇转头怒骂冷脸鲜卑侍卫。 冷脸鲜卑侍卫正皱眉注视着面前这位瞧着弱不禁风弱冠长史,被主子骂后,微微垂目避开目光。 欧阳戎朝这位隐藏在侍卫中的兵家练气士,点了点头: “魏武卒还是秦锐士?离六品兵器家还差很远。” 说完,他回过头,轻轻拍了拍卫少奇酸肿肩膀。 在其怒火中烧的眼神下,欧阳戎环视全场,语气平静: “还有没有老鼠一样藏着的?七步之内,在下死前能带下去七个,一步一个,算上舍不得在下铁定陪在下的卫公子,还有排队都抢最前面最是拉风的这位兵修仁兄外,剩五个位置,你们谁先谁后,排个队呗。” 在说话的同时,欧阳戎握住卫少奇持刃拳头的右手,朝右侧微微一歪,使得卫少奇不断奋力挣扎的右手虎口的鲜血,滴溅不到他的素白儒衫衣袍上。 而他全程说话的这副神态语气就像是在竹椅上晒太阳时,和过路歇脚之人聊家常般,简单叙述着一件事。 全场一片死寂。 无人应声。 卫安惠也不禁看向这位勇敢青年面不改色的表情。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这张正在轻笑的脸庞上。 “怎么都这么礼貌谦让了?此前不是个个争先恐后冲进来的吗? “确定不过来陪陪你们亲爱的主子?多好的表忠心机会啊,像这位仁兄一样,主子都感动到流泪了。” 旁边冷脸鲜卑侍卫脸色无比难看。 卫少奇虎口疼的眼角通红噙泪,扭头朝身后制住他的欧阳戎,一字一句: “欧阳良翰,你是江州长史,你安敢行凶!” “卫公子不也要乱刀砍死在下吗,原来知道在下是江州长史啊,还这么无法无天,桀骜嚣张,抱歉,这里不是洛阳,离你大爹二爹有点远。” 欧阳戎淡淡说。 卫少奇突然收敛全部表情,阴冷盯了会儿欧阳戎。 他脸上挤出些笑容,十分诚恳认真说: “伱保不住他的,碰了卫家的女儿,他必死。” “好啊。”欧阳戎点头:“他死你也死。” “你——!” “卫公子,欧阳长史,别冲动。” 就在这时,包厢门口处响起了一道颇为急切的嗓音。 挡住视线的侍卫们纷纷侧身让开道路,露出了后方一道熟悉的身影。 “林诚?”卫少奇皱眉。 林诚站在门口,先打量了片刻场上情形。 随即他迈步,走进包厢,拔出大半截白刃的鲜卑侍卫们自发的让出了一条道路,林诚路过时,伸手把他们的腰刀一一按回了鞘中。 “鄙人是司天监夏官灵台郎,能否给鄙人一个面子,把刀收回去,今日之事,想必是个误会,大伙冷静。” 欧阳戎表情不变,也没有放人,手中间接控制的小巧厨刀更是没有收起。 他微微偏头,瞅着这位突如其来的夏官灵台郎的一系列举措。 林诚最先走到离大郎面前,脸色关心的将他拉了起来,同时站位也护在了离大郎身前。 “世子殿下,您没受伤吧。”他关心问道。 “世子?殿下?” 卫少奇、卫安惠还有一众侍卫们,纷纷侧目。 卫少奇忽问:“你姓离?苏扶?你是不是叫……离扶苏?” 不等离大郎应答,林诚朝众人拱了拱手,介绍道: “没错,这位便是浔阳王世子,离扶苏离公子。 “诸位,太宗子嗣绝不可能是采花小人,卫公子可能误会了什么,请先息怒,咱们解释清楚就行,大伙把刀放下,欧阳公子也是……” 随着离姓、还有“太宗子嗣”这四个字一出,周围侍卫们面面相觑。 有的依旧保持冷色,但有的人已经眼神犹豫的看向自家公子的表情,同时缓缓收刀。 卫少奇沉默了,没有立马表态,但也没有制止周围侍卫们的退缩。 他眼睛死死盯着离大郎,就像是要生吞了他一样。 林诚转头,眼神诚恳的看向欧阳戎。 欧阳戎瞧了瞧他,又瞧了瞧身体不再挣扎的卫少奇。 他松开手掌,后退一步,脱离开来。 而伴随着欧阳戎抓住卫少奇拳头的手松开,卫少奇流血右掌间的小厨刀,也立马跌落下来,砸在茶几上,响声有些刺耳。 眼见场上的刀全都放下,林诚微微松了口气。 这时,卫安惠走上前,用手帕把卫少奇的右手虎口包扎起来。 “三哥,你的手……” 关心的同时,她似是小声说了些什么,卫少奇皱眉不耐烦的看了眼卫安惠,凶瞪了她一眼。 卫安惠低下头。 “今日之事,老子记住了,还没完!” 卫少奇突然转身离开,丢下一句狠话,然后不容置疑的把欲言又止的堂妹拽走。 卫氏堂兄妹二人离开了地字号包厢,包厢内的鲜卑侍卫们也如同潮水退潮一般后撤。 很快,地字号包厢内,只剩下三道身影,与一地狼藉。 欧阳戎转头问离大郎: “没事吧?” 离大郎摇摇头,低头吹了下磨破皮的手掌。 欧阳戎还是不放心,上前检查离大郎身上的伤势,同时头不回的问身后某位正在打量他的灵台郎。 “林兄怎么在这里?” “路过,想起来,过来喝个茶。 “这茶楼的环境确实不错,装修很符合鄙人口味,特别是还很安静,上回被世子殿下和秦姑娘推荐后,在下没事就来喝喝茶,只不过今日没想到……欸,世子殿下,欧阳长史,你怎么和卫公子起冲突了?” 欧阳戎检查完离大郎伤势,拍拍袖子,不语。 林诚左右环视一圈,笑道: “欧阳长史身手真是不错。” “林兄同样不凡,刚刚在下都没发现林兄来了,可见林兄身法,真是神不知鬼不觉。” 林诚摇摇头: “身法好,是我怕死,我可没有欧阳长史这样,面对满屋白刃都面不改色的胆气。” “林兄谦虚了。” “不是谦虚,是实话。” 他无奈一笑,又问道: “不过鄙人确实好奇欧阳长史这一身胆气本事都是怎么学的,现在……是几品。” “和容女史报备过.” 欧阳戎垂目,平淡说道: “以前在白鹿院的时候,老师经常说,光埋头读书,遇事遇人,只会讲道理是没有用的,还得会讲些物理才行。” “物理?” “嗯,是另一种道理。”欧阳戎一本正经的说:“道理和物理,他们总得选一样吧。” “是指武力说服吗,这说法倒是新奇,不过也不无道理,真名师也。” 林诚若有所思的呢喃,又问道: “是那位来自金陵的大儒,谢先生吗?” “嗯。” “我在洛阳时有所耳闻,老师也曾赞过谢先生是真醇儒也。” 欧阳戎不置可否,转头道: “那就替我老师谢谢你老师了。还有事,先不打扰林兄喝茶。” “世子殿下、欧阳长史慢走。” 地字号包厢门口,林诚目送欧阳戎与离大郎下楼,背影消失。 少顷,他转头看了眼狼藉包厢,走去茶几前,蹲下身子。 捡起一柄染满鲜血的小巧厨刀,打量片刻,倒茶清洗了下血迹。 林诚走去削了个梨子吃。 …… “回王府。” “是,檀郎。” 行驶的马车内。 欧阳戎刚坐稳,就取了一块绸巾擦了擦手。 “你把安惠郡主怎么了?” 问询的同时,他下方的脚后跟默默碰了碰座位下的某只琴盒。 刚刚在云水阁地字号包厢内,他没有带剑匣,确实鞭长莫及,和卫少奇他们说的话没怎么骗人。 离大郎从走出云水阁起,脸色就一直有些走神。 他转头看了会儿窗外的风景,似是出神,少顷,才回过了头,问道: “如果我说,我们啥也没干,就是简单的喝了会儿茶,檀郎信吗?” 欧阳戎点点头,又摇摇头: “别人,我信,你,我信一半。” “……”离大郎。 欧阳戎斜目打量了会儿好友的无奈表情,撇嘴问: “真的?” “欸,真的什么也没干,就是坐下喝了会儿茶,她人……他茶艺挺好的,要不是你们冲进来,我都还不知道她是那安什么郡主,还以为遇到了个有点傻乎乎的新茶艺师。” 离大郎失笑摇头。 欧阳戎皱眉瞅他。 “檀郎这么看我干嘛?” “你笑了。” “笑怎么了?为何不能笑。” “算了。先说正事吧。” 欧阳戎摆摆手。 他先将刚刚秦缨的事情告诉,说完,叹了口气: “你想好秦小娘子那边该怎么交代吧。” 离大郎低垂眼睑。 (本章完) 第493章 缘分 第493章 缘分 马车颠簸声,让气氛愈发寂静。 过了一会儿,离大郎才开口。 “所以秦缨她到底怎么了?” 欧阳戎板脸:“你说她怎么了。” “我这不是没发生啥吗?” 他再度反问:“你还想发生啥。” “檀郎,反正我今天啥也没做。我现在去找她吧,就这么和她说,反正实话实说。” 欧阳戎看了眼面前摊手的好友,皱眉道: “但是那什么玉人茶道,是你自己点的,伱是想做的,只能说,后面发生了意外,才没让你犯错。 “所以秦小娘子这次生气,不是没有道理的,要我我也生气,你不能说她无理取闹,也不能以为,自己啥也没做,解释清楚自己清白就行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归根结底还是态度问题,态度很重要,大郎,你要端正下态度。 “而端正态度前,你不能骗自己,得扪心自问下,先把这件事给定性好。” “好,我端正,我自问,我定性。” 离大郎点点头,脸色十分认真的请教道: “那檀郎,你以前是怎么哄好谢姑娘的?怎么做出表态的?” 欧阳戎瞪眼:“你问我干嘛,我又没像大郎你这样过。” 离大郎叹气: “确实,我只是相亲破裂,距离终点还没个影呢,不像檀郎你那样,你那边性质应该更严重才对。” “闭嘴。” 欧阳戎面无表情,郑重指出: “让你反思定性,不是让你给我定性,现在说你的事,别顾左右而言他。” “好吧。” 离大郎有点垂头丧气,抬手放下了车窗帘,轻声道: “刚刚我差点给檀郎惹了麻烦,檀郎辛苦了。” 欧阳戎哼唧:“知道就好。” 离大郎抬头又问: “对了,秦缨为何来云水阁,好端端的她和卫少奇喝什么茶。” “你说呢?” 欧阳戎无语,恨不得狠狠敲醒反应有些迟钝的好友: “你墙角都要被人家小锄头挖光了,你还搁这问十万个为什么。” “额,为什么挖光了?”离大郎一愣。 “……” “哦哦。” 他脸色反应过来,一边揉了把脸,一边自语: “卫少奇是要追求秦缨是吧,卫氏也想要联姻秦家。” “嗯。”欧阳戎颔首:“你想想怎么应对。” 离大郎嘀咕:“应对什么,他追求就追求呗。” “你说什么?”他瞅去。 “没……没什么。” 欧阳戎皱眉看了看离大郎。 总觉得对这小子愈发的看不顺眼。 俄顷,他思索复盘了下,轻叹道: “咱们此前的方向都搞错了,之前的注意力全被那位突如其来的安惠郡主吸引了,原来卫少奇来浔阳城还有一个目标是秦缨,以此推进秦卫联姻,真是好算盘啊。” 想起什么,欧阳戎表情严肃道; “大郎,你知不知道,因为今日你喝什么玉人茶道的事情,导致秦小娘子答应了卫少奇,让他后日跟随她出城打猎。” 他语气有些不满。 却没想到离大郎听完后,不气反喜,乐呵呵道: “什么?跟她出城打猎,那这位魏王府三公子肯定要后悔了,搞不懂这些人怎么尽往火坑里跳。” “……” 离大郎收敛表情,沉默了下道: “檀郎一直说我理亏,意思是说错全在我,可她不也有做的不对之处。 “她早上说上午要出城秋猎,还邀请我一起去,虽然我找借口拒绝了,可现在看,她其实一开始就知道我不去,只是问问而已。 “她上午也没去秋猎,而是来了云水阁,和那个卫少奇见面。” 说到这里,离大郎不再言语,扭过头去。 欧阳戎叹气: “可人家,可能只是应付长辈安排,看样子,后来在卫少奇那里,都已经明确拒绝了。” 离大郎打断: “檀郎,归根结底,她没对我完全坦白,我也没对她完全坦白。 “其实有一件事,咱们必须都得承认,那就是,秦缨请对我,其实也没有多少喜欢,不是吗。” 欧阳戎默然。 话题陷入僵局。 过了一会儿,欧阳戎缓缓开口: “但是你要去哄……去道个歉。 “特别是现在有了卫氏入场,他们盯着联姻秦家这块肥肉呢,不可让他们得逞。 “之前明明还是好好的关系的,咱们得维持住,不能让她恨你,再做什么赌气之事,最后便宜了卫氏。” 他揉了把脸,转而打开些车窗,透透气。 欧阳戎迎面吹着冷风,说道: “而且不光是站在利益得失角度,站在朋友角度,卫少奇不是良人,此人暴虐易怒,却喜欢伪装演戏,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在秦小娘子面前可能也演戏,不可坐视秦小娘子被这种人诓骗。” “有道理。” 离大郎点头认同,顿了顿,瞅向欧阳戎道: “不过咱们和秦缨再怎么,应该也不至于交恶。” “为何笃定?” “因为有檀郎在啊,不光秦缨,能感受到,那位秦老爷子对檀郎也很欣赏,也有好感。” 欧阳戎抿唇不语。 离大郎东张西望,在车厢内翻找起来。 “你找什么呢。” “有没有多余的外袍,我有点冷。” 刚刚走的匆忙,他外袍留在了地字号包厢。 欧阳戎平静道: “你是怕穿成这样回府,被离伯父发现,吃不了兜着走吧。” 离大郎小声辩解: “不是穿里衣了嘛,檀郎怎么说的好像我没穿衣服一样。” “别翻了,我车厢里有什么我也不知道,你别给我翻出个香囊来。” “不愧是檀郎。” 离大郎感慨。 欧阳戎一副怀疑眼神,上下打量离大郎。 “檀郎在看什么呢。” “你都穿成这样了,你还说只是喝茶,没发生什么。” 欧阳戎颇为无语: “也不怪人家卫少奇和你拼命,衣衫不整,谁看谁都急。” 离大郎脸色回忆道: “真没骗人,其实当时,聊了两句,我就已经意识到,她是走错包厢了,或者说被安排错了,不是玉人茶道的那种茶艺师。我当时就猜测,她可能是个新来的茶艺师,不整那些不正经的。” 欧阳戎叹气:“幸亏你不笨,没有憋坏了乱来。” “什么憋坏了,檀郎别瞎说。” 离大郎纠正了下某人。 “那咱们进去时,你为何脱了外套,躺人家膝上?” “我喝茶的习惯,先枕着茶艺师的腿,眯睡一会儿,闻着茶香,一下就睡着了,檀郎也可以试试,醒来整个人都很轻松,这也是我喜欢去云水阁三楼的原因。 “所以,我当时也是这么要求她的,她犹豫了下,问我是不是太累了,我说是,她低头说可以,但要守诺。 “檀郎,其实我当时心里是觉得她会拒绝的,却没想到同意了,问她为什么答应,你知道她怎么回答的吗?” “如何答你?” “她当时抬头,胆怯却又大胆的盯着我的眼睛,说,你眼睛不会骗人,你是好人,肯定不会欺负我,而且……你好像很累。” 欧阳戎问:“然后呢?” “什么然后,你想听什么然后了,然后我不就脱了外袍,躺下了吗,再然后就是迷糊要睡着了,被你敲门吵醒,后面又被卫少奇破门而入,就成现在这样了……” “哦,现在知道她卫氏郡主身份,什么感受?” “只能叹一句缘分。” 欧阳戎不说话了,似是消化。 离大郎欲言又止,这时欧阳戎忽然问: “她是不是在等人?” “什么等人。” “这个安惠郡主,待在地字号包厢做什么?这间包厢不是被你订了吗。” 离大郎寻思道:“可能是走错了吧。” “走错了,那她也还是来了,没走错,那估计就是在另一间包厢待着了,你虽然遇不到了,但是……” 欧阳戎话语顿住,锁眉思索道: “卫少奇在天字号包厢,和秦缨见面喝茶,卫安惠在旁边包厢待着,这是为何? “难道是在等卫少奇吗?还是说,准备介绍出去,和秦缨见面拉关系? “可是既然这么关心照顾她,为何安心让卫安惠一个人呆在包厢里,那些侍卫们呢,为何不带上来?” 欧阳戎自语,一连串问题,让离大郎愣住,挠挠头: “檀郎能想到的真多啊。” “不是我想的多,是本就有点蹊跷。” “那檀郎觉得是怎么回事?” 欧阳戎沉默了下,眯眼道: “你回去,赶紧把秦小娘子那边处理好,然后再打探下。” “打探什么?” “你是我看看,秦小娘子这回是不是并非一个人过来的,是不是还有一位同姓的兄长或者弟弟,也秘密来了浔阳城,就和卫少奇等待她一样,卫安惠也是在等待那人,甚至可能……把你误认为成了那人。” 离大郎身子微微后仰,打量欧阳戎。 他摸了摸后脑勺,有些叹为观止: “檀郎的脑袋怎么转的如此之快。” “别夸了,夸也没用,该说的我还是得说。记得我和你交代什么了吗?” “记得。”离大郎捣蒜般点头。 “行,那去吧。” 马车停靠在浔阳王府门口,欧阳戎直接脱下外袍,递给离大郎。 摆了摆手。 等到送走离大郎,他长松一口气,转头吩咐阿力返回江州大堂。 …… “檀郎是说,需要叶薇睐以前的赎身契约?” “嗯,婶娘应该有保留吧。” “檀郎当初不是让妾身把它撕了吗,唔,有倒是有,妾身记得把它放在了箱子里,得去找找。” “是让你撕了,但也知道婶娘你大概率会悄悄留一下……好得,多谢婶娘。” 槐叶巷宅邸,一间花厅内,甄淑媛有些好奇的看了眼坐在椅子上的平静侄儿,她转身出门,回卧室取东西。 欧阳戎目送婶娘婀娜背影消失在门口。 上午他把离大郎送回王府,又在江州大堂忙碌了大半天,下值一回家,他就找上了甄淑媛,来讨要某物。 少倾,他带着当初帮叶薇睐赎身的市契文书,返回了饮冰斋。 刚走进屋内,就看到叶薇睐正在书桌边端坐,一只手撑着下巴,垂目翻阅一本大部头。 这段日子,白毛丫头一直在读书学习,性子肉眼可见的安静了不少,渐渐养出了一股书卷气。 欧阳戎走到桌边,叶薇睐回过神,连忙掩书起身:“檀郎你回来了。” 欧阳戎两只大手放在她肩膀上,轻轻按回了座位:“这两日上午,都是你亲自去星子坊贞光街的吧?没有让半细她们代劳?” 叶薇睐小拇指撩了下耳畔鬓发,浅笑点头:“没有,没忘檀郎吩咐,都是奴家去的。” “嗯,那就行。”欧阳戎叮嘱了一番:“记得按时去买花果,顺便经过贞光街的院子,看一看墙头的花盆。” 叶薇睐伸手抚摸欧阳戎有些消瘦的右脸庞,眼底有点心疼,同时问:“檀郎让奴儿去,是不放心其他人吗,那边有重要的事?” 欧阳戎不置可否,抬手盖住了她捧他脸的纤细小手:“中途没发生什么异常之事吧?” “异常之事?” 叶薇睐小脸思索,摇了摇头,小声问: “是秦将军家最近有什么事吗?檀郎怎么又重视起来了,让奴儿去盯着那花盆信号。” 欧阳戎垂眸不答。 只是轻声说:“明日继续去。” “好的,檀郎。” 欧阳戎伸手揉了揉白毛丫鬟的小脑袋,没由来的问道: “薇睐还恨那个叫容真的女史吗?” 叶薇睐顿时安静下来,低下小脑袋,两手摆放了下桌上书籍,将其整理归类了下,片刻后,低吟: “以前恨,现在……好些了,更多的是明白,她高傲无视人并不是没有道理的,与其痛恨,不如提升自己。” “有进步。” 欧阳戎笑说。 叶薇睐小声道:“其实还有最重要一点。” “什么?” 叶薇睐偏转开目光:“听说檀郎与她最近走的很近。” “听谁说的?”欧阳戎不禁问。 叶薇睐多看了眼他,低声: “那个叫墨之女仙的小家伙,她还说,容真是什么坏女人。” 欧阳戎嘴角不禁抽搐了下。 “薇睐少听她胡说八道。” 他一本正经的叮嘱。 她歪头:“是坏女人胡说八道,还是走很近胡说八道?” “……?” (本章完) 第494章 容真:你到底等谁? 第494章 容真:你到底等谁? “檀郎,贞光街那边,到了冬日是什么信号。” 早上出门前,叶薇睐一边给欧阳戎穿衣服,一边好奇问。 欧阳戎整理袖口的动作顿了顿,答道: “也是摆个花盆,可以不放花,但是花盆要在那座院子的墙头,若是没有花盆,回来告诉,就和现在一样。” 欧阳戎淡淡道。 叶薇睐点点头:“奴儿明白了,就和现在秋日日常摆菊花的花盆一样。若是没有了,就要通知檀郎,是不是?” “嗯。” 欧阳戎垂眸。 这是很早之前,他与秦恒约定过的危机预警信号。 若是贞光街那边,秦恒家墙头的花盆发现变故,则是预警某事,需要在云水阁某间包厢见面。 不过不同季节,有些花朵并不开,所以当初也约定了不同季节的信号。 当初是春夏时节,约定的是杜鹃花和海棠花的切换,而现在是金秋时节,则是菊花盆栽的有无。 这个信号预警,当初在蒙守光假信使一事上,曾帮过欧阳戎,给了不小的帮助。 后来也一直保留了下来,欧阳戎会让叶薇睐每日都抽空出门,去查看星子坊贞光街的信号,有时候也会让半细等丫鬟代劳。 虽然秦恒目前被秦老将军选为前锋出征,但二人之间依旧默认保留这份约定,算是有备无患。 “若有变动……哪怕只是墙头换了花盆种类,也要第一时间通知我。” 欧阳戎走前不忘又叮嘱一句。 “是,檀郎。不过这季节,除了菊花,也没有什么花盆栽了吧。” 叶薇睐点了点头,回头看了眼衣柜方向。 “檀郎,那个小家伙呢?”她压低嗓音问道。 “送去小师妹那里了。” 欧阳戎眼皮不抬道。 妙思最近被他送去了小师妹那里,藏在了静宜庭,不过这两天听小师妹吐槽,这位女仙大人快把静宜庭里养的鹅给拔秃毛了。 而且欧阳戎听小师妹透露,妙思还给这些鹅取了外号,其中被拔秃毛最彻底的一只,听其洋洋得意的嘀咕,好像是叫“小戎子”来着。 欧阳戎当时听完,没说话,只是决定下次等起回来,得好好给女仙大人接风洗尘。 出神间,穿戴完毕,欧阳戎转身出门。 …… 江州大堂,正堂内。 欧阳戎唤来了燕六郎,屏退众人,他直接问道: “中使胡夫、林灵台郎那边,这几日有何动向?” 燕六郎小声道; “胡中使一直在听竹轩那边,不怎么出门,除了偶尔一些宴请……防卫的缘故,卑职一直陪在胡中使那边。 “至于林灵台郎,咱们的人能打听到的行踪,是他最近经常去双峰间那边,相比胡中使,好像挺关心东林大佛进度。 “另外,咱们的人,前日发现林灵台郎出现在浔阳渡那边的渡船上,查了下,渡船是开往南边的,途径去龙城、吉水。 “后来派人去证实了下,他确实是去了龙城,而且刁县令随即也有来信,说林灵台郎在龙城县逛了一圈,亲自去看了折翼渠,还有大孤山东林寺,古越剑铺的遗址,还有……” “还有什么?” 默默倾听的欧阳戎,转头问欲言又止的燕六郎。 后者深呼吸一口气:“还有小孤山上纪念阿山兄弟的祀堂。林灵台郎当时进去上了一炷香。” 欧阳戎点头:“明白了。” 燕六郎忍不住道: “明府,他这是什么意思?是去打听情况查案,还是……向明府示好?” 欧阳戎轻声:“可能都有。” “都有?” 燕六郎若有所思:“看来上次,大郎、秦小娘子一起去找他喝茶,没有白喝。” 欧阳戎打断问:“所以他说昨日上午回来的?一回来就去了云水阁喝茶。” 燕六郎点头:“嗯,此前也见他经常去。” “好。” 欧阳戎颔首,转而又问: “对了,容真那边呢?” “这位女史大人的踪迹,咱们几乎抓不到,没见下面人上报,在哪里见过她。”燕六郎摇头:“这些阴阳家练气士,都有些神出鬼没的。” 欧阳戎摇头:“林诚不就不是?他也是司天监出来的。” 燕六郎一愣,挠头: “咦,好像确实是这样啊,林诚为何有踪迹,等等,明府的意思是,这位夏官灵台郎是故意露出一些行踪给咱们的?他本来能无影无踪的?他这是要误导咱们,还是善意暴露让咱们心安?” 欧阳戎摇头不答: “继续盯着,有情况汇报,特别是……注意下容真那边。” “是。” 燕六郎重重抱拳,不过走之前,他看了眼长廊上的上午的秋阳,好奇问道: “明府不是每日上午都去监察院吗,怎么不自己打听,记得前段日子,不是还有八卦……” 在欧阳戎回首眯起的眼神下,燕六郎赶忙咳嗽跑路,离开了正堂。 眼六郎走前还不忘留下了一份今日的新线报。 欧阳戎看着桌上这份每日他亲自送去监察院的新线报,沉默了片刻…… 他先处理了会儿紧急公务,俄顷,站起身,整顿仪容,走出正堂。 两刻钟后。 欧阳戎一如往常那样,来到了监察院。 不过他没有立即进去,而是先在监察院外的早餐摊子处,坐下点餐, 等吃了碗胡辣汤和两块胡麻饼,饱肚后,欧阳戎掏出碎银放在桌上,在与摊子老板的说笑之中,走进了监察院。 欧阳戎带着新线报,按时来到了监察院。 容真依旧不在。 他站在地板铺满阳光的大厅门外,环视一圈空荡荡大厅。 少顷,脸色毫不意外的欧阳戎,走了进去,来到最上首属于容真的那张桌椅前,将这份新线报放下。 转身离开。 路过了几位熟悉女史,欧阳戎聊了几句,旋即走出监察院。 听她们说,女史大人这几日上午好像都有事情,下午才来监察院,处理新线报等堆积公务。 欧阳戎登上马车返回。 路上,掀开车帘看了眼外面,他脸庞平静。 在上次那场卫少奇、王冷然参加的秘密议事过后,容真就是现在这样了。 欧阳戎每天过来递送新线报,就没再碰到过她。 容真应该知道他每天上午按时过来,不过下午并没有去找他。 当然,仔细想想,好像也没有必要。 欧阳戎放在车帘,轻叹一声。 “总不能说,我是缴了雪中烛的剑,才知道她知霜小名的吧,就算认认真真和你说了你也不信,全天下估计都没人信。 “至于……绣娘,我连她是不是隐姓女君都不确定,就算是,称号也无从知晓啊。” 顿了顿,独坐在车厢内的他,揉了一把右脸: “你就不能像卫少奇、王冷然那样笑一笑,小瞧下我吗?” …… 星子坊,贞光街。 距离某座墙头摆菊花盆的院子不远处,一处不起眼的小巷内,有一道冰冷冷宫装少女身影伫立。 偶尔有贩夫走卒路过暗巷口,都没有发现里面藏着的寂静少女。 容真抬起头,看了一眼天色。 早晨刚过,星子坊的早市格外热闹,街上的喧嚣声不时传来。 之前听欧阳良翰介绍,星子坊这边的街上有很多好吃的早餐摊子,比她监察院门口的那家还要可口。 但容真这几日都没有吃,今日也是。 她吃不下。 容真面无表情,摆着一张妙思嘴里的欠钱仙子臭脸。 她静静看着不远处院子墙头上的那一盆菊花。 这盆菊花平平无奇,但是每日都会被院子里的女主人悉心呵护浇水,摆放上去。 与此同时,每日上午太阳刚刚升起后的某个时分,也会有一辆来自浔阳坊槐叶巷宅邸的低调采办马车,途径这里。 那是一辆出来购买瓜果糕点等物的女眷马车,上面应该坐着该府的丫鬟。 它每次经过这条贞光街,都会恰巧掀开一角微不可察的车帘,宛若白驹过隙般掠过。 容真眼尖瞧见,在那一角掀开的车帘里,总是有一抹她曾见过的熟悉银白色…… 容真认识她。 眼见某辆马车再次路过的时辰还未到来,今日来的太早,容真静静站立,看了会儿多日未变的墙头黄花。 突然,她不想再等了。 一阵秋风吹过,巷子内的宫装少女身影消失。 少顷,宫装少女身影重新出现在这座墙头摆有菊花的宅子内,她一路经过客厅、厢房、厨房、后院等地。 宅子里的那位赵姓主妇还有几位丫鬟吃饭、洗碗、插花等生活举动如常,容真就像是一朵云朵飘过,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容真不是第一次进来。 其实,第一次进来的时候,她没有像现在这样随心所欲,而是步步谨慎,时时停顿,十分警惕某张帘子后方冒出来的越女之剑…… 容真默默前进,对于此宅主人的身份,她现在,早已了如指掌。 这位赵姓妇人是折冲府果毅都尉秦恒的女眷,这座贞光街的私宅属于他。 不过眼下,秦恒作为征讨大军的前锋军大将,正跟随江南道行军大总管秦竞溱出征在外,少了男主人,院子里顿时空荡下来不少…… 俄顷,容真的身影悄无声息出现在那一处摆放花盆墙头的墙内。 她转身,环视一圈院子内。 只见除了墙头的菊花,院子里还摆放有七盆菊花。 并没有其他什么花色,而且这些花盆的型号都和墙头的几乎一样,至少心细如发的容真看不出什么端倪。 容真抿嘴。 再次看了眼墙头迎风绽放的菊花。 俄顷,一阵秋风拂过院落,冰冷冷宫装身影也消失在墙边。 于此同时,这阵秋风还拂过了墙头。 那一盆深秋绽放的显眼菊花跌落下来,“啪’一下砸在墙内的泥土地上。 这阵似是一场意外的小动静,丝毫没有引起正厅那儿赵姓妇人、丫鬟们的关注。堂内女眷有说有笑。 …… 欧阳戎收到这道紧急消息的时候,正刚过从监察院返回。 江州大堂,后门处。 欧阳戎默默登上马车,看了眼对面戴帏帽的白毛丫头。 白纱下方,她一张瓜子脸格外严肃。 欧阳戎大手拍了下叶薇睐的小肩膀: “我知道了,辛苦你了。” “檀郎,现在该怎么办?” 欧阳戎思索了下,抬头吩咐: “不急,你先去一趟云水阁,私人身份开一间空包厢,然后离开,直接回槐叶巷宅邸,别再出来……去吧,按我说的做。” “是,檀郎。” 叶薇睐有点紧张的点头,准备离开。 “薇睐。” 欧阳戎回头喊住她。 “怎么了檀郎?” 欧阳戎看了会儿她,抿嘴问: “这些日子也读了不少书吧。” “嗯。” “那应该养了些静气了。”他点点头:“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不可以再冲动了,以保护好自己为主,不管发生何事,都要记住……等檀郎来。” 叶薇睐一怔,用力点头。 “嗯呢。” 目送叶薇睐的这辆低调马车匆忙离开。 欧阳戎折身返回正堂,先是简单交代了下公务上的事,旋即请假半天,转去换上一身常服,离开了江州大堂。 欧阳戎乘坐的马车,特意绕了几圈,才在云水阁停下。 三楼,欧阳戎走进一间熟悉的包厢,自若坐下。 他低头倒茶,静静等待起了秦恒的人。 同时也不忘给对面座位上的茶杯,倒了七分满的热茶。 过了良久。 迟迟没有人来。 欧阳戎给桌上冷掉的茶杯续了数次热茶。 期间,他微微皱眉,不时的看向紧闭的包厢门,眼神有些疑惑。 欧阳戎起身,在包厢里转了数圈,最后还是坐了下来。 继续等待。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日头升起到中天,又缓缓落下山。 云水阁的客人来了一批又一批,楼下的声音从热闹到寂静。 包厢内,欧阳戎低头独坐,只管给面前空荡荡座位上的茶杯续上热茶。 终于。 他面前的包厢大门被人推开。 一位冰冷冷宫装少女走进来,在欧阳戎面前坐下,直接拿起热茶杯,往旁边地上一泼。 茶叶落了一地。 她脸色平静的问面前表情格外惊诧的俊朗青年: “欧阳良翰,你到底等谁?” (本章完) 第495章 女君童养媳(求月票!QAQ) 第495章 女君童养媳(求月票!qaq) 云水阁三楼,青荷包厢内。 气氛一片寂静。 在容真面无表情的视线下。 欧阳戎转头,脸色有些出神的看着地上的茶水,又看了看面前正襟危坐的冰冷冷宫装少女。 “容女史怎么在这里?”他问。 “欧阳长史在等谁?” 容真不依不饶问。 欧阳戎回过神来,皱眉问: “你怎么知道我在……等等,你该不会一下午都在云水阁吗?跟踪我来的?之前怎么不进来?等了一下午?” 容真淡淡说:“你不也等了一下午吗。等谁?” 欧阳戎脸色有些犹豫: “这不一样,我……我还以为是秦兄或者他的人赶回来。” “秦兄?”容真眯眼看他。 “嗯。原折冲府果毅都尉秦恒将军。” 欧阳戎点头承认,不过老脸微红,有些拘谨的偏开目光: “说出来可能有些不太好,容女史别笑话……其实我和秦兄关系很好,当初我在龙城还是县令的时候就认识他了。 “现在又在同一个地方共事,后来约定了一些只有两个人知道的信号。 “眼下,他不是出征了吗?可今日我的人却发现,那边又有新的信号传来……” 容真听着听着,脸色有些怔住,紧接着露出半信半疑的表情。 她蹙眉盯着徐徐道来的欧阳戎脸色,目不转睛的打量他脸庞,一点细微表情也不放过。 此刻,容真见到欧阳戎环视了一圈左右,叹气道: “所以我请了半天假,就来这老地方等人,只是迟迟不见人来……额,容女史到底怎么我在这里的?碰巧遇到?” 容真不答。 欧阳戎脸色好奇的看了看眉头紧锁的她。 他起身走去,蹲下把茶杯捡起,紧接着取出一只新茶杯,重新给面前的冰冷冷宫装少女倒了一杯热茶。 容真没有去接茶杯,两手笼仍旧在袖子中,隐隐有着戒备状态。 欧阳戎小心翼翼的把茶杯推到她面前,问: “与秦恒的关系,是我本人私交,秦恒将军其实还没有见过浔阳王府的人。 “虽然这件事,王爷世子他们早就知道,但是他们两方并没有过书信交集,应该算不上藩王勾搭领兵将领的程度吧?” 容真看见欧阳戎露出些犹豫脸色,叹气说: “硬要说的话,也不瞒容女史,因为当初曾给未反叛前的北归戍卒上书求情,秦将军确实挺感激王爷和我的,算是有一份不为人知的交情在。 “但是秦将军从始至终都没有透露过前线机密军情给过我们,这一点,我欧阳良翰可以以人格担保,不信容女史也可以严查。 “另外,秦将军与包括蔡勤在内那些北归戍卒们已经没有了纠葛,眼下国家大事为重,他也不会念及旧情……” 坐在茶几后方的欧阳戎调整了下坐姿,挺直腰杆,一脸认真的说道: “其实我们约定的这处信号预警,更多的是为了别的方面,早就准备好了,未免太过无趣。容女史你应该也破坏清楚,浔阳王府和在下,与某些人的关系不太好……” “当然,有一点,在下是必须要正视的,我也不逃避此错。” 他发誓般的抬起右手,像课堂上举手认错检讨似的,一板一眼跟着说: “我作为江州长史,本该只管民务后勤,不该和领兵将领过多接触,不像是刺史那样有现行的相应兵权,这一点,是在下之错,还不怪容女史追查,今日前来兴师问罪!” 容真突然道: “你是觉得,本宫是为这事来的?” 欧阳戎微愣: “啊?不然呢?不是容女史见面就问我在等谁吗……” 他话语顿了顿,苦笑道: “容女史该不会不知道我在等谁吧,还是说,以为我在等其他一些人?” 说到这里,欧阳戎一脸好奇: “以为是在等谁?” 容真锁眉看着他,一言不发。 欧阳戎顿时有些尴尬起来,低头看了看茶水,又看了看坐姿端正、十分严肃认错的自身。 表情愈发窘迫起来,支支吾吾: “容女史,刚刚那些话,你能不能当做没听见,就当耳边风,咱们……咱们重来,咳咳你当什么事都没发生好不好?” 他一本正经的建议。 “欧阳良翰!” 容真不知为何,突然就来气,板脸呵斥: “你以为是过家家呢,还收回?!” 欧阳戎闭上了嘴,眼观鼻鼻观心。 容真柳眉倒竖的盯着老实下来的某人,她不显山不露水却分量不轻的胸脯处宫裙一阵起伏。 可能看到是他这张不太正经的脸庞,也可能是今日似乎误会了的事情。 冰冷冷宫装少女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她突然站起身,朝门口走去。 “滚出来。” 欧阳戎立马穿靴出门,发现容真正径直走下楼,于是他亦步亦趋跟了上去。 欧阳戎走在后面,看不清前方她的表情。 “咱们这是要去哪。” “闭嘴。” 欧阳戎左右四望了下,转移了话题,一脸疑惑问: “所以容女史起初以为在下是在等谁?” 容真不搭理他,走在前面。 二人一路下楼,抵达云水阁的后院。 来到了停放客人马车的地方。 此刻接近黄昏时分,遥望远山,最后一抹橘红夕阳将天地切割为阴阳两半。 浔阳城正处于白日与昼夜切换的间隙。 大多数人家还未点起灯火,尚无万家灯火的景象,城内大多数建筑还是漆黑一片,包括云水阁附近。 可是当欧阳戎跟随容真走到后院时,还是立马看见了隐藏在院内黑暗中的二十几道寂静身影。 全是司天监女官!其中甚至不乏欧阳戎颇为熟悉、每日还打招呼的个别存在。 她们的站位很有讲究,隐隐围绕住了院子内的一辆普通马车,还有面前的云水阁主楼。 伴随着欧阳戎的走出,黑暗中的一众女官默默转头看来。 可欧阳戎的眼睛,直直落在了院中央的熟悉马车上。 回头看了眼他逐渐凝重的脸色,容真粉唇轻抿。 这时,旁边黑暗中有一位中年女官走出,在容真耳边小声道: “女史大人,林诚也来了,询问是有何事,需不需要他帮忙……” 欧阳戎闻言转头,隐约看见院门外不远处巷子里,某位夏官灵台郎的身影徘徊。 容真笼袖走向马车,头也不回的丢下一句: “让他滚。” “是,女史大人。” 中年女官点头,先是瞥了眼东张西望的欧阳戎,紧接着走出了后院,出门后还捎上了院门。 容真在马车边停步,回头,冷眸投向欧阳戎。 后者默然,继续跟上去。 二人一齐登上了马车。 马车内乌漆抹黑,没有人点灯,黑暗中有两道属于女子的鼻息,一急促,一平稳。 是叶薇睐和妙真。 欧阳戎看见后,凝重脸色没有丝毫意外。 因为这就是上午叶薇睐离去时,所乘坐的马车。 当时,欧阳戎吩咐她开完包厢,立马返回槐叶巷宅邸。 此刻,叶薇睐小脸憔悴,几缕鬓发滑落额头,看见欧阳戎上车,她依旧一动不动,也没有说话,嘴巴紧闭,只有眼睛可以左右转动。 妙真坐在她身边,手掌搭在她消瘦肩膀上。 二人宛若雕像,全都一动不动。 容真落座。 从前线军营赶回来的妙真,深深看了眼面色如常的欧阳戎,她站起身,走下车去,离开之前,丢下一句: “小丫头嘴还挺严。” 妙真走后,马车内只剩下容真、欧阳戎、叶薇睐三人。 欧阳戎没有多看叶薇睐,转头直接问: “司天监安排在江、洪两州的全部练气士战力,全都来了吧。嗯,除了那个新来的林诚。” 容真像是没有听见,从车厢小茶几上,拿起一柄小短剑,低头端详。 欧阳戎认识,这是叶薇睐防身的短剑。 而此刻,妙真走后,白毛丫头依旧一动不动的坐着……似是定身。 今日并未带琴盒前来的俊朗青年当即笑问: “所以,这是要对付谁?女史大人是有贼人线索了?怎么捉贼不喊在下…… “不过幸好,在下刚好在这里喝茶,不算缺席。” 容真眼睛看着他,不说话,在她的无声视线下,某人继续点点头说: “所以,容女史这是恰好碰到了我,还是说,想等的贼就是……我呢?” 黑暗中,宫装少女垂目观剑,轻声答: “等伱等的人。” 欧阳戎皱眉问:“秦恒?” 容真转动短剑,寒光照射到了男子半边脸庞上,只见他一副疑惑不解的表情。 “你等的,真的是秦恒和他的人?”她反问。 欧阳戎脸上表情缓缓收敛,平静下来,闭上了眼睛,深呼吸一口气: “容女史不要再绕弯子了,在下……有些累了,一直话里有话,那些明知故问的话在下不想再重复,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何来这么多弯绕。” “你生气了?”容真问。 “没有。” “你生气了。”她认真说。 “只是心累。” “心?” 一旁,保持端坐姿势的叶薇睐,侧目瞄向正在进行一波快言快语的二人。 欧阳戎眼不睁道:“其实有些事,女史大人可以直接问下官的。” 容真像是没有听见,盯着他表情看了会儿,忽然有些大声的说: “欧阳良翰,你生气,本宫就不生气吗。你心累,本宫就不……” 她话语顿住,手中短剑的寒光一下刺进旁边斜眼偷看的白毛少女眼睛。 叶薇睐紧闭眼睛,被“光”刺疼的眼角噙泪。 容真目不斜视,重新开口: “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你没有和本宫说实话,是……关于云梦越女的。” “越女?”欧阳戎点点头:“懂了,女史大人是信了当初监察院议事时,在下戏言的话?轻信了王冷然、卫少奇他们泼的脏水?” 容真睫毛低垂,说: “没有听信他们。还记得,上次会议结束,走之前,本宫问过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当初第一次见面也是像现在这样,咱们在西城门外的马车里,你提供线索的事情吗?” “记得。” “当时提起这件事后,本宫其实还想起了一件事。” “什么时刻”? 容真把叶薇睐的那口短剑丢在车厢地板上,目不转睛说: “处子劈观。 “你的贴身女侍,会越女的剑招。 “这一招是来自春秋时初代越处子斩蛟劈观的传说,虽然她只学了皮毛,但绝对是来自云梦剑泽的剑术。 “所以,欧阳良翰,你这婢女和云梦剑泽是何关系?熟识女君级的越女?还是说,她本就是一位小越女? “这件事情,你始终没有和本宫解释过,你是以为本宫忘了,还是什么? “放在以前,那也罢了,当时云梦剑泽还没有卷入东林大佛的迹象,可是现在……” 冰冷冷宫装少女话语点到即止。 “哦。” 欧阳戎平静点头,问: “所以这些天,你不见我,上午也不见人影,是给我体面,想等我主动说呢,还是说……已经严重怀疑我,在默默查找线索,像今日这样,引蛇出洞,一网打尽?” 容真认真问:“这区别……重要吗?” “不重要吗。” “重要吗?” “可能确实不重要吧。” 欧阳戎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叹气: “在下以前一直觉得,与女史大人是相互信任的……的战友,能一起做好浔阳城的事情,为大周百姓尽责。” 容真打断: “那场议事之前,本宫同样很信任你,但是本宫必须严查任何疑点,越是信任的人,越是要排查干净,不能单凭关系,本宫这是对所有人负责。” “好。” 欧阳戎睁开眼睛,眸子出奇寂静,他不再喊什么女史大人。 “容真,我记得,有人曾说,任何人都有私心,或大或小罢了。” “是说过。” “容真,我确实也有私心。”他说。 “你,说。” “那次在会议上,我其实不算开玩笑,我确实知道一位越女的闺名,也算认识,她……可能是一位女君。” “为何?什么叫算认识?” “因为……她曾是在下童养媳。” 容真蓦然转头。 “什么?” (本章完) 第496章 檀郎更厉害 第496章 檀郎更厉害 “你说什么?” 容真怀疑是不是听错了,怔问。 欧阳戎耸耸肩: “是吧,我就说,听起来和做白日梦一样。说出来,也没有人信。” “曾经的童养媳?那就是从小认识,她为何成了越女?” 容真蹙眉,连续追问: “你和她很熟?现在还有联系?” 欧阳戎情绪有些低落,转头看向叶薇睐,轻声: “解开薇睐,这些事,薇睐知道的更多,准确的说,认识她的人,是薇睐。我许久未醒着见过她了。” “醒着见?什么意思。” 疑惑间,容真转身,竖起两根剑指,在旁边端坐的白毛丫鬟身上,以肉眼难见的速度轻戳数下。 叶薇睐挺直腰的身子,如雪崩般往前倾倒,欧阳戎立马扶住了软如烂泥的贴身丫鬟。 “没事吧?”他低声问。 叶薇睐摇摇头。 她喘着气,看了看眼睛一眨不眨的容真,又看了眼欧阳戎的鼓励眼神。 脸色犹豫了片刻,将当初绣娘装作厨娘藏在梅鹿苑守护檀郎之事,大致讲了出来,没有描述太多细节。 容真默默倾听,期间不时转头看一眼某人。 “所以你的这一记剑招,是当初和她学的?” “嗯。” 叶薇睐低声,眼睛看着地上的那一柄短剑: “她让我保护好檀郎,可是……是奴家没用。” 容真抿嘴,又问: “她叫什么名字。” 欧阳戎摇头:“不知道,只知道一个曾用的小名绣娘。” “绣娘?还是一位哑女?” 容真垂目,自语揣摩道: “隐名女君的俗世姓名一般都是秘密,大多是用女君殿继承来的称号以示人,因为进入云梦剑泽,也就意味着丢下红尘的羁绊业障。同时也是防止被敌人找到曾经的家人。” 她抬头,凝视欧阳戎: “欧阳良翰,没想到你能有一位隐名女君的些许羁绊。也不知这位叫‘绣娘’的女君在那座女君殿内排行第几。” 欧阳戎不说话。 捡起短剑,缓缓归鞘,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容真看了下他表情。 “这么重要的事,为何以前从来都没听你说起过。” 欧阳戎反问:“容女史会什么心里事都和我说吗?” “你还在想她?还在遗憾错过?” 欧阳戎出神了会儿,露出灿烂笑容: “谈不上,在下喜欢向前看。就像她舍弃了以前的名字开始新的生活一样,在下同样有新的生活,新的身份与责任。 “缘起性空,知道有过那份缘,就行了,有些事放在心里不说出来,其实也挺好。” 容真摇摇头: “可是本宫今日掀开了你的伤疤。” “容女史也有自己难处,理解。” “你不生气?” “刚刚气,现在不气。” “为何。” “说了,理解。” 欧阳戎轻声: “容女史作为浔阳女官之首,不能因为私交就放过疑点,查案子就是需要刨根问底,即使在下是江州长史,也不能是这个例外。” 容真沉默了会儿: “若是所有人都像伱这样明事理,就好了。” “权且算做是容女史的夸奖吧。” “是实话,没有阴阳怪气。” “在下知道。” 欧阳戎顿了下,叹气问: “其实容女史对在下已经够信任的了,不仅帮忙给延期之事说情,前不久的监察院议事,容女史力荐在下出席,帮忙说服卫少奇、王冷然他们。 “说实话,有时候想到这些,在下也有些受宠若惊。” 容真问:“所以你刚刚说,你也一直把本宫当作相互信任的战友?” “没错。” 欧阳戎点头: “所以今日被容女史刨根问底的追查,在下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容女史已经够仁至义尽的了。” 容真偏开目光: “本宫不喜欢说什么肉麻之言,但不得不提,当初黄萱家院子里的那场变故,本宫算是欠欧阳长史和燕参军一份救命恩情。” 欧阳戎顿时追问: “容女史是因为这件事,还有帮忙捡回某件……某件东西的事情,才对在下如此宽容信任的?” 他本来要提那件洗得发白的紫色肚兜儿,可是中途容真转目看来,欧阳戎委婉改口。 欧阳戎的问题,容真没有回答。 她在马车内独坐了会儿,再度开口,已经是面无表情: “今日之事,多谢欧阳长史配合,私通越女之事确实是个误会,具体内情和个中缘由,本宫已经知晓。” 欧阳戎、叶薇睐皆是微愣。 容真话语一板一眼,声音还有些大,马车外面的人都能隐隐听清楚。 “不过,此事还有一些证据需要补充,例如你这位贴身丫鬟,得证明下没有涉及云梦剑泽的过往经历,明日上午,请欧阳长史把她的出身证明或者赎买契约送到监察院,明白吗?” “明白。” 欧阳戎目不斜视,大声配合道。 容真起身,掀开车帘,离开马车。 她下车去吩咐其它女官。 留在车上的欧阳戎、叶薇睐对视了一眼。 后者重新接过短剑,低声: “檀郎,刚刚……” 欧阳戎表情皱眉,像是思索着什么,他头不回的打断: “等下我。” 他当即留下叶薇睐,先走下车。 只见院子内,一众女官正如潜流般退去,消失在黑暗阴影中。 容真正在院子门口,脸色淡淡的与某位微胖青年谈话。 欧阳戎走去,打了个招呼。 “林灵台郎。” “欧阳长史。 林诚也抱拳回了句,紧接着转头继续道: “既然没事,只是虚惊一场,那鄙人就先回去了,容女史下次若是有这么大的行动,请勿要忘记鄙人,毕竟……” 他朝面无表情的容真微微一笑: “毕竟大司命还有老师派我来,也是辅助容女史的,千万别把鄙人当外人。” “林灵台使请回吧。” “好。” 目送林诚与一众女官们离去,容真回头看了眼欧阳戎。 “欧阳良翰,你还有事?” 欧阳戎点点头: “上去喝杯茶?” 容真微微蹙眉,不过还是答应了。 二人很快再次来到了三楼的青荷包厢内。 刚落座,欧阳戎没有去泡茶,直接道: “在下有条线索,要提供给容女史。” “什么线索?” 欧阳戎平静说: “当初卫少玄一案的线索。” 容真立马回首,只见她眉头紧锁: “你有线索?” 欧阳戎言简意赅: “在下去年是龙城县令,赈灾治水、柳家剑铺之事,全都有经历。 “上次监察院会议,在下并没有因为童养媳之事,帮云梦剑泽说情,而是本就觉得,另有他人,云梦剑泽或许是被人故意误导引向。” “你觉得凶手是谁?” 他低头去清理茶具,徐徐道: “有没有可能,卫少奇一行人,并不是在云梦泽遇害,而是早在龙城的时候,就已经遇害了,被截胡了鼎剑。” “什么意思?” 容真锁眉不解。 “可是除了云梦剑泽,附近还有哪一方实力,可以无声无息解决丘神机与卫少玄他们。” 欧阳戎摇头: “不知。但是容女史可以问问卫三公子,后来在龙城的时候,他们的人有目睹卫少玄和丘神机同时出现吗?” 他语气平稳,替某座剑泽辩护说: “既然那位蝶恋花主人可以假冒卫少玄,那为何去云梦剑泽的行踪,不能也是假冒的呢?” 容真若有所思:“有道理。欧阳良翰,你是有何依据线索?” 欧阳戎抬眸: “我提一个可疑之人,容真可以回去问问卫少奇他们,知不知道。” “何人?” “柳家第三子,柳子麟。” “柳家?” “对,当初的龙城柳家。”欧阳戎点头,同时他瞧见容真表情有些异常,立马问:“怎么,容女史认识?” “没事,你继续说。” 欧阳戎点头: “当初在龙城,柳家大少、二少接连殒命,事后发现,只有这位柳家三少不知所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容真呢喃:“柳子麟……” 欧阳戎点点头: “反正在下是没有再见到他了,也不知道卫氏的人有没见到,若没猜错,卫少玄那口鼎剑,与柳家的古越剑铺有关。 “柳子麟作为柳家三少,大概率也知道鼎剑秘辛,这种神话之物,谁能不起野心,何况这柳家三兄弟个个都不是善茬。” 容真忽道: “本宫知道,柳家大少柳子文,是二少柳子安设计所杀,柳子安之死,也是柳子麟暗中策划的。” 欧阳戎眼睛疑惑看向容真。 “这些都是卫少奇那边透露的。柳家的事情,本宫这几日去查了下,也知道了一些。” “难怪容女史刚刚那副表情。”欧阳戎恍然,又问:“那柳子麟人呢,去投靠魏王府了?” 容真摇头:“没有,卫少奇说不知所踪。” 欧阳戎皱起眉头: “这么一看,这个柳子麟确实有些嫌疑了。 “卫少玄和丘神机来到龙城那段时间,在下见柳子麟一直跟随在他们左右,是忠心卫氏的狗腿子,背刺柳子安的事情应该是他串联卫氏干的。 “可是后来他为何不去投奔魏王府,代表柳家领取丰厚报酬?” 容真若有所思: “要不是死了,要不是有鬼……” 她突然嗓音压低道: “欧阳良翰,关于柳家,卫少奇昨夜找到本宫,私下告诉了一件事,也是一个重要线索。” “什……什么线索?” 欧阳戎不动声色问道: “怎么没有个消息,卫少奇是单独找的你?” “嗯,没有通知其他人。” 容真颔首,四顾了下左右,旋即微微眯眼说: “卫少奇整理了李栗的那些密信,从中得知,柳家曾经有过一位客卿,叫玉卮,走的是方术士的歪门邪道,听说她能利用一方青铜面具,变换他人模样。” 欧阳戎顿时挑眉。 “青铜面具?” 容真咬牙:“是啊,青铜面具,真巧啊。” 欧阳戎露出凝重脸色: “这样……嗯,岂不是串起来了。” “没错。线索串起来了。” 容真重重点头:“这个失踪的柳子麟确实有很大的嫌疑。” 二人之间沉默了会儿,各自脸色,陷入思索。 容真站起身来: “欧阳良翰,你这个线索很有用,本宫这就去找卫少奇,再确认一下情况。” “好。” 欧阳戎当即起身,二人走出云水阁主楼。 欧阳戎一路把容真送到了后院门口。 他回头,准备返回院内某辆等待的马车。 院门外,灯笼照不到的阴影中,冰冷冷宫装少女忽然回首: “欧阳良翰。” “怎么了?” “今夜你说了自己的一份私心,而若告诉你,本宫来浔阳城,其实也有私心呢?” 欧阳戎顺着问道: “容女史有什么私心?” 容真笼袖站立,看不清具体表情。 片刻后,欧阳戎小心翼翼问:“怎么不说话了?” “有空再说,你早点休息吧。” 容真摆手,扭头走人。 欧阳戎脸色好奇,目送有些莫名其妙的少女背影远去。 少顷,他表情渐渐收敛起来,轻轻叹了口气,嘀咕: “是啊,谁人无私心……你有话未说,我亦如是啊。” 欧阳戎揉了把脸,回到马车上。 “回槐叶巷。” 欧阳戎吩咐了一句,马车缓缓启动。 “檀郎。” 马车内,一直等待的叶薇睐突然抱住了欧阳戎。 欧阳戎低头看了看她满是银白长发的埋胸小脑袋,手掌轻轻拍了拍她削背。 对于下午叶薇睐身上发生的事,欧阳戎什么话也没有问。 “赎身契约在书架最上面,你等会儿取下来包装好,看还有没有遗漏的,准备好,我明日捎去监察院。” “是,檀郎。” 白毛丫头点点头,紧接着,忍不住小声说: “檀郎早就料到了?” 欧阳戎依旧不答。 “下午怕吗?” 叶薇睐用力摇了摇头: “奴儿知道檀郎一直都在,不怕。檀郎运筹帷幄,不动如山,奴儿耳濡目染,自然不能拖后腿。” 欧阳戎点头: “不错,这些日子读书,墨水进肚,至少夸人功夫有见涨。” “奴儿是真心话。” 趴在怀中的白毛少女抬首认真道。 有些昏暗的车厢内,她一双蓝眸有些出神向往的看着自家檀郎的平静脸庞。 她今日下午被制住时,确实不怕了,没像上次那样红眼哭。 因为某刻突然感觉…… 相比起使用武力碾压的冰冷冷宫装少女等女史们,檀郎更厉害。 (本章完) 第497章 避月摘星(一更) 第497章 避月摘星(一更) “听说,灵台郎大人前日去了一趟龙城?” “胡公公的消息倒挺灵。” “咱家前两日就想请灵台郎大人来听竹轩吃饭来着,派了几次人,都没见着灵台郎大人,把咱家急的,最后还是听监察院那边容真女史捎话,才知道灵台郎大人不在浔阳城。” “有劳公公费心了。” “没什么费心不费心的,此乃份内之事,咱们都是从洛阳来的,一起为陛下巡查办事,一起来当然也要一起回去,可不能拉下了谁。” 听竹轩内,这次作为洛阳特使的林诚、胡夫二人,正坐在一张餐桌前,面对面聊天。 满桌的美酒佳肴,却无人去动筷子。 “公公说的对。” 林诚笑语点头,脸色赞同。 胡夫摸了摸络腮胡,瞧了面前微胖青年的脸色,话锋一转,问道: “灵台郎大人这次去龙城所为何事?” “无事,只是好奇逛逛。” “好奇?”胡夫皱眉:“灵台郎大人可别忘了咱们来江州是干嘛的,陛下给的使命,可没有闲逛这一条。” “鄙人知道。” 林诚叹气: “只是对欧阳长史有些好奇,久仰良翰真君子的大名,龙城的折翼渠也是在政事堂诸公那儿口碑极高…… “欧阳长史是这次修建东林大佛的主事官员,鄙人去多了解了解,也算是在职责之内吧。” “哦。” 胡夫眉头松了些,语气淡淡: “还是灵台郎大人仔细啊,这么看来,倒显得咱家马虎大意了。” “哪里哪里,不敢当。” 林诚立马摆手: “胡公公坐镇浔阳,亦是为朝廷殚精竭虑,都是给陛下尽忠,有何高低之分。就算有,上者劳人,中者劳智,下者劳身,胡公公亦是上者。” “灵台郎大人可真会说话。” 胡夫乐呵了两句,脸色稍缓了些。 他捏起桌上摆放整齐的一双筷子,夹了口菜吃。 络腮胡宦官一边腮帮咀嚼,一边提起一壶清酒,身子前倾,给林诚倒上一杯: “行吧。那灵台郎大人在龙城那边逛了一圈,有何感想?” “名不虚传。” 林诚脸色很是感慨,同时举起酒杯,习惯性的嗅着杯沿处的酒水,认真道: “简单一座折翼渠,直接代替了狄公闸,解决了江南最险之地的水灾,一劳永逸。 “而且,鄙人在大孤山顶纵览此局,竟是隐隐借助了巍峨大孤山的地脉,土克水,达成了后有靠山,左有青龙,右有白虎,前有小孤山,中有龙城的风水宝地格局。” 这位夏官灵台郎眼底十分服气的点点头: “古书云,靠山稳固,龙虎相辅护卫,宽阔明堂内增气势,水城得聚生旺之外气,故吉也。 “这条折翼渠,巧夺天工,一招盘活穷山恶水,大吉龙城。” 胡夫上半身不由的微微后仰: “没想到灵台郎大人还懂风水?” 林诚脸色谦虚,摆摆手: “献丑了,日月星气、风水勘测稍懂一点,老师教的,略得皮毛。” “灵台郎大人可不像是略懂皮毛。” 胡夫大手一挥。 林诚笑而不语。 胡夫摸摸下巴,思索了下,脑袋悄悄凑近道: “那你们阴阳家练气士,会不会面相算命来着?要不给咱家算算。” 林诚不由挑眉: “这种扶乩测命、面相之术,南北道派中的一些支脉比较擅长,吾辈阴阳家,更擅长的是勘测阴阳和观星望气,不过…… “鄙人师父,倒是懂一点观星象测吉凶之道。 “可惜此术难学,推衍福祸的炼气之法,想来都是玄之又玄的秘术,常人难以把握,鄙人亦是愚笨,不会此术,没法给胡公公算命。 “不过,胡公公鼻梁丰隆挺拔,天庭饱满,气色润泽,一看就是吉相,胡公公贵命也。” “哪里哪里。” 胡夫摆摆手,不过被人夸赞,他微抬下巴,脸上还是有些喜色。 “汝师是那位赵副监正吧?” 胡夫脸色饶有兴致。 “赵副监正在司天监德高望重,陛下十分器重,咱家久仰大名,甚是敬仰。 “这次回洛阳,有机会,灵台郎大人务必介绍一下,给咱家认识认识,看能不能给咱家这介微人推演推演凶吉。” 络腮胡宦官搓搓手道。 林诚看了看胡夫毫不客气、跃跃欲试的表情,嘴角微微扯了下,点头道: “虽然老师很忙,但……胡公公可不是外人,深得陛下青睐,帮公公排忧,不就是帮陛下吗,好说,好说。” “好,就这么说定了。” 胡夫咧嘴一笑,悠悠抿了口酒,同时,他眼睛微微上翻,打量了下林诚微笑诚恳的表情。 他再度开口: “说起来,这回喊灵台郎大人过来吃饭,是有事相商。” “胡公公请讲。” “那咱家不绕圈子了,咱们来龙城也这么多天了,眼瞅着快要入冬,再不走洛都那边都要下雪了,这浔阳可看不到雪景啊哈哈。” 胡夫调笑一句,状似随意的问: “所以灵台郎大人此行交差的奏折写完了没,这么长时间,该看的也看了,咱们巡查的差不多,是该回京复命了。” 说着,他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本蓝绸封面的奏折,放在桌上,手指敲了敲封面,诚恳建议道: “林灵台郎写完了的话,咱们可以现在交流一下,明日一起,先递交上书。” 林诚筷子停下,多看了眼微笑表情的胡夫,旋即继续夹菜的动作。 他摇摇头,抱歉脸色: “快了,前几日忙,没空坐下来整理,这几日鄙人赶一赶,等写完奏折,会通知胡公公的,还请公公稍安勿躁。” 胡夫微微收敛表情,收起奏折。 “灵台郎大人的意思是,还没开始动笔?” 林诚不好意思笑了下: “也就这两日的事,胡公公稍等一下,咱们其实无需太急。” 胡夫仰头喝完酒杯里的酒水,擦了擦嘴,又提起酒壶,重新满上一杯,眼睛看着壶口涓涓细流的同时,语气淡道: “那灵台郎大人确实有些慢了。” 林诚旋即看见,面前这位络腮胡宦官一脸好奇的问他: “那双峰尖的浔阳石窟,咱们这些天不是去考察了七八趟吗,欧阳长史还是全程陪着讲解。 “而且每次事后,欧阳长史好像还把那些预算账本、支出明细的账单全都送到咱们手里,上面的公章手续皆是齐全来着。 “这就有点奇怪了,灵台郎大人还在踌躇什么,是在担忧何事?这欧阳长史,是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胡夫食指点了点脚下,熟络笑语: “难道真有?哈哈,反正这里没有外人,灵台郎大人可以讲讲看,不然灵台郎大人看出来了问题,还写进奏折了,咱家却傻乎乎的继续上书,说没有啥问题,未免显得太失责了,虽然相比你们脑子转的快的年轻人,咱家确实愚笨了点……哈哈灵台郎大人别逗弄咱家了,快快说来。” 林诚摇头: “目前看,欧阳长史清廉奉公,事事躬为,严守程序,账目没有什么不妥。” “那就好。” 胡夫笑脸点头,想了想,又继续问: “那陛下给东林大佛捐的两万脂粉钱,来龙去脉也没问题吧,没有什么小人贪污之事吧?” 林诚还是摇头:“没有,陛下的钱都落到了实处。” “好。” 胡夫似是松口气,旋即露出疑惑表情: “那就奇怪了,灵台郎大人这是……” 林诚安静了会儿,微微颔首: “目前看确实没问题,嗯,只是鄙人做事有点慢,胡公公放心,鄙人回去就开始动笔,估计写完也要个两三日,公公稍安勿躁,等鄙人写完,定会通知公公。” 微胖青年展颜一笑,露出些亮眼白牙: “胡公公说的对,到时候咱们稍微交换下意见,再一起上书,比较合适。” 他当即举杯: “来,喝酒,鄙人敬胡公公一杯。” 胡夫看了看面前诚恳恭敬的林诚,安静了三息,才举起酒杯和其轻轻碰了下杯口: “好。灵台郎大人务必快些。” “这是自然。” 林诚只夹了面前的几口菜,少顷,便以不胜酒力为由,起身告辞。 胡夫把林诚送到了大门口。 临走前,胡夫突然喊道: “灵台郎大人。” 接过爱马缰绳的林诚好奇回头:“胡公公何事?” “虽然欧阳长史是主事官员,但是浔阳王才是东林大佛的督造使,这其中职权委托的关系,你应该知道吧?” “自然知道。”林诚脸色疑惑:“胡公公怎么提这个,额,您的意思是……” 二人对视了会儿,胡夫大笑抚掌,打断林诚话语道: “哈哈,咱家是说,那么明日可以去一起拜访下浔阳王,算是周全礼数,而且巡查嘛,也得去督造使王爷那里走个流程不是?看看王爷有没有什么建设性的意见。” “好,还是胡公公周全。” 林诚翻身上马,扬鞭离去。 “公公,明日见。” 胡夫微笑目送林诚。 见其骑马的背影消失在街头拐角。 他立即回头,脚步迅速,走回府内。 “来人。” 胡夫唤来一位贴身侍卫。 紧接着,他快步回到书房,取出一柄熟悉腰刀,递给后面恭敬抱拳的侍卫。 “去,把它送去修水坊一个叫静宜庭的私宅,就说找顺伯,再替咱家……带一份口信……” 胡夫压低嗓音,徐徐吩咐。 “是。” 不多时,贴身侍卫重重抱拳。 一头钻入门外漆黑夜色中前,他不禁多看了眼络腮胡宦官的脸色。 微微眯眼,隐隐有些凝重。 …… 林诚回到了落脚的宅子。 宅子靠近监察院。 骑马经过监察院的时候,他转头看了眼灯火通明的大院,里面隐隐有女官忙碌走动的身影。 也不知道那位女史大人在忙些什么。 林诚脸色平静,回到宅子。 走进一间书房坐下。 径自取出了纸墨笔砚,还有一封空白的奏折。 摆在桌上。 屋内只有书桌处的一盏油灯。 林诚身子松垮的靠在软椅上。 面前这张书桌的位置,他很喜欢。 正对一扇敞开的窗户。 可以看见外面镶嵌零星星辰的秋夜。 事实上,包括这间书房在内的卧室等屋,都被林诚重新布置过家具的位置。 哪怕是书桌上一副笔架的位置,都必须严格按照要求,放在左上角距离上边沿几厘米处……不然会遮挡一点他的视野。 他喜欢这种秩序。 书房卧室外面的世界,很难遵循让他的强迫症要求运行。 但是家中书房等地,必须按照林诚舒服且符合直觉的原则来。 就像是头顶天上令人极度舒适的星辰一样,每一颗都有它们自己的位置轨迹。 秋风拂入窗内。 将面前空白的奏折纸页吹的哗啦哗啦响。 一盏孤灯也摇摇晃晃。 灯芯摇晃了小半个时辰,桌上的奏折也空了小半个时辰。 这位夏官灵台郎迟迟未动笔。 他眼睛直视窗外稀疏的星空。 一轮皎洁明月,正被一朵不知何处游来的乌云缓缓覆盖住,整个天地都黯淡了一度。 “避月摘星……避月摘星……” 林诚呢喃自语。 “老师那夜观星,推演凶吉,说我此行,遇月则祸,遇星则福。 “福祸本相依,该趋福避祸,故曰避月摘星,大吉也。” 他叩指轻敲桌面。 “真这么巧吗。” 干坐许久。 忽卷来一阵秋风入户,桌上一粒孤灯骤灭。 书房陷入黑暗。 与灯火同时不见的,还有桌前微胖青年的身影…… 深夜,五更天。 一轮秋月高悬在西城郊十里处的双峰尖上。 一条浔阳江的支流将双峰尖分为北峰与南峰,隔岸相望。 江州大堂正在火热修建的浔阳石窟,位于北峰脚下水畔。 此刻,南峰山顶处,一道微胖青年的身影缓缓走出。 林诚凝视了会儿对岸浔阳石窟内的巍峨大佛,视线缓缓下移,低头看向下方分割南峰、北峰的这一条浔水。 他目不转睛。 这条被人工开辟、治好浔阳城季节性水患的浔水并不是笔直一线的,而是带有一道狭长弧度。 头顶秋月的光辉播撒在水面上,使得浔水宛若一轮耀眼的弦月。 “枕月风水……月……” 林诚摇了摇头。 某刻东方天际冒出鱼肚白。 他在山顶回首,东望浔阳城内某一座清晨拂晓最先热闹起来的里坊。 “星子坊……好名字。” (本章完) 第498章 胡夫的提醒(二更) 第49八章 胡夫的提醒(二更) 欧阳戎早上出门,先去了一趟监察院。 将叶薇睐的出身证明、赎买契约等物,递交给了容真。 容真今日倒没有以前那么忙,忙到不见人影。 毕竟不用再尾随去星子坊贞光街调查了。 昨夜将叶薇睐的误会澄清后,欧阳戎与秦恒的那一层关系,容真没有再过问,像是忘记了一样。 监察院内,看见欧阳戎这么早就赶来,容真啥也没说,带着他一起去了监察院门口的早餐摊子吃早饭。 经过昨夜之事,二人之间的气氛算是恢复如初。 简单交换下信息,欧阳戎与容真分开。 他回到江州大堂。 马车刚抵达,在后院下车,就碰见了等待中的谢令姜和离大郎。 “大师兄。” “今天怎么来这么早。” 欧阳戎好奇回头,目光又落到她旁边的离大郎身上: “大郎怎么也来了?” 离大郎转头看向谢令姜。 只见谢令姜脸色严肃,默默递上一柄军制腰刀。 欧阳戎收敛表情,看了眼小师妹,转身,重新走上马车。 谢令姜、离大郎也默默跟上了马车。 车厢内,三人掩上了车帘。 欧阳戎接过熟悉的军制腰刀,抽刀打量。 谢令姜轻声道: “大师兄,昨夜大半夜,胡夫派了一位亲信携带此刀前来,说是要找顺伯,然后转达了胡夫的口信。” “胡夫怎么说?” 谢令姜凝重道: “胡夫说他昨夜请林诚吃了顿饭,席间试探,隐晦表态并暗示了一番,邀请林诚尽早写好交差的奏折,择日返回京城,结果林诚以还没动笔、宽限几日为由推脱了,还是没定下归京的日期……” 欧阳戎听到此处,合上腰刀,轻轻点头道: “林诚前几日去了趟龙城,可能确实是耽误了写奏折时间,拖延几日应该也在情理中。 “就算是故意拖时间,想继续查,那就让他查好了,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歪。” 谢令姜摇了摇头: “不一定。胡夫的口信,最后特别告诫大师兄,要小心林诚,他让大师兄别掉以轻心,还说……咬人的狗不叫,林诚就是属于这种人。 “胡夫还说,凭他多年与这种人打交道的经验,这个林诚可能有些不对劲,大师兄不可轻敌。” 原本脸色平静的欧阳戎,微微皱眉。 他的视线,分别与谢令姜、离大郎眼神交换了会儿,露出思索脸色,点了点头: “明白了,我会注意的。” 欧阳戎把军制腰刀递还给谢令姜,转过头,问离大郎: “大郎怎么也来了?不是让你去找秦小娘子吗?” 离大郎苦笑。不等他回答,谢令姜已经代为答道: “秦缨一大早就整装待发出门了,大郎大清早的赶来静宜庭,算是吃了闭门羹,秦缨没带他,一个人胡服骑马出城秋猎去了。” 说到这里,她同时好奇某人: “对了,还没问,大郎是和秦缨妹妹闹什么矛盾了?怎么还冷战起来了。” 离大郎欲言又止,最后朝欧阳戎叹气道: “檀郎,我尽力了,试了很多次,秦缨还是不理我,她今日上午秋猎,应该是和卫少奇一起去的。” 谢令姜皱眉看向离大郎,不禁问了起来,已经说漏嘴,离大郎只好转头,如实相告。 就在谢令姜蹙眉消化此事之际,欧阳戎撇嘴: “大郎活该。这种态度,看来是生气不轻……你先请教下小师妹吧……” 谢令姜没有看大师兄,面无表情道: “请教就免了,我的建议是,实话实说,别再找补了,老实交代,真诚一点,反而能有一线生路。” 欧阳戎第一时间用力点头,表示了高度认可: “没错,大郎,你听听小师妹的,真诚才是必杀技。” 离大郎多看了眼欧阳戎。 他总觉得谢姑娘不是说给他一个人听……不过闻言后,离大郎叹气: “我怕这一真诚,更黄了。” “这是为何?”谢令姜疑惑。 离大郎勉强点头:“没事了,我知道了,我会试试看……” 眼见之前交代给离大郎的打探事宜,他八成是办不到了,欧阳戎目光投向了谢令姜: “秦缨住在静宜庭里,小师妹与她关系蛮好,可知,最近有没有秦家儿郎前来浔阳城?或者,有没有其它男子来找过秦缨?” 谢令姜摇头: “从没听秦家妹妹说过这些,最近也没有人来找她……大师兄问这个做什么。” “没事了。” 欧阳戎心里又想起了那日云水阁三楼卫少奇给卫安惠订的地字号包厢…… 摇摇头,暂时摆脱这道思绪。 欧阳戎掀帘马车,返回正堂。 才刚回来,他又遇到了走廊上徘徊等待的燕六郎。 “怎么了?” “檀郎……” “进来说吧。” 燕六郎跟着欧阳戎走进正堂,还不忘抱拳禀告。 是一件欧阳戎差点要忘记的人与事。 “你是说。裴十三娘和那一批扬商,最近在降价抛售星子坊的宅子?正在把之前吞下的星子坊房契,全都吐出来?” “没错,明府,他们现在都是亏价在卖。” 欧阳戎笑了,饶有兴趣问: “此前你提过的,私下骂我最狠的那几个扬商呢,之前派人盯着的,现在怎么样了?” 燕六郎咳嗽了两声道: “还是在抱怨明府,一点没有裴十三娘的养气功夫和觉悟,这个裴十三娘好像从始至终都没有私下对明府表达过不满。” 欧阳戎笑了下: “骂就对了,他们这批奸商越骂,就越说明本官做对了,什么时候都在夸本官,那才该好好反思下呢。” 燕六郎感慨: “还是明府器量大,那几个扬州奸商与之相比,真是格局小了,活该他们混成这样……” 欧阳戎轻轻摇头,没有多说,又道: “裴十三娘这批人抛房契离场的速度,比本官想象中的还要快。” 燕六郎点头: “这肯定,前段日子,这个裴夫人不是求上门来,想要加入浔阳石窟的营造吗,像王操之他们那样? “可惜现在入场晚了,又被明府婉拒了。 “这裴夫人是个聪明人,看来她是反应过来,想明白了双峰尖和浔阳石窟的意义,知道浔阳城以后要往双峰尖那边扩建,以后就不缺地了,星子坊这边房子的未来价值大打折扣,不能长期持有,现在自然要趁早抛出手。” 欧阳戎抿了下嘴,转头吩咐: “继续盯着,等他们低价全部抛完走人,就不用管了,背后骂就骂吧。” “是,明府。” 燕六郎用力抱拳,眼见无事,面前明府似是发呆,他准备离开。 “六郎,可知林诚现在在哪?” 欧阳戎突然喊住他问道。 燕六郎愣了下。 …… (本章完) 第499章 卫少奇的三件事 第499章 卫少奇的三件事 “秦小娘子,能……能不能休息下?” “你行不行啊?” “行,当然行,怎么会不行!” 浔阳城外,一处密林中,正有一队骑士如利箭般飞速穿林而过。 跑在最前头的是一位微胖女子,她今日没有穿蓝色道袍,而是一身胡服高靴,十分英姿飒爽。 她身后方,紧跟着的卫少奇,正上半身趴伏在一匹汗血宝马上,一边降低风阻,一边大声与前方追风狩猎的女子说话。 秦缨头不回道: “卫公子,不行你就下马吧,不用跟着了,去马车上待着去,别硬撑了。” 卫少奇头冒虚汗,却顶着一张灿烂笑脸,表现的十分不在意的摆手: “哈哈哈,秦小娘子说笑了,本公子当然行,有什么不行的,只是有些担心秦小娘子,你是女子,骑马颠簸了这么久,还在马上拉弓射箭啥的,可别累坏身子。” 他紧接着一脸关心问: “话说,秦小娘子饿了没,本公子让属下带了些浔阳楼的佳肴,咱们要不过去吃点,填填肚子?” “早膳在出城前,不是吃过了吗,怎么又饿了,你饿了你吃去吧,我不饿,我还没有跑尽兴呢。” “本公子也没有跑尽兴,哈哈,一起一起。” “是吗?” 秦缨斜眼:“怎么听着你声音都在打颤?” 卫少奇当即道:“冷的,冷的,这小风吹的还挺凉快,哈哈。” 秦缨摇摇头: “你要是实在不行,就歇会吧,没什么好丢脸的,你许久不骑马,今日跟着我骑这么快这么久,晚上回去就得累趴下,明天起来,屁股肯定酸疼,少说也要半个月下不了床。” 卫少奇眼皮跳了下,忍不住问: “有……有这么严重?” 秦缨撇撇嘴: “有前车之鉴呢。” 也不知道是在说谁。 卫少奇却秒懂,心中顿时对某位挖他堂妹墙角的离姓青年惺惺相惜起来。 伺候这样一个主,真是门苦力活。 “咦,有只野兔,哪里跑!” 卫少奇听到前方的飒爽胡服女骑士惊喜一声,旋即她勒马急停,拉弓射箭。 十息过后,一只身上插着箭杆的野兔被丢进了他怀里。 “拿好。” “好好好。” 秦缨随手一抛,卫少奇赶忙接住。 那些随行的侍卫们早就被二人甩的老远了,也不知道是骑艺不精呢,还是眼力见拉满。 卫少奇心里给他们点了个赞,觉得以往没白赏赐那么多奖励。 秦缨没有在意这些细节,骑在马上,东张西望,重新寻找猎物与方向。 卫少奇不动声色夸道: “欸,本公子确实比不过秦小娘子,秦小娘子真是女中豪杰,不愧是将门出身,百步穿杨。 “哈哈,看来也不需要本公子出手,跟在秦小娘子后面捡战利品就行了。” 秦缨没有去看身后青年满脸的儒雅温柔笑容,摆摆手: “我这才哪到哪,伱是没见过谢姐姐的骑艺射艺,她比我更厉害哩。” 卫少奇挑眉问:“秦小娘子和那位陈郡谢氏嫡女,平日玩得很近?” 秦缨没有回答,环顾一圈,眼睛一亮,发现了新猎物,抖擞缰绳,“驾”的一声,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卫少奇无奈,挪了下屁股,让坐姿舒服了些,老老实实跟了上去。 他跟随在秦缨后面,替大手大脚的她打下手。 卫少奇松了口气,暗喜着可以不用射箭、跟在后面偷懒,不时抬手接着被她抛来的猎物尸体就行了,哈哈闭着眼睛都能干。 他暗暗心道。 直到某位大大咧咧的微胖女骑士随手抛来了一只刺猬。 “啊——!” “……”秦缨。 …… 城外,浔阳江畔,某一片以猎物种类多著称的枫树林猎场外。 一辆奢华至极的马车停靠。 马车周围站满了胯刀的鲜卑侍卫,严加看守,侍卫们皆脸色严肃的巡逻。 被他们守卫在最中间的马车内,不时传来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你他娘的给老子轻点!” “是是是,三公子。” 车内坐有两人,王冷然正忙不迭的点头,给对面座位上的卫少奇包扎着手掌上被刺流血的伤口。 此刻,卫少奇正眼神阴沉的坐在椅子上,脸色阴晴不定。 王冷然小心翼翼问: “三公子不继续陪秦小娘子了?” “陪汝娘,你怎么不去陪?谁爱伺候谁伺候去!真晦气!” 卫少奇骂骂咧咧,胸部起伏了好一阵。 王冷然缩了缩脑袋。 少顷,起伏的胸膛平息了些,卫少奇皱眉,摆了下手: “算了,咱们在外面等她,就别进去了。” “欸。”说完他还叹了口气。 王冷然悄悄打量了下卫少奇脸色。 能让这位主吃瘪骂娘,装不下去,那位秦小娘子也不简单。 他压低嗓音劝道: “三公子,大局为重啊。” “老子当然知道大局为重!要你教?” “三公子慢点,注意伤口……注意伤口……” 好一阵忙活,车厢内才安分下来,卫少奇手上的伤口包扎完毕。 他眯眼看着正前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卫少奇突然开口: “算了,谁让她秦家现在正当红,她爷爷秦竞溱现在是大周朝在外领兵最有权势的大将,而且这次西南李正炎之乱的军功,大概率要落到秦竞溱手里,欸,真是造化弄人啊。” 他语气愈发不爽,转头朝王冷然呵斥: “你当初怎么就没盯好朱凌虚父子,让他们犯了蠢?你可知此事让父王和我们卫氏在朝堂有多被动?要不是看在你有点苦劳的份上,父王早就把你这层皮扒下来了。” 王冷然苦着脸说: “三公子,谁知道敌人那么狡猾,防不胜防,卑职到现在都没弄清前因后果……” “这次一定要翻案!” 卫少奇突然斩钉截铁道: “就算没法明着全部翻案,至少也要找到朱凌虚父子没有反心的证据,这样才能消除陛下心中的芥蒂。 “简而言之,陛下那边,不能再让我们卫氏背这口黑锅了,当初营州之乱,就差点断绝父王的皇嗣之路。 “好不容易盼来了大周颂德天枢和李正炎叛乱这两个博取天大功劳的好机会,结果都泡汤了。 “缺了六弟的那一口鼎剑,大周颂德天枢就算建成,献给陛下也是大打折扣,没有什么,比鼎剑的象征意义更大……一些寻常的祥瑞,陛下早就看腻歪了。” 王冷然不敢吱声,低头默默旁听。 卫少奇眯眸,语气恨恨道: “江州道行军大总管的事情也是,父王被朱凌虚父子连累,不仅给陛下留下识人不明的坏印象,还实打实损失了一份滔天军功,白白便宜了秦家。 “欸,要不是如此,本公子何必低声下气的跑来伺候这胖娘们? “你说,咱们卫氏这两年怎么净给他人做嫁妆,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是有人暗中作对,坏我卫氏气运?” 听到卫少奇的埋怨和嘴里称呼,王冷然假装没听见,愈发压低脑袋。 “现在父王只能想办法折中,让本公子带七娘来浔阳城,先争取和秦家联姻,另外,再协助容真、林诚好好查案,澄清朱凌虚父子的误会……” 卫少奇转头,盯着王冷然,一字一句道: “所以,本次父王全权委命本公子来江州,就是为这三件事! “翻案,联姻……乃此行的重中之重,需要任何人力物力资源都可以上报调动……可若是没办成,不仅本公子不好交差,王冷然,你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是,三公子,卑职明白了。” 王冷然用力点头,少顷,他反应了过来,皱眉低头,板了下两根手指。 “等等,三公子,你说三件事?不是两件事吗,您与秦氏的联姻,还有敦促朱凌虚父子反叛一案的翻案,这不是两件吗?卑职是不是遗漏了什么?” 他好奇问道。 卫少奇嘴角扯了扯,目不斜视。 眼见面前的卫三公子没有开口的意思,王冷然不好多问。 旋即,他又想起了什么,小声问道: “三公子,翻案的事情,那个容真,好像和欧阳良翰关系不错,上次议事,也多此一举的带他来,把翻案的重任寄托在她身上,会不会不太保险,对了,还有那个林诚……” 卫少奇瞥了眼王冷然: “放在以往,或许要担心一下,但是现在嘛…… “看得出来,容真现在对那个假冒六弟的蝶恋花主人恨透了,而且还让司天监损兵折将,呵,于公于私,容真和林诚都可能比咱们更想逮住此贼。 “放心吧,而且容真的性子,本公子比你了解的多,查案的事情,不需要咱们操心,他们肯定尽力。 “况且……” 卫少奇看了眼王冷然,语气有些意味深长: “这次父王主持建造四方大佛,桂州的那个已经搁浅,就先不算,现在,江州、扬州、太原,就只剩下三个位置,三份桃子。 “王冷然,你觉得,就容真那摆臭脸的脾气,她为何能被专门派来江州,驻扎下来,得以负责全权督造东林大佛……能毫无争议的摘下三份桃子中的一份……” “卑……卑职不知。请三公子明示。” 卫少奇语气有些感慨:“你可知,来江州监察大佛的这种好机会、好差事,连作为夏官灵台郎的林诚都艳羡眼红…… “陛下是偏爱容真没错,早早就把她派来了江州,但是妙真比她来的更早,现在呢,妙真不还是老老实实的让开道,去前线督战吗?把位置留给了容真。 “这可不是运气,若没有作为天枢总督造使的父王点头,容真她也没法长久留在江州,守住东林大佛这个好机会,毕竟,宫里宫外的练气士里,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这三尊即将建成的大佛……一旦大佛建成,负责督造的阴阳家练气士……呵。” 王冷然微微瞪大眼: “原来如此,所以说,这位女史大人其实欠了王爷人情……” 卫少奇眼神意味深长,反问一句: “欠?呵呵,以她那性子,肯定是不领情的……不过嘛……这世间有些事,身在其中,也由不得人。就像我父王,知道她不领情,也得点头一样。” 说到这里,卫少奇摇了摇头,不再多言。 王冷然一脸好奇,可也不便再问。 卫少奇低头看了看包扎后依旧渗出一小团血迹的手掌,脸色平静下来。 王冷然沉默了会儿,小声再问: “三公子,卑职还是好奇,当初李栗带人去大孤山,那一夜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一个人都没回来?” 卫少奇垂目; “其实也不算一个都没回来,回来了一个。” “还有活口?是谁。” “是那个出身悬空寺的和尚,我们的人也是事后才发现的,不过他和死了没有区别,现在在悬空寺画地为牢,练什么狗屁佛法,成了哑巴聋子。 “我们王府出面找人,悬空寺死不交人,说是任何修闭口禅的僧人,祖师堂护其终生清修不被打扰,父王委托人进寺中见他,那秃驴也是一问三不知……这帮秃驴真是该死!” 王冷然惊奇:“这是为何,他经历了何事?” 卫少奇摇头,旋即,脸色有些凝重说: “那个蝶恋花主人绝对不简单,不光是有鼎剑和执剑人道脉这么简单,说不得还会些别的蛊惑人心、使人魔怔的手段……” 王冷然徐徐点头,消化了会儿,又皱眉问: “三公子,上回云水阁,浔阳王世子唐突安惠郡主之事,难道就这么算了?咱们不教训教训……” “闭嘴,不准再提!”卫少奇呵斥。 “是,是!” 卫少奇沉默了会儿,不爽道; “父王答应了王叔梁王,先不去管浔阳王府,以后再计议,所以咱们暂时不要动他们,让他们先苟活一阵。” “公子,梁王殿下为何要给浔阳王府说话?” 王冷然说到一半,立马闭嘴。 少倾,小心翼翼问: “三公子,难道传言的那件事是真的?魏王殿下和梁王殿下有分歧……” 卫少奇眼神睥睨:“这不是你还管的事情,做好你该做的。” 王冷然低头称是。 传闻因为离卫之争的事,魏王殿下和梁王殿下最近好像有了分歧,现在卫氏隐隐分成了两派,虽然分歧不算严重,但还是让不少卫氏的中间派观望起来…… 卫少奇再次叮嘱: “浔阳王府那边,先不要管,像上次那样的死局,暂时不要费心思做了。” “是,公子。” 王冷然应声。 卫少奇多看了眼老实本分、没有多问的王冷然。 他微微皱眉。 没想到有朝一日,他卫氏还要对浔阳王一脉手下留情,还要把他们护起来。 这其实是王叔梁王殿下的意思。 眼下卫氏内的意见不够统一,父王一心想做皇嗣,梁王殿下,可能更懂陛下心思一些。 而且离卫之争,卫氏胜出,肯定是作为兄长的魏王担任大周太子。 所以梁王更保守一些,会提前算计万一失败的后路…… 卫少奇想到这里,握紧拳头,包扎手掌伤口的布料,渗出更大范围血迹。 他心情莫名有些烦躁起来。 都怪卫少玄与鼎剑的遗失、还有朱凌虚父子的冤案!不仅让魏王府谋划落空,还打击了父王的威望,有点压不住下面的人,王叔梁王也升起一些保守心思。 少顷,卫少奇抬头道: “记住,虽然不能动他们,但也不能坐视这一家子壮大,特别是那个欧阳良翰,你得想办法压一压。 “一个不强不弱被锁死在江州的浔阳王府,才最符合咱们利益。” 王冷然恍然大悟:“是,公子英明!” 卫少奇眯眼不语。 这一趟江州之行,他亲自跑来看了下,虽然在洛阳那边不显,但在江南道这边,浔阳王府的势力过于大了。 去年底刚起复,到现在一年时间,就已经以浔阳城为根基,飞速壮大成这样。 特别是那个走在台前的欧阳良翰,算是浔阳王府代言人,辐射出影响力。 他不仅全权负责东林大佛建造,还得了秦竞溱青睐,又与容真交好,最新到来的中使胡夫好像也隐隐帮他说话,眉来眼去的…… 王冷然这个顶头上司都压不住他了。 卫少奇突然叹了口气: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啊。” (本章完) 第500章 卫氏的分歧 第500章 卫氏的分歧 “三公子所言极是。” 马车内,王冷然立马接话。 “也就是三公子此前不在江州,这欧阳良翰才能狐假虎威,沐猴而冠,称王称霸,不知天高地厚,现在三公子来了,看他还怎么嚣张……” 卫少奇挥手: “不只说欧阳良翰,后面的浔阳王府更是如此。” 王冷然问:“三公子,那现在怎么办?对于浔阳王府,上面不是不准咱们动吗,特别是梁王殿下那边……” 卫少奇眯眸不语。 其实梁王叔之前还没有这么保守的。 当初布下的相王信使与蒙守光假传消息的局时,梁王叔与父王都还是态度观念一致的。 也就是,浔阳王府可以不用赶尽杀绝,但是男丁一定要全死光,只用留下一些女眷就行了,例如浔阳王离闲的那位幼女公主,可以回京当傀儡,嫁给一位卫氏子弟,成为卫氏媳妇。 算是保留了浔阳王府一脉的一点香火,象征性的拉近一点离卫两家的关系,这样也可以在陛下那边更好交代,陛下更接受一些。 这样的话,到时候离裹儿为卫氏诞下的子嗣,算是拥有两家血脉,继承了浔阳王府一脉的部分法统,说不得陛下就接受了…… 可是那次设下的死局,竟然失败。 后续又接连爆出卫少玄携鼎剑失踪、江州道行军大总管职位被撸下来等事件。 那位梁王叔才开始转向,与父王意见相左起来,因为已经没有了必赢的把握。 现在不仅是要求魏王府不要动离裹儿,甚至连离闲、离大郎这对父子都不要轻举妄动,暂且放着,视后续陛下的态度而定。 毕竟相比于卫氏死敌、你死我活的相王府一脉,远离风暴中心洛阳、空如白纸的浔阳王府,肯定是更温和一些的,更容易达成某种利益联结。 至于当初假信使设局一事…… 用取得过相王信物的梁王叔笑语的话说,浔阳王一家只要不傻,恨或忌惮起来的肯定就不止他们卫氏,还有相王府。 其实那场局的前因后果,卫少奇并不太清楚,当时他不在洛阳王府,事后只知道是梁王叔具体操刀的,魏王府这边只负责实施…… 至于梁王叔有没有和朝堂上那位白莲花似的相王殿下在其中达成某种默契…… 卫少奇也曾好奇问过父王,记得当时父王只是眼神幽深的看了眼他,接着意味深长的道了一句:政治的特点就是没有真相,最好的就是你怎么利用它就行了…… 卫少奇眼神晦暗,思索间,马车外传来一阵清亮马蹄声。 秦缨走出了枫树林,携带猎物满载而归。 卫少奇揉了把脸,露出一张灿烂笑脸,走下马车,迎了上去。 …… “卫公子的手没事吧?” “哈哈没事了,小伤小伤,这次不够尽兴,下次秦小娘子还想秋猎,务必叫我。” “再看吧。对了,那刺猬送你了,拿回去吧。” “好、好的。” “阿翁说,刺猬全身都是上好药膳,刺猬皮可以消肿止痛,卫公子还可以把它的肾鞭泡酒喝,有提神醒目、健身壮骨的功效。” “秦小娘子真是……真是太体贴了。” “刚刚瞧见抓它,就是看卫公子气虚想着给卫公子你补一补,谁曾想你空手接……”秦缨嘀咕。 “……”卫少奇。 这趟秋猎算是满载而归。 要是没有遇到那只该死的刺猬的话,就更好了……卫少奇觉得。 秦、卫二人骑在马上,带领一行骑士队伍,穿过了浔阳城东城门。 期间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只不过紧跟在秦缨后面的卫少奇的脸色就显得有些怪异了,偶尔笑的比哭还难看。 众人路过一条条人声鼎沸的大街,来到了静宜庭。 卫少奇保持微笑,目送胡服背弓、英姿飒爽的微胖秦家女身影消失门内。 周围的鲜卑侍卫们,不少人微微侧目看向自家公子包扎绷带、渗出鲜血的手掌。 卫少奇扭头离开。 脸上笑容消失不见。 他一头钻进奢华马车内,板脸朝一直尾随等待的王冷然道: “走吧,回去。” “是,三公子。” “对了,七娘呢?” 卫少奇好奇问。 王冷然道:“上午咱们出城打猎前,听下面人说,安惠公主又去了星子坊那边施粥派衣。” 卫少奇闻言,面色不耐,摆摆手: “走,过去接她,晚上得让七娘去约下秦缨吃顿饭,七娘同是女子,更管用。” “是,三公子。” 卫少奇转头,看向车窗外的风景,有些出神。 不一会儿,马车进入了星子坊。 靠近了安惠郡主以往施粥派衣的地方。 卫少奇回过神来,伸长些脖子,朝那边张望。 他脸色一愣: “怎么有两个粥棚在一起?七娘一个不够,又设了一座?” 卫少奇说到一半,发现不对劲,眯眼细瞧了下那处多出来粥棚上方挂的旗子,好奇念道: “怎么还有旗子……庇寒所?文邹邹的,七娘怎么还有闲工夫取名?” “庇寒所?” 原本王冷然一脸不解,听到这名字,脸色恍然道: “这不是浔阳王府那个小公主设立的慈善堂吗?卑职有所耳闻,好像最初是负责庇护浔阳城的寒士文人,提供温饱,后来好像还免费发放一些浔阳王府用不上的粮食衣物给星子坊的穷人,防止铺张浪费,每逢大的节日也会做些针对平民的慈善……” 卫少奇皱眉: “浔阳王府的慈善堂?怎么靠七娘这么近……等等!” 他陡然变色。 下一秒,王冷然看见卫少奇火急火燎的跳下了马车,抛下他们,踢开排队人群,冲到了前方的粥棚处。 “七娘?你在别人粥棚干嘛?” 粥棚前的拥挤人群里,一声疑惑嗓音过后,当即再响起一道属于卫少奇的勃然大怒声音: “离,扶,苏!好小子,你还敢来骚扰七娘?你找死!” 前方粥棚处,站在蒙面纱卫安惠身边一起派粥的某道鸡贼身影,“唰”的一下,丢下粥碗,扭头跑路。 “伱给老子站住,有种别跑,别跑!”卫少奇眼睛死死盯着这厮,拼命推开面前人群,往前追了一段。 最后,劳累秋猎了一天又增伤添彩的他,气喘吁吁,两手撑着膝盖,含恨目送离大郎背影溜走…… 周围一众吃瓜群众眼神怪异,卫少奇黑着脸的把卫安惠拽走,不时怒吼一声:“看什么看,都给老子滚!” “三哥,莫凶他们……” “七娘你别说话!” 后面追上来的鲜卑侍卫们,感受到了自家公子的怒火,开始埋头粗鲁的推开百姓们,给公子开路。 卫少奇把卫安惠拉回了她的轿辇。 刚刚坐下,他满脸恼火问: “七娘,你刚刚在干嘛?!” “派粥。”她柔柔说。 卫少奇劈头盖脸的质问:“派粥你派到人家粥棚去了?这混蛋怎么也在这里?你不知道躲着他点?上次云水阁的事情,你还没有长教训?什么人都信? “让你等的人不是千叮呤万嘱咐说清楚了吗,你怎么和不认识人聊上了,还给他泡茶?” 卫安惠看了眼气势汹汹的堂兄,低头解释: “三哥,他说,他不是不怀好意过来的,是被他阿妹喊来派粥,所以正好遇到。他还说,上次云水阁的事情是误会,他很抱歉,不是有意冒犯的。” 不等卫少奇说话,她又小声说: “三哥,其实他人也不坏,没做什么无礼之事,刚刚就是一起派粥,简单聊了几句。 “而且还是我自己过去的,正好把他之前遗漏的袍子还给他。” 卫少奇听着听着,太阳穴充血鼓起,压着怒气道: “那破衣服你还洗干净还他?不知道找个茅坑扔了?” “别人的东西,要物归原主。”卫安惠坚持道。 看见她这一双清澈眼睛,卫少奇深呼吸一口气,压低声问: “你回答我,他……他脏手有没有碰过你?” “没有。他非登徒子。” “算他识趣,敢碰我卫家女儿一根汗毛,手给他剁了!就算姓离又怎样!” 卫少奇甩袖,脸色有些阴沉的警告道: “下次派粥,三哥我陪你,以后你不要再和他说话,知道吗?” “三哥……” “嗯?” “知……知道了。” 卫少奇准备下车,走之前,他回头问: “七娘,上次在云水阁,他误入包厢,你为何不来隔壁找三哥?” 卫安惠低头:“忘了。” “忘了?” 卫安惠手指头揪在一起。 “三哥不是在隔壁包厢,见秦家姐姐吗,我怕过去打扰了三哥。” “是吗,只是怕打扰三哥吗,确定不是怕别的?” 卫少奇盯着她看了会儿,忽然声音柔了下来: “七娘,三哥不是不讲理的人,你怕三哥做什么?以后有什么事,你要第一时间告诉三哥,不准再同情心泛滥了,前几次是运气好,没有遇到坏人。 “这里不是洛阳,梁王叔他们都不在,外面坏人多的很,三哥也是担心你被人伤害,毕竟你这么小,这么单纯,什么都不懂,三哥很担心你,明白吗。” “明白了,三哥,是为我好。” “没错,你记住,咱们卫氏的敌人很多,很多人想对你不怀好意,刚刚那个姓离的说不准也是,这些坏人套路太多了,这世上只有自家人最可靠明白吗?有什么事,第一时间告诉三哥,三哥保护你!” “好,三哥。” 卫安惠笑了下,点头:“安惠下次不会了。” “七娘真乖。” 哄得差不多,卫少奇微笑离开。 走下马车,他笑容收敛,表情十分不爽的回到了自己马车。 当即吩咐王冷然: “以后派人盯着,不准再发生今日事情。” “是,三公子。” 王冷然用力点头。 卫少奇沉默了会儿,忽然道: “本公子考虑了下,这不是个好苗头,得立马上报给王府。” “什么苗头?” 卫少奇一句没由来话语,令王冷然一愣,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他尝试问:“三公子是说离大郎又来骚扰郡主……” “不是!他也配?” 卫少奇突然生气大声说了句,旋即恢复如常,冷脸继续道: “本公子是说离大郎与秦缨的事! “浔阳王府这是早早就想和左武卫大将军家联姻!” 王冷然小声道: “这不很正常,秦家现在炙手可热,哪方势力都想交好巴结。” 卫少奇摆摆手: “不,本公子想了下,上次云水阁包厢的事情不能就这么简单做罢,咱们须把此事全须全尾的上报回去,就说……浔阳王府不老实,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寻求与掌握军权的秦家联姻之事,就是明证,企图可见一斑。 “这事不仅要让咱们魏王府知道,还要让梁王府那边知道,让咱们卫氏所有人都知道,看看梁王叔什么反应,看还压不压这浔阳王府!岂能继续放任。” 王冷然立马秒懂,卫少奇作为魏王第三子,自然是坚定的走魏王府路线的,对于梁王府的路线十分不满,视为软弱保守,是卫氏内部阻碍魏王府的声音。 “梁王叔还是太仁慈了,离卫之争本就是你死我活,哪里有什么退路? “即使是浔阳王,试问,他和相王关系近,还是和父王、梁王叔关系近?他们都姓离,亲兄弟血浓于水的,怎么能还抱期望? “人一旦有退路了,就会懦弱退缩,什么事也干不成。船大难掉头,瞻前顾后,只会拖累咱们真正的大事! “王刺史,你说是不是?” “啊,是是是。” 这种内部路线之争,不管是魏王还是梁王,王冷然都惹不起,此刻面对卫少奇投来的阴沉眼神,他无可置喙,低头应和。 卫少奇脸色稍缓,淡淡道: “上报的事情,你也一起,算是给本公子作证。 “我倒要看看,梁王叔怎么回应,这离、秦联姻的苗头还管不管了? “总不能让一个姓离的外人抢了他亲侄子的婚吧?” “三公子所言极是。” 卫少奇笑了: “真照这样下去,什么都让都忍,不敲打不反击,干脆让浔阳王府骑在我们卫氏头上算了,行,认个祖宗挺好的,咱们都等着掉脑袋呗。” “三公子说笑了。” 王冷然似是想到什么,小心翼翼问: “三公子,您大老远的带安惠公主来,该不会是梁王殿下那边的安排,这……难道是您来江州的第三件事……” 王冷然立马闭嘴,因为卫少奇投来了一道冷冷眼光。 “有些事,不该你问的,不要问。” 王冷然噤若寒蝉。 少顷,卫少奇长吐一口气,闭目养神。 某刻,不知想到了什么,咬牙啐声道: “太宗子嗣怎么会出这等鸡贼无耻之辈,简直晦气!” (本章完) 第501章 聪明人查案 第501章 聪明人查案 晨曦洒在西城门的墙头。 林诚牵马,经过星子坊市集,走街串巷。 他嘴里叼着一块油麻饼,轻车熟路的来到一处破落小巷。 巷尾有一片小院废墟,正是当初黄萱家居住的陈旧小院。 林诚走进其中,左右张望起来。 这不是他第一次过来实地考察,加上这次,已经七八次了,大概比双峰尖的浔阳石窟去的都多。 废墟内,林诚不时蹲下。 他手指捻起一片破碗瓷片。 瓷片上隐隐还有残留的干涸的白粥。 林诚一边啃饼,一边打量瓷片上的粥迹。 那日在这这座小院发生的事情,来龙去脉,容真事后在重伤养病期间,书写了一份完善的案宗。 林诚早背得滚瓜烂熟。 根据案宗显示,当时那位名叫黄萱的灵眸小女孩,借着给欧阳良翰端粥的契机,掏出一柄粗制短匕首,刺伤了欧阳良翰。 因为黄萱愿意拿出天真灵眸、配合容真布阵搜查蝶恋花主人的缘故,当时容真、颜章等人并没有惩治黄萱,搁置争议,算是有些包庇了她,转而让欧阳良翰离开疗伤。 根据容真事后回忆的黄萱话语可知,小丫头如此痛恨欧阳良翰的缘故,好像是因为欧阳良翰太过看重正人君子名声、看重所谓的星子坊劳苦大众的集体利益,使得她与阿爹拿不到财大气粗的扬州商帮的“小礼物”。 如此看来,欧阳良翰这个恩公,黄萱并不感激,或许她阿爹成熟一些,懂得自足感恩,但是作为小孩子的她,很可能是因为与那座大宅子还有富裕生活失之交臂,从而生了怨气,斗米恩升米仇了。 至于为何会恨到欧阳良翰身上,林诚还有此前的容真,都事后去亲自问过黄飞鸿。 根据这位络腮胡汉子信誓旦旦所言,当初在浔阳楼他为了恩公名声着想,力主拒绝了裴十三娘好意,却没想到当时默不作声的小萱,心中会如此芥蒂。 “恩将仇报吗,年纪小小,当真就有如此心机……” 林诚自语了声。 其实,按这个逻辑推下去,里面有两处稍难解释的薄弱环节。 首先,黄萱刚开始见到容真的时候,为什么是以一副信任恩公连带信任他朋友的名义去帮容真的? 难道那时候就开始装了?是害怕容真和欧阳良翰关系很好,才顺势而为? 其次,黄萱是怎么敢刺杀欧阳良翰的,她一个贫民区小丫头,难道不知道一州长史的权势? 还是说,是仗着容真、颜章布阵需要她,才如此嚣张,不怕后果? 林诚顶着上午的太阳,啃完了饼,放下瓷片,从容的拍了拍手。 “也不是不能解释。” 他嘀咕间,站起身来,背手在院子内踱步起来,目露思索。 结合后续,黄萱跟着上清宗道士离去的行为可知,这小女孩是清楚自己眼睛价值的,而且对于炼气一事也有不小野心。 她应该知道拥有天真灵眸的自己是香饽饽,而天赋一事很可能是那只小墨精告诉她的。 而当初布阵的时候,颜章、莲青对她的态度也是宽容拉拢,容真亦是承诺举荐她加入司天监。 这些,应该逐步给了这小丫头不少的底气。 而欧阳良翰当时赶来后,据容真所说,是与男史颜章起了一些矛盾的,而身为长史的欧阳良翰又拿颜章没有办法。 现在回头推算,欧阳良翰和颜章起矛盾的一幕,地方官员在司天监练气士面前的弱势地位,很可能使得黄萱胆子大了起来,对欧阳良翰失去了滤镜,轻视傲慢起来。 于是,此前小心翼翼的怨气自然就不藏了,这才借助容真、颜章、莲青都需要她的时刻,行了报仇之事。 这样逆推,逻辑上是说的通,但是…… “此女娃的性格,好像与此院邻居们描述的有些不一样。” 林诚微微皱眉。 “不是说心地善良、知恩图报吗……” 顿了顿,又缓缓点头: “不过,翰雷墨斋那边的管事伙计们却都说她内敛寡言、心思深沉,心思狡猾,善于讨好贵人…… “另外,那个黄飞鸿对于黄萱刺伤欧阳良翰之事,好像并不惊讶,反而代为道歉,是知女莫若父呢,还是说……演的?” 林诚在院子里转悠了一圈。 嘴角朝下,眯眼不语。 整条逻辑链都可以说得通。 但……他其实不怎么喜欢这种似是而非的推理感觉。 因为其中不少似是细枝末节的环节,都要靠他事后来替当事人脑补出行为逻辑。 林诚记得老师说过,有时候,太过聪明的人反而不适合查案。 因为容易聪明反被聪明误。 聪明人很自然的会把别人想成和自己一样聪明,替对方找逻辑填补起来。 可办案推理或许需要逻辑,但是现实有时候是不要逻辑的。 眼下亦是如此,当事人黄萱找不到了,不清楚此女详细情况,不少细节林诚无处查证,只能大致推导个似是而非。 真正的神探,需要的是敏锐的嗅觉,和玄而又玄的直觉。 而林诚的直觉是,在整个陈旧小院事件里,黄萱刺杀欧阳良翰一事,显得有些许突兀。 不过,也只是突兀了,黄萱刺杀欧阳良翰一事,并不算是整个事件里最重要的,在林诚心里的重要级其实不算高,因为,还有很多其它重要的方向。 比如那只小墨精与蝶恋花主人疑似有过的勾连,再比如,蝶恋花主人竟是诗才惊人,文气如此浩瀚,还比如,蝶恋花主人也不知掌握了什么莫名神通,竟然能在池下月阵法内驱动鼎剑杀人……等等。 主要是根据林诚以往经验,有时候线索往往都隐藏在细枝末节之中,说不定黄萱刺杀欧阳良翰一案就是破案的线索呢? 思衬良久,林诚摇了摇头,暂时放下了此处突兀。 不过,相比起这件疑似私人恩怨的突兀小事,还有一事,更加值得推敲。 林诚站起身,走出院门,左右张望了下。 “这个蝶恋花主人到底如何找到这里的?” 他的目光缓缓停留在了不远处那座承天寺的屋檐上。 “元怀民,长安人士,京兆元家……贬官江州司马……” 半个时辰后,承天寺内。 一间院门半掩的客院中,林诚见到了刚睡午觉的元怀民。 “元司马,鄙人林诚,司天监夏官灵台郎,奉旨调查江州凶案……多有叨扰。” “唔,林灵台郎下午好,请坐请坐,随便坐,别客气。” 元怀民迷糊起身,随意指了指其实并没有歇脚凳子的院内。 林诚脸色平静问: “元大人乃世家子弟,又是一州司马,为何住在这星子坊里,还是寺庙里的这种廉价客院?” 元怀民想了想,反问: “林灵台郎,你们司天监不用每早点卯吧?” “不用。”林诚摇头。 元怀民一脸艳羡: “要不咱俩换换官职,你来做江州司马?让在下去当个灵台郎怎么样?” “不换。”林诚摇头:“江州司马不也是官,有这么不堪吗?难道……要管马棚?” 元怀民面露遗憾: “司马职位是挺清闲的,但前提是得摊上一个好上官……咳咳,不是说良翰兄他不好,主要是……是良翰兄太严了,用他的话说就是小卷一下,这小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江州司马的俸禄其实也不低,偶尔还能去浔阳楼找秦大家听个琵琶曲,前提是别天天被扣俸。” 他脸色嘘唏,追忆起了曾经: “遥想以前良翰兄还没来当长史的时候,在下比现在过的滋润多了,记得第一次到江州,上午跑去上值,在下特意晚到了一个时辰,发现竟然是来的最早的,当时我就觉得来对地方了,这江州司马舍我其谁,可现在……欸,休提休提。” 说罢,元怀抬头看了眼天色,脸色顿时一喜,扭头跑回屋内,收拾了下东西,准备出门。 同时他客气赶人道: “林灵台郎要是没事了,就请回吧,在下也要出门了,你去浔阳坊吗,咱们也可以同路。” 林诚有些好奇的打量了下兴致勃勃准备出门的元怀民: “元司马要去哪?” “时辰到了,该去良翰兄家吃饭了,每三日去一次,欸,要不是不好意思,在下每天都去。” 林诚欲言又止。 元怀民瞧见,顿时一脸警惕道: “林灵台郎,在下带不了人过去。” “……?”林诚。 “林灵台郎有所不知,良翰兄还好说,可他那悍妇婶娘十分严厉,在下每三日过去吃一顿饭,饭桌上都要受到她一顿语言暴力,尽是明讥暗讽、含枪夹棒的,在下只好忍气吞声,真是有辱斯文。” 他叹了口气,重重锤掌: “欸,要不是为了那一桌不错的菜肴,大丈夫岂能容忍此大辱!算了,这种来自乡野的刁蛮妇人还是不跟她一般见识了,谁让她做菜好吃呢。 “林灵台郎一看就是一条好汉,还是别去受这鸟气了,欸,且回且回,让在下去赴这火坑。” 林诚皱眉瞅着义正言辞的元怀民,突然问道: “听说元司马诗才一绝,以前是长安出名的才子。” 元怀民捣蒜点头:“绝过,绝过,但现在还是吃饭要紧,先行告退……”说完就想开溜。 林诚却板脸打断道:“现在为何不写了?” “额,又不是母猪生仔,哪来这么高产。”元怀民刹车,一本正经回头。 林诚摇头,轻声说:“原因。” “你们司天监还管这个?” 林诚淡淡道:“那麻烦阁下交出一篇墨宝来,司天监查案需要。” 元怀民犹豫片刻,问道:“画行吗?有一副冬梅含羞图。” “可。” 元怀民扭头回屋,匆忙卷起一副画卷,塞进林诚手里。 林诚收起画卷,突然问道: “欧阳长史是不是常来找你赏琴。” 元怀民一愣,点头:“对。怎么了。” “黄萱家的案子你作为司马应当知道吧,出事那天,欧阳良翰是不是约好来找你的。” “我们一般不约具体时间,他大忙人,有空才来。那天,在下在家。” “好,知道了。” 林诚走出院子,他没有立马离开。 站在暗处,目送元怀民匆忙去赶饭点的背影远去。 转过身,他轻车熟路来到寺中一座湖边。 这些日子,他经常前来。 林诚站在岸边,默默打量湖中心的亭子。 此寺此湖算是位于星子坊最中心位置。 传闻,当初天降星子,落于湖中。 后被视为祥瑞,浔阳百姓们才围水而聚,四周逐渐繁华起来。 后来此坊也被汉初浔阳郡的郡守命名为了星子坊…… “星子湖……星子……真是好名字……避月摘星……避月摘星……” 不知过了多久,林诚身影消失在湖畔。 林诚回去的路上,又去了一趟陈旧小院废墟,转了一圈,沐浴着夕阳西下的余晖,离开了院子。 他平静走出陈旧小院所在的巷子,路过巷口一处大宅子时,突然停下了脚步。 “收拾一下,全部搬走,等会儿买家回来检查,不要怠慢了客人……” 宅院内隐隐响起一道妇人居高临下的冷漠嗓音。 “是,十三娘。”小人们吩咐称是。 林诚安静了会儿,看了眼宅子的高墙,脚步一拐,绕到了大宅子的正门。 只见大门口处,正有不少奴仆搬运家具。 一身灰色低调皂服的林诚,遮了遮起腰间司天监金漆令牌,一脸自若的走入人群中。 他逆着人流,闲庭散步的进入宅子里,周围的奴仆下人们一时间没注意到他。 林诚在宅堂大厅不远处停步,抬了抬眼皮。 只见大厅内正有一位披紫金莲花帔帛的贵妇人。 她横眉冷对,差使下人的语气颇重,似是心情有些不太好。 (本章完) 第502章 两位寒士 第502章 两位寒士 听到“十三娘”的称呼,林诚微微挑眉,抬手下意识摸了摸怀中某份黄萱案的卷宗。 回头看了眼宅子大门口。 他轻轻点头,似是想起了什么。 披一条紫金莲花帔帛的贵妇人在正厅处指挥下人们。 宅子内外嘈杂一片,到处是木材家具搬运时的磕碰声和呦呵声。 负责搬运家具的仆人很多,林诚所在的长廊上,人来人往的, 再加上长相的平平无奇,不管是仆人们、还是大厅里的贵妇人,一时间都没有注意到他。 林诚目光打量了下裴十三娘,抬脚就要上前。 “滚开,别挡道。”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道粗鲁的汉子呵斥声,一只黝黑大手拍向林诚的肩膀。 然而下一霎那,这只黝黑大手的主人愣住了。 拍了个空。 或者说,拍到了,因为原本背对着他们、挡在路中央的微胖青年,确实也随着他手掌闪到了一旁。 但是他的手掌丝毫没有传来关于触碰的反馈,给人的体验像是拍走了一朵轻飘飘的云朵。 这只黝黑大手属于一位凶神恶煞的青衣汉子。 旁边还有几位和他一样打扮的汉子,此刻也和他一样,推推攘攘的清空着前方挡道的奴仆下人们,为后方的主子开路。 “咦。” 凶神恶煞的青衣汉子诧异的看了眼垂目的林诚,不过此刻没时间多想,经过了他,继续上前推攘开道。 “都让让,都让让……别他娘的不长眼……” “裴夫人呢?我家老爷找她……” 青衣汉子们不耐烦的呵斥道。 林诚偏头,眼睛瞅去。 只见这几位人高马大的青衣汉子,共同拱卫着中间一位矮胖商贾。 矮胖商贾约莫四十来岁,头戴员外帽,一袭黑色大氅裹身。 他皮肤透着一种饱经风吹日晒的黝黑。 此刻阴沉脸色,一只手端在腹前,探出了黑色大氅,正在把玩大拇指上的一枚纯金戒指。 林诚的目光立即被这枚纯金戒指吸引。 只见戒指主体采用了大周流行的螭龙纹样,蟠龙栩栩如生,盘绕其上,龙首高昂。 螭龙两只眼睛处,镶嵌两枚红宝石,璀璨夺目。 林诚收回目光,平静脸色。 其实按照大周朝的礼制和法规,普通百姓是不能随便佩戴带有蟠龙图案的戒指的。 这是皇族或高级官员的专享,当然,民间实际生活中,一些民间富豪或者地位较高的商人私下里追求奢华,可能会模仿皇族的样式制作和佩戴饰品。 但这属于违法逾矩的行为,风险也极高。 要是放在洛阳天子脚下,分分钟被洛阳群众举报砍头。 但这南方的江南道,天高皇帝远的,又靠近穷山恶水的岭南,商贸之风繁盛,再加上一些推崇宗族自治的保守彪悍民风……没人替大周女皇操这份闲心。 戴纯金螭龙戒指的矮胖商贾一言不发的经过林诚等人身边,大步迈进大厅,朝裴十三娘点头道: “十三娘,俺当初信了你的话,把扬州那边的硬货全卖了,带钱转战浔阳,又是听你的建议,掏出一半买了星子坊的这些破宅子……结果现在,你让俺阴跌七折,全都抛了走人,十三娘,你在玩俺对吧?” “沈副会长请息怒,您带这么多人过来干嘛?难不成是怕妾身跑路?妾身不也投了很多钱进来?都是同乡,妾身还能跑了不成?” 裴十三娘气笑了,皱眉看了眼矮胖商贾背后那些面色不善的青衣汉子。 “说好了一起来江州讨营生,共进退,怎么以往赚的时候不见你怎么夸,现在亏了点就闹这闹那的。让你当了商会的副会长,应该更沉得住气才对,这般急功近利的吃相,让让下面的其它掌柜们怎么看?” “以前确实是赚了点,要不是有以前的交情背书,俺也不会跟着十三娘你们来浔阳城,投这么多进来。不过现在,俺这所谓副会长都快承担不起了,再亏下去,就是臭要饭的了,还不准俺开口?俺哪里有十三娘钱多,怎么亏都不怕,哈哈不愧是咱们扬州商帮的会长,难怪俺只能当个副的。” “好了,说这些气话没有用,你先带人回去,别在城里闹事,浔阳城最近贵人很多,咱们得罪不起。” 裴十三娘摆了摆手,准备赶人。 “好,那就说点有用的。” 沈炳强不走,冷笑道: “裴大会长知不知道,现在整个浔阳城的商贾都在看咱们热闹呢?知道咱们这批人手里宅子多,在抛售离场,一个个恶意压价,占咱们便宜。” 裴十三娘抿了下嘴,语重心长道: “沈副会长,妾身没有危言耸听,也没有故意坑大伙的意思,情况是,现在再不走,后面就更难走了,待到东林大佛建成,星子坊的房子就不值钱了,这是大势所趋。” “可伱几个月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当时还信誓旦旦来着。” “以前是因为现任长史还没有来浔阳城,更没有这什么双峰尖和浔阳石窟……那时候星子坊就是浔阳城最有潜力的地段,可以吸引江南富人。 “可现在浔阳石窟已经开建,双峰尖那边还建了新渡口,以后浔阳城区一定是往那儿扩建的,那儿才是新坊,星子坊的地位也就没有那么紧要了,续任官府也没动力再和咱们一起改建星子坊……” 沈炳强突然大声道: “所以那个姓欧阳的是不是有病?放着好好的钱不赚,浔阳渡就在城里,他大佛修在城内哪里不好,偏要跑去那个穷山沟里造像!还他妈一群傻鸟外商跟着他一起投钱胡闹。” “沈老板请慎言。”裴十三娘眉头直皱,左右张望。 “入娘贼……慎他娘的言,这姓欧阳的有本事就把俺给抓起来!” 沈炳强握拳紧抓大拇指上的纯金螭龙戒指,骂骂咧咧: “好端端的跑那么远造像,依俺看,里面八成是有利益勾兑,这姓欧阳的,肯定是贪污了那批外商的钱,才跑那什么双峰尖造像,俺就不信,朝廷节省下来的银子没有过一道他的手,当官的就没有不贪的,当年俺贩盐那会儿见的多了去了……” “好了好了,有什么事今晚商会聚餐再聊……” 裴十三娘不停的安抚。 与此同时,另一边,长廊外的人群里,林诚静静倾听了会儿,他蓦然转头,望向身后不远的某处人群。 只见,正有一位头戴毡帽的俊朗青年怀抱一只琴盒,站在人群后方,和他一样,默默的看戏。 此刻似是感受到了林诚投来的目光,毡帽青年从前方大厅处收回视线。 二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旋即,他们几乎同时转过了身子,离开了此宅。 来到宅子外面的街道上。 林诚转头,好奇打量欧阳戎: “欧阳长史怎么也在这里,刚刚来多久了?” “没一会儿,刚到,正好听到有人亲切问候本官。” 欧阳戎摇了摇头,在林诚有些疑色的目光下,他又解释: “中午吃饭时,听怀民兄说林灵台是在这里,下午正好有空,准备找怀民兄赏琴喝茶,正好路过,想着你可能还在黄萱家旧院那边查案,特地前来看看,听到了这边动静,进来瞧了一眼,没想到林灵台郎也在。” 林诚笑问: “欧阳长史刚刚被骂了,难道不站出来管管?哪怕讲两句也好。” “管什么?讲什么?他人只是有怨气,难道还不允许人家嘴里骂咧,私下言论都要管的话……没什么必要。” 欧阳戎淡淡摇头。 “欧阳长史真是海量。” 林诚看了看他,还有怀里的琴盒,直接问: “黄萱刺伤你之事,欧阳长史怎么看。” 欧阳戎摇头:“不怎么看。” “欧阳长史心善爱民,对方却恩将仇报,难道不会寒心?” 欧阳戎想了想,问: “难道因为寒心,就不再行善了吗,那这份善心也就那样了。也就是企图别人回报罢了,建议以后还是明码标价的行善,好过眼神暗示心照不宣的道德绑架。” “有道理。” 林诚点头: “对了,此宅,就是当初裴十三娘要送给黄萱家的吧,结果后来她们没接?” 欧阳戎点头:“应该是。” 林诚又笑说: “这么看,欧阳长史和元司马很熟。” “他和冬梅蛮熟的,我……和他不太熟。”欧阳戎板脸。 “冬梅?”林诚一愣,从怀中掏出一副画卷,瞥了眼,他嘴角抽搐: “一匹枣……红大马?” 欧阳戎点头:“正是爱驹。” “你俩……关系蛮特别的。”林诚感慨,又问道: “那欧阳长史可知,像这种从京官贬成一州司马的官员,一般地方官员都不会跟他们有过多交往,因为这类贬官一定都是犯了不小事的,如果交往了,又被人抓到把柄,有可能会被罢职。 “所以,欧阳长史前途光明,为何以身涉险,反复前来找他赏琴……” 欧阳戎好奇反问: “林灵台郎是不是忘了,在下也是从京官贬下来的。” 他一脸认真的点了点头: “而且怀民兄犯的事可能还没有我大。应该是他小心点才对。” 林诚微怔,哑然失笑: “好,看来,鄙人也要离欧阳长史远点了。” “林灵台郎说笑了。” “确实玩笑话,欧阳长史的经历可谓是咱们大周朝一段传奇,那一年的进士科,到现在为止,应该还没有比欧阳长史更出名的英杰吧。 “说起来,欧阳长史的官职也算是这一科最高的了,好像仅有一位同年同是五品,而且不过是个京城闲官,哪里有欧阳长史这样的实权官员风光。” “是吗,没太注意,林灵台郎倒是知道的挺多。” “不瞒长史说,司天监有一份你的卷宗资料。”林诚轻声道:“其实鄙人很艳羡欧阳长史。” “为何艳羡。” “说起来,鄙人也算是寒门出身,咱们这些寒士,想往上爬是真的难啊,鄙人就没有欧阳长史这么好的运气。” “不喜欢爬这个词。” 欧阳戎摇头:“而且在下听人说,夏官灵台郎可不是一个普通官职,在司天监内前途无量,林兄还是谦虚了。” “不一样的。” 林诚摇摇头:“我们这些司天监的人,再怎么升也就是个内廷官,专门伺候圣人,哪里有欧阳长史这样,仕途光明,退可当封疆大吏,进可是封王拜相…… “说不得四十岁前就能进政事堂,穿朱戴紫,成为满朝皆知的年轻相公,死后轻而易举就能葬在至于王侯将相才能下葬的北邙山。” 林诚扳着手指头,仔细数了数: “录进士科、娶五姓女、死葬北邙。大周男儿梦寐以求的三件事,欧阳长史已经算完成两项了。” “是吗?” 欧阳戎面露思索,片刻后,一本正经问:“能不能再多来点,三个好像不够。” “……” 林诚摇了摇头,他目光下移,指了指欧阳戎怀里的琴盒: “听元司马提过,欧阳长史经常携带琴盒来找他,阁下爱琴,能否一观?” 欧阳戎没有说话吗,面色自若的打开了怀中琴盒。 林诚瞅了眼。 只见盒内静静躺着一把平平无奇的古朴长琴。 林诚弯指勾弦,试了下琴声,感叹:“好琴。” 当然是好琴,某位梅花妆小公主的。 欧阳戎笑了下,收起琴盒,重新抱怀,他压低毡帽,随口问林诚: “林灵台郎何时回京?” 林诚不答,突然道:“欧阳长史可知,容女史很重视你?” “什么意思?” “上书帮你说情延期,这是一个很大的人情。” “为何。” “因为最希望东林大佛快点修成的人,除了陛下外,应该就是容真了,对她而言,时间越早越好,可是现在却为配合欧阳长史,帮忙上书延期……这件事,司天监里知道的人都很意外。” 欧阳戎看了眼林诚,又垂目道: “是吗,她从来没和我说过这点,大佛的事她也不怎么聊,让我看着来。” 林诚悠悠道: “所以鄙人很好奇,欧阳长史是怎么说服容女史帮忙的。” 欧阳戎微微挑眉。 (本章完) 第503章 女史大人的私心 第503章 女史大人的私心 “延期之由,坦诚告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何来说服一说。” 街道上,安静少顷后。 欧阳戎怀抱一把雕刻祥云瑞兽的紫檀木琴盒往前行走,目不转睛说。 林诚转过头,看了会儿欧阳戎侧颜神情,轻叹: “光明磊落,坦坦荡荡,有时候不得不承认,欧阳长史的风度确实令人折服。” “林灵台郎可不像是容易被折服的人。” 欧阳戎摇头。 林诚一笑:“那欧阳长史觉得鄙人是怎样的人?” 欧阳戎沉默了会儿。 “食肉者鄙,不足远谋。林灵台郎虽来自洛阳,却显然不是。” 林诚想了想,一脸恍然: “欧阳长史是说,鄙人可以远谋?” 欧阳戎点点头,与摇摇头: “林灵台郎和在下很像,但又似是而非,总觉得有些不同。” “可能咱们都是寒门出身的缘故吧,不是什么高门贵种,自然觉得亲切。” 欧阳戎转头与他对视了会儿,语气认真说: “既然同样出身微末,那林灵台郎应该和在下一样,更能共情底层艰辛,这些天看下来,对东林大佛延期一事,应该能理解一些了吧。” 林诚笑了笑: “这是自然,鄙人还知道,能有欧阳长史这样的父母官,江州百姓们是何其幸也。” 欧阳戎脸色严肃: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江州百姓经不起折腾了。现在前线正在打仗,浔阳城这样也吃紧,具体明细已经给胡中使和林灵台郎罗列了,东林大佛缓一缓,总归是好的。前不久,秦大总管还捎话来江州大堂,责令我们留守官员,要稳住后方,短期不可做激进之举……” 林诚不置可否,没有接下欧阳戎拐到公务的话茬,问道: “刚刚那个非议欧阳长史的商贾,欧阳长史当真不教训教训?” 他语气淡淡道: “官是官,民是民,更何况还是一个粗鄙商贾。 “欧阳长史,咱们这种出身微末的寒士,平日里平易近人些没有错,可是做主官的,不可缺了威严,必要时必须雷霆万钧。 “否则,任由私下非议满天飞,下面的人看见了,可能并不觉得是主官慈悲接地气,反而容易心生轻视,觉得连一个下九流的商贾都收拾不了,难免会对主官轻佻怠慢起来,失去恭敬,此乃人之惰性。 “其实,只需派人警告,敲打一下就行,当然,最好是抓个典型办了,这叫杀鸡儆猴。” 林诚一脸诚恳的建议。 欧阳戎依旧摇了摇头: “威严不是这样来的,或者说,这种由恐惧所产生的威严,不要也罢。” 林诚偏头,注视着欧阳戎大理石雕像般棱角分明的脸庞,神色专注说: “食肉者鄙,食五谷者愚,食气者寿,不食者长明不死…… “欧阳长史,咱们是出身微寒不错,可连圣人都承认,人是有等级了,对付俗、鄙之人,只能用俗鄙法子。” 欧阳戎盯着前方看了一会儿,轻声说: “不敢苟同。” 林诚淡淡道: “没关系,鄙人也是。” “但在下多谢林灵台郎关心。” “鄙人随口一提,欧阳长史就当随口一听吧。” “好。” 欧阳戎笑了下,话锋一转: “林灵台郎刚刚说,除了虔诚礼佛的陛下外,容女史是最希望东林大佛尽日建成之人,此言何解。” “什么何解,不就是字面意思。” 欧阳戎眉梢聚拢,浮现疑惑之色: “我是问,东林大佛难道与容女史息息相关?”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 “说直白点,除了大佛建成后、督察有功的朝廷例行奖赏,容女史还能得到什么利益?” 林诚脸色有些意外,上下打量了下追问的欧阳戎,问: “欧阳长史是真不知道假不知道?” 欧阳戎注视林诚表情,摇了下头。 “也是,欧阳长史毕竟不是咱们司天监的……” 欧阳戎抬头打断道:“容女史只提过,洛阳那边会送来一尊黄金佛首……难道其中有什么联系?” “差不多……其实欧阳长史不了解也不要紧,一些阴阳家练气士的事情。” 欧阳戎一本正经说: “在下还是该知道些的,请林灵台郎指点。” 林诚眯眼说: “那行吧,欧阳长史可以这么理解,阴阳家练气士的晋升,需要一场场的特殊仪式,规模和牵动的气运越大越好……而东林大佛的修建,就是一场十分符合阴阳家晋升条件的仪式,它也是……容真女史这样的六品练气士,目前最需要的那一类仪式,说不得就能完成六品到五品一步登天的晋升。” 欧阳戎忽然道:“一座颂德天枢加四方佛像,排除桂州那一个,岂不是有三场大佛仪式?” 林诚点头: “没错,三场仪式,三次机会,只能有三位阴阳家练气士……且需要她们全程参与其中,直至大佛落地完工的那一刻。” 欧阳戎点头:“明白了,咱们江州的东林大佛,名额内定了容女史,对不对。” “没错。” 林诚感叹道: “自从魏王、梁王推动大周颂德中枢与四方佛像建造后,洛阳司天监,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这寥寥四个名额呢,其中不乏长期停顿在六品的老资历前辈,容真女史能占一席之位,真是厉害,不管是实力还是人脉。” 欧阳戎忽然道:“林灵台使也很想要容女史占据的这个位置吧。” 林诚毫不遮掩的点头: “没错,不过这是在鄙人来到江州之前想的,到江州参观完浔阳石窟后,鄙人就没太多念想了。” 欧阳戎微笑问:“这是为何?” 林诚犹豫了下,语焉不详: “根据老师指点,双峰尖那边的风水不是很好,鄙人需要远离才行,那不是属于鄙人的机会,还是别多想了,况且……” “况且什么?” 林诚耸耸肩膀: “况且就算鄙人有什么多余念想,也没什么用,东林大佛的这个机会,已经是容真女史铁定的了,谁敢争夺?这不仅要过大司命那一关,还要过那位王爷的关……” “哪位王爷?”欧阳戎机敏问道。 林诚脸色微变,似是不小心说漏了嘴,他立即收敛表情,含笑不语,岔开了话题: “仪式的事情,欧阳长史可别说是鄙人说的,心里知道就好,容真女史确实对欧阳长史很讲义气了,要是别人,巴不得大佛早点建成呢,欧阳长史还是好好操办吧……” 欧阳戎皱眉看着他。 林诚一脸无辜,左右张望了下,准备告辞走人。 “对了,不知欧阳长史明日下午有没有空?” 欧阳戎颔首:“当然有。” 林诚微笑道: “回想了下,来浔阳城也不少日子了,最近和胡中使一起考察了遍浔阳石窟,对于欧阳长史殚精竭力建造大佛的事迹十分敬佩,同时,也有一些小小的感悟与建议……明日,鄙人会和胡中使一起过来,咱们见面再谈,算是……回京前的最后聚首。” 欧阳戎立马秒懂,这是他们这批巡查返回洛阳交差前的最后表态与沟通机会 他当即点头 “好,那明日就恭迎胡中使与林灵台郎了,江州大堂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尽管说来。” “行。”林诚抱了下拳,转身离去。 欧阳戎目送他背影消失,抬头看了眼已经不晚的天色,自语: “王爷……哪个王爷……首先排除离伯父,那就很好猜了,能主导四方佛像建造的王爷,除了那位魏王还能有谁? “不过林诚说出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故意说给我听的?还是不小心说漏嘴,故意吊胃口透露出来的?” 欧阳戎目露沉思之色,嘴里念念有词: “先抛开他的小心思不谈,若他说的都是真的,那容真能稳稳占据东林大佛这边的位置,让林诚都不敢生出念想来,便是有魏王发话的关系在里面…… “可魏王为何要为容真说话,是想要结交投资陛下身边的红人,让容真欠卫氏一份人情?可要容真欠人情是要干嘛……等等。” 欧阳戎蓦然抬头。 脑海里闪过不久前在云水阁后院离别之前,容真对他说的话语: 欧阳良翰,今夜你说了自己的一份私心……而若告诉你,本宫来浔阳城其实也有私心呢…… 缄默良久,欧阳戎呢喃道: “卫少奇……翻案……从一开始就紧抓蝶恋花主人的案子不放……” 欧阳戎突然转头,南望远方的龙城大孤山方向。 他又想起了一件事。 当几初当时在大孤山上,他势如破竹的闯入赵如是停尸的小院子,在一一解决李栗等人时,曾发现这位波斯商人在拖延时间,像是在等待着什么援兵。 欧阳戎当时还猜测,难道是后续杀来的雪中烛? 现在看来,云梦剑泽与卫氏没有勾连,甚至背锅背的快要成为敌对关系了。 而那一夜,后来在大孤山,毁尸灭迹准备走人的欧阳戎,撞到了似是查案追来的容真,也是在那次,误缴了她的紫色肚兜…… “李栗他们死前等的援兵是你吗……或者说,李栗当时是以提供线索的名义,联系了伱,想要和你一起在大孤山围剿我,所以你那时才‘碰巧’出现在大孤山……连上了。” 欧阳戎长叹一口气,呢喃自语: “私心……私心……这就是女史大人你的私心吗。 “从一开始查赵如是案,到后面的蝶恋花主人案,一直穷追不舍……原来你并不是完全无私的,你也有些私心的吗?” 欧阳戎安静下来,回到马车,转头看向窗外的漆黑夜色,一时间有些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他收回目光,狠狠揉了把脸庞: “你说人都有私心,我很认可,你也多次问过我,我公心与私心哪一者多…… “而这一次呢,给赵如是和朱凌虚父子一案翻案,你是几分公道、几分私心在里面,究竟是哪一个多……” 欧阳戎说到这儿,抬起头,凝眉问道: “不对,这个林诚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不小心的还是故意的,他透露容真之事,是有什么目的,他……是想把我往什么方向引吗?” 他眉头紧皱起来,车内陷入寂静。 就在这时,马车在半路停顿下来,欧阳戎抽回思绪,转头问道: “怎么了?到地方了?” 车厢外面传来阿力的声音: “檀郎,前面有一辆马车停在槐叶巷巷口,挡住咱们的去路……” 欧阳戎掀开车帘,探头瞧了眼前方巷子口处纹丝不动的低奢马车,他立马认了出来,不动声色吩咐: “停靠一下,阿力,在一边等我,我去去就来。” “是,檀郎。” 欧阳戎走下马车,上前径自钻进了阴影中的低奢马车内。 “小公主殿下有何事找在下?” 欧阳戎进来直接落座,不客气问道。 只见对面,正静静坐着一位蒙黑色薄纱的梅花妆小女郎。 她眸如星子,古井无波,一副岁月静好的妆容,黑色面纱愈发衬托出额头与细颈肌肤的白皙,配合上包厢内波斯地毯与绒软枕的奢华内饰,从内而外透露出一股高贵冷漠。 女子戴黑色面纱其实还会给人一种黑夜般的神秘禁忌感,令大多数男子忍不住想要撕开它高贵与傲气的面具,看看里面究竟隐藏着什么…… 原本发呆出神的离裹儿缓缓回过眸光,瞧了眼欧阳戎的认真表情。 她玉唇轻启: “这么晚回来,你去哪里?” “小公主殿下这是等了多久?” 离裹儿俏脸紧绷,语气不夹杂一丝感情说:“掐着你下值的时间来的。” “咳咳。” 欧阳戎有些不好意思。 “抱歉,去星子坊处理了点杂事……小公主殿下有事请讲。” 离裹儿垂眸: “找你不是什么重要的公事,是关于阿兄的……欧阳良翰,阿兄最近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欧阳戎不动声色的反问。 离裹儿一眨不眨的打量着他的细微表情: “阿兄今日来找我,把庇寒堂的粥棚,调去了星子坊那边,他说是要去派粥送衣,做些慈善。 “我问他为何突然想到做这个,他说是受到檀郎感化,要向檀郎你学习……欧阳良翰,你到底教他什么了。” “……”欧阳戎。 他的第一反应其实是反驳,立马反驳,明明啥也没教! 可是旋即反应过来,欧阳戎克制住,紧闭嘴巴。 把庇寒堂的粥棚调去了星子坊?那里不是有安惠郡主的粥棚吗?确定是去做慈善? 欧阳戎有些哭笑不得。 “你这是什么表情?” 离裹儿眼神有些狐疑问。 “没……没什么。大郎做事真是……越来越利索了,说干就干,好,干得好。” 他诚恳夸赞,同时嘴角微微抽搐了下。 (本章完) 第504章 离裹儿:恨不是男儿身 第504章 离裹儿:恨不是男儿身 “本公主还以为,他是听你的建议,借粥棚去讨秦家姐姐欢心。 “可刚刚傍晚,本公主去静宜庭找秦小娘子聊天,旁敲侧击问了下,她压根不知道庇寒堂粥棚的事情,反而和本公主提了另一件事。” 宽敞马车内,离裹儿慢条斯理说道,一双明眸一眨不眨的看着欧阳戎表情。 后者正襟危坐,微微咽下口水,问: “什……什么事情。” “秦小娘子说,魏王府三公子和他堂妹安惠郡主也来江州了,同样也在星子坊那边派粥发衣。” 离裹儿微微蹙眉: “欧阳良翰,此事真否?你之前知道吗。” 欧阳戎只好点头:“知道。” 离裹儿不说话了,注视欧阳戎表情片刻。 她移开视线,抬起玉手,绣金线的宽大丝绸袖口沿着皓碗自然丝滑的落下,露出了一截白皙小臂。 梅花妆小女郎垂下眼眸,一双玉手给二人之间的瑞兽铜制香炉添了些香料。 欧阳戎目不转睛看在眼里。 发现今夜她眉心妆的朱砂颜料格外鲜艳亮眼,也不知道是不是过来前,最新点缀的。 “那还有没有,欧阳良翰你知道,但本公主不知道的事情,伱……有没有什么没说的。” “没说什么?”欧阳戎疑惑表情。 离裹儿俏脸板了起来 “你们俩少打掩护,老实交代。” 欧阳戎咳嗽,不语。 离裹儿微微眯眼道: “傍晚碰到秦小娘子时,她一身胡服猎装,刚从外面回来,问了下她出城狩猎,大郎有没有陪着,秦小娘子只字不提。 “还是本公主追问下,才说,是有人陪,但不是大郎,是那魏王府三公子。” 离裹儿追问: “欧阳良翰,这是怎么回事?” 欧阳戎叹气道: “别问我,问大郎去。” “现在都不见他人影,也不知道跑哪去了,而且问他也没用,平常就见不到人影,好不容易吃饭的时候凑一桌,父王母妃问话,他都埋头干饭,含糊不清。” “……”欧阳戎。 在离裹儿抿唇眯眼的死亡凝视下,欧阳戎只好偏开视线,叹息开口: “上次大郎去云水阁喝茶,碰到了秦小娘子,被逮了个正着……” 帮好友藏不住了,欧阳戎只好把那日发生的事情大致讲了一遍。 本来以为离裹儿要发飙,可他有些的意外的是,离裹儿越听脸色越平静。 欧阳戎讲完最后一个字,离裹儿轻轻点了下头: “嗯,是我阿兄能做出来的事,符合本公主对他的所有刻板印象。” “……” 欧阳戎观察了下她平静脸色,小心翼翼建议: “要不先别和王爷、王妃他们说,大郎最近也在努力哄秦小娘子。” “他的努力就是趁着秦小娘子和别的男子出门打猎,顺走他妹妹粥棚去找勾搭别的小娘子?” 离裹儿淡淡颔首问。 欧阳戎无言以对了。 大郎这波确实有点抽象。 只好跟着骂道:“大郎真是太过分了,做事也不靠谱,看我回头不好好教训他,这次不能姑息了,得好好给他上一课……” “教训什么?上什么课。” 离裹儿俏脸绷着,自若说: “教训他下次小心点、不要现在这样露馅?给他上一课?上如何避免借粥棚做慈善这种老套搭讪勾搭其它小娘子的课? “那还是免了吧。” 欧阳戎立刻不满了: “小公主殿下,在下在你眼里有这么不堪吗?如果有,你直说就行,不要拐弯抹角。” 看见他义正言辞的表情,离裹儿转移视线,换了个话题道: “欧阳良翰,我知道你很看重阿兄,可是有些事你不要去纵容他,讨好秦小娘子、联姻秦氏之事,是咱们共同商讨的大计。” 她语气十分认真说: “争取到左武卫大将军、江南道行军大总管秦竞溱,不光有益于咱们王府在江南道处境,还能帮助你在浔阳石窟的造像计划。” “小公主殿下。” 只见欧阳戎神色,同样十分认真,轻轻摇头: “在下没有纵容世子,也没有作为好友去包庇宽容他,在下只是…替世子感到些不公,有时候挺同情他处境,所以才会和六郎一起陪他偶尔去云水阁,让他有一些限度以内的宽松环境。 “而且在下平日也有盯着他,不会让云水阁的事情影响世子和王府声誉。” 离裹儿柳眉倒竖说: “什么不公?什么同情他处境?他处境怎么了? “能生在咱们离氏,生来体内流淌太宗之血,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分,这天下不知道有多少人梦寐以求……” 马车内,梅花妆小女郎越说越气,气笑了都。 她冷笑说: “欧阳良翰,你还同情他?你要不要也同情下本公主?嗯? “诚然,父王母妃以前贬谪龙城,连带着本公主与他一起在江南乡野僻壤长大,确实稍微窘迫了点,但是现在,最苦最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现在在浔阳城,正是吃力过渡的阶段,熬过去回京就海阔天空了,他这时候还掉链子?就开始松懈了?” 离裹儿香腮微鼓,冷脸偏转向一旁: “这是他的责任,他必须承担! “这十几年来,乾周更替,我巨乾离氏宗室流血漂橹,离氏的男儿难道还没长教训吗?偏要输卫氏那群酒囊饭袋一头?” 她裙袖一挥,昂着精致小巧的尖下巴道: “再说,现在家里哪个不比他累,父王在最前面时刻顶着朝廷与祖母的压力,警惕着明枪暗箭,母妃要操持整个王府的内务,而本公主也成天奔走浔阳城,招揽士人,代替王府露面…… “而大郎呢,也没要求他做什么太累的事,只要去追一位秦氏女就行!唯一要牺牲一下的,也就是七尺男子之身,这能有什么?” 欧阳戎插话问:“那要是让你去追不喜欢的男子,牺牲下你的黄花大闺女之身呢?” “你闭嘴。” 离裹儿恼羞成怒,俏目瞪他道: “男子女子能一样吗?况且,本公主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联姻之事已经交在了阿兄手里,你别再胡言。” 顿了顿,她回到原来话题,又皱眉不满道: “就不说我们王府了,说你,欧阳良翰,大佛延期之事,如果当时能有秦竞溱帮忙说话,祖母哪里还会派什么巡查使者过来,就算派了,这些巡查使者敢说什么?卫氏都要好好供着秦家,哪里敢捣乱? “现在倒好,这么长时间,大郎连人家秦小娘子的手都没有牵到,明明是咱们提前一步布局,让大郎认识的秦小娘子,结果拖到现在,让那什么魏王府三公子见缝插针进来,还赶上了进度。 “要是给本公主一个男儿身,说不得秦小娘子现在已经小腹显怀了,直接奉子成婚!” 欧阳戎点头:“那幸亏你不是。” “你说什么?” “没什么。” “本公主听到了。”离裹儿面无表情。 瑞兽铜制香炉散发的袅袅青烟中,二人视线对撞了会儿。 欧阳戎摇摇头道: “公主殿下,你说你的,说王爷、王妃乃至太宗、高宗都行,但别把在下给拉上。责任之事,大郎当初当仁不让吞下袁老天师的符水,已经能说明一切了。 “在下不会去情感绑架大郎,去过度挤压他个人自由,至于大佛延期之事、还有现在巡查中使之事,也怪不到大郎身上。 “而且,司天监夏官灵台郎刚来浔阳城那会儿,大郎也第一时间拉来了秦小娘子,帮帮忙表态站队。 “小公主殿下作为家人,或许觉得大郎做的还远远不够,但是对待朋友或属下,在下却觉得大郎从未亏欠过。” 离裹儿神色不满的看向他: “欧阳良翰,你这话什么意思?” 欧阳戎沉默少顷,稍微宽声,安慰起这位冷脸小公主: “放心吧,那个卫少奇什么样的人,我已清楚,秦小娘子只要不傻,很难被骗,况且堵不如疏,秦小娘子现在气头上,一起秋猎就一起秋猎吧,咱们无需太过担心,慢慢来。” 他摸下巴想了想,微微颔首,出主意道: “嗯,先等秦小娘子消气,改天我坐庄,以浔阳石窟入股之事为由,请她吃顿饭,到时候,公主殿下带大郎过来……” “好,欧阳良翰,你心里有数就行。” 离裹儿胸口起伏了下,冷静下来。 “也是,实在不行,就你出面了,秦小娘子还是挺听你话的,有时候咱们诗会间隙聊天的时候,秦小娘子随口夸你夸得谢家姐姐都有些心不在焉了,喝茶都烫了嘴……” 欧阳戎闻言,眼睛一亮,关注点很奇葩道: “这么看,公主殿下和秦小娘子的关系倒是不错,你和小师妹这两日帮忙打听一件事,大郎那边还是算不了,先不指望了。” “打听什么事?” 欧阳戎脸色严肃起来,身子作出前倾状。 离裹儿瞧了眼他,后背也离开了软垫。 隔着中间缭绕青烟的瑞兽香炉,欧阳戎好一阵细声细语。 离裹儿侧耳倾听片刻,狭长、美丽到不用人为画眉的眉梢,微微挑起一角,像是飞扬的云彩: “去查下秦氏近期有没有适龄男儿来浔阳城?” “嗯,不管是扬州、洛阳方向,还是前线军营那边。” 欧阳戎正色点头,轻声叮嘱: “在下总觉得那卫少奇带一位梁王府嫡女来,有些多此一举,卫氏这群人是坏,但是不是蠢。” 离裹儿立马秒懂,看了看他表情,压低嗓音问道: “欧阳良翰,你是担心魏王府和卫少奇他们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表面是卫少奇来追求秦小娘子,谋求联姻,充当障眼法,吸引咱们注意力? “实际上,却是姿态放得更低,用梁王府的卫安惠来真正联姻,嫁给秦氏儿郎?” 欧阳戎闻言,缄默少顷。 离裹儿看见面前齿白如玉的弱冠青年微微眯眸,他嘴里轻声说: “甚至可能更无底线,无礼义廉耻,谋求秦老纳妾。” 离裹儿微微睁大眼:“纳妾?秦竞溱?十八嫁八十,秦竞溱好意思娶吗?” “在下也觉得不可能,依在下对秦老的了解,但做好最坏打算吧。” 欧阳戎摇摇头。 离裹儿沉思片刻,颔首答应: “好,本公主现在就去吧,找谢姐姐一起去问问,秦小娘子现在应该在静宜庭,还没睡……快的话,明天给你答复。” “行,辛苦了。” 离裹儿摆手: “不辛苦,是本公主活该,偏要背上的责任义务。” 欧阳戎没接话茬。 他长吐一口气,下意识的嗅了嗅马车内香炉青烟与贵女体香混杂的沁人心肺香氛。 离裹儿似有似无的眸光下,欧阳戎转过头,盯着窗外夜色看了会儿,他突然下车,取来了一把下午拿去星子坊装样子的名贵木琴,归还给她。 欧阳戎礼貌告辞。 明日上午,他已经和林诚约好了。要应对作为巡查中使的林诚、胡夫的最终沟通与表态。 今夜欧阳戎还得赶去听竹轩,和胡夫提前交流,商讨一下…… 低奢马车内,离裹儿小拇指挑开车帘,一双星眸默默目送某人毫不逗留废话的背影离去,消失在漆黑夜色中。 黑色面纱的粉嘟嘟唇儿抿了抿。 过了好一会儿。 “去静宜庭。”她淡淡启唇。 “是,殿下。” …… 夜,深。 浔阳坊内,某一间家具摆放十分整齐、专属于强迫症的书房中。 一张不染一粒灰尘的书桌前,林诚正独自端坐,两手胳膊肘撑着桌面,十指交叉的手背撑着略带青色胡渣的微胖脸庞下巴。 一粒孤灯,将他面前桌上的墨砚、毛笔、信纸,还有一份摊开的奏折给照亮。 奏折依旧空白。 屋内有一道微不可闻的呢喃声: “避月摘星……避月摘星……双峰尖是月……有星子湖的星子坊就是星了……” 片刻后,微胖青年面前一扇装有漫天星辰的窗户外,有微风拂入。 桌上的空白信纸、奏折纸页皆“哗啦哗啦”纷飞翻页。 有些发呆出神的林诚蓦然抬手,一只单掌压住桌面,满桌翻飞的纸页赫然静止,重新纹丝不动。 林诚动笔。 埋头书写着什么。 窗外的夜,静悄悄的。 推荐一本幼苗《都重生了还敢卷我》 (本章完) 第505章 语不惊人死不休 第505章 语不惊人死不休 “檀郎是不是遇到了烦心事?” 饮冰斋,窗外有秋虫晨鸣。 主卧的铜镜前,欧阳戎正安静的扶膝端坐,任由身后的叶薇睐帮他束发戴冠,此刻,她突然问道。 欧阳戎抬头,看了眼铜镜内、背后少女有些模糊的脸蛋上,担忧关怀的神情。 没有说话。 叶薇睐从后头伸手。 两根纤指并拢揉了揉他昨夜归来起就一直微微聚拢的两道英挺剑眉。 “檀郎不用说,奴儿不问了。” 仔细揉了一会儿,叶薇睐微微低头,轻摇一颗白毛小脑袋: “檀郎之前说,公务之事不会带回家里,除非是像上次那样涉及奴儿之事……刚刚是奴儿又多管闲事了,檀郎勿怪,奴儿……奴儿只是看的心疼。” 欧阳戎望着前方镜子,抬手抓住了银发少女搁在他肩膀上的揪在一起的十根纤细手指。 叶薇睐比较矮,只比坐下的欧阳戎稍微高大半个头。 欧阳戎转过身,两只大掌合拢,揉搓了下她有些冰凉小巧的纤手。 秋日早晨有些凉冷,他往手心哈了口气,热雾顿时温暖了纤手主人的心尖与眼波: “就这两天了,送走了洛阳的巡查使者们,就可以休息一小阵,到时候我带你和小师妹,一起出城游玩,看看能不能回龙城故地重游一番,放松一下心情。” 叶薇睐蓦喜而欢: “好哩,奴儿等檀郎!咱们回梅鹿苑看看,奴儿很想那儿院里的秋千,还有东南角的葡萄藤……。” 束冠完毕,叶薇睐准备出门打热水,欧阳戎忽然问: “小家伙呢?” 叶薇睐一双蓝眸侧向某个衣柜,耸了耸小鼻子示意了下。 等她出门,欧阳戎从书桌处取了一根墨锭,走到衣柜前,打开衣柜,瞅向里面。 “喂,别睡了,再睡太阳晒屁股了。” “屁股?什么屁股。” 只穿有小肚兜和亵裤的妙思迷迷糊糊支起身,揉了揉惺忪睡眼,东张西望。 下一霎那,她低头看向自身的衣着,瞬间抱胸,“唰”的一下小脸蛋红透。 欧阳戎还没来得及开口,柜子门“砰”的一声紧紧关闭。 “欧阳良翰!你最下流无耻,没有之一!” 欧阳戎撇嘴:“谁知道你睡觉喜欢光着。” “伱才光着!本仙姑没有!” “没错,你也说没有了,那不是没看到什么吗,又不算走光,大惊小怪的,况且,就算不小心撞到,也是我吃亏,毕竟我四舍五入才十八,你高低一百八……” “你还说!” 少顷,衣柜里一阵鸡飞狗跳的动静过后,柜门终于再次打开。 可没等人看清楚里面,衣柜内黑暗中就飞出一枚金色钵盂,直扑某人门面。 欧阳戎手掌挡在俊朗脸庞前,稳稳接住了高空掷物偷袭的金色钵盂,似是早有料到。 妙思板脸抱胸,气鼓鼓的看着他。 欧阳戎问:“听说你把小师妹家养的鹅的毛全给拔光了,还给它们乱取外号,其中不乏我的名字。” 妙思高傲抱胸,道冠小脑袋左右张望,不想说话。 欧阳戎想了想,又凝眉问道: “这几日,司天监的人反复去黄萱旧宅废墟,调查线索,昨日还有人去找同是住在星子坊的本州司马元怀民,找他讨要了一副墨宝,此事你怎么看。” 妙思还是鼓腮,哼哼唧唧的不说话。 “喏。”欧阳戎把她眼睛一直乱瞄的翰雷墨锭,递到了其身旁,他点点头,给了个台阶: “女仙大人请用早膳,嗯,大人有大量。” “不要,本仙姑是小人。” “嗯,确实个头挺小。”他点头认可。 “欧阳良翰,你再说一遍!” 妙思大声,气鼓鼓瞪眼。 欧阳戎眨巴眼睛:“但个头虽小,却气量很大,肚子里能撑一船的墨锭,你说不是不是?” 妙思歪头,眯眼打量他脸色,考察了好一会儿,才稍微气消。 她一脸嫌弃,推了好几下,最后,才勉为其难的抱住他硬要塞来的翰雷墨锭。 “哼,下次得两根,早上一根不够吃,根本不够吃,还是谢丫头大方,下次不拔她家鹅的呆毛了。” 儒服小女冠小辫子差点翘上天去,无比臭屁道。 欧阳戎嘴角微微扯了下。 “这么看,司天监的人还在找你的文气呢,说起来,那个姓元的司马,确实文气深藏,若不是有你这个藏得更深的,本仙姑差点还以为他就是江州才气最盛者。” 妙思如数家珍道: “那日在黄萱旧家的院子里,你一诗一红叶、一步杀一人,本仙姑也不得不承认,确实太像天上谪仙人了,这般诗剑双绝,不怪他们怀疑这怀疑那的,那元司马也算是无辜牵扯。” 欧阳戎凝眉问道: “所以,现在浔阳城内,应该没有涉及我文气的墨宝了吧?我送小师妹的油纸伞已经被你帮忙销毁了、还有那日的红叶也都用完了……你帮忙查漏补缺下。” 妙思小脑袋点了点: “没了是没了,一干二净,但是欧阳良翰,你得小心点,你胸有丘壑,不仅容易鸣不平,还诗气才气太盛,指不定哪天又忍不住诗意大发,拽文落笔,留了证据,被人当场抓获哼哼。” “不会的,我不是你,我嘴严。” “这可不一定,这和嘴严不严无关,哼哼,你这种小年轻跟班,本仙姑见多了。” 欧阳戎指了指他严肃的脸庞:“这么俊也能见多了?不愧是女仙大人。” “呸,不要脸!” 妙思啐了一口,她食指点着下巴,歪头想了想,说: “你嘴巴严实,一直不漏文气也没有用,现在也就是你名声不涉及诗词之才,加上欠钱脸仙子被你哄的团团转,否则那些司天监练气士已经像找那个元司马一样找你了。 “不过你得做好准备,万一兜兜转转,落你身上,欠钱脸仙子她们主动找你要墨宝,你怎么应付?总不能说一点诗词歌赋都不会作吧,乱作一首打油诗只要押韵,也会漏文气的。” 欧阳戎叹气道:“我就是担心这个。虽然薇睐会越女剑法的事情刚解释完,但是保不准容真哪天又找我讨要墨宝,和她现在这种关系,反而不好拒绝,但凡有片刻迟疑,都容易引起怀疑。” 停顿了下,他脸色认真的问:“你之前不是说,有办法帮我掩盖吗。” “不是掩盖,是借助他人文气作为障眼法。” 妙思纠正道。 “什么意思?” 欧阳戎好奇。 妙思摆摆手: “懒得解释,反正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说完,她扳着手指头,讨价还价道: “这样吧,从现在起,本仙姑就勉为其难的跟你出门,防止你漏了文气。” “那……你肯定是为了咱们伟大友谊,不会找我要啥报酬的对吧。” “伟大个屁,满嘴鬼话,交情能当饭吃啊,墨锭拿来。” 妙思小手一摊,谁也不爱。 欧阳戎囊中羞涩道:“墨锭不够怎么办,你也知道这大周公务员……地方官的俸禄水平,我又是什么高门子弟,养一家子有点够呛。” “那也得明算账。”她板脸:“你该不会是想白嫖我吧?” “不白嫖,借,借。”他用力点头。 “你真该死。得打欠条,签字画押!” 妙思小脸满是警惕: “但你可别像几百年前那个老小子一样,有钱买酒,没钱还账,一直拖欠本仙姑,想想都来气,真是欺女仙过甚!” 欧阳戎挑眉,不等多问,妙思跳下衣柜,钻进了他袖子里,高喊。 “芜湖,出发!” 绯红色官服衣摆碰落了院内青草上的露水,欧阳戎出门而出,和阿力会合。 少倾,乘马车离开了槐叶巷宅邸。 他没有立马前去江州大堂上值,转头命令阿力开往监察院。 欧阳戎在监察院门口下车,并没有进门,脚步拐往了监察院外的早餐摊子。 果然,在摊子上看见了正在安静吃早点的冰冷冷宫装少女。 欧阳戎直接了当问:“容女史,林诚是不是与你有矛盾?或者是司天监内的竞争关系?” 容真皱起眉头,放下粥碗道:“没有,至少本宫没察觉到,怎么了?” 欧阳戎又问:“他不是同是六品吗,是不是想取而代之,争夺你这眼下这个在江州监察大佛建造的位置?” 容真摇了摇头:“他没胆子抢,等等,欧阳良翰,你是不是听别人说了些什么?” 她一脸狐疑的看他。 欧阳戎默而不答,摆手拒绝了熟络老板娘的问询,起身走人,走之前,脸色平静丢下一句: “小心点林诚,我总觉得此人行为言语有点怪。” 容真蛾眉蹙起,目送某位弱冠长史的修长身影离去…… 欧阳戎来到江州大堂,碰到了小师妹。 谢令姜坐在他正堂的办公位上,手撑下巴,望眼欲穿的注视门口。 “大师兄,你怎么才来!” 发现欧阳戎身影走进来,谢令姜立马上前,抓住他胳膊。 也不等欧阳戎解释,谢令姜直接凑近他耳边,悄悄告诉: “昨夜,我和裹儿妹妹旁敲侧击问了下,最近并没有秦家子弟前来浔阳城,至少秦小娘子是绝对不知情的,至于秦老……据秦小娘子袒露,他已不纳妾娶妻多年,自从秦小娘子的祖母离世过后,贪嘴的秦老每年忌日都会定期吃斋念佛,多年以来更是不再婚娶,独守孤寡……” 欧阳戎凝眉听完谢令姜讲述,刚准备开口,门口的一道禀告声打断了他。 “明府,胡中使、林灵台郎来了!在议事厅那边喝茶等您。” 门外,燕六郎抱拳禀告道。 欧阳戎与谢令姜对视一眼,浅言交代几句,转头出门,与燕六郎一起去往议事厅。 议事厅内。 欧阳戎刚进门,就发现胡夫、林诚二人今日一身正式官服,议事厅门口还站在不少同样来自洛阳的宫人。 应该都是意识到了今日上午这场沟通交谈的重要性,众人到齐。 “胡中使、林灵台郎,晨安。” 欧阳戎热情倒茶,接待起来。 “打扰欧阳长史了。” 胡夫接过茶杯,几人谈笑风生。 欧阳戎刚落座,还没饮一会儿茶,林诚突然放下茶杯,开口说: “欧阳长史,东林大佛整体还是很好的,但鄙人转悠多日,有一点小小的建议,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正襟危坐的欧阳戎,伸手端起了茶杯,作侧耳倾听状道: “当,当然当讲,林灵台郎请讲。” 林诚微笑,语不惊人死不休: “欧阳长史可否变更一下东林大佛的位置。” 欧阳戎表情丝毫未变,动作也没有停顿,低头吹了吹茶杯,抿了口才缓缓放下。 只见他抬头,一脸耐心的请教: “林灵台郎想要变更到哪里?” 林诚露出认真脸色,嗓音有些压低,徐徐给出建议: “不如在星子坊重建一座吧,也不用浔阳石窟那么麻烦了,毕竟距离浔阳渡最近,城内可以就地施工,咱们趁着冬日加紧动工,就别偷懒休息了,浔阳石窟那边荒郊野岭的,冬日确实难以动工,但在城里就不一样了,方便的多,可以抢一抢时间…… “鄙人这些日子算了一笔,现在就干,还来得及,只要别像浔阳石窟那样复杂,工期绝对赶得上……而且最重要的是,少了浔阳石窟那些配套的累赘营造,单单只是在星子坊立起一尊铜铁灌注的无头佛像,成本能压下来不少,说不得比浔阳石窟后续投入的还少。 大堂内渐渐寂静了起来,只剩下某位抱拳的夏官灵台郎侃侃而谈的声音。 “欧阳长史,鄙人十分敬仰您一举多得的浔阳石窟方案,天才般设想,可是您切勿忘了,江州大堂最主要的使命是造像,不是什么治水和扩城,这些都排后面,只要能够如期完成造像,杜绝所谓的延期三月,女皇陛下绝对欢喜,魏王梁王他们也不会有意见,容真女史应该也乐见其成,您看……” 不太懂这些的胡夫放下茶杯,不禁转头看去,发现欧阳良翰正目不转睛的看着满脸诚恳、提出小小建议的林诚,他的表情出奇平静。 (本章完) 第506章 食肉者鄙,食五谷者愚 第506章 食肉者鄙,食五谷者愚 “谁说本宫乐见其成?” 议事厅,就在一脸诚恳的林诚等待脸色平静的欧阳戎答复之际。 门口传来一道冷清如千年霜雪的女声。 容真一身素白宫装长裙,走进议事厅,站在林诚面前,居高临下道。 林诚无奈耸肩: “容真女史怎么来了,不是在查案吗。” “本宫若不来,什么鬼话你都要打着本宫旗帜说了。” 林诚摇头:“这是哪里的话。” 他一边宽声说着,一边微微侧目打量欧阳良翰愈发平静的表情。 “鄙人只是站在容真女史的角度考虑了下,岂有逾越之说。实话实说罢了,难道容真女史不希望东林大佛早点建成?不希望陛下欢颜?” 容真冷声道; “本宫当然希望陛下欢颜,可是东林大佛早日建成的代价,不能是劳命伤财,不能是影响浔阳百姓民生。” “何来影响一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 林诚淡淡道: “江州大堂出工钱,民工干活,还是遵循着欧阳长史的法子来,也不强迫他们,嗯,浔阳渡口那么多劳工,冬日本就空闲,与其闲着没钱赚,还不如让他们来造像呢,在星子坊冬日加班造佛像,总比跑去大老远荒郊野岭、冰天雪地的双锋尖造像要强吧,这不也是欧阳长史眼下建造浔阳石窟的弊端吗? “你看,这不也就解决了?” 容真蛾眉紧蹙道: “星子坊是老城区,全是陈旧拥挤的建筑,你要造像跑哪里造去,东林大佛要落在哪里才能不影响星子坊百姓?” 林诚微笑道:“鄙人倒是找了个不错的地方,就在星子坊正中央的承天寺位置,毗邻星子湖,此地风水极好,符合我大周的金德,好一处金生水风水,不比双峰尖差,甚至犹有过之。” 容真先是转头,看了眼今日奇怪到一言不发的欧阳戎。 旋即回头,微微眯眼道: “承天寺附近?那不就是黄萱家旧院子那一块?林诚,你之前查案的时候,看来精力不全是在案子上……” 林诚朝北抱拳:“位卑不敢忘国忧罢了,都是替陛下分忧。” 容真不吃这一套,严肃追问: “可那一块,是星子坊百姓最密集地之一,聚拢了贫苦讨活的百姓,你在那里造像,光一个承天寺想必是不够拆的吧?” 林诚面色不变,徐徐道: “嗯,可能还要稍微占点地方,不过不打紧,都在预算之中,反正那里都是一些旧房子,现在房价也低,咱们补偿全都会给到,毕竟不能让陛下圣名有损不是?胡公公,容真女史,陛下圣名之事一向是咱们这些下面人需要注意的,鄙人也不会忘。” 容真总觉得哪里不对,只觉得事情没有此子说的这么轻飘飘简单,奈何她本就不擅长此道,哪里抓得住某些不容推敲的关键点。 她清寒嗓音: “林诚,你休要鬼扯,自古以来,去拆百姓民舍建造殿造像都是独夫的做法,本宫就没见过不引起民怨的,青史上大多也是大批痛批,你这是在给陛下招黑!骂名不是陛下担,那是谁担?” “容真女史,这次不一样的,咱们可以换个法子,温和照顾到他们。” “什么不一样,你这做法,和之前那些扬州商帮的行为,有何不同?他们是商人,是在逐利,而伱是官,是逐龙恩……你别拐弯抹角说漂亮话,就直接和本宫说,把那些穷苦百姓们的宅子拆了,他们住哪里去?本就算是贫民区,浔阳城还有更便宜的租屋?” “欸,其实这些都是小事,商量下总能有办法。” 林诚叹气,似是对不讲理的冰冷冷宫装少女有些无可奈何。 不过他态度依旧十分真诚,认真说道: “所以今日鄙人前来,提出此方案,就是想和欧阳长史商量一下,若是有欧阳长史加入,他最了解百姓了,出面帮忙,一定能杜绝这些事情,欧阳长史,您觉得如何?” “哦,懂了,骂名让欧阳良翰担是吧。” 容真板脸转头,看向笼袖静坐的欧阳戎。 她语气不解,催促道: “欧阳良翰,你怎么不说话,难道是默认了?这个迁址的方案符合你心意,你被说服了吗?那浔阳石窟怎么办?” 见欧阳戎垂目不语,容真一张俏脸甚是不满: “你之前不是还苦口婆心的和本宫刨析浔阳石窟是最优方案吗,利国利民,不会影响浔阳民生丝毫,一举多得,现在那股精神劲呢?” 深呼吸一口气,她略微平静一些下来,一字一句道: “欧阳良翰,你可别忘了,当初是怎么在至圣先师庙前顶着万千士子的愤怒立誓答应过浔阳父老乡亲们,造佛不会劳命伤财,不会影响浔阳民生! “本宫以前一直还敬你是个为民请命的君子。” 欧阳戎似是回过神来,侧目瞅了眼她。 林诚摇摇头道: “容真女史是真的误会鄙人了,不过没关系,欧阳长史应该理解,这份星子坊方案鄙人详细写了下来,你们可以看看,容真女史也看看吧,看完详细方案后,就不会再问这些略显幼稚问题了。” 不等容真、胡夫反应,欧阳戎突然伸手,接过了林诚递来的方案折子。 打开折子,他低头仔细浏览起来。 林诚见状,笑容灿烂,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这么舒服。 寻常人那种大呼小叫、被尾巴般的不体面场面压根没有。 容真顿时沉默下来,转头朝林诚冷声: “林诚,你葫芦里到底卖了什么药。” 林诚摊手: “没卖什么药,只是想为陛下分忧,提个建议,建议而已,现在这不是拿出来让大伙集思广益一下吗,容真女史不必如此激动。” 容真甩袖子:“那建议无效,本宫不同意。” 林诚叹气求助:“欧阳长史,你看看女史大人她……” “折子写的不错,在下有一个小问题。” 欧阳戎忽然合上折子,点头道。 “欧阳长史尽管问。” 林诚微笑,前摊手掌。 欧阳戎轻轻颔首,就在所有人等待他问手中折子上的方案细节之际,他一脸认真问道: “当初在云水阁,在下和世子,与卫少奇起冲突那日,安惠郡主在地字号包厢等的人,其实是林兄你吧。” 林诚一脸困惑: “欧阳长史在说什么,什么等人,鄙人没听懂。” 欧阳戎轻轻叹了口气: “梁王府给这位安惠郡主挑选的夫婿原来是林兄,卫少奇带堂妹来浔阳,是专为了与你吧,卫氏为了笼络林兄真舍得花本钱,难怪卫少奇囔囔的翻案之事,林兄如此出力……所以,那日在云水阁碰到你,其实你是来赴约的,而卫少奇挑云水阁作为密会场合,也是你定的地方对不对,卫少奇在云水阁约秦小娘子只是次要的。 “当初刚见面,带林兄去了一次云水阁,林兄说喜欢此茶楼环境还会常来,真是不假,林兄实诚也,只是林兄可能万万没想到,会又遇到在下和世子吧。所以后面世子意外唐突了郡主之事,也让林兄记恨上了世子和在下?” 林诚皱眉,左右看了看,语气不解道: “欧阳长史在说什么,尽是些莫名其妙的话,不要胡言了,还要谈正事呢……欧阳长史,这个迁址方案是为了给陛下分忧,鄙人没有否定你与浔阳王府的意思,也不是帮卫氏,在下不选边站队。” 欧阳戎脸色平静的摇头,打断道: “为陛下分忧,不就是博取圣恩不择手段往上爬吗,所谓的不选边站队,是指不撕破脸皮吧,像今日这样。 “但必要时刻,为了达到‘为陛下分忧’的目的,林兄不会傻到不借力的,况且卫氏女都送上门了,此事不仅能升官发财,还能帮卫氏压制浔阳王府与在下,送上彩礼,软饭硬吃,真是好算盘啊。 “所以林兄,骗别人可以,林兄别把自己也骗了。” “欧阳长史不答应就算了,别胡言乱语,转移话题。” 林诚立即收起折子,摇摇头准备离开。 可身后传来的欧阳戎淡淡话语,使他脚步微微停顿: “林兄是不是刚刚过来之前,已经递出奏折,汇报朝廷了?该布的局应该全都布好了吧,低调了这么长时间,瞒天过海,迁址方案都这么完备了,还需要讨论吗。 “林兄今日过来的,是不是想着争取一下在下,嗯,争取不到也没关系,踢掉就是了,不管答不答应,都没关系? “好一招先礼后兵,林兄是个讲究人,看得起在下。” 林诚皱起眉头,盯着欧阳戎脸庞看了一会儿,语气有些疑惑: “欧阳长史今日是怎么了,说一大堆莫须有之事。鄙人只是提处一个建议而已,欧阳长史为何想象力如此丰富,不接受此方案直说即可,就当鄙人什么也没说过,无需阴阳怪气。” 林诚有些失望的从袖中取出一本奏折,当众示意,叹气道: “这本奏折,鄙人认真写就,是要上书陛下的,里面全是欧阳长史的好话呢,就和胡中使一样,不信欧阳长史翻翻,可欧阳长史现在却……”语气说不出的失落。 欧阳戎笑了,瞧了没瞧这份奏折,点头道: “林兄真是太看得起在下了,能瞒多久就瞒多久,深怕在下提前搅合?嗯,是怕太早泄露,把在下逼到绝路,甚至铤而走险灭口?是怕自己走不出浔阳城吗?可我看林兄的胆子还挺大的啊。 “放心,林兄,这盘棋下的确实很厉害,好一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在下也是刚刚才反应过来,说不得已经是来不及了。嗯,林兄的慎密谨慎,在下还是很相信的。” 容真、胡夫一脸惊愕表情,皆转头望向林诚,眼神警惕打量。 林诚没去看他们,保持笑容,注视欧阳戎俊朗英气的平静脸庞,语气颇重道: “不懂欧阳长史在说什么,别扯开话题,此方案欧阳长史到底意下如何,还请明说,若是不同意,权当鄙人没提,本就只是一个小小建议,主导权一直都在欧阳长史手中。” 他又指了指胡夫,脸色认真道: “而且不管行不行,鄙人都准备不日回京,呈上这封奏折。刚刚早上过来时,在下已经和胡中使约好,船都已经定好,今日除了提意见外,还是来和欧阳长史告辞的。” 胡夫不禁点头,算是在这一点上作证,不过他眼神也带一点狐疑,看向欧阳戎,寻求何办。 欧阳戎不答,转头盯着外面的天空看了会儿,颔首说道: “林诚,你总是自称鄙人,现在看来,确实没错,食肉者,鄙也。” 林诚突然安静下来,眼神直勾勾盯着欧阳戎,声音响彻大堂:“说我是食肉者,那欧阳良翰你呢?” “愚人。” 容真、胡夫听到欧阳戎立刻答复,只见他正色开口: “食肉者鄙,食五谷者愚。在下食五谷,百姓的五谷,所以愚一些,又怎么了?” 林诚食指指了指自己的脸,又指了指欧阳戎的脸: “好,好一个愚人,鄙人明白了,本以为欧阳长史与鄙人一样,是食君禄的寒士,同时也是个聪明人。” “不,林兄太聪明了,在下不够聪明。” “不不不,咱们本就是一样的人,都是寒士啊,只是欧阳长史太过顺遂,一路走来,体会不到这世道对寒士的巨大恶意。” “所以受过恶意的林兄,也要转过头来,加入这份恶吗?” “鄙人对欧阳长史从无恶意。” 林诚摇了摇头,把那一份满是夸奖浔阳石窟和欧阳良翰的奏折在空中晃了晃,紧接着随手丢在欧阳戎面前桌上。 这位夏官灵台郎背手经过笼袖端坐的欧阳戎面前,走出大厅,脚步迅速的离开了江州大堂。 胡夫眼神惊疑不定的看向林诚背影。 容真先拿起奏折瞧了两眼,旋即凝眉,看向欧阳戎: “这是假的?” 这时,燕六郎钻进门来,手扶刀柄,朝欧阳戎眼神示意了下门外,脸色严肃问: “明府,咱们要不要……” 欧阳戎摇摇头,用力揉了一把疲惫的脸庞。 众人只见他轻声自语: “还是心急了点啊,你就这么怕我吗,都先手下这么多步棋,还不放心的跑来试探,现在倒好,试探成摊牌……所以该心急的应该是我吧,你到底怕什么呢?” 只见,弱冠长史似是恍然的点了点头: “哦,是清楚我愚不可及、鱼死网破也不会苟合吗……看来上次龙城没白去啊。” (本章完) 第507章 又一位厨子 第507章 又一位厨子 清晨,晨曦落在修水坊内一座座深宅大院上。 作为浔阳城有名的富人聚集区,修水坊的这些深宅大院,不仅仅居住有浔阳本地的富商官员, 还有不少江南道、岭南道乃至北方的富豪贵人前来置购宅邸,作为南下礼佛或夏日避暑之用。 江州浔阳城乃天下眉目之地,名山、名川、名泽汇聚,又毗邻闻名天下的避暑之地匡庐山, 还拥有包括东林寺在内的江南名寺、名观,毕竟有当今圣人带头,大周礼佛之风盛行,不用到特定节日,哪怕寻常日子,都不乏四面八方赶来拜佛还愿虔诚之人。 所以此前某位裴姓贵妇人所言没错,是大实话,浔阳城的豪宅大院确实是不愁卖的,乃江南道有数的优质资产,特别是坐落有浔阳王府的修水坊的豪宅大院。 卫少奇今日早早出门,带着侍卫,没走两步路,就来到了静宜庭的门外。 卫氏在修水坊有几套闲置宅子,此前李栗等人住过,不过自从得知秦小娘子住在静宜庭后,这位魏王府三公子大手一挥,又哐当一声银子砸水里置购了一套,直接与秦小娘子住了个对门。 像现在这样,早上过来找人也很方便。 “你们都退下去吧,别围着本公子马车转。 “说了多少次,现在出门要低调点,路边的狗爱撒尿就撒尿吧,没必要去赏两巴掌,毕竟这大街也不是咱们的,是不是?和狗较什么劲。 “去去去,你们离本公子远点,留两个暗卫就行,秦小娘子不喜欢这么大的排场……” “是,三公子。” 眼见马车周围拱卫的鲜卑侍卫们化整为零的散去,卫少奇满意点头,瞥了眼留下来的老实巴交庄稼汉似的戴帽魁梧马夫,他放下车帘,长吐一口浊气。 不过低头看了眼还没有解除绷带包扎的手掌,卫少奇脸色阴沉些下来。 今日天晴,又是要陪秦小娘子打猎的一天。 希望这回别遇到刺猬。 他瞧了眼宽敞车厢内小桌子上的一只宝盒,将其打开,取出了一副柔软手套。 卫少奇摸了摸柔软手套,冰冰凉凉的,也不知是何奇异材质。 “特地让人从洛京王府的宝库里,调取了一双冰蚕丝手套来,此物可防寻常刀枪利器,这一回本公子任你狩猎技艺再高、扔一头豪猪来都不惧色。” 他冷笑一声,一阵摩拳擦掌,今日他要好好讨教讨教。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戴帽魁梧马夫的低沉嗓音: “三公子,有人出门了。” 卫少奇掀开车帘看去,只见静宜庭内,有一辆挂有谢字旗号的马车驶出,离开了静宜庭,不知去往何处。 “没事,不是秦小娘子,是那位谢氏贵女,应该是找去她那便宜大师兄去了,听王冷然讲,她现在每日早上都会去一趟江州大堂,找欧阳良翰。 “还早呢,秦小娘子还没出来,继续等等吧。” 他一边淡淡说,一边有些皱眉的瞥了眼静宜庭的牌匾。 秦小娘子与谢氏贵女的私交情谊,令卫少奇直皱眉头。 陈郡谢氏中的谢旬一派,一向都是朝浔阳王府靠拢的,这位谢氏贵女应该也是帮浔阳王府的,而秦小娘子偏偏在浔阳城里落脚此府。 与秦小娘子同处一个屋檐下,也不知这位谢氏贵女有没有影响到秦小娘子,说他们卫氏坏话。 “刚刚看信报说,林诚、胡夫他们今日一大早要去江州大堂找欧阳良翰?” “是的,三公子。” 卫少奇缓缓点头,眯眼不语。 就在他出神之际,前方静宜庭内再度驶出一辆低调奢华的四轮马车,它没有挂任何旗帜,且车帘紧闭,不过瞧它帘帐的隐隐紫色与花纹,里面应该是坐有一位非富即贵的女子。 此车缓缓驶过了卫少奇面前的街道,远去无踪。 卫少奇顿时厉声: “这是何人?静宜庭除了秦小娘子和谢氏贵女外,还有其它重要人物。” 魁梧马车低头:“不知,看这马车有些陌生,可能是昨夜前来留宿的,之前都没见过。” 卫少奇不满道: “以后晚上也派人盯着,全天都不要间断,得防止浔阳王府的人接触秦小娘子,特别是那个叫离扶苏的臭小子。” “是,三公子。” “派人跟着,看看这辆马车去哪了。” “遵命。” 魁梧马夫立即翻身下马,前去不远处的暗哨处,安排跟踪之事。 卫少奇看了眼天色,收敛起不耐表情,整顿了下仪容。 可这时,马车外传来一阵侍卫们的匆忙脚步声。 “说了多少遍,老子见秦小娘子的时候,你们他娘的给老子滚远点,老子说话现在不管用了是吧,尔等一个个胆子都养肥了?” 卫少奇脸色勃然大怒,就要发飙。 匆忙赶来的四位侍卫立即低头求饶,其中一位侍卫小心翼翼道: “公子,有一封重要秘信,加急送来,您之前吩咐过,不管您在做什么,只要是此人的信,都要第一时间递上来,小的们……” 卫少奇表情停顿了会儿,旋即恢复平静,先是看了眼依旧没有动静的静宜庭,伸出手掌: “本公子确实说过,好,这回饶你们一条狗命,信拿来。” “多谢三公子……多谢三公子……” 递上信封,一众侍卫感恩戴德,纷纷抱拳,恭敬离去。 卫少奇接过信封,随手撕去蜡封,抽出一张折迭的信纸。 他垂眸浏览起来。 某一刻,瞳孔微微一缩,旋即骤然一亮。 “好。” 卫少奇猛拍大腿,抓信纸的手掌在空中上下摇晃,拍案叫绝道: “好一招釜底抽薪,本公子没看错你,哈哈哈,真是瞌睡就来送枕头,问咱们卫氏是否赞同?本公子当然赞同! “而且你这么问,可就见外了,都是自己人,自己人,客气什么哈哈哈哈……” 返回的戴帽魁梧马夫不明所以,有些好奇的回头。 “三公子……” 卫少奇突然笑容消失,微微眯眼,大手一挥道: “王冷然呢,把他喊过来。” “遵命,三公子请稍等。” 戴帽魁梧马夫再次下车…… 不一会儿,王冷然的驾子在静宜庭不远处的街口停下。 只见这位江州刺史小跑着,赶到了卫少奇的马车前,隔着一扇车窗,一高处,一矮处,他仰头抱拳,恭敬问道: “三公子叫卑职过来,有何吩咐?” “王冷然,你自己瞧瞧!什么是惊喜,这就是惊喜!” 卫少奇把手中一纸薄书,狠狠丢在王冷然怀中,桀骜大笑: “睁大伱狗眼看看,这才是咱们卫氏青睐的人才,才是王叔看重的好厨子,你家那废物小子有个屁的资格觊觎我卫氏女儿?你老小子也是,还敢惦记联姻,我卫氏女婿要的是狼,不是羊和蠢货!” 似是这些时日的相处、早就摸清楚了面前这位时而癫狂时而慈善的魏王府三公子性子,王冷然抹了一把脸上被喷射到的唾沫星子,捣蒜般点头,顺着他话讲。 “是是是,三公子说的是,额,这是何信……” 王冷然皱眉,低头浏览起了这封信纸。 才刚看几句,他就惊诧脱口: “林……林灵台郎? “他原来是咱们的人?三公子说来浔阳城要干的三件事,剩下那一件,原来就是带安惠郡主来江州见他吗……” 王冷然恍然大悟,旋即眼神严肃起来,低头继续浏览。 读完此信,他叹为观止: “这一招反客为主未免太狠了点……” “更狠的还在后面呢,哼。” 卫少奇西望双峰尖方向,眼神如同饿狼一般。 王冷然突然想起什么,问道: “不是早上还听人说,他和胡中使者去江州大堂,找欧阳良翰讨论回京事宜吗,怎么突然又来这么一手狠的……” 卫少奇大手一挥道: “讨论个屁,耍欧阳良翰那小子呢,他老师是司天监的副监正,有在陛下面前帮忙进言的路子,林诚已经提前给洛阳递上了一份奏折,同时也给他老师写信了,反正绝不可能只是知会咱们卫氏!” 他满脸冷笑,语气十分感慨: “林诚做事,谨慎缜密,擅长揣摩圣心,顺风借势,善于串联各方势力,就像一个绝好的厨子,只要给他肉,就能做出一盘符合大多数达官显贵、包括圣上胃口的佳肴……王叔梁王当初的点评一点没错! “既然他选择了阴欧阳良翰一手,就不会给欧阳良翰任何扭转之机,至少也是已经有了八成把握他才出手的,你等着瞧吧!” 王冷然欲言又止: “三公子,林兄这一轮下来确实厉害,可这欧阳良翰实在狡猾,不可小瞧……” 卫少奇打断: “放心吧,林诚不会犯这种狂妄自大的低级错误。不过,王冷然,本公子算是发现了,你是不是被吓破胆了,难怪让欧阳良翰在浔阳城上蹿下跳这么长时间,畏首畏尾的,真是缩头乌龟啊。” “三公子,主要是此子有时候太妖了……” 卫少奇甩袖打断,伸手直指王冷然手中信纸,不由分说道: “从现在起,浔阳城的事务,全权配合林诚,你听他的话,等同本公子,明白吗?他就是我卫氏的未来女婿!” “是,三公子。” 王冷然低下脑袋,不禁又看了眼写的洋洋洒洒、满满当当的信纸。 卫少奇拍腿叫绝,大笑不已: “哈哈哈好你个林诚,一声不响就送咱们卫氏一份大礼,你小子真是好有意思,哈哈哈,就当是你给卫氏的聘礼了!你做妹夫,本公子很满意……” 就在这时,不远处静宜庭大门打开,秦小娘子一身飒气胡服,背弓骑马而出。 “好了,你退下吧,去找林诚。” 卫少奇摆手赶人。 “卑职告退。” 王冷然收信纸入怀,背影匆匆离去。 卫少奇整顿仪容,走上前去,面挂笑容,迎接秦缨。 “秦小娘子晨安。” “卫公子晨安。” 秦缨又问:“还去呢?卫公子行吗。” “行,没有比本公子更行的了。” 秦缨打量了下卫少奇表情,有些好奇问: “今日是有何喜事吗,卫公子这般模样。” 只见卫少奇抬头,四十五角,眯眼打量了下头顶阳光,紧接着,他朝秦缨露出一张比阳光还要灿烂的笑脸: “秦小娘子之前不是常说,要我向欧阳长史好好学习学习吗,去做一些有利大周社稷的事情。巧了,很快我就有机会做了。” “什么机会?”她问。 卫少奇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在秦缨好奇眸光下,他翻身上马,一马当先的出城。 …… 江州大堂,议事堂。 林诚走后。 大堂内外一片寂静。 胡夫观察了下左右,小心翼翼问道: “欧阳长史,你刚刚说什么愚不可及什么鱼死网破?没……没这么严重吧,这个林诚的意思,是不是想要贪功,在找你讨要好处?不给他就上书提迁址之事捣乱? 络腮胡宦官默默下巴,似是替欧阳戎想了会儿,他愁眉叹气起来: “欸,这种吃拿卡要之事,其实宫里很常见,咱家也早就发现这厮拖延时间不回京很不对劲,之前还提醒了下,只是咱家也没想到他会吃相这么难看,要不许诺些好处,咱家帮忙传话……” 容真突然打断:“胡公公,敢下场插手浔阳王明面主导的东林大佛,林诚想要的明显不止金银珠宝,背后给他底气的人,也不会仅限于他反馈这点回报。” 欧阳戎置若罔闻,先是招了下手: “六郎过来下。” 他在身前的燕六郎耳边低语了数句。 旋即,胡夫、容真瞧见,燕六郎一脸严肃,快步出门,也不知去了何处。 欧阳戎转过头,朝容真叹了口气: “今日以前,我都以为林诚只是想要抢你的位置,他此前还一直念叨双峰尖的风水不利于他运道,现在看来,或许没有骗人,但是他的胃口一点也不小,。” 容真偏过头,沉默了会儿,答: “本宫说过的,现在再说一遍,林诚抢不走本宫之位,他没资格入本宫法眼,他有自知之明。 “所以此次……林诚是完全针对你与浔阳王府的。欧阳良翰,若两个方案,相近成本下,不用再延期,陛下定然心动,林诚就是吃准了这个,才敢出面截胡。” 欧阳戎点头:“我知道。” 容真看见他一脸平静,不禁追问:“你可有招?” “暂时没有。” “那该怎么办?退一步?” “寸步不退。”他摇头。 “寸步不退?” “不退。” “若偏要你退呢?” 欧阳戎缄默许久,引用一言: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本章完) 第508章 暗流 第50八章 暗流 秋风萧瑟。 加上路边被露水打湿的植被,这个深秋的清晨有些冷。 欧阳戎又披上了那件狐白裘披肩。 早上出门的时候,甄淑媛和叶薇睐她们还叮嘱了一些御寒小事项,不过他全程走神,都没有听到。 欧阳戎笼袖走在落满秋叶的长廊上。 浔阳王府内通往浔阳王书斋的这条路,他今年已经走了千百遍,闭着眼睛都可以到达。 “明府……” 身后亦步亦趋的燕六郎,有些拘谨喊了声。 “没事,一起去吧,什么话,进去再说。” 欧阳戎头不回的摆摆手。 距离昨日欧阳戎和林诚分道扬镳、不欢而散,已经过去了一昼夜,不少事情已经开始发酵。 至少在燕六郎看来是如此。 察言观色并且熟悉明府行事风格的他,发现眼下浔阳城的气氛不对劲,隐隐有一种暴风雨前的宁静感。 燕六郎一大早,是在监察院那边碰到欧阳戎的,本准备汇报新打探的情报,却被欧阳戎平静打断,直接带来了浔阳王府这边,一路前往府内深处。 少顷,欧阳戎带着燕六郎来到了一座普普通通的书斋前。 燕六郎还是第一次过来,他知道,能来到这儿,代表着真正成为了浔阳王府的心腹亲信。 说起来,他本就是算是半个“龙城旧人”,虽在龙城的时候没有完全上车,但一直紧紧跟随明府脚步,不曾落队。 今日,明府竟一言不发的将他带进门,哪怕现在有急事,事出从权。 但有些规则就是这样,既然来了一次,那么肯定有第二次,第三次! 反正现在,未来潜邸“浔阳旧人”的身份,他肯定是能算的上了。 面前这座浔阳王的书斋,一直是那些四面八方投靠浔阳王府的江南士人们,梦寐以求想要进入的场所。 燕六郎深知,哪怕他与离大郎关系好,也不会有资格进来,只能是由明府带他来,浔阳王才会认可放心。 燕六郎脸庞有些涨红起来。 欧阳戎一路不知在思索什么,低头前进,在书斋门口缓缓停步,轻轻拍了拍燕六郎肩膀,他转身走进门中。 “檀郎,你来了!” “檀郎,现在情况如何?本王听裹儿和贤侄女说了些,林诚的事情真有这么严重?” “檀郎,这个林诚真是卑鄙,第一次请他去云水阁喝茶,不是表现的挺老实,原来都是装的……” 书斋内,离闲一家、谢令姜、顺伯皆在。 听到欧阳戎脚步,除了受限礼仪、不方便的离闲,其他人全都上前迎接。 欧阳戎闻言,朝众人摆了摆手: “各位坐吧,无需多礼。” 紧接着,他转过头,看向燕六郎:“讲讲吧。” “禀……禀告王爷,卑……卑职……” “没事,小燕慢些说。” 离闲宽声安慰。 离大郎也站起身,给好友倒了杯茶,递给他缓解紧张。 燕六郎手捧热茶,深呼吸一口气,吐露道: “卑职按照明府吩咐,去调查了一番,发现林诚确实在昨日上午,去议事厅会议前,先去了一趟监察院的坐班御史处,递上了一份内容不明的加急奏折。 “卑职又托江州附近驿站的熟人,查了下,发现昨日早上确实有一批奏折送出,而且是被按上八百里加急的权限,紧急送往洛阳。眼下看来是追不回了!况且阻拦官驿信使是杀头的死罪…… “林诚应该是吃准了这个,现在浔阳城里,也找不到他的人影,不知道躲哪里去了。昨日上午会议之后,最后一次有人看见他,是见他进了刺史府。” “卫少奇,王冷然!”离裹儿听到这里,脆声喊出两个名字。 欧阳戎与她对视了一眼。 燕六郎见二人不再言语,继续凝眉道: “另外,卑职在驿站还打探到一件事,林诚这几日,一直有往京城递送私信,与洛阳熟人交流频繁,也不知道在串联什么……反正结合明府的揣测看,此子确实早有野心与谋划!” 书斋内顿时沉默下来,众人面面相觑。 谢令姜清眸凝视着欧阳戎似是一夜未睡的疲倦黑眼圈,有些心疼道: “大师兄,这么看此人确实两面三刀,不过,仅凭他一封奏折……或许情况没有咱们想象的那么糟呢?” “有道理。” “没错。” 离闲等人纷纷点头。 离闲安慰道: “檀郎别太担忧,容易伤神,眼下他递了说坏话的奏折上去,咱们也管不了,这种小人的攻讦之言,总是难免,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歪。 “不过以防万一,本王已经写信给京城那边,托人知会了相王和长乐,让他们帮忙照看着点,防止小人御前诋毁檀郎,影响了造像之事。” 韦眉也安慰道: “放心吧,檀郎,朝中有夫子、沈大人他们在,是非黑白不会被颠倒,你在江州做的努力咱们都看在眼里,朝廷不至于无视。” “不是这样的。”离裹儿摇了摇头,俏脸有些凝重道: “该担心从来都不是这个,咱们其实不怕林诚攻讦欧阳良翰,事实也正相反,他可能还会美言,净说欧阳良翰好话。” “那最该担心的是什么?”韦眉好奇。 离裹儿抿嘴: “是他越过欧阳良翰,给陛下提供一个重选大佛选址的最优选项,这一招才是真正的釜底抽薪,进可攻退可守。 “退很好理解,等着咱们点头,与他媾和,妥协迁址……他其实就是是吃准了欧阳良翰的性子,知道他绝不会妥协的,这才是诛心之处。反正就是不能欧阳良翰好过,要让他必须舍弃一些东西,对他而言,最好的结果……是让欧阳良翰与朝廷起冲突,自毁前程。” 离闲打了个冷颤,不由小声道: “檀郎,要不咱们……” 韦眉蹙眉:“檀郎,林诚昨日那份迁址星子坊的方案折子,到底具体提了什么,你如此反对。” “若按他的方法来,要拆除星子坊承天寺周围的所有民舍,虽然听起来不算太多,只是星子坊诸多民舍中的一小部分,但是账不是这么算的,因为即使不提城内造佛像的麻烦,光是拆迁这些民舍产生的噪音与污染,施工所产生的影响,都要波及星子坊数月,星子坊一大半居民要受此影响,更别提那些新失屋舍的星子坊百姓,还要抢在大冬天前重新找到住处……最后佛像是立起来了,却留下一地鸡毛。” 谢令姜插话:“根据大师兄说法,现在最棘手的是,这林诚的方案又是纸面上可行的,朝廷的成本不高,并且周期很短,不仅比咱们快,还不用再延期,可按时完成,这对卫氏女帝和朝廷的吸引力太大了。” 欧阳戎闭目道:“他就是在画大饼,不仅忽悠咱们,还要忽悠陛下。” 离裹儿轻声:“怕就怕祖母知道了,她也不在意。” 书斋内顿时噤声。 欧阳戎沉默了会儿,转头再问燕六郎: “还有呢,让你去盯的另一件事呢。” 正喝茶喘息的燕六郎,立马反应过来,杯中茶水因颠簸漏了点: “哦哦,还有裴十三娘他们,这一批扬州奸商还在城里,不过有些奇怪,昨日还听说他们这两天要走人,远离江州,可今日卑职去浔阳渡那边问了下同僚,好像不见他们有在准备返回扬州的客船……明府,卑职明后两日再去看看,看这些奸商到底有何猫腻……” 欧阳戎长吐一口气,摆手叮嘱: “不用去看码头船只这么麻烦了,你去星子坊打探下,看他们卖房的动作停没停,另外,看他们有没有转头继续收购星子坊旧宅,有的话第一时间禀告。” “是,明府。” 燕六郎重重点头。 谢令姜似是听懂什么,银牙咬碎: “肯定有私下接触!这批奸商,狼狈为奸,同流合污!” 欧阳戎抿唇,转头朝众人道: “星子坊造像绝对不可行,此事于公于私,都不能被允许,咱们必须阻止此事,林诚有什么阴谋不管,咱们做好自己的事情,这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否则说再多、托再多人美言都没有用,当今圣上不吃这套。” “好。” “听檀郎的。” 谢令姜扯了扯旁边座位欧阳戎袖口: “大师兄,我已寄信给阿父,让他在洛阳走动一下……” “辛苦小师妹了。” 韦眉小声道:“檀郎,最近妾身与京兆娘家那边,也有些通信,虽然多年没有什么联系,但是现在看一些情谊还算在,妾身几位堂表兄,也在朝廷做大官,能言语几句……” 欧阳戎环视了一圈,看着韦眉和众人,有些用力的点点头: “多谢了,王爷王妃,还有诸位。” 沉默少顷,他话锋一转: “不过,昨晚,在下重新优化了下浔阳石窟的方案,准备再递上一份新折子,王爷帮我一下,一起联名上书,这一次的延期应该会缩短到一个月半,一些旁支末节就不要再修了,咱们加急完成浔阳石窟项目,尽量压一下陛下的心中天枰。 “另外,我还找了善导大师,让他以佛门风水不适合建在闹市为由,帮忙进言,咱们立马上书,不要等林诚的奏折威力发酵,再试一次吧。 “大伙牢记,这个问题上绝不能退让,否则不仅浔阳石窟会前功尽弃,卫氏也会借着改址趁机插手浔阳城事务,咱们都得受制于人。” 众人见状,一齐点头。 谢令姜这时转头问道: “大师兄,容真那边怎么说,她是陛下派来的亲使,陛下肯定会征询她意见。” 燕六郎不禁侧目,看样子谢姑娘是知道欧阳戎早上去监察院找了容真,并没有吃醋,谢姑娘不愧是大家闺秀出身,遇到正事,从不斤斤计较小女子情绪。 欧阳戎环视一圈,轻声道: “容真说,只要我公心大于私心,在浔阳石窟一事上问心无愧,她会如实禀告……” 顿了顿,他叹气: “算是帮我们说话。” “算她有良心。”谢令姜偏头轻哼。 离闲等人也没有插话,假装没有听见。 另一边,虽然情况不容乐观,但离裹儿还是不忘竖起耳朵,津津有味的听着,打量谢家姐姐的小表情。 离大郎也一脸敬佩的看向欧阳戎,袖子下面朝他悄悄竖起大拇指。 欧阳戎没空理好友。 这时,离闲像是想起什么,拍脑袋道: “对了,何不去走一走秦老将军那边的路子,嗯,要不让大郎去去求一求小娘子那边,上次延期之事,咱们没有好意思求,人情正好现在用,秦老将军的威信还是很高的,话语权重……” “夫君说的有道理!” 除了点头赞同的韦眉外, 欧阳戎、离裹儿、谢令姜乃至燕六郎全部安静了下来。 “怎么了?你们怎么不说话了?” 离闲、韦眉好奇的四望左右。 只见离裹儿、谢令姜皆冷脸垂目。 欧阳戎与燕六郎似是着凉,咳嗽了起来。 一时间,有些冷场。 离闲不禁自我怀疑道: “是不是本王提了个不妥的建议……哦,本王懂了,是不是卫氏和林诚那边,也会分出星子坊造像的利益,像咱们分出浔阳石窟的利益一样,去拉拢秦家?所以秦老将军不一定给咱们说话吗?也是,而且他是领兵大将,这种事情插嘴,或许有用,但是可能在陛下心中扣分?引起猜忌,得不偿失?” “父王分析的也有道理,算是其一吧。” 离裹儿点头说。 “其一,那还有什么原因?”离闲迷糊。 同样皱眉思索的韦眉,这时余光注意到了不知何时起缩到角落的某长子,她突然问: “大郎怎么不说话?” 离大郎打了个寒颤,立马小鸡啄米似点头: “父王说的有道理!” 韦眉眯眼问:“你和秦小娘子最近怎么样了?” 离大郎僵硬在原地…… 离裹儿撇嘴,开始告状。 实在没空去救大郎,欧阳戎匆匆离开了书斋。 书斋议事结束,当日,浔阳王离闲、浔阳王世子离大郎、江州长史欧阳良翰一起联名上奏京城。 数日之后,远在洛阳的大周朝朝廷,因为几份奏折,一时间气氛有些诡异起来…… (本章完) 第509章 二王齐心 第509章 二王齐心 洛阳,西郊。 上阳宫,西北角的甘露殿外。 一位嘴角有痣的彩裳女官和四位司乐女官,正带着一群乐师碎步小跑进入甘露殿的威严大门内。 脚步声在这宫殿笔直的寂静长廊上显得格外整齐。 魏王卫继嗣的目光从这群温顺低头的年轻乐师们身上收回。 转头重新望向远处北祁山的秋林景色。 他一身紫红色蟒服,正站在甘露殿外不远处、一座歇脚观景的高台上,手掌轻轻拍打面前的白色石狮子栏杆。 身后的甘露殿内,隐隐传来不少悠扬琴声。 卫继嗣不时转头,看一眼距离甘露殿不远处的一尊百尺金身大佛,从他视角看去,一轮秋日被大佛慈眉善目的佛首挡住了一半。 这尊金身大佛几乎与大周朝同寿,是当今圣上改换国号、登基那一年,他与王弟卫思行联名提议修建的,也是由他们亲自督造的。 少顷,刚刚护送一队乐师进入甘露殿的嘴角有痣的彩裳女官,退出了甘露殿。 在经过观景高台时,卫继嗣回过神来,偏头与她对视了一眼。 这位彩裳女官转身,走上高台,微微行礼: “王爷,御前会议还未到时辰,您来早了,其它王爷与相公还未到呢。” 卫继嗣点点头,问:“陛下怎么有兴致来赏琴音?” 点缀宫廷流行梅花妆的彩裳女官垂目,轻声解释: “圣人一向喜欢上阳宫这儿的琴乐,以前头疼时,就来听一听琴乐,头疼便能稍缓。 “前些日子日理万机,有一段时日没来听了,最近圣人又念起来,不过以前圣人最喜欢的那一位老乐师,早年因年纪老迈、技艺退步已经告老离宫了,原本他教的那一批弟子也病的病、退的退、或是没学到皮毛技艺不精……我便命司乐女官们再新招一批,挑选技艺精湛者殿试……” 卫继嗣闻言颔首: “本王府上也养了一班乐师,下午派人送来,灵真女史也过目一下,看看有没有陛下心仪的琴音。” “魏王殿下劳心了。” 名为灵真女史的彩裳女官面色不改说。 卫继嗣摆了摆手: “你我皆是为陛下分忧,陛下最能听进去话的容真女史不在,灵真女史要好好照看陛下,勿要让陛下为国事累坏了身子。” “义不容辞。” 就在这时,不远处又出现了一道紫红色蟒服的身影,似是看到了观景高台上等候的卫继嗣身影,于是朝这边缓缓走来。 卫继嗣转身,目光投向那位王弟。 一旁的灵真女史,不知何时,已经身影消失,识趣的没有留下阻碍这两位卫氏亲王的谈话。 “王兄来这么早?” 卫思行抬手打了招呼。 卫继嗣面无表情,看了眼嘴角常常噙笑的王弟,他没有寒暄,直接道: “江州那边的事情王弟知道了?还有少奇的信,王弟也看了吧?” 卫思行含笑点头。 卫继嗣有些冷脸,偏过头说: “少奇类我,话说很冲,确实不妥,有些事,哪里是他这晚辈小子能质疑的,难不成王弟还能没他想得多?班门弄斧罢了,真是给点阳光他就灿烂,下次不派他出去了……要不本王把他喊回来吧,吊起来让王弟用鞭子抽一抽,让他记个教训。” 卫思行看见,这位王兄说话全程都是偏头,观摩远方风景,没有看他。 他不由失笑,摆摆手道: “哪有这么严重,都是自家人,少奇侄儿的性子,本王还是挺喜欢的,听下面人说,他把安惠照顾的不错,十分护短,本王没什么不满的,跟何况,小孩子嘛,有点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冲劲是好的。” 卫继嗣脸色稍缓了些,他看了看风轻云淡的噙笑弟弟,没由来的说了一句: “陛下今日心情不错,都有了闲情逸致赏琴曲。” 卫思行看了一眼不远处隐约有丝竹管弦之乐传来的甘露殿,不动声色道: “是昨晚加急送进宫的那封江州奏折缘故?司天监夏官灵台郎林诚呈上的?” 卫继嗣微不可察的点头,有些冷声说: “等下的御前会议……陛下会问到意见的,王弟先想好怎么答吧,嗯,最好现在提前告诉为兄,为兄全听你的。” 卫思行脸色微变,立即摇头:“王兄这是什么话?是我紧随王兄才对,王兄勿要折煞小弟1.” 卫继嗣不置可否,似是鼻音轻哼了下: “哦?是吗,可现在下面不少人都在传一些流言蜚语,本王也觉得不无道理。” “什么流言蜚语?”卫思行接话。 “有个别爱造谣生事者说,王弟的梁王府对我魏王府的路线有些不同意见,现在搞得下面那些依附咱们卫氏之人都束手束脚的,对待各地离乾宗室都瞻前顾后,好像是深怕理解错了咱们兄弟俩的意思……” 卫思行注视了会儿兄长表情,叹气道: “王兄,少奇侄儿那封信我也看了,很理解少奇侄儿的怨气。 “可是……有些事咱们必须提前考虑,不能只管进,不管退。弟弟我有时候回过头,看着咱们卫氏这些年一路走来、积攒下来的这么大家业,总觉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滋味不比那些卖惨叫苦的离乾旧臣们好,这么大一艘船,更需要好好掌舵,毕竟船大难掉头…… “王兄,咱们得适当学学那些五姓七望,虽然现在没有咱们卫氏这般权势矜贵,但是这些能延续数百年的钟鸣鼎食之家,自然有它们的存活道理,和濒临亡族亡姓的惨痛教训,例如一树之果,不盈一筐……咱们得虚心学一学。” 说到这里,卫思行顿了顿,才压低嗓音道: “江州那边,情况很微妙复杂,浔阳王离闲一家,被陛下从龙城起复,已经是一道明显信号了,这不止是警告咱们家,还警告了那位相王。 “前不久,陛下又让浔阳王担任江南督造使,默认新江州长史欧阳良翰全权主持东林大佛修建,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欧阳良翰能越级升任从五品的大周最年轻长史,可不只是一个‘东南遗珠’的圣宠可以解释的,陛下是把此子作为浔阳王府的一层保护锁,至于为何保护……” “勿孤注一掷、毋专一隅……这个道理本王懂,可是王弟未免退的太多了,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形势不是一成不变的,现在西南叛乱,最前线的江州东林大佛又迟迟未落成,这些都是我们的大好形势,可以有所作为。” 卫继嗣语气颇重,一脸认真道: “现在江州东林大佛的迁址之事,在林诚和浔阳王府之间,王弟选谁,王弟可别忘了,林诚是你挑的未来女婿。” 卫思行也甚是感慨: “本王哪里能想到,这林诚如此出人意料,能缔造如此局面,还是小瞧了此子。” 卫继嗣板起的脸庞,浮现出一丝笑意: “往上爬的野心谁都有,难得的是揣摩圣心,而不是什么狗屁虚伪的忧民忧国,是能为陛下分忧,陛下即是国,此子做的漂亮,很有前途。 “本王以前还有些看不上眼他,觉得卫氏女下嫁便宜他了,但现在倒觉得,一点不亏,此子不输江州长史欧阳良翰,这份大彩礼,咱们卫家接下了。 “嗯,王弟要是对他不满意,就直接让给本王吧,我魏王府也有未出阁的女儿。” 卫思行欲语。 卫继嗣突然又说: “少奇在信里说浔阳王府暗中接触秦家,而且在少奇没去前,准备促成离扶苏与秦家女的婚事,这件事,王弟应该知道了吧,呵呵,这浔阳王府可没有王弟想象的那么老实,好打交道,亦是野心不小,这欧阳良翰说不得也想做第二个夫子。 “而且欧阳良翰乃是谢旬弟子,谢旬又与狄夫子走的近,都是恢复离乾大统的那一套老掉牙东西,听说离闲一家很信任欧阳良翰,此子难免不在离闲耳边吹回归乾统的风。 “王弟,咱们卫氏是大周的宗室,可不是大乾的宗室,孰亲孰远,你要搞清楚。” 卫思行闻言,缄默不语起来。 卫继嗣瞥了眼他沉思的脸色,语气淡淡说: “少奇这次语气很冲,也有离扶苏敢染指秦家女的缘故,所以这事,王弟怎么说,要不要本王让少奇让让?忍一忍?” 卫思行立马道:“王兄这是哪里话,我卫氏的儿郎自然比离氏儿郎强。” 说完,他又沉吟道: “江州那边,翻案之事如何了?” 眼见王弟态度动摇,卫继嗣立马道:“一切顺利,这次有林诚在,把握更多了。” 卫思行安静了许久。 才叹气,点点头: “全听王兄安排,本王无异议。” 卫继嗣顿时露出灿烂笑容,重重拍了拍重新齐心的弟弟肩膀,他深呼吸一口高台上的秋爽烈风,伸手指向不远处的那一尊金身大佛: “思行,咱们就再博一次,好好震慑下这些宵小。 “犹记得,当初大周初立,这尊耗费咱们无数人力物力的金身大佛落下之后,宫廷内外就再也没有能严重威胁到陛下与咱们卫氏的力量与杂音! “等着吧,等到朱凌虚父子一案翻案,颂德天枢与四方大佛全部建成,先斩西南李正炎余孽小丑,有天枢与大佛坐镇,此后,这天下南北,再也没有敢议论卫氏的声音,就要让他们这些宵小敢怒不敢言!让大周大统永固,把这些离乾余孽的棺材板狠狠钉上!” 转头认真看了看兄长意气风发的骄傲表情,卫思行缓缓点头。 “好。王兄这股志在必得的意气,彩!” 他忽而建议道: “不过这次林诚的事,我们卫氏不要插手太多,至少明面上不要,顶多王兄作为总督造使可以推举下他,稍后御前会议,也可以为他说话,但是咱们不能牵扯到离卫争斗,这样才合乎陛下心意。” 卫继嗣若有所思:“王弟的意思是……” 卫思行低头拍拍袖子,语气淡然: “反正咱们一心奉公,只提造像的正事,只为陛下和大周社稷着想,只为早日建成江州大佛平息西南战乱着想,并无私心。 “所以浔阳王府和欧阳良翰那边,咱们也无需恶言,也不要和相王、沈希声还有那些老不死的老顽固们争,只要提林诚的方案就行了,此次浔阳城的事情,也让林诚自己来吧,目前看来,此子办事还是很靠谱的。” 卫继嗣眼睛一亮。 “还是王弟厉害,深懂圣心啊!” 卫思行淡淡一笑。 就在卫氏二王交换意见、统一口径之际,远处的广场上,出现了狄夫子、沈希声等政事堂大臣们的身影。 狄夫子脸色平静,年迈的脚步稳定平缓,走在几位重臣的最前方。 卫继嗣远远看了眼沈希声有些严肃急切的表情,冷冷一笑: “欧阳良翰那边果然也不甘示弱,如林诚信上所料,不过他们这反应确实快啊。” 卫氏二王对视一眼,少顷,他们有些默契的上前迎去。 两位卫氏亲王与狄夫子打了声招呼,他们一脸和善,嘘寒问暖,大殿外的氛围竟然一片和睦。 不多时,时辰到了,甘露殿内的琴音消失,一排乐师退下离去。 等待门口的亲王勋贵、朱紫相公们守序入殿,开始上场。 一刻钟后,一场定期举行的御前会议在这座西郊的寂静宫廷内召开,不过这场御前会议的结尾、诸多例行的国家大事结束之后,一件“江州小事”的讨论,引起了几方的激烈争论…… 御前会议结束后。 一连数封诏书第一时间从凤阁发往吏部,再从吏部送往远在江南道的江州。 傍晚时分,卫继嗣似是心情不错的返回了魏王府,刚回到书房,他立马挥手召来一位木讷脸亲信,冷笑吩咐: “传信给少奇,让他在江南道那边放开手去干,只要不伤及浔阳王府那一家子就行,但务必把那些他们此前不该伸的手脚全斩了,另外,再让他立马写信给他王叔赔罪道歉,态度一定要诚恳。” “是,王爷!” (本章完) 第510章 一粒尘埃亦是山 第510章 一粒尘埃亦是山 “猪肉一斤多少钱?” “十钱一斤,承蒙惠顾。” “老板,来两斤。” “好嘞。” 浔阳城东市,菜市一隅,一辆马车停靠在屠户肉摊旁,叶薇睐与半细俏立,二女各蒙浅黑面纱,礼貌问价后,两颗小脑袋凑一起,合计了下,叶薇睐自怀中掏出一只浅绿小荷包。 马夫阿力立即跳下马车,上前伸手,去接屠夫精准切下的两斤吊绳猪肉。 “等等。” 马车内传出一道男子嗓音。 叶薇睐、半细与阿力,立马停顿住,回头看去。 三人发现从早上出门起一直在马车内走神的欧阳戎,已经掀开了车帘,目光投来。 “之前东市猪肉不都是八钱一斤吗,大半年没变,今日怎么涨了两钱?” 满脸横肉的屠户,不禁抬头,多瞧了眼这位面如玉冠、说话慢条斯理十分有涵养气质的贵公子。 “公子,这就是今日东市的挂牌价,其它肉摊都是这价,公子、小娘子们去问问,俺可没宰客。” “我知道,但猪肉为何突然涨价。”欧阳戎认真问。 胖屠户与欧阳戎平静深邃的目光对视了会儿。 应该本性也是老实人,他一张黑脸都肉眼红了些,搓着手解释: “听说星子坊承天寺那边,浔阳最大的一家猪场关门不干了,好像是东家把猪场给卖了。 “好像是一批出手豪横的扬州商人买下的,也不知道这些有钱人干啥子要养猪……现在咱们都得从城外农家散户那里收猪了,徒增的损耗不说,有些村民还坐地起价囔囔爱买不买,俺们也没办法……说句实在话,公子多买点猪肉吧,这情况,指不定明天又要涨呢,最近东市一些商品的物价,俺也有些看不明白,一天一个价……” 眼见欧阳戎默然,叶薇睐小声询问:“檀郎,这肉还要不要……” “没事,付钱吧,就两斤,够吃了。” 欧阳戎心不在焉的摆手。 一旁的胖屠户继续大倒苦水。 直至离开,欧阳戎都不记得他后面说了什么,欧阳戎一路低头,似是陷入某种思索。 出来置购府上菜肉的叶薇睐、半细,很有眼力见的没有出声打扰,甚至在旁边悄悄话也没说。 阿力亦是四平八稳驾驶马车,缓缓驶离东市,返回槐叶巷宅邸。 今日休沐日,欧阳戎休息一天。 一大早无事,他陪叶薇睐她们,前来东市买菜,准备趁假日,亲自做点东坡肉给亲友们尝尝,所以需要购置猪肉。 距离林诚那日摊牌,还有欧阳戎、浔阳王离闲联名递奏折,已经过去了大半旬时间。 洛阳那边,目前还没有回复,但按照往日朝廷旨意往返传回之经验,应该就是这两日了。 而中间这段日子,城内明面上风平浪静,同时,也丝毫找不到林诚的身影。 眼下正是等待期间,该商讨的已经商讨了,说再多话也没有用,欧阳戎这两日也就没有再去浔阳王府,不过听前来槐叶巷宅邸吃饭的小师妹说,大郎好像是被揍的挺惨的。 嗯,父、母、妹“混合三打”,欧阳戎只能表示默哀。 “檀郎,今日难得你下厨,咱们喊婠婠过来吃饭吧,还有六郎,也喊过来……” 回到槐叶巷宅邸,甄淑媛在门口望眼欲穿迎接,立刻挽住低头下车的欧阳戎胳膊,她嫣然一笑的提建议。 欧阳戎下了马车,正垂目走神。 闻言,他抬头看了眼甄淑媛。 “婶娘,东市猪肉都涨价了。” 欧阳戎突然的开口,让甄淑媛愣了下,下意识道: “啊?涨……涨了多少……” 欧阳戎一脸认真说:“一斤涨了两钱。” 甄淑媛忍俊不禁: “傻孩子,涨就涨呗,能让檀郎下厨也值了,妾身和婠婠都爱吃,没事,翻倍涨也值。” 欧阳戎沉默,少顷摇了摇头,神色安静的卷起袖子,手拎两斤猪肉,走向后厨:“让他们中饭过来吧,下午我要去一趟星子坊,晚饭可能不回来吃了。” “去星子坊干嘛,你好不容易休沐日,不多在家里休息下。”甄淑媛神色好奇。 “出去走走,也是休息。”他说。 甄淑媛叹气,想起什么,又问道:“那要不要喊下元怀民这老小子。” 欧阳戎摇头:“不用了,我下午带点过去吧。” “檀郎,这多麻烦啊,还要你亲自送,真是便宜他了……”可不等甄淑媛多问,欧阳戎已经埋头钻进厨房做菜。 甄淑媛与叶薇睐、半细等人对视一眼。叶薇睐微微摇头,表示今早出门好像没遇到什么重要事情。 甄淑媛见状,无奈叹气,这些日子,檀郎在家都是这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但是对她们又是有求必应的,也不嫌唠叨,十分顾家……众女有时候都不好意思打断他的沉思状态,甚是心疼。 “奇怪,不就是涨两钱吗,还是肉品最贱的猪肉,檀郎怎么整的这般紧张,比当初龙城狄公闸快塌了还要紧张……” 罗裙贵妇人目送爱侄背影,小声嘀咕,神色有些疑惑。 …… “还是良翰兄够义气!” 傍晚时分,星子坊承天寺,一间客舍内,元怀民打开了面前的食盒盖子,待嗅到香喷喷的葱花肉香,他眼冒金光道。 欧阳戎闻言,目光从院门外的寺内喧嚣声方向收回,他看了眼元怀民,默然不语。 元怀民两手合掌,先搓了搓两根筷子,紧接着开动,夹了一块肥硬相间的熟肉,丢进嘴里。 一顿狼吞虎咽。 “好好好,还是热乎的,良翰兄真乃吾之挚友。”他口齿含糊声音,却赞不绝口。 “林诚最近有来找过伱吗?” 欧阳戎认真问道。 “那位京城来的夏官灵台郎?”元怀民摇头:“没,自从那次讨要了一副墨宝后,就不见他人影了,咦,他和胡中使怎么还不回京复命呢?” 欧阳戎没有解释,单手摊开,示意他继续吃吧,“我饱了,你吃吧,不用留。” 看来元怀民是真对浔阳官场毫不关心。 元怀民狂炫数口后,瞄了下对面欧阳戎的表情,只见他保持捧碗弯腰、手捏筷子的干饭姿势,嘟囔问:“良翰兄今日有心事?怎么有闲空下厨,还给我送菜。” 欧阳戎摇头。 “总得找点事情做,今日中午请了小师妹他们吃饭,下午无事,就过来看看。” 元怀民若有所思的点头,又咳嗽一声问: “中午吃饭怎么不喊我。” 欧阳戎眼皮也不抬道: “婶娘只让你三日来一次,你今天来了,明日就来不了了,我带东坡肉过来,能让你多吃一顿好的。” 元怀民顿时怔住,旋即,他目涌晶莹泪花: “良翰兄,你真是……” 欧阳戎没有在意这些,突然伸手手向门外,一本正经问: “寺里在吵什么呢,一直不消停。” 听闻此言,原本快乐干饭的元怀民,立马垂头丧气起来,嘴里的东坡肉似乎都不香了: “寺主持说,寺里的所有客舍院子,过了这一回的租期,就不再续租了,让我们这些租客早点找个新的地方,收拾东西离开,这事闹得寺里同样租院读书的一些兄台很不高兴,都去寺住持那里理论呢,吵两天了都……” “此寺为何不租了?又不是……不是什么好位置。”欧阳戎不动声色问道。 “也不是不租吧,但主持说,继续租倒也不是不行,但必须涨一波租金价钱,问了下,几乎翻了一番,也不知道这些秃驴哪来的底气,话说,难不成客舍的地里还能挖出金子? “不过,今日又听寺主持说,这些客舍其实是准备卖给城里的一个大商会,他们好像正在高价收房,寺里很心动这笔横财,正在召集僧人商议,反正现在就算不卖,最后也要租金翻倍才行了,这些秃驴还叫苦,说什么寺里也没有余粮,让咱们读书人理解理解……” 元怀民叹了口气:“欸,我肯定是没钱的,其它兄台看样子也没钱,但他们性子冲,都跑去闹腾了。 “可惜啊,这已经是星子坊最便宜实惠的租院了,这两天我也得收拾收拾,想想回头住哪里去,得重新找个舒服住处,可惜才住习惯,院东角还养了一小块菜地哩,估计等不到来春收菜,给良翰兄一起下酒了…… “欸,说真的,要是年轻气盛那会儿,我也去抗议,现在的话……还是干饭吧……算了,咱们别提这些伤心事了,吃饭重要。”元怀民表情洽淡,知足常乐,主打一个活在当下。 欧阳戎倾听,没有说话,默默看着伴东坡肉下酒、埋头猛干饭的好友……饭后,二人寒暄了会儿,欧阳戎没再逗留,携带一只空食盒,离开了院子。 他一路走在承天寺内,期间路过了不少类似元怀民住处的客舍院子,看见了不少垂头丧气的读书人,正在似是认命的收拾屋院内的行李,他们里面,还有不少他颇为眼熟的江州州学士子。 毕竟眼下读书是很耗费钱,但是读书一道,又是除投身军伍外的寒门唯一正经出路,不少家境贫困的士子,都像元怀民一样,住在廉价的寺庙客舍内……当然,元怀民是纯粹懒散,天天迟到摆烂,被扣的都快要零俸禄给江州大堂打工了。 看见熟人士子,欧阳戎愈发沉默,记得当初这些士子们是跟着越子昂一起抗议闹事,眼下却为了租金担忧发愁,被生活狠狠毒打,不再付此前意气…… 欧阳戎的脚步越来越快。 他今日下午出门戴了一顶毡帽。 可此刻却脚步匆匆,下意识的挑选黄昏建筑下的阴影人少处走。 明明没什么人看见,但是欧阳戎总觉得有千万双眼睛在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凝视他。 一如当初在至圣先师庙,欧阳戎面对台下那些悲愤欲绝的士子和目露信任期待的浔阳百姓,他义正言辞做出承诺时,下方投来的千万双眼睛。 他,无处可逃。 本来欧阳戎还准备去一趟城郊的廉租房区,看望下黄飞鸿,可此刻已经全然没了心情……半个时辰后,他面色走神的返回槐叶巷宅邸,远远看到了门口徘徊等待的一袭红裳。 “大师兄,洛阳那边来消息了,离伯父请你赶紧过去。” 谢令姜匆匆上前,一张俏脸甚是严肃。 “走吧。” 二人当即出门。 半个时辰后,他们再度来到浔阳王府的某间书斋。 众人皆在。 刚落座,离闲有些激动的摆了摆手中一迭密信: “檀郎,洛阳那边的传旨之人,还在路上,大概后日早上抵达浔阳渡……相王、长乐他们提前派人过来知会本王,让咱们好好准备。” “离伯父,那边怎么说?”谢令姜问。 “有夫子、沈大人他们以理据争,还有相王、长乐他们帮衬,总算没让卫氏和林诚奸计得逞,御前会议上,最后商讨的结果是,浔阳城这边,大体不动,不做官职调动,但陛下不喜延期,准备让浔阳石窟暂时先放一放,给林诚封了个副官,让他好好辅助檀郎,一起准备星子坊的新造像事宜,看来陛下还是放心檀郎的,觉得檀郎能调度好。” 顿了顿,离闲有些欣慰点头: “所以檀郎,还有本王这个江南道督造使者,依旧是这次星子坊造像的主导!卫氏插手不了,无需担忧,城里局势还在咱们掌控之中。” 此言一出,书斋内,有人长松口气,有人微微皱眉。 “这就好,这就好,虚惊一场。”韦眉拍拍胸脯,缓和气氛道。 离裹儿没有说话,第一时间转头,观察低头喝茶的欧阳戎表情。 “大师兄?” 谢令姜也在关注欧阳戎,不等离裹儿开口,她俏脸神色担心的唤了声: “怎么不说话了。” “哦。” 欧阳戎放下茶杯,眼睛盯着面前冒热气的茶杯,问道: “消息…准确吗。” 离闲用力点头,拍胸保证: “当然准,有京城谢先生的信佐证。放心吧,檀郎,那次事后,相王府那边的消息,本王都很谨慎。” 欧阳戎深呼吸了一口气,好像是刚刚入喉的那一口茶有些烫胃。 (本章完) 第511章 臣,死不奉诏 第511章 臣,死不奉诏 屋外秋风瑟瑟。 书斋内有四只瑞兽暖炉,分布在四角,使整个书斋温暖如春。 离闲一家人间的气氛,亦是其乐融融。 原因,自然是即将到来的洛阳圣旨。 趁着欧阳戎安静喝茶,离闲又将密信上的消息仔细讲了讲。 女帝卫昭已经下令,离闲依旧为江南督造使,督造东林大佛。 江州长史欧阳戎依旧担任离闲副手。 而且还加封给他一个江南督造左副使的官职,继续全权“辅佐”离闲,建造星子坊的新东林大佛。 至于林诚,加封为江南督造右副使,一起协助新东林大佛的建造。 所以,除去名义上的江南督造使离闲,真正主事的是欧阳戎与林诚。 但是在大周朝,左比右大,因此林诚又比欧阳戎低上一头。 属于欧阳戎的副手。 此外,容真继续作为监察使,保证女帝命令的贯彻。 这一番安排下来。 也难怪离闲刚刚语气欣慰庆幸。 确实说的没错,浔阳城内的权力结构几乎没有挪动,除了一个横插进来、几乎无足轻重的副使林诚外。 年初以来,欧阳戎与离闲就是靠着这一套组合拳,架空王冷然的刺史权力的。 当然,硬要说,林诚的上书对东林大佛产生了什么影响,肯定还是有的。 那位卫氏女帝还是青睐了林诚的“完美方案”。 不过,又尽力不去破坏浔阳城内的权力结构。 算是一个折中方案。 离闲等人看样子皆无异议。 欧阳戎环视一圈书斋,目光从离闲、韦眉等人脸庞上一一扫过。 他没有说话。 亦无任何表态之举。 原本缓和轻松的屋内气氛,顿时寂静下来。 离闲一家子全部失声,一旁的顺伯小心翼翼打量起自家主子与欧阳公子之间的奇怪氛围。 离闲温和问道: “檀郎有什么……要说的吗?” 欧阳戎摇摇头,站起身: “我知道了,辛苦王爷和洛阳那边的人了。” 欧阳戎又转头朝欲言又止的谢令姜道: “老师他也辛苦了。” 说完,就走向大门。 “檀郎。” 离闲不由喊住。 “王爷还有何事交代?” 离闲尴尬笑道: “既然如此,那后日迎接洛阳使者……檀郎也要到场下,毕竟有圣旨宣布。” 欧阳戎安静了会儿,颔首离去。 看着他修长身影消失在长廊拐角处,书斋内的众人出奇寂静。 离闲一直挂在脸上的喜庆笑容缓缓收敛。 韦眉也脸色严肃起来,伸手握住离闲有些冰凉的手掌。 一直没说话、坐在角落里手捂一只眼睛的离大郎转头,单眼望向离裹儿: “阿妹,咱们照你说的缓和气氛,好像没啥用,檀郎看样子还是不开心,他这状态让我瘆得慌,上次见还是龙城那会儿。” 不久前还表现的无比乐观的离闲与韦眉皆转头,望向出主意的离裹儿。 谢令姜抿嘴道: “我就说大师兄不吃这套,自我安慰没有用的,大师兄最重实际,一个江南督造左副使的官职,在大师兄眼里狗屁不是。” 离闲揉了揉眉心: “那还能怎么办,母皇那边对咱们的态度至少不差,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可千万别出现裹儿上次说的那种情况……贤侄女,檀郎那边,你得好好抚慰,欸,本王和眉娘说话好像也不管用……” 谢令姜摇头:“尽力,但其实,大师兄最不需要的就是安慰。” 众人一时间,唉声叹气起来。 离裹儿与韦眉几乎同时转头,叮嘱离大郎: “你也过去,好好劝劝。” “好。” 离大郎捣头如蒜…… 翌日。 休沐日结束,欧阳戎照常出门上值。 路过东市时,又让阿力停马,问了问东市的猪肉价格。 等来到江州大堂,他遇到了多日不见的林诚,正站在王冷然身边。 二人空中对视一眼。 林诚不忘给欧阳戎打一声招呼,后者没理,径自经过其身旁,林诚面色不变。 此人的再次出现,已经能说明很多事情了。 很快一天过去,下午快要下值的时候,路过吏舍的欧阳戎,明显感觉到了江州大堂各级官吏们,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燕六郎脸色凝重,前来禀告一些消息。 果然,不知是从何处传出,一些关于女帝心意扭转、东林大佛即将换址重建的小道消息正在飞速流传开来。 不少官吏私下热议,搞的一时间人心惶惶,有人凝重、有人看热闹、也有人作壁上观。 欧阳戎默然走出大门,下值回家。 在路上遇到了离大郎。 “檀郎下值了?走走走,咱们去云水阁喝杯茶去。” “还去云水阁喝茶呢?” 欧阳戎转头反问。 不等离大郎开口,他又轻声问: “伱眼睛这是怎么了?” 离大郎有些不好意思的捂住青一圈、紫一圈的右眼,用力咳嗽,不过耸拉的乌黑眼皮掩盖不住曾经受到过的暴击。 “檀郎别问了,摔跤,不小心摔跤的。” 欧阳戎沉默了会儿,抿嘴说:“活该,以后还去不去星子坊粥棚?” “……” 离大郎一阵尴尬。 不过能被好友打趣,特别眼下这节骨眼上,他也毫不芥蒂,甚至欣喜若狂。 “檀郎,父王让我问下,明日去迎接洛阳使者的事情,咱们要不早上一起在王府那边集合……” 欧阳戎不置可否。 离大郎讲了好一会儿,快要在槐叶巷下车的时候,欧阳戎才在离大郎眼巴巴的视线下轻轻颔首。 “好。” 下车之前,他又丢下一句:“取冰窖的冰块,敷下眼睛。” “哦哦。” 离大郎张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微微松了口气。 …… 是夜。 欧阳戎和衣入睡。 秋风吹打窗户,某刻,床榻上的他怀抱被褥,直起身子,在黑暗中左右望了望。 少顷,欧阳戎穿衣出门。 他趁着夜色,连夜出城。 五更时分,欧阳戎来到了双峰尖的浔阳石窟。 却看见大佛脚下的营地里,依旧热火朝天。 工人们正在建造悬崖峭壁上的石雕大佛。 浔阳石窟这里,已经有一的流程了,不需要欧阳戎一直盯着,不过大半夜也不需要干活,一般都是休息,还没到动工的早上。 欧阳戎看到其中刚好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欧阳戎喊住了黄飞虹与他的工人同伴们: “黄大哥,工程很急吗,怎么大晚上的不让回去睡觉?” 他皱眉,准备追责今夜负责的工头。 黄飞虹焦急摆手: “公子,是我们主动想加班加点的。” “为何?” 黄飞虹脸色为难道: “公子,这两日俺们听说……听说朝廷可能取消浔阳石窟这边的营造,俺们担心,是不是此前公子给俺们的待遇太好了,朝廷亏本,而且咱们好像还延期来着,没法如期完成,若是这样,难怪朝廷相公们没几年都要换一次地方……俺们想着,能不能加把劲,早点建好……” 周围一些劳工皆低下头。 欧阳戎沉默了。 黄飞虹似是察觉到些什么,小心翼翼问: “公子,所以这些消息都是真的对不对?” 欧阳戎不说话,走上前,给他们搭了把手,一起埋头搬运石料。 黄飞虹等人受宠若惊。 见他一言不发、埋头帮忙的举措,也不再多问。 时间接近拂晓,休息时分,欧阳戎准备告辞离开营地,黄飞虹递上一只水袋。 欧阳戎饮了口水,突然笑着道: “其实换个地方造像也没啥大不了的,咱们一起过去,如何,现在有的,去那里也有,不会少的。” “真的吗?!” 黄飞虹惊喜追问:“那还是公子主持吗?” “算是吧。” “算是?那……”黄飞虹旋即好奇问:“那……朝廷是想换到哪里去?” 欧阳戎移开了视线,仰头望向即将被朝廷废弃的石雕大佛,抿嘴说: “可能是星子坊承天寺附近。” 黄飞虹好奇神色渐渐转为皱眉不解: “怎么是建在城里?记得公子饭桌上和俺说过,当初就是为了不影响浔阳民生,才开辟能顺带治水的双峰尖……现在又建回星子坊,那么挤,能装得下吗,岂不是要拆民舍了,等等,难怪昨日俺又看到那个裴夫人在星子坊笑面走动……公子知道此事吗?” “我……” 不等欧阳戎开口,黄飞虹脸色浮现愤慨之色,语气激动难忍: “公子当然知道,公子怎么可能比俺还晚知道,公子是不是也不想迁址,也是被迫的,但、但是想给俺们继续争取福利,让俺们不被新长官裁员失业?” 欧阳戎万万没料到黄飞虹如此粗中有细,一连串的话语,令他不知如何做答。 “公子,其他人俺做不了主,但俺是不去的!” 欧阳戎看见,面前这位只会吃饭睡觉干苦力的络腮胡大汉脸色出奇的正经认真: “欧阳公子,你知道当初我们父女二人被裴夫人请去浔阳楼准备当众敬酒架住你、小萱拒绝的时候,是怎么对俺说的吗?” “她说了什么?”他怔问。 “小萱说,咱们的幸福不能建立在别人的苦难上面,俺要是答应了裴夫人的条件,她会看不起俺一辈子。所以俺们推拒了裴夫人送的豪宅,哪怕再来一遍也是如此。” 说完此言,黄飞鸿低头抹了把泛红眼角,匆匆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 “这是小萱昨日寄来的,应该是诚恳请教您一些关于读书的事……公子,小萱最仰慕你了。” 黄飞虹说完,转身离去。 留下欧阳戎手握信封,静立原地,直至天际一束金光划破黑幕,他方才低头,看向信封上娟秀倔强的字迹…… 清晨。 天光放亮,欧阳戎骑马返回了浔阳城。 他发现今日是一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 天空窃蓝。 《尔雅·释鸟》有曰:秋扈,窃蓝。 也就是秋天晴空的那一点蓝,与灰黄不剩一丝绿意亮色的深秋大地,形成鲜明对比,瞬间便勾画出了秋阳杲杲晴空万里的韵致。 也正因为,当大地陷入灰暗荒芜的境地,天地间的这一点蓝是如此的让人印象深刻、心生一些慨然,才被古时贤人记载《尔雅》上。 欧阳戎骑在马上,目光从头顶的窃蓝上收回,他返回槐叶巷,准备换官服。 “檀郎怎么才回来!昨晚跑哪去了。” 槐叶巷宅邸,焦急等待的离大郎惊喜喊道,立马上前,拉着他就要出门,去往浔阳渡口。 “檀郎,洛阳使者快来了,父王他们先过去了,让檀郎快点过去迎接。 “听胡公公说,这次出使宣诏的是一位资历很高的老宦官,脾气好像不太好,咱们最好不要迟到,今日好多人都在场,不敢怠慢……” “好,先等下。” 欧阳戎点点头,先回了一趟书房。 他从怀中掏出一份揉的皱巴巴、却始终没有拆封查看的少女来信,压在枕头下面。 紧接着换上了整齐的绯红色官服,转身出门。 刚登上马车,欧阳戎主动开口问: “是不是你阿妹让你过来的,过来劝我别冲动?” 离大郎挠挠头,不好意思道:“阿妹叮嘱我转告,让檀郎冷静……” “我知道了。” 欧阳戎用力点头。 眼下一大早他脱离了往日走神状态、主动搭话的行为,让离大郎高兴起来,至少没有前几日那种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爆发的诡异平静了。 这时,欧阳戎伸手,拍了拍离大郎的肩膀: “大郎后面别跟着我了,你等下回去好好盯住王爷,别让他冲动做傻事,知道吗?” 离大郎一愣:“啊?” 甚是不解,不等多问,马车已经抵达。 欧阳戎与离大郎一起走下马车,来到了热闹非凡、人满为患的浔阳渡。 浔阳王离闲、彩裳女史容真、中使胡夫、谢令姜、燕六郎; 还有林诚、王冷然、卫少奇的马车等等等等……全都出现在这处繁华渡口。 半个时辰后,欧阳戎顶着一片秋日十分难得的窃蓝天空,当着渡口所有人的面,对正倨傲念完女帝旨意、低垂眼睑等待他跪地谢恩接旨的苍发宦官平静说: “谢主隆恩,臣,死不奉诏。” 整座浔阳渡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本章完) 第512章 虽九死其犹未悔 第512章 虽九死其犹未悔 浔阳城,渡口。 “臣,死不奉诏。” 渡口有很多人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离得最近的内侍省传旨太监张誉也是如此,冷淡倨傲的老脸上浮现一丝疑惑: “欧阳长史说什么?什么不奉?” 欧阳戎没有说话,自怀中掏出一份薄薄的深蓝封面奏折。 紧接着,他当着传旨太监张誉与全场众人的面,解开腰带,脱下绯红官服,摘下了头顶乌纱帽…… 他有条不紊的做这些动作的时候,热闹非凡的码头已经彻底寂静下来。 无数双眼睛看来。 在这一道道各异的目光下,欧阳良翰两手捧着折好的一迭官服与乌纱帽,外加一份深蓝封面奏折。 他神色平静,把它们递给了传旨太监张誉,点点头说: “伪诏,陛下何等圣名,岂会发出如此诏书,作出祸国殃民之举,是朝中有奸王、奸臣蒙蔽圣听,假传旨意,这是伪诏。 “陛下所颁造像圣诏曾言,不可劳民伤财,陛下爱民如子,敦谆教诲,万般叮嘱,臣不敢忘。 “前后两诏,自相矛盾,臣以前诏为主,今乃伪诏,臣,绝不奉诏。” 今日被全体江州官民恭敬迎接的苍发老宦官先是愣了愣,甚至眼神有些懵逼的看了看自己手中端着的这一卷黄素诏书,准备重新展开重看。 可旋即,张誉脸上浮现出勃然大怒的神色,被戏弄般面目通红,当众呵斥: “欧阳良翰,放肆!简直一派胡言!” 欧阳戎轻轻摇头: “真正放肆的,是魏王卫继嗣、夏官灵台郎林诚,此二人,乃国贼,当诛!” 他递出手中的深蓝封面奏折,一板一眼说: “星子坊造像一事,祸国殃民,二人累累之罪行,罄竹难书,臣以微末之躯参告二贼,请公公回京,替臣递上这封参罪血书。” 铿锵有力的话语回荡全场。 从说出“死不奉诏”到现在说诛国贼,仅仅过去十息不到,全场还有不少人都没反应过来,还在消化理解场上气氛骤变的形势画面。 或者换句话说,众人其实都听清楚了欧阳良翰的每一个字,但是这八百年难得一见的“拒诏”场面,让他们大脑有些宕机。 别说大周立国以来了,哪怕是再往前看,大乾开国以来,细数下来也没几个当众拒诏的吧? 嗯,若是放在一些使臣出使的西域小国身上,敢拒诏毁旨,那是要被大乾、大周的铁骑灭国的。 所以说,这圣人诏书不是必须得接的吗?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你还能这么玩? 若是把大周官场比作游戏,此时此刻,你这整的……大伙感觉好像玩的不是同一个服务器版本。 眼下,传旨太监张誉也噎住了,哑然无言的看着面前这一块“硬骨头”。 从业离京出使宣诏这一行业多年,他也是从未遇到当前这种情况。 卫少奇、林诚、王冷然等人皆转过头,眼睛直勾勾望向坚定拒诏的欧阳良翰。 可最先站出来指责的不是他们。 是容真。 “大胆,欧阳良翰!你是不是没睡醒,昨晚又醉酒了?真是胡言乱语,敢顶撞张公公,你给本宫滚下去!这里没有你这醉鬼说话的份。” 冰冷冷宫装少女薄怒呵斥。 欧阳戎皱眉,再度上前,继续递出奏折与官服,谢令姜却一把拽住了他的手。 不等欧阳戎再反应,容真已经带着一众女官冲上前来,将其围住…… 少顷,众女气势汹汹的将他“押”了下去。 这一波,谢令姜和容真配合的出奇默契,虽然整个过程,搭把手的二女都没有去看对方一眼。 不过,在欧阳戎被“扣押”下去前,那份告罪奏折与官服乌纱帽已经递到了传旨太监张誉手中。 浔阳王离闲一身蟒服,瞪眼懵逼间,被身后某位蒙面纱梅花妆小公主推了下胳膊,他打了个激灵,当即走上前去,劈手夺过苍发老宦官手里的奏折与官服,同时转头,朝周围的江州官吏们大声责备: “燕参军,陈幽,你们俩是不是又拉欧阳长史宿醉去了?一大清早的,醉迷糊了他?净吐戏言,简直岂有此理……” “是是是,喝酒,是喝酒,是卑职贪杯误事,实在没忍住,拖累了明府。” 燕六郎与陈幽赶忙冲上前,站在浔阳王离闲与老宦官张誉面前,低头赔罪,满脸愧疚。 “尔等记过一次,罚俸三月!” 离闲一副不满神色,教训完毕,他立即扭头,朝老宦官张誉抱拳谢罪,一脸歉意道: “欧阳长史不小心顶撞到了公公,让公公见笑了,别和他一般见识。” 胡夫也适时的上前一步,拉了拉张誉袖口,似是塞了些东西进去,熟络笑说: “张公公这边请,几月没见,张公公真是愈发抖擞精神,这次赶来江州为陛下宣旨,真是辛苦了……咱家提前在浔阳楼备了一座酒席,张公公请移步……” 传旨太监张誉脸色阴沉,先是朝内侍省晚辈胡夫摆了摆手: “抱歉胡公公,杂家还要回京复命,酒席是去不了了,杂家也怕喝酒误事啊……好意心领了,下次吧。” 然后,这位苍白老宦官笼袖掂量了下袖内有些沉甸甸的冰凉硬物。 他眼睛看向悄悄藏住欧阳良翰奏折与官服的离闲,声线有些尖道: “王爷,此乃圣人真诏,给杂家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假传伪诏啊。” 老宦官示意了下手中诏书。 “这是自然。” 离闲迅速点头。 “圣上圣明。” 包括作壁上观的林诚、王冷然在内的一众江州官吏应和。 张誉这才脸色稍有缓和。 像是忘记了,不再提刚刚之事。 少顷,他继续宣诏,欧阳戎本是这回领诏书的头几人,不过眼下暂时略过了他,宣诏完毕,林诚等官吏领命离去。 四下无人时,张誉对依旧陪行的离闲、胡夫道: “王爷,胡公公,杂家权且当作欧阳长史是宿醉未醒了,刚刚说的那些话,这么多人听到,肯定会被无聊与有心之人传回京城,让圣人听到一些,这几乎是肯定的,这点杂家明说。 “这些醉话会不会上秤,杂家不清楚,但杂家斗胆提点一句,让欧阳长史酒醒后,赶紧来领陛下诏书,接下江南督造左使职务,老老实实在星子坊造像,另外,圣主在北,叫他面北磕几个头,态度诚恳点……杂家会如实禀告一下,说不得圣人爱才,见其苦劳,龙颜笑笑,不拘一格,就过去了。” “多谢公公提点。” 离闲严肃点头。 老宦官摆摆手: “杂家傍晚时分走,下午会再来,还有半天的时间,再醉的酒,下午也该醒了吧。” 说完,老宦官重新登上官船。 离闲见状,匆匆返回浔阳王府,在书斋召集众人,脸色焦急道: “檀郎现在在哪?” 燕六郎面露难色的开口: “在监察院,明府简直倔的像头驴,谢姑娘和容真女史怕又去顶撞张公公,以扣押禁足的名义,把他按在监察院。” 离裹儿拿起离闲刚刚进书斋后丢在桌上的深蓝封面奏折还有绯红五品官服,眸子静静浏览了遍奏折,粉唇微微叹了口气: “幸亏咱们反应的快,拦住了,欧阳良翰的这封奏折绝对不能递到京城祖母的案前,否则事态就严重了,和林诚倒无所谓,但是却把欧阳良翰和魏王府的矛盾也摆在了桌面上,到那时,就是你死我活的争斗,最后还是看祖母选谁,朝堂上只能留下其中一方……” 她掩上这份奏折,直接塞进面前的瑞兽火炉中,看着它在炭火中烧成飞灰,眯眸说道: “最让人担忧的是,那时候,父王和谢先生,还有夫子、沈大人那边肯定也不能坐视不理……要是投身其中,争斗愈演愈烈,又是一轮激烈的离卫之争……到时候就真的难以收场了。” 离大郎正接过韦眉冷脸递出的冰袋敷青紫眼圈,忽然开口: “檀郎早上去浔阳渡前,特意叮嘱我,要我回去后,和阿妹务必劝住父王,不可以冲动行事。” 心里默默盘算上书给母皇说情的离闲动作顿住。 书斋内的众人皆沉默下来。 韦眉叹气: “他早早担心七郎冲动行事、牵扯进去,那他自己还冲动作何,埋头往火坑里跳?檀郎这不是…偏向虎山行吗。” “是啊。”离大郎满脸无奈道:“所以当时听到后,我哪里知道檀郎原来是这个意思,后面会那样做……” 韦眉瞪了长子一眼,恨铁不成钢道: “不是让你好好跟着檀郎,开导下他吗,他异样反常,伱就没早点发现?” 离大郎面露难色: “檀郎那么聪明,有些事他不说,别人真难知道,他也不会表现出来……” 离裹儿摇摇头,替阿兄说话: “别说大郎了,我也有些意外……我知道欧阳良翰心里不满,林诚触及到了他的底线,但咱们已经不是龙城那样一无所有、退一步就是无底深渊,现在可以稍微退步一下、降低一下底线的,毕竟家底厚了,人自然也多了牵挂,总会遇到取舍…… 她呢喃自语: “可我万万没有想到,他会死不妥协……看来有些人有些事,在他眼里,是死也要捍卫的。 “好一个虽九死其犹未悔。” 燕六郎埋头,嗓音沉闷说: “明府不提前说了,应该是怕咱们拦着,让王爷听小公主殿下的,应该也是不想牵扯到王府咱们……” 离闲站起了身,情绪难掩激动: “咱们是一起从龙城出来的,约好也要一起平安回洛阳,少一个都不可以,檀郎的事,就是本王的事,本王岂能坐视不理?檀郎担心波及到咱们,可咱们难道就不会担心他了吗?” 离大郎也忽然道:“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见父兄如此,离裹儿不由轻叹: “所以我说,幸亏这封信没呈上去,还有余地。” 就在这时,顺伯的匆匆身影出现在门口。 “王爷,监察院和江州大堂那边……那边有百姓、劳工、士子聚集抗议,把整条街都堵住了……好像是在给欧阳公子作证。” “作证?”众人愣住。 “因为现在城里都在传,欧阳长史为民请命,触怒了洛阳来的大官,被洛阳大官随便找了个罪下狱幽禁,想脱罪得证明清白,大伙都跑去给他作证……” 离裹儿立马起身: “不行,不能聚众,必须制止住苗头,绝不能引起民沸,否则这不是在救欧阳良翰,反而是害他。” 梅花妆小女郎当机立断: “走,父王立马过去,安抚浔阳百姓,这次得你这位亲王出面,唱个红脸;燕六郎,你经常跟在欧阳良翰身旁,不少百姓认识你,你去维持街上秩序,小心奸人扇风引导;顺伯去找胡夫,帮忙稳住张公公,让他晚点走,给咱们争取时间。” 她有条不紊的分配,最后颔首: “至于大郎,你和我去监察院,协助谢姐姐她们,再劝劝欧阳良翰……” “是是是,这就走。” “对,阿妹说得对。” 离闲、离大郎等人恍然点头。 欧阳良翰暂时不在,离裹儿的站出,让众人找到主心骨似的。 情况紧急,众人没多想,纷纷行动起来。 只有燕六郎,走出门后,先看了眼身为浔阳王世子的好友匆匆赶路的身影,微微转头,又看了一眼他身边那位小公主殿下的冷静背影。 不过与眼下的当务之急比,这些都无关紧要了。 …… “秦小娘子你看,欸,这欧阳良翰真是大胆啊,连朝廷诏书都敢任性拒绝!过于目中无人了。 “本公子听说,东林大佛迁址星子坊一事,可是陛下召集亲王与政事堂相公们,群贤毕至,在御前会议上决定的,是集大成的产物。 “他偏偏说是伪诏,呵,难不成他比陛下和政事堂相公们还要聪明?都不如他一个? “真是狂妄,秦小娘子,本公子承认,他在治水一事上,确实值得本公子稍加学习,但是其他方面可不敢恭维……” 浔阳渡口,拥挤的人群外面,一座临近的酒楼三层某处窗口。 卫少奇伸手指了指窗外不远处的拒旨场面,朝身后的秦小娘子,语气歉意道。 今日一身道袍的秦缨,眼睛全程盯着窗外。 她看着那一道挡在全码头的浔阳百姓面前、直面女帝意志替身太监张誉的“死不奉诏”的挺拔身影。 一直没有开口。 某刻,秦缨突然打断了滔滔不绝上眼药的卫少奇话语。 “女皇陛下和政事堂相公们,乃至满朝文武中的聪明人,一起加起来商议出的结果,就一定是正确的吗? “那西南李正炎之乱为何还会发生? “那么征讨大军平叛反贼的各项军务干脆直接让陛下和政事堂相公们一起联合商议决定算了,还要请我家八十来岁的阿翁来做一个领兵在外、总管大权的主帅独夫干嘛?” 她轻轻颔首,头也不回: “可见,群慧非群贤啊。” 卫少奇顿时噎住,表情略僵。 (本章完) 第513章 新长史他迟到早退 第513章 新长史他迟到早退 三楼,靠窗包厢内。 卫少奇脸皮很厚,没事人似的收敛尴尬表情,继续笑道: “秦小娘子说笑了,术业有专攻,本朝军中能比秦老将军知兵的人没几个了。 “陛下与政事堂诸公是信任秦老将军,才放心委以重任。 “像秦老将军这样不世出的名将,可不是谁都能比的,欧阳良翰沾不了边。” 秦缨不置可否,直接问: “卫少奇,这就是你前几日和我说的,那个有利大周社稷的机会?就是让朝廷停摆了浔阳石窟,大佛迁址,改在星子坊造像?” 卫少奇不动声色道: “没错,这次约秦小娘子前来,也是想要商议这件事情,我听说此前欧阳良翰曾邀请你们秦家捐了一笔银子在浔阳石窟上,算是为陛下分忧。 “可眼下,眼看着浔阳石窟就要遗憾停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继续修,我、王刺史、还有江南督造右使林诚,对此都有些歉意担心。 “不过,秦小娘子别担心,请稍等,我等会儿介绍一下江南督造右使林诚给你认识认识,这也是一位年轻俊杰,绝对不输欧阳良翰,甚至犹有过之。 “这次东林大佛迁至星子坊、为陛下分忧的绝妙方案,就是林兄首倡,深受我父王与王叔赞扬。 “他对秦家在浔阳石窟上的损失也十分在意,昨日和我提了一个小小的方案…… “大致意思就是,此前投资浔阳石窟能给秦家带来的回报,现在星子坊造像也能给,不管是大佛建成后、江州递呈的颂德贺章上排在前列的添名,还是实打实的银两收益。 “特别是后者,收益绝对是浔阳石窟的数倍不止,只需秦家按照林兄提供的方案来,其实也不需要多投入什么……嗯,现在先在林兄的建议和协助下,收购一些星子坊的低价地皮……” 卫少奇循循善诱,动之以“利”晓之以“益”道。 窗外,浔阳渡口的那场意外风波似是暂时结束。 秦缨不知何时起,已经回过了头,眼睛盯着卫少奇看了会儿,问: “有利大周社稷?利国利民?我怎么没看出来。” 卫少奇眼睛一转,立马语气笃定的说: “秦小娘子,这位欧阳长史名气大,在洛阳那边的仕女圈子里也是热门红人,导致伱难免对他有先入为主的好印象,可有些事情,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所谓利国利民,是有先后顺序的,先利国,再利民,若是没有了国,利民又有何用,不还是得饱受战乱纷争? “这欧阳良翰确实擅长做些利民之事,但是也不代表陛下和政事堂相公们是错的,陛下与政事堂相公们是站在更高的角度,总领全局,高屋建瓴……星子坊造像也是如此,是站在大周朝利益角度着想,这不就是有利大周社稷的事情吗。” 秦缨微微蹙眉看着嘴中话语一套一套的卫少奇。 后者一副正经表情,心中却给某个出主意的未来妹夫点了个赞。 幸亏林诚聪明,吃的准这秦小娘子直来直去、嫉恶如仇的性格,事先给他提供了不少话术应对…… 秦缨沉默了会儿,轻轻颔首: “不用和小女子说太多,家里的事情,都是阿翁做主,卫公子和林诚的方案,我回去会告诉阿翁,至于林诚,小女子就不等了,还有事,先走一步。” 卫少奇先是心中一喜,旋即追上去,问道: “秦小娘子要去哪?是出城打猎吗,正好我也今日无事,要不一起……” 秦缨却头不回丢下一句: “一个人独处惯了,以后秋猎,卫公子别来了。” “……??”卫少奇。 不多时,送走秦缨后。 卫少奇返回包厢,皱眉不已,还是没想出个理所然来。 怎么好端端的,态度这么冷了? 难道是他说错话了。 “算了,这小娘皮性格无常也无所谓,重要的是秦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秦老能点头,她不嫁也得嫁,哼……” 卫少奇转头,去往隔壁另一间包厢,找到了正在等待的卫安惠。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教训,这一回,卫少奇安插了两位女侍卫在堂妹身边,防止又有某个不开眼的家伙走进包厢喝茶。 卫少奇与卫安惠一起下楼,登上马车,返回修水坊的府邸。 路上,卫少奇随口问: “林诚刚刚没来?” 卫安惠似是有些走神,摇了摇头: “没。” “应该忙去了,林兄猜的不错,这欧阳良翰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竟敢当众抗旨,说什么死不奉诏。” 卫少奇冷笑: “有些事情,不上秤没有几斤重,上了秤一千斤也打不住,这回不死也要让他脱层皮……” 卫安惠回过神,小声问:“三哥,他为什么敢当众违背圣旨,这不是杀头的事情吗。” “鬼知道,傻呗。” 卫少奇又狐疑问:“你刚刚在窗口看到了?” “嗯。” 卫安惠点头: “我记得他,这位欧阳长史,上次和离公子在一起,后来一起办粥棚那次,离公子和我说,欧阳长史是他好友,也是他平生最佩服的人之一。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离公子身边的人确实不俗。” 卫少奇额头青筋跳了跳:“你还提他!” 卫安惠立马闭嘴。 卫少奇一本正经的朝卫安惠说: “七娘,这欧阳良翰刚刚当众诋毁我父王,也就是你王叔,更别提林诚也被他中伤,你还替他可惜?” 卫安惠安静了会儿,突然说: “可他好像是个好官。” 卫少奇板脸:“你怎么知道,可别被表面蛊惑了!” 卫安惠突然手指着外面街道说: “因为这个。” 卫少奇回头一看,只见马车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窗口外面,监察院所在街道上,正人满为患,皆是浔阳百姓。 卫少奇眼皮直跳。…… 傍晚时分。 终于把百姓疏散掉的监察院街道处。 一位苍发老宦官脸色不虞的走出大门,手中一份圣旨诏书依旧没有被某人接下。 甚至那人刚刚平静吐出的两个字,犹在他耳边。 “伪诏。” 老宦官迅速前往浔阳渡登船。 这位洛阳传旨太监匆匆来,匆匆去。 …… 几日后。 洛阳,上阳宫,某座宫殿。 一位龙袍老妇人居高而坐,似是闭目养神。 “伪诏?” “是的,此子当众说伪诏。” 嘴角有痣的彩裳女史手拿一迭奏折,一板一眼道。 闭目的龙袍老妇人笑了。 抬了抬龙椅扶手上戴翡翠玉戒的一根食指。 “其他人怎么说?” “魏王说,这是御前会议陛下与诸多相公作出的决定,欧阳良翰违背,按律当诛。更别说,当众拒旨,性质十分恶劣,损害陛下与朝廷威严,建议诛九族,以敬效优。” “梁王殿下没发表意见,只是禀告了一事……他今日出门,在洛阳街道上听到很多士人市民热议,现在朝野上下也到处在传此事,还给欧阳良翰取了个新名号,叫什么死不奉诏阳良翰,真是好大的名气。” “相王殿下则说,欧阳良翰乃直臣,又是南北士林公认的骨气脊梁,杀之,损害陛下圣明,万万杀不得。” “沈大人说,该杀林诚,此乃国贼,逼害贤良。” 老妇人眼皮不抬的问道: “国老呢?长乐呢?” “长乐公主说,此子有前例,喜欢卖直,陛下千万不要让他再得逞,越搭理他,他名气越大,说不得他还想上青史。” “夫子则上书说,陛下有三策,上策可让欧阳良翰心服口服,高呼圣上圣名。中策则是让他吃个教训,同时不耽误陛下的事,继续为国尽忠。至于下策,则是彻底图个清静,不过以后可能有些隐形代价……夫子说,三策皆可,陛下可以任选。” 龙袍老妇人摆了摆手,似是很有经验: “上策、下策不用念了,直接说国老的中策吧。” “革职,调走,丢去前线。” 女帝卫昭突然叹气: “一个个都是一百个心眼啊,呵。” 灵真犹豫道:“容真也上书了。” “她怎么说。” “容真说,她是浔阳石窟的监察使,不是星子坊造像的监察使,请陛下另请他人。” 女帝卫昭似是轻笑: “也不给朕省心。” 灵真打量龙袍老妇人脸色,发现好像并没有龙颜不快,眼底顿生些羡然。 女帝卫昭转眸,问道: “灵真,你觉得欧阳良翰如何处理为好?” 灵真沉默了会儿,垂目说: “不遵圣人诏令,一脚踢开就行,这类小人物不影响圣人布置,不过,可以让他继续待在浔阳,因为眼睁睁看着不符合自己心意的东林大佛顺利建成,屹立百年,这才是对硬骨头最大的惩罚。” …… “良翰兄,来,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怀民兄别瞎说,我不愁。” “你还不愁呢,你不愁,这两日会过来找我喝酒?” “只是觉得,有点理解你的心态了。” “什么心态?” “好死不如赖活的心态。” “良翰兄这是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 “那怀民兄你是什么心态?” “是当初陶渊明辞官之后、怡然自得的心态。” “可你是贬官,人家是主动辞的。” “差不多,都差不多。” “我还是好奇你当初是怎么贬来江州的。” 元怀民闻言,沉默了下,喝了口酒,惆怅道: “很早以前的事了,这些年一直在外做类似江州司马的流官,已然模糊了,嗯,因为写了些非议大周的诗词……被人举报了。” “难怪。还是你够大胆。” “还提它干啥,来来来,喝酒。” 元怀民笑了下说: “良翰兄开朗点,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良翰兄得学学我的心态,在低谷时,用你的话说,可以适当的摆烂一下,而且岂能说成是自暴自弃?” 欧阳戎认真点头问:“你是觉得这次是我主动找你喝酒,明早你迟到不来,就有理由了是不是?而且最好是我和你一起迟到。” “……” 元怀民尴尬笑道:“哈哈哈,还是良翰兄聪明,这都看出来了。” 欧阳戎板脸:“休想,我千杯不倒呢,明天还要按时过去上值,所以你别迟到了。” “好好好……” 元怀民满口答应,一个劲的往嘴里灌酒,同时笑说: “欧阳长史这般敬业,难怪你是长史,我是司马,活该你的官大。” 欧阳戎仰头饮了口,点头认可:“你这马屁功夫,一个江州司马屈才了都。” 元怀民一本正经道:“那也只拍欧阳长史一人的。其他人我其实打心眼里看不起。” 欧阳戎摆摆手,笑而不语。 二人在月下酣畅大醉起来…… 翌日,大清早。 酒醒的欧阳戎,看了眼紧闭房门,怎么敲门也不应。 他撇了撇嘴,按时去往江州大堂上值。 来到正堂,碰到了小师妹与离大郎,二人最近一直跟着他,似是怕他再冲动行事。 打发走离大郎,欧阳戎刚坐下,屁股还没捂热,门口突然响起一片喧嚣闹腾。 “洛阳使者来了!”有小吏急色跑来禀告。 欧阳戎抬起头,死不奉诏的他,终于等来了洛阳的新圣旨。 只见,正堂门口,新传旨太监展开圣旨,当着寂静众人的面,尖声宣诏…… 星子坊造像继续,其它变动不改。 江州长史欧阳良翰引言获罪,贬为江州司马。 正堂内,欧阳戎抿嘴。 以前成天笑话元怀民会不会江州司马青衫湿,现在好了,自己也成江州司马了。 女帝这是看他不配合造像,一脚把他踢开,但是有没有一撸到底,依旧留在江州。 可能是看在他和浔阳王府关系的面子上。 谢令姜、离大郎等人,倒是都松了口气。 没有下狱赐死就很好,还有机会。“死不奉诏”确实是上秤了,但是没有打不住的千斤,只是敲打了下。 可唯一不妙的是,现在星子坊造像事宜,全部落入了林诚手中,由他担任江南督造右使,主导造像。 有女帝旨意,作为江南督造使的离闲也没法管他。 欧阳戎站起身,准备离开。 “等等,欧阳长史被撤职,那谁来担任长史?空降还是空悬此职。” 燕六郎等一众官吏疑惑,还没等他们反应,传旨太监再度冷脸宣旨: “皇帝诏曰,迁原江州司马元怀民为江州长史,代领长史职务,协助江南督造右使林诚星子坊造像,钦此。” 太监催促:“新长史请速速领旨,人呢?” 众人一愣,转头看向正堂内的某个座位。 原本准备平静走人的欧阳戎驻足,面无表情的回头。 正堂内某个座位空荡荡的。 新长史…… 他迟到早退。 (本章完) 第514章 同是天涯沦落人 第514章 同是天涯沦落人 欧阳良翰被贬官了。 消息传遍了江州官场。 新长史是原江州司马元怀民。 二人调换了一个位置。 一升一降。 官场明眼人几乎都能一眼看懂。 元怀民应该是沾了欧阳良翰的光,朝廷一定是要惩处欧阳良翰在浔阳码头死不奉诏事件的。 革除长史职位,已经算是相对宽容的处罚了,此前朝中不少人还猜测,这次陛下会不会一怒之下,毒酒白绫赐死这位直臣。 现在看来,传闻中,欧阳良翰那一封等同给卫氏挑衅宣战的告罪奏折被浔阳王当场拦下,算是救了他。 而长史位置的空缺,原江州司马作为名义上的江州官场排名第四的高官——第二第三分别是别驾和长史——自然是临时替补上去。 换言之,这次元怀民能升任江州长史,并不是盖罪立功、做了什么引起陛下与吏部天官注意的事情。 纯粹就是顺位继承。 既然欧阳良翰死不奉诏,不配合星子坊造像,那就换一个不碍事、不反对的。 原江州司马元怀民,就是各方都能接受的,温顺听话、不是刺头。 所以这波,属实是天下掉馅饼,神仙打架,凡人得了机缘……江州大堂的一众官吏们,对以往迟到早退样样精通的元某人羡慕坏。 至于元怀民自己。 几日过去了,他仍旧有些懵逼。 “欧阳长史,每日去监察院那边报告,是要和容真女史报告什么啊,她好像脾气不太好,难道是下官撞到了女子都有的每月那几天……对了,监察院是不是有早膳提供啊,下官记得你每次回来,好像都是饱的,她们那边伙食这么好?” “不知道,你问她们去。” “这哪敢啊,女史大人不提,不留吃饭,给下官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多问……” 江州大堂内,元怀民屁颠屁颠跟在欧阳戎身后,手拿一个小本本,一边记录一边虚心询问。 “对了,欧阳长史,下个月咱们江州支出预算是多少银子,是先让刺史府画押还是提前递交朝廷吏部那边签字……” “先刺史府,再递交吏部,要郎中以上官员签字画押,切忌顺序不能弄错了,不然出了事不好定责……” “好好好,还是欧阳长史考虑周到,下官甚慰,对了,还一件重要之事,下官翻阅了下《大周律》,突然发现其中一句:官吏最高十日得一休沐……要不咱们调整一下,每月多放两日假,休沐三日,韬光养蓄,想想就觉得有道理……” 当他问到最后一个问题时, 欧阳戎突然回头,低垂眸子,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元怀民立马闭嘴。 被好友盯得的有些发毛。 这位新任长史拨浪鼓般摇脑袋: “开玩笑开玩笑,咳咳,欧阳长史别这么看着下官,下官觉得现在一月一次也挺好的,充满动力,习惯了都,哈哈哈,欧阳长史别看了……”他又缩了缩脖子。 欧阳戎不理,盯着可怜巴巴的元怀民看了会儿,他板脸说: “现在元大人是江州长史了,元大人说的算,下官可不敢差使元大人,元大人想干什么就去干吧,放开手干,别管下官,大胆点也没事,把江州大堂那几根破木头拆了、居家办公,下官都没意见。” “这怎么行!有道是墨守成规、萧规曹随,欧阳长史乃吾良师益友!之前立下的规矩就很好,下官觉得没什么要变的,很好,都很好,坚决不变……” 说到这里,他心虚的手掌遮嘴,又悄悄恳求:“良翰兄,别这么看着我了。” 可是欧阳戎投来的眼神,还是有些平静的令人害怕,元怀民东张西望了下,灵机一动找了个“去监察院找容真女史报告”的借口,溜之大吉…… 周围长廊上不时经过的江州官吏们脸色如常,似是对这副画面习以为常,并不觉得惊讶。 目送某位不着调的新江州长史背影远去,欧阳戎摇了摇头。 与手忙脚乱一刻不得闲的元怀民不同,江州司马不愧是贬官热门官职,确实闲得蛋痛。 大上午的,江州大堂正忙,他却清闲出门,孑然一身,来到了浔阳渡口,送别一友。 “欧阳长史,杂家甚是惭愧啊。” “胡兄,在下现在已经不是什么长史了,现在江州长史是怀民兄,胡兄莫再说错了。” 浔阳渡口,一艘正准备驶离渡口的大船下方岸边,胡夫摇了摇头。 “不,杂家眼中,长史永远是欧阳兄。” 欧阳戎有些沉默。 胡夫轻轻叹气,拍了拍他的肩膀: “杂家出入宫廷这么多年,从未见过敢当众抗旨、对陛下说一个‘不’字之人,最关键的是,还能继续任职……光这一点,天下人都佩服你。” 顿了顿,他看了下欧阳戎的脸色,又正色道: “杂家不懂浔阳石窟,但是知道付诸心血之事失败的滋味,但往好的想,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欧阳长史,谨记一点啊,陛下想做的事情,没有人能拦得住她,你尽良心的阻拦了,虽然成为了一个教训。 “但能达到现在这一步,已经是不负百姓。 “而陛下没有把你调离浔阳城,肯定是有它的原由,可能是浔阳王府还在江州……” 胡夫最后的语气有些意味深长。 欧阳戎默然点头,二人又聊了几句。 就在这时,码头上传来一阵清脆琵琶声。 不知从何处来,也不知从何处去。 奏琴者何人? 不知。 但是却令码头上送行的宾客主人们皆驻足留步。 胡夫恍惚道:“差点忘了,听人说浔阳楼某位大家的琵琶声一绝,在浔阳待这么久,忘记去听了,欸……也不知道这琵琶声是不是她的,真是想见一面啊。” 欧阳戎笼袖不言,转头望向琵琶声回荡渡口,神色出神。 胡夫欲语,却突然脱口而出一句: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欧阳戎转头看了眼吟诗的胡夫。 胡夫此时脸色惊喜,朝欧阳戎与左右旁人道: “咦,这句妙,也不知怎么了,突然在杂家脑中冒出,哈哈,好句子,杂家今日真是诗性大发,这句估计能比上不少文坛大家了。” 欧阳戎深呼吸一口气。 这是前世背诵过的琵琶行,这一世并没有。 他旋即露出笑容的点了点头。 胡夫自喜、众人惊异间,欧阳戎笼袖的右手,插的更深了,去摸了摸某位悄然帮忙的小墨精脑袋。 刚刚确实差点坏事。 少顷,船只上的护卫前来通知,胡夫这才登船离去,依依不舍告别。 “欧阳长史,有缘再会。” “一路顺风。” 虽然来时都是从洛阳过来的中使,但是林诚现在兼领江南道监察右使,暂时不用回宫,胡夫则提前返回。 目送胡夫身影消失,欧阳戎扭头,返回江州大堂。 路上,走到无人处,妙思从他袖子里钻出来,一根手指戳他鼻子,眼睛瞅着他: “本仙姑盯着你哩,你小心点,不准再文气外溢,刚刚要不是我帮忙,转移给那宦官,你又漏诗才了。” 欧阳戎无奈点头。 他今日出门,没有带阿力等人。 欧阳戎头戴毡帽,骑着冬梅,经过市井。 贬官圣旨传回来的那一日后,欧阳戎便脱下了长史官服,回归了平常。 江州司马的职务十分清闲,穿不穿官服都没人在意。 浔阳城市井重新恢复了往日平静。 不过林诚现在担任江南督造右使,星子坊造像的事情,正在火速筹备中。 欧阳戎听燕六郎禀告,这些日子,裴十三娘等扬州商人的马车,经常出现在刺史府附近。 这算是个不折不扣的坏消息。 虽然事态一步步的照着不好的方向推进,但是城内风平浪静的,似是不受影响,除了东市的猪肉等物悄然涨价,物价被一点一点堆高。 其实现在浔阳城内的聪明人都知道,有些事情已经阻止不来了,星子坊很快就要不复原来模样…… 其实这也是林诚的狠辣之处,有些事情不要一下子推进到底,要一步一步来,温水煮青蛙次才是最伤人的,温度会慢慢传递到江州各级阶层…… 刚回到江州大堂。 官帽有些歪斜的元怀民,又找上门来: “欧阳长史请留步,下官又遇一事,请教请教……” 欧阳戎这回脚步不停,往前走去: “再说一遍,现在元大人才是长史,别再乱喊,别人听到了不好。” “好好好,良翰兄,请看这封公文,这事下官该如何是好……” 欧阳戎一本正经:“说了多少遍,工作的时候不要喊字,喊职务。” “好的,欧阳司马。” “另外,什么下官不下官的,伱是长史,我是司马,我是下官才对。” 元怀民挠挠头: “欸,反正叫什么都一样……而且这几天,下面其它官吏向我汇报的时候,也经常喊错,喊我欧阳长史……我都想让他们去找你了,省的白跑一趟我这里,反正我还是要来问你的。” 元怀民又一本正色道: “欧阳长……欧阳司马,本官现在倒是清楚了,当初你看见对面位置的我人不在时,是何心情……欸,本官现在坐在正堂,每次抬头看见对面位置的你不在,都很是忧郁,有事你都不在。” “……” 欧阳戎默默与他对视了会儿,一本正经的问: “这俩个是一样的吗?” “差不多差不多。” 少顷,尴尬气氛结束,欧阳戎还是去帮了下下忙。 完事后,元怀民眼神艳羡: “良翰兄,要不咱们换回来,这长史太累了……” 欧阳戎撇嘴:“那你也拒不接旨吧。” “这不行,我胆子小,累点也比砍头好。” 很快,一天时间,在清闲的欧阳戎看着元怀民忙忙碌碌、手忙脚乱背影之间结束了。 欧阳戎摇摇头。 虽然他与元怀民熟识,但是林诚那边的事情,他并没有托元怀民去打探或者阻止,或者让元怀民和林诚对着干。 因为知道元怀民不是林诚对手。 没必要害了人家。 至于元怀民,至今还处在迷糊升官的阶段。 特别是得知,江州长史和江州司马的俸禄并没有相差多少的时候。 元怀民一脸沮丧……这不是白打工吗? 半夜,浔阳王府。 书斋内,众人再度聚集。 “檀郎最近没事吧?” 欧阳戎回过神,朝众人摇摇头: “多谢王爷那日安抚百姓,我未想到浔阳父老乡亲们反应会如此激烈,那日若没处理妥善,可能要出事,被人利用。” 离闲摇头:“檀郎客气了,咱们应该做的。” 离裹儿直接问:“欧阳良翰,你还在赌气?” “事情都过去了。裹儿妹妹别提了。” 谢令姜给欧阳戎倒了杯热茶,轻声道: “正好,趁着最近清闲,大师兄休息一下,陛下与林诚既然要强行在星子坊造像,那咱们就作壁上观,要是惹出任何事情,都是他们的罪过,咱们冷眼旁观……” “要是东林大佛建好了呢?永远立在了星子坊。”离大郎忽然问。 众人皆不语。 欧阳戎抬起头,主动道: “王爷要注意一下,林诚不仅仅是星子坊造像,可能和王冷然一起,借助造像,来压制王府……这几乎是必然的事。” “好。” 不多时,书斋会议结束,众人相续散去。 欧阳戎最先走出门。 离闲、离裹儿、谢令姜等人一起望向他远去背影。 对视了几眼。 离大郎想要喊住好友,谢令姜摇摇头阻止…… 深夜时分。 槐叶巷宅邸,饮冰斋,漆黑卧室中。 欧阳戎做了一个梦。 黑暗中睁眼,拿开身上的少女裸臂,他起身穿衣。 欧阳戎走到衣柜前,抽出呼呼大睡的妙思身下躺着的狭长琴盒。 打开剑匣。 剑气满屋。 看了看窗外圆月与窗内弦月,他轻声说: “都过去了吗,有些事是过去了,但我没有接受,虽然看样子好像所有人都接受了……” 夜话只有一口剑在听。 小家伙好奇注视着与往常面孔不同的剑主。 窗外夜色静悄悄的。 (本章完) 第515章 良师 第515章 良师 欧阳戎来到了功德塔。 福报钟与小木鱼一如既往,寂静的待在塔内。 若不是有人光顾此塔,它的陈设摆件似乎都是亘古不变。 欧阳戎仰头,眼睛注视着塔中央半空中的那一顶青铜古钟。 他这些日子,其实一直在等福报钟的异象。 可惜一直没有等来异象。 这口福报钟就像是神灵的石雕一般,高悬空中,寂静俯视下方凡人渺小的身影。 又像是在质问他,为何不求己? “莫向外求,莫向外求……” 欧阳戎呢喃几句,揉了揉出神的右脸,转过头,背对福报钟,目光直直投向了某只功德小木鱼。 小木鱼上方,正有一长串的青金色字体。 数目有些大,让欧阳戎略微意外。 不过想了想,又在情理之中。 死不奉诏以来的这些日子里,不分昼夜,他耳边一直频繁响起清脆木鱼声。 特别在饭点,茶余饭后的八卦黄金时段。 不过前些日子,欧阳戎一直刻意没有进入功德塔查看,没有心情去管这些,一直想等待一个福报让他心神稍安。 眼下,似是明白了什呢,他不再等了。 “八千一百多功德……除去此前积累的三千功德,这一波算是涨了五千功德了,也算是因祸得福?” 欧阳戎摇头自语。 死不奉诏,硬碰卫氏,宁折不屈一连串事件的大名,现在算是传遍了大江南北。 听甄淑媛、叶薇睐、半细她们津津乐道打探到的话说,现在他除了正人君子、拒绝京官的事迹外号外,现在又多了一个响当当名号。 死不奉诏阳良翰。 嗯,欧阳乃复姓,南北朝时,南朝江南士民之间流行排胡的风气,类似胡人的复姓也受到波及,会省去一字称谓,所以他欧阳良翰的名字,有时候也可以简称为阳良翰。 欧阳戎以前对于这些虚名不感兴趣。 因为虚名又不能当饭吃,做好折翼渠、双峰尖这些营造才是真正的实事。 事实也确实如此,根据他的体会,好名声所增长的功德值,相比直接做好事、使人受益,是大打折扣的,因为真心实意能被这“好名声”影响的人,少之又少。 可是眼下,即使是这大打折扣增长的功德值,也一次性增长了五千左右。 欧阳戎沉默凝视了会儿功德小木鱼。 转身离开了功德塔。 书房内没有点灯。 从功德塔内脱离出来后,欧阳戎手撑下巴,坐在漆黑桌前,陷入沉思。 剑匣已经收了起来。 因为不久前欧阳戎月下观剑的时候,叶薇睐揉着眼睛夜起如厕,中断了他。 小丫头睡觉前很喜欢喝水,导致经常晚上起来尿尿,也怪不得她皮肤这么白。 眼下屋内寂静,叶薇睐已经再度入睡。 欧阳戎的思绪抽离回来,走去取出几物,摆在书桌上。 一张名为“蜃兽假面”的青铜面具、一张名为“方相面”的黄金凶面。 一只檀木丹盒,装有一枚极品补气丹药墨蛟。 一张红黑符箓,可以施展一次上清绝学“降神赦令”。 一本可以作为上等符纸的道经小册子。 外加一枚来自净土地宫的夜明珠。 除了剑匣里的匠作与一口月光长剑外,这算是现在全部家当了。 欧阳戎检查了一番身边物品。 再度闭目,感受了下自身经脉间流转的八品深蓝灵气。 对于隐藏在浔阳城的蝶恋花主人,林诚应该是有所戒备的。 即使是欧阳戎死不奉诏事件结束之后,欧阳戎被圣人贬官,林诚依旧神出鬼没,不在公共场合露面。 可能是除了防备浔阳王府与他欧阳良翰“恼羞成怒”外,还在防备这位蝶恋花主人。 欧阳戎觉得,除了和已知蝶恋花主人与卫氏有仇外,可能还和东林大佛有关。 欧阳戎此前一直疑惑,容真、林诚等人为何如此笃定,李正炎等匡复军反贼们会联合越女破坏东林大佛。 不过自从得知洛阳那边会运来一枚黄金佛首,还有,容真等阴阳家炼气士可能借助东林大佛完工为仪式晋升后。 他便大致有了些猜测。 东林大佛在内的四方佛像,还有颂德天枢等工程,绝对不仅仅是面子工程。 包括这一次洛阳那位陛下前行选择了林诚等方案,只为不延期甚至提早完成东林大佛修建。 种种迹象表明,大周颂德天枢涉及到了阴阳家炼气一道,能让李正炎在内的天下反贼都感到忌惮。 很可能是一种超过欧阳戎想象的“礼器”…… 鉴于这种猜测,林诚的谨慎态度也就理解了,估计是想拖到东林大佛建造完毕,说不得到了那时候,能像当初在陈旧小院设下月下池阵那样,直接揪出蝶恋花主人来。 欧阳戎两手交叉,胳膊肘撑在桌上,手背托着下巴,安静了下来,眼睛有些幽明…… 翌日。 欧阳戎去往江州大堂上值。 元怀民今日没有迟到,不过看他黑眼圈的模样,看来这些日子过的不太好。 “容女史,你怎么来了。” 门口处,元怀民惊讶唤了声。 “元长史,有事找你,顺便路过,省得你跑过去了……” 容真嘴里说着,余光却看向了正堂内。 她与正堂一角的欧阳戎对视了一眼。 少顷,和元怀民商量完事,容真转身去往江州大堂的后门那边。 欧阳戎也起身,跟了上去。 小师妹今日不在,昨天和他说了此事,好像是说去接人。 欧阳戎与容真来到后门。 在冬梅的马棚前,二人无声对视了会儿。 欧阳戎一边喂马料,一边道: “容女史别来无恙。” “还好,你呢?” “我不就这样。” 欧阳戎摇了摇头,再问: “女史大人今日来是有什么事吗。” 容真沉默了下,垂目说: “陛下命令本宫,依旧担任星子坊造像的监督使。” 欧阳戎多看了眼她: “还是容女史厉害,林诚再怎么串联走关系,也抢不走你的位置。” 容真陇袖不语。 过了会儿,才抿嘴说: “本宫很不想当此职,可陛下圣旨与责任所在,大佛实在重要……” 她没再说下去,只是一脸认真道: “欧阳良翰,本宫从未像现在这样讨厌‘身不由己’这个词,也有些……艳羡你的洒脱与不顾一切。” 欧阳戎摆了摆手: “别,千万别学,容易学坏,这不是什么值得推崇的事情,各人也各人的难处,容女史无需自责,去吧,你不去,也是便宜了别人,嗯,便宜了林诚。” 顿了顿,他转移话题问道:“容女史最近在忙什么?” “往龙城那边跑,正在根据卫氏和你上回提供的线索,查找柳子麟这个重要嫌疑之人……” 说到正事,容真侃侃而谈。 欧阳戎默默倾听了会儿。 “眼下进度就是这样,欧阳良翰,伱还有什么补充的建议吗?” 欧阳戎摇头,只是赞扬: “容女史很厉害了,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和元长史说。在下现在没法帮忙。” 容真看了会儿他。 一脸认真道: “本宫不是想帮卫氏,是蝶恋花主人之事,对本宫影响太大,甚至影响心境,欧阳良翰,你知不知道本宫现在多想将此人挫骨扬灰? “而且司天监损失很重,大佛建成在即,此人虎视眈眈,必须铲除此人,另外还要夺回秘宝方相面……” “在下明白。” 欧阳戎叹气。 不多时,二人聊了会儿,准备分别。 离开之前,容真停步说道: “欧阳良翰,那日你抗旨的样子还蛮俊的……” 欧阳戎微微一愣。 不给他反应时间,冰冷冷宫装少女已经头不回的出门,消失不见。 欧阳戎挠挠头,嘀咕: “有吗……难道不是一直都很俊朗?” 他点了点头。 袖子里的某个小墨精忍不住了,来到无人处时,她钻出袖口,一路熟络的攀爬上欧阳戎肩膀,捏着他耳朵,大声道: “欧阳良翰,你臭不要脸,别人恭维几句,你还当真?” 欧阳戎淡淡道:“得不到就诋毁?” “你放屁,最臭美,没有之一!” “回去,别被人看到了。” “哼哼,本仙姑可会藏了,收敛气息,当初要不是小萱那双眼,估计再过个一百年也没人发现本仙姑,还能在库房里再睡……” “希望下次被容真逮到,你还能这么硬气。” 妙思小脸微僵,旋即神色不忿道: “欧阳良翰,你别叫,你被冷冰冰欠钱脸给逮到,可比本仙姑惨多了,至少本仙姑貌美如花、玲珑可爱还能卖个惨,至于某人,可是偷了女人家小肚兜的淫贼,那日在黄萱家出场,还当面乱摸过它……冷冰冰欠钱脸肯定要活剥了你,嘻嘻。” 小墨精抱胸昂首,洋洋得意的分析。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得了什么天大的便宜。 “你这也能比,比谁死的惨?谁更倒霉?” 欧阳戎摇了摇头。 “你稍微倒霉点,本仙姑还是很开心,不过也别倒血霉,容易拖累本仙姑,切记切记。” 妙思一本正经叮嘱。 欧阳戎撇嘴。 妙思手指点着下巴想了想,好奇问了句: “欧阳良翰,你说要是冷冰冰欠钱脸真知道了是你,会是什么表情?还会下手不,刚刚不是说挫骨扬灰吗,看起来确实恨入骨髓。” 欧阳戎默然前进,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这其实就是昨夜的梦。 他最近经常做类似之梦。 “回去待着。” 欧阳戎把袖口冒出的某一颗爱八卦小脑袋塞了回去,返回正堂。 一天时间很快过去,傍晚,欧阳戎与往常一样,清闲下值,离大郎、燕六郎的游玩邀请他全都推拒了。 欧阳戎回到家,甄淑媛喜气洋洋的把他引进门。 “檀郎,你看看,谁来了。” 他走进大院内,是几道熟悉的声音,定睛一看,其中有一道儒雅中年男子的身影。 “老师?”欧阳戎惊喜道。 谢旬放下茶杯,微笑回头。 “良翰,别来无恙啊。” 欧阳戎立马迎了上去。 “老师回江州,怎么不说一声?” “最近有事,回一趟江南,正好路过江州,和娥娘一起过来看看你……哟怎么瘦了?” 谢旬随口解释,还调笑了一句。 “老师也瘦了。”欧阳戎认真道。 “瘦了吗?婠婠和阿妹还说老夫去一趟都胖了一圈哈哈哈。” 欧阳戎转头看去,谢雪娥、谢令姜这一对姑侄女也在,二女是陪谢旬一起过来的。 谢令姜正眼睛明亮的看着他。 欧阳戎朝她点了点头。 二人默契。 谢雪娥的神色姿态则是摆的高了些,还是老样子。 她正用一道挑剔审视的目光,打量了一圈周围院子,还有叶薇睐、半细等女眷们。 然后这位高挑贵妇人的眸光又投向欧阳戎。 她走上前,在欧阳戎与谢旬相对而坐的茶几旁边优雅坐下,一边给师徒二人倒茶,一边开口: “欧阳公子,死不奉诏的事情妾身听说了,这次虽然是名声大噪,但还是太危险了些,你也不是以前了,不是那种光脚的寒士,没必要冒如此大的险。 “你得多替婠婠考虑,多替家人着想,知道没。” 谢雪娥耐心叮嘱。 欧阳戎抿嘴不语。 “姑姑!你这是什么话,大师兄有分寸,无需咱们多言……” 谢令姜蹙眉嗔怪,去拉扯谢雪娥的袖子。 不过高挑贵妇人拂开了她,同时瞪了爱侄女一眼。 “妾身还能害了你和欧阳公子不成,都是过来人的话,其他人妾身还懒得说哩。” 欧阳戎伸手拦住了欲语的小师妹,朝她摇摇头,示意没关系。 一旁的谢旬眼神无奈,端起茶杯,也示意了下欧阳戎。师徒二人一起举杯抿茶。 谢雪娥紧接着转头,继续朝欧阳戎唠叨告诫道: “虽然这次圣人把你从江州长史任上贬了下来,但不是坏事,死不奉诏的事情,要是一点都不罚你,那才该诚惶诚恐。 “现在把你贬为江州司马,还是留在浔阳城,更多的是敲打一下的意思,同时也是做给朝野上下所有人看的,总不能一点不罚吧,不然天子颜面何处放? “现在罚了,反而代表这件容易上秤的事情揭过了……” (本章完) 第516章 笼中雀 第516章 笼中雀 槐叶巷宅邸,后园院子内,谢雪娥正朝欧阳戎侃侃而谈道: “同时,欧阳公子,你要知道这里面还有一层意思,那就是陛下对你既往不咎,而你,作为满朝瞩目的直臣,也需要对陛下遂事不谏,意思就是,陛下已下达的命令你就不要再劝说了,算是君臣相宜。” 欧阳戎笑了下,嘴里说: “原来如此。还是谢姑姑看的通透。” 谢雪娥微微抬起尖下巴: “那当然。这些事情,事关到你前途,还有和婠婠的未来,妾身岂能漠视不管,当然要打探清楚,而且你姑父是扬州刺史,这方面也会帮你…… “欧阳公子现在低调一些,江州司马就江州司马吧,没什么不好,就当给自己放假,游山玩水,在浔阳城好好休息休息,多少人求之不得。” 她嘴唇撇了下,摇了摇头说: “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最关键的是,你与其它寒士不一样,何愁不能起复。眼下风声紧,欧阳公子正好静待时局,顺便多陪陪婠婠,要妾身说,有些事情还是要趁早提上章程,可不是妾身心急刻意催,实在是时间不饶人,婠婠其实也不小了……” “姑姑!”谢令姜杏目圆瞪,急得去拉谢雪娥袖子。 眼见爱侄女似要生气,谢雪娥立即闭嘴,转头注视了下欧阳戎神色,她有些认真问: “欧阳公子怎么不说话,对了,刚刚回来,妾身看伱也是一脸说不来的表情……怎么,这浔阳城里,有人不长眼,敢欺负我家婠婠的大师兄? “给妾身说,是不是有宵小见你贬官,对你出言不逊或落井下石了?” 欧阳戎摇头:“没有。” 谢雪娥好奇:“那是为何……” “姑姑。” 她听到旁边一道女子的清脆嗓音响起。 谢雪娥转头看去,发现谢令姜一张俏脸神色出奇认真,问她: “你一直计较官职与利益得失,可有没有想过,大师兄最在意的,或许并不是升官贬官,而是浔阳石窟被叫停,被小人搬去了星子坊?” 谢雪娥微微怔了下,转头看向欧阳戎:“欧阳公子是为了此事郁郁寡欢?” 欧阳戎不语,低头去给谢旬和谢雪娥倒茶。 谢雪娥嘀咕:“不就是一座大佛吗,建在哪里不都一样,难道欧阳公子在浔阳石窟造像造出感情了……” 一直旁听的谢旬,忽然开口打断: “其实老夫倒是能理解良翰,也欣赏良翰。” 谢雪娥嗔了一眼他: “阿兄勿带坏了有潜力的晚辈。咱们作长辈的,还是要多为晚辈前途着想。” 谢旬摇头:“阿妹此言差矣……” “哼。” 陈郡谢氏出身的兄妹二人斗嘴起来,作为弟子晚辈的欧阳戎无可置喙,主动开口,换了个话题,于是众人也默契的不再提此事了…… 欧阳戎与谢旬继续叙旧,围绕一些当朝时政,畅聊起来。 谢令姜与谢雪娥对视了一眼。 后者微微一笑,也不打扰男子们聊天,走去找同为妇人的甄淑媛,随口闲聊了起来。 谢令姜转头看去,发现正在和阿父聊天的大师兄,此时眼里全是笑意,今日难得的压不住高兴心情。 她有些怔然的想起,上一次大师兄和阿父这样,还是当初大师兄重伤在大孤山养病,阿父带她过去见他,也是那次,她与大师兄初见。 谢令姜两手支着下巴,嘴角噙着一丝笑。 静静看着心里最重要的两个男子谈笑风生、亦师亦友,觉得日子要是一直停留在这一刻也挺好…… 除了欧阳戎外,今日最高兴的其实是甄淑媛。 半个亲家的谢旬、谢雪娥兄妹上门,还带了婠婠,几乎相当于一次见家长。 罗裙美妇人笑的合不拢嘴,忙前忙后的张罗晚宴的事宜。 院子里,喝了会儿茶水,茶具撤去,开始煮酒。 欧阳戎与谢旬对坐独饮。 其它女眷们也不闲着。 谢雪娥前去陪甄淑媛说话,同时逛了逛甄淑媛管理的后宅,左看看,右瞧瞧,不时嘴里夸上一句,就让甄淑媛心花怒放。 还是妇人懂妇人。 谢令姜与叶薇睐在院子的一角对弈起来。 谢令姜今日一身青荷色的公子男装。 叶薇睐穿了一袭鹅黄色襦裙,有些深闺淑女的气质。 谢令姜脸色随意,不时落下黑子,或转头看一眼大师兄与阿父那边。 叶薇睐则是正襟危坐,小脸出奇认真的下棋,手中雪白无暇的棋子将她的银白长发衬的有些银灰色。 半细等丫鬟,燕燕雀雀,在一旁好奇旁观。 红泥小火炉煮酒。 几双红袖玉手添香。 三两高士共饮。 还有佳人对弈。 后院好不热腾。 虽然浔阳城内现在暗流涌动,某种影响全城的大变动正在酝酿。 但是这槐叶巷宅邸却是一片岁月静好,好一处温柔乡。 除了稍微懂点檀郎心思的半个枕边人叶薇睐外,甄淑媛、半细等女眷们怎么也想不通自己檀郎这些日子为何沉默寡言、对诸事难以提起兴趣,每日晚饭后坐在院子中,他还喜欢望着青瓦红墙外面一处落叶凋零的枝头。 甚至前几日测量冬衣尺寸时,发现他“衣带渐宽”。 一众女眷知道上回在浔阳渡口、自家檀郎死不奉诏之事。 还知道檀郎现在已被贬官,降为江州司马。 但是除了半细等女眷愈发崇拜自己檀郎外,并没有其他太多想法。 在她们看来,能抗旨不遵、还能不被杀头,连当今女帝都拿他没办法,舍不得杀这位名扬天下的直臣君子。 这已经是莫大的本事与荣耀了。 这不,现在整个浔阳城都在津津乐道此事,不知多少江南士子慕名而来,求见欧阳良翰,据他们所说,不仅是江南,天下十道的士林都在流传“死不奉诏阳良翰”的名声。 至于被朝廷贬官……这能比得上当初从京城贬到偏僻龙城、在世人眼里几乎毁去前程的流放境地更惨吗? 或者说,对于欧阳戎这种名扬天下的正人君子、满朝公认的直臣而言,贬官挨罚,只要不死那就是新的荣耀。 其实说的深层次点,越是世道艰辛,世人越需要这么一个不畏强权、硬刚女帝的形象。 这其实也是欧阳戎每一次敢言直谏的风波,都引起偌大波澜的缘故。 说难听点,是天下苦那位陛下久矣,能让她在我行我素时稍微不爽,朝野上下不少人都心中暗暗点赞。 当然,你上我支持,我上我不上。 结果欧阳良翰这人能处,有事他是真上,大伙自然对他有些亲切敬佩…… 与赢得的偌大的名声、还有天下人的敬佩相比,甄淑媛等女眷们自然不觉得贬官是什么天崩地裂的事。 而且你看,新江州长史元怀民不还每天想方设法跑来槐叶巷宅邸蹭饭。 难道是槐叶巷宅邸的饭菜格外好吃?不尽然,重要的是檀郎在。 而且这几日,甄淑媛看元怀民升了官职,高低算是一州之类的大人物,勉为其难的松口点头,允许他每三日可以来两趟蹭饭…… 南陇老家那边也是,族老乡贤、同族长辈们寄来的欧阳氏家书,全都是安慰勉励欧阳戎,同时赞扬他乃本族风骨。字里行间都是骄傲之情。 总而言之。 虽然时常不理解自家檀郎心思所想,但是槐叶巷宅邸的女眷们普遍有个不错的优点: 从不会否定自家檀郎的作为,不管是否贬官,换言之,叶薇睐、半细数女就是仰慕敬佩檀郎,觉得自家檀郎怎么做都是对的! 院内,摆放茶桌的空地上。 突如其来的恩师,令欧阳戎忍不住多喝了几杯酒。 他平日一个人的时候不喝酒。 除非陪朋友。 酒这种东西很有意思,像是一种润滑油,滴在脑筋上,微醺之人说话、做事都会跃过正常人“想一想”的阶段,想干嘛,直接去干了,想说什么,直接说了。 酒壮怂人胆,此言不假。 “老师说是路过,但学生怎么觉得老师是专门来找学生的。” 谢旬一贯严肃的表情有些忍俊不禁。 瞪了眼爱徒。 “我是你老师,来看看你怎么了?为师还得给你这徒儿报备不成?” “没有,只是觉得老师不必亲自到,辛苦赶回,有些话,咱们可以信上说。” 风尘仆仆南下的谢旬拍了拍袖口灰尘,摇摇头: “不行,为师得当面看你一眼。不然不放心。” 欧阳戎放下酒杯: “这是为何?老师有何不放心的?难道怕我寻了短见?” 刚温的黄酒,使得他脸庞有些泛红,从谢旬、谢令姜等院内人的角度看去,泛红脸庞隐隐还有些懵懂困惑之色。 举子未落的谢令姜见状,转头看了眼阿父。 谢旬没有看她,眼睛注视着爱徒的这幅表情,仔细打量了下,他抿嘴说: “都有吧,主要还是担心你意志消沉,一蹶不振……” “没有的事,只是想通了很多。” “想通了什么?”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京城来的这个林诚,徒儿确实有些看走眼了,少了防备。” 谢旬摇了摇头: “此事为师听婠婠说过,你没有看走眼,这次棋差半招,乃是注定,良翰,你知道为什么吗?” 欧阳戎摇头。 谢旬轻声道: “因为你和林诚是两种人,用那位秦老的话说,是两种厨子。 “你把天下百姓放在第一位,你做出的菜肴是让天下人尽量满意的,但是陛下不一定满意。 “而林诚,从始至终,他都是揣摩圣心,处处为陛下着想……陛下自然青睐他的方案,说的算的并不是天下人,而是陛下,哪怕良翰的方案再好,都争不过他。” 欧阳戎默然。 谢旬看见他脸色有些出神的遥望远山的怡人景色,独自举杯,小酌了几轮。 谢旬也默默品酒,没有打扰欧阳戎思绪。 “老师这次回浔阳,准备什么时候走?” 欧阳戎收回目光问道。 谢旬轻轻一叹: “就在今夜,老夫会乘船回金陵,船只已经在浔阳渡口备好了。陪不了良翰多久了。” 谢令姜插话道: “阿父本来路程安排里,这次回江南,是不来江州的,不过半路又改了主意,决定过来看看大师兄,阿父还是担心大师兄这边……” “老师,学生这边没什么好担心的……不过,能见到老师,学生也很高兴。” 欧阳戎展颜一笑。 谢旬仔细打量了下这位高徒的细微表情,摇头说: “良翰倒是真瘦了。” 欧阳戎摸了摸脸:“有吗?” “嗯。比当初在大孤山养病那会儿,还要瘦些,不过老夫记得,那时候除了伤病忌口外,良翰好像是在时时担心山下的龙城百姓。” 说这里,谢旬突然问道:“那现在呢,良翰在想什么?” 欧阳戎不语。 师徒二人继续饮酒,几位女眷笑语嫣然,一下午很快过去。 等到晚宴结束,欧阳戎送三人离开,槐叶巷宅邸门口,谢旬突然停步,回头笑问: “怎么了,良翰,就这么点困难就能把你打倒了?” 欧阳戎微怔了下。 …… 是夜。 浔阳王府,书斋内。 离闲一家和欧阳戎、谢令姜、燕六郎皆在。谢旬、谢雪娥晚上已经乘船离去。 “这林诚好像绕过咱们王府了,星子坊造像的事情,现在一点也不通知王爷,不与咱们商量。” 燕六郎皱眉道。 “林诚和王冷然配合,还有卫氏帮忙,造像自然不需要咱们,另起了一套班子,不需要咱们配合。”离裹儿摇头。 离大郎不解道: “星子坊造像这么大的钱财损耗,林诚从哪里来。” 欧阳戎轻声:“若没猜错,是裴十三娘,他们应该提供了不少……应该与林诚他们达成了某种协议,双方各取所需。” 离闲语气有些焦急起来: “但是本王是安抚使,江州的财政调动,还得顾及前线那边,需要两方协调商量,秦大总管统领军事,本王统筹后方江州,以往都是以本王与秦大总管商量的名义开会沟通,现在林诚、王冷然他们不来找本王,如何能行?” 谢令姜忽然开口: “最近经常有前线来的秦家人找秦小娘子。” (本章完) 第517章 破笼之道 第517章 破笼之道 书斋内,有些压力的氛围下。 燕六郎低声道: “可听人说,林诚和卫氏和秦老将军那边有联系,绕开了咱们王府,现在江州大堂那边,元长史管不到林诚,也压不住天然官职更高的王冷然,在东林大佛建造一事上,已经成了应声筒…… “听官府的小道消息说,前线中军大营那边,秦老将军已经派了负责后勤的中军长史带一批主持粮草的官吏赶回浔阳城,不日就到,会与王冷然、林诚重新商量后勤之事,配合星子坊造像。” 离裹儿俏脸有些凝重道: “再这么下去,咱们又成笼中雀了。” 书斋内顿时陷入寂静。 众人一一转头,看向了离大郎。 韦眉扳脸:“看你做的好事!” 青紫眼圈刚刚痊愈的离大郎,老实低头,像焉了的茄子。 还是离裹儿主动暖场,替兄长解围: “也不全怪大郎,咱们王府与秦家一开始就是奔着利益联姻的,咱们许诺给秦家浔阳石窟的利益,秦家投桃报李,留秦缨在浔阳城,和大郎试着接触……” “眼下,浔阳石窟暂停,是咱们守不住这份利益,他们秦家见状转向,去与掌握了星子坊造像工程的卫氏、林诚合作,倒也无可指摘。 “毕竟本就是利益联结啊……因利而聚,同样也因利而散……” 离裹儿叹息间,轻轻摇摇头: “只是我没想到,秦老将军会转向的如此迅速,和此前欧阳良翰、谢姐姐说的不太一样,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不过也是,人家这次来前线领兵不就是积累军功、提升家族地位的吗……自然是谁出价高、有前途就跟谁。” 欧阳戎突然开口:“可是秦缨这些日子还住在静宜庭没走,经常和小师妹交往。” 离裹儿想了想道: “秦家姐姐确实讲义气,人也很好,对咱们很不错,是大郎不争气辜负了人家小姑娘的亲近态度,不怪她也去和卫少奇接触,哪怕现在依旧住在静宜庭没走,可能心里还是偏向咱们……但是家族利益一向都是凌驾在个人情感之上的。” 韦眉蹙眉道: “檀郎,裹儿,现在看,秦老将军那边的态度太过重要,咱们还能拿出什么利益去拉拢秦家,要不让七郎许诺一些,只要咱们回了洛阳,一定厚报…… “哎,实在不行……那就让大郎去给秦小娘子赔罪道歉,哄一哄她,看能不能……能不能……” 离大郎瞪眼:“阿母,大丈夫岂能向女子屈膝,难不成还要孩儿入赘不成……” 众人闻言,竟然眼睛微微一亮,似是觉得不是不能考虑。 “……”离大郎。 离裹儿眯眼,冷静分析: “其实……也不是不行,就说他秦家的女儿,以后在王府一定不会受委屈,大郎必须听秦小娘子的,约法三章,不过……这需要咱们现在全家都出动,姿态低点,就低点,把秦小娘子先娶进来再说……不过就怕秦老将军不吃这套……” 离大郎垂头丧气。 想要说些什么,却理不直气不壮。 离闲叹息:“这种前途未来全部落在别人手中、取决于他人一念之间站队的感觉,真是难受。” 说到这里,众人不禁看向欧阳戎,谢令姜眼神有些感慨: “大师兄之前预判的没错,星子坊造像一旦确立,林诚主持,咱们就被架空了,大师兄还被扣在江州司马的位置上没法插手要事……在这么下去,咱们真要成为裹儿妹妹嘴里的笼中雀。” 欧阳戎默然许久,突然道: “那就出一趟笼子,我去一趟前线,见见秦老。” 一时间,众人侧目看向他。 “不能去!” “现在不可出城。” 谢令姜、离裹儿二女几乎异口同声的制止。 她们同时回头,对视一眼。 谢令姜先移开目光,蹙眉道: “卫氏现在就是防着你的,知道你不服气,伱一旦擅自出城,不说路上派人截杀,就算没有,光是参你一本,都难吃得消,比如说你玩忽职守……再引申到是贬官后对陛下生怨,上岗上线,到时候就扯不清了。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子生怨乃是不忠。大师兄,现在正是风头浪尖,这浔阳城里,陛下、卫氏各方,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你呢,不可再生变故,落人口实。” “谢姐姐说的对。” 离裹儿袖中掐指,轻轻颔首: “初九,潜龙,勿用;九四,或跃在渊,无咎……现在正是潜龙在渊之际,不可轻举妄动。 “而且我最怕的还不是卫氏那边,而是秦竞溱,他若是已经靠近卫氏,你去找他,那就是肉包子打狗,形势被动……” 二女极力劝阻。 欧阳戎顿时缄默。 韦眉有些不解的问道: “檀郎这官职,真的一点用也没有?高低也是个五六品的州官……” 离裹儿摇摇头说: “光是官品高没有用,此职没有实权,江州司马怎么说呢。 “最初是个管理军赋,主管军事民防的职务,到了本朝,设立了折冲府负责此事,天下有承平已久……到现在已经失去实际权力,成为了刺史的副官,但又远远比不上主管民务的长史,看之前的元怀民就知道了。 “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州民康,非司马之功,郡政坏,非司马之罪,言无责,事无怀……其实就是让贬官者一个人玩去,游山玩水都行。阿母可以这么理解。” 韦眉神色若有所思。 离大郎问道: “元怀民接替了檀郎的长史之位,元怀民不是和檀郎关系很好吗,要不然让我与父王出马,拉拢元怀民,加入王府,帮下咱们……” 欧阳戎当即摇头:“不可。” “为何?” “元怀民斗不过林诚,拉他进来是害了他,且不说他那不靠谱的性子,光是此前迟到早退这么多的漏洞恶习,只要林诚、王冷然他们不傻,绝对一告一个准,把柄太多了。 “对林诚、卫少奇他们来说,不听话,换一个就是了。” 韦眉再问: “那七郎和大郎呢,七郎乃是陛下钦点的江南督造使,咱们王府再加上一个江州别驾,这还要成为鸟雀被铁笼困住?” “江州别驾相比江州司马好不到哪里去的。”离裹儿抿嘴道: “浔阳城内的权力无非就那么几项,职权某种意义上就是事权,现在江州最大的事情就是两项,一项是星子坊造像,一项是为西南前线的征讨大军供应后勤,组织粮草运输。 “星子坊造像已经被林诚以江南道督造右使身份,大包特包。 “西南前线的后勤供应事项,是由征讨大军的中军大营,和江、洪两州的地方政府,定期召开的战时会议决定的,能参加此会,掌握决议权的,只有父王和江南道行军大总管秦竞溱、江州刺史王冷然、中军大营长史、江州长史、洪州长史等寥寥几人而已。 “现在,欧阳良翰不再任江州长史,元怀民又是有和没有都一样,洪州长史则类似王冷然,是卫氏那边扶持起来的人。至于中军大营长史是秦老将军的人,由他推举任职的…… “现在卫氏在拉拢秦家,再这样下去,不久后,战时会议里,就只剩下父王独木难支,有什么倡议,父王都没办法主导,直接就会被漠视,真要当一个吉祥物了。” 这时,旁边传来欧阳戎轻轻的嗓音: “权力不会真空,只会转移。 “现在摆在明面上的权力是什么,说直白点,刀把子、钱袋子、笔杆子,就这三样。” “王爷、世子,这样看,江州的形势其实已经了然。 “比如,有卫氏和扬州商会帮忙,林诚等于拿到了星子坊的权力,江州大堂必须配合,这就是把持了江州财政,拿到了钱袋子。 “私下联系秦家,拉拢了秦老,在战时会议上获得主动权,得到了前线军队的支持,某种意义上,其实就是拿到了刀把子。 “至于笔杆子……也就是市井舆论还有江州士林,那边倒是还在同情咱们王府,其实卫氏风评一向不好,但是好像也不影响他们肆无忌惮…… “咱们现在也就攥着一些笔杆子,不至于没有发声渠道,能稍微扼制卫氏。 “这就是现在形势。” 欧阳戎冷静分析: “小公主殿下形容的笼中雀没错,要想破局,目前最关键的就是秦家,秦家的态度太重要了,王爷必须争取到秦老,才能让卫氏罩下的铁笼打破,投鼠忌器……” “原来如此。”韦眉等人恍然大悟。 离裹儿扭头道: “欧阳良翰说得好,破局的关键是秦家,咱们需要争取秦竞溱,不过这种岁数的老将,肯定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就像上回咱们的寄信求助……秦竞溱也没有正面回应,应该是糊弄了过去。” 欧阳戎疑惑问:“什么意思,你们寄信给秦老将军说什么了?” 离闲闻言,情绪有些低沉道: “就是上次檀郎拒不奉诏的事情,期间,本王担忧檀郎,特意让谢令姜的姑姑谢大娘子帮忙,寄信一封给秦老将军那边,含蓄提了下,想让他帮忙替檀郎说说话,哪怕递一句话也好。 “不过那边的回复有些平淡,不知道懂没懂本王意思,还是故意没听懂,反正最后也不见秦老将军上书朝廷给檀郎说话,看来是不愿意……” 欧阳戎顿时转头,眉头微皱: “此事怎么不和我事先商量一下?” 离大郎小声解释道: “当时情况紧急,父王和大伙很担心檀郎出事,而是檀郎当时也在气头上,让你知道了八成不会答应,所以就……” 欧阳戎欲言,可是看到众人关心内疚的脸色,他嘴边的话语止住,没再继续责怪。 离裹儿转头认真问: “谢姐姐,谢家姑姑那边,最近回复什么了吗,秦竞溱后来有没有回信?” 谢令姜摇摇头,又点点头道: “不知,姑姑没有说,不过今日下午,姑姑、阿父他们路过浔阳城,在大师兄府上吃饭时,姑姑席间特意叮嘱大师兄,现在最好老老实实在江州司马位置上待着,养精蓄锐先,不要再生风波,静待机会……” 众人一片默然,不知该说什么。 那边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和陈郡谢氏一样,都是劝欧阳戎老实安分,不要再继续顶撞大周女帝,这样硬碰硬太危险了。 书斋内安静了一会儿,直至欧阳戎抬起头,说: “那就我来吧,我去说服秦老将军,就算如小公主殿下所说,秦老与背后的秦家重利,想要卖一个好价钱,但是帮助卫氏那只是锦上添花,眼下帮助咱们,才是真正的雪中送炭,哪个重哪个轻……可以让秦老好好想的……” 二女欲语。 欧阳戎摇头:“放心,我不出城……托可靠之人传话。” “好吧,檀郎注意安全。” “嗯。” 很快,一场书斋议事,在众人忧心忡忡之中结束,各自散去。 欧阳戎回到饮冰斋。 甄淑媛、叶薇睐等女眷们,还在大厅等他。 欧阳戎陪她们吃亏了顿饭,陪伴了一下,相续看开,开始各自正事。 夜半,饮冰斋的书房,灯火通明。 从外面窗口依稀可见其中一道伏案的修长男子身影。 不时低头书写着什么。 一夜未睡…… 翌日,一早。 欧阳戎整装待发,早早出门。 下午无事,他已经告假提前离开江州大堂,准备去往静宜庭那边。 不过刚走出大门,就看见燕六郎的身影匆匆赶来,抱拳禀告。 消息打乱了他的安排。 “明府,洪州前线那边来人了,今日抵达浔阳渡。” “什么人?” “是秦大元帅那边的人,其中好像有中军大营的长史等主管后勤的重要官员,应该是应刺史王冷然、江南督造右使林诚邀请,这些主导征讨大军后勤粮草的官吏,前来浔阳城参加战时会议。” “秦老那边的人吗……” 欧阳戎思量片刻,重新等上马车,吩咐阿力道: “走,去刺史府。” “是,公子。” 车内,欧阳戎正襟危坐。 他先是从袖中取出一份原本想递交给秦小娘子的书信,低头看了一眼,又重新折好,塞回袖中,他重新坐好。 (本章完) 第518章 待之以国士 第51八章 待之以国士 少顷,马车来到了刺史府门前的街道上。 还没等靠近大门,欧阳戎的马车就已经与另一队马车面碰面过了,相互挡住去路。 “公子……” “让让吧,没事。” “是,公子。” 欧阳戎回过神,随口吩咐道。 阿力驾驶马车主动让开。 欧阳戎掀开车帘,先是看了一眼今日有些热闹的刺史府。 旋即,余光看见了对面挡路马车内的两道熟悉身影。 对面马车内,一位披紫金帔帛的贵妇人和一位拇指戴有纯金螭龙戒指的矮胖商贾,几乎同时掀开了车帘,查看外面动静。 于是乎,双方目光在空中撞在了一起。 第一时间都愣住了。 “欧阳长史。” 裴十三娘下意识喊道。 “什么长史?现在不就一小司马吗,哼……” 直来直去的沈炳强扶了扶员外帽,小声哼道。 裴十三娘立马扯了下沈炳强袖口,后者脸色不情不愿的闭嘴。 不过,当看见对面正在让道的马车内脸庞平静的俊朗青年,他的眸光在她、沈炳强还有旁边的刺史府上来回打量一圈。 裴十三娘脸色顿时尴尬起来。 …… “咦,中军大营秦长史他们怎么还没来?快正午了。” “无妨,可能路上耽搁了,前日龙城、吉水县那边暴雨来着,泥沙混杂,水路也有些不便,这江南的气候不比北方…… “不过,一场秋雨一场寒,三公子、王刺史,注意保暖啊。” “还是林兄沉得住气,养气功夫上,王大人得向林兄学学。” 刺史府,正厅内,卫少奇、王冷然,还有往日行踪飘忽不定的林诚,三道身影正坐在厅内座位上,喝茶闲聊。 正厅最上首,本该属于刺史的两个左、右主位被让了出来,卫少奇、林诚不客气的坐下。 王冷然反正坐在下首位置陪茶。 不过这位老刺史的脸色丝毫没有不满。 王冷然放下茶杯,在大厅中央踱步,不时望一眼大厅外的天色,或是唤来手下,询问两句后,面露不耐的挥手斥退。 直到卫少奇悠悠放下茶杯,开口说了几句,王冷然才挤出笑容,点头哈腰的坐回原位,继续耐心等待。 他朝神情淡然的林诚,老脸不红的道: “林公子确实是青年才俊,当世有数的那种,这段时间一直稳坐钓鱼台,真令老夫叹为观止。” 林诚微笑抱拳,不卑不亢。 “王大人过奖了,还得向您这些老前辈学习。” “欸,哪里哪里。” 卫少奇嗤笑一声: “好了,你俩别互相吹捧,林兄也是,都被王大人带坏了哈哈。” 三人皆笑。 王冷然陪笑了会儿,又看了眼外面日上高天的天色,话锋一转问: “战时会议是定在下午,在敝府的暖阁举行,不过老夫中午在浔阳阁那边,包场订了酒席,想为中军大营的秦长史接风洗尘来着,还发帖请了不少同僚与富商参加…… “秦长史他们这番延误,看来是没法过去了,欸。” 卫少奇摆摆手,有些不耐烦道: “别成天盯着你那些弯弯绕绕,吃饭随时能吃,现在重要的是看看秦老将军那边回应,下午要把事情谈好。” 王冷然小声:“其实吃饭的时候,也可以谈,饭桌适合熟络感情。” 林诚突然开口: “卫公子,王大人,前几日托秦小娘子递的信,秦老将军那边回复怎么说?” 卫少奇顿时露出笑容,尖锐白牙十分亮眼: “秦老将军那边的来信说,十分支持陛下与政事堂的决议,对于江州长史的人事调动、还有星子坊造像一事没有任何异议,并且也不懂此道,他作为外行不会乱插手,秦老将军将军还让林兄你还有江州刺史府辛苦一些,勿负陛下,造像过程有什么需要,知会下就是,会尽力配合,一起为朝廷分忧。” 林诚笑了下,又压住嘴角,问: “秦老将军没提浔阳王或浔阳王府?” 卫少奇笑道:“没有,只字未提,像是不熟一样。” 林诚摇头失笑,感叹一句:“好啊,好一个世态炎凉,好极了啊,秦老将军还是很清醒的……” 此次,关于星子坊造像和浔阳石窟造像的选址路线之分,虽然洛阳朝廷已经下旨,但是现在能拿到这位江南道行军大总管的表态准话,林诚、卫少奇、王冷然三人还是微微松了口气。 这些日子压在心头的某些担忧散去。 秦竞溱作为目前掌握江南、岭南道数十万大军兵权的领兵大将,一句话的分量都足以让尊重老将军意见的陛下“小小”的转态。 所以,若是秦竞溱还与浔阳王府藕断丝连、已经有了联姻的章程,那么哪怕不站出来明面反对星子坊造像,他稍微在这件事情上“态度模糊”的为难一下林诚与刺史府,那也够他们吃一壶的了。 比如拿“前线的军国大事更重要”为由,在后勤粮草一事上挤压江州财政,那么星子坊造像估计也要“遥遥无期”了。 其中的要害与弯弯绕绕太多,江州不少明眼人都等着他表态呢,卫少奇、林诚、王冷然三人就怕他还替浔阳王府说话站台。 眼下,得到了确切且令他们满意的表态,卫少奇、林诚等人心头的石头终于落下。 嘴里原本稍苦的茶水也甘甜了不少。 王冷然小声道: “三公子,林诚提出的让利秦家方案、咱们抛出的橄榄枝,秦老将军那边有无回复?” 卫少奇瞥了眼他: “急什么?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不,今天不就来了?” “什么意思?”王冷然疑惑。 卫少奇微微一笑,林诚代替他道; “这次的战时会议,是秦老将军主动召集的,以往都是一旬一次,这回提前了半旬,一看就是有要事商量。 “而据前线那边的人说,这次前线中军大营那边派来的,不仅有往日轮流来江州列席会议、走个过场的军需官张重或督运官秦毅。 “这一次随船北上前来的,还有中军大营长史秦彦卿,这位重要人物! “中军大营长史可不是什么简单职务,算是协助秦老将军处理除了战事指挥外的全部军营事务,包括后勤粮草运输……相当于西南前线数十万大军的大管家,算是秦老帐内亲信中的亲信。” 林诚脸色有些肃穆。 王冷然一愣,有些恍然道:“林公子的意思是……” 卫少奇大手一挥: “江州是西南征讨大军最重要的后勤地,大部分粮草漕船都经过浔阳城。 “中军大营长史秦彦卿、军需官张重、督运官秦毅三人加一起,算是主管大军后勤运转的最高班子了,这次被秦老将军全派来江州,参加一个例行举行的后方战时会议,王刺史不觉得未免太小题大做了吗?” 不等王冷然开口,林诚微微一笑道: “鄙人打听了下,中军大营长史秦彦卿,同样出身秦氏胡国公府,乃是秦老将军胞弟的孙子。 “中军大营长史的任命权,乃是陛下交给秦老将军的,以示君臣信任。 “所以秦彦卿此人,就是秦家新一代领头的几个嫡系才俊之一,中军大营长史一职,算是给他专门提携快升的,呵。 “所以,秦彦卿这次来,可以算作是秦老将军的代言人。王大人你说,前几日咱们才伸出橄榄枝过去,秦老将军这两日就找由头派秦彦卿过来,这是要干嘛?” 林诚似笑非笑。 王冷然眼睛一亮: “三公子、林公子的意思是,借助参加战时会议,派嫡系亲信过来详谈?谈咱们星子坊造像的让利方案?” 卫少奇、林诚笑而不语。 王冷然脸上神色有些钦佩。 就在三人悠悠喝茶之际。 外面突然跑进来一个随从小吏,难色报道: “刺史大人,诸位大人……欧阳良翰来了,就在府门外,也不知干嘛,门外道路有些拥挤,他马车还遇到了裴夫人、沈员外他们……” 王冷然皱眉:“欧阳良翰,他跑过来干嘛?” 卫少奇眼珠子转了转:“倒是消息灵通,估计是知道了秦彦卿他们要来,想凑上来搭话呢。” 他嗤笑:“估计还没有弄清楚形势,以为自己还是江州长史呢,也不想想,现在有资格没有。” “诸位大人,那该怎么办?”下人问道。 王冷然讥笑摆手: “就和他说,本官今日事忙,刺史府也有重要之事,不接闲客,让他改日来吧,他要是不听、不体面,那就别给他面子,直接说下午的会议,他一个小小江州司马没有资格旁听,回去管理马棚吧。” 众人失笑。 林诚忽而开口:“不,去,请他过去。” “请他干嘛?” 卫少奇、王冷然神色有些不解,不过旋即就见林诚笑说: “鄙人一向敬佩欧阳长史的才能,虽然他冲动贬官,也曾诽谤鄙人,但鄙人还是想诚心邀请他来,帮忙一起修建星子坊佛像,以前的事既往不咎了。” 王冷然恍然,吸了口气:“杀人还要诛心,林公子这招好狠。” “哈哈还是林兄会玩。” 卫少奇大笑,同时挥手说:“走。出去看看,咱们得邀请下欧阳良翰。” 卫少奇、林诚三人,离开大厅。 等他们来到府门外,顿时看见了欧阳戎与裴十三娘的车队面对面堵住。 场上气氛本来有些尴尬。 卫少奇走出大门,笑问:“欧阳良翰?稀客啊,怎么有空来刺史府逛逛。” 欧阳戎开门见山:“听说下午有一场会议,不知能否……” “可以可以,欧阳司马也一起进来吧。” 林诚走去要抓欧阳戎袖子,被欧阳戎无声退了半步躲过,林诚也不恼,继续一脸认真道: “不过呢,还请欧阳司马能帮个忙,助鄙人一起修建星子坊大佛,建成之后,鄙人会亲自给欧阳司马请功,如何?” 王冷然撇嘴,头偏向一旁,似是一人自语: “还是林公子大气啊,不像某人之前,对林公子如此不客气,没有礼貌……真是高下立判,不过没事,嗯,现在相逢一笑泯恩仇,是个人应该都会心生愧疚吧……” 四周一众官吏、百姓围观。 也不知道有意无意,这些声音全场都听得见。 众人目光都投向了处于风头浪尖的欧阳戎。 面对林诚的诚恳笑容,还有众人的各异严肃,欧阳戎安静了会儿,有些认真看了看林诚这张脸庞,他将袖中信件塞回,笼袖转身,直接走人。 “哟,欧阳司马还挺傲气。”王冷然笑说。 林诚保持微笑,目送这道修长孤傲的背影。 冷眼旁观的卫少奇,嗤笑摇头。 裴十三娘在一旁小心翼翼的看戏,打量场上这些大人物的表情神态,还有那位平静远去的弱冠青年怎么看怎么萧瑟的背影。 一旁的富商沈炳强手摸黄金戒指看热闹,露出了解气表情,嘴里哼唧。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远远能看到这队骑士的旗帜。 “这旗号……是秦长史,张军需官和秦督运官他们,终于到了。” 林诚、卫少奇、王冷然对视一眼,露出些笑意。 三人迅速整顿仪容,上去迎接。 整条街道的青石板震颤,在“哒哒哒”的震颤声下,似是要被踏碎。 遇到林诚等人,这一队带有前线血腥杀气余威的骑士整齐勒马,缓缓停步下来。 只见,这一队骑士的领头小将,是一个约莫二十七八的英气青年,身穿轻甲,面色白净,眼神坚毅严肃,气质有些像果毅都尉秦恒,一看就是军伍出生。 “秦将军辛苦了……” 林诚等人刚开口寒暄半句,领头的秦彦卿劈头盖脸的先问: “欧阳良翰人呢?” “什么?谁?” “啊?” 眼见府门前众人神色皆愣,秦彦卿摆摆手,表情十分焦急的追问: “就是现任的江州司马,欧阳良翰,现在应该是这个职务来着,我上次路过江州匆匆见过一面……诸位大人应该认识吧?听说他来了这边,我们刚刚绕了一大圈去了江州大堂、浔阳王府,都找不到人,你们看到没有?” 卫少奇、王冷然、沈炳强等人收敛起表情,裴十三娘不禁转头看向街角的某道修长身影。 “秦长史找欧阳司马作何?”林诚小心翼翼问: 秦彦卿不理,袖子擦了擦额汗,四望一圈,余光似是看见某道身影,他眼睛骤亮,打马上前。 “欧阳司马。” 只见这位秦家新一代领头的嫡系才俊当场翻身下马,带领身后的军需官、督运官等威武部将,一齐朝脸色疑惑的欧阳戎重重抱拳: “二叔公……秦元帅命我前来找您,亲自请欧阳司马去中军大营,担任我正暂任的长史之位!秦元帅说,欧阳司马是难得的国士,命令我以先生之礼待之,好好看,好好学。” 秦彦卿眼睛亮晶晶的朗声道,紧接着转头,朝呆愣住的王冷然等人随意抱了下拳,有些敷衍的请求: “哦对了,还请王刺史,与其它一些江州的上官能够放行,大度一点,把尚在闲职的欧阳司马让给咱们前线征讨大军! “我秦某代替大元帅,感谢诸位了。” 无数道目光齐刷刷的投向正笼袖站立街尾的欧阳戎身上。 整条街渐渐陷入一片死寂。 (本章完) 第519章 意想不到的见面 第519章 意想不到的见面 明明还是大白天的,正值午时。 浔阳坊刺史府门前的气氛,安静的有些诡异。 眼见欧阳戎依旧不语。 千里迢迢赶来的中军大营长史秦彦卿环顾一圈左右,转而询问林诚、王冷然等人,他一脸困惑: “几位大人怎么不说话,难道是对欧阳司马已经另有重任,舍不得放行?” 英气小将的这一道嗓音响彻街道,此前一直围观的群众们,眼神略显古怪的看向了林诚。 这位不久前还对欧阳戎抛出橄榄枝的微胖青年脸色微变。 他只觉得四周投来的一道道怪异目光比头顶正午的大太阳还要刺人。 “王刺史?林大人?” 秦彦卿又催促了一遍。 王冷然不知何时起,已经涨红了脸,卫少奇阴沉着脸。二人转头,皆看向了林诚。 秦彦卿挑眉,循着众人的目光,也看向了表情有些不对劲的林诚。 这时,一直默默跟在欧阳戎身后的马夫阿力,嗡里嗡声的替自家公子道: “王刺史和林大人刚刚邀请檀郎办事,一起协助修建星子坊的大佛。” 秦彦卿眼皮抬了下:“哦?” 林诚立即挤出一些笑来,摆手:“没有,没有,只是商量,商量,和欧阳司马商量一下。主要还是看秦老将军那边……” “好,那就不用再商量了。” 秦彦卿大手一挥,作出决定,他脸色淡然且随意道: “欧阳司马别去协助造什么像了,佛像有什么好造的?交给闲人或下面人就行,欧阳司马的才干,别浪费在这些杂事上面,此乃小道。 “大元帅常说,欧阳司马有国士之风,是东南地界难得的俊杰,行政、治水、知兵样样精通,就应当把全部精力放在重要事情上才对,例如前线的战事,放在这江州城里造像真是屈才了。 “所以大元帅这次派我们亲自过来,把欧阳司马请去中军大营,担任长史。大元帅说,欧阳司马尽管来就是了,官职调度等细枝末节之事,他来安排,朝廷和陛下那边,他来交代。” 此言一出,秦彦卿可能是说者无心,但某些容易对号入座的字眼,还是让脸庞保持微笑的林诚等人眼皮跳了跳。 卫少奇袖中拳头暴起青筋,特别是旁边王冷然投来的小心翼翼询问请示的目光,令不久前还在王冷然面前胸有成竹、准备欢迎秦彦卿到来的他,脸庞有些火辣辣的痛,像是被人狠狠扇了巴掌一样。 他实在是想不通,这欧阳良翰到底是走了什么狗屎运!难不成是秦老将军的私生子或女婿,竟白白给予这般看重!还赶着跑过来抢人,当成个宝…… 此时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欧阳戎身上,等待他的回应。 不少人的眼神艳羡敬畏。 裴十三娘也是,有些暗暗庆幸刚刚碰面时,自己表现的还算恭敬礼貌,她瞥了眼旁边已经变脸老实起来的沈炳强。 就在全场艳羡欧阳戎际遇,猜测他下一秒如何答应之际……欧阳戎开口了。 “多谢秦大元帅抬举,也有劳秦长史、张兄、秦兄亲自跑来,在下受宠若惊……不过,接任中军大营长史的事情,兹事体大,能否容在下再考虑考虑。” 看见欧阳戎露出犹豫的脸色,秦彦卿顿时有点急了,一本正经道: “欧阳司马,大元帅殷切盼着您呢,众将士也对您期待已久,因为不仅大元帅常常夸你,秦恒将军也是对你赞不绝口,前线中军大营的参赞智囊们对你久仰大名…… “要是这次不把您带回去,咱们也不好交差,不瞒欧阳司马说,咱们家法……军规颇严,空手而归,大元帅非吊起来抽我一顿不可……” 眼见欧阳戎脸色沉思,秦彦卿面露难色的建议: “要不这样吧,欧阳司马能不能抽出时间,先跟我去一趟前线的中军大营,也算是让我们给大元帅一个交代,到时候,让欧阳司马亲自和大元帅谈,如何?欧阳司马务必跟着咱们去一次,留不留下来两说,到时候再看,也来得及。 “真的拜托欧阳司马了,还请移步一次……” 不仅秦彦卿开口,随行的军需官张重、督运官秦毅等人也加入劝说,全都是满脸恳求之情。 全场闻言,尽皆怔住。 看着前不久还从前线携带杀气归来的武夫将士们,情真意切的邀请某人。 就在双方场面有些僵持之际,不远处的街头,浔阳王离闲匆匆赶来。 他还带着长子江州别驾离扶苏、江州长史元怀民、还有司法参军燕六郎等人。 众人到场,先大眼瞪小眼。 然后才后知后觉的介绍。 离闲问明了情况,寒暄了几句,原本尴尬的气氛才得以缓解。 少顷,离闲、王冷然、林诚等人邀请秦彦卿等人入府,按例举办战时会议。 只不过这一次,作为江州司马的欧阳戎,自然是不能再缺了的。 卫少奇、裴十三娘、沈炳强等人则是匆匆离去。 刺史府内,整场战时会议,林诚、王冷然明显有些度日如年,似是坐的浑身不自在,也就林诚,全程勉强保持一点笑脸,不至于失态。 等到会议结束,二人便匆匆离场…… 夜,月如钩。 浔阳王府,一座书斋内。 众人再度齐聚。 只不过这一次,书斋内的气氛有些寂静,没有了往日的熟络随意。 欧阳戎正坐在位上,低头抿了一口热茶。 离闲、离大郎、离裹儿、韦眉,乃至于谢令姜……所有人的目光都无声的落在他的身上。 欧阳戎茶喝的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下午的战时会议开的很晚,接近晚膳的时辰,秦彦卿一行人还没有走,晚上直接拉住欧阳戎去吃饭喝酒,一群武人确实豪爽。 不过只针对欧阳戎的熟络态度,让王冷然、林诚等人丝毫没有插嘴的机会。 晚上,秦彦卿一行人留宿在了城外的折冲府军营里,依旧等待欧阳戎的答复……或者说,是等待江州大堂的“放人”。 盛情难却,欧阳戎夜里回来时,一路上都有些头疼。 “伱们别这么看我了。” 书斋内,欧阳戎放下茶杯,无奈抬头,朝众人道。 离大郎眼神崇敬道:“檀郎,秦老将军这是非你不可啊,这么大的仗势请你过去。” 离闲也喜色说:“那岂不是说,秦老将军还是站在咱们这一边?此前是虚惊一场?” “幸亏有檀郎在!卫氏和林诚这一次算是比吞了苍蝇还难受。” 韦眉一时间眉开眼笑。 离裹儿却忽然打断了他们,她语气冷静: “秦老将军可能不是站咱们这一边,只是单纯的欣赏欧阳良翰,甚至把他请过去后,若可以的话,说不定都不想放他回来了。” 原本满脸喜庆的离闲、离大郎等人,纷纷脸色一变: “不……不放檀郎回来了?什么意思?” 离裹儿紧紧抿唇,谢令姜眼神有些复杂,伸手给大师兄递梨子,轻轻一叹说: “很明显,浔阳王府与卫氏的纷争,秦老是不想站队的,也不想与洛阳那位女帝生出间隙,但是,可能……又是欣赏极了大师兄,出于爱材之心,当初才接受了浔阳石窟的橄榄枝的,留下秦缨估计也是如此…… “而这一次,大师兄在江州司马职位上闲置,秦老将军看到了机会,所以选择雪中送炭,但他要送的其实不是浔阳王府,而是大师兄一人……算是反过头来,抛出一根诚意满满的橄榄枝给大师兄。” 离闲、离大郎顿时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看他们的脸色,很明显,是不知道该喜呢,还是该忧。 离裹儿贝齿咬唇,一双清眸直直的盯着喝茶的欧阳戎看了会儿,她语气的有些匪夷所思: “我此前一直以为,秦家是要谋取浔阳石窟的造像利益,又有些同情咱们这一脉,才释放出合作信号的,现在看来……是真的走眼了。 “原来从当初秦谢家宴开始,秦老将军真正看上的……是你这个人,而不是浔阳石窟造像的那一点利益或政治资本。” 此言一出,众人明了,脸色也都怪异起来。 离大郎小心翼翼询问面前平静没有表态的好友: “檀郎,现在你准备怎么办?接还是不接……” “檀郎想过去吗?” 韦眉有些试探的问道: “说起来,这江州司马的职务确实是太低了,中军大营长史权职更大,肯定是比江州长史厉害的,但……太远了点,可能不方便。” 欧阳戎安静了会儿,站起身来,语气平静却全场清晰可闻: “前线是距离江州太远,更别提往后万一战事顺利,战线一路往西南推进了,距离更远,难以兼顾王府安危,万一再出现当初类似相王府假信使之事,需要当时就有人当机立断……此事令人放不下心。 “但秦老将军的好意,我又不能不领,都派秦彦卿来了…… “正好捡起前几日的那个方案,现在有了名义,我出城,亲自去一趟前线大营,见见秦老将军先。” 目光灼灼凝视欧阳戎的众人,皆松了口气,纷纷点头赞同: “好。” “檀郎拿主意。” “檀郎路上注意安全……” …… 翌日。 在浔阳王离闲与江州刺史王冷然的正式商议下。 由江州大堂下令,派江州司马欧阳良翰以护送粮草的名义,前往前线。 而实际上,欧阳戎与谢令姜二人已经一大清早就轻装出行。 与迫不及待的秦彦卿等人一起,原路返回。 众人先乘快船,途径吉水、龙城、安然数县不停,几日后抵达洪州城。 下船,改为骑马。 众人快马去往了最前线。 一路上,秦彦卿等将士对欧阳戎甚是亲切,频繁搭话聊天,偶尔还询问一些兵事,欧阳戎对答如流…… 不过欧阳戎发现,秦彦卿表面看起来直来直去、大大咧咧,但是心思倒是婉转,路上直接喊起了“欧阳长史”,同行的张重、秦毅等将领也一起喊。 众将士俨然一副共同归来的欧阳戎已经答应担任中军大营长史职位的神色态度。 欧阳戎不置可否。 中军大营暂时坐落在山内一座村庄里,算是临时驻扎。 这日,下午时分。 欧阳戎匆匆抵达了坐落中军大营的村庄。 本以为,稍后会在拜访有庞大沙盘的暖和大帐内,见到秦竞溱一身戎装、背手踱步的威严背影。 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水,就被笑容洋溢的秦彦卿等将士,拉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 一行人马不停蹄,径直穿过了本该休息的中军大营。 欧阳戎一身青白色襦袍,脖间缠绕狐白裘披肩,骑乘冬梅。 谢令姜一袭红裳,昂首骑着一匹胭脂色烈马,行走在千篇一律的枯燥军营内,她在这深秋的枯黄天地间,格外显眼。 二人并肩而行,郎才女貌,吸引不少目光。 他们跟随着目不斜视的秦彦卿左拐右绕的前进,正困惑间,几人穿过了庄子,来到村头的一片田垄上。 他好奇张望。 入目处,前面那方方正正的数亩田地上,正有不少魁梧将士脱光上衣,光着膀子,在田里埋头耕地,帮助村民播种。 金黄的阳光照射在他们或黝黑或古铜色的背上,四处都是飞溅的泥浆。 一片热火朝天。 秋收已过,白露时节才刚来没有多久,眼下正是入冬之前,最后耕地播种的好时机。 可能是前线战事稍歇,靠近泥土路的一处田垄上,左武卫大将军、江南道行军大总管的秦竞溱,正光着赤膀,与一大群协助左右的青壮年中军大营参谋智囊,一起扶犁前进,魁梧老人时不时的停步,抓起颈上挂有的汗巾,擦抹汗水。 欧阳戎看着田垄上正与庄稼汉一般劳作的当朝最有权势之一的武人,神色微怔。 似是隔着老远,看见了他。 “良翰?来,搭把手。” 老人挥挥手。 好像还朝他笑了笑。 欧阳戎回过神来,二话不说扯下儒衫外袍,扔给谢令姜,又摘下脖子上那一条雪白干净的狐白裘披肩,于秋风之中,仔细缠绕在谢氏贵女鬓发乱舞的一小截白瓷般的细颈处。 他转身走向田垄,一头扎进泥泞。 (本章完) 第520章 良翰不悔 第520章 良翰不悔 秦竞溱并不是在作秀。 能在一角深陷一个黄泥巴坑的稻田里扶犁耕地,是要讲究一定的技巧的。 单纯的作秀,作作样子给人看,是不会有如此娴熟的动作与耐心的。 而此刻,村外稻田里的这位高大老者,互动黄牛、扶犁耕地的一整套流程,做的比大多数人都好,欧阳戎都有些自愧不如。 这种农民知识,他也会一些,主要是有原身小时候骑牛下田的些许记忆; 再加上,去年在龙城当父母官时,他经常去周围村落调研,与不少父老乡亲打成一片,秋忙时候跟着学的,深知农耕田地对于百姓的意义。 然而出身原胡国公府、戎马一生的秦竞溱也会,欧阳戎倒是有些意外。 看周围那些来自中军大营智囊团的青壮年参军幕僚们,就普遍的动作生疏笨拙一些,除了零星几个可能同样出身寒门的外,其它都比不上欧阳戎熟练。 明显是世家豪门、王公贵族出身,只会知兵,下田犁地,也只是无奈陪下“任性”的江南道行军大总管秦竞溱。 眼见欧阳戎结衣脱靴,跳下水田,浮水靠近,一位年轻参军主动给前方这个久仰大名的江州司马欧阳良翰让开了位置,欧阳戎熟练的与秦竞溱一起扶犁,继续耕地。 欧阳戎一直在余光打量秦竞溱。 高大老者同样微微转头,看了眼他。 黄泥飞溅,有泥巴溅射到秦竞溱长有老人斑的皱巴巴脸庞上。 老人指肚擦泥,低头看了眼。 “这江南水田的土质,就是好啊,好山好水,能养活很多人,难怪南方人水灵白净。” 秦竞溱两指捻了捻湿黄色的泥巴,眼神有些感慨: “黄泥巴好啊,北方塞外哪有什么泥,土都是硬邦邦的,全是一粒一粒的灰沙,那边耕种的农民才叫苦啊,良田难寻,还要忍受胡人骑兵的骚扰。 “而且塞北的风沙就像刀子一样,朱颜青丝都要被这刀子刮走咯。” 秦竞溱面露些许追忆之色,朝左右道: “这次能来南方征战,被这好山好水养一养,咱们武人命都得多长几年,还不多谢圣人。” 一众青壮年参军幕僚纷纷称是。 秦竞溱看了眼欧阳戎。 似是看出自己大元帅有话要对欧阳良翰说,他们默契走远了些,留下二人。 “秦伯。” 秦竞溱打断道: “良翰看着瘦了,上次浔阳城见你,还是面色红润,精神抖擞的。” 欧阳戎不好意思的笑了下。 秦竞溱转头,看了眼远处田垄上正怀抱男子襦袍静立等待的清丽狐白裘倩影。 “不过谢十七娘倒是愈发明媚光彩了,良翰啊,男子事业重要,但是男女情事也不可忽略,万万不可枉负美人啊。 “特别还是如此志同道合的佳偶。男子失意很正常,这种时候,就该多回头看一看,陪在身边默然守候之人。” 秦竞溱有些玩笑语气说。 可欧阳戎怎么听,怎么觉得语重心长。 “是。晚辈知道。” 他用力点头。 秦竞溱注视欧阳戎平静坚毅的俊朗脸庞看了会儿,突然拍拍肩膀: “良翰真好看啊,不提经天纬地之才,光这一副皮囊就是风神俊朗,要不是十七娘和谢家抢先了一步,良翰做我秦家的孙女婿该多好,哈哈哈。” 欧阳戎顿囧,欲言又止:“秦伯,我……” “没事没事,老夫玩笑话而已。” 欧阳戎这才稍微松口气。 “做不成女婿也没事,中军大营长史的事情,彦卿他应该路上已经说了吧。 “良翰觉得如何,没其他问题的话,就别回去了,留在这边,帮助老夫,早点平息这西南叛乱,于国于民都是功德一件。 “若要论对李正炎那一窝反贼的了解,老夫目前为止,就没见过比良翰更说到点子上的,眼下征讨大军的不少策略,都有上次浔阳城家宴时良翰所出良策的一些影子。” 秦竞溱含笑说: “也别说来不来做中军大营长史,光是说这份已有的军功,良翰不来拿走,岂不可惜了?你不在前线待一待,来日班师回京,请功都不好请。” 欧阳戎有些哑然。 思量片刻,欲语,秦竞溱又拍了拍欧阳戎肩膀打断,一脸感慨的复述: “良翰真好看啊,典型的南人长相,儒雅神俊,一看就是出身诗礼簪缨之族。 “前线中军大营里,北人比较多,都是糙汉子,良翰却是一副翩翩俊公子之相,若做老夫帐下长史,弱冠之龄,行走军营,管着一帮大老爷们、赳赳武夫,良翰又才干出众,军务娴熟,面面俱到……想想真是添光争彩啊,少不得传出一段佳话。 “老夫算是知道,当初久视元年的杏园宴,圣人为何钦点你为探花郎直接授官,光是什么也不做,花瓶一样摆放在天子朝堂上,站在一众群臣之间,圣人光是每日上朝看着也顺眼心欢,不觉早朝乏味了。” 面对挪笑抚须的高大老者,欧阳戎老脸一红,咳嗽一声,有些心不在焉、用词不当的回答了下刚刚问题: “能对前线有帮助就好,圣贤不是说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吗,权且当作……在下矜傲吧。” 秦竞溱失笑。 紧接着,又语气严肃了些道: “留不留下来,良翰先别急着回答,咱们再聊聊,反正时候还早,现在还没到军营饭点,等会儿带你去与众将士一起共食,对了,秦恒也来,他喜闻你今日到,特意请辞一天,从前锋军赶回,想见一见你,你俩好好叙旧。” “好,全听秦伯安排。” “良翰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尽管讲来。” 欧阳戎深呼吸一口气,正色问道: “秦伯为何对晚辈如此厚达, “此番秦小将军过来,也是行如此厚礼,邀请在下。 “就算说不上是交恶卫氏与林诚,但也算是上了些眼药,对小心谨慎的您来说,好像没有必要……” “因为良翰很好看。” “……” 不等皱眉的欧阳戎开口,秦竞溱又笑语: “其实答案很简单,老夫因为你值得,配得上。 “良翰,同样是一个厨子,但相比于林诚,伱这厨子所做饭菜,却很符合老夫胃口,嗯,包括家宴时的那一盘东坡肉。” 欧阳戎无言以对。 秦竞溱拍拍手,看了一圈周围劳作的将士们,随口问: “老夫提出的厨子论,良翰还记得吧。” “是,记忆犹新。” 老人轻轻颔首: “虽然老夫一直在前线领兵,但良翰在浔阳城一直做的事情,缨娘都有寄信告知老夫。 “包括与林诚、卫少奇生起矛盾的全过程。 “林诚此人,是有能力,却过于功利,迎合圣恩,他之饭菜,只合陛下胃口。 “而你却不同,良翰,你的饭菜或许陛下吃得不得劲,但老夫很喜欢,浔阳百姓也喜欢,你不是一家一姓之私厨,私厨常有,而公厨不常有……就这么简单。” 欧阳戎哑口,眼睛有些怔然的看着高大老者出奇严肃的脸庞。 “可秦伯应该知道,我是浔阳王府的檀郎吧?”他忽问。 “当然知道。” “外人眼里,这不也算私厨吗?” “不一样。老夫看到的是,良翰能处理好二者关系。” 说完,秦竞溱叹息,继续推着犁前进,走了一会儿,欧阳戎又等到了老人有些沙哑的声音: “虽然在老夫看来,以良翰之才识,完全不用这么早早下场,走这条犯险之路,明明有很多聪明人的做法,最后能同样达成抱负……也不知良翰悔否。” 欧阳戎安静推犁,不言不语。 秦竞溱忽而问: “良翰可知道吾父,上一代开国胡国公的事情?相比于其它同时代的开国国公,吾父一直未得到太宗赐予的不减等袭爵之荣恩。” 欧阳戎轻声: “略知一二。” 秦竞溱又问:“太宗在玄武门的事迹,良翰也很清楚吧?” “略有耳闻。” 欧阳戎有些默然,那位胡国公姓秦,现在还是大周朝千家万户百姓张贴的门神,原本开国封号翼国公,在太宗玄武门之变时,表现不佳,后续太宗一朝,逐渐边缘化,死后改封次一等的胡国公。 “当初吾父之所以袖手旁观,没在那时候的太子与太宗之间站队,不是因为不知道太宗英武,只是他觉得大乾已立,无需再起风波,那种南北割据的分裂,吾父已经受够,一丝一毫的分裂风险也不想再冒…… “所以,即使再来一次,知道太宗的结果,知道会从荣耀无比的翼国公滑落为胡国公,吾父依旧如是,因为吾父心中装着的从来不是帝王,天下战乱已久,已然承平,帝王是谁,有时候并不重要啊……良翰你说呢?” 欧阳戎抿嘴:“有道理。” 这时,他看见秦竞溱回头,一张脸庞却笑开了花: “良翰可知,吾父晚年闲赋在家时,最畅怀开心之事是什么吗?” “是什么?” “是他的画像能登上千家万户的百姓门户,充当门神,给百姓避灾挡邪,虽然已经养老在家,但吾父总说,不管他过往功过如何,此事至少说明百姓与太宗都还是信赖他品信为人的啊。 “得此殊荣,夫复何求?” 欧阳戎缄默。 少顷,他认真问: “所以秦伯也是这样吗?您现在最想要的并不是这滔天的军功,而是继承胡国公之志,平息南方战乱,减少百姓战乱疾苦?这也是你扬州养老两年,却再度出山的缘故?” 秦竞溱点点头,又摇摇头。 “私心谁都有,军功还是眼馋啊,对武人而言,只有军功在身才能站的更高,如此免得大权旁落到看不起的小人鄙夫之手。但是单单只博军功,老夫深感愧对阿父,也是万万不可。” 高大老者神色有一丝哀伤,俄顷,又重新振作起来,笑了下说: “记得,曾有很多人说老夫是个老顽固,脾气就和当初胡国公一样,是茅坑里的硬石头,老夫却从来不气,反而视作夸奖,哈哈他们说得对,有其父必有其子嘛哈哈哈,这才是未负我秦氏家风!” 说到这里,老者畅怀大笑,抚掌问道: “所以良翰考虑的如何了,担任新长史留下协助老夫可好?只要老夫还在一天,良翰在中军大营就绝对不会有浔阳城的憋屈。” 如此情真意切,欧阳戎有些动容。 可沉默许久,他只说出一句话: “胡国公不悔,吾亦如是。” …… 三更天,月如钩。 欧阳戎与谢令姜骑马离开前线。 连夜朝江州方向奔驰。 二人同骑一匹快马。 欧阳戎从身后搂住谢令姜纤韧腰肢,二人一马在漆黑夜风中飞驰掠过荒芜原野。 秋夜烈风阵阵,将谢令姜细颈处的狐白裘披肩吹的猎猎作响,欧阳戎与她紧贴一起,远远看去似是共用一条狐白裘披肩御寒。 来时,他们是一群人来的,现在离开,却是欧阳戎与谢令姜单独二人回去。 想起刚刚送行的秦伯有些困惑与不舍的眼神,谢令姜不禁低头看了看稳稳揽住她腰肢的男子手臂。 谢令姜有很多话想问。 “李正炎必输。” 背后的欧阳戎忽然开口。 “什……什么?”谢令姜疑惑回头。 欧阳戎低头,鼻尖感受了下谢令姜软香细颈间的温度,将一缕挠他鼻尖痒痒的秀发拱开,他在一粒红润耳珠边轻声说: “秦伯一人足矣,前线并不缺我。” “所以大师兄才……” 欧阳戎话题再度一转: “大郎错过了一位好姑娘啊,秦家的好姑娘,若能娶秦家女,是大郎的福气,哪怕他姓离,就像太乾太宗一朝得良臣胡国公的福气一样,只可惜啊……不行,回去得加入伯父伯母一边,好好教训下他。” 他语气有些感慨。 谢令姜好奇回首。 发现大师兄的眼眸出奇明亮,像两粒人间星。 欧阳戎望着远处江面上早起渔船的灯火,又想起下午扶犁耕田时,秦竞溱得知他选择后,神色有些疑惑问他的话。 “你回浔阳,小小司马,能做什么?” “和闲赋在家的胡国公一样。”他答。 “一样?” “做浔阳百姓的门神。” (本章完) 第521章 门神 第521章 门神 夜黑风高。 双峰尖,南峰下方的一处新渡口。 一艘客船正在停泊。 客船仅仅只停靠了半刻钟,放下一两个奇怪客人,就再度启程,驶向不远处万家灯火的浔阳城。 停泊时间远不及在浔阳渡停靠半时辰那么久的待遇。 这处双峰尖的新渡口,距离客流量极大的浔阳古渡并没有多远,最初只是一处运送城内物资、辅助浔阳石窟修建的临时渡口。 所以大部分旅行至此的客人,都是忽略此处运货渡口,干脆在浔阳渡下船,下船就能直接领略到浔阳江畔以浔阳为首的灯红酒绿的丰富夜生活。 牵着冬梅走下船的欧阳戎、谢令姜二人,就属于船夫和同船宾客眼里的奇怪客人。 明明离浔阳渡已经这么近了,却大半夜在荒郊野岭的城外渡口下船。 弄得一位资历颇老的船夫都不禁唠叨了两句,叮嘱俊男靓女、似是情侣的二人走夜路要小心一些,避开一些孤悬郊外的野鸡客栈。 这对“俊男靓女”对视了一眼,皆失笑。 不过还是朝老船夫诚恳道谢了下,才牵马离开。 老船夫瞥了一眼男子手里牵着的似是价值昂贵的西域大宛胭脂马,眼神有点担忧的目送他们“白儒衫搭配红裙裳”的两道背影远去。 不过,转念想到这处地界是浔阳城附近,老船夫又微微松了口气,嘀咕几声,转头继续开船去了。 “大师兄,刚刚那老船家夸你呢。” “下次我戴个帽子。” 离开渡口,黑灯瞎火的夜路上,谢令姜骑在胭脂红马上,欧阳戎在下方牵马步行,谢令姜笑吟吟低头道,欧阳戎有些心不在焉答。 “不是这个。”她嗔了眼语气自恋的他。 “哦,那是什么?” “是说浔阳城治安好,老船家刚刚说话你没听到吗?他说,好像是因为此州主官有作为,是一个叫欧阳什么的长史来着,听说还是一个江南闻名的守正君子,治理有方哩。” 谢令姜笑语嫣然,记得清清楚楚,她伸手去捏下方表情走神的大师兄耳朵,凑近了些,吐气如兰: “老船家还夸说,他走过这么多穷山恶水的州县,还是江州这处地界治安好,在整个江南都排得上名号,大伙都放心来……大师兄,被人夸奖,难道不开心吗?” “开心。” 欧阳戎抬起头,笑了下,作出简单回应。 “我看,大师兄压根都没听吧。” 谢令姜香腮微鼓,眼神狐疑。 欧阳戎笑笑不语。 他牵马继续前进,扭头看了一眼渡口对岸一处乌漆嘛黑的营地,从这个视角远远看去,营地上只剩下零星灯火。 “走,大师兄,去看看吧,你脖子都快拐过去了。” 谢令姜露出一副嫌弃脸道: “伱也别做样子,口是心非,大师兄在这里下船,不就是想去浔阳石窟多看看吗……我又不是不同意,都二话不说陪你从前线回来了,辞拒中军大营长史的事情都没有多劝你,你做什么我不支持呢?” 她轻咬朱唇,看着面前这位一意孤行男子的侧颜,继续道: “我只是怕你婉拒过后,回了江州,做那清闲司马,又受委屈罢了。” 欧阳戎闻言,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 “主要是怕你觉得麻烦,大半夜的跑过去。” 谢令姜撇嘴说: “再麻烦,还有陪你去一趟前线麻烦吗? “虽然离伯父、韦伯母的意思,是怕秦竞溱横刀夺爱,不放你回来了,才嘱咐我跟着过来,防止他们的檀郎被抢…… “但是,我其实打心底觉得,大师兄担任中军大营长史倒也不错,也能施展大师兄的拳脚,说不得比江州长史更有前途,只可惜……” 谢令姜脸色露出遗憾,低头注视着他,问: “大师兄选择留下浔阳城,只是担心王府吗,还是说……” 欧阳戎突然抬头补充一句: “其实在这儿下船,还有顺道去城郊看望下黄兄的意思,有句话我想问问他。” “什么话?” 谢令姜不禁多看了眼他。 欧阳戎呢喃:“心里话。” 谢令姜见状,知道不便多问,转移了话题: “咱俩出城几日,王府那边应该没事吧?” 欧阳戎随意摆摆手: “这点不用太担心,据我这些日子观察,卫少奇这趟来江州,不是完全冲着王府,否则此前大郎不小心碰了卫氏郡主的事情,不会这么善罢甘休。” 欧阳戎摇摇头。 “能看出,对待浔阳王府,卫少奇明显十分的克制,这极不符合他的性子,再加上卫少奇、林诚来之前,王冷然的长期龟缩,可想而知,是有人在压着他们。 “这么看来,卫氏里面并不像咱们想象的那么意见统一,欸,还是有聪明人的啊。” 谢令姜认真倾听完,微微松了口气,大师兄的判断一向不差。 “倒也是。但万一的万一……好吧,还有大郎在呢,他喝过袁老天师的符水……” 默然了会儿。 谢令姜想起什么,眨巴眼睛道: “大师兄,分别的时候,秦伯怎么一直夸你好看啊……” 欧阳戎哪里能说,加上分别这一次,老人家已经重复三次了。 “前辈的玩笑话。”他一本正经。 谢令姜歪头斜瞥: “你说有没有可能,秦伯让秦小娘子留在浔阳城,并不是想接触大郎,而是另有他人……” “必不可能。”他立刻道。 谢令姜像是没有听到,“其实吧,大师兄,我觉秦小娘子人也挺好的,我与她也很熟了……” “咳,抓紧了。” 欧阳戎突然翻身上马,一手扯起缰绳,一手搂住谢令姜腰肢,有些迫不及待的奔向远处的浔阳石窟。 止住了后者的话语。 因为东林大佛的迁址,眼下江州大堂的重心放在了星子坊,浔阳石窟这边的投入被王冷然、林诚抽调走了,只留一些维护石窟的零星岗位,整个浔阳石窟营造,暂时停摆。 而没了工钱发放,原本在石窟干活的工人力夫们自然四散,各自回返,去浔阳渡重新找事。 不过,欧阳戎听燕六郎说,林诚、王冷然等人,联合裴十三娘等扬州商会的商贾们,已经合作在浔阳渡那边提前新招劳工,准备不久后星子坊大佛的开工。 原本在浔阳石窟干活的劳动力,被那边吃下去不少。 欧阳戎对此不置可否。 来到浔阳石窟营地,放眼望去,秋风萧瑟,显得空旷无人。 仅有间隔很远的几处火堆旁,坐着一两个守夜的衙役,或打瞌睡,或站起身警惕的看着他们。 欧阳戎默然下马,和露出敬畏眼神的衙役聊了几句,转而去逛了一圈,走到一半,突然看见一道熟悉的络腮胡汉子身影。 “黄大哥?” 只见,尚未完全成型的悬崖石刻大佛下方靠的最近的一处火堆边,黄飞虹正没有形象的蹲在地上,手里拎着一壶黄酒,和一个老衙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同时互相换酒喝。 大半夜,黄飞虹已经喝的满脸酒红,迷糊回头,看了看突然出现的欧阳戎,他揉了揉眼睛,有点醉醺道: “欧阳公子?” 欧阳戎走去,接过酒壶,瞥了眼壶内见底的酒水,皱眉: “你怎么还在这里?大半夜的。” 他看向旁边陪同喝酒的老酒鬼衙役,后者赶忙恭敬起身,用力摆手道: “欧阳长……司马,黄兄他自己带酒来的,不是卑职诱他,施工营地里不能喝酒,是您老早定的规矩,卑职牢记…… “不过黄兄说,他明后天就要走了,想最后多看看弟兄这些日子一起修建的大佛,卑职眼瞅着这里的大佛也不建了,没忍住就喝了点……还望欧阳司马勿怪……” 欧阳戎默然。 良久,火堆的光芒打在他消瘦脸庞上,只见欧阳戎轻轻摇头: “对,不怪你们,有些事该怪的是我。” “公子!” “大人!” 黄飞虹与老衙役几乎异口同声,满脸涨红。 欧阳戎拍拍他们肩膀,这一次没有收缴酒水,只是走去把黄飞虹扶了起来。 “走吧,黄大哥,回去喝,说个事。” 少顷,欧阳戎、谢令姜带着黄飞虹一起离开了浔阳石窟。 三人回到了黄飞虹在城郊的家中。 此时已经快要五更天,离拂晓不远。 推开院门,黄飞虹招呼着欧阳戎、谢令姜坐下。 “公子,谢小娘子饿吗?厨房里还有些面条。” “那就不客气了。” 黄飞虹立即反身走去后厨,下面条招待。 黄萱走后,他学会一人做饭做菜,本就是粗中有细性格,也还勤快。 欧阳戎站起身,走向后厨,似是帮忙。 谢令姜准备跟上,却被一只大手按回了院内的石凳上。 她转头看了眼肩膀上的沉稳手掌,又看了看大师兄平静的表情,转而取下佩剑,在膝上横剑,一人在院内默契等待起来。 不多时,厨房内。 欧阳戎一边帮忙洗菜,一边低头问: “黄大哥说明后两日要走,是去哪儿?” “小萱那位师兄,元压子,前日来信,说是让俺过去,去阁皂山陪伴小萱,可以在山下的上清宗一处宅产里住着。 “俺想着,浔阳石窟停了,听说公子您也被前线的秦大元帅看重,派人请了过去,说是要担任前途无量的新官,俺在浔阳城也没什么事干,还不如去阁皂山那边重新找点营生,还能离小萱近些,陪在身边。” 欧阳戎抿嘴,沉默片刻,点点头: “黄大哥注意安全。” 他转过身,准备去外面水井打水。 黄飞虹好奇喊住: “公子不是说有事吗?” “没了。” “等等。”黄飞虹忽然开口:“公子怎么从前线回来了?不是去当大官了吗。” 欧阳戎摇头不语,准备出门打水。 黄飞虹却跑去,拦在门口,直视他的眼睛,压低嗓音问: “公子……不去前线了?” 欧阳戎还是不说话。 黄飞虹深呼吸一口气,追问:“请公子勿瞒,回来到底作何?” 欧阳戎垂目良久,摸棱两可: “做该做的事。” 黄飞虹斩钉截铁道:“俺也去。” “不行。也不用你。” “那公子今夜来找俺作何?” 欧阳戎无言。 黄飞虹忽然开口: “俺其实一点也不想走。” 欧阳戎偏头注视着汉子坚毅抿嘴的络腮胡脸庞。 也不知过了多久。 “必须小萱点头。” 络腮胡汉子咧笑。 …… 夜静悄悄的。 院内横剑等待的谢令姜,不时的回头,看一眼后厨紧闭的木门。 木门上依稀可见一幅门神画像。 伴随着天际泛起的鱼肚白,拂晓的第一束天光刺破万顷黑暗,整个天地都明亮了一点,木门上某位秦姓胡国公高大威武的陈旧画像也清晰了些…… 一大清早。 欧阳戎、谢令姜由西城门进入浔阳城。 欧阳戎仰头看着这处古旧城门的红砖块,脸色有些入神。 小半年前,他曾在此处斩首朱凌虚,顺利完成八品的仪式,却因为缺少一篇剑诀,卡在了八品升七品的门槛前,修为迟迟未进。 重回浔阳,谢令姜先行返回了浔阳王府。 欧阳戎没有回槐叶巷宅邸,直接前去江州大堂报到,照常上值。 一天时间内,备受秦大元帅看重的欧阳良翰从洪州前线返回、继续以江州司马身份上值的消息,飞快传遍了江州官场,引起不少猜测。 消息自然也传去了某座刺史府,某位王姓刺史也匆忙召集人来商讨…… 在浔阳城上下不少人惊诧热议之际,没人知道的是,原本准备收拾东西出远门的黄飞虹身影,下午出现在了浔阳渡口。 他没有登船远行,而是排起了一支长队。 报名参加星子坊造像的劳工长队。 队伍极长,络腮胡大汉在其中并不起眼。 他压了压欧阳公子时分拂晓留下的一顶毡帽,安静等待起来,十分有耐心。 不过,因为在浔阳渡搬货多年、十分义气,乱糟糟的队伍里还是有个别人渐渐认出他来,亲切打起招呼,不忘笑骂打屁: “老黄,俺算是发现了,你去哪哪黄,现在又来祸害这处了,去去去,别让哥们没处赚钱了。” 黄飞虹咧嘴一笑。 “中嘞。” (本章完) 第522章 高端的猎手 第522章 高端的猎手 “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 “欧阳良翰。” “他怎么了,听下面人说,他现在不是老老实实的吗?” “中军大营长史职务,他好端端的为何不接?去了一趟前线,怎么又跑回来了?” “这么一说,确实不对劲,也不知道这小子去前线,和秦大元帅聊了些什么?为何没接下官职,难道秦大元帅改主意了?” “不管如何,事出反常必有妖。” 江州刺史府内,卫少奇、林诚、王冷然三人齐聚。 林诚皱眉狐疑,王冷然有些好奇询问。 二人对答一番,卫少奇突然道: “有没有可能是因为浔阳王府?” 王冷然困惑问:“三公子的意思是……” 卫少奇冷静道: “上次秦大元帅的表态就很值得推敲,明明并没有向浔阳王府靠拢的意思,但是却又帮欧阳良翰撑场子,本公子哪怕很不爽也只想到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 “很有可能,秦大元帅看重的是欧阳良翰那点歪才,只站欧阳良翰个人,不站队浔阳王府,也就是说,并不在咱们卫氏与浔阳王府之间做选择,如此,也能解释此前的反常不一的表态。” “三公子这番推测有道理……” 林诚回头接话道: “所以三公子的意思是,秦大元帅伸出橄榄枝,请欧阳良翰去前线担任中军大营长史,是想将此子笼络到他帐下,算是从浔阳王府手里捞人? “而浔阳王府肯定是不愿意少了欧阳良翰这个谋士,所以此次欧阳良翰去前线,浔阳王府与秦大元帅之间,是有一波争夺暗流的。 “欧阳良翰现在返回浔阳城,没有接下中军大营长史之职,就是这场暗争的结果?浔阳王府与秦大元帅并不是咱们表面看上去的那么风平浪静,甚至关系密切?” “没错。” 卫少奇微微眯眼: “否则好端端的长史官职,在前线战场上,几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欧阳良翰为何不去?这类儒生不都是心高气傲,想要施展抱负吗? “秦大元帅上次派秦彦卿他们来,当着咱们的面亲自邀请他过去,已经是够给面子的了,算得上雪中送炭。 “如此国士待遇,本公子就不信能有读书人不动容的。” 卫少奇越说,语气越斩钉截铁。 王冷然微微颔首:“三公子说的有道理。” “林诚,你怎么看?” 卫少奇、王冷然二人目光投向了沉思不语的微胖青年。 “三公子所言有理有据。” 后者犹豫了下,又道:“不过……” “不过什么?别卖关子了。”卫少奇催促。 林诚沉吟道; “不过……还有一种可能,也是最危险的可能。” 不等众人催问,他幽幽道: “欧阳良翰可能还是不服气,不服鄙人,不服圣上,不服天枢督造使魏王殿下作出的安排!所以他才留下啊……” “林公子的意思是……” 王冷然倏然一惊。 卫少奇眼睛眯起: “他欧阳良翰真有这么大的胆子?这可是陛下钦定之事。” 林诚犹豫了下,点点头: “只是一点猜测。 “他不服鄙人,这是肯定的,但是圣人的话,料他胆子也不至于这么大,经历了命悬一线的抗旨贬官一事,还敢对圣人生怨,特别是故意破坏陛下钦定的造像一事,除非他是不要命了…… “不过,对于此子,咱们还是得留个心眼,以防万一。用王刺史的话说,此子确实有一点邪门。” “没错。” 王冷然深以为然,用力点头,手攥官服袖口,他磨牙道: “而且,欧阳良翰毕竟在浔阳城里经营了这么久,党羽不在少数,即使他不敢明面上阻扰林公子,但暗中恶意使绊子,也是不难的。 “对,没错,若本官是他,本官也受不了这一口恶气。” 王冷然握拳,重重锤掌,越说越觉得有可能,他以己度人道: “说不得此子这次回来,就是存心想使坏的,怎么膈应咱们怎么来的。” “那就让他来!还怕了这竖子不成?” 卫少奇露出森白牙齿,眼神桀骜道: “本公子倒是希望,他胆子能再大一点,不服就干,憋着干嘛? “你欧阳良翰不是朝野公认的直臣吗,不是士林标榜的脊梁骨吗,天天被那些穷酸文人用来反衬暗骂我卫氏。 “现在咱们就是夺了你的浔阳石窟,就是要在伱死不同意的星子坊造像,连陛下都把你贬为江州司马、把你倔驴脑袋按下来让你亲眼看着这一幕。 “你欧阳良翰有本事再来一次‘死不奉诏’的捣乱看看?” 王冷然冷笑: “他敢跳出来捣乱,那性质可就和上次‘死不奉诏’不一样了。 “上一次是浔阳王他们认怂,偷偷藏了他的那封死谏奏折,陛下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次敢捣乱就是触碰了真正的逆鳞,夫子、浔阳王、相王,哪怕再加上一位江南道行军大总管,一起求情,都保不住他狗命。” 卫少奇撇嘴,从桌上端起茶杯,慢慢吹气,品茶道: “呵,本公子倒要看看,这是一块多硬的骨头。” 林诚垂目旁听了会儿,抬起头,朝二人认真道: “鄙人很喜欢一句话,高端的猎手,是看到了陷阱,能走进去,把绳子捡出来。” 卫少奇、王冷然二人挑眉,林诚语气淡淡的安排: “想使绊子,无非是那么几条路。 “首先是元怀民,王刺史,你接下来要在江州大堂盯着元怀民,他很可能成为欧阳良翰的抓手,不过,若敢伸手,就剁了他的蹄子,扒下那身江州长史官服。 “其次,是东林大佛的佛首……三公子,您和魏王府那边要保持联系,记得提醒魏王,咱们要确保东林大佛的佛首顺利从京城运到浔阳城,这也是这次造像最关键的一环。 “至于一些别的招……秦大元帅那边,已经表明了态度,不会掺杂进来,秦大元帅知道陛下看重东林大佛,应该不会刻意为难,使星子坊造像延期。” 林诚站起身,低头拍拍衣摆上的灰尘,在卫少奇、王冷然偏头注视的目光下,走出大门。 “嗯,鄙人再去拜见一下容真女史,其实……这位女史大人也是江州最不想陛下的大佛出问题的人之一。 “利益一致,就是朋友。” …… 距离欧阳戎从前线回来,已经有两日。 欧阳戎走在江州大堂内,时不时就有人投来好奇古怪的目光。 不过对于这位死不奉诏后清名大躁、让秦大元帅都亲自伸出橄榄枝还他娘的不接的前江州长史现任江州司马, 一众官吏还是毕恭毕敬的,和当初对待元怀民不一样。 毕竟,光是有陈郡谢氏的站台,就够趋炎附势之辈们掐灭小心思的了。 这日傍晚,江州大堂的正堂。 欧阳戎闲坐了一下午,收拾了下东西,准备跟随同僚们一起下值。 刚站起身,他就当头看见黄昏西斜的长廊上,不知何时起,静立一道冰冷冷宫装少女的身影。 “容女史?” 多日未见的容真走进正堂大门。 依旧是一副冰冷冷欠钱脸的老样子。 不过往日她常穿的素白宫廷裙,换成了一袭水红色宫廷长裙。 水红色高腰紧身裙服,加上小袖短襦,一眼看去,素净清雅。 而且,红色明明容易显胖,但穿在容真身上,依旧看起来很瘦……可能是与她颈脖下方露出的若隐若现的精致小巧锁骨有关。 不过欧阳戎每次有闲心打量容真穿搭,都会忍不住想,她是不是里面还穿着那一件洗得发白的紫色肚兜儿。 罪过罪过。 欧阳戎默默偏移了目光……怕耳边响起扣功德的沉闷木鱼声。 “容女史怎么来了?” 容真未答,轻声道: “欧阳良翰,林诚昨日来找本宫了。” “哦?他说什么了?” 容真抿嘴,越过这个问题,认真道: “听说前线那边,中军大营长史的职务,被你推拒了?” “是有这事。” “为何推拒?” “前线待不惯,还是浔阳好。” “可在浔阳,你能干嘛?” 欧阳戎想了想,认真道: “什么能干嘛,浔阳又不是容不下在下了,这江州司马不是挺好的吗,自然是干江州司马该干的事情。” 容真轻轻蹙眉,看了会儿他,表情欲言又止。 欧阳戎见状,点点头说: “在下明白,容女史是想说,有些事,或许难以接受,但是已经发生了,特别还是那位陛下的意志,都说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臣子岂能违背君父……” “没错。欧阳良翰,你觉得呢?” 欧阳戎笑了下: “在下觉不觉得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都过去了。” 容真听到后半句话,微微松了口气: “你能想明白就好。” 顿了顿,她又小脸认真的补充了一句: “不过,你的觉得,同样也很重要,只不过,这世上有很多人很多事,再大也大也大不过君父……你我皆如此,切记切记。” “多谢容女史提醒。” 欧阳戎平静点头,旋即,脸色有点不好意思道: “其实吧,在下这次回来,也有想就近照顾浔阳王府的意思。不想离开太远。” “原来如此。” 容真轻轻颔首: “那就好,本宫来之前,也猜你如此。” 欧阳戎笑道:“容女史好像一直都很信任在下,从来不用恶意去揣测,在下都不知如何报答为好。” 容真摆摆手,语气有些不在意道: “欧阳良翰,你的人品性子,本宫还不了解,只要你别像上次在浔阳码头那样,冲动做傻事就行,潇洒是潇洒,但命更重要,浔阳石窟的事情,本宫颇为内疚,没有帮到你,明明当初林诚暴露野心时,本宫还劝你坚守浔阳石窟来着……” 欧阳戎轻声:“容女史对陛下确实忠心。” 容真当即正色,俏脸出奇认真说: “圣人乃大周万民之主,一心为社稷着想,日理万机,有些事情,或许咱们不理解,但是圣人自有苦衷与难处,需要体谅,不可添乱。” 欧阳戎笑着点头。 旋即,容真又道: “林诚昨日找到本宫,除了聊了一下你没有担任新长史的事情,表达些担忧外,他还托本宫过来,请你一起去参加星子坊造像,说随时欢迎你过去。” “容女史觉得在下会去吗?” “不会。只是带个话,不想你们再有冲突。” 欧阳戎反问:“不想咱们冲突……因为他和容女史一样,是司天监的夏官灵台郎,是同门?” “不是。” 容真偏过头,冷冰冰说:“是本宫怕他找死,一直惹你。” “容女史抬举在下了。林兄这次踩在下,算是捏到软柿子了。” 欧阳戎感慨。 容真打量了下欧阳戎表情,当然不会当真,忽然开口: “欧阳良翰,林诚的老师是司天监的副监正,大司命也要照顾些面子,所以有些事,还是要注意一下的,本宫也想教训他,但是不可触及红线……” “知道知道。” 欧阳戎一脸无奈的摊手: “都说了,我回来,是做江州司马该做的事情。我一个小小司马,现在哪里敢惹你们司天监副监正的高徒?都说了林兄捏到软柿子了,没开玩笑。” 容真忽道:“不敢惹?那你以前怎么惹本宫。本宫就好惹了?” 欧阳戎顿时哑然。 不等他回话,容真顿时切换回原先话题。 “江州司马该做的事情,这不是闲职吗,该做什么事情?”她一脸奇怪。 欧阳戎不置可否,轻声问: “容女史最近在忙什么?” “最大嫌疑人柳子麟的踪迹,已经派人在龙城那边追查。 “本宫前日刚回来,最近听说浔阳有很多诗会雅集举办,本宫准备过去看看,找找蝶恋花主人的文气,此贼文气斐然,本宫不相信他一直不漏端倪,只要还在浔阳城,免不得和其它文人诗词唱和……” 欧阳戎点点头,建议道: “那行,现在起,咱们一起去吧,有什么线索,容女史记得喊我。” “喊你干嘛?你平常没有正事干吗?”容真疑惑。 “这就是江州司马该干的事情,除了正事,什么都干。”他一脸严肃。 容真:…… (本章完) 第523章 良翰亦未寝 第5章 良翰亦未寝 “欧阳良翰,不是听说,你不擅诗词吗?” “没错。嘴笨。” “嘴笨和这个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随口说说……容女史,他们在玩飞花令呢,你不过去接一下?” “一群酒鬼,不去。” “说不得蝶恋花主人就在里面。” “走,去看看。实在不行,你帮本宫接。” “都说了在下嘴笨……” 浔阳城,星子坊内,一处占地不小的豪宅庭院内。 一场诗会正在举行,席上,是形形色色的文人墨客,还有附庸风雅的豪商。 庭院中央搭建的小桥流水假山景观的台子上,正有一队身姿婀娜的舞女在款款莲步的舞蹈。 台下一角,欧阳戎、容真正打扮成寻常宾客,颇为低调,冷眼旁观与会众人,还有其中的文豪才子们。 容真皂服幞头,一身平平无奇的男装。 欧阳戎同样穿着低调,皂服幞头。 二人站在玩飞花令的文人群体边缘,冷眼打量。 或许是容真女扮男装都一副冷冰冰欠钱脸的缘故,从始至终,倒是一直没有人起哄,互动他们二人。 容真转头,看了眼一本正经看热闹饮酒的欧阳戎。 傍晚时分,她找到欧阳戎,说了下林诚的事情,同时透露了最近经常前来类似奢靡无聊的诗会逛逛,寻找蝶恋花主人的事情。 没有想到,一向对此事不感兴趣的欧阳戎也跟了过来,还信誓旦旦的拍胸膛说,这就是江州司马该干的事情。 半推半就,就带他来了。 不过前提是,不能影响她办事,欧阳戎一口答应。 而此刻的容真,已经有些后悔带他来了。 “伱看够了没有?” 容真面无表情问。 欧阳戎饶有兴致的看着那几个文采飞扬接飞花令的文人,眼神都舍不得收回,嘴里道: “嘘,别吵……好,对的好!” 他蓦然跟着前方的人群鼓掌,为几位才子喝彩。 容真转身走人。 鼓掌正起劲的欧阳戎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下一秒立马转身,去追容真,切换回“女史大人的小跟班”模式。 “容女史走这么快干嘛?他们还没对完呢……” “你能望到文气?” 容真回头,没好气问。 “额,不行。” “那你在看什么?” 容真蹙眉,语气冰冷道: “本宫是来找贼人踪迹的,什么飞花令,没意思,看了眼,没有相应文气,不走人还留着干嘛?留着吃晚饭吗?” 欧阳戎讪笑。 嘴里称是。 容真上下打量了下欧阳戎今夜轻松低调出行的打扮。 “你变了。”她忽然道。 “什么变了?” “怎么对这些附庸风雅的诗会感兴趣了。” “什么附庸风雅,在下就不能本就风雅?” 容真板脸,伸出无情小手: “那你作首诗词给本宫看看,打油诗不算,不是附庸风雅,总要比本宫厉害吧。” 欧阳戎瞥了眼她眯眼小表情与白嫩小手,一本正经的说: “不能作,在下怕作出来,容女史发现在下是蝶恋花主人,会内心煎熬。” 容真冷哼: “内心煎熬个屁,作吧,没事的,蝶恋花主人就蝶恋花主人,本宫会一掌劈死你。再把诗词烧给你,也算仁至义尽。” 欧阳戎笑了笑。 容真摇摇头,不再继续开玩笑。 盯着东张西望四周诗会的欧阳戎瞧了会儿,冷冰冰问: “你以前不是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吗,怎么今天突然起劲了,和以前当江州司马的元怀民一个样?” 欧阳戎先跑去从侍女手里截了一个果盘下来,一边吃水果,一边递给容真,嘴里含糊不清说: “嘲笑怀民兄、理解怀民兄、成为怀民兄、超越怀民兄。” 容真没有笑,注视他说: “看来这一次拒旨贬官、星子坊造像的事情,确实对你影响很大。 “以前……本宫总感觉你为人行事像一柄锋利无匹的剑,宁折不屈,遇到什么,都会当头劈去,一往无前……潇洒是潇洒,但是给人感觉挺冷静无趣的。 “现在看……欧阳良翰,原来你也是人,也有意志消沉,努力振作,寻找慰藉的时候,倒是有血有肉了些,嗯,还挺有意思。” 冰冷冷的嗓音似是有一丝波动,不过却被藏了起来。 欧阳戎闻言,立即拍胸咽下果肉,摆摆手苦笑说: “别同情在下了,容女史怎么也整这母性同情心泛滥的一套,我没你说的那么惨,只是现在实在闲着没事干,而且林诚都找上你了,想让你试探在下,同时也有借你看着在下的意思,容女史,你说我还能干嘛?继续插手江州大堂的事务,越权阻扰? “那不出半个月,洛阳的陛下又能在御案上看到在下的名字了。” 欧阳戎摇了摇头。 “母性?同情心泛滥?这词什么意思?说本宫是汝母?”容真疑惑问。 欧阳戎不答。 容真旋即小脸认真,纠正说: “本宫没有帮林诚,他也没资格使唤本宫。本宫也没有监督你的意思。” “知道了知道了。” 欧阳戎失笑点头。 容真沉默了会儿,“不过本宫明白他的小心思。” 她伸手,接过果盘,小咬一口,嚼完才道: “不过,你也很配合本宫,没让本宫为难。” 欧阳戎想客气几句。 容真立即切换了一个话题: “有件事。” “讲。” “本宫打听到,元怀民以前在长安洛阳,诗才文章闻名大周文坛,后来经历某场风波,贬官浔阳城,可却不再见他诗作。这是为何。” “不想作呗。还怀疑他?上次林诚不是找怀民兄讨要了一副墨宝过去吗?” “是有墨宝没错,可仅凭一副画,光是一些提词,文气难显,若是高手,还容易伪装……现在迟迟找不到蝶恋花主人,不排除是不是被混过去了,本宫怀疑,此贼很可能也有一定的掩盖手段,文气不是那么容易漏的……” “所以女史大人的意思是?” “目前柳子麟是首要嫌疑对象,可也得防止灯下黑,本宫思来想去,元怀民那边还需再排查一次,得想办法弄到一篇元怀民亲自作的诗词文章……” 容真微微眯眼问:“对了,欧阳良翰,你有他赠予的诗词文稿吗?” “没。以前倒有一副他提在伞面上的仕女画,后来伞丢了。”他如实道。 “好吧,那得本宫来了……”冰冷冷宫装少女呢喃自语。 欧阳戎仰头饮酒,旁听不远处的飞花令,不置可否。 …… 夜深,诗会散去。 欧阳戎与容真分开。 因为宵禁,无法返回浔阳坊。 本准备住客栈的欧阳戎,突然脚步一拐,朝承天寺方向走去。 来到承天寺,元怀民斋院外,欧阳戎二话不说,“哐哐哐”的敲门。 “唔谁呀,大晚上的不睡觉?” 元怀民顶着女鬼同款披头散发和一双眼袋深的惺忪睡眼,迷糊不满的打开了院门。 “良翰兄?什么点了,你怎么还不睡?” 他抬头看了眼天色,抱怨起来。 欧阳戎点头欣慰:“怀民亦未寝啊。” 说完,他大大方方的经过元怀民身前,走进院内。 “……??” 只见元怀民一脸幽怨:“良翰说下这话,良心不会痛一下下吗?” 欧阳戎表情毫不愧疚,先在院子里逛了一圈,紧接着提着两壶酒,拉好友又跑去了旁边星子湖,逛起了夜景。 元怀民脾气倒好,毕竟有酒喝,被转移注意力,很快气消了。欧阳戎倒是像个渣男。 二人一起喝了点小酒。 一阵折腾后,似是困了,欧阳戎两手抄袖,直接钻进主卧,占据床榻,倒头大睡。 醉熏熏的元怀民一呆,看着大半天拉他出门、又反客为主的欧阳戎背影,他骂骂咧咧转身,去往书房凑合一夜。 刚经过书桌,他突然停步,在桌子前转悠了一圈。 元怀民迷迷糊糊表情,拍了拍脑门,掏出一本小册子,一边嘀咕一边书写。 “损友,损友,让你说我亦未寝……” 一蹴而就,困意涌来,抛掉纸笔,倒头大睡。 第二日一早。 元怀民匆匆起床,赶去江州大堂上值。 欧阳戎则悠哉一些,睡到大上午,才慢吞吞离开昨夜醉宿的承天寺。 来到江州大堂,众人看见破天荒迟到早退的欧阳戎,一脸见了鬼的惊诧表情,不少人用力揉了下眼睛。 元怀民按时上值?欧阳良翰却迟到了?确定没有弄反? 什么倒反天罡。 看见慢悠悠在对面位子上坐下的欧阳戎,手忙脚乱处理公务、稍微歇息擦汗的元怀民,突然有些莫名的伤心,眼睛顿时红了一圈。 像是被夺走某种至爱至亲之物一样。 不过最该死的还是,今日他本来也要睡过头的,是欧阳戎到点后,条件反射的醒来,先摇醒了元怀民,然后等他匆匆出门、死线冲锋,欧阳戎翻了个身,继续睡回笼觉去了…… 没等元怀民伤春悲秋多久,一位冰冷冷宫装少女突然找上门来。 她身后跟着一大群女官,似是来者不善。 众官吏纷纷侧目。 “女史大人?”元怀民懵逼。 “元怀民,跟本宫来,咱们去隔壁偏厅。” “啊。哦哦哦。” 元怀民十分老实,赶忙跟上。 身后正堂内,低头偷吃油麻饼的欧阳戎,眼皮子抬也没抬一下,只是某刻,吃完油麻饼,他伸手入袖,摸了摸袖中某枚老实巴交的小巧墨锭…… 半个时辰后,偏厅一张桌子旁,今日气势汹汹赶来的容真,表情古怪。 她手里正捧着一本小册子,桌子对面,元怀民在挠头等待。 周围女官、官吏们正在好奇旁观他们。 二人之间的桌案上,正有一篇新写就的小散文。 元怀民依稀记得好像是他昨夜随手写的,刚刚被容真公事公办的讨要时,被迫扒了出来,当着女史大人的面,重新书写了一遍。 周围的吃瓜群众纷纷上前围观,啧啧称奇。 “记承天寺夜游?” 有一位中年吏官好奇念叨,代替沉浸浏览的众人轻声念道: “……解衣欲睡,月色入户,欣然起行。念无与为乐者……良翰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 容真抿嘴,她更关注的是,上面并不是蝶恋花主人的文气。 而周围官吏眼前一亮的……则是这篇文章的功力,越琢磨咀嚼,越觉得有意思。 “咦,好一个‘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 “在下倒是觉得‘良翰亦未寝、相遇步于中庭’这一句更有意思,哈哈,现在知道,元长史与欧阳司马私交笃深了,大半夜能上门叨唠,不被扔鞋的那种……” “没错,此文元长史真是诗才天成,妙手偶得……” 容真面无表情,归还小册子,算是消除元怀民的不小嫌疑。 不过,听到某人名字出现在文章里,她微微皱眉,看向了不远处吃瓜的欧阳戎。 后者一脸无辜的看着她,耸耸肩膀,似是也没想到,自己在元怀民文章打了酱油。 不多时,伴随着容真对元怀民的疑心消除,上午的这一场不小的风波,也迅速流传开来。 元怀民这一首《承天寺夜游》悄悄传遍了浔阳城的风花雪月场所。 往后几天,不仅是风花雪月的场所,在浔阳城内有不少士子文人的自发传阅下,手抄稿在街头巷尾、茶馆书肆都风靡起来。 甚至发酵的势头,眼瞧着都不仅仅局限于江州浔阳城了,正飞速朝整个江南的士林扩散。 有名头极盛、闲居匡庐的文坛大家点评: 此篇小短文,虽然寥寥八十四字,蓦然一看,平铺直叙,甚为平淡,更象是在记流水账。但越是这样平淡无奇的小文章,能娓娓道来,如行云流水,也越能体现作者功力,平淡中的深意让人欲罢不能,越读越有意思……评价得到了一片喝彩赞同。 除此之外,这篇散文的某句话,也深具话题度。 涉及到了眼下大周官场的某位热门人物。 正是“良翰亦未寝”的打趣一句。 再加上江州司马欧阳良翰现在也破天荒的迟到早退这件事留传开, 同时还有人看见他身影相续出现在一些诗会上…… 一时间,众人对于欧阳良翰抗旨贬官后逐渐咸鱼的态度,津津乐道起来,成为了与《承天寺夜游》同等热度、甚至超之的热门话题。 死不奉诏阳良翰这是要开始游山玩水、寄情山水,摆烂起来了? 不过江州舆论场上面并不见多少鄙视的声音,反而是很多同样贬官浔阳城的同僚有些惺惺相惜。 此举引得了大多数人的同情。 你看,好好一位直言敢谏的直臣被逼成这副模样。 不过这也算是儒门传统了,得志的时候是有为入世,不得志的时候,就学道家无为出世。 也没有什么好责怪的,不少不得志的士人都替其愤愤不平,生起奸臣当道、朝政旁落的愤慨之情。 与此同时,顺带着,对于此前欧阳良翰辞拒中军大营长史的一系列反常事情,众人的疑惑消除了大半。 若要说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影响? 可能就是从现在起,大周百姓,嗯,还有到往后很久的很多人,都会知道某年、某月、某日夜的某人亦未寝了。 也算别样的留名? (本章完) 第524章 女史大人有点可爱(五一快乐,求月票) 第524章 女史大人有点可爱(五一快乐,求月票~) 江州大堂。 一首《记承天寺夜游》的问世,使得元怀民稀里糊涂的成为一众官吏的焦点。 容真归还了元怀民随身携带的小册子后,带领一众女官出门离开。 气氛不复此前那般凝重。 诗词文章之事,容真其实也不太精通,她眼睛只盯着文气。 正堂内,欧阳戎站起身,没有和同僚一起去祝贺赞扬元怀民,默默走出门,送容真离开。 冰冷冷宫装少女俏脸板起。 来到江州大堂门口,准备分开之际,容真驻足。 她回首,一板一眼的告诫: “什么亦未寝,晚上睡不着,就在屋里练气修行,不要和元怀民他们鬼混在一起。 “若没记错,你还是下品炼气修为,若不想再发生那日在黄萱家院的遭遇,就要抓紧提升实力,趁着现在江州司马任上是闲赋挂职。 “这一点,本宫也是,与你共勉。” 话语顿了下,似是看到了欧阳戎脸上有些困惑的神色,她一脸认真的继续说: “本宫意思不是说元司马人品不行,而是因为你与他们的路子不同,他们或许诗词文章做的确实精妙绝伦,说话好听,但是于国无益。 “这一类儒生文人,本宫在洛阳见过,圣人在宫内外眷养了不少,专作浮华瑰丽的文章。 “当然,其中或许有孤傲高洁之辈,元怀民也或许比他们要厉害一些,而且这篇《记承天寺夜游》,不怎么读文章的本宫也觉得好,算妙手偶得,文采飞扬。嗯,相信能讨不少仕女佳人们喜欢…… “但是,欧阳良翰,你我和他们不一样。 “咱们是干实事的,不耍嘴皮子和卖弄笔杆子。 “而且最反面的例子,就是那位蝶恋花主人,诗才与人品一点也不挂钩,净躲在暗处,做无耻之事…… “欧阳良翰,用本宫这趟出宫、江州之行最大的收获感悟来说,这个世道需要有人埋头干实事,而你就是这样的人,本宫认为,世道需要的人。” 说到此处,容真生硬的话语稍微柔了一些,注视着欧阳戎说: “所以,这次贬官,你失意归失意,大丈夫哪能一直顺风顺水啊,可以容许你稍微失落沮丧,但失落归失落,没必要和元怀民这类标榜高雅孤傲的文士混在一起,就算凑近后,能在他们诗词歌赋里留个名字,但又怎样,一时之小道尔。 “欧阳良翰,折翼渠、双峰尖这样利国利民的水利福报,才是不浪费你才干的正道,切忌切忌。” 欧阳戎听着听着,忍不住多看了眼面前对他有些语重心长的容真,眉头不由扬起了些。 女史大人这是怕他因为看见元怀民一篇“妙手偶得”的精妙文章备受推崇,心生艳羡,偏离了的原先所走道路,所以告诫几句? “伱发什么呆,听到没有?” 容真皱眉不满问。 “听到了,听到了。” 欧阳戎一本正经的点头,直接来了一波归纳总结: “早睡早起,不鬼混。话说,正经人谁大半夜不睡觉,写这玩意儿。嗯,大半夜不睡觉的能是正经人吗?” “知道就好。” 冰冷冷宫装少女轻哼一声,扭头离去。 大门口,欧阳戎目送她与一众拱卫她的女官的背影消失在街角。 “女史大人苦口婆心的样子,倒是有点…可爱了。” 轻笑了一下。 他揉了一把脸,转身回返江州大堂。 偏厅内,元怀民看着面前这篇惊艳的小散文,在同僚的一道道祝贺声下,不禁陷入些许苦思。 眼看欧阳戎路过门口,元怀民“嗖”一声,甩开同僚,溜了出来,拉住欧阳戎袖子。 “良翰兄。” “怎么了?” “你看到没!他娘的,写这么牛,卧槽,原来这就是我的实力……看来我以前还是太谦虚了。” 欧阳戎微笑,点头认可: “不愧是在我婶娘面前扬言要作出天下闻名作品的男子,你加油。” 告别元怀民,来到无人处,憋不住的妙思从欧阳戎袖口内跳了出来。 儒服小女冠摊手,小脸莫得感情: “给钱。这次多亏本仙姑帮你转移文气。” “谈钱伤感情。” “别,谈感情伤钱。还是别伤钱了。” “那欠着,算是借的。” “你没钱,可以找人骗钱去,把骗来的钱还本仙姑,不就行了?”她囔囔。 欧阳戎低头,手指戳了戳这小法外狂徒嚣张昂起的小脑门: “你瞧瞧,这是人说的话吗?” 妙思满脸认真问:“你也不是人做的事,不已经在骗钱了吗?” “是找你借,借,不是骗。”他纠正。 “呵,借?借钱不就是骗朋友的钱。那还不如直接骗外人的去呢。” “……” 欧阳戎叹气:“你这张嘴说的还挺有道理。” 妙思叉腰,傲娇说: “不管,这次欠的要是不还,休想本仙姑下次再帮你,咱们得把账结清才行,明白没,这是原则问题,得防止某人欺负精,本仙姑才不是软柿子,知道没知道没……” 最爱钱没有之一的小墨精反复强调,欧阳戎只好无奈点头:“好好好,先欠条,缓几天……” 怎么感觉这小家伙越来越不好忽悠了? 很快,过了两日。 《记承天寺夜游》在浔阳城内持续发酵,广泛流传,引起热议。 特别是其中一句“良翰亦未寝”,很多人好奇,到底是真未寝,还是假未寝,该不会是睡到一半被损友叫醒吧。 这一日早,欧阳戎照旧迟到。 因为“良翰亦未寝”的事情,现在不少浔阳诗会都主动朝欧阳戎抛出橄榄枝,邀请他参加。 欧阳戎也不好辞拒,挑了一些规模大的诗会雅集,还跑去和容真商量了下,选择性的参加,这也导致平日白天,他迟到早退频繁起来。 反正这种生活,是看的元怀民眼热无比。 等等,凭什么他运气爆棚写的诗,却让良翰这小子成了最大焦点,代替没时间去诗会的他出尽风头?可恶,不公平! 面对好友时不时投来的哀怨小眼神,欧阳戎除了一脸叹息的拍拍他的肩膀,鼓励他好好干这一任长史、给予一些精神上的慰藉外,也没啥能帮的了。 上午,江州大堂,欧阳戎嘴里叼着一块油麻饼,姗姗来迟,刚走进门,迎面碰到了准备出门离去的离大郎。 “咦,大郎,你怎么过来了?还比我早?” 离大郎不禁侧目:“没想到传闻是真的,檀郎现在每日迟到。” 欧阳戎神色自若,啃饼不语。 离大郎咳嗽了下,指了指门内: “咳,过来转一转,顺便看看你们,对了,还有事,先告辞了……” “等等。” 欧阳戎喊住了他,平静点头说: “我刚来,六郎这两日上午都在西城门那边,监督年久失修的城楼维修,也不在……所以你过来看了谁呢?” 离大郎挠头:“难怪刚刚找一圈,不见你们人哈哈。” 欧阳戎瞧了眼他傻笑表情,换了个话题问: “等我一下,好久未去云水阁了,咱们等会儿一起过去,喝茶聊聊。” 离大郎脸色为难,“檀郎,我现在不去云水阁了,今天正好也有事,要不改日约吧,换个地方聊。” 欧阳戎微微挑眉,“好。” 顿了顿,又忍不住问: “你现在怎么改性子了,云水阁都不去了。被伯父伯母教训后,痛定思痛了?” “嘿嘿。” 离大郎挠头嘿笑,不等欧阳戎再问,已经溜之大吉。 欧阳戎站在门前,目送他背影远去。 少顷,回过头,他径自入门,在正堂找到了埋首办公的元怀民,不罗嗦,淡淡问: “元长史,刚刚离别驾是不是找你?” “离别驾?哦哦,是有这事,他刚刚跑来说有些仰慕下官的最新文章,讨要了一份《记承天寺夜游》的原稿走,本官也不好推拒,就把那一页原稿撕给了他。 “没想到离别驾还对这个感兴趣。”他感慨。 “没别的事了?”欧阳戎再问。 “没了。” “好。” 欧阳戎点头了然,走回座位,某刻,轻声嘟囔: “好端端的,大郎要原稿干嘛?” 良久,实在想不明白,暂时把此事抛在了脑后。 …… 星子坊。 承天寺内,星子湖附近,正在热火朝天,一片灰尘。 拼命搬砖的劳工、被迫乔迁的百姓、愁眉苦脸的僧人,还有趾高气昂指挥旧宅拆迁、腾出造像位置的严厉小吏。 一片众生相。 距离东林大佛建造营地不远的一处临时征用的大宅子内。 林诚、王冷然正坐在一座相对安静的空旷大厅,二人一边处理外面吏官们的问询事宜,一边喝茶等待着什么。 俄顷,二人就看到卫少奇气冲冲赶来的身影。 “怎么了,三公子?” “三公子,出什么事了?” 看见林诚的平静脸庞,卫少奇努力憋了下去,心不在焉的摆手: “没事,没事,聊正事吧。” 卫少奇总不能直说,是离大郎那该死的臭小子又悄悄跑来挖墙角? 也不知道他鬼点子怎么那么多,绕开有些最近松懈起来的看护侍卫,找到了卫安惠,搭话了几句,还送了一份狗屁礼物,说是算她上次还衣之礼的回礼。 卫少奇顿时黑了黑脸。 后面他收到消息,跑去当场抓获,把离大郎暴怒撵走了。 算你小子溜的快!他奶奶的! 若不是王叔梁王那边定下的底线,卫少奇恨不得当场把离大郎撕成两半,丢尽浔阳江里喂鱼。 卫少奇坐下,连续囫囵吞枣的饮下两杯凉茶,才稍微解气,就看见了林诚、王冷然手里正在传浏的《记承天寺夜游》手抄稿。 他再次涨红脸庞。 可在林诚的面前,又不方便发作。 因为刚刚那臭小子送卫安惠的回礼,就是一篇《记承天寺夜游》的所谓原稿。 正好,他这位堂妹在洛阳时就喜欢诗词歌赋,爱看一些才子佳人的书,虽然并不精通,但是这类待字闺中的小娘子不就好这一口? 多少都带一点伤春悲秋的文艺少女属性。 正巧这几日,《记承天寺夜游》与“良翰亦未寝”在浔阳城内名头极盛,堂妹不可能没有听过。 七娘应该是挺喜欢此篇文章,卫少奇刚刚来之前,批评教育了一番,还想要强行收缴,却差点惹哭了卫安惠,最后只好做罢,匆匆哄了下,黑脸走人。 他心里把锅甩在了离大郎头上,气冲冲的赶了过来。 “不是什么大事就好,其实有时候一些无足轻重的小事,三公子不必太过在意,正事要紧,大丈夫应该以事业为重。” 林诚关心了下,认真建议道。 “嗯嗯好。” 卫少奇敷衍点头。 现在,原本性格桀骜放肆的他都不太敢去和林诚对视了,总感觉这位林兄头顶有点绿油油的…… “你们看什么呢,怎么又是这篇狗屁破文章,有什么好看的?” 卫少奇不爽开口。 不久前还低声夸赞的王冷然,立马点头,改口附和: “没错,不过风花雪月之作罢了,这元怀民小才尔,与大事无益,不必在意。” 林诚垂目,仔细折起手抄稿。 “不过不得不承认,此子有大家之风,做个江州长史倒是可惜了文才,鄙人蛮喜欢月色入户与欣然起行这两句的,寥寥数字,何其洗练,还互为因果……” 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仔细琢磨,此文之美,其实来源于字里行间的真,言简义丰,行云流水,应该是那一夜的真实情景了。” 卫少奇冷哼,不置可否。 “管他走哪条路,别像欧阳良翰一样找死,螳臂当车就行。” 王冷然不耐摆手,眼珠一转道: “真实情景……三公子,林公子,欧阳良翰那边怎么看,又是良翰亦未寝,又是消极怠工、寄情诗会的,这小子莫不是真一蹶不振了?” “一蹶不振应该算不上。”林诚轻声:“但目前看,确实老实,和咱们预期反扑有些不一样,还以为他回来,是要再闹一波呢。” 卫少奇眼神犹然狐疑:“本公子怎么有点不信,他能转性?” “嗯,是有障眼法的可能。” 林诚眯眼,轻声吩咐: “先看着吧,对他不能掉以轻心。” “有道理。” 卫少奇突然放下茶杯说: “王府那边最新消息,东林大佛的佛首已经在路上了,父王正派人秘密运来……” (本章完) 第525章 一点阻碍 第525章 一点阻碍 卫少奇的话语,让大堂陷入短暂沉默。 “好。” 林诚微笑颔首。 王冷然也长松一口气。 林诚不动声色问: “陆运?” 卫少奇轻轻点头: “自然陆运。其实在林兄过来前,欧阳良翰修浔阳石窟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秘密运送了,陆运有些慢,还要保证隐蔽,在路上已经走了很久。 “后面林兄与欧阳良翰争夺建造权的事,也没有影响到佛首运送。 “目前这件事也只有极少数人知道,此乃父王的安排,本公子也是在出京前才得知,可见父王之谨慎。” 卫少奇眯眼,压低嗓音道来: “眼下浔阳城内,只有咱们三人知道,抵达浔阳城前,不可让其他人先知,特别是浔阳王府那边,另外,也得防备其它反卫势力……” 一边说话,他一边眼神注视林诚与王冷然。 话里话外意思很简单,现在就只有他们三人知道,一旦泄露出去,自然容易锁定源头。 林诚、王冷然对视一眼,皆正色答应。 “明白。” “三公子请放心。” 就在三人准备更深入秘议之际,门外走廊上,跑来一位亲信官吏,在门槛外抱拳禀告: “王大人,林大人,青羊横街还有几家人没搬走,影响到了施工队的进度,下面施工队的人请示您们,该怎么办。” 卫少奇皱眉。 “拆迁的事,你们怎么还没弄好?” 王冷然见三公子不满,顿觉失了面子,面色不虞的质问亲信小吏: “你们是怎么处置的?青羊横街那边不是让你们协助裴会长、沈掌柜去谈吗,难道他们俩拿不出钱?” “不是,听裴会长那边说,这一家人情况有些复杂……” “复杂?怎么复杂?养他们不就是干这事的?”王冷然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走,咱们去看看吧。”林诚突然站起身来,脸色冷静,朝门外走去。 卫少奇与王冷然对视一眼,跟了上去。 …… “他娘的,什么垃圾堆里的老东西,好说歹说都不听,她那几个儿子也是饭桶废物,做不了主,他娘的,真晦气,再叽叽歪歪,小心老子今夜把她套袋沉江!” “沈副会长消消气,毕竟是大买卖,得耐心点,眼下不仅全城的人,还有洛阳那边,不少人盯着呢,切勿心急。” “他娘的,加上这户姓汪的,距离腾出林公子在地图上圈画的造像区域,还剩几户人家?” 青羊横街外,一辆奢华马车内,沈炳强脸色恼火的问,坐在对面的裴十三娘正闭目养神,轻声开口: “十三家。” “青羊横街在承天寺的背面,林公子圈画的位置,承天寺已经全部让出,倒是老实,不过就是这青羊横街最麻烦,住户很多,鱼龙混杂,得一家一家说服。 “现在能剩下十三家钉子户,已经是很不错成果了。 “这十三家,有漫天要价的,有犹犹豫豫摇摆的,也有跟风报价的,还有汪氏这家一样,祖宅为由,家中长辈不想走的,还有一户更奇葩,说是此宅风水好,不能拆去……弄的妾身只能找几个风水大师,帮忙吹风……” “操,真麻烦!也就裴会长你有耐心和这些屁民聊。” “没办法,谁叫妾身是劳碌命呢,大伙都是同乡,赏面子跟来,妾身得带着大伙一起赚钱才是……” 裴十三娘揉了揉眉,语气也满是无奈。 “这倒也是。” 沈炳强抱胸,轻哼点头,转而又问: “现在怎么办,这汪家的情况不像一时半会能解决的……” 裴十三娘欲语,这时,门外有小厮跑来报告。 车内二人闻言微微一愣,赶忙下车。 这一回,不仅裴十三娘,连蛮横霸道的沈炳强都表情严肃起来,跟在裴十三娘后面,一起颇为恭敬下车。 二人去往街道口,迎面撞到林诚、卫少奇、王冷然,快步上前迎接。 “卫公子、林公子、王大人……您们怎么大驾光临,特别林公子、王大人都还是大忙人,哎呀,妾身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卫少奇不耐烦的摆摆手,打断了她: “这边什么情况直接说,本公子没空留太久。” 裴十三娘、沈炳强赶忙介绍起来,林诚一边听,一边转头看向这条青羊横街。 东林大佛的新选址,林诚提议挑在了承天寺星子湖附近。 其中有大片承天寺的闲置客院,不过星子坊本就人员密集,还是难免占据一部分居民区。 这条青羊横街,就是其中典型,共住有一百来户人家…… 时间紧要,必须让他们在一旬之内全部迁走,推翻民宅重建。 不过在此之前,林诚、王冷然把说服这些房东的事情,交给了裴十三娘、沈炳强等人,派了几位官员代表官府,配合他们唱双簧。 相比外来者林诚,还有身居高位不问民生的王冷然,他们更了解星子坊,懂得如何与这些房东老百姓打交道。 至于这些扬商们为何乖乖听话,当然是林诚、王冷然手中掌握有他们想要的权柄,能给他们在星子坊其它地方的兼并土地行为,一路通行。 此刻,裴十三娘、沈炳强一边将卫少奇、林诚等人往巷子里引,一边恭敬介绍道: “这户人家姓汪,汪老爷子走的早,只留下遗孀汪氏,与三子一女,三子皆已婚,一女也已经出嫁。 “这汪家其实还算宽裕,除了这处青羊横街的老宅子外,大儿子、二儿子各在星子坊其它地方有房产,已经成家,平里日不回来。 “第三子最小,还在读书,是州学士子,和汪氏住在一起。 “听汪家长子说,汪氏最近两年腿脚不利索,老眼昏花,而且好像还神神叨叨,经常半夜一个人嘀嘀咕咕的唠叨,也不知道和谁说话。 “两个儿子便让她常住在青羊横街的老宅子里,由正读书的三儿子和夫家住在附近的小女儿照顾。 “汪老妇人平常也是在家中吃斋念佛,毕竟离东林寺也近……” 走在前面的卫少奇不耐烦挥手: “好了,别啰嗦,本公子对这家人怎么过的没兴趣,直接说事。” 裴十三娘点头,言简意赅: “拆迁此宅,其它三个儿子倒是已经松口,唯独老夫人汪氏不同意,就是不搬走,咱们也不好强来……” “你们钱没给够?” “不是,钱当然到位了,事关陛下的大事,还有三位大人的期望,妾身在此处当然不敢抠抠嗖嗖的讲价像星子坊其它地方那样。” 裴十三娘面露难色:“汪家长子、二子对这笔钱都没什么不满意的,也在帮忙劝老夫人,但老夫人就是倔强不走,还胡言乱语,妾身过去怎么劝也没用,甚至都搭不上话……” 少顷,众人在一处颇为陈旧的大宅院前停步。 林诚瞧了瞧它的位置,轻轻颔首。此宅确实位置紧要,挡在了造像的路上,必须得拆,绕都绕不过去。 王冷然冷哼,语气吐露出不满: “承天寺里面,已经率先开建了,人已招齐,马上就要延伸至青羊横街这边,不可能再停下来等你们这一点点阻碍,不能再拖,你们自己看着办吧,处理,一旬之内务必搞定。” “是是是。” 裴十三娘当即捣蒜般点头,她又凝眉想了想,小声问: “卫公子,王大人、林公子,您们都来了,要不屈尊一下,进去看看,也劝一劝老夫人,说不得见到三位大人体恤爱民的尊容,老夫人会动容感化……” 王冷然等人脚步纹丝不动。 天上正下着细细簌簌的小雨,雨幕在秋风中微微倾斜,一场秋雨一场寒。 有高大侍卫分别给他们三人打伞。 卫少奇冷眼,站在伞下,背手独立,静静等待结果。 对于裴十三娘的建议,置若罔闻,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王冷然则是侧身斜眼,注视着正恭敬低头、半个身子被秋雨淋湿的裴十三娘。 裴十三娘余光还看见,这位王刺史随后还移开目光,瞥了眼汪宅被打湿的泥泞旧木门槛。 他面无表情,似是在对她说: 养你们是干嘛的?这种刁民贱事,也配让本官和公子们抬鞋进门? 林诚同样不语,不过却转头打量起了汪宅的位置。他不时看一眼正在火热施工的承天寺方向,心里似是在盘算着什么。 三人的冷漠旁观,使气氛有些尴尬冷场。 裴十三娘强笑了笑,准备出口缓和气氛。 就在这时,不远处有小吏匆匆来报: “刺史大人,林大人,浔阳王来了,还有世子……别驾大人,正往这边来。” 众人第一时间,都愣了下。 “这两位爷过来干嘛?”王冷然皱眉不解。 小吏哈腰,低声解释: “好像是过来考察下造像事宜,王爷和别驾大人本来在承天寺里逛的,不过听说青羊横街的拆迁之事有些不顺,要来看看情况,代替陛下体恤下民情。” 闻言,卫少奇、林诚三人交换了下目光。 卫少奇轻笑一声: “这江南安抚使倒是当的尽职尽责啊。” 此言一出,除了点头讥笑的王冷然外,裴十三娘、沈炳强等人纷纷噤声,不敢插嘴这种纷争。 王冷然收敛笑容,皱眉看向林诚:“此举何意。” 林诚从汪宅处收回目光,轻声说: “趁机表个态吧,好让远在京城的圣人知道,他们也是配合圣人造像之事的,是为圣人分忧。而不是不管不顾星子坊大佛这边。” “还以为他们和欧阳良翰一样骨头硬呢。” 王冷然嘀咕了声,转头说: “知道了,走,和本官一起过去接人。” “刺史大人小心路滑……”小吏连忙跑前方带路。 林诚等人目送王冷然的背手身影暂时离开。 站在汪宅前的林诚,突然转头问道: “此宅的地契产权具体归谁?” 沈炳强抢在微愣的裴十三娘前面搭话道: “汪家老头子死后,宅子产权归三个儿子所有,所以俺们最初就是和这三个儿子谈的,都同意了,可惜老夫人就是不答应,现在三子都犹犹豫豫的了。 “不过所幸,其中也有聪明人,另外咱们给的也多,汪家长子、二子让咱们稍等,他们再劝劝。 “汪家二子还悄悄说,实在不行,就先把老夫人接去他们那里住一段时间,咱们趁机把宅子拆了,先生米煮成熟饭再说,老人家他们来哄。” 林诚闻言,不置可否,只是看了眼裴十三娘与沈炳强。 他脸色平静的拍了拍裴、沈二人的肩膀。 裴十三娘与沈炳强本以为这位以精妙手段代替了欧阳长史的林公子会发话,再说上几句,交他们如何处置。 没曾想,林诚直接抽回了手,转过头,不拖泥带水的迈进了身后沾有泥巴的汪宅门槛内。他一向一尘不染的雪白衣摆顿时沾脏了点。 裴十三娘、沈炳强面面相觑,还没等他们疑惑,下一霎那,就已经迟钝的听到身后街道上传来的隐约脚步声和谈话声。 正是王冷然,带着浔阳王离闲、世子兼江州别驾离大郎赶来。 一直旁观的卫少奇突然笑了下,也上前,笑着拍了拍裴十三娘、沈炳强二人的肩膀,他没多说什么,似是一切不在言中。 卫少奇转身离开,回避离闲父子。汪宅门外,只留下了裴十三娘、沈炳强二人,独自领会着什么。 汪宅内。 抢在浔阳王父子之前、率先进门安抚的林诚,被几位汪家男丁恭敬迎进一间睡觉、礼佛两用的老旧佛堂卧室。 他朝卧室床榻上的一位白发苍苍老妇人温声打了个招呼: “老夫人晨安,鄙人林诚,江南督造右副使,代替陛下前来造像,听闻……” 呆坐的白发苍苍老妇人,先是脸色疑惑片刻,忽而,她满脸喜色: “什么?汪郎,汪郎是伱吗?你终于回来看老身了,老身没白在这里等你,给你念佛祈福,汪郎快坐快坐,你怎么还年轻,老身都等白头了,莫要嫌弃老身……” 身后的汪家几子脸色无奈。 林诚压住抽搐嘴角,微笑不变。 (本章完) 第526章 猪肉几钱无需问 第526章 猪肉几钱无需问 “檀郎呢?” “甄姨说,还没回来。” “檀郎最近在忙什么?江州大堂不见他,王府也不见他来,也没被大郎带着鬼混,难道是身体不舒服?” 旁边传来一道弱弱声音: “父王,以前的事都过去了,怎么还提,况且,孩儿这点能耐,哪里带的坏檀郎啊,要带也是……也是檀郎带我差不多……” 小声嘀咕。 “闭嘴,难道是檀郎带坏你不成?” 浔阳王板脸呵斥逆子: “胡说八道,而且过去了,那为何刚刚秦小娘子还是不见你?为了避你,都不迈出马车,弄得裹儿、谢贤侄女都在外面陪着,伱不害臊,父王都替你害臊。” “……”离大郎。 傍晚,槐叶巷宅邸,待客大厅内,离闲,离大郎,元怀民,还有燕六郎四人,或坐或立,或徘徊踱步。 正在有些急切的等待。 四人是从星子坊青羊横街那边,顺路一起过来的。 这几天,离闲、离大郎经常前去视察星子坊的造像事宜。 东林大佛是一定要建的,此乃大周现今国策,而星子坊的大佛选址方案,被女帝卫昭亲自拍板,已经是既定事实。 浔阳王府自然只能配合,特别是此前作为浔阳王府在江州官场代言人的欧阳良翰,此前死不奉诏的风波,导致浔阳王府与洛阳那边女帝之间,隐隐有些隔阂未消。 就像欧阳戎事先叮嘱离大郎拉住离闲勿要冲动的未雨绸缪安排。 眼下星子坊造像的事情,浔阳王府只能去配合,至少表面上要作出配合的样子。 所以某种意义上,现在的星子坊造像,不只是力主此事的首倡者林诚的责任。 同样也是江州官场上,所有服从大周朝廷安排、权力来源于女帝赐予的达官显贵们的共同政治任务。 前线的江南道行军大总管秦竞溱也不例外,已经表态支持。 至于坚定反对……或说唯一旗帜鲜明反对星子坊造像的原江州长史欧阳良翰,已经被贬为江州司马,被女帝卫昭第一时间边缘化,算是彻底掐断了洛阳与地方上的反对苗头。 所以说,其实从一开始,欧阳戎这一杆反对的大旗就是插不起来的。 因为他反对的其实不是林诚与背后卫氏,而是本质上在反对某位至高无上的女皇陛下。 这怎么让人站队嘛? 一起去违抗皇权? 怎么可能。就拿浔阳王府来说,本身就是大周皇权的衍生产物。 而令离闲、离裹儿、离大郎等人最无奈的,是他们知道,欧阳良翰是明知道这一点、甚至比大多数嗅觉灵敏的官员都要更早看见这些。 但他还是站了出来。 死不奉诏。 这也是虽贬官却犹荣,名声大噪,众人钦佩的缘故。 这是众人他们自己做不到的事情。 离闲等人又敬佩又忧虑…… 但是浔阳王府、新江州长史元怀民等需要明哲保身的官员们,学不了他。 生活是一门妥协的艺术。 几日前,离闲、离大郎一起去考察星子坊造像的时候,遇到了青羊横街的事情。 那日他们紧接在林诚身后,一起看望了下汪家老夫人,嗯,也被白发苍苍老夫人泪眼汪汪、喜极而泣的误认为了是什么“汪郎”。 劝了几日都没有效果,施工队伍那边已经准备强拆了。 离闲顿觉此事棘手,于是今日喊来了现任江州长史元怀民,让他一块帮忙劝说。 不过元怀民,你让他安慰安慰浔阳江畔青楼歌馆的失足女郎们,劝出几个从良,倒是可以。 至于八旬老太,元怀民也束手无策。 可青羊横街的拆迁还是要继续的,不然让陛下的大佛搁哪? 痴喃老妇人的佛堂和女皇陛下的大佛,只能留下一个的。 还用选吗,但怎么丝滑柔顺的处理? 愁眉不展的离闲、离大郎、元怀民还有燕六郎立马想到了某人。 他最擅长处理民务,与老百姓打交道。 所以几人在离开青羊横街后,不约而同的赶来了槐叶巷宅邸蹭晚饭。 说起来,离闲算是第一次亲自来到槐叶巷宅邸。 虽然以前不是没有见过。 对于这位神态温良的王爷光临,主持槐叶巷宅邸家务的甄淑媛还是有些受宠若惊。 这可是亲自登门。 她带着薇睐、半细等女眷去泡茶水端果盘,准备晚膳,把大厅让给了这些似是来请檀郎商讨大事的男儿们。 其实离裹儿、谢令姜还有秦小娘子也来了。 三女今日正好在一起,郊游匡庐,游山玩水了一下午。 回来路上,谢令姜嘴里提出槐叶巷宅邸看望下甄淑媛,准备分道扬镳,不过她真正想看望谁,离裹儿、秦缨二女哪里不清楚。 她们偏不点破,默契点头,统一口径说一起过来看望甄淑媛。 谢令姜微窘,偏开眼神,低眉片刻,螓首轻点答应了。 三女心照不宣的前来。 不过眼下,她们却没有进门。 因为撞上了离闲、离大郎一行人同样登门到访。 照顾门口马车内面无表情的秦缨情绪,离裹儿与谢令姜也一起回避了离大郎,没有下车…… 大厅内,众人暂时没空去管门外那些女儿家的事宜。 “王爷,欧阳司马上午早退,下午也没来江州大堂,不知道去哪了。” 元怀民难色开口,语气藏不住的羡慕。 燕六郎从门外返回,禀告道: “甄姨说,明府中午用膳完,午休了会儿就出门了,昨晚收到了请帖,下午应该是去参加了郊外一场文士雅集,甄姨让咱们坐一坐,说她已经派人过去喊明府回来了。” “好,辛苦甄大娘子了。” 离闲、离大郎对视一眼,松了口气。 …… 槐叶巷内,一辆宽大低调的马车中。 有小女郎慵懒卷缩在软榻内,一只芊芊素手正在调制香炉,加入红炭。 车厢内香氛缭绕,十分温暖。 三位小女郎正团坐在香炉旁边的软榻上。 炉中不时通红闪烁一下的木炭光晕,营造出或哈欠慵懒、或凝眉认真、或清冷抿嘴的三张玉容。 “良翰亦未寝……唔,谢家姐姐,这几日欧阳良翰没怎么来找你的缘由找到了,原来大半夜都和元怀民他们混在一起。” 离裹儿一边垂目添炭,一边浅笑开口。 秦缨一袭女冠道服,正襟危坐,浏览手中某篇手抄稿。 元怀民其人,我在长安耳闻过。难怪能与欧阳公子私交笃深。” 她语气有些憧憬说: “月色入户,欣然起行……心之所至,素履所往……此乃名士君子之间的交往啊,有魏晋名士遗风。” 离裹儿点缀梅花妆的白皙小脸一本正经问: “元怀民现在就在宅子里,那秦家姐姐怎么不进去,顺便结识一下。” 轻哼一声,秦缨扭头不语。 最安静的谢令姜,抬起头,轻声说: “大师兄需要一个人静静,这些日子不好打扰,用阿父的话说,得让他自己想通,其他人说没用。” “有道理,还是谢姐姐和谢先生懂欧阳良翰。”离裹儿颔首。 谢令姜低敛眼眸,没有再回话。 返回浔阳城的那一夜,在黄飞虹家的院子里,她扶剑默坐,静静等待厨房内大师兄与黄飞虹下厨的事情…… 她回来后没和任何人讲,包括浔阳王府与阿父那边。 就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 但那一夜,她与大师兄骑在马上奔驰原野,呼啸如刀的漆黑夜风中,他那一双明亮如人间星的眼睛,谢令姜不忘。 “对了,王爷和大郎今天怎么来这里了,还带元怀民一起?” 离裹儿微微眯眸: “好像是星子坊的青羊横街那边出事了,想来咨询下欧阳良翰,最近见到不到他人影,阿父都没机会回。” “哦。” 谢令姜抿嘴。 “咦,欧阳良翰回来了。” 谢令姜闻言立即抬首,看见离裹儿正手指向窗户外。 三女顿时停下手中事宜,下车迎去。 只见,多日不见的欧阳戎,脸庞削瘦不少。 他一身简易素白文衫,手提一绳猪肉,从小巷子中平和走来。 “小师妹,小公主殿下,额,秦小娘子,怎么不进去坐,在外面等什么?” 欧阳戎温和笑问。 三女对视一眼,秦缨眼神移开。 欧阳戎见状,似是懂了,与秦小娘子打了个招呼,安慰了几句。 聊了一会儿,秦缨率先告辞。 谢令姜、离裹儿二女没去送,跟着欧阳戎一起走进槐叶巷宅邸。 三人在大厅见到了徘徊等待的离闲、离大郎四人。 “檀郎回来了!” “檀郎,本王有件急事,想要咨询下你,事关星子坊百姓……” 离闲等人喜色上前,此前忧愁脸色一扫而空。 可不等他们开口说完话,欧阳戎随手拎高了手中猪肉示意,轻轻打断,他微笑: “都来了,正好,今夜我下厨,王爷、世子、小公主殿下都尝尝在下拿手的东坡肉,怀民和小师妹他们都吃过,没说不好的。 “诸位稍等,在下去下后厨。” 说完,也不等懵逼的众人反应,欧阳戎已经扭头离开。 让人有些意想不到。 往日那个视民如子、工作狂般的欧阳良翰呢?怎么一点也不多问众人嘴里的民生急事了? 看着他手拎猪肉、脚步闲适、不紧不慢前去下厨的背影。 离闲等人面面相觑,离裹儿亦是侧目。 随后,众人视线不约而同投向了谢令姜。 她算是最了解欧阳良翰。 谢令姜不语,跟出门去。 追上了大师兄。 她微微歪身,两指前伸,接过了欧阳戎手中的一绳猪肉。 “我来。” 欧阳戎脸色洽淡,没有去抢,任由她主动提肉。 谢令姜转头,看着他侧脸,轻声问道: “大师兄,猪肉市价几钱了。” 欧阳戎表情略微露出思索,俄顷,轻轻摇头: “忘了。让阿力掏的钱。” 他转而温和一笑: “放心,小师妹,江州司马的俸禄没差多少,还够用,迟到不算多,请你们吃的起东坡肉,可以常来。” 谢令姜无言以对。 不禁多看了眼变的有些不一样的大师兄。 不多时,她也在厨房门口停步,默默注视着,这位走进厨房、与甄淑媛叶薇睐等贤惠女眷们打成一片的笑语青年背影。 …… 离闲、离裹儿、元怀民等人吃完饭,很快就准备回去了。 本来离闲一行人想问的事情,饭桌上的欧阳戎,却全程避而不答。 刚讲出汪宅的事情,就被他岔开话题,讲起了他最近参加诗会雅集与浔阳文人墨客交往的一些趣事。 整的前者们有些坐立难安。 他们自然也是明白了欧阳戎隐隐的意思,不再多留打扰这位目前闲赋家中、独善其身的修养青年。 其实在今日之前,众人都很担心欧阳戎继续不服、硬刚女帝。 可是现在他这副沉迷山水、不问政事的闲居状态……再加上“良翰亦未寝”引起的一些市井传言。 大伙也不知道是该喜呢,还是该忧。 特别是他们之前还拼命劝说欧阳戎息事宁人,现在他也这么做了…… 送出门之前,离闲突然回头道: “檀郎,汪家老夫人虽然有些糊涂眼花,总认错人,但是本王并不觉得嫌弃她,反倒觉得老人可爱。” 欧阳戎看了眼他,没说话。 离闲继续开口,面露追忆: “而且本王本来劝说她,是陛下要造像,得他们体恤国事,腾出位置,可她却说了一件事,让本王哑口无言,也印象深刻…… “老夫人说,她不相信陛下会做这事,让我们不要污蔑陛下。 “她说年轻时候,她曾和已故的夫君汪郎一起去过长安,那时还是高宗时期,父皇与母后一起二圣临朝,国泰民安,四海晏平,盛世气象,何其壮哉…… “老夫人一直唠叨往事,信誓旦旦说她曾远远见过二圣,都是圣明之姿,现在虽然高宗皇帝没了,但女皇陛下还在,圣人如此英明,绝不会和民争这种小利,让我们不要假传圣旨,给圣人泼脏水了。” 离闲深呼吸一口气: “所以此事,本王才来求问檀郎……斯人斯言,本王闻之,心中有愧,很不是滋味。” 欧阳戎微微一顿,回头看着他。 (本章完) 第527章 两团火(求月票!) 第527章 两团火(求月票!) 槐叶巷宅邸门口。 众人期待目光下,欧阳戎默然了一会儿,朝离闲开口: “在其位,谋其事,有王爷在,乃浔阳百姓之福,明日在下会去拜访容真女史,让女史大人过去看看。她乃是陛下派至浔阳城的使官,如陛下亲至,必然不会坐视不理,让陛下圣名受损。 “王爷、世子、元长史,慢走不送。” 离闲目露些失落,离大郎、元怀民二人欲言又止, 而从出门起,离裹儿一双清眸就直直注视着不久前、她与父王还曾反复劝说他冷静接受的弱冠青年的平静脸庞,似是想要从中瞧出什么端倪。 此刻听闻此言,她也有些缄默不语。 就在众人相续失落,背身准备离开之际。 欧阳戎忽然转头,喊住燕六郎。 他脸色平静的问了一个与汪家老妇人之事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西城门那儿的翻新事宜,六郎和陈参军都弄完了?” 燕六郎愣了下,立马摇头: “没,还有一点尾巴,陈兄留在那边主持翻新……” 他耐心回答。 西城门翻新之事,燕六郎记得,是明府与谢姑娘刚从洪州前线赶回来后的第二天,江州长史元怀民找上他与陈幽,所下达的行政命令。 后来他隐隐听说,此事,其实是闲居江州司马一职的明府向新长史元怀民私下提议的,也被其采纳。 只是燕六郎没有想到,明府今晚会直接问他,还是越过了某一层的上官,不过元长史与明府关系好,肯定是无所谓的。 其实包括西城门在内的浔阳数个城门翻新的事情,也不是现在首次提出了,以前明府刚上任的时候,就已经在江州大堂的议程中,算是老调重弹。 只不过后来江州大堂的全部人力物力全都投在了双峰尖的浔阳石窟……眼下浔阳石窟暂停修建,改为更省时省力的星子坊大佛,江州大堂算是有了余力,能稍微修缮一下这些陈旧城门。 可能这也是明府离任长史之位后,仍旧心心念念、不忘叮嘱新任长史关注此民生大事的缘故。 “好。”欧阳戎听完,轻轻颔首,转头朝脸色有些好奇离闲、离大郎等人解释道: “城门老旧也算是老问题了,此前就有不少民众反应此事,前几任江州主官们都嫌麻烦,没去费时费力封门修缮,主要还是容易影响进出人流。 “前些日子,在下从前线回来,经过城门时,发现头顶一些砖瓦确实老旧,有松动坠落、砸伤路人的可能,正好元司马也关注到了此项决议,咱俩合计了下,一拍即合,还是修修为好。 “具体方略,在下让元长史去请教请教陈幽陈参军,他常年主持城防,对各处城门都很熟悉,应该能拿出一个合适方案来……这也算是本官能给浔阳城做的最后一件实事,最后一点余热,至于剩下的其他的要事,往后还得劳烦王爷与元长史多多费心。” 欧阳戎笑语说罢,摆手送别。 众人看得出来,其实事情倒还好,可对于和星子坊造像有关联的汪宅拆迁一事,檀郎的态度明显有些疏离客气,对青羊横街那边正热火朝天的动静避而不谈。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里责怪他当初站出来时众人万般的规劝阻碍……离闲面露愧色,欲言又止,元怀民一行人脸色无奈。 他们纵然话语万千,也只好一一离开。 谢令姜倒是多留了会儿,陪甄淑媛说了会儿话,最后也依依不舍走了。 欧阳戎目送他们离去,少顷转身,走向后厨。 后厨内,他陪伴女眷们,一起清洗盘碗,其实这些事情压根不需要他来做。 但欧阳戎现在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一边洗碗一边听听后厨内小丫头们的碎念八卦。 途中,甄淑媛一脸好奇问: “对了檀郎,今日猪肉市价几钱?最近怎么不见你念叨了。” 欧阳戎笑笑不语。 一众女眷没再多问。 很快月上中天,又悄悄藏进了云中。 月华深院,人初定。 饮冰斋,一间漆黑主卧内,和衣而睡的欧阳戎起身,扭头给小脸睡容深沉的叶薇睐盖好被褥,转身走到了一张书桌前。 他弯腰点起油灯,在书桌前落坐,枯坐了一会儿。 书桌似是多日未收拾,欧阳戎也叮嘱叶薇睐,不准乱动。 沉默片刻,他从书桌一堆随手乱放的诗集文集下方,抽出了一份图纸。 他取出其中一张,低头在灯下端详了会儿它,不多时,又物归原主的放了回去,塞进书堆下。 青年熄灯返回卧室。 窗外的月光落在图纸上,隐隐能看到是一尊背着悬崖而坐的无首大佛图案。 若是有眼尖者,会发现图纸上还标出了这一尊无首大佛的各处尺寸。 正是浔阳石窟已经停工的那一尊石刻无首大佛的详细图纸……全部围绕容真与司天监提供的大佛尺寸设计。 此刻,不管是在现实之中的浔阳石窟,还是眼下各处尺寸详细无比的图纸上。 大佛的脖子处,空空如也。 似是在等待远方佛首归位。 …… 翌日,江州大堂。 欧阳戎难得没有迟到。 这令元怀民等同僚们有些不适应。 不过当看到欧阳戎与容真的身影走在一起,大伙倒也释怀了。 二人最近经常一起出行。 听欧阳戎说完,容真直接问: “青羊横街?欧阳良翰,你这是想插手?” 欧阳戎轻轻摇头,“女史大人更适合去。” “你知道就好,现在风头浪尖,你一冲动,那就完了,你一举一动,陛下都看着呢。江州司马,不可插手长史、刺史他们的事情。 “此事本宫知道了,等下就去看看,你现在这状态就挺好的,清心寡欲,不引风波,也没这么多烦心事……” 看着她一本正经的俏脸,欧阳戎笑了下。 少顷,目送容真背影匆匆离去。 …… 夜。 已经大部分人搬出的青羊横街,巷子里正有一辆马车停泊。 除了几家钉子户外,青羊横街几乎搬空,气氛本该寂静。 但是隔壁的承天寺正在连夜热火朝天修建,自然传来不少喧嚣。 “王刺史,林大人他们怎么说?” 马车内,裴十三娘刚刚返回,沈炳强就迫不及待问道。 裴十三娘叹气: “王刺史、林大人让咱们看着办,明天前就要看见这里搬空,最后期限了。” “看着办?怎么看着办?” 沈炳强皱眉,不爽反问。 今日傍晚,王冷然、林诚,还有浔阳王父子、女史容真等人,又来到了青羊横街,看望并劝说汪老夫人一家。 那位容真女史是前日开始常来的,对林诚、王冷然等人态度不太好,两位大人却十分耐心,连带着裴十三娘、沈炳强在这位背景深不可测的冰冷冷宫装少女面前也低声下气。 不过汪老夫人做钉子户的事情上,包括容真女史在内,大伙还是一阵徒劳,无功而返。 唯一好消息是,汪老夫人没再认错人了,只是她全程都是一个人枯坐,不搭理外人,嘴里呢喃着什么,大伙也听不懂。 反正沈炳强,没有耐心,听她叽叽歪歪。 “老子才不管,她两个儿子已经签下房契,房子卖给俺了,现在房子是俺们的,不是她家,俺心善,最后限她一日之内搬走,否则就是在违律居住俺的房产,甭管她多大岁数,官司打到金銮殿去都没有理!” 沈炳强满脸不耐烦的摆摆手,俄顷,不知想到了什么,他胖脸上露出一丝狠色,低声冷笑: “要不俺们一不做二不休,今晚找人了结了这老不死的东西,裴会长,你说怎么样?俺还认识几个命案在身的,让他们来,事成给一笔安置费就行……” “不可,万万不可!” 裴十三娘抬头,赶忙劝阻。 看见贵妇人眼中焦急神色,满脸横肉的矮胖商贾撇嘴,哼唧一声: “不可?呵呵,老子他娘的说了,她敢再赖着不走,住在老子房子里,老子就这么干,这叫正当赶贼,赶老贼,看谁怕谁,倚老卖老,还给她脸了是不是,再惹老子,明天就叫人把她麻袋沉江,俺又不是没干过……” 就在沈炳强放出狠话之际,不远处突然传来一些喧嚣声。 沈炳强、裴十三娘好奇看去,只见不远处某个熟悉的宅子方向,正有一道火光窜起! “这是……” 二人脸色疑惑间,街道上有人打水,奔走疾呼: “不好了,不好了,着火了,汪老夫人的卧室烧起来!老夫人还在里面!” 沈炳强顿时一愣。 裴十三娘眼神狐疑惊诧的看着他。 沈炳强用力抹了一把脸,有点结结巴巴: “不……不是俺,他奶奶的,这事干的太狠了!不怕出大事吗?还是说能压住,操,真他娘的黑,这些当官的比咱们贩私盐的心还脏!” “慎言!” 裴十三娘呵斥一声,遥望火光,脸色严肃道: “但你说的没错,是要出大事了……” …… 确实出大事了。 昨夜,汪家宅子着火,着火位置是汪老夫人的佛堂卧室,根据刺史府一大早的初步调查结果…… 是这位白发苍苍的老夫人自己或不小心或故意打翻了油灯,导致佛堂卧室走水,烧了起来。 老夫人自然也无法幸免,成了早晨冰冷阳光下的一具卷缩焦尸,躺着的位置是在佛堂内供奉汪家老爷子的牌匾近处…… 卷缩焦尸裹住白布,在一道道或冷眼或怜悯视线旁观下,被哭爹喊娘的汪家数子抬出大门。 对于这个速度很快的调查结果,浔阳城官场一片寂静。 内里却暗流涌动,不知多少怀疑猜测在流传。 整整一天,浔阳城气氛一如往常,但是明眼人都知道这氛围十分诡异。 同样也是在当天,从上午起,原本在青羊横街僵持不搬的十三家钉子户开始陆续松口。 他们主动找上裴十三娘、沈炳强等人,商讨售卖宅子的事宜,一个个老实无比。 裴十三娘、沈炳强有些眼神复杂,对视一眼。 上午,离闲、离大郎、还有女官容真等人也第一时间赶到星子坊的青羊横街现场,查看具体情况。 林诚、王冷然公事公办的招待,全程没有什么表情。 离闲同样没有表情,离大郎侧目,发现往日温顺软弱的父王,腮帮子微微鼓起,牙床咬的咯咯作响,却在远处立身大佛的影子下,微微垂头,似是“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容真同样冰冷阴沉着脸,走进汪宅内那一处火堆废墟。 不过很快,就在当天下午,离闲牵头的一众官员视察时,又有一事发生。 一道醉熏熏的文弱青年身影出现在星子湖旁的造像工地内,可能是大佛正在抢时间建造,热火朝天,人声鼎沸的缘故,全程无人注意与阻拦他。 这位此前一直懦弱寡言的汪家三子、州学士子汪玉,一身素白孝服,沿着梯架,左摇右晃登上未完工的大佛右肩处,往浑身浇满油料,低头丢下火折子,当众自高处一跃而下。 被场上第一个人看见时,已经成为了半空中的一团火。 伴随着火中哀嚎声,稍息,只听到类似“砰”的一声重响,脚下大地都抖了两抖。 此声即像是码头的一条麻袋重重落地的沉闷声响。 又像是厨房一坨面团被粗鲁厨娘随手甩拍在砧板上的动静。 声音响彻在正在视察的离闲、元怀民等人身后不远处, 血与火溅射。 哀嚎声戛然而止。 可它又像是没有离去,一直以某种远方余音的形式,缠绕在众人的耳畔。 离闲、离大郎、元怀民等官员,一一愣色回头。 全场的气氛,陷入短暂的死寂。 正在不远处汪宅调查的一道冰冷冷宫装少女身影,也飞速出现在了这处新鲜事故现场。 容真与离闲等官员一起,凝目注视着地上那一大摊血肉尸骸。 少顷,容真、离闲、元怀民、裴十三娘……全场所有人缓缓转过头。 眼睛全都看向原本走在最前方带队前行的主持星子坊造像的某人。 在四面八方一道道或惊或疑或愤或惧的目光中。 林诚面无表情的摇头: “再次申明,不是鄙人。” (本章完) 第528章 苦一苦骂名我(求月票!) 第52八章 苦一苦……骂名我……(求月票!) “死者听说叫汪玉。 “是前一夜意外走水惨死的汪大娘的小儿子,大白天的,从快修好的大佛上纵目睽睽跃下。 “好家伙,当时浔阳王、新长史这些大官都还在下面视察,算是直接摔死在他们面前,听闻当时场面很惨烈,不少人当场吐了。 “听说事后那位温良的浔阳王是被世子扶着走出去的,应该是吓得不轻。” “哈哈,俺觉得那位洛阳空降来的林右副使更有意思,听说当时浔阳王他们都怀疑的看他,这位林右副使却直说与他无关……” “啧啧,这是演戏狡辩,还是真无辜倒霉?” “谁知道呢……不过最有意思的,听说是后面检尸官,在汪玉尸体上翻出来的一份血书。” “血书?” “没错,血书,上面直接血泪控述江南督造右副使林诚与江州刺史王冷然,伙同奸商裴氏、沈二,威逼良人,强买强卖,草菅人命,放火致使其母汪氏惨死……” “哇……” “小声点、小声点,听说刺史府那边在封锁消息……不对,是张贴严正辟谣,责令市井不准乱传关于汪家的‘谣言’…… “现在新长史元怀民的性子软,政务上被刺史王冷然压着,刺史府比江州大堂权力大了,说话可没以前那么自由了咯,你几个小声点,别把老板娘送进去了,人家少了个丈夫,可别又少了家茶馆……欸,说起来有点怀恋欧阳良翰在的时候了。” “放心吧,徐老板娘,谣言止于智者,俺们绝对守口如瓶,真被抓也不供出你……” 上午,浔阳城街道一角的茶肆,柜台处算账的半老徐娘的老板娘,正黑着脸看着一众窃窃私语的长舌茶客,有茶客还不时朝她这边伸长脖子,呦呵调笑。 茶馆内,有坐了一上午的年长茶客颔首接话: “那年轻长史,任上确实不错,至少星子坊那边是一点也不折腾,哪像现在那样乌烟瘴气,菜市物价老朽活这么久,都快看不懂了,猪肉钱都快翻了一倍。 “承天寺旁边的穷苦人也全被赶出来了,不光是没地方住,听说刺史府还不准他们影响东林大佛附近的市容市貌……把人到处赶,弄得现在全城治安都不太好了。” 有人一边倒茶一边摇摇头: “对,不折腾好啊,不折腾就是最大的善政,上面平静了,下面才有烟火气……有时候不怕当官的无能,就怕喜欢折腾。 “这欧阳良翰厉害就厉害在,知道什么地方该动,什么地方不该动,或者说是,什么时候动,有个前后缓急。 “就拿以前的星子坊来说,是明面上的浔阳首要难处,不知多少任江州主官想对这里下刀,博取政绩,可欧阳良翰上任,公共场合,拢共也没提过几句星子坊……当时就看出来此人厉害。” “老先生好见识,欧阳良翰确实是浔阳百姓的好长史,哪像现在……” “好了好了,慎言,慎言……” 茶馆一角,一位俊朗青年放下茶杯,默默走去柜台,掏钱结账,在老板娘侧目偷瞄的暗送秋波下,走出茶肆,往江州大堂方向走去。 除了帅,茶馆没太多人注意到这位戴毡帽的低调文衫青年。 欧阳戎刚刚去了一趟监察院,找容真一起准备参加某场诗会。 却不见冰冷冷宫装少女人影。 大清早的也不知道人去哪了。 于是欧阳戎回来路上,在茶肆摸鱼喝了点茶。 欧阳戎脚步不紧不慢,刚刚茶肆上的听闻,没让他脸庞生起丝毫波澜,只是在听到汪家母子皆惨死于火的事情时,埋头咬了几口冷硬咯牙的茶饼。 江州大堂。 欧阳戎刚走进正堂大门,迎面看到了徘徊等候的离闲、离大郎父子。 元怀民、燕六郎正在一旁作陪。 眼见欧阳戎返回,四人连忙迎了上来。 “檀郎!” “良翰这是去哪了?” “监察院。”欧阳戎解释了一句,平静问: “王爷、世子怎么过来了?” 说完,稍微打量了下他们二人。 离闲脸色仍旧有些茫然怔怔,与人说话都有些心不在焉,似是还没有从某些事情中走出来。 也就是见到欧阳戎,他们才回过神一些。 “良翰,青羊横街汪家老夫人和汪玉的事情,你知道吗?” 欧阳戎轻轻点头。 “有所耳闻。怎么了。” 元怀民弱弱道:“良翰兄,伱昨日不在现场,感受不到那种震撼之感。” “嗯,有道理。” 离大郎有些迷茫问: “檀郎,咱们现在该怎么办,星子坊造像是祖母的意志,可是现在惹出这种事情,该如何是好,我有些理解良翰当初为何强烈反对了。” 欧阳戎没有说话,微微垂下眼眸。 离闲抬头道: “良翰,本王要上报朝廷,这林诚太过功利残忍,给陛下徒惹骂名,不能让他蒙混过去,本王要就江州州学士子汪玉一事,参他一本!” 他眼睛有些通红道: “良翰有什么好的建议,要不咱们一起上书,你了解江州事务,更能驳斥林诚。” 欧阳戎与离闲父子对视了一会儿,轻轻摇头: “建议是别上,冷静点,再等几天看看。” “这是为何!林诚已经名义上草菅人命了,大庭广众下逼死汪家母子!” 离闲急切开口: “檀郎,本王知错了,当初不该那般劝你! “现在看来,你当时做的一点也没有错,对于林诚这种人,妥协都是一种纵然! “檀郎,你可知本王去星子坊视察大佛时,看见面前落下的摔成肉泥的尸体,是什么感受吗? “本王一张脸火辣辣的痛,只觉得和林诚站在一起,哪怕一刻,都是他的帮凶!这星子坊造像视察个屁!” 欧阳戎多瞧了眼腮帮子高高鼓起的离闲,依旧劝道: “还是那句话,今时不同往日,王爷冷静。” “本王……” 离闲深呼吸一口气,低声自语: “檀郎,本王还是决定上书,说一说,否则心难安。” 他从袖中掏出一本奏折,脸露难色道: “昨夜就写好了,本王早上翻阅数遍,改了几稿,又有些惶恐拿不准,特来找檀郎参谋,润色一二……” 这些日子一直闲赋在家的欧阳戎,沉默片刻,稍微破例接过奏折,垂目迅速浏览了一遍。 “这里……这里……骂林诚、王冷然的全都删了,汪老夫人说的话可以留……” 简短建议几句,他归还奏折,转身进门。 本来见他愿意帮忙参谋、才露出喜色的离闲愣了下,挽留:“檀郎不一起上书?” “不上。” 欧阳戎摇头,在大堂内收拾下东西,披外套,走出门。 “檀郎要去哪?” “买菜回槐叶巷。”他如实答。 众人哑然的看着欧阳戎不染俗事的背影。 一天时间稍瞬即逝。 傍晚,准备收拾东西、早退下值的欧阳戎,瞧见门口出现的冰冷冷宫装少女身影。 “欧阳良翰,听说你上午来找本宫了?” “嗯。” “何事?” 欧阳戎道明来意,容真匆匆摆手: “诗会的事情不急。上午本宫在忙别的事。” 欧阳戎也不问,点头“哦”了一声,转身准备离开。 容真忍不住喊住他: “上次你说的汪家的事情,本宫有愧,没有照看好他们,你……不怪本宫?” 欧阳戎点头:“容女史肯定是尽力了。” “不,还是本宫以前把林诚这些人底线想的太高了,现在看来,简直衣冠禽兽。” 欧阳戎瞧了眼容真表情。 后者深呼吸一口气:“本宫上午忙着写奏折,上书圣人,汪家之事,绝不能轻易姑息……” 欧阳戎点点头,告辞离开。 容真目送他背影,还没走几步,她突然喊住: “欧阳良翰,你是不是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了?从当初陛下选择东林大佛迁址星子坊起。” 欧阳戎没有回答。 …… 这两日,来自江州的一封封参罪奏折飞向神都洛阳。 汪家之事还在迅速发酵。 这些江州奏折,有破口大骂林诚的,也有委婉告状的。 还有像浔阳王离闲这样,全篇都不提林诚,但是却在信中讲了与汪老夫人接触的一些小事情,比如这位老夫人是如何如何的敬重陛下,曾经在洛阳目睹过二圣的尊容,是最善良老实的大周子民……眼下却飞来横祸,不仅自己不明不白的葬身大火,还导致儿子陪葬。 而作为当事人林诚,也上书了。 不是辩驳,而是告罪,自述自己处置不妥之处,除了一些激烈言辞外,几乎赞同其它大部分指责,并请求朝廷重罚。 这些奏折几乎全部压在了洛阳深宫一张桌案上,被某位龙袍老妇人阅览。 半旬之后。 来自洛阳的诏书,也就是处置结果,抵达了江州城,当众宣告。 罚林诚,扣除三年俸禄,派来的女官严厉教育警告,但……并没贬官。 依旧担任江南道督察右副使的职位,好好建造东林大佛。 女帝的一番处置,江州官场顿时沉默。 林诚毕恭毕敬的接旨,同时登门拜访浔阳王、容真女史、元长史等参书人物,告罪认错,态度十分虔诚。 众人默然。 然而还不等林诚谦虚认错完,第二日,王冷然那边上书朝廷,上报了刺史府调查的汪玉自杀一案。 找到一些关键证据,是一堆旧日信件……汪玉曾和江州州学的王俊之、越子昂走的很近,书信往来很多。 虽然江州州学里不少士子和他类似情况,且在王、越二人在随匡复军造反后,早就没有了联系。 但眼下敏感时刻,这些信件隐隐解释了汪玉当众自焚跳楼的另一种可能,被王冷然以可疑为由,上报朝廷。 且奏折中再度重提一事……欧阳良翰做长史期间,分管江州州学,不仅接待过途径浔阳城、尚未造反的李正炎反贼团伙,还与后来留任江州州学的王俊之颇熟。 意思不言自明。 王冷然这一份奏折,虽然并没有直接下结论,但暗中句句话都不离某个联想。 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的话外音:欧阳良翰是此次汪玉一案的幕后黑手。 来自林诚、王冷然的重重反击,引得一大片关注。 不过很快,朝野上下发现,王冷然的这封奏折也石沉了大海。 甚至几日后欧阳戎遵循官场不成文条例、第一时间递交的辞官申请,也被吏部打了回去。 不予采纳。 江州司马欧阳良翰安然无恙。 同时宫内也隐隐传来一些捕风捉影不知真假的风闻: 原来洛阳那位圣人看到江州刺史王冷然的奏折时,转头淡问女官,死不奉诏阳良翰最近在江州的形迹。 当听闻这位江州司马“亦未寝”加上迟到早退的事迹、同时在此次汪氏惨死风波中,他也没有任何上书参与的迹象时。 圣人漠然置之。 一场风波被皇权的大手给按了下来。 不过此次的事件处理方式也表明,洛阳那位圣人暂无打压某一边的意向。 王冷然那边很懂事的不再上书尝试,林诚依旧主持造像,但也承接了汪家事故的全部骂名。 但也不算太亏,至少对于只需讨好陛下的林诚而言,青羊横街的钉子户已经全部拔出,没人再能阻挡星子坊的东林大佛落地。 至于天佑元年末某日某刻小小星子坊内的那两团火,被各方很快遗忘,不了了之。 万众期待起那一个慈眉善目的大佛头。 …… 夜,浔阳王府书斋。 众人齐聚。 欧阳戎也破天荒的来了。 洛阳那位圣人的态度与事件的处理令离闲等人有些沉默。 “母皇为何要包庇……”离闲苦涩问。 “因为大佛快要建成,陛下一定会保下林诚。” 离裹儿突然开口: “而且林诚很狡诈,其实真正导致汪家悲剧的不是林诚,是谁大伙都清楚,但不能说出来,林诚聪明就聪明在,骂名黑锅他一点也不辩解,不推诿,父王、元长史的告状,他老实接下。 “他知道,要想活下,且平步青云,就必须当好这个挡箭牌,帮祖母挡骂,骂名他来担,你说这样深明圣心的臣子,祖母能不保下吗……” 言至此处,离裹儿眼神有些复杂的看向静静喝茶的欧阳戎: “只是后面,林诚、王冷然调查汪玉以前老黄历的事情,我倒是没有想到……现在复盘,好险啊,若这次你跟着父王一起参与上书,大加贬斥,他们又适时抛出汪玉的过往身份。 “只要稍微结合当初王俊之、李正炎路过浔阳时与你的交往关系,说不得就让祖母生疑,哪怕知道你没必要勾搭反贼,但疑心这东西…… “难免回想,这次汪玉一事,是不是真是你干的。” 离大郎闻言,不禁大骂: “林诚真乃小人,忍受骂名不还口,原来除了讨好祖母外,还憋这么一波大的,想要拉着檀郎一起下水!” 离裹儿语气感慨:“结果你全程纹丝不动,没乘机‘落井下石’掺和这次风波,说不得林诚那边也意想不到。” 离闲闻言,庆幸之余,深感愧疚: “檀郎,本王考虑不周,没想到差点牵扯到你,我们愧对檀郎……” 欧阳戎摇摇头,平静说: “真正愧对的是汪家才对。” 众人顿时无言。 呜呜呜,求月票呀,好兄弟们!现在双倍月票期间,君子很需要很需要月票,不能再咸鱼了,我们得多争一下排名,小戎也不能拉跨,得给大伙加更!(认真脸) (本章完) 第529章 天生匠作,不平则鸣(求月票!) 第529章 天生匠作,不平则鸣(求月票!) 浔阳王府,书斋,一阵长久的无声过后。 “本王确实愧对汪家母子,愧对浔阳百姓。” 离闲沉默许久,嘴唇干涩的开口。 欧阳戎摇摇头: “那日之所以没阻止王爷上书,是因为王爷的一句话。” “什么话?”这位大周亲王忍不住问。 “不上书说说,我心难安。” 离闲怔然看他。 欧阳戎表情平静,开口: “王爷当时还说,有些理解了在下当初为何执意站出来反对,哪怕林诚代表了陛下的意志,是蚍蜉撼树。” 欧阳戎点点头说: “所以在下理解王爷。 “所以哪怕察觉到有些风险,在下也只规劝却也不阻拦王爷,不阻止你们。 “所以在下也知道,王爷、大郎你们已经尽力了。 “至少扪心自问下,是无愧良知的。” 离裹儿与谢令姜有些出神的看着一脸认真表情的俊朗青年。 离闲与离大郎对视一眼。 离大郎语气有些哽咽:“檀郎……” 离闲深呼吸一口气,问: “那檀郎呢,檀郎当时那般平静,本王还以为檀郎经过上次之事,心灰意冷了,以为檀郎也对我们失望,觉得我们没有遵守当初那个不让抱薪者冻毙风雪的承诺。 “檀郎没来的这几日,本王一直很怕……” “怕什么?” “怕再也见不到那个饮冰难凉热血、为生民抱薪的檀郎。” 欧阳戎缓缓摇头,说: “王爷和大郎确实也没让我冻毙风雪,那日截下奏折,何尝不是保下了我。 “我虽不说谢,却记在心中。” 不等表情动容的众人开口,他认真回答: “王爷,大郎,我那日冷静劝阻,是因为我们之中,必须有一方人时刻保持清醒,就像结伴饮酒,大醉而归,总得有那么一两人是清醒冷静的,才不至于走错了路。 “上次是王爷、大郎你们是醒着盯梢,这次得我来。” 离裹儿突然问:“欧阳良翰,所以这次汪家的事情,你其实没有表现的那么不在意?” 欧阳戎不答,脸上表情依旧是贬官司马以来、常挂脸庞的平静神色,紧紧抿唇。 很快,又说回正事。 “大师兄,王爷,裹儿妹妹,你们说……” 谢令姜突然开口。 “有没有可能,这次汪家的事情,是林诚和卫氏那边设下的一个局,就是想等大师兄下场咬钩?不过算盘打的倒好,却没想到遇到了一动不动、冷静以对的大师兄。” 众人陷入思索。 离裹儿若有所思道: “谢家姐姐的意思是,汪家老夫人和三子汪玉,是被人引导而至的?并不是偶发事件,其中还有猫腻?” 韦眉也提问:“也有可能背后不是林诚和卫氏他们,而是匡复军反贼们。” 众人闻言,纷纷凝眉。 “我不太同意这几个猜测,至少不同意汪老夫人和汪玉是主观如此的。” 欧阳戎摇头,开口说: “或许是被利用,或许是被引导的,但不管其中隐情如何,依旧改不了咱们应该对他们的敬重。 “那两团火,是假不了的。” 书斋内沉默了会儿,说回正事。 离裹儿蹙眉道: “现在看,连引发汪家惨案,都没法让祖母革职林诚,可见星子坊正在修建的大佛已经成了林诚的免死金牌。 “此子为祖母铸造大佛金身,反过来他也有了金身,现在该如何破之?” 众人陷入沉默,希冀的目光或多或少的投向了欧阳戎。 欧阳戎良久无言。 不多时,站起身,在众人目光下,大步离去。 不是被难住了。 而是太吵了。 …… 欧阳戎最近发现自己陷入一种很奇怪的状态。 时间大概是从当初在浔阳渡众目睽睽下,死不奉诏开始的。 他时不时的能听到远方隐隐传来的一阵阵剑鸣声。 这声音,宛若夏日孜孜不倦的蝉鸣。 硬要形容,就是那种在人耳边不停扇动薄翼翅膀的嗡嗡声音,不过并不沉闷,声调带有一点尖脆。 剑鸣声有时候大,有时候小。 得看情况。 像刚刚在浔阳王府的书斋内,被目露忧虑的众人围坐,欧阳戎只觉耳边如有一万只夏蝉齐鸣…… 欧阳戎起初怀疑,是不是他吞下过的三分之一六翼夏蝉的蜕凡金丹,所出现的炼气后遗症。 可很快就排除了此项可能。怎么以前没有,突然就有了,最近也没干啥事,修炼进度也一直卡在八品。 而之所以现在确定它是一道剑鸣…… 乌云掩月,欧阳戎推门入户,走进主卧。 第一眼就看见床榻上正抱膝发呆的卷缩小身板,银发披散在朱红色床单上,像是春蚕吐出的白丝。 “怎么还不睡?”他语气意外的问道。 “奴儿夜起尿尿,檀郎不在,回来躺下……睡不着了。”她下床穿鞋,迎了上来。 “我晚上出去有事……”欧阳戎摆手。 “奴儿知道的。” 叶薇睐主动打断,她站起身,在他消瘦脸颊上飞快啄了一口,转头小跑回去,念叨了句“困觉了”,缩进被褥,乖巧闭目,不打扰他。 “你听到了吗?” 欧阳戎脱下外套,突然问道。 叶薇睐蓝眸睁开,目露疑惑:“啊,听到什么?檀郎刚刚说什么了吗?” “没事了。” 欧阳戎沉默了会儿,摇摇头。 安抚小丫头入睡之后。 他返身走到衣柜前,打开了柜门。 一道儒服小女冠的身影,正坐在一只束之高阁的长条琴盒上,两手托着下巴,微微摆动小短腿,昏昏欲睡。 “你怎么也夜猫子?” 欧阳戎奇问,眼睛却瞅向她屁股下方的琴盒。 “等人。” “等谁?” “你说等谁!” 妙思没好气道,原本昏昏欲睡,气精神了都。 “拿来!” 她板起小脸,莫得感情,伸手讨要。 “拿什么?”欧阳戎困惑。 妙思二话不说,低头去翻袖子里的小荷包,要掏出欠条证据。 “咦,怎么走夜路都能捡到几块上好的翰雷墨锭,伱看看是不是你的,下次小心点别再掉。” 欧阳戎恍然点头,含笑从袖子中掏出七枚从浔阳王府顺来的翰雷墨锭,交到她身前。 “这才差不多!嘻嘻。” 小墨精美滋滋啃吃夜宵,瞥了眼,发现欧阳戎目不转睛观察它吃相,妙思挪动屁股,一百八十度转身,背对着他,继续吃墨。 欧阳戎默默等待。 担心引起容真及其手下怀疑的缘故,欧阳戎等人不便大张旗鼓的购置翰雷墨锭。 浔阳王府和小师妹那边也是按照需求,定期购买。 所以有的时候,欧阳戎也不是故意欠妙思墨锭,而是实在弄不来这么多的翰雷墨锭喂饱她。 少顷,妙思打了个饱嗝。 欧阳戎看见她从袖子里掏出一沓小纸条,这一沓纸条的最上面几张,是属于他的字迹,上面写有“天佑元年”等欠墨锭日期的字眼。 妙思侧身躲了下他视线,走到一旁,她低头扳了扳手指头,抽出两张欠条撕去。 下方其它欠条也不知道都是些谁的,哪来的这么欠条。 欧阳戎隐隐约约看见下方某一张欠条上有“义熙元年”的字眼,这不是大乾、大周用过的年号。 收起这一沓陈年老酒般的小欠条,爱记账、记仇的小心眼墨精拍了拍白生生小手,转过身,瞄了眼收回目光的欧阳戎,哼哼唧唧,勉强表扬了一句: “没白养小戎子,最孝敬,没有之一。” 说完,儒服小女冠低头看了眼屁股下面的琴盒。 “欧阳良翰,这里面是不是有点动静?” 她在琴盒上改坐为趴,翘起两脚,手撑下巴,脸色好奇问。 欧阳戎抿嘴:“你听到了?” “听到啥?耳朵没听到。” 天生精怪的小丫头摇了摇头,食指轻轻点着下巴说: “是感觉,总感觉它怪怪的,有点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本仙姑哪知道,这是你的剑,自己操心去,不过本仙姑提醒你,神话鼎剑,每一次异动,都不是无的放矢,需要格外重视。” 欧阳戎眯眼,少顷,也打发了这个第六感强烈的小墨精睡觉。 关上衣柜,欧阳戎怀抱剑匣,来向书房。 在黑暗中坐下。 他打开剑匣。 两指从中捻出一面弧。 澄蓝光晕,如水一般淌过指尖。 一道弧面,薄如蝉翼。 如梦如幻。 此刻,弧正在空气中微微颤动。 欧阳戎耳边的剑鸣声顿时大了一拍。 是它没错。 可是欧阳戎没搞清楚到底为什么。 而且有一个古怪的点,就是他冷静下来的时候,周围人越激动难平,他耳边的剑鸣声就越大。 若是他参加一些休闲娱乐的诗会雅集,则耳边安静许多,甚至没有剑鸣。 可若是身处那一日的茶馆,或是刚刚的浔阳王府书斋。 离闲、小师妹等人情绪不一的围绕着他,耳边的剑鸣声就变大了。 特别是在这次汪家母子事件过后。 欧阳戎与他们相处,哪怕离剑匣很远很远。 远在王府,却依旧耳边剑鸣不断。 它好像有很多话想说。 欧阳戎总觉得这阵剑鸣声中,似是有什么东西要呼之欲出。 但是又没到彻底出来、瓜熟落地的地步。 这也是这段日子,欧阳戎不怎么去浔阳王府,江州大堂迟到早退,纵情诗会雅集,尽量远离公务与众人的缘故之一。 太喧噪了,他想一个人静静。 而一个耳畔有蝉鸣声之人,也更能冷静下来,观察外界的悲欢离合。 月色下,欧阳戎挑灯看剑,静默听蝉,呢喃出声: “是感受到了那股‘气’吗,所以,你也不平?想要开口……” 可,一口鼎剑如何开口? 欧阳戎某刻,自言自语: “剑诀……剑诀……” 某种意义上,鼎剑的剑诀就是它的“开口之言”。 欧阳戎抿嘴,少顷回过神来。 看了眼天色,他先去了一趟功德塔。 只见小木鱼上方的功德,还是八千多,没涨多少。 欧阳戎离开功德塔,收起了异常数日的匠作。 “金身吗……” 似是又想起不久前离裹儿抛出的难题,欧阳戎抿嘴。 当初晋升八品后,他丹田容量扩大、灵气变得精炼。 面对以往同样七品的敌人,归去来兮的布剑时间缩减了三息,只需十二息……而等满十五息的话,可破六品炼气士的护体真气,危及性命。 所以单独面对林诚,只要让欧阳戎布剑,可以破去他的六品真气,直取首级。 但是,林诚狡猾,很难给他布剑机会,况且林诚也不会与欧阳戎单打独斗,肯定是要摇人的。 说不得到时候,容真都会帮他,毕竟在她眼里,蝶恋花主人是共同的敌人。 但是有一点,他的丹田灵气严重不足。 因为一直卡在八品的初段。 这是缺失完整剑诀的缘故,他现在只大致理解匠作的真意,归纳不出完整剑诀。而其它新剑诀,暂时又没有找寻的线索。 所以在八品初段停步不前。 就算有了剑诀,对于灵气修为的精进,还需要模仿玉卮女仙的方术士道脉,布置一个古怪的祭献仪式,收集神话灵性与天地灵气,去冲击这些炼气关卡。 剑诀和仪式,两个硬性条件,算是卡死了他目前的修为,使得丹田灵气进步如龟速。 到现在,满打满算,八品初段的丹田,不调用功德紫雾,布剑满十五息,只能够杀一个六品练气士。 至于匠作的鼎剑神通,缘起性空。 这里不是大孤山,唯一能最大可能调动的,是自身的诗词文气,但也用处不大。 因为自身文气有个弱点,一篇篇诗词是在体外,沟通并调动它们很慢,一篇一篇的化用文气,需要时间。 而布剑,最紧缺的就是时间。 最好是连贯的十五息,所以丹田灵气与功德紫气是鼎剑最便捷的燃料。 当初在黄萱家的陈旧小院,他之所以能用一片片的文气红叶,绝杀颜章等人,正是因为他们都在池下月阵法中,一时之间撤不了阵,没有灵气修为阻拦手持大杀器的他…… 文气和自身不平气类似,只适合山穷水尽之时的最后一根稻草。 最后,还有一个问题。 林诚的“金身”并不只是他现实中的修为防备、同伙帮助,还有大周女帝的圣宠宽容。 后者才是最难破的…… 匠作已经归匣。 黑暗的书房内,寂静一片。 桌前青年,手撑下巴,似是静默听蝉。 翌日。 欧阳戎来到江州大堂。 还没坐热乎。 “欧阳良翰,出来一下。” 一道冰冷冷宫装少女身影突然到来,喊他出门。 欧阳戎看了眼,这位容真女史板着脸蛋,眼眸下隐隐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之色。 他默默跟了出去。 “吃了吗?” “吃……没吃。” “走,去吃点,老地方。” “好。” 二人毫不废话,一前一后的走出去。 (本章完) 双倍月票最后一天,求一波月票呀(大伙进来聊两句) 双倍月票最后一天,求一波月票呀~(大伙进来聊两句) 双倍月票最后一天了,厚脸皮求一波月票、推荐票,只要是票票都行,都是兄弟们的爱呜呜呜! 小戎保证两个月不请假,并且偿还月票目标的加更五章。 大伙知道小戎的,虽然偶尔拖延,但说要加的更,都完成了,因为脸皮薄,没脸亏欠。 其实小戎很清楚,可能求不到多少月票了,因为短小、水慢、写法等各种原因。 而且君子的追读没有那些大佬们多,咱们基数天然吃亏。 但没关系,人活一世,有时候总是要尝试那么一下的。 这是室友兼同行兼吾儿的蜜汁姬说的,他说,我常在他面前吐槽,君子没有流量曝光,常常不服气。 他说,那试试。 试试。 看你有月榜曝光了,能不能上去? 好,试试就试试。 当晚蜜汁姬投票了。 小戎始终相信,君子这本书不该在此前的位置。 君子和喜欢它、共建它的书友,都是被我这个不着调的作者耽误了。 现在,小戎偏要试试。 因为再怎么被喷被骂,小戎始终相信、也是从新书期上架时起一直念叨的: 君子有一群最好的书友。 以上。 求月票!!! r2 (本章完) 第530章 容真的特殊名额(求月票!) 第530章 容真的特殊名额(求月票!) “本宫见过他,说过几句话。” “什么?见谁?” “汪老夫人小儿子,汪玉。” 监察院外不远处,一家早餐铺子的一角。 点完早膳,方才坐下的欧阳戎、容真二人,话题至此,气氛陷入沉默。 直至早餐铺子老板小跑端来两碗胡辣汤与五块油麻饼……他二,她三。没错,容真看着娇小,胃口却比他大点。 欧阳戎道谢一句,回过头来,看了眼似是走神的容真,轻声问: “然后呢。” “汪老夫人屋子失火那天傍晚,本宫还去过她屋中,规劝过她…… “当时汪玉就在汪老夫人旁边,和他聊了几句,给本宫的感觉,就是那种埋头读书,老实懦弱一年轻人,还很孝顺。 “没错,孝顺,本宫当时还心想这个,因为汪老夫人其它两个儿子都没来,只有这个小儿子在旁看护。” 容真垂目盯着油麻饼,没有动手开吃,任由热饼渐凉,嘴里继续说: “可这样一个昨天还是老实巴交的小伙子,阳光下从大佛上跳下去,都没什么犹豫的,虽饮了酒,但明明是个软弱性子…… “欧阳良翰,本宫不太理解。” “得理解。” 欧阳戎拿起胡辣汤,平静抿了口。 容真一字一句说: “欧阳良翰,本宫不相信,汪玉还有汪老夫人,他们是匡复军反贼他们指使的,不信王冷然上报控诉的那些事情。” “我也不信。” 容真深呼吸一口气: “本宫还不理解,英明如圣人,为何要保下林诚……就算保下,可为何忽视此事,只字不提汪家。 “欧阳良翰,汪家老夫人说了不少高宗朝的事,对于大周朝和圣人,她也没任何不敬的意思,相反,还十分拥护圣人。 “可就是这样的大周良民之家,大周国本,却被逼成了这副模样,家破人亡。” 欧阳戎伸手示意了下油麻饼盘子,容真反应过来,默默拿起一块饼,俏脸怔神,小口咬饼。 欧阳戎这才轻声说: “时代的一粒尘埃,落在他们头上,都是一座大山。可在意的人不多。 “咱们可能算两个,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避免这些。” “尽量避免吗……”容真呢喃,不禁抬头问: “所以你当初压根就没考虑过星子坊,而是选择开凿双峰尖,造浔阳石窟?你也怕这类事,不想成为压在他们头上的大山,以造像的名义牺牲她们?” 欧阳戎低头喝胡辣汤,不言不语。 容真脸色寒冷如冰: “这投机取巧、蛊惑圣心的弄臣林诚,本宫现在越想越气……” “容女史。” 欧阳戎忽然放下碗,轻喊了一声。 “怎么了?”容真疑惑问。 欧阳戎目视她眼睛问: “你还觉得陛下是被林诚这些下面人蛊惑,才在星子坊造像,对于汪家这些事情,都蒙在鼓里,丝毫不知情?” 容真沉默了好一会儿,问: “欧阳长史什么意思?” “容女史不一直说,人都有私心吗?陛下难道就不是人了?” “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圣人也有私心。” 容真下意识反驳: “圣人乃大周帝王,吾等之君主,是为大周社稷着想,为大周的未来考虑的多。她之私心,不就是大周的公心吗?” “这要看顺序,到底是以千万人的私心,汇聚成了一人之心,还是以一人之心,直接取代千万人之心,是该自上而下的,还是该自下而上的…… “个中差别,天翻地覆,容女史觉得,现在的情况是哪一种?” 容真沉默了,哑口无言。 她深呼吸一口气,转而表情严肃起来,叮嘱道: “欧阳良翰,伱这些话,千万不要传出去,在本宫面前说说也就罢了,本宫今日就当没听见…… “不管如何,圣人都是大周国君,为大局考虑……况且,你与浔阳王府这回,圣人不也有保护之意,可见圣人并不昏庸,还是知道谁是清直之臣。” 欧阳戎不置可否。 容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嗓音不知不觉软了一些: “欧阳良翰,你得学会保全自己,知不知道?” 欧阳戎闻言,转头看去,却见容真偏开目光说: “不能……不能让林诚这样的小人窃取高位。” “多谢容女史信任。只是有些受宠若惊,不懂容女史为何如此信任并看重在下。” 容真忽道:“欧阳良翰,你知不知道,你身上其实有一股气。” “什……什么气?” 欧阳戎动作微微顿住,不动声色问。 容真没有察觉,小脸依旧认真道: “一股特殊的气,似浩然正气,似君子不平之气,还似潜龙在渊之气…… “但平常却看不见,只有特殊时候……例如当初在浔阳渡,你当众死不奉诏的时候,本宫就能隐隐在你身上看到…… “这股气骗不了人,所以在有些为民请命的事情上,本宫信你。” 欧阳戎哑然,顿时想到他藏风纳气的特点。 以往戴青铜面具,装扮蝶恋花主人身份现身的时候,容真应该没有发现这股气。目前为止,应该只是漏了文气。 而容真在他身上看的气,应该是和当初在龙城县,小师妹在他身上看到的“气”是同一种。 “欧阳良翰,你怎么不说话了?” “没事。” 欧阳戎回过神,是被耳边的清脆木鱼声吵醒的。 他忍不住看了眼面前神色关心的容真。 怎么又给他涨功德? 这位容女史贡献了这么多功德,按道理欧阳戎应该开心才对,但是不知为何,他心里有些打鼓起来…… 他连忙转移话题,认真说: “容女史也是,同情归同情,也得保全自己,不管如何,既然这次星子坊造像,陛下依旧留你,把这阴阳家晋升仪式的机会让给你,你就要好好把握。” “什么阴阳家晋升仪式?” 容真疑惑。 欧阳戎更皱眉:“在江州督察大佛建造,不是完成你们阴阳家练气士的一场仪式吗?” “谁说的?” “林……” 欧阳戎话语卡住,咽了回去。 他垂目道:“我听人说,四方佛像有四个重要名额,容女史占了一个。” 容真先是点点头,又摇摇头: “能督察东林大佛,确实是占了一个特殊名额不错,但是需要等到大佛造好才行。 “况且你也看到了,东林大佛之前全是你们在做,本宫只是在一旁偶尔逛逛检查,不参与其中。 “现在林诚在星子坊造像,本宫同样也并不操心具体事务。 “这种不深度参与的情况,如何借助它的‘气’,达成晋升仪式?简直无稽之谈。 “本宫来浔阳城,也不是为了这所谓的晋升仪式,上品岂是那么容易的。” 欧阳戎顿时明白了些什么,眉头却依旧紧皱: “不是你们阴阳家练气士的升品名额,那是什么名额?” “是东林大佛建成后,主持它的机会。四方大佛中,东林大佛坐镇的位置,是天南……” 容真语焉不详。 “什么天南?” “岭南、江南二道。” “怎么个坐镇法?” 容真端碗喝汤,不说话了,反而忽而道: “欧阳良翰,你此前一直问本宫,林诚是不是在抢本宫位置,答案依旧……不是。 “但是说到晋升,本宫反倒觉得,林诚此次煞费苦心,夺取你的造像主导权,是有借用星子坊造像,博取晋升上品的机会。 “特别是,他老师还是监内那位前辈,很可能是看到了什么机会。” 欧阳戎闻言,忽然平静了下来,轻叹一声:“没事,都一样的。” “什么都一样的?” 欧阳戎不答,举起汤碗一饮而尽,耳畔满是“夏日蝉鸣”。 “女史大人也不平?”他忽说。 容真顿默。 …… 星子坊,热火朝天的佛像工地旁,一处临时的会议大堂内。 王冷然正一边喝茶,一边慢条斯理的整理绯红官服袖口。 门外,一道马不停蹄的微胖青年身影,一头扎进大厅。 “王大人,查出汪玉与此前州学士子越子昂他们关系的奏折,是谁让你递上去的?那些信件是真是假?这般夹枪带棒,未免太幼稚明显了点。” 在工地忙得不可开交的林诚,抽空赶来,见面就朝王冷然劈头盖脸质问。 原来是此前,林诚上交告罪书后,王冷然紧随其后的那一封奏折——以汪玉曾和江州州学的王俊之、越子昂有交情来攻讦欧阳良翰一事——他也毫不知情。 会议大堂,只有二人,不见某位卫三公子的身影。 王冷然一脸奇怪问:“查出了线索疑点,为何不禀告朝廷?” “为何鄙人事先不知?无人告诉?”林诚语气狐疑。 “本官乃江州刺史,须对上面负责,当然是第一时间上报朝廷,此乃尽职尽责之本分。 “至于事先……确实是忙忘了,不过林大人想必也不会不同意,现在知道也不算晚。” “这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王冷然眯眼盯着下意识脱口而出的林诚,反问道。 林诚话语止住,默默咽了回去。 少顷他压低嗓音问: “这次汪家母子的事……是不是三公子。” 王冷然面无表情答: “本官哪里知道。林公子可以直接问去。” “好,三公子现在何方?” “安惠郡主下午在外施粥,三公子不放心,在她旁边照看着。” “不放心?不放心什么,有人敢伤害郡主?”林诚顿时不解。 王冷然想起不久前交代完他某些事后、一脸防贼表情留在粥棚那边的三公子,嘴角微微抽搐,他瞥了眼林诚头顶。 三公子还不是为你操心?十二时辰高强度巡视防贼呢。 浔阳王府那小子天天瞅准机会在安惠郡主附近晃悠,活像一个扛着锄头四处找你墙角挖的青壮庄稼汉,小牛犊一样的精力,挖一天都不累的那种。 不过说起来,这林诚一心扑在星子坊造像上,与安惠郡主没啥接触的,王冷然只觉得,真不懂事,要是他儿子,他高低得耳提面命几句,比如……大佛这边差不多就行,再往后,精力投在安惠公主这边,比投在大佛这边,更划算。 看了眼似以大佛事业为主的微胖青年。 王冷然面色不改: “没什么,一些小事,三公子轻易处理,林公子专心正事吧。” “好,鄙人去见三公子,谈正事。” 王冷然顿时改口: “三公子知道你可能分神来找他,特意令本官前来告诉,让你别去了,他正忙呢。而且最近,三公子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 王冷然叹息: “秦家的事情,现在算是彻底告吹了,秦小娘子已经正式拒绝三公子……林公子还是别过去触碰霉头为好,最近三公子恨不得扒了欧阳良翰的皮。” 老刺史低声透露。 林诚奇问:“扒欧阳良翰的皮?难道是他挖了墙角。” 王冷然不答。 林诚抿了下嘴,回归原来问题道: “以后,还有类似汪家之事,请三公子、王大人务必与鄙人商量。” 没想到,王冷然突然开口: “那林公子有事,能不能也和三公子还有本官商量?” “鄙人什么事不与你们商量了?” 王冷然声音淡淡,抛出一事: “若没猜错,这次推动星子坊造像,帮忙压制欧阳良翰与浔阳王府,林公子不仅仅是为了给卫氏献礼吧? “有些事,林公子别瞒着了,三公子等了许久,一直不主动说,有些太伤感情了。 “既然已经加入进来,大伙就别再互藏小心思,都是自家人,说出来,又如何,卫氏还会害你不成?” 林诚顿时沉默了,少顷回一句:“王大人什么意思,在说什么。” 王冷然喝了口茶,说: “且不提这份私心。只说今日,林公子不满本官这封奏折,反应如此之大,是不是打心眼里就不想与浔阳王府和欧阳良翰闹得太僵,结成死仇? “三公子说,其实很理解体谅林公子的想法,林公子从始至终,都是把迎合陛下放在第一位的,卫氏也排在后面,哪怕即将要娶卫氏女。 “所以,林公子想对欧阳良翰那边适可而止,觉得陛下以后可能重新起复浔阳王府,想要做事留一线,怕得罪欧阳良翰太狠,同时也忌惮人家谢氏女婿、浔阳王帐内股肱谋士的身份? “所以这次汪玉之案,林公子才如此不满本官突然递上的奏折…… “怕浔阳王府和欧阳良翰连带你也记恨上,怕堵死一条未来退路,因而有些不安,觉得被咱们坑害了一手,林公子,对也不对?” 一连串的摊牌之问,令林诚缓缓侧目,观察王冷然脸庞。 后者同样冷冷与他对视,不躲闪。 空气有些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林诚最先移开目光,“不是,也不敢。” 王冷然心里微松口气,微笑开口: “林公子可别忘了,能同时得魏王殿下、梁王殿下青睐,做卫氏的女婿是多大的荣誉。不输他欧阳良翰。 “况且,你仔细想想,讨好陛下,也就是升官发财,可若是没造好大佛,陛下说不得把没有根基的你丢出来做替罪羊,平息众怒。 “相反,你若是一心一意跟随卫氏,干得好,升官发财照旧,而就算造像干得不好,至少也能活命。” 王冷然说的情真意切,一脸诚恳说: “怎么选,不是很清楚嘛?林公子要好好珍惜这次机会啊,别三心二意了,两位王爷讨厌蠢人,但更不喜欢太聪明的人。 “本官一点肺腑之言,林公子共勉。” 过了许久,林诚低垂眼睑,不知喜怒。 “鄙人…当然明白。” (本章完) 第531章 容真:只是同僚(求月票) 第531章 容真:只是同僚(求月票~) 与外面喧闹忙碌的造像工地比,冷清空旷的会议大堂内。 王冷然的一番言辞,说的语重心长。 其中不乏敲打警告。 也不知道他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介孱弱文官,是怎么敢在仅有他们两人的寂静大厅内,和微胖青年说这些重话的。 因为面前是一位有玉女金童之称的阴阳家六品练气士,一只手就可以拧下他伸脖前探的枯瘦脑袋。 “多谢王大人提点。” 林诚微微低头,感谢一句。 王冷然的嘴角,霎那间浮现一道弧度,又收敛起来。 “对了,这次汪家之事,林公子为何不怀疑是欧阳良翰干的?现在挨骂的是你,最乐见其成的难道不是他。” 林诚闻言,脸色丝毫不变的说: “鄙人或许不喜欧阳良翰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姿态,但是鄙人很清楚他的性格为人。 “所以绝对不会是他。” “呵,不愧都是寒士出身,还真是惺惺相惜啊。” 王冷然哼唧了下,竟也不再去否认某事了。 放下茶杯,他有些叹息的拍了拍林诚肩膀: “林公子加油,咱们这次齐心协力,一起为陛下分忧,建好这尊星子坊大佛。 “某种意义上,咱们其实都没退路了,你也别想那么远,没有这次造像的功劳,你说浔阳王府、欧阳良翰如何重获圣恩? “还早着呢,都不知道他们撑不撑的到那时候。” 林诚突然开口: “容真女史与欧阳良翰好像关系不俗,二人经常共事,有人看见他们最近一起参加诗会。东林大佛建成,是由容真女史来主持。” 王冷然闻言,不禁反问一嘴: “这尊大佛真有这么厉害?” 这位接触过洛都上阳宫那尊传说大佛的夏官灵台郎,眼皮都不抬一下: “大佛建成之日,就是西南叛乱平息之始。” 王冷然感慨: “陛下对容真女史真是恩宠啊。” 林诚眉头有些皱起: “汪家母子惨死那日,容真女史也在现场,看鄙人的眼神有些不对,后面见面,鄙人数次想打招呼,都被她无视而过。” 王冷然点头:“看出来了,林公子没有欧阳良翰那般讨喜。” “都什么时候了,王大人还说玩笑话。刚刚王大人也说了,咱们齐心协力。” 林诚义正言辞,板脸问:“所以三公子此前说的,对于容真,魏王府当初举荐的所谓人情到底有没有用,容真女史领不领情。” 王冷然问:“除了欧阳良翰,林公子可见过容真女史与浔阳王府其他人走得近?” “没有。除了有共事交情的欧阳良翰,这位女史大人好像对谁都没有好脸色。” “那不就得了。林公子在担心什么?” 王冷然摇了摇头。 “某种意义上,容真和林公子伱是同一种人,皆沐浴陛下隆恩,自当格外体恤陛下,为陛下分忧解难。 “你看这一次汪家母子事件,容真到现在为止,可有明面上为难你?把你抓走,不让你造像?” “这倒没有……说的也是。” 林诚颔首,微微松了口气。 王冷然忽然问: “你说欧阳良翰当真有这么老实?这次汪家母子事件闹这么大,死的这般惨烈,他一点情绪都没有?竟然没跟着浔阳王一起冲动上书,抨击咱们……这还是之前那个死不奉诏的家伙吗。” 林诚侧目: “要是真敢下场插手,这次不就被陛下怀疑了吗,有王大人那一封奏折在。” 王冷然锁眉思索道: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这些都是马后炮,他难道事先知道了?是猜到了还是太机警……此子真是狡猾,令人牙痒。” “就不能是真怕了,知道圣人的意志如五岳山蛮违抗不了,老实下来,短时间内不想再出风头惹事?” 林诚说道。 王冷然皱眉看他。 不等王冷然说话,林诚继续刨析道: “此子倔归倔,但不是不知变通,此前只是顺风顺水太久了,忘记了当初的贬官之疼罢了,经此一挫,聪明人都会开窍,他当然也不例外。” 王冷然犹豫了下,还是坚持观点道: “不,分析是这么分析,但本官与其交锋很久,更清楚此子……此子有些邪乎,每次似是都能运气扭转,真让人纳闷,本官总感觉没这么简单,还是得小心一下。” 林诚看了眼他,不置可否: “王大人能有警惕防范的意识是好事。” 王冷然这时起身,拍了下手掌灰尘: “这么看,容真女史与他走的近,倒也不是什么坏事,林公子,此前你去找容真女史,确实没有找错人。 “这浔阳城内,最该护住星子坊东林大佛之人,应该是这位容真女史没错,让她盯住欧阳良翰,倒是刚刚好。” 林诚点头,转而问道: “对了,王大人那边,现在如何了?” 王冷然满意点头: “还是林公子识人敏锐,这裴十三娘确实是个人才,想赚钱归想赚钱,不过她和城里那什么扬州商会倒是会来事的,知道如何孝敬本官的政绩,星子坊的新宅改造方案做的很漂亮,本官挺满意。” “鄙人不是问这事。”林诚摇了摇头,“江州大堂那边,元怀民等人最近在干嘛,有没有插手的迹象。” 王冷然当即嗤笑: “这元怀民老实的很,不过也挺平庸无用的,净是忙一些鸡皮蒜毛的小事情。听说那边最近都是在修缮旧城门、操心东市物价这些小事。” “翻新城门、东市物价?”林诚垂目思索了下,才颔首:“那就好,王大人时刻盯着。” “这是自然。” 少顷,私会结束,王冷然背手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林诚收回目光,在大堂内枯坐了好一会儿。 王冷然这次也算是走了大运。明明是林诚与裴十三娘等扬商商量的利益勾兑,却无形之中让王冷然也沾了份光: 东林大佛在星子坊的坐落,势必使得星子坊仅剩下的宅地大幅升值,不仅紧缺了,还近水楼台先得月,能观赏这尊壮观大佛,相信不少江南富豪们都愿意为之买单。 差点被欧阳良翰逼出浔阳城的裴十三娘、沈炳强等扬商自然是看到了商机。 眼下借助东林大佛的修建机会,又得到了刺史府的大力支持,解除了此前欧阳良翰施加的限制后,开始大肆收购星子坊的宅地。 同时他们也与王冷然达成了默契协议。 裴十三娘、沈炳强等人帮助刺史府,以翻修星子坊,赚取利益,刺史府分一大羹,同时还能收获政绩。 毕竟星子坊都是老大难问题了,公认的能力出众的欧阳良翰都疑似不敢动手解决,若是王冷然办到了,给朝廷上交一份亮眼答卷,自然是争光添彩,平步青云。 心中思忖了一遍各方的小心思与利益,也不知独坐了多久,林诚喝了口茶,起身走出大门。 俄顷,微胖青年横穿过热火朝天的工地,来到一旁的星子湖岸边。 背对逐渐成型的巍峨无首大佛,他凝视湖中心的小亭子,呢喃自语: “摘星避月,摘星避月……老师的占卜真准啊,在此造像,丹田灵气蠢蠢欲动,不过……” 他陡然回首,看向不远处已经被拆去的青羊横街,眼前又闪过那一日“两团火”的画面。 “大周属金德,金生水,水克火,火克金……火克金?” …… 在早餐铺子里吃完,眼见容真不动,欧阳戎只好主动掏银子,放在桌上。 从铺子老板那里找回些零点,塞回兜里,回过头,容真已站起身,往监察院那边走了,似是不想等他。 欧阳戎上前追去:“那个……” “欠着,下顿本宫请。” 容真轻声。 “还有下顿?好吧。不是说这事。” 欧阳戎看着她挽起青丝的后脑勺,皱眉问: “你那特殊名额,还有林诚之事,你之前怎么不说?” “本宫哪知道你会误会,还这么轻信林诚的话。” “但关于大佛与特殊名额之事,你也刻意没有说。在下自然只能参考他的话,况且那时他还没摊牌现形呢。” 欧阳戎凝眉解释: “现在看,争夺星子坊的造像权,原来还有这一份私心在。” 容真板脸:“本宫反复说过,本宫在这里的位置,他抢不走,是你没仔细听。聪明人揣摩的出来,你又不笨。” 欧阳戎无言以对,憋出一句:“你这么点话,要在下怎么猜?和伺候圣人一样是吧,斟词酌句的。” 她凝眉:“同僚之间有默契的话,不说你也能懂。” “……” 欧阳戎想了想,尝试问:“你确定这是同僚?” “不然呢?” “好吧,是在下太愚笨了,不够默契,那下次看容女史脸色行事……还是算了,好像没脸色。” 他当即改口,语气认真: “那下次容女史能不能多说点,在下这个同僚做的是不称职,但怕又没懂,不懂装懂,误解什么。” “哦。”她发鬓被风吹拂,似是点头,嗓音随风飘来:“不行。” “不行?” “很多话本就不该和你这地方官员说,这是规矩,说这么多已经是破例了,本宫以前在宫里的时候,除了应答圣人,和别人一个月都没几句话,深宫禁地,谨言慎行,嬷嬷们教的……” 她笼袖回首,一双好看的点漆眼眸,目不转睛的注视欧阳戎问。 “所以欧阳良翰,你还想本宫怎样。” 欧阳戎哑口无言。 注视了会儿,容真偏开目光: “多谢你今日安慰。可关于大佛之事,知道的人很少很少,实在不能多言。像此前在浔阳石窟时一样,你只要负责造像干活就行,知道太多不好。” “到底有什么不好的……” 容真突然开口,嗓音有些婉转: “只是本宫不想让你知道……行不行嘛?” 欧阳戎一愣。 “行。” 他耸耸肩:“你藏呗。” “你还生气了?” 容真侧头,瞟了眼他。 欧阳戎摇摇头,跟在容真身后,走进监察院。 他换了个话题,问道: “听说前线那边,最近有贼人夜袭中军大营……前线的军中练气士也损失不少。” “是有这事,过去半旬了……有妙真在那边,暂时无妨。” 容真一板一眼答道; “这种小打小闹,影响不了大势大局。” “那就行,你们司天监一定要保护好秦老将军。” “这是自然,而且秦大元帅乃老将,经验丰富,无需担忧……欧阳良翰,你倒是操心起来了。” 容真扯了下嘴角。 欧阳戎看见她在办公处取了些东西,转身往监察院外走去,他好奇问: “女史大人这是干嘛去?” 她绷着脸:“回去休息,今日心情不好……怎么,你也要跟去?” “那在下也回去……” 容真突然喊住他: “等等,下午城外正好有一场规格不低的诗会,不过要求挺奇怪的,只允许男女成对参加,本宫怀疑可能有蝶恋花主人在,下午得去一趟,你呢,下午有时间吗。” “你不是心情不好吗?” “现在好点了。” 他小心翼翼问:“不过这种奇怪诗会,那蝶恋花主人会去吗?” 她点头:“这种淫贼色胚,才更有可能去,说不定情妇女人不少,就爱往这种场合跑。” “对,很……很有道理。” 欧阳戎点点头。 容真表情不变:“那你准备准备……” “哦……”欧阳戎突然反应过来: “等等,男女成对参加,那岂不是以那种身份去……” “所以才喊你,本宫一个人去不方便,没法和往常一样微服调查,懒得找其它人了。” 你这脾气在浔阳城也没其它人可以喊吧……欧阳戎心里吐槽。 她直接拍板:“就你了,别墨迹,陪本宫去一趟。” “可是……”欧阳戎面色为难。 她停步,头不回的说: “可是什么?咱们难道不是相互信任的同僚吗,认识这么久,交情不够?” 欧阳戎犯嘀咕:“交情够你不也谜语人。” “嗯?”容真鼻音轻哼反问:“你说什么?” “没有没有,好吧,去,去。” 欧阳戎勉为其难的摆摆手,嘟囔道:“那在下得穿低调点,还得知会下小师妹,毕竟算是去办事……” “随你。” 欧阳戎无奈,目送某位女史大人脚步有些匆匆的背影远去…… (本章完) 第532章 欠女史大人一首诗(求月票) 第532章 欠女史大人一首诗(求月票~) “容女史走这么快干嘛?是急着什么事吗?” “容女史你帔帛掉了。” “容女史,喂,容真,你慢点行不,我穿这一身衣服走不快,诗会结束你这边是没事了吗,没事那我不跟着了,我回槐叶巷了……” 前方的容真蓦然停步了。 江风吹拂几缕乌黑发鬓,粘在她粉嘟嘟的唇角。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微微撅了一些。 这位少女体态的女史大人侧着身子,眼睛斜睨着后方快步追赶来的澜衫儒巾青年。 脸蛋冷冰冰的。 远处天际,落日夕阳。 江面波光粼粼倒映的金黄色余晖,让江畔的步行道与古典建筑蒙上一层淡淡的旧黄色,像是一本阁楼沾灰的老旧书卷。 瞧欧阳戎、容真二人打扮,看样子是刚刚结束浔阳楼的某场诗会返回,走在江畔的青石板步行道上,正朝浔阳渡那边走去。 欧阳戎追上了容真。 容真不说话,朝他的方向,平摊一只手。 欧阳戎将那一条揉成团的深绿色薄纱帔帛,递到她小手上。 容真立马抓扯回这条帔帛,扭头继续走人。 天色有些暗,隔了十步就看不清别人的具体面容,不过周围的路人们,还是大致看懂了些什么。 有过来人侧目,朝江畔这一对追赶的小年轻,投去异样眼神。 二人当然感受到了。 欧阳戎顿时捂嘴咳嗽,脚步犹豫,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 容真更是直接,刹车停步,环顾路人。 眼神冷冰冰,似冒寒气。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所养成的彩裳女史威严,还是挺唬人的。 周围路人们的脚步明显加快不少,匆匆路过。 不敢触这位含煞小美人的霉头。 欧阳戎也趁机追上了容真。 小声嘀咕: “容真,你应该不是生气了吧?” “生气,生啥气?欧阳良翰,本宫发现你最近很喜欢瞎说,嗯,还开始没大没小的了。” 容真语气出奇平静,认真且较劲起来: “记得喊职务,不准喊本宫之名。” “还说没生气,小师妹以前也是这样,怎么女人不开心都一模一样……” “你说什么?” 小声嘀咕的欧阳戎立马老实摇头:“没说什么。” 容真扭头,继续前进。 欧阳戎不禁看了眼她身穿优雅高贵襦裙的纤细背影。 刚刚下午,二人前去参加的那个有成双成对要求的风流诗会。 确实有些不对劲。 太风流了点。 与会者,除了是文人墨客外,好像都是携带情人女眷们参加。 欧阳戎与容真到场后,其实也有些尴尬。 因为实在低调不了。 二人都是俊朗靓女,哪怕是看起来少女身态的容真,欧阳戎也不得不承认,是这次参与风流诗会的文人所携女眷中,一等一的绝色。 更别说,容真今日还穿的有些不一样,鹅黄襦裙,桃腮粉脸,仕女面妆……一改往日的素雅寡淡。 不少人或欣赏或偷瞄着呢,男俊女靓如何低调。 若只是尴尬也就算了。 可中途,诗会举办方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抽风,举办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小活动。 要求在场的文士男子们,各作一首小诗,当众宣读,赠与女伴。 欧阳戎当然没有做,带着容真,躲在最后面,装作才疏学浅不会。 结果就是,最后全场除了容真之外的女眷,都得到了男伴的情诗。 大伙的目光都若有若无的投向不合群的厚脸皮某人。 连身侧的容真也是。 眼眸目不转睛注视着他。 那场面,真是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可……真男人就是要脸比城墙。 欧阳戎保持装傻,没有作诗,硬挺过去了。 诗会举办方当然也不好强迫。 可这个给女眷作诗的小环节刚结束没多久,容真就直接转身走人了。 也不等后面的丰盛晚宴。 此刻,在江畔追了一路的欧阳戎,有点不好意思的跟了上去。 “抱歉,是我才学不够,献丑了。那场合,确实挺扫兴的。”他歉意。 “你说什么,本宫不懂。本宫也没有生气。” 欧阳戎不禁问:“那你怎么诗会没结束,就走人了?” 走在前方看不清表情的容真,语气一板一眼: “所有男宾已经作诗了,没有蝶恋花主人的文气,无聊诗会,没必要再待……哦,不对,不算所有,欧阳司马特别点,不屑作呢。” 顿了顿,她又笑了下:“或说,欧阳司马就是蝶恋花主人,怕漏文气吧,行,本宫理解。” “对,抱歉,今天剑没带……咳开玩笑的,我倒希望我是,这样还能少些尴尬。” 欧阳戎咳嗽一声,语气无奈道: “实在是作一篇打油诗没什么意思,我这人有个坏习惯,做什么事都力求最好,不然不做,诗词也是如此,所以这次实在抱歉。” “哦。” 容真点头,面色不变说: “理解的。意思就是,这无聊诗会,应付一下得了,没到让伱花心思的程度。” 欧阳戎:“……” 不是,你搁着做阅读理解呢。 他开口转移话题: “容女史今日穿的挺好看,头一次见……” “那欧阳司马倒是挺敷衍的。” “哪里敷衍。” 欧阳戎低头看了眼自身打扮: “这一身澜衫儒巾,我以前还没官身,书院读书时,经常穿来着,今天特意翻出来,不过缺点就是衣摆太长,走路麻烦,得走四方步,刚刚都追不上你。” 没想到容真忽然打断:“那只香囊呢。” 欧阳戎一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香囊?” 不等他解释,容真忽问: “被你小师妹收走了吗,寒衣节后就没有看见过了,早就猜到,呵,她管你倒是挺严。” “不是,没有……” 容真打断他的辩解,又丢出一言: “本宫听人说过一件事,大半年前,陈郡谢氏是不是当众表态过,虽未订婚,但也钦定你为谢氏女婿,你是不是也想娶五姓女小师妹。” 欧阳戎点头,欲语:“是有这事……” 就在这时,二人正好路浔阳渡的码头,一艘等待启程的船上传来一道疑惑嗓音: “欧阳公子?” 欧阳戎回头一看,立马脱口而出: “秦小娘子?” …… 秦缨本来正在甲板上看风景,临近离别有些沉默,没想到却瞧见了熟人。 她俯视的目光也落在了船下欧阳戎旁边的冷冰冰小娘子身上。 发现此少女脸蛋幼态且甚美,应该是个北方人,没有南方小娘子的柔和五官,肌肤倒白,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带点胡血,五官深邃而凌厉,一看就是不好相处的,用道士的话说,太凶了,压不住。 秦缨多瞧了两眼,又看了看她旁边的欧阳良翰,微微叹息。 这世间男女之事,有时候就是这般残酷,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不过同为女子的秦缨,仔细一想,倒也明白这位檀郎为何如此受欢迎了。 因为女子潜意识里,大都有一套筛选逻辑存在。 对其它女子们争夺的男子,下意识的投去注视。 潜意识里觉得,能被其它女子们看上并激烈争夺,一定是特殊且稀缺的资源。 算是某种天然的雌竞,争夺强大优秀的配偶。 秦缨自己也难以免俗,当初在洛阳,不也是在仕女圈子里久闻欧阳良翰的大名吗,来了浔阳城后,也第一时间想见识见识……后来事实也证明,果然名不虚传,甚至更加出乎意料。 眼见欧阳良翰与那冷颜小娘子即将无视路过渡口,秦缨回神,鬼使神差的喊了一句。 欧阳良翰回头瞧见了她。 他似是安抚了下有些争吵的冷颜小娘子,让其在船下等待,他登上船去,打了声招呼。 “秦小娘子这是要去哪里?” “去西南前线,看望阿翁,前些日子听说军营出了些事。” “难怪。” “欧阳公子,船下这位小娘子是……” 欧阳戎当即解释了下同僚的关系。 “监察院的同僚吗……知道了。” 秦缨微笑点头,似是多余的说了一句: “欧阳公子不用太担心,谢家姐姐现在应该在浔阳王府那边,船马上要开了,我也一时半会回不来浔阳城,就算回来了,估计也忘记了,我记性不太好。” 欧阳戎:…… 秦缨又补充了一句说: “其实男子风流点没什么,负责呗,但是要顾及佳人感受,分好主次,再处理好她们女子间的关系……不过我相信,欧阳公子能处理好的。” 这时,甲板上的二人,看见船下方等待的冷冰冰少女似是有些不耐烦了,准备甩袖走人。 秦缨似笑非笑看向矢口否认的欧阳戎。 “要不欧阳公子还是下去吧,显然等急了。” 说完准备招呼船夫,催促启航。 “秦小娘子稍等。” 欧阳戎突然抬头喊住秦缨。 后者疑惑:“何事?” “在下想讨回一物,不知道还在不在你这里……另外,你这儿有笔墨纸砚没……” 秦缨脸色愈发好奇…… 不多时。 欧阳戎走下了船。 找到了不耐烦大半天、还是没走的容真。 “不多和你情人叙叙旧?” “不是情人,是朋友。” “呵。” “真话。” “但这女子看着对你有好感。” “何以见得?” “直觉。” “希望容女史的直觉多用在正事上。” 欧阳戎无奈摇头,取出一枚散发桂香的橘红色香囊,待在腰上。 容真表情动容:“这是……” 欧阳戎一本正经的点头: “其实带了,之前不好意思取出来,今日之事确实是我欠妥,令容女史当众丢了面子,实在抱歉。 “这样吧,我补赠容女史一物。” 他二话不错,再度摘下橘红色香囊递出。 容真脸蛋紧绷,语气森冷:“借花献佛?借的还是本宫自己的花?” 欧阳戎努嘴道:“你回去可以打开看看,是不是只有你的花……” “装神弄鬼。” 不等欧阳戎开溜,容真冷哼一声,当场打开了香囊,从桂花香料中取出一张折迭的纸条,打开小纸条一瞧,她立即愣神。 “欠……欠条?”容真微微睁大星眸。 看着纸上“欠诗一首”的四个大字,还有下方白纸黑字的某人落款,她小脸神色有些匪夷所思。 还能这样? “咳咳,改日还你一首诗,先欠着。” 欧阳戎泰然自若的丢下一句,撒腿走人。 这枚鹅黄色桂花香囊,是当初寒衣节容真送的,后来被他藏于剑匣之中,又被匠作出卖,遭小师妹质问。 幸亏当时有秦小娘子救场。 不过也将错就错,在小师妹的视线下,把橘红色香囊“归还”给了秦缨…… 江畔,容真一手握香囊,一手抓住落款欧阳良翰的厚脸皮欠条,小脸有些怔神的看着他匆忙跑路、有小点狼狈的背影。 好像从认识起,他每次都能出乎她意料,不管大事小事。 某刻,这漆黑呼啸的晚风中凝望远处的冷冰冰少女扑哧一笑,又飞速压住唇角。 像一朵深夜悬崖绽放的雪莲花,可惜这破天荒的一幕无人有幸目睹。 动作轻柔的收好橘红色香囊,容真冷脸走人。 “哼,没个正形,成何体统。” …… 离开容真,来到无人处。 欧阳戎长松一口气。 袖中的小墨精第一时间跳了出来,戳着他鼻子,郑重谴责: “欧阳良翰,你怎么天天给人打欠条,现在倒好,还是给欠钱脸仙子打欠条,你也是不嫌命长,连她都敢欠,要万一回头追你讨要怎么办?就不怕漏了文气?” “说不定已经怀疑了,或者事后会怀疑,所以才更要打个欠条,此乃缓兵之计,争取时间,同时防止事后生疑。” 欧阳戎摇摇头,冷静分析: “至于欠诗,我回去让大郎、六郎她们作一首,我过几天再转交不就是了?不是我的文气,只要不是让她当场监督就行。” “最渣男,没有之一!” 这时,欧阳戎陡然停下脚步,皱眉四望起来。 “你看什么呢?难道有漂亮小娘子?在哪?在哪?本仙姑也要看!” 儒服小女冠十分闹腾的跃上欧阳戎肩膀,学着他,也东张西望起来。 欧阳戎不答,看也不看,抬手把妙思塞回了袖中,又按下了她企图挣扎外探的小脑袋。 观察了会儿左右,没啥发现,欧阳戎迅速转身,返回槐叶巷宅邸。 一路上,眼底时不时稍瞬即逝的闪过一道紫光,他皱眉不已,某刻呢喃: “新福报?怎么是在这节骨眼上。奇怪,这又是怎么触发的?” (本章完) 第533章 双色福报,买一送一?(求月票!) 第533章 双色福报,买一送一?(求月票!) 一片四周白茫茫的开阔空间内。 欧阳戎正仰头看着一顶颤栗不止的青铜古钟。 钟身止不住的往外溢出沸腾的紫雾。 紫雾如水般,从青铜古钟上流下来,宛若一条瀑布。 在白云缭绕的纯白空间内,显得有些妖异。 这一份新福报是欧阳戎刚刚告别容真没多久,被某种暂时不知的来源所触发的。 他从江畔小道返回槐叶巷宅邸,第一时间回到书房,支开了叶薇睐,进入这功德塔中观察。 闭目接收到福报钟的讯息,欧阳戎缓缓点头: “三千五百功德吗……倒还行,不算太离谱。” 他微微松了口气,回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小木鱼。 小木鱼上方正有一排青金色字体:功德:八千二百七十二 手中有粮心中不慌,欧阳戎回过头来,继续仰头打量起异动中的福报钟。 他伸手接住一些粘稠紫雾,仔细瞧了瞧,顿时发现紫雾中隐约含有一些淡粉色和朱红色的丝线。 两种特殊颜色! 欧阳戎眉峰聚拢,陷入思索。 这其实是他以往的一些经验,新福报都会让福报钟异动冒紫雾,不过偶尔有些特殊的福报,在冒出的紫雾中,会有一些特殊颜色的丝线,隐隐能指向此福报的类别。 欧阳戎此前遇到过几次,算是验证了,有了些经验。 例如淡粉色如桃花的福报,大概率与女子有关。 而偏红色的福报,则与性命安危有关,而且颜色越红,代表着越危险。兑换福报则可以相对避开此危。 只不过这一次,竟然是一次性出现两种颜色。 这倒是欧阳戎没想到的。 “奇怪,这是什么福报,一次开出两个色,双黄蛋?” 欧阳戎脸色狐疑,嘀咕了会儿。 “要不要兑换呢……” 不怪他脸色犹豫,按照以往确立的原则,这类淡粉桃花福报还是少兑换为好,例如上次和离裹儿的误会。 事后就整的十分尴尬,还欠了离裹儿人情。 可含有血红色丝状雾气的福报,欧阳戎为了安危考虑,又是次次必兑换的,也是过往的成功经验。 现在倒好,两个色一起来,原则打架,怎么整嘛。 麻了。 欧阳戎瞧了眼空中蹦跶如跳蛋的小福报钟,嘴角微微抽搐了下。 也不知道它是被什么触发的,过了大半个晚上了,到现在也不见停歇消失。 “这种上当的感觉是怎么回事,算了,捆绑就捆绑吧,以防万一……” 欧阳戎当即闭目。 几乎是闭目的同时,他身后不远处小木鱼上方的那一排耀眼青金色字体,顿时化为一只形状模糊如龙鲤的青金色光团,“嗖”的一声,射向半空中正冒紫气的福报钟,重重撞击上去。 珰——! 一道震耳欲聋的洪钟大吕之声,响彻欧阳戎耳畔,暂时失聪。 少顷,一只形状模糊如龙鲤的青金色光团返回小木鱼上方,重新化为一行字体:功德:四千七百七十二 某只捆绑销售福报的青铜古钟,原本沸腾的紫雾消失无踪,高悬半空,纹丝不动。 整座功德塔内的空间,重新恢复寂静。 “还剩四千七百多功德,应该够用一次那个了……其实预留不少于四千的功德值就行……” 只留下一道不知所谓的呢喃声。 欧阳戎的身影消失在功德塔内…… 睁开眼。 是光线昏暗的书房。 欧阳戎正坐在书桌前,两手交叉,撑着下巴。 刚刚脱离功德塔,他眼底犹有些出神。 “这类淡粉色的福报,按照前几次经验,一般都会与某个女子产生关联……所以这次是谁?小师妹、薇睐、小公主殿下,还是……容真、秦缨? “等等,容真。” 欧阳戎抬起头,眼神若有所思。 “刚刚触发福报,正好是和她分开之后,没过一会儿……难道是与她有关?还有秦缨也是,不过离得最近的还是容真。”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性不小,欧阳戎摸了摸下巴,自语分析: “今日我是送还了香囊,嗯,还有一张欠诗一首的欠条,有可能这些就是这次福报的因果条件,触发后续福报…… “除了淡粉色雾气外,里面还有一些血红色雾气,是不是代表除了涉及女子外,还涉及一些偏向血光之灾的事? “是与此女子有关吗?假如是容真的话,那能是什么事……” 欧阳戎脸色微微一变。 他想起了傍晚某个小墨精指着他鼻子谴责的那一番话语。 “该不会是和欠诗有关吧……回头我还一首诗词给容真,她难道有法子绕过障眼法,锁定我的真实文气,然后和我反目拼命?” 欧阳戎忽然眼皮跳了跳:“那怎么办,现在欠条都打好了,难道半途反悔收回,怎么感觉这样被刀的更快……” 思索良久,他狠狠揉了一把脸: “不管了,反正福报也兑换了,按道理能够避免此一些,这福报钟还是靠谱的。 “况且万一不是容真这边,而是涉及小师妹、薇睐她们的安危呢,反而更加不好了……总而言之,买一送一就买一送一吧,这个福报兑换不亏。” 欧阳戎颔首自语,同时微微偏头,看向星子坊方向: “不过保守起见,最近在容真那边,我还是别提还诗的事情了,最好当作忘掉,她若问起……那就打个哈哈……眼下这个节骨眼上,还是别节外生枝为妙。” 他长吁了一口气。 这时,耳畔隐隐能听到里屋内,白毛小丫头的匀称呼吸声,还有衣柜内某个小不点不时翻身的轻微动静。 欧阳戎身子后仰,躺在椅背上,贬官以来的这些日子,他习惯夜深人静、万籁俱寂时夜起,像这样的枯坐。有时也会披星戴月出门,去找元怀民,来一次“怀民亦未寝”。 主要是那一阵奇怪如蝉鸣的剑鸣声。 白天总是缭绕耳畔,例如之前在监察院开导郁郁寡欢的容真的时候,他耳边的嗡嗡剑鸣声就一度很大,比以前早已习惯的木鱼声还要喧噪许多。 也只有像现在这样万籁无声之时,欧阳戎才稍微安歇,能喘口气。 窗外夜风骤然呼啸。 欧阳戎顿时听到一阵细细簌簌、细碎小物拍窗的声音。 他下意识走去,推开窗户。 伸出手掌。 一阵晚风携带一粒粒“水滴”,略微刺痛他手掌的皮肤。 冰冰凉凉的,又如针般尖锐。 欧阳戎微微愣了下。 是小雪子。 “下雪了……” …… 一阵寒潮来袭,江州下雪了。 好一个秋去冬来。 虽然只是类似冰粒的小雪子,落到地上已经融化的和雨滴一样,不似北方那种鹅毛大雪。 但依旧令很多人有些诧异。 今年的入冬怎么感觉早了一些。 嗯,或许是与今年浔阳城内大部分人都很忙碌、还有不少事情未做完的缘故有关。 譬如星子坊承天寺旧址附近,那一座万众瞩目的大佛。 这日上午,星子湖畔的大佛工地上,正一片热火朝天。 黄飞虹脖子上挂着汗巾,手提着两大桶热水,木瓢浮在晃荡的桶内水面上,他行走在东林大佛内部、临时搭建的木架通道中。 周围忙碌敲打钉子的劳工们,不时停下手中动作,接过黄飞虹递来的水瓢,仰头饮水。 还有的劳工,实在冷的受不了,用热水搓了搓快冻僵的手掌。被黄飞虹骂了几句。 虽然迎来入冬的寒潮,但是造像工地上的忙碌,依旧不见停歇,甚至在那位林督造右使的指令下,这几日还加快了些进度。 这自然激起了一些杂音,但是很快就被甜枣加大棒的丝滑连招压下。 可能是上次汪氏的事情,林督造右使像是破罐子破摔,也不怕背负骂名了,对于一些私下议论置之不理,专心造像,狠抓进度。 黄飞虹从进入工地造像以来,都很低调,至今也没有提出过任何异议,在其它同事们眼里属于埋头干活的老实人。 眼下在大佛内部送热水,每一次停下脚步,黄飞虹都会不动声色的转头,打量起大佛内部的情形。 不过很快,他手边两大桶水被喝完,见底。 不远处,有脸色不耐烦的监工摆摆手,黄飞虹只好憨笑点头,提拎空桶,匆忙离开大佛。 这座造像工地越往后,越接近完工,管的越严格。 也不知道在担忧什么,那位林督造右使设立了一大堆繁琐规定。 工地上也开始戒严,不仅每天来工地上值,都要被搜身检查,才放行进去。 同时,还对工地里的劳工们进行筛选和排查,择人进入大佛内部干活,而且换人也十分勤快,不时撤下一班人,换上一班人…… 因为能进入大佛内部干活,待遇与工钱都要更好,而且能避开外面的刮风下雪,自然不少人希望被选上。 黄飞虹的运气就不太好,一直没有得到进入大佛内部干活的机会,眼下甚至被分到了水房干活。 水房是专门负责运输工地劳工们们的生活用水,算是比较边缘化的工地机构。 定时送完这一批热水,黄飞虹和同僚们纷纷回到水房。 在路过几座崭新的木制高楼时,他汗巾擦脸,乘机多瞥了几眼。 几座木制高楼类似瞭望塔,上面有几道人影,似是巡逻盯梢。 不过,它名字叫望火楼。 配备有各种专属工具,如桶、洒子、麻搭、火叉、水囊、唧筒等灭火器具。 它是最近那位林督造右使,突然吩咐工人们加班加点修建的玩意儿。 这种望火楼,其实不算稀奇物,在洛阳、长安等大城市里比较常见,每个里坊都有。 因为大多数建筑都木制的,容易着火,一旦走火后果十分严重。 所以一些城区建立有望火楼,楼上会有专人瞭望,居高临下,日夜巡逻,查看是否有火情,一旦有火情,潜火兵立刻行动,扑救火灾…… 只不过东林大佛工地上,这次树立起的望火楼,数目有些多了。 那位林督造右使似乎很担心“火情”。 眼下,这几座望火楼名义上归水房管理,因为检测到火情,也需要水房包括黄飞虹在内的伙计们一起搬水灭火。 所以望火楼与水房是贴在一起建的,不过却是两班人马,平日互不影响,也不准随意串门。 望火楼上,负责检查“火情”的主要人马,是刺史府那边的人,还有一些陌生冷漠的鲜卑侍卫,一看就不好惹。 黄飞虹往上面送过几次热水,算是见识过了。 除此之外,林督造右使还吩咐水房的人,挖了一条渠道,把旁边星子湖里的湖水,引入到了工地,修出了几个大的蓄水池……等等。 这位林督察右使最近一系列措施,让人有些看不懂。 黄飞虹默默收回目光,将刚刚看到的这些记在心中,转头进入水房,继续干活。 …… 裴十三娘日常报告完毕,离开了卫少奇、林诚、王冷然等人所在的大厅,退了出来。 出门后,这位紫金披帛贵妇人携带僮仆随从,路过横穿了东林大佛工地。 周围僮仆如保镖般,用身体围成了人墙遮挡着她。 裴十三娘微微蹙眉,用淡紫香帕捂住口鼻。 途中,她眯眼看了看最新建造的几座望火楼,眼底闪过一丝疑惑之色。 这东林大佛的工地都是平地,一马平川的,附近拥挤杂乱的民宅全部拆除了,只剩一座孤零零的大佛雏形……好端端的建什么望火楼? 刚刚裴十三娘走之前,好奇询问过林诚,后者只是平淡回答,预防火情,有备无患。 戴紫金披帛贵妇人转头看去。 离得最近的一座望火楼上,几位鹰眼侍卫,脸色严肃的观察着工地上方的天空。 好像不止是盯着火情,还盯着其它某物。 什么东西会突然出现在大佛工地上方的天空中?难不成飞鸟? 裴十三娘面色若有所思。 少顷,实在想不明白,她摇了摇头。 又琢磨起刚刚议事时,问林诚的事。 “本月之内建成吗,看这进度,确实快了,不过这样赶工,非议不满这么多,他林诚胆子是真大啊,也不怕下面人反弹……真就骂名他全来背? “算了,管他呢,既然有人愿背骂名,那妾身得多兼并些星子坊宅地,也算不白白浪费机会。 “不过话说,这剩下的佛首何日到达……” 裴十三娘眸光流转间,已昂首冷脸的路过了大佛工地,漫不经心的无视了身后那些偷瞄她丰腴身段的苦哈哈糙汉子们。 背后那一尊即将完工的无首大佛,静静目送妇人背影渐行渐远。 (本章完) 第534章 公主之邀,菊华诗会(求月票!) 第534章 公主之邀,菊华诗会(求月票!) “秦家姐姐走了?” 浔阳王府深处,一座坐落于重峦迭嶂园林中的朱楼上。 一位仙姿绝色的桃红襦裙小女郎推开了一扇闺房的窗扉,头不回的问道。 她眉心点缀有鲜红梅花妆印记,语气慵懒之中,带着一丝娇憨。 “嗯,前日傍晚走的。” 充满深闺仕女风格的暖阁内,另一个侧坐美人榻上烤火的红裳俏女郎点了点,鼻音轻哼的回答。 “怎么不提一声?都没来得及的送行,谢姐姐去了吗?” 离裹儿眼睛有些诧异的打量着窗台上、一盘尚未凋零的菊花,嘴里问道。 “没,那日阿父来信,我得送来王府,秦家妹妹见我忙,就让我别送了,她也急着回前线看秦老,就没整那些伤感别离了。” 谢令姜一手撑着下巴,一手举棋思索落子,轻轻摇头。 面前一张棋盘,很显然是在与离裹儿对弈。 不过此刻,她秀美的眉儿微微蹙起,举棋不定;而离裹儿还有闲工夫去开窗赏花。 很显然,是有一步棋稍微难住了她。 某刻,谢令姜舒展眉头,“哒”一声,两根玉指夹着的白子落在棋盘上。 雪白无暇的白子,衬的她手指愈白嫩,指甲肉处是可爱的淡粉粉。 十指尖尖,宛若新剥的青葱。 谢氏贵女低头沉思时,额间的两缕乌发滑落,挠到了挺翘鼻尖。 落子后收回的两根葱指抓了抓鼻尖痒处。 离裹儿听到落子声,从窗畔施施然返回香榻棋台。 “谢姐姐的手真好看。”她眨巴眼睛。 “下你的棋,这么多话。”谢令姜小琼鼻皱了皱。 离裹儿瞥了眼棋盘,几乎想也没想,回敬一子。 然后从下棋的姿势,转为手撑下巴的姿势,一双俏眸眨巴着,继续注视着重新蹙眉思索的谢令姜,问: “我不说话,又没人陪你说话,你那敬爱的大师兄可没时间陪你。” 谢令姜板脸,低头看棋,不想理某人。 离裹儿脸色反而愈发饶有兴致起来,打量谢令姜脸色。 她就是喜欢谢姐姐这副严肃正经的五姓贵女、女君子样子,有点遗传谢先生。 “大师兄有他的事情要做,最近不需要我跟着,我们的相处模式你不懂,才不是那种腻味的如胶似漆……” “他最近不就是参加诗会、游山玩水吗……” 离裹儿突然话锋一转问: “他在做什么?” 谢令姜脸色丝毫不变,像是没有听懂一样,轻声说: “前天虽然咱们没去浔阳渡送秦家妹妹,但大师兄当时也在,他说他正好遇到了。” 离裹儿眸光打量了下谢令姜脸色,见不到端倪,问: “他前天跑去浔阳渡做什么?” “下午参加了场诗会回来……容真也在……配合她去找蝶恋花主人……” 谢令姜轻声,微微低下头,似是端详棋盘,让离裹儿一时看不清表情。 “容真?那个架子很大的彩裳女史?” 离裹儿笑问:“谢姐姐怎么知道的?” 谢令姜抿了下嘴:“大师兄回来说的。” “啧啧,这么老实,主打一个坦诚是吧。” 离裹儿又笑问:“谢姐姐不表示表示?” “表示什么?你下你的棋去。” 谢令姜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 离裹儿努力压住唇角,肩膀一侧拍了下手,叹道:“不愧是出身五姓豪门的闺秀,真是宽宏大度啊,天生的大妇风范。” 谢令姜不是太想理她。 但是过了少顷,落下一子后,她还是抬头,小脸认真道: “那天晚上,书斋议事,大师兄不是中途走了吗? “他不是不开心,事后与我说,他最近总是出现些幻听,特别是在王府、江州大堂等原先他经常处在的轨迹位置上,还有和咱们在一起议事时也是。 “只有夜静阑珊或者参加一些欢娱诗会时,才稍好一些。” 谢令姜眼底有些心疼之色,咬唇停顿了一会儿,叮嘱说; “所以大师兄也不是有意疏远的,裹儿妹妹,你回头转告伯父伯母他们,让他们别瞎想担心。” “幻听?” 离裹儿纤细食指轻轻点了点下巴: “原来如此。不过好端端的怎么幻听,需不需要王府去请御医……” 谢令姜摇头,言简意赅:“不用,此事……可能与那条道脉有关……” 离裹儿顿时收声,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少顷,美人榻上的两位佳人继续下棋,离裹儿似是走神,有些漫不经心;谢令姜则满脸认真专注的神色。 不过很快,再次举棋不定的谢令姜连续落下了两子。 投子认负。 离裹儿面色不变,把手心一小把黑子,一一倾倒入盒中。 谢令姜起身,准备告辞离开,离裹儿突然道: “好几天未见了,阿父、阿兄挺担心欧阳良翰的,既然容易幻听、喜欢参加诗会,那就办一场呗,正好可以见见面、聊聊天。 “最近林诚、卫少奇的事情,弄得大伙都心情不好,气氛严肃。 “正好,就以菊华诗社的名义办吧,我来做东道主,请一些浔阳名士来。 “虽然星子坊的大佛咱们插不了手,用欧阳良翰的话说,就是钱袋子和刀把子都在他们手里。 “但咱们浔阳王府也不能彻底无声,士林与民心还是向着咱们的,好歹笔杆子还在手里,王府也得有些声响,展现些号召力,免得被一些趋炎附势之人蹬鼻子上脸。” 离裹儿收起棋盘,拍了拍小手。 “谢姐姐,伱去请欧阳良翰,问下他来吗。” 谢令姜迟疑片刻,轻轻颔首,问: “最好别让大师兄作诗,情况你知道的。” 离裹儿微微撇嘴:“就没见他做过什么诗,放心吧,没人会朝他发难。” 谢令姜闻言,也没解释。 这时,离裹儿含笑说: “况且,我也不请那个容真。” 谢令姜起身,摆手走人:“随你,请不请无所谓。” “真无所谓。那我请了?” 谢令姜顿时别过脸,板脸说: “来不来都不一定呢。” 不等离裹儿开口,谢令姜已经起身,快步走人。 “呵,口是心非。” 离裹儿表情平静,语气轻笑。 …… 深夜。 浔阳城外,一户袁姓员外家的奢华庄园内,一场诗词雅会刚刚结束,宾客或散去,或在庄园睡一晚。 袁家在城郊的庄园十分气派。 深夜浔阳城有宵禁,进不来城,须等到早上。不少人在主人家挽留下,留宿一晚,或者干脆大醉到天明。 庄园外,一处漆黑树林内,正有一辆马车静静等待。 谢令姜坐在马车内,清亮眸子有些出神的望着前方帘子。 少顷,一道醉熏熏的身影从墙边走来,掀开车帘,钻进马车。 “大师兄。” “走,去黄兄家。” 不久前还满脸醉色告别袁家主客的欧阳戎,刚一坐下,眼神忽然恢复清醒,松气吩咐了一句。 “好。” 谢令姜也没多问。 最近大师兄经常在城内外参加酒会诗会,时不时的晚上不回城,慢慢的,也就没引起太多人关注。 甚至眼下,庄园里不少人还以为这位“良翰亦未寝”的欧阳司马是在安排有美妾的豪舍内呼呼大睡……不过美妾倒是被灌睡了。 半个时辰后,马车抵达城郊一处农家小院,在后墙外悄悄停泊。 “等我。” 准备同行谢令姜听到大师兄丢下一句话,转身跳下了马车。 他下车前,还从座椅下面,取出一只沉甸甸包袱带了进去。 谢令姜重新坐回座位,目送大师兄的背影翻入院内。 她转头,眸光倒映着的这座农家小院,没有灯火,漆黑一片。 在欧阳戎进入院中后,农院内的灯火也迟迟不来,依旧乌漆嘛黑。 谢令姜闭目,膝上横剑,独坐车厢,耐心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 远处天际泛起一抹鱼肚白。 吱呀一声。 院门从内推开。 谢令姜睁眼,瞧见大师兄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手中的包袱不见。 他正被院内走出来的三人,送出院门。 谢令姜眼尖瞧见,除了某个络腮胡大汉身影外,还有两道既眼熟又陌生的身影: 一道娇小瘦弱的小女冠身影,还有一道木讷面瘫青年的身影。一高一矮,皆背桃木剑。 只见大师兄头不回的朝他们摆了下手,于是此三人转身,返回院内。 大师兄压了下毡帽,迅速上车。 谢令姜收回眸光,扶他坐下。 马车继续开动。 “小萱回来了?还有陆道友?” “嗯。” 欧阳戎一进入马车,就长吐一口浊气,不置可否的应答一句,他开始闭目养神起来。 谢令姜欲言又止。 欧阳戎突然开口,叮嘱一句:“王府那边暂时不要说。” “好。” 谢令姜并不多问。 这是二人的默契。 “幻听好些了吗?”她关心道。 闭目的欧阳戎只是轻轻点头,不多提。 谢令姜感受到手掌一暖,低头看去,是他抓住了手,正在轻抚她的手背。 大师兄的手掌很暖和厚实。 她心里有些踏实。 “小师妹辛苦了。” “哼,你就一张嘴。”谢令姜刻意绷脸说。 “谁说的,明明还有一双手。” 欧阳戎突然睁开了眼睛,一把将她揽进怀里。 后者顿时感觉到一双大手开始在其怀内小小的那一片红色薄兜儿中“兴风作浪”起来…… 俏脸涌出红霞。 自然小手往前推着。 但没成功推开。 推开不彻底,就是彻底不推开。 最后,她推搡的力道越来越小,直至微弱不计,只剩下象征性的推一推…… 唔……大师兄好像格外喜欢此处,就和……和小孩一样…… 她想。 马车内。 二人依偎,相拥而坐。 女郎一张红脸尽埋郎君怀中。 斯斯——! 只闻一阵细细簌簌的绳带声后。 有女嗔道: “你、你怎这般熟练……” “习惯了,对这一件比较熟悉……” “……?” 温存片刻。 趴怀女子开口,嗓音犹带一丝难以避免的颤声: “莫捏……莫闹了,有、有个事……” 欧阳戎低头,埋脸在秀发头顶,嘀咕: “你说你的,我忙我的,唔醒个酒。” “你哪里像醉了,这般巧劲,净知道糟蹋作贱人家……” 谢令姜语气哀羞。 轻轻捏了下他腰肉,俄顷,她有些难为情的轻挪粉臀,调整到了一个方便他动的同时、她也能舒服体会的姿势。 谢令姜清了清与娇躯一样酥软的嗓子,说起了离裹儿的诗会事宜。 “菊华诗会?这是什么?” “是这样的,裹儿妹妹院子里有一盆菊花,寒潮入冬了,百花凋零,唯独它未凋零,有些奇异,她以此为由,欲办一场菊华诗会,在这初冬不咏冬雪,反而咏秋菊……” 欧阳戎思索片刻,又问: “什么时候?” 谢令姜报了个日期,轻声:“大概三日后的上午。” “三日后……” 谢令姜看见欧阳戎从袖中掏出了一份地图,低头看了看,微眯眼睛,似是思索了下。 他收起此图,面色如常说: “行,和公主说,我会按时赴约。” “好。” 谢令姜颔首,又轻声说: “其实王府那边,也很关心你。这次诗会,伯父大郎他们应该也去,大师兄若是无事,当天陪他们说说话。” “知道了。” 欧阳戎突然又说: “其实这诗会来的正好。” “什么意思?正好什么?” “那几天其实很忙,很多场子要赴约,正好空出半天,它填上了。”他笑说。 “那岂不是一点休息时间没有。” 谢令姜无语,不知道好在哪里,不禁多看了眼他。 只见大师兄正掀开车帘,天边的淡黄色晨曦落在他的平静脸庞上。 谢令姜发现,这时马车刚好入城,在经过西城门的桥洞。 谢令姜循着大师兄目光朝外看去。 西城门刚刚修缮完毕。 上次他们从前线返回骑马经过时,看见的那些古旧砖块,已经全部被新砖所替代。 虽然这导致整个城门桥洞的洞口,稍微狭小了一些,天花板也低了些。 但是加固后,更加安全,不会再发生此前时不时砸落下松动砖块的情形,影响下方川流不息的进、出城人群。 此刻,谢令姜发现欧阳戎的目光似是停留在加固的新砖块上。 少顷,她又见他收回了目光,嘴里似是轻吐了两字。 “不错。” (本章完) 第535章 游子南归,佛首抵浔(求月票!) 第535章 游子南归,佛首抵浔(求月票!) “你的痨病好像好了点。” “这不是痨病,这是北病,越往南走,自然越来越好。老朽好好一个南人,本就不该在北方待的。” “只是北方风沙干燥,没有南方水气湿润罢了,前者会加重你的痨病。不过,你还是南方人?怎么京兆口音说的这么好。” “老朽年轻时,总觉得长安、洛阳什么都好,什么都想学,雅正的口音,宏伟的乐曲,典雅的华服…… “就连长安最穷的延祚坊里下水沟的粪臭味都是香甜的,比故乡村口的金秋桂花还好一万倍。” “呵,不就是如此吗?” “或许吧……咳咳咳咳。” 这道老迈沧桑的声音说到一半,发出了一阵剧烈的咳嗽。 另一道属于老妇人的尖锐嗓音停顿了下,冷哼: “进船,别在外面站着,再淋雨,你的痨病更严重了,想死不成?” “没事,这南边的雨软绵绵的,不伤人,不伤归来游子,哈哈,老朽喜欢这南雨,很像一首教坊曲,虞美人?老朽快忘了名……” 老迈沧桑的男子声音有些追忆,旋即传来手掌轻拍膝盖的声音,低吟: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宫阙中,墙高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客舟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檐前、点滴到天明……” “你这是多久没来江南了?” “有个大半辈子吧……老朽出生在岭南道一个只有三、四十户人家的半山腰小村子,每年四月,村口的桃花才迟迟开。 “家父是村里一个平庸的木匠,十三岁时送了老朽一把小木琴,只是个简单的一弦琴,但老朽现在还记得初闻时的那泠泠弦上音,于是再也做不了木匠了。 “那时候正值前朝高宗时,二圣临朝,边军儿郎远扬国威,大乾疆域出奇辽阔,万国来朝,长安洛阳也汇聚了万国的乐曲胡音。 “老朽心慕之。在比现在还年轻六十岁的时候,走上了这个游手好闲的行当,一路北上,收集乡间的粗鄙歌谣,最后到了梦中的长安…… “再后面的事,小宋姑娘你应该都知道了,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活到了现在。” “难得糊涂。” “是啊,难得能糊涂到现在。” “那你还回来做什么,家里人应该都死光了吧,村口还有认识你的人吗?” “不知,说不得整个村子都没了,但桃花应该还在吧,现在回去,说不得老朽还能看见四月的桃花,它开的晚,能等老朽。” “远在岭南,伱这把老骨头,也不怕死在这路上。” “老朽本就是南人,土生土长,干嘛不死在这江南阴雨绵绵的泥壤里?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古之名士陶渊明也深谐此情啊,小宋姑娘,这就叫尘归尘土归土。” “姓俞的,再乱叫,撕了你的嘴。” “哈哈,老朽本就比你大一岁,叫你小宋姑娘怎么不行?当年老朽刚进宫当乐师的时候,你还是个亭亭玉立的掌灯小女官呢,都喊这么多年了,怎么还在较劲。” “闭嘴。” 顿了顿,这道老妇人的声音继续冷道: “你现在不准死。 “以后死哪都不要紧,把琴音留下,这是司天监对你的唯一要求,也是陛下当初默许放你出宫的底线,不可违背。” 刚刚那一道苍老咳嗽的声音暂时不语。 正值夜雨。 双峰尖,被开凿而出的一条浔水支流上,一叶扁舟正晃荡行驶。 颠簸扁舟之上,只有两道身影: 一位矮小的枯瘦老者,还有一位白发老妪。 似是姓俞的前者,走出了舟棚檐下,矗立舟首,头淋夜雨,背手张望远处的浔阳江景,他一边说话,一边打量着双峰尖北岸的一尊未完工大佛。 而被称为“小宋姑娘”的白发老妪,则独坐舟棚内,一手掌烛,眼睛直直盯着前者的佝偻背影。 矮瘦老者身穿一件洗发白的乐师长袍,除此之外平平无奇,没什么特点。 但船内的白发老妪,烛火的橘光打在她尖锥般下巴的脸庞上,照出了一双布满眼白的深凹眼洞。 老妪身着一袭暗紫织金的宫服,衣襟上绣着繁复而古朴的云鹤图案,透露出岁月沉淀的庄重与威严。 发髻高挽,且仅以一支朴素的碧玉簪固定,与容真、妙真等女官们发型类似,不过几缕白丝不经意间从鬓角滑落,平添几分沧桑之感。 她那以双历经风霜的手,一手掌灯,一手轻握一串沉香木念珠,与老乐师说话之际,不时转动一下佛珠。 此刻,这掌灯老妪以一双白眼盯人,大半夜的显得有些瘆人。 老乐师却不怕,手指对岸问:“这尊露天大佛,是谁修的?” “前任江州长史,欧阳良翰,敢拒圣诏、顶撞陛下的那个命大小子。” “为何停工了,不是修挺好的吗,此地风水也不错,这条浔水应该也是他开凿的吧。” 老乐师面色好奇。 白眼老妪不答,转过头,翻白眼眸似是看了一眼江水上倒映的半轮明月。 虽阴雨绵绵,但是天上还是有半轮月从乌云后方露出头来,似是好奇观察下方的人间。 一路南下的老乐师叹了口气: “小宋姑娘,这次找上老朽,说话可还算数?结束此行,就让老朽走人,再不追寻。” “君无戏言。” “就怕君言不止理解的这么简单。” 白眼老妪语气淡淡:“大胆。” 老乐师感慨:“当初那个姓吴的老道士就很聪明,高宗驾崩,他立马出宫走人,远离纷争,现在看,还是他聪明啊,应该也是早早就怕极了当今圣人吧。” “他胆子大到自称画圣,你学他自称一声乐圣试试?” “倒也是,终究没他那能耐。” “不是有没有能耐,是你胆子小,呵呵,这样反而保住了性命。只是老身就不懂了,有何好走的,二圣临朝时,你们一个一个抢着来,想沾那昂扬向上的盛世之气。后面虽有一段动荡时期,但现在不还是有一位圣人在吗,现在的大周朝,同样国力鼎盛,蒸蒸日上,依旧盛世!” “改乾为周,迁都洛阳,皇嗣未定,国本之争,西南叛乱,北境敌扰,兴造大佛……终究不似从前了。” 老乐师叹息,下一秒便感受到周围的雨幕空气逐渐凝固,趁着身后某位老妪白眸还未完全泛紫之际,他立马补充一句: “哈哈是听人戏言,听人戏言,老朽倒是觉得这十来年过的都一样……嗯,反正圣人都是一样爱听老朽的琴音,老朽这不过的很好嘛,皇恩浩荡。” “知道就好,圣人隆恩,姓俞的,你拿什么还?还想偷跑,哼。” 老乐师笑笑不语。 这时。 二人所乘的这一叶扁舟靠岸。 “走吧。” 白眼老妪一手掌灯,率先下船,登上码头。 老乐师缄默起身,整理衣摆,跟在她后面。 三更半夜,两位老人却丝毫不怕黑夜出行的危险。 而且令人更奇怪的是,走在最前方的白眼老妪,手中那一盏宫灯竟在雨中丝毫不灭。 甚至……这一粒烛火像是虚影,雨滴穿它而过,纹丝不动。 二人刚上岸,双峰尖的南岸码头处,一队等候已久、戴斗笠穿蓑衣的人群,迅速迎上前来。 人群最前方,有一道微胖青年身影,不戴斗笠不穿蓑衣,浑身被细雨打湿也丝毫不管,最先上前迎接。 “老师!” 语气恭敬且激动。 是林诚。 只见他正朝白眼老妪毕恭毕敬的低头拱手。 而林诚身后方,卫少奇、王冷然等戴斗笠穿蓑衣的众人,也跟着纷纷敬礼。 “宋嬷嬷好久不见。” “下官恭迎宋副监正光临。” 白眼老妪轻轻颔首,先没理这位徒儿,环顾一圈,视线落在了人群后方那一道孤零零的宫装少女身影上。 原本一动不动的容真,只好主动走上前,抱拳应付: “宋老前辈,一路辛苦。” 白眼老妪万年不变的瘫脸上,露出一丝笑来,她又看了一眼林诚,问说: “这次辛苦容丫头了。诚儿怎么样,在浔阳城可有好好配合你?” 容真不答,也不看林诚,转身去迎接那位老乐师: “老先生许久不见,还以为您离宫后,再也见不到了。” “欸,不还是被小宋姑娘抓回来了吗。” 老乐师呵呵一笑,摆了摆手, 明明说的很狼狈,他却神态乐观,一点也不像是被白眼老妪一路监督、押下江南的模样。 看见容真反应,白眼老妪瞥了眼徒儿,旋即没好气的回道: “是你自己怂。 “都混出宫了,还偏偏留在洛阳城市井不走,就这么害怕陛下?怕走太远,被捉到时不好狡辩? “呵这不就是等着老身找上门吗?说的一点也不害臊。” 在一众晚辈们的古怪注视下,老乐师面色如常,好像不是在说他的怂事一样。 “不是留了一位学生在宫里吗?他有天赋,琴艺一道,有机会超过老朽的。”他叹道。 “死了。” 白眼老妪淡淡回答:“没你这么懂事,陛下不喜欢。” 顿了顿,她又语气意味深长说:“陛下不喜欢,有再高天赋也没用。” 老乐师再度叹气,少顷,说了一句有些莫名其妙的话: “好吧,那希望这位容女史,陛下能够喜欢。” 白眼老妪板脸:“陛下当然喜欢容丫头,况且小容丫头也懂事,你不必多管。” “好。” 老乐师笑了笑。 少顷,乘着宋嬷嬷与众人叙旧商议的间隙,老乐师脱离人群,独自走到一边,遥望远处朦胧雾中的浔阳城灯火。 他忽然回头,问了身旁冷冰冰宫装少女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听说浔阳城最有名的浔阳楼里,有一位琵琶大师,不知容女史听过她的琵琶声没有?” 容真微微一愣,摇了摇头。 “没。” 周围旁听的卫少奇、王冷然不禁皱眉,有些不理解这位隐隐地位超然的老乐师为何会问这种鸡毛蒜皮小事。 宋嬷嬷、容真、林诚等人倒是表情不变,习以为常。 容真犹豫了下,轻声说:“不过本宫认识一位关系很好的同僚,他应该听过,他最近沉迷诗乐,有些研究……” “但凡能听懂并欣赏琵琶之人,一定不是俗人,好,回头帮老夫引荐一下……这次来浔阳,得去见识见识浔阳江畔的琵琶。” 老乐师笑说,容真认真颔首。 “姓俞的,别忘了此行的任务,宫里属你最懂执剑人道脉,这回定要把浔阳城的一些虫子全揪出来。” 宋嬷嬷冷哼一声。 老乐师也不知道听没听到,伸长脖子张望远处雾气朦胧的浔阳城灯火。 宋嬷嬷转头看了眼徒儿,突然高声道: “诚儿,老身这一路走来,听见很多人骂你,都去夸那个欧阳良翰,但老身却觉得,诚儿你才是好样的,是实实在在为陛下分忧。” 宋嬷嬷把手中的佛珠往前一抛,落入林诚怀中。 后者一愣,低头打量佛珠。 宋嬷嬷嗓音有些尖:“拿着,陛下赏你的,可抵死一次。” 林诚拼命压住狂喜表情,面北朝圣,一下又一下重重磕头: “谢主隆恩,臣无以为报……” 众人侧目。 王冷然搓手上前,颤音问道: “宋副监正,大佛已近竣工,陛下的佛首呢?” 宋嬷嬷淡淡指了指身后起雾的江面: “后面跟着呢,得绕路过江,再进城。去接吧。” 众人立即转头,定睛看去,只见老乐师与宋嬷嬷乘一叶扁舟来南岸之前的北岸江畔,在拂晓的朦胧晨雾中,正有一尊硕大佛首被几支庞大马车拉运着,马车周围是密密麻麻的黑甲将士列队…… 这一批秘密护送佛首的将士与劳夫素质极高,布裹马蹄、轮抹桐油……临近后,竟都没有多少声响动静。 林诚一行人湫然。 从他们此刻江对岸视角看去,配合北岸某尊已经停工的巍峨无首大佛作为背景,这一尊静默抵达的新佛首,宛若是从前者头部滚落到了岸边地上一样。 (本章完) 第536章 佛首很大,你忍一下(求月票!) 第536章 佛首很大,你忍一下(求月票!) “容女史还没来上值?” “嗯。” “她是去查案了吗,突然有线索?昨日傍晚还喊我今早过来的。” “卑职不知。” “好,辛苦了。” 欧阳戎放过了长廊上拦下的熟悉女史,扭头原路返回,走出了监察院。 他站在台阶前,抱胸陇衣,仰头望天。 今早没有太阳,天阴沉沉的。 残枝枯木瑟瑟飘摇,浔阳江上刮来的飒飒西风,正如同扫帚一般,将街道上那些深秋遗留的最后那一点败叶席卷一空。 看天色,好像随时都要下雨一样。 入冬后的这一场寒潮,已经陆陆续续下了两场小雨,歇了两日,今日很可能是第三场。 监察院门口,欧阳戎没有立马走,转身走去旁边那一家熟悉的早餐铺子,点了一碗青菜热粥配两个白面馒头。 铺子老板一边揉面一边笑问他,以前和他一起同来的那位冷冰冰俊俏小娘子怎么没来。 欧阳戎笑而不答,端坐等餐。 今早他是被容真主动约过来吃早饭的。 嗯,是上次容真说欠的那一顿。 这位女史大人还是很守信诺的。 不过,欧阳戎怂……不,是从心。 特别是前几天某个买一送一的“双黄蛋福报”,敲响了警钟。 所以他也算是有备而来了,做好了今早可能是鸿门宴的准备。 欧阳戎低头,整理了下右手袖口。 余光瞥了眼袖下露出的某只包扎绷带的手掌。 只见这只手掌的掌心,似是被利器划伤,缠绕了几圈绷带,手心部位隔着白绷带也能隐隐露出一抹淡红。 青菜热粥送来后,欧阳戎这只包扎新伤口的右手都有些不便端碗,只能改为左手,慢吞吞喝粥。 很快,一人独坐,颇为悠哉的吃完早膳,欧阳戎站起身。 “那个,老板,记在容女史的账上,回头她一起付了,嗯,这顿说好的她请。” 他一本正经的叮嘱铺子老板。 后者愣了下。 “哦哦,好的公子,公子慢走。” 反正都是常来吃的熟客,面前这位年轻公子瞧着也是知书达理、礼貌温吞。至于那位容姓女官,应该是在隔壁的监察院里做事,经常见她进出,而且还是京兆口音,虽不知官职,但也不会缺钱赖账。 欧阳戎点头,眸底满意,转身离开。 不在最好,这顿就算已经回请了,不用再还人情。 什么叫高手过招啊? 结果,高兴的某人还没走两步,脸上的笑容就收敛了起来。 “欧阳良翰?” “容……容女史。” 容真单骑掠过街道,直奔监察院,却眼尖瞧见了他,立马呼喊一声。 她翻身下马,挡住了欧阳戎的去路。 “怎么不等本宫?”蹙眉质问。 “看你不在……” 欧阳戎十分老实的解释,侧目看了眼她腰间系的一只橘红色香囊。 容真转头,好奇眸光落在了他身后的早餐铺子上。 还没等欧阳戎开口,铺子老板热情打招呼: “容小娘子晨安,要不要来一碗胡辣汤,对了,这位公子刚刚吃完,说记在你账上。” 欧阳戎:…… 容真回头,看着欧阳戎。 二人对视,气氛稍微有一些尴尬。 欧阳戎一脸认真说:“我看你没来……” “好。记着吧。” 容真朝铺子老板点头,同时打断了欧阳戎的话语。 回过头来,她脸色认真说: “说好请客的,今日有要事……这次招待不周,不算,下次会再补你一顿。” 欧阳戎所有话语都咽了回去。 他保持微笑:“好的,好的。” 容真眸光突然下垂,迅速聚集在他的右手掌上。 欧阳戎下意识的往背后藏了下手。 却被她一把抓住袖口,拽了出来。 “你手怎么回事?” 欧阳戎脸色不好意思: “昨日在书房用裁纸刀,不小心捅破纸,连带手也划了下。欸,捉笔都不方便了,有些烦人。” 他不动声色的抱怨一句。 却没想到这位女史大人出奇的反应激烈: “你这么大一个人了,怎么还这么不小心?书房不是有丫鬟吗,裁纸的事还要你来?” 容真俏脸神色很是不虞,一根葱指指着他包扎成胡萝卜的右掌,语气生硬: “解开,本宫看看。” 欧阳戎微愣,“啊?” 她绷脸:“叫你解开。” 欧阳戎只好老实低头,缓缓解开了手心包扎的绷带,嘴里嘀咕: “真划伤了,还骗人不成……” 宫装少女没有一点吱声。 “看好了没……” 欧阳戎说着,抬起头,顿时一怔,发现面前的她,正身子前倾,低下螓首,一双笼烟眉似蹙非蹙,仔细观察他的手掌伤势……没去管他刚刚有点抱怨不满的话语。 “被利器斜切,伤的有点深,而且怎么感觉伱失血很多?受伤后包扎很晚吗……怎么这么笨,裁个纸都受伤……” 蹙眉自语间,容真小手入怀一掏,翻手取出一物,摊开手掌递来。 “这是……” 欧阳戎好奇问。 只见她白生生的手心里,躺有一粒翠绿色丹药,隐隐有些草木之香。 “吞下,此丹是监内配的,出自楼观道派,可迅速疗伤,补充气血,内外兼治……” “额,其实养几天就好了,吞丹是不是太浪费了?” 欧阳戎脸色不好意思。 “你是读书人,右手重要,不可影响以后写字。” 她小脸出奇认真的说。 “好吧,算欠你一个人情……” 他无奈点头。 容真却不接话。 在她监督的目光下,欧阳戎重新用布带绑好苍白无血色的修长右掌,朝早餐铺子老板借了一瓢水,吞下翠绿丹药。 容真并没有收回目光,上下打量了下欧阳戎今日装扮。 “怎么穿的这般悠闲,官服呢?今日不上值吗。” 欧阳戎一袭青色儒衫,干干净净,颈处围着一条雪白的狐白裘披肩取暖。这件儒衫是加厚款的,针脚细密,出自阿青之手。 “上午浔阳楼那边有一场咏菊的诗会,我等会儿直接过去。” 容真轻轻颔首: “原来如此,好,你去吧,本宫还有事,这次可能没法陪你,你顺便帮我盯着点,看有没有蝶恋花主人线索。” 欧阳戎表情不变说: “好,反正这次是浔阳王府的那位小公主办的,你可能不太爱接触浔阳王府那边,不去正好。 “对了,你这是忙什么事呢?看你刚刚回来的脚步这么急,对了,你昨夜是不是去了一趟城外双峰尖?” “对……你怎么知道的?” 在容真突然凝目的直直注视下,欧阳戎指了指下方,她宫裙的裙摆和绣花鞋,说: “沾泥了,看这泥土颜色,应该还是双峰尖那边的……别这么看我,我以前经常去浔阳石窟,知道下雨天从那一带回来,鞋子沾什么样的泥。” 他笑语,继续问: “好端端的出城干嘛。” 容真收回目光,微微吐了口气,只是点头,没有说话。 欧阳戎却注视着她。 容真避开目光,回头看了一眼她刚刚匆匆赶来的西城门方向,欲言又止。 “当我没问。” 欧阳戎突然开口说: “我今日就不去江州大堂了,上午浔阳城那场菊华诗会,我只去凑凑热闹。” 容真垂目:“好。” 又自语道:“不去最好……不去最好……没什么好去的……” 也不知道她是在特指什么。 “欧阳良翰,今日,你也别去星子坊那边了,就在浔阳楼里好好玩,等本宫事了,就去找你。”她再三叮嘱。 “好。”欧阳戎面不改色的答应。 容真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 “你和浔阳楼那位姓秦的琵琶清倌人熟悉吗?” “嗯,与秦大家有一些交情。” “好,改日介绍个有意思的老前辈给你认识下。” 容真又抬头道:“你玩你的,今日忙完,本宫带他去找你。” “都行,不急的。” 欧阳戎温和点头。 眼见无事,他告辞离开。 容真目送他离去后,匆匆进入监察院。 不多时,带着整个监察院的女官出门,赶往城门,迎接某尊佛首。 …… 欧阳戎回到马车。 没有去江州大堂上值,他现在算是彻底迟到早退的咸鱼了。 他低头看了眼右掌伤口。 又转头看向容真匆匆赶去的西城门方向。 脸色平静。 弯腰从下方取出一只琴盒,抚摸了下。 马车来到静宜庭。 谢令姜登上马车。 “大师兄。” “嗯。” 打了个招呼。 谢令姜下意识的接过琴盒,放在膝盖上。 二人一起乘车去浔阳王府,准备和离闲一家会合,再去浔阳楼参加诗会。 谢令姜突然聚眉,似是感受到什么,低头看向重量不对的琴盒。 “这是……” 在欧阳戎平静表情下,她打开琴盒,发现里面正躺着一把琴。 没有剑。 欧阳戎轻声:“你们咏诗,我奏琴,在浔阳楼总得找些事情干。” “好。” 关上琴盒,谢令姜没有多问剑在哪。 欧阳戎突然取出一只丹盒,递给谢令姜: “陆压给的,让咱们交给大郎,你回头私下转交下。” “给大郎?” “陆压说,大郎喝过袁老天师的红黑符水,危机时刻可以施展降神敕令,这是上次叮嘱过的……但是涉及世子安危,上清宗祖师堂商量了下,为了避免伤害到他的肉身,以防万一,到时候还是配合服下这一枚补气丹药为好。 “你把此丹交给大郎,叮嘱一二。” “好。” 谢令姜顿时想起那天在黄飞虹家门口,看见的陆压师兄妹身影,点点头。 不多时,马车抵达浔阳王府。 可这时,刺史府突然传来一道出乎意料的紧急消息。 东林大佛的佛首已经运达,准备进城。 刺史府那边通知浔阳王一起迎接。 众人一愣。 其实现在准备进城,才通知这事,已经很晚了,但是众人也已经习惯。 手握造像权的林诚与刺史府,已经把江州大堂和浔阳王府架空大半。 “怎么现在才通知?”离大郎不爽。 欧阳戎掀开车帘,朝王府门口的众人道: “王爷和世子去看看吧,走个过场。我和王妃、小公主殿下先去浔阳楼等你们。” 交换了下眼神,离闲与离大郎只好转身换上正式衣服,匆匆赶去。 欧阳戎转头: “小师妹,你也跟去,保护下王爷和世子安全。” “好。”她又问:“大师兄不去吗?” 欧阳戎笑着摇头,手掌轻轻拍了拍琴盒。 “好。” 谢令姜跃下马车,也懒得换衣服,她穿着今日这一身精心打扮的仕女裙裳,去往了西城门。 王府门口,离裹儿一袭盛装,小脸蒙着一片朦胧精致的紫纱,她全程侧目注视着欧阳戎表情。 十分平静。 分不清是沉着冷静,还是毫不意外。 …… 离闲、谢令姜等人姗姗来迟赶到西城门的时候,城头已经站满了人。 容真、卫少奇、林诚、王冷然已在城头。 还要裴十三娘、沈炳强等协助星子坊拆迁的扬商们也在。 纵观城头上下,皆是刺史府的人,与监察院的女官。 不过,昨晚某位白眼老太婆与老乐师的身影却不见踪影。 一路护送大佛的关中折冲府八百精锐士卒,已经接管了城防,正严格戒备。 负责西城门城防的陈幽与燕六郎两位参军,只能暂时退到一边,名义上辅助他们。 离闲与离大郎来的不算晚。 后面,元怀民也匆匆赶来,一边擦汗,一边有些懵逼打量这副盛大肃穆的场面。 显然他也是才被通知。 好家伙,现在有些事情,真的是一点也不通知江州大堂了。 浔阳王父子对视一眼,脸色严肃起来,与元怀民一起登上城墙,加入其中。 卫少奇往后瞥了眼,特别是看了下离大郎,冷哼一声。 林诚、王冷然没空回头和浔阳王父子寒暄,显得有些无礼,不过眼下众人也顾不上这个了。 佛首与佛像今日就能合体,彻底建成! 卫少奇、王冷然皆眼神火热。 林诚脸色稍微冷静些,在城头处,不时看一眼四周天空。 只见城外官道上,一尊被防火油毡布遮盖的大佛,缓缓被马车运送而来,缓缓进入下方的桥洞。 众人静默观看。 可是下一秒,佛首车队停了,等了一会儿,依旧不动。 林诚皱眉,王冷然不耐烦问: “怎么回事?怎么不动了?” 众人只见城楼下方,桥洞里跑出来一位国字脸校尉,朝陈参军、燕参军抱拳言语了几句。 陈、燕二人伸头打量了下桥洞,参军陈幽小跑上楼,来到众人面前抱拳,脸色为难道: “禀告王爷、大人,佛首很大,这桥洞看着大,里面洞道却有些窄,刚好卡住了一点,可能需要稍等一下,拆除些木柱横梁……” 林诚表情一怔。 城楼上的众人也面面相觑起来。 (本章完) 第537章 西城门的一点波折(求月票!) 第537章 西城门的一点波折(求月票!) “陈参军,你们城防司怎么做事的?耽误了东林大佛的进度,承担的起吗?” 城头处,只见,站在冷眼冷脸的卫少奇旁边的王冷然,第一时间跳出来,甩锅大骂。 陈幽缩了缩脑袋,面露慌张神色: “刺史大人,大佛突然抵达,也没个事先通知,下官们……” “你的意思是,本官的错?” 当着众人面,王冷然声调拉高。 “好了。王大人先息怒,现在不是吵架定责的时候,解决问题先。” 林诚抬手拦住了王冷然,转过头,严肃问: “你们城防司熟悉西城门,拆除碍事的木柱横梁需要多久。” “一刻钟,一刻钟就行,林大人,就那么几根木柱挡事,拆了就行,最慢不超过两刻钟,快的话一刻钟……”陈幽紧张的连说话都有点语无伦次。 林诚微微松了口气,后方卫少奇、王冷然二人脸色也稍缓。 “那还傻愣着干嘛,赶紧下去带人拆。”王冷然没好气。 林诚也拍了拍临走的陈幽肩膀,语气稍柔。 “去吧,楼下送佛像的朱校尉会带将士们,配合伱们城防司速拆。” “好好好,诸位大人请稍等,卑职与燕参军这就去拆。” 陈幽看起来受宠若惊,躬腰匆匆退下。 卫少奇看了眼王冷然,后者也下了城楼,跟去监督。 从始至终,林诚与容真都站在视野开阔的城头处,纹丝未动。 后方的离闲、离大郎、谢令姜等人看见了这一幕。 离大郎看见父王脸色冷淡,没有过问的意思。自从汪氏母子事件过后,父王不再去贴冷屁股了,不求争星子坊这座大佛的功劳。眼下迎接佛首,只是走个过场,态度要有。 谢令姜站在离闲父子身后,注视了一会儿来自司天监的容真、林诚二人背影。 少顷,她微微斜眸,余光瞧见后方有一个中年女官快步登上城头,来到林诚、容真身后,脸色肃穆,低声言语。 谢令姜以儒门六品贤人的出色听觉,只隐隐听见一些掉落在西风中的林诚嗓音的零星字眼: “……小小耽搁……无事……让老师那边勿扰……学生会小心的……不给他布剑机会……头顶……一直盯着呢……” 这时,容真突然回头看来,谢令姜当即垂眸。 不过避开眼神的她,隐隐感受到这位女史大人的目光好像没有观察她面色,而是……落在她身体上。 谢令姜微微蹙眉,忍不住抬眼看去,容真却已经挪开目光。 等待城门桥洞疏通期间,城楼上的其他人也没闲着。 裴十三娘、沈炳强是跟随卫少奇、王冷然来的。 与一副与有荣焉、倨傲跋扈表情的沈炳强不同。 裴十三娘低眉顺眼,姿态低伏。 不过她一双妙眸微微上翻,全程观察着城楼上各位贵人、官人们的微表情,从一些小动作中,她就能看出一些浔阳城官场上的矛盾,与大致势力格局。 至于元怀民,依旧处于好奇宝宝状态,东张西望,甚至他还问了一个让众人无聊、无语的幼稚问题: “王爷、林大人、容真女史,今日这架势,是要建好大佛了吗?怎么这么快啊……下面这就是佛首吗?咦,这么大一个玩意儿运过来,怎么没个消息……” 卫少奇嗤笑一声。 容真俏脸冷冰冰。 离闲、离大郎对视一眼,没开口。 林诚一边和容真一起默默观察城头周围的阴灰色天空,一边微笑说: “元长史这些日子操持江州大堂,处置民生,也算是为鄙人在星子坊的造像分忧,真是辛苦了,哦,还有欧阳司马也是。 “对了,欧阳司马呢,怎么……没来?” 林诚轻咦一声,有些关心的打量了下后方众人,面露好奇神色。 “不知,良翰兄上午也没来上值。”元怀民摇头。 离闲、离大郎、谢令姜皆沉默不语,这次来,就像是局外人一样,主打一个“快进跳过”。 其它江州官员们,或多或少听过一些关于欧阳戎、林诚二人理念矛盾的风言风语,都噤若寒蝉。 林诚轻叹一声:“怪鄙人,可能还是上次的事,对鄙人与朝廷有意见吧……” 容真突然开口: “俞老先生刚刚来浔,青睐浔阳楼那位秦娘子的琵琶声,本宫早上遇到欧阳司马,托他帮忙去找秦娘子了。 “陛下器重俞老先生,欧阳司马也是在为陛下分忧。” 谢令姜等人不禁侧目,只见这位一向简言意骇的女史大人,当众解释一番后,脸色有些认真道: “欧阳司马不是缺席。也是在为陛下进忠。” 林诚转头,看了一会儿容真,轻轻颔首: “好吧。不过稍后星子湖工地那边,还是喊下欧阳司马过来为好,毕竟这么重要的时刻……” 容真忽然打断了他: “林诚,听闻前几日,星子湖工地上出了事故,猝死不少人,刺史府却在城里封锁消息,整的现在风言风语乱传,不少百姓与劳工私下质疑起大佛,不满情绪积压……此事是真是假?” 这位女史大人当着城头众人的面,严肃问出此事,十分不给面子。 但是林诚表情却丝毫未生气。 一旁的卫少奇插话,一本正经问: “女史大人听谁说的?消息来源在哪?可否告知咱们?” 容真冷脸质问:“卫少奇,你还想要去封口不成?” 卫少奇吊儿郎当语气:“哪敢,不过刁民造谣确实得管管,该掌嘴……” 她深呼吸一口气: “今日迎接佛首,本是于国有益、与民同乐的日子,却没见几个百姓出门观赏,家家户户紧闭家门……都是被你们这些暴烈行径给整怕了,不敢围观。 “遥想当初,欧阳司马修浔阳石窟,还没建成就有百姓成群结队,前去踏秋游玩。 “星子坊造像就星子坊造像吧,却把风评弄成这样,人厌狗嫌的,玷污陛下圣名,你们就一点反思都没有?” 卫少奇不在意摆手: “反思?反思什么,没这群乱糟糟的人围观正好,还能缓解警卫压力。既然想早点造像完毕,那就忽略这些杂音小事,况且此地又不是洛阳,离京城隔个十万八千里,还能顶破天不成,怕个什么?” “好了……”林诚开口准备劝架。 这时,下方桥洞那边突然传来“砰砰砰——”的一连串闷响。 众人脚下城楼都微微震颤了一下。 “怎么回事?!” “发生什么事了?地龙翻身?” 林诚与容真脸色齐齐一变,一左一右,跃上城楼最高处的屋檐。 谢令姜立马护住离闲父子。卫少奇身子也缩在鲜卑侍卫身后。 有官吏匆匆小跑,上楼禀告: “不好了,林大人、王大人,桥洞那里刚拆下几根柱子和横梁,上面的新彻砖块全都掉下来了,砸伤了人。” “佛首呢?佛首怎么样了!” 林诚顿时顾不上戒备某口擅长“归去来兮”的鼎剑,冲下楼去。 来到桥洞外,只见里面依旧一团灰尘,遮蔽事业,过了七、八息,才散去大半,十来位将士或砸头晕厥,或胳膊骨折。 他还看到,陈幽、燕六郎等人也是灰头土脸走出来。 “林大人,没事没事,只是一点意外,没想到上面这么不稳,才拆几根柱子罢了,不过之前修缮时,安装上去的新砖全掉下来了,欸……没事,小问题小问题,城楼没塌就好。” 陈幽苦着脸道,张望了下后,用力摆手,以示无伤。 不过城楼虽然没塌,但光线昏暗的桥洞里,留下了一地碎砖与灰尘,王冷然脑门被砸了个大包,狼狈走出,嘴里还在呸呸吐灰。 他一脸不爽的质问表情冤枉的陈幽和沉默寡言的燕六郎。 “你俩怎么跑这么快?刚刚在本官身边,砖头砸下来怎么不护住本官?此乃义务,你俩岂有此理” 陈幽脸色有些愧疚,燕六郎却一言不发,不搭理他,拍拍袖子,走去搀扶其它护卫佛首的其它将士。 不过眼下也不是追究的时刻。 林诚赶忙上前,令人检查佛首,发现确实没有砸坏,毕竟佛首一路运来,上面都有固定的木架和油毡布遮风挡雨,眼下也挡住了坠落的砖块。 少顷,清点完毕,桥洞无虞,佛首也无虞,检查了下,仅有少量人员砸伤。 林诚等人这才松口气,前者有些皱眉,抬头打量露出旧砖的桥洞天花板。 接下来,算一刻也不敢再离开佛首了,刚刚的小意外,让有些信命的林诚脸色阴沉了点,主要是兆头不好,怎么刚进城就遇到这种事? 俄顷,桥洞彻底疏通,可以继续通行。 城楼戒备的容真等女官下楼赶来,与林诚和将士们一起,贴身护卫拉运大佛的马车,进入城中,滚滚车轮去往星子湖工地。 离闲等人找借口,以身体不适为由告别,没有继续跟去星子坊工地,林诚客气挽留一二,无果,也没有在意。 元怀民也想跑路,但作为长史,代表江州大堂,总不能一个都不去?只好小透明一样跟上。 趁着林诚与下属女官们不注意,容真回眸看了一眼谢令姜窈窕好看的背影。 这位谢氏贵女今天不是男装,而是破天荒的淑女装扮。 “是去诗会陪他吗……” 粉唇呢喃,她伸手摸了摸袖中某只橘红色香囊。 刚刚城楼人多,容真面皮薄,上城楼前下意识收了起来。 现在看……早知她就戴着了。 …… 天还未亮。 黄飞虹推开院门,大步出发。 他头戴一顶毡帽,是那位公子留下的。 黄飞虹摸了摸圆鼓鼓的肚子,长吐一口气。 痛快,今早饱吃了一顿酱牛肉。 还是自家闺女贴心啊。 今日似乎要下雨,这个点,天色才蒙蒙亮。 络腮胡汉子斜挎一只小包袱,在城门处和同伴们汇合,一起去往星子湖工地上工。 来到工地,排队起来,工地门口的侍卫们,例行搜身检查。 “里面纸钱和酒水是祭奠几位逝世兄弟头七的……” 入冬后,大佛工地依旧加班,虽然城内的补给速度比浔阳石窟那样的荒郊野岭好,但是天寒施工依旧困难不小,前几天就有十来个工地伙夫,被佛像上方的高空坠物砸成肉酱。 此事已经被刺史府封锁。 不过工地上的人都知道,士气有点低迷。 为了防止消息扩散,算是秘不发丧。 但还是有不少人,或同情,或放不下朋友,私下偷偷祭奠。 搜身完,监工走来,检查起了他们悄悄带的小包袱,似是对里面的祭奠之物见怪不怪。 取出黄飞虹等人所带小包袱里的几样物品。 主要是几个酒葫芦,和几沓纸钱。 纸钱翻了一遍,监工又拿起其中一只小葫芦,打开嗅了一口: “草,这他娘什么怪味,酒里怎么有血?” “猴血酒,俺闺女给我带回来的。”黄飞虹嘿嘿一笑。 “里面啥玩意儿在响?”监工摇晃酒葫芦,里面似是有圆滚滚的小硬物。 黄飞虹挠挠头:“葫芦里还有一粒蛇胆,袁大哥要不要尝尝猴血配蛇胆?大补。” “操汝娘,尝个屁。” 在被偷偷塞了些油纸包的酱肉后,监工稍微松口。 不过被称为袁大哥的监工没好气的把纸钱扣押下来,摆手: “今日不准烧纸钱,上面的命令,任何易燃之物皆不可有,好像是说,今日忌火,不吉利。也别怪俺们不通人情。” 说着,监工又各倒出葫芦里的一点酒水,其中也包括黄飞虹的猴血酒,与浑浊黄酒不同,是黑红色的液体,液体上面漂浮一些灰屑,像是纸烧完后的灰烬。 不过监工没有在意,只是用火折子凑近,都试了下,发现没有燃烧,便递回酒葫芦,命令道: “你们现在喝一口,然后就进去吧。 “记住,离远一点祭奠,别靠近佛像太近,那边今日戒备森严,老子都不能靠近,你们离远点,不过要是被大人们看见,追究起来,也保不了你们。” “是是是。” 当着监工们的面,各抿了一口酒葫芦,黄飞虹等人携祭酒入内。 少顷,黄飞虹与伙伴们在一处空地上,跪拜祭奠完了遇难的熟识同伴,各自分开,黄飞虹回到了做事的水房。 水房距离大佛比较近,不过旁边是一座望火楼。 他发现今日望火楼上的戒备侍卫,人数多了一倍,一路走来人数也是格外的多。 今日,水房无事,整个工地的工人其实都啥无事,佛像里面的工人也全都撤出来了,不准任何人再靠近佛像了,但是众人依旧按时到来,守在岗位,说是以防万一。 黄飞虹手拎一只泡了某粒蛇胆的酒葫芦,走进一个熟悉的工位隔间,席地而坐。 毡帽汉子仰头饮酒,满口腥酸,不时用拳头擦抹一把殷红的嘴角,静等起来。 ———— (ps:跪求一波月票呀!还会有一更,在白天,大伙明天看。) (本章完) 第538章 君子不可欺,乐师有琴音(加更15,求月票!) 第53八章 君子不可欺,乐师有琴音(加更1\5,求月票!) 眼下的情况,与容真批评林诚、卫少奇的有些不一样。 从西城门到原承天寺、现星子湖工地的主干道上,有很多百姓和贩夫走卒们围观佛首的运输。 没错,有很多。 星子湖工地位于星子坊的中心位置,星子坊又是浔阳城最大、最鱼龙混杂的一个里坊,占地位置不小。 佛首从西城门运输过去,需要消耗半个时辰。 而通向它的这条主干道,已经被人提前清空,碍事的摆摊小店全被搬离,让出一条八匹马都可以并行的大道。 此刻,十来辆马车拼凑在一起,正拉运着沉重庞大的佛首,缓缓驶向星子湖工地方向。 除了最前方的林诚、容真、卫少奇,王冷然、元怀民等官吏们,还有守护大佛车队的数百黑甲士卒外。 放眼望去,大街上乌泱泱一片,满是围观的百姓群众。 不过运佛首车队驶过的街道,周围那一家家沿街店面、民宅人家,大都如同容真所言,紧闭屋门,偶尔能看见这些门缝里露出几双观察的眼睛。 一路上,既热闹,又安静。 既欢天喜地,又小心翼翼。 很难描述这种矛盾氛围。 “容女史怎么心不在焉的?” 队伍最前方,林诚突然回头问。 容真板脸,笼袖前进,闻言不答。 林诚已经习惯了这位女史大人的冷脸,要是哪天不冷脸了,才叫要命呢。 随着佛首距离那个目的地越来越近,刚刚西城门那一点波折引起的不安,已经渐渐淡去。 林诚回头,看了一眼马车上的庞大佛首,防水防火的油毡布覆盖在佛首上,原本只是隐隐勾勒出大致的佛陀脑袋形状。 但是刚刚西城门伴随坠砖一起下来的落灰,却有不少遗留在油毡布上,愈发勾勒出佛首的脸部轮廓——积灰的多寡凸显出了深邃的五官。 油毡布下的佛首似是微笑。 林诚收回目光,忽然回首问: “欧阳司马在哪?” “本宫说过了。” “女史大人确定他现在在浔阳楼?” “林诚,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想说什么,只是怕等会儿大水冲了龙王庙。所以鄙人刚刚才建议女史大人去把欧阳司马找来,一起见证大佛竣工,这也是为他好。” “林诚,你真以为,谁都和你一样,觉得站在星子湖那座榨干百姓血汗的工地上、见证这尊大佛竣工,是一件无比荣耀的事情?” 容真一板一眼问: “你知道浔阳王、浔阳王世子他们为何像欧阳良翰一样不来吗?哪怕明知道这是给陛下示好的机会,但刚刚依旧找借口缺席?” “鄙人不知道。” 林诚微微皱眉: “但难道不是这样吗,见证一座能屹立百年、与国同寿的佛像诞生,为何不是一件荣耀之事?更何况还能参与其中,成为主导。 “儒门讲究三不朽,立功立德立言,此乃立功。” 他话锋一转: “其实鄙人一直觉得,欧阳司马若是能够协助鄙人,咱们在星子湖的造像速度还能更快一些。” “然后骂名,他和你一起担?” “不,若是有欧阳司马在,最近的风言风语定能避免,以欧阳司马的能力,说不定这些日子,工地上的一些小意外,也能避免,说起来,鄙人还是生疏了些,处理这些事情。” 容真语气生硬说: “哦,原来都怪他啊,星子湖工地的伤亡和差评都是他的错,他没有帮忙,真是罪过。” 林诚脸色无奈道: “不是这意思。鄙人只是有些惋惜。” “只有惋惜?其他事呢,付出的代价又怎么算?” “代价无可避免,但是鄙人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这其中,你有多少私心,多少公心?该不会自己也骗吧。” “自然是公心最多,因为陛下的意志,就是大周的意志,陛下之心,就是大周公心。 “鄙人心向陛下,不就是向着公心,有何不对?” 容真眸子冷冷说:“若不是你等妖言惑众,陛下岂会轻易改址造像?” “女史大人这话的意思,莫不是同样也不满陛下……” 容真忽然打断道: “林诚,你还在这儿装蒜呢,伱敢说这次主持星子坊造像,不是为了完成你那一场晋升仪式?不是为了冲击五品? “本来这一点,本宫还有些不确定,但是这次看到宋前辈来了,本宫就已明白,你之龌龊用心。 “林诚,你若真是为了百姓社稷着想,真的想减少星子湖工地伤亡,你就不会故意排挤欧阳良翰了。 “他如若加入进来,必然抢占你之位置与分量,那么这场阴阳家的晋升仪式也就不完整了,至少效果上绝对没有你一人独自主导完工这么好。 “你打心底连这么一点损失都不可接受,即使欧阳良翰的加入能减少伤亡与浔阳百姓的代价又怎样? “但是你又不好意思说出如此龌龊心思。所以你嘴上邀请欧阳良翰加入进来,甚至还在圣人面前美言他。 “但是你所作的一切行为,无不是明里暗里的想赶他走,最好还是让他自己识相主动走,主动与你翻脸,这样你依旧是为圣人分忧、为大周国本考虑的纯白莲花,在朝野百官面前,表现的全程都没打压这位有威望民心的同僚,全程都是他欧阳良翰在不识趣,不懂事,在违逆陛下,死不奉诏。” 她面寒如霜,满眼厌恶: “林诚,这一点上看,你确实做到了,大获成功,你的确很了解欧阳良翰,知道他的底线,知道他绝对不能接受什么,知道怎么气的让他自己走。 “都说君子欺之有方,可林诚,你欺之太甚! “明明就是不想他来,到了此时此刻,却还假惺惺要本宫去请他来,林诚,你可知本宫这日子听你说这些虚伪之话有多作呕? “你连卫少奇都不如,人家至少是真小人。” 一向寡言的容真,突然一顿骂言,周围的卫少奇、王冷然、元怀民等人纷纷侧目。 不过卫少奇本来前面还听的津津有味,结果后面听着听着,听到了自己在这位女史大人心里的“真小人”标签,神色顿时阴沉起来。 被当众戳肺管子,林诚一向平静的表情,顿时变了变。 脸色十分难看,实在有些挂不住脸。 在周围同伴与下属投来的一道道怪异眼神下,他赶忙眯眼,咬牙吐字: “胡言什么,清者自清,鄙人想请欧阳司马过来,明明是为他好,防止他再做错事,女史误会鄙人了。” 容真面无表情,一字一句: “欧阳良翰此刻在浔阳楼的菊华诗会,此乃君子,非汝小人,本宫信也。” “好了,诚儿,容丫头,吵什么呢?都什么时候了,还净争这些有的没的。” 此刻,运输佛首的车队正抵达原青羊横街所在的位置,距离星子坊佛像工地只有百来步,只见路边的一座茶馆二楼,有白眼老妪推开窗户。 她坐在茶桌后,茶桌四周躺了一圈茶客尸体。 嗓音淡淡,却中气浑厚的传遍了整条街道。 “准备好,该收网了,今日这座星子坊里谁也别想跑,露灵气者,杀无赦。” 全场顿时寂静下来。 不仅是运输佛首车队的黑甲将士们,还包括原本围观的浔阳百姓、贩夫走卒们,也出奇的鸦雀无声,就像是有默契一般。 铮——! 宋嬷嬷话语刚落,就在这一大片似是要凝固起来的死寂氛围里,有一道几乎微不可察的琴声突然响起,似是在响应她。 琴音飘渺,像是门外屋檐下细细簌簌的雨滴声,能点滴到天明。 可能是场上太过寂静,在众人耳边自然放大的琴声,显得愈发诡异无比。 而更加诡异的一幕也紧跟着发生了。 安静的百姓人群中,接连有人身上冒出或蓝或红的“气柱”来。 光是从街头到街尾的人群里,就有十三、四个人。 有背翠竹书箱的白面书生;有满脸皱纹的卖炭老翁;还有持木制钵盂、低眉顺目化缘的瘦僧。 此三人身上的朱红之气,更是冲天而起,粗如光柱。 除此之外,在这一道弥漫整座星子坊的飘渺如雨的琴音中, 正距离佛首车队与星子湖工地不远的一座安分守己的富人家宅某处,也蓦然冒出了一道笔直如剑的冲霄紫气。 紫气来自于此宅深闺的一座朱楼内、一位正在低头手把手教流清鼻涕小女童抄写书贴的温婉女先生,她裙摆下盘膝的脚踝,系有红绳铃铛。 琴音响起后,温婉女先生放下毛笔,摸了摸懵懂四望的小女童扎总角的脑袋,站起身来,轻轻一叹,有点抱怨嘟囔: “不就是被缴一剑又输一剑,赌气去找什么人,你看,又要赶不及了……” (本章完) 第539章 女君鱼念渊,浔阳咏菊会(求月票!) 第539章 女君鱼念渊,浔阳咏菊会(求月票!) 琴音似是从星子湖工地内传出来,忽远忽近,时缓时骤。 缓时如空山新雨时的静心助眠声,骤时,似雨打芭蕉的珠落玉盘音。 琴音像是一场急雨,落在星子坊的各处角落 大多数人被雨“淋湿”,而身上有“气”者,如容真、林诚、白衣女先生、背箱书生、瘦僧等人,像是打起了一把伞,浑身无虞,却被雨水般的琴音描摹出了各自灵气修为的“形状颜色”。 玄之又玄。 温婉女先生站起身,一袭白衣,赤足走出闺阁,一路上有清脆的叮铛声。 欧阳戎当初在大孤山三慧院外隔墙听到的那一道温柔女声,传到了佛首车队所在的街道上。 “谁的琴声?还是别弹了吧,再弹就要暴露方位了,小心大师姐回头拧了你脑袋。” “可笑!” 酒馆二楼处,宋嬷嬷丢下茶桌边的一地刺客尸体,行至窗边,冷笑一声,隔空放话: “这阵太阴剑气,越女道脉?你们云梦剑泽是不是找死?敢来造次,还屡次不改,这次证据确凿了吧,果然是与反贼李正炎一伙有勾搭,为贼卖命。” 温柔女声不答,自说自话,温馨提醒: “东林大佛不准立,任何助力此事者,整个天南江湖,人人得而诛之。” “放肆,你们云梦女修真把自己当作天南江湖的话事人了,江南道、岭南道乃大周的疆域、陛下的王土,尔等越女还想占山为王、逍遥法外不成?” 温柔女声歉意道:“抱歉,小女子们出来的少,不知有随,无论乾周。只知现在,数座江湖齐低眉,中原无一是男儿。” 宋嬷嬷点点头: “口气倒挺大,你叫什么名字?在女君殿排第几把交椅?你肯定不是雪中烛,那你是二女君,还是四女君?还是这一代的越处子? “等等,紫气修为,新晋越初子不可能这么快紫气,四女君听闻是这一代的山下行走,上次出现是在北海之滨。所以你是二女君……鱼念渊!” 温柔女声笑说: “是谁不重要,交椅比你高,老狗一大把年纪了,还放出来咬人,发挥余热,废物利用,那个姓卫的伪帝真是抠门。” “呵,找死!” 宋嬷嬷怒斥,可下一刹那,她突然变脸,语气沉静: “拖时间在等谁呢?雪中烛?” 不等深闺内的白衣女先生回答,白眼老妪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窗前。 下一霎那,青羊横街上空,有两团紫气撞在一起。 半空中传来白眼老妪的尖锐嗓音,甚至覆盖了轻柔的琴音: “佛首忽至,她们无周全准备,今日人少,这女娃和后续援兵交给老身,伱们速速动手!清理干净。” 青羊横街上,容真与林诚早已停止争吵,暂时合作,身形皆动起来,一众女官跟随她们,一齐直扑向人群中露出朱红之气的书生、老翁、瘦僧等三位中品练气士。 一群鲜卑侍卫将卫少奇、王冷然等人护卫起来。 “去,你也帮忙。” 跟随而来的小透明元怀民,瞧见卫少奇、王冷然的脸色丝毫不慌,甚至卫少奇还冷脸吩咐了一句,旋即,这一批鲜卑侍卫中有一道同样在琴音中身冒淡红气柱的魁梧身影,冲了出去,协助容真、林诚等司天监练气士,围攻欲要破坏佛首的反贼们。 清理的完吗,两边人数好像也没差多少……就在元怀民疑惑之际,发现护送佛首的数百黑甲侍卫皆抽出乾刀,一致对外。 与此同时,原本一直跟随车队的看热闹人群中,有不少贩夫走卒们,纷纷抽出了隐藏的雪刃,脸上露出与那些黑甲将士们一样的冷峻表情,冲上前去,协助杀敌。 而且星子坊内各条街道上,也涌出了一大批潜藏的黑甲将士,或在屋顶布置弓弩,或是牵出铁骑披甲上马……冲向那些露出了“气”的陌生身影。 看他们整齐划一、满身杀气的动作,元怀民预估,很可能是从西南前线调遣过来的精锐。 白眼老妪那一句“清理干净”不是虚话! 元怀民倒吸一口凉气,难怪卫少奇、王冷然等人不慌,今日就是一个局,借助佛首,引出贼人。 有那琴音在,又人多势众,今日星子坊内所有拥有灵气修为的外人,皆在琴音下现形,被围攻制裁,清理干净! 不过,你们能不能事先知会下啊,这一环套一环的,有完没完了?就他一人全程蒙在鼓里? 缩在佛首车队里的元怀民有些苦笑。 只觉得这江州长史太难当了,哪里是升官,简直是坐牢。 …… 远在星子坊的浔阳楼。 菊华诗会正在召开。 离裹儿的面子还是很大的,不少浔阳名士前来,还有很多江州士人。眼下浔阳城内的文人们皆以能收到小公主菊华诗会的邀请为荣。 浔阳楼的诗会,热闹程度不输星子坊那边迎佛首的人群。 离闲、离大郎、谢令姜等人返回后,和欧阳戎讲了刚刚西城门的事情。 不过后者没怎么听,像是不感兴趣,离闲等人见状,不由苦笑了下。 不多时,诗会来到了咏诗环节,一盆没有凋零的菊花,被摆在楼内中央。 除了喜欢独饮、聊天的文人外,有才学的文士皆聚集在一楼中央的看台下方,挥墨做诗。 今日有浔阳王在,气氛更加热烈,不少文士想要在这位王爷面前表现。 一首首咏菊诗词诞生。 送到了离裹儿与离闲手里品评,还有几位名士大家一起围观鉴赏。 不多时,燕六郎的身影出现在了浔阳楼内,不过除了欧阳戎、谢令姜以外,没有多少人注意到。 燕六郎走到欧阳戎面前,坐下,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二人相顾无言。 欧阳戎给这位好友兼下属倒了一杯酒。 燕六郎仰头,一口气干光。 他注视了一下明府苍白失血的扎绷带手掌,沉默不语。 二人独坐,喝了一会儿,欧阳戎似有醉意,打开旁边窗户,江风入户,他眯眼打量外面风景。 这时,谢令姜走了过来,坐下陪他。 远处被人群热情簇拥的离裹儿也瞥了眼。 “大师兄,怎么了?”谢令姜关心问。 “要下雨了。” “嗯,今天这天气确实要落雨。” 久望窗外天色的欧阳戎,突然说: “那边好吵。” “哪边吵?” 欧阳戎指了指星子坊方向。 “大师兄又听到什么了?” 谢令姜不禁握住了他受伤右掌的手背。 “我听到…很多人因为那一尊大佛争的你死我活。” “什么意思?”谢令姜好奇。 “小师妹,我以前和你说旧时王谢堂前燕,说我们都得遵循大势规律,按道理,我不该死不奉诏的,应该忍住,应该在规则以内办事,就像辅佐浔阳王府一样。” 他回过头,平静说:“可是,当时我就是有一口气堵在胸中,彻夜难眠,不吐不快,甚至死不奉诏后,它都还积聚胸中,无法释放,它比幻听还要折磨人,小师妹,你说我该怎么办?” 谢令姜哑然无言。 欧阳戎寂静片刻,忽而拿起酒杯,站起身。 他步履略微摇晃,一边仰头饮酒,一边走向前方的咏菊人群。 …… 星子坊,一场杀戮清洗,接近尾声。 半空中那两道身影已经消失不见,白眼老妪与白衣女先生不知所踪。 容真站在一座深闺朱楼内,是那位云梦二女君曾站立的地方,她环视一圈左右。 朱楼内已经乱作一团,几道娇小身影缩在桌子底下,她们是那位扎总角小女童的玩伴丫鬟,刚刚那位云梦二女君撤退前,只带走了这个扎总角小女孩。 “等等。” 她突然伸手,阻止了去拽桌下几个女童头发的鲜卑侍卫。 容真蹲下,朝这几个小女孩的卷缩身影伸手示意。 可是小女孩们却一脸惶恐,缩的更深了,远离她手。 容真低头看了看沾满血迹的纤细手掌。 她默然了会儿。 站起身,唤来几位正抄家的女史。 “这一家人先押下去,不准伤害她们,本宫改日亲自审讯。” 交代完,容真转身,走出这座宅子,来到街道上。 整个街道上,留下了数十具人或战马的尸体。 当最后一道浑身冒出“气”的身影倒下。 街道上还剩下大半的将士站立,他们一声不吭的开始收拾战场。 林诚、卫少奇等人松了口气。 琴音还在继续。 但是放眼望去,不管是青羊横街,还是星子湖工地,整个星子坊内都没有“气”冒出来了。 中军大营长史秦彦卿,带着几位脸色严肃的校尉,走上前来,他脸色冷淡道: “全解决了。” 王冷然与林诚对视一眼,笑了下。 容真低头,用手帕擦拭一根根满是鲜血的芊芊手指。 林诚语气温和:“多谢秦长史,对付这些,还是你们有经验,回去替老师与咱们谢谢秦大元帅。” 秦彦卿平静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他只是奉令前来。 王冷然甩开元怀民缩身后抓住他手臂的手,有些不满的看了眼胆子小的元怀民,王冷然捂着鼻子上前,去打量地上尸体,不时用脚踢一下。 “秦长史,那个蝶恋花主人在不在?” “枭首不少贼人,分不清,你们可知此人何样?” 卫少奇摇头: “不知,按道理,今日他很大概率来,应该就在这些阻止佛像的反贼里。只要敢来,有灵气修为,应该都会在老先生的琴音里露出马脚。” 王冷然环视一圈:“难道是死了?” 林诚也点头,环视一圈,微微皱眉: “不过他为何没有祭出鼎剑?” 王冷然摸摸下巴: “这么多座望火楼,刚刚咱们一直盯着天上呢,他怎么布剑?说不得已经被女史大人、林公子还有将士们一窝蜂解决了。” 卫少奇掩住眼底火热道:“先清理下,找一找……” 秦彦卿带人继续清理,查找线索。卫少奇命令周围鲜卑侍卫一起跟去搜寻,自己也亲自留下,脸色有些激动。 “走,让秦将军他们收拾此地,咱们速去安上佛首,夜长梦多。” “好。” 佛首车队继续前进。 不过老乐师的琴声依旧继续,似是要弹完为止。 有此琴声在,众人也觉得安全。 不过以防万一,望火楼上的警卫们依旧在戒备,只要看见某一口鼎剑升空布剑的迹象,就会禀告。 “走,还得去谢谢俞老先生,顺便问问他。” 不过走之前,林诚回头说: “女史大人,鄙人刚刚想了想,此前有些话语确实不妥,另外也不该怀疑欧阳司马,还请勿怪。” 容真不理他,转头打量周围尸体,没有跟着车队,似是在找某位蝶恋花主人的尸体。 林诚、王冷然等人只好跟着车队,继续赶去星子湖工地。 这时,天上开始下起细细簌簌的小雨,似是开始洗刷街道上的污秽鲜血。 容真手掌上的血也被冲洗着。 心不在焉搜查尸体的她,停下动作,仰头注视灰青色的天空,雨点打在她未眨的长睫毛眼皮上。 眼前又闪过桌下那几个小女孩的惊恐脸蛋。 “确实是一人之私心啊。” 她的嗓音被雨声隐藏,也不知道在说谁。 少顷,接过随行女官恭敬递来的油纸伞,容真撑伞转身,朝一条与佛首车队相反的方向走去,远离这座星子湖工地。 似是一刻也不想再待了。 撑伞女子低头,摸了摸腰间的橘红色香囊,眼前闪过某个曾和她说刚刚那话的男子的身影。 他现在在干嘛? 容真突然很想知道。 (本章完) 第540章 【匠作】剑诀,传奇剑主!(求月票!) 第540章 匠作剑诀,传奇剑主!(求月票!) 浔阳坊与星子坊作为浔阳城的最大两座里坊,分别位于浔阳城的东、西两侧,遥相呼应。 浔阳古渡处在两座里坊的中间位置。 而浔阳楼又位于浔阳坊的最东侧,临近浔阳江畔、繁华数里的长街上。 一道冰冷冷宫装少女的身影默默路过了浔阳渡,离开星子坊地界,进入了浔阳坊。 一路上,星子坊内那些街头戒严、封锁禁行的黑甲将士与白衣女官们见到她的身影,纷纷脸色敬畏,自动让道。 一时间也算是成为了寂静街道上的一处焦点,被一双双门后小心翼翼的眼睛目送。 偌大一座星子坊已经被全面管控,各家各户百姓非特殊情况全被责令待在家中,接受女官与将士们的登门抽查。 虽然所有冒出蓝、红“气柱”的非官方练气士全被司天监练气士与黑甲将士们屠戮一空。 但一曲未了的琴音依旧萦绕在星子坊内外。 而星子湖那边的工地,林诚、王冷然、元怀民等人正在安装佛首归位。 卫少奇、秦长史等人也在带人清理尸骸,搜寻那一口传说中的神话鼎剑。 整个星子坊已经在琴音下、现实意义上宣告安全,但是因为佛首还在安装,所以还是处于外紧内更紧的状态。 特别是坊内正中心的那一处星子湖工地,现在更是一个闲杂人等都不再放进去。 在这种情况下,某位女史大人既不去星子坊工地守着东林大佛循规蹈矩的按时身首合一,也不去和卫少奇等人一起搜寻神话鼎剑。 反而是埋头一心往星子坊外面走。 属实让一众女官与带队将领们疑惑不解,还以为她是有什么重要之事去忙呢,也没人敢问。 容真默默朝浔阳楼方向走去,一路上,浔阳坊的街道热闹不少。 星子坊那边的戒严封锁并没有太多影响到浔阳坊的生活氛围,两座里坊生活的主要人群,贫富差距还是很大的。 星子坊那边大都是底层百姓与穷酸士人,类似贫民窟。 而浔阳坊内皆是达官显贵与相对富裕的市民,还有寻欢作乐的文人墨客,浔阳楼就是其中代表场合。 其实容真也不知道,自己的脚步为何会不自觉的走出来,脱离搜寻的队伍,远离星子坊。 明明此前一直梦寐以求这一天,将蝶恋花主人等反贼一网打尽,揭露面目。 但是真到了这个时候,她却索然无味……也不是索然无味,就是突然觉得,这事已经不是对她最重要的了。 心底无缘由的涌出一股新的强烈冲动。 一件更想去做的事,抑或说一个更想去见的人…… 容真加快脚步,头不回的一路走到了浔阳坊东侧的江畔长街上。 放眼望去,长街尽头有一座繁华的浔阳楼屹立。 此刻,正有不少人影出入其中,都是浔阳城的名士文客、飞流才子,还有达官富商、士族子弟。 楼外,还有不少人文人墨客聚众围观,路过百姓驻足看热闹。 这是眼下浔阳城内诗会雅集的一些传统,一旦诗会上有什么出彩诗作,第一时间就能传出来,在这些观众间,手抄口传,半日之内就能传遍浔阳城,扬名立万。 就与洛阳、长安等天子脚下百姓喜欢议论帝王家事、时政流言一样,或许因为匡庐文化的浸染,浔阳百姓们对于才子名士的不羁风格、风流事迹格外宽容。 而今日这场举办在浔阳楼的诗会,不仅是“不咏雪反而咏菊”的缘故, 还因为是那位传闻中才貌双绝的小公主殿下与菊华诗社牵头举办,浔阳王一家又亲至与会,与民同乐。 此事已然成为了浔阳城文坛近期的最热焦点。 不少文人才子摩拳擦掌,准备一展拳脚,慕名而来的百姓们自然也有些期待,纷纷围聚,打听关于诗会的小道消息。这个时代的文宴诗会、才子佳人,俨然类似欧阳戎前世的影视名流,算是某种全民娱乐了,大周文坛的顶级诗人,算是这个时代的顶流。 阴沉天空落下的稀疏小雨,也没影响整条长街的群众热情。 可能是因为封锁,也可能是因为距离太远的缘故,星子坊那边的风波还没有完全传递过来。 容真停步街头,低头看了看宫裙上遗留的血迹,某刻,抬起手轻轻嗅了嗅衣袖。 吹斜细碎雨幕的西风,稍微吹散了她衣裙上的血腥味。虽然刚刚清洗过一番,但是她还是觉得手掌黏糊糊的。 容真久久顿足。 这位他人眼里雷厉行风、铁面无私的女史大人,有些苍白冷美的脸蛋上,破天荒的浮现出一丝犹豫神色, 面对前方那一座专属才子佳人红袖添香、高雅名士觥筹交错的高档酒楼。 放在以前,她是不会在意这些无关痛痒的形象之事,毫不在乎他人看法的。 可眼下……容真眼前又闪过西城门处分别时谢令姜一袭襦裙的高挑背影。 裙摆下方,一双绣花鞋迟迟未动。 …… “古今文坛公认的咏菊第一诗,出自东晋名士陶渊明,他曾在本州治下的龙城县担任过八十一天县令,后辞官归隐……此诗也作于归隐之后,名为《饮酒》。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其中的名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数百年来脍炙人口。 “众所周知,陶渊明独爱菊,也正是因为他,才将菊花抬到了很高的文坛地位。也因为诞生过如此耀眼名士,浔阳城又有菊都之称。 “而纵观本朝文坛,立国以来的大小诗会上,最被津津乐道、评为魁首的咏菊诗是贞元八年的那一首《菊花》……秋丛绕舍似陶家,遍绕篱边日渐斜。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 “此诗,是时人称为文坛宗主的袁大家所作。后两句,大周文坛至今无人超越,小女子私以为,此乃《饮酒》后的第二咏菊诗……” 浔阳楼大厅内,离裹儿芙蓉小脸面蒙一方浅紫薄纱,伸手指了下身前桌上一盘初冬依旧傲立不凋的菊花,嗓音清脆的点评。 离闲、离大郎,还有周围的一众名士文人们,皆屏息倾听这位小公主殿下黄莺般的嗓音。 不少年轻才子们暗地里依旧摩拳擦掌,目光有些憧憬热烈的看向离裹儿身后的那一面贴有白纸的题诗墙。 这正是今日这场菊花诗会的最重要环节,也是最高潮——最优秀的前三首咏菊诗,才能被题在墙上,并且得到浔阳楼东家的保证,能被这座江南名楼所保留。 离裹儿口齿清晰,点评完毕,周围一众担任评委的名士们,又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一阵,嗯,无非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相互夸捧。 终于,题诗环节开始,才子们纷纷挥墨做诗,气氛热闹了起来,不时有稍微不错的两眼诗词,被传阅开来。 不过有心人发现,高台上那位小公主殿下浏览诗词时,虽不时颔首,朦胧紫纱下似挂微笑,但那一双清亮眸子深处,却古井无波。 而浔阳王离闲与世子离大郎的注意力,似乎也不在诗会上,心不在焉的喝茶,有些频繁的回头望向楼内某处角落…… 半个时辰后,离裹儿与名士评委们,大致筛选出了三首还不错的咏菊诗词,她转头轻声,令人抄录张贴在白纸墙上。被选中诗词的士人,或喜或傲,也有按捺谦虚的。 可这时,一道修长身影从角落处摇摇晃晃的走来,出现在众人身后不远处。 “檀郎?” 离闲、离大郎放下茶杯,站起身来。 被名士士人们簇拥围绕的离裹儿,也不禁侧目看去。 只见是一位面如冠玉、眉分八彩的青年,目若朗星,鼻似悬胆,好不俊朗,有人立刻认出,是现任江州司马欧阳良翰。 欧阳戎置若罔闻,满身酒气的穿过人群,不时随手推开几副挡路的椅子,有点跌撞踉跄的走到桌前,弯下腰,醉眼微眯的端详起面前这一株冬日不凋零的秋菊,然后又环视一圈左右。 “你们好吵,真的好吵、好吵。”他突然开口。 大厅内,顿时有倨傲才子面露怒色,名士高僧眼神不虞,立马有人不悦开口:“亏在下以往那般敬重欧阳司马,没想到却是个……” 可下一霎那,说话的士子话语停顿,因为欧阳戎已经毫不理睬的走到桌前,抽出一只毛笔,一边低头检查毛笔,一边走向万众瞩目的白纸墙。 就在众人诧异这奇怪举止之际,欧阳戎突然自袖中抖出一枚沉甸甸墨锭,随手丢到一边的软椅上。 旋即,他心无旁骛,把纸铺平,毛笔蘸到最饱满。 众目睽睽下,俊朗青年左手捉笔,挥墨泼毫,墙壁白纸上,一首七绝一气呵成: 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 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寂静,全场只有寂静。 众人面面相觑,那一张张脸庞先是懵逼了会儿,旋即,如同春节的烟花般接连绽放出一幅副精彩神色。 离裹儿不知何时,已经站起身,眸光有些惊艳的看着墙上墨迹未干的七绝诗。 后方紧跟上来的谢令姜,先是迅速弯腰捡起比某个“跳蛋钟”还会悄悄震颤主人的小墨锭……她没有去管手中小丫头的强烈抗议与不满提醒,与离闲父子一起,脸色怔怔的凝视此诗。 此时此刻,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墙上这一首《题菊花》所吸引。 “终于……安静了。” 欧阳戎忽然丢下毛笔,耸拉醉眸,轻笑一声。 这一句呢喃也不知道是在说什么。 少顷,微笑青年,醉姿如玉山将倾,趴在桌上,一盆秋菊前,当众……酣然入梦。 全场沉默片刻,少顷,喧哗声炸开了锅,可是在谢令姜食指竖唇的嘘声环顾下,场上又陡然回归安静,众人捂嘴,默契压声,似是生怕吵醒某人。 俄顷,众人或敬色或服气或愧色,纷纷上前,围观白墙上的菊诗;谢令姜、离闲等人则是第一时间跑去关心欧阳戎的身体状况。 离裹儿本就离得最近,欧阳戎醉倒之后,她也是率先伸手扶住软瘫身子,一时间也顾不上男女大防了……搀扶之际,梅花妆小公主低头凝视诗词,轻声咀嚼: “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好诗,好到…有点大逆不道了……此诗当为后五百年咏菊第一诗,欧阳良翰,你可比肩陶渊明。” 刚赶来桌前的谢令姜蓦然瞪了下眼,原来是前方这位小公主殿下忽而动作俏皮的轻拍了下他埋在胳膊肘间的束冠脑袋。 “彩!” …… 星子湖工地。 缭绕许久的琴音刚刚消失没多久。 水房,一间简陋隔间内,一个席地而坐、头戴毡帽的络腮胡汉子,终于喝完了葫芦里隐隐浸泡有红黑符箓灰烬的人血酒。 早上出门饱吃酱肉的他嘴里念念有词,少顷,倒出葫芦底部用来泡酒的一粒墨绿圆丸,仰头吞下。 它叫墨蛟,比蛇胆还辣,须弥间,化为喉咙至胸腔间的一条龙形烈火。 陋室内,隐隐回荡黄飞虹刚刚的碎碎念。 “公子说……俺也能为生民抱薪了。” 俄顷,络腮胡汉子突然睁眼,站了起来,原本酒量极好、真正千杯不倒的他,此刻醉影摇晃,汉子大梦初醒一般,环视一圈左右,水房外隐隐传来劳夫与牲口拉运佛首的声音……他醉眼朦胧,抬手压了下毡帽。 …… 浔阳楼外的长街尽头,容真站在一处屋檐下,脸蛋上的神色犹豫不决,这时,前方人群突然传来闹声,像是煮水沸腾。 她看见不少人正在奔走抄诗,传阅某份新鲜出炉的手稿,津津乐道,还有人一脸兴奋的往浔阳楼内挤…… 容真蹙眉,仔细一听,脸色微微变化起来…… 原来是以一句“良翰亦为寝”为浔阳文人津津乐道的欧阳司马,今日竟然作诗了,而且被小公主殿下与全场名士们钦点为魁首,全场也是皆无异议。 “不是手受伤了吗……”容真想起什么,轻咬下唇,眼眸微微眯了下。 少顷,容真掏出一枚橘红色香囊,从其中取出一张“欠诗一首”的小欠条,攥于掌心,大步往浔阳楼走去,不再犹豫。 给你小师妹作得,给本宫作不得? 另外,本宫倒要看看,你刚刚作的诗是什么样的。 “嗯,不是本宫想来的,只是你欠本宫的,白纸黑字……” 呢喃着,往前方走了十数步,下一霎那,容真猛地刹车。 她蓦然回首,瞳孔微微一缩。 宫装少女被定身在原地一样的画面,惹得周围的路人好奇转头。 可就在这位冷冰冰宫装少女回首瞪眸的三息过后,众人突然听到后方星子坊方向……隐隐有雷鸣声传来。 不,不是雷鸣声,是某个庞大之物轰然倒塌的初始波澜…… ———— (ps:求一波月票!明天一口气写完这段,写不完加更写!) (本章完) 第541章 林诚头上月,剑火降金佛(求月票!) 第541章 林诚头上月,剑火降金佛(求月票!) “容真女史呢,怎么没过来?” “不知道,可能是找蝶恋花主人去了吧。” “这种事让下面人去干就行,街上尸体这么多,一个个的翻要到什么时候?她又不知道此贼的容貌……不过本公子刚刚在外面搜鼎剑,也没看到她影子,她跑哪里找蝶恋花主人去了。” “稍等,鄙人找几个监察院女官问问。” “好。” “对了,三公子,那一口古怪鼎剑找到没?” “还在找呢,这次大佛忽至,咱们又设杀局,动手太快,应该是打了这批反贼们措手不及,那口鼎剑都没来得及祭出。 “按照容真女史的说法,那个蝶恋花主人应该还是下品蓝气修为,根据刚刚秦长史的统计,星子坊内外,总计剿杀了十几个下品炼气士,都不知道这些死鬼里,哪一个是蝶恋花主人,鼎剑又掉落在了哪里。 “本公子逛了一圈,也没瞧见,先回来吧,让他们慢慢找,咱们先把大佛立好再说。” “是,还是三公子思虑周全…… “这么看,咱们当时动手,确实应该慢一点,这样雷霆一击的碾压也不太好,慢一点,让那贼人祭出鼎剑也省事一些。 “鄙人特意在星子坊内立了很多望火楼,派人严格盯梢,还布置了第一时间预警的机制,就等着他那一口鼎剑升空呢。 “虽然星子坊其它位置,没有星子湖这边平地空旷,但是他想施展寒士的鼎剑绝学布剑杀人,这一口鼎剑必须升的足够高才行,才能笼罩咱们…… “反正肯定是逃不过望火楼里盯梢的眼睛的。” “呵,这废物,真他娘的当咱们是傻子吗,一招鲜吃遍天? “拥有鼎剑绝学的执剑人厉害是厉害,刚开始几乎都能杀的血流成河,但是一旦暴露了底牌神通,被江湖各方摸索出了套路,总会有惊才艳艳的破剑人出现,摘下其首级。 “更别提早就现世的寒士的鼎剑神通,现在还记得的人是不多,但是应对它的方法可不少,弱点也明显,阻断布剑或逃离布剑领域就行了,傻子才傻乎乎站在下面等死…… “都什么年代了,还玩传统执剑人体系、孤身杀敌的那一套,真当自己是史上那几位传奇执剑人?能把当世搅的血雨腥风? “现在的执剑人道脉,依附朝廷或者大势力才是正道,才能发挥鼎剑的最大效能。还没成长起来就陨落,也是他活该。 “林诚,你说的对,刚刚咱们就应该慢一点,让此贼慌慌张张把鼎剑升起来再说,省得现在摸黑找剑。” “三公子,鄙人一事不解,神话鼎剑的形态,不是如梦如幻,很好辨认吗,为何还没找到。” “那是执剑人还在,并且灌注灵气的时候,私下里,鼎剑有它的普通模样,或是金属身、或为琉璃物,虽然望之也不似俗物,但就如明珠一样,失了光辉,亦会蒙尘。 “这也是为何历史上,现世过的神话鼎剑,不少都消声觅迹的缘故,当任执剑人一死,或不在身边超出了感应范围,失去灵气的鼎剑,就黯淡无光,容易被人误认俗物。 “特别是在历史上那一口无柄的寒士之后,那些性格怪癖的铸剑师们开始脑袋抽风,不好好铸成剑形,非要整些什么剑非剑、鼎非鼎啥的,特立独行,鼎剑更加不好辨认了。” “原来如此。” “反正只要这蝶恋花主人今日在,鼎剑就一定还在星子坊,肯定也不会超出此人尸体周身十丈范围……他才区区下品蓝气,就算是到了中品红气,布剑也不能无视距离,脱离执剑人太远。 “先让下面人去地毯式搜查吧,一粒石子都不能放过。这星子坊鱼龙混杂的,趁着现在全坊戒严,秦长史和那些将士们还在……” “三公子英明。” 星子湖工地上,琴声还飘荡在空气中。 送抵佛首后,林诚、王冷然、元怀民等人,正在无首大佛前,监督着黄金佛首的缓缓吊起。 卫少奇从青羊横街那边匆匆返回,与林诚走到一边,私聊了几句。 少顷,二人又回到了原地。 在喊来监察院女官吩咐了几句后,林诚回过头,发现这位魏王府三公子的目光也被前方缓缓吊起的佛首所吸引。 林诚背手而立,与卫少奇一样,视线一齐落在了前方被数百劳工们簇拥的滑轮和绞车上。 这个时代还没有起重机这种东西,吊起重物,只能靠滑轮和绞车这种简单的机械装置,不过放在眼下,此物已经算是很先进了。 前几日那场砸伤十几个工人的工地事故, 就是因为还是采用传统陈旧、事倍功半的吊车与人力扛运方式, 再加上秋雨泥泞,结冰路滑,才横生意外,催生事故。 事后,林诚、王冷然除了当机立断的封锁消息外,还特意找来了这一批滑轮和绞车, 再调用数百劳工人力,加上数十只牛、羊等畜力拉运。 双管齐下,果然稳妥高效不少。 “这玩意儿有点意思,还是林兄聪明,专业之事交给专业之人果然没错。” 卫少奇眼神满意,颔首回头,夸赞了一句。 林诚轻笑了下,眼神有些谦逊的摆手: “这一整套杠杆器械的设计图纸是从岭南道那边传来的…… “其实也是多亏了裴会长和沈副会长,他们认识广州府那边的一些波斯胡商,自告奋勇的找人,加班加点打造,现在看,效果确实立竿见影。 “虽然按司天监的说法,佛首里面大致是空的,不算太重。 “但是佛身、佛首合体,放在往日,高低都要消耗一两天时间,慢慢腾挪,龟爬一样磨蹭。 “现在有了这一套器械,预计一个时辰内,大佛就能头身合体,大功告成。” “哈哈哈,好好好,诸君卖力,父王肯定有赏,还会在陛下面前给诸位请功……本公子和父王一样,就是喜欢你们这些脑子灵活的家伙,省心省力。” 卫少奇手背身后,咧嘴笑语了句,又傲慢抬手,指了指前方: “裴会长,沈副会长,再加几匹牛马,这些几百贱民太慢了,还没十来头畜生有力气,再加点,多多益善嘛,不够去找江州大堂调配,哈哈哈。” 众人纷纷陪笑。 被点名表扬,裴十三娘、沈炳强等人受宠若惊,纷纷赔笑讨好这位能代替魏王的卫三公子。 裴十三娘更会做人,悄悄转头,朝替他们美言的林诚,投去感激眼神。 林诚微笑,旁边的王冷然转头,眼神冷冷的吩咐起了略显沉默的元怀民。 “元长史听到没?” 在老刺史上官的眯眼目视下,后者只好点头。 某刻,元怀民转头看了眼卫少奇的嚣张背影,又看了看前方如同牲畜一样,吃力拉着绞车滑轮的卖力工人们身影。 有这一套装置在,佛首与佛首的合并速度确实大大缩短,回头佛像立好,魏王以此请功,陛下肯定会奖赏他们。 至于之前,沦为过渡品损耗、被砸成肉酱的那十几条人命。 好像没人过多在意了。 目送某位乖巧听话的元姓长史低头的背影离开。 林诚、王冷然收回了目光。 就在这时,被林诚派出去找人的监察院女官返回,禀告了两件事。 “什么,老师碰到雪中烛了?” “对,那位云梦二女君带着小女娃跑去了匡庐山里,宋副监正一路追,撞到了雪中烛……她们正在山里交手,宋副监正命令林大人和卫公子快点佛像合体,她暂时拖住那边……” “好。” 原本气氛松懈的众人脸色严肃起来,不过监察院女官没有离去,又开口: “林大人,容真女史现在不在星子坊,去了浔阳坊的浔阳楼那边,好像是去找欧阳司马了,那里有一场菊华诗会,浔阳王他们也在……” 林诚、卫少奇还有王冷然交换了下目光。 卫少奇冷哼一声。 林诚脸色不变。 王冷然突然问:“你确定欧阳良翰和浔阳王都在浔阳楼?” 监察院女官微愣,点头: “没错。另外,容女史还让下属过来,喊下俞老先生,让他事了就过去,那边今日应该有秦娘子奏琵琶。” 王冷然满意点头,挥手遣退了女官。 女官走去了工地上的某一处望火楼前。 少顷,回荡许久的琴声停下,一位老乐师佝偻抱琴的身影缓缓走下楼。 看他与监察院女官交谈时的脸色,原来也是在等容真的呼唤。 卫少奇、王冷然等人脸色有些敬重的抱拳,送走了脸色温和的老乐师。 今日星子坊内的杀局能布置成功,确实多亏了这位在宫中地位极高的老前辈。 卫少奇、林诚等人收回目光。 重新将火热眼神投向了上方的佛首。 佛首已经被绞车与滑轮缓缓吊起,约莫已经离地十丈,距离佛身无头的颈脖,剩下两丈距离。 卫少奇眼神炽热,虽然秦家那边不太顺利,但一旦此佛建成,卫氏就能重新获得主动权,特别是协助平定西南战乱,又是一份战功。 更别提正在搜寻的那一口鼎剑了,只要父王献给陛下…… 王冷然在得知欧阳戎在浔阳楼,也彻底松了一口气。 他此前一直觉得此子邪乎,只要还在旁边,就不敢掉以轻心。 直到现在这一刻,确定欧阳戎百分百不在,王冷然才放下心来,一张老脸笑开了花,眼睛滴溜溜转了下……等大佛造好,他还能借助裴十三娘等扬商,厘清星子坊,又是一份大大的政绩! 沈炳强粗中有细,察言观色,趁着气氛,开口阴阳了几句欧阳戎。 裴十三娘这回没再眼神阻止。 其实此前哪怕街道上偶遇欧阳戎,谨小慎微的美妇人就一直没说什么话,都是身边的沈炳强在怪声怪语。 裴十三娘其实挺不满同伴的,做商人还是谨慎点为好,赚钱就行,结仇干嘛?沈炳强却一直不听,她也没办法。 不过一起吐槽,确实能够最快拉近关系。 裴十三娘心思稍微活络了些,寻思起怎么适当的赔笑一句。 林诚背手站在一旁,面挂微笑旁听,但心底其实索然无味。 欧阳戎不在场,他赢的一点意思没有,听这些尬吹只觉无趣。 林诚仰头,眯眼看着缓缓吊起的大佛。 “丹田灵气已经沸腾了……这场仪式果然有用啊,借助大佛冲击上品瓶颈……欧阳良翰,真正的寒士哪里是像你那样风花雪月一路坦途,鄙人不食五谷,也不食肉,只食气,食气者,寿也,活得比你久啊,你拿什么比……” 这时,一粒雨落在他出神的脸庞上。 林诚微怔,俄顷,有些压不住嘴角:“大周金德,水利金……此乃天命……自助者天助之……” 仰头自语的微胖青年,突然表情愣了下。 他先是皱眉,然后用力揉了揉眼睛。 林诚看见……佛首流泪了。 头顶那尊佛首慈祥微笑的脸庞上,左眼偏下位置,出现一条细痕,细痕是澄蓝色的……不,是散发蓝光的一道弧。 随着蓝光愈盛,掩盖弧身,最后活像是一滴澄蓝的眼泪。 不等他细看,它从大佛的脸蛋部位“破茧而出”,脱离佛首。 这一粒“佛泪”,澄蓝光辉由小变大,由星泪化为明月,最后,一轮澄蓝的月孤悬在众人头顶 像林诚曾看过的佛经中,某朵燃烧一切业障的莲火。 “月……月?” 林诚眼底浮现极度恐惧的神色,像是看到了世上最可怖之物。 众人看见一向运筹帷幄、淡定以对的微胖青年猛地转身,奋不顾身的逃跑,对,是逃跑!拼命拉开与佛像的距离! 卫少奇、王冷然先是一脸困惑,仰头一看,脸色骤变,扭头狂跑,只留下裴、沈二人原地疑惑……可惜都迟了,一轮月已降临。 经常脚滑摔倒从而让王冷然嫌弃吐槽泥腿子的工地结冻路面上,王冷然一个踉跄,摔了个狗吃屎,“三公子救我!”他下意识伸手,最后一根稻草般拽住卫少奇裤脚,面门却猛的挨了一脚,绝望神色还没来得及浮现脸庞,他就感到脖子一凉,旋即视线中的整个天地,天旋地转,脑门好像重重砸地。 踹开累赘,卫少奇满脸涨红的拼命前奔,不时拉扯一位鲜卑侍卫垫背,甚至包括那个中品红气侍卫,背后的惨叫声络绎不绝,剑气如芒在背,可旋即意识到这轮月猫捉老鼠般的戏耍,他歇斯底里的回头,“我爹魏王!”回应这声怒吼的,是陡然提速的鼎剑,砍瓜切菜般剁下一颗大好头颅,脸上犹然布满不可思议表情。 最先逃奔的林诚,没空说话,使尽了浑身解数,噗!跃至半空的微胖身影,如同破麻袋般软瘫坠地,某串免死佛珠散落满地,全程无用……滚落下脖子的圆脑袋上,瞳孔黯淡涣散,脸庞满是悔恨恐惧的神色……他到死也想不明白这口鼎剑为何会藏在佛首内。 沈炳强,王冷然, 卫少奇, 林诚。 大佛脚下,按此顺序,一颗又一颗头颅被收割,像田里的农夫收麦割草。 雨幕中,他们尸首分离,与前方的无首大佛一样,变成无首尸体,摇晃一二,像是沙袋,重重倒地。 只剩裴十三娘站在原地,脸色茫然无知的沈炳强头颅滚落到她打摆儿的脚边。 这一轮月稍微倾斜的从她耳边绕过,几缕乌发漂浮坠地。 全场一片死寂。 美妇人被身旁沈炳强断首处的鲜血溅了花容满脸,呆了一下,木然抬手擦了擦。 “啊————!” 她最先抱脸尖叫。 这一声尖叫就像号角,林诚、卫少奇、王冷然……四人的死,让周围工地顷刻间大乱。 空中,那一轮月蓦然炸开,露出了匠作的弧线剑身,剑身燃烧一团熊熊烈焰,滴溜溜绕过吊在空中的晃荡佛首,流星之势冲向无首佛身。 它似乎很熟悉路,很快,林诚所铸无首佛身的几个关键支撑处,燃起一团团蓝焰,星星之火最后连接成一条蛟龙般的烈焰缠绕无首佛身。 少顷,半空中仿照某位女帝龙颜雕刻的慈眉善目佛首,在它多出了一道泪状裂痕的金眼无声的注视下,布满业火的无首佛身轰然倒塌。 …… 青羊横街上。 脸色恰淡、抱琴而行的老乐师突然停步,微愣回头。 一双浑浊眸子倒映着灰色天空、细簌雨幕下,大佛在澄蓝色火龙缠绕中轰隆倒塌的一幕。 “咦……竟能如此……竟能如此……还没走……这后生仔比老朽还能等……” 他诧异嘀咕:“还是传奇执剑人执剑方可诞生的鼎火。” 明明是让整个浔阳城大乱的一幕,可老乐师一向温和平淡的皱脸上,却若有若无露出一点笑意。 “在俊靓上,这一剑只略微逊色老朽当年一点,嗯,一点点……” 老人转身,继续笼袖走向有琵琶声的浔阳楼,身影与街上乱糟糟冲往工地的满脸惊恐的女官、将士们背道而驰,稍微显得格格不入。 ———— (ps:满地打滚求月票呀!r2 另外,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太嚣张了,且长安不合情景。 “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更应景一些,也贴合某种努力方向,私以为这句更彩!) (本章完) 第542章 他是传奇,神话鼎火(求月票!) 第542章 他是传奇,神话鼎火(求月票!) 容真从浔阳楼那边疾驰赶回星子湖工地。 当接近工地,远远看见前方工地内的混乱情景后。 她突然脚步慢了些,一字抿唇,小脸严肃的走去。 已经来晚了。 容真此前在浔阳楼外蹉跎时,系在腰上的橘红色香囊,还有手里的欠条,已经消失不见。 刚刚察觉到星子坊这边的不妙动静,她第一时间扭头返回,找他讨诗之事只能暂缓。 容真踏入工地,一路穿过群龙无首的混乱场面,来到了佛像前。 或说,倒塌的佛像残骸前。 从刚刚在浔阳坊察觉到星子坊大佛倒塌起,就已经有一个词涌上心头。 天塌了。 没错,天塌了,不只是江州、江南官场的天。连整座朝野的天,都要震动一二。 可哪怕做好了心理准备,容真此刻目睹林诚、卫少奇、王冷然、沈炳强四人的死态时,依旧瞳孔骤缩。 深呼吸一口气,移开些眼睛。 惨死场面让她有些作呕。 容真脸色难看起来。 当众斩杀朝廷命官,魏王第三子,还有司天监的夏官灵台郎、陛下钦点的江南督造右使。 哪怕容真对此三人也是十分厌恶,没有好感,可此举实在是狠狠抽了女皇陛下与大周朝廷的脸。 性质极度严重,可能仅次于李正炎等人的西南叛乱。 不过,眼下还不确定是李正炎等反贼干的,还是其它天南江湖反对大佛的势力干的,亦或是两者合流。 “把她带下去,现场先不要动,此地所有人全部控制起来,传本宫手令,从现在起,任何人都不准踏出星子坊一步!” 容真蓦然转头,厉声吩咐周围严阵以待的女官们。 监察院女官立马上前,把尖叫嚎哭、情绪崩溃的裴十三娘扶了下去。 一众女官包围起倒塌的佛像废墟,与林、卫四人惨死的现场。 “容女史……” 很快,秦彦卿也带领十几位前线精锐黑甲将士,一脸凝重的走来。 在大佛倒塌的第一时间,他就已经赶来,召集将士们控制了星子湖工地上的混乱。 眼下,他又接下容真手令,准备带人离开工地,配合监察院女官,接管并封锁整座星子坊。 “秦长史来得早,有何发现?行凶贼人可有嫌疑对象,凶手怎么混进来的,又是如何杀人的,难道是云梦越女……” 秦彦卿摇了摇头,回头看了眼后方空地上,被暂时控制安抚住的数百工人与相应官吏。 “容女史还是自己来吧,仔细听听证人的目击之事为好。” 容真疑惑皱眉,目送秦彦卿背影匆匆退下,她走上前,审问起了人证。 虽然此祸引起的混乱很大,但是眼下整个星子坊工地的唯一死亡,只有林诚、卫少奇、王冷然、沈炳强四人,加上一批鲜卑侍卫,得亏了之前工地遣散了佛像周围的工人,这次被倒塌大佛的余波、大火误伤的,只有寥寥几人。 无首大佛已经倒塌,不过所幸的是,那一尊珍贵佛首,没有砸落下来。 此前林诚等人本就为了防止牛马等牲口被惊扰、导致绞车滑轮不稳滑落,使大佛砸的稀巴烂,专门做了一系列预防措施,例如布条遮住牛马眼睛等。 眼下,倒是派上了用场。 不过佛首却也面目毁坏,眼下也不知道它还是否无虞。 在盘问了一番目击证人,容真脸上的疑惑神色消失无踪,转而露出精彩纷呈的表情……到最后,只留下了一双死死紧锁的眉头。 “诚儿!” 就在容真沉默之际,不远处射来一道白影,同时还伴随着一道尖锐愤怒的嗓音。 容真转头看去,只见宋嬷嬷已经出现在林诚丹田搅碎的无首尸体前,一脸悲愤的看着爱徒的尸骸。 她手握一盏宫灯,另一手鹰爪般死死抓着块不久前还完好的碎玉。 宋嬷嬷手里拿一盏宫灯,也不知道是不是刚刚与越女交手的缘故,有些黯淡无光。 容真默然,暂时遣退了女官,独自走去。 只见,来到爱徒身边后的,白眼老妪寂静下来,那佝偻身影背对着她,也看不清表情,白眼老妪正弯腰,一粒一粒的捡起地上陛下赏赐的某串佛珠。 越是无声,越是压抑。 “老前辈节哀……” “是谁!” 白眼老妪猛的转头,鱼肚般眼白内似是燃火: “谁敢袭杀诚儿和魏王公子!血债血偿!” 宋嬷嬷发现,容真脸上的表情丝毫不变,保持十分凝重的神色,一字一句说: “蝶恋花主人,又是那一口鼎剑,而这一次……好像更加不妙。” “什么意思?” 宋嬷嬷满脸不解,劈头盖脸问: “蝶恋花主人怎么还活着,他不是死了吗?就算没死,有姓俞的老家伙琴音在,今日星子坊内怎么还会有敌人练气士?” “不知。” 容真摇了摇头,眼底有些匪夷所思的神色: “全场所有人都目睹了那一口鼎剑,布剑杀人,错不了,凶手一定是蝶恋花主人无疑。 “情况更糟的是,今日这口鼎剑……有火。” “火?什么有火?说清楚。”宋嬷嬷皱眉问。 容真转头回望倒塌佛像,语气怅然若失:“鼎剑生火。” 宋嬷嬷陡然安静下来。 眼神开始晦暗不明,咬字极重: “鼎……火?他们没看错?” 容真默默点头,深呼吸一口气,语速慢慢道: “此火与这口鼎剑的剑气同色,如晴空之蓝,世间无此怪异之火,是传说中的鼎火无疑了。” 宋嬷嬷顿时寂静下来。 能使鼎剑,生出鼎火,非传奇执剑人不可。 这也是古往今来的青史上,传奇执剑人诞生的象征之一。 执剑人作为神话绝脉,本就不常有。 而传奇执剑人更是稀世罕见,在青史上确切留名的也就那么几个罢了。 而且传奇执剑人,无不是妖孽之姿, 能创造出相应鼎剑的剑诀,开凿出这条神话绝脉的一品上限。 因为绝脉后面的每一品境界,都需要新剑诀来开启。 而且传奇执剑人因为创造出新剑诀的缘故,也是这一口鼎剑的最匹配者,能发挥出这口鼎剑的最大效能。 在练气士一道上,涉及九条神话道脉,每一位“开宗立派者”,都是有冥冥之中的大气运加身的。 传奇执剑人更是如此。 而鼎火,就是冥冥之中,某种不可知的神话源头,奖励给其的。 鼎本来就是上古的烹饪之器,后来演化为了礼器,镇守九州,用以传国,国灭则鼎迁。 而现今,每一口鼎,又都被铸造为了鼎剑,引发先秦后的一场场鼎争,成为了杀伐之器。 所以,山上江湖一直有人猜测,鼎火是返璞归真,是鼎剑骨子里传承的某种最原始的上古记忆…… 至于用处,无人得知,因为执剑人本就少,别提传奇执剑人了,没人宣扬,这些隐秘知识压根就不在山上流传,即使知道,也是某些曾诞生过传奇执剑人的山上大势力、隐世宗门里,最机密之事。 反正成立于乾初的大乾、大周司天监,肯定是没有的。 “不可能!” 宋嬷嬷怒道:“这小贼何德何能,成为传奇剑主!假的,是左道邪术!这不是鼎火。” 容真沉默。 她眼神有些复杂,纵使她十分痛恨此人,眼下得知有鼎火现世,也不得不既震惊又沉默,甚至……脸色麻木的接受这个事实。 容真突然有些怀疑起自己以往对他的态度来,在历史上无不是大毅、大勇之辈的传奇执剑人,真的会是爱偷女人家肚兜儿的淫贼形象吗? “这蝶恋花主人的成长速度比我们预计的都快,这次他定然是总结出了剑诀,一篇新鼎剑的剑诀出世,才引燃鼎火,若按以往经验,此子……要成大气候了。” “成他娘的头!把姓俞的找来,借他琴音,星子坊再搜一遍!老身管他是不是传奇执剑人,还能由蓝化紫,一步成为紫气宗师不成?搜出来,老身必诛杀之!” 宋嬷嬷突然尖声。 …… 傍晚。 星子坊内,一段琴声飘荡了一下午。 伴随着从星子湖工地到星子坊最边缘地界内一位位女官、将士们失望而归的表情,琴声也缓缓散去。 依旧一无所获。 老乐师像是打卡下班一样,被小宋姑娘从浔阳楼抓过来,又弹了一下午琴,也不恼火。 眼下老乐师按时下班,眼神示意了下小宋姑娘,见其不反对,随后在她难看的脸色下,转身离开,吃晚饭去了。 主打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想完成任务。 宋嬷嬷、容真脸色凝重。 找了一下午,依旧没有线索。 整个星子坊内,确实没有一位其它练气士了。 一老一小,二女回头。 只见她们身后方的佛像废墟旁。 浔阳王离闲、江州别驾离大郎、江州长史元怀民、中军大营长史秦彦卿,还有燕六郎、陈幽等江州官员,能主事的,全部在场。 气氛有些缄默。 宋嬷嬷、容真作为司天监的代表,女帝的心腹,已经临时接管了整座浔阳城。 在宋嬷嬷的强烈要求下,城内到现在还处于特殊戒备状态。 离闲、离大郎、燕六郎三人是被从菊华诗会那边喊来的。 谢令姜把某位江州司马扶上了楼休息。 离闲环视一圈左右,最先开口,语气威严: “快天黑了,一直封城也不是个办法,特别是星子坊,总不能耽误了民生,有不少百姓白天还要干活呢,讨营生不容易……” 元怀民也开口:“工地上,几百个劳工都还在等着,请问两位女史大人现在排查完后,怎么安排……” 秦长史也开口说: “现在需要有人主持大局。秦老元帅在前线,太远了。” 容真突然开口:“诸位有什么意见。” 浔阳王离闲、元怀民、秦长史对视一眼。 秦长史突然开口:“末将推荐江州司马欧阳良翰。说起来,末将此番秘密出发,领将士来浔阳城前,老元帅特别叮嘱过末将,在浔阳城地界,遇事不决可问良翰。现在城中,只有他既服众,又有总揽大局的能力。” 离闲、离大郎、元怀民、燕六郎、陈幽等人纷纷点头:“大元帅说得对。” 几乎所有官员都同意此提议,压力落在了主张继续封城查案的司天监女官势力身上,类似逼宫。 容真也默然,宋嬷嬷拧眉出声: “他一个小小司马跑来干嘛,敢惹陛下,大逆不道,没赐死就已经很慈悲了,断不可把浔阳城决策权交给这种有前科之人之手,话说,你们这么多大男人,就这么没用?”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没人回答。 陈幽小声嘀咕:“欧阳长史不上谁上,你上啊?行吗你……” 明明是嘀咕声,却让所有人都听到了,而且里面似是口误的那一句“长史”,作为现任长史的元怀民丝毫没有不满,反而小鸡啄米般点头嘟囔:“确实得良翰来。” 宋嬷嬷本就很差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你说什么?再给老身讲一遍!” 离闲出面,温和开口: “宋副监正大人有大量,别和下面人一般见识。 “不过本王觉得,若是母皇在,可能也会作出此选。对于欧阳良翰的能力,母皇还是认可的。 “宋副监正,本王理解你丧失爱徒的悲戚之情,不过眼下大事为主,这次星子坊造像,欧阳良翰全程置身事外,从始至终也没再去惹您爱徒与您,再去迁怒,恐怕不妥。” 宋嬷嬷有些气短:“老身没有徇私枉法……” “好了。眼下全城戒严,特殊情况,司马之职又何妨,既然众人举荐,那就先请他来吧,宋前辈,你觉得如何?” 一旁的容真打断了双方的争执,建议了一句,顿了顿,再众人侧目眼神下,又解释一句: “只是临时过渡一下,处理乱局,等后面朝廷有了新安排再说。而且有精通政务的他配合,咱们查案也方便。” 众人迅速点头同意,容真虽然没替欧阳戎说什么好话,但这番询问其实已经是表态了,宋嬷嬷见状,也只好按捺下来,勉为其难的点了下头。 元怀民弱弱举手:“等等,有个事。” 准备拍板的容真顿住:“什么事?说。” “留下这一堆烂摊子,良翰兄他……他万一不来呢?” 众人哑然,容真抿嘴,宋嬷嬷鼻翼颤动。 (本章完) 第543章 本宫拿出欠条,阁下又该如何应对?(求月票!) 第543章 本宫拿出欠条,阁下又该如何应对?(求月票!) 浔阳楼。 一楼大厅空荡荡的,却灯火通明,窗外一片江景夜色,今夜此楼格外安静 容真站在大厅中央的一面白墙前,细颈纤长的仰头,看着一首被裱起来高挂墙上的七绝诗。 “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她粉唇儿呢喃,笼袖凝视了会儿。此句含义很好理解,连不熟诗词的容真都能当即意会: 一旦自己成为青帝,也就是春神,就要让菊花与桃花在大好春光中开放,让原本深秋苦寒、次序排在最后的菊花也同样享受到蕊暖香浓、蜂蝶绕丛的欢乐…… “真是豪迈大胆,这就是格局胸怀吗……”大厅内,宫装少女独对白墙与新诗,寂静了会儿。 “他醒了。”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略微冷淡的清脆女嗓。 容真回过头,看见一袭精致典雅襦裙的高挑倩影,正站在通往楼上的楼梯口处。 是相传可能要与欧阳良翰订婚的谢小娘子,是其授业恩师、大儒谢旬的独女。 这位在这一代陈郡谢氏族内年龄排行十七的嫡系贵女,相距老远的朝她隔空喊话。 独属于女子间的敏锐嗅觉告诉容真,这位谢氏贵女或许不太欢迎她。 容真脸色不变,丝毫没有负气离开的意思。 “谢姑娘和他说了?”她主动走上前,认真问。 谢令姜看了看她,转身走上楼去,只留下一道昂首挺胸如天鹅般的高挑倩影。 “跟我来吧。” 容真抬脚,跟着谢令姜上楼。 一路上,一前一后的二女之间寂静无言。 谁也没有最先开口。 直到走在后方的容真,从袖中取出一只橘红色小香囊,脸色自若的系在腰间。 谢令姜走在前方的步履微微迟缓了下,又恢复如故,没有回首。 空气中弥漫着一缕淡淡的桂花清香。 谢令姜突然开口: “大师兄酒量不太好,常让他少喝点偏不听,今儿睡了一下午,虽然现在酒醒,但还会头疼,是从龙城那边带来的老毛病了,以前刚上任龙城,溺水过一次,后来治水又受伤昏迷一次,都磕碰到了脑袋……” 容真微微抬眼,看着前方楼梯上忽然唠唠叨叨、讲某些琐碎小事的高挑女郎背影。 只听这位谢姑娘说了一大堆后,一脸平静的回头叮嘱她: “所以,麻烦女史大人速度快点,交代完事,就放大师兄休息吧,浔阳城的事情,他以前已经操心太多了,调任江州司马的这段日子,应该是我认识大师兄以来,他最轻松洽淡的状态。 “私下说一句,可能大师兄不太爱听的话……其实我觉得,他任江州司马,歇息一下,或许不算太差。” 容真忽问:“谢姑娘知道本宫过来是要干嘛?” 谢令姜笑了下,继续莲步轻抬,微微昂首走上楼梯。 俄顷,容真听到她语气古怪的反问话语传来: “还用猜吗,每一个来找大师兄的,不都是求他出马,做些擦屁股事情的。 “若是不出个岔子,都不会有人想起他,等出了岔子,局势糜烂,又念起他好,第一个找他。” 容真安静了会儿。 忽然问: “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墙上那首诗,是他上午在菊华诗会上,当场作的?” “嗯。” “墙上不是他的字迹,也没有他的文气,是别人抄录上去的吧。” “嗯,浔阳楼东家爱极了此诗,征得了大师兄与诗会举办人公主殿下的同意,抄录了一份,挂上去的……算他有眼光,这浔阳楼能成江南几大名楼之一,不是没有道理的。” 容真欲言又止。 谢令姜淡淡话语传来: “我喜欢此诗,大师兄把原稿送我了,怎么了?” “没怎么。” 容真偏开目光,随口问: “他怎么没回槐叶巷那边,还在浔阳楼待着。” “还不是女史大人和副监正大人下令封城,下午本来准备带大师兄回槐叶巷的,却被告知全城戒严,浔阳楼东家和清倌人秦姑娘便留大师兄在楼里休息一晚,等城中解禁呢,也不知道女史大人要封城到什么时候,朝廷安排,我等小民只能好好受着。 “大师兄下午还没休息一会儿,王爷、世子、秦小将军、元长史、燕参军就一个个的找上门来,打扰他休息。 “现在倒好,女史大人也来了。” 容真垂目说: “可是他好像都拒绝了。” 谢令姜头不回,轻声问: “所以女史大人觉得,自己亲自出马,可以说服他?” 容真不知沉默了多久,答出五字: “百姓需要他。” 谢令姜纠正:“前提其实是你们也需要。” 不等容真再说,谢令姜引着她来到了顶楼的天字号包厢前,停步回头: “到了,小女子去倒茶,大师兄欠休息,女史大人只有一盏茶时间,体谅一下。” 宫装少女站在原地,缓缓偏头,目送谢令姜身影消失在楼梯道上。 此女比她高一个头。 刚刚一路走在前面楼梯上,始终保持着高出一大截的身高差与她说话。 她很不喜欢,特别还是那一副十分了解关心欧阳良翰的语气。 容真看了眼包厢门,轻敲两下。 “请进。” 容真推开门,发现有琵琶音回荡包厢。 转头一看,偌大包厢内有两道身影。 抱琵琶的清倌人秦姑娘,与一位撑着下巴听曲的垂目青年。 容真走去坐下。 轻声主动讲起了现在城内的局势,还有上午在星子湖工地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包括她与宋嬷嬷的调查进度与嫌疑人猜测…… 欧阳戎突然打断她: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下午王爷、秦兄、元兄他们来过,回去应该已经和你们说了吧。 “在下才疏学浅,唯独一个优点,就是老实本分,魏王、梁王嫌在下碍了事,陛下听从了两位王爷意见,将在下调任江州司马,在下理解,会在此位安分守己。 “今晚容女史能来看在下,在下受宠若惊,除了私谊,勿谈国事。” 欧阳戎继续喝茶听琵琶。 容真盯着面前男子一本正经的脸色看了会儿,突然点头: “本宫知道,所以这次来,不谈国事,也不会以什么大义强迫你,谈些别的。” 欧阳戎不动声色的点头,“那就好,多谢理解……” 可谁曾想,容真自顾自的低头,取出腰间一枚香囊,放在桌上,说出了一句让欧阳戎眼皮跳了下的话: “今日上午,你在浔阳楼作诗的时候,本宫其实在楼外,准备进来找你讨一首诗。” 她又点点头,打开香囊,取出一张欠条,板脸道: “本来看你右手受伤,不方便作诗,最近不准备找你要的,现在看,上午能作诗,现在晚上应该也能,伤势不会碍事。 “等会儿等谢姑娘来了,欧阳司马麻烦兑换一下欠条,作诗一首。” 欧阳戎脸色微变:“女史大人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太喜欢你那一首《题菊花》了,写的真好啊……本宫想要伱也给本宫作一首,爱才之心人皆有之。” “那……那也没必要在小师妹面前作吧。” 他脸色无奈。 “本宫乐意,你不作本宫今夜不走了。怎么,你不想她知道?” 欧阳戎一下子被干沉默了,似是神色纠结起来。 容真转头,一脸专注的倾听琵琶曲。 顺便等待他的答复。 少顷,在欧阳戎脸色犹豫之际,容真突然认真开口: “欧阳良翰,这次不谈国事,但是本宫以私人情谊,请你出来帮忙,行吗?私人情谊。” 说完,她把这张欠条往前递了下。 欧阳戎秒懂,面色有些纠结。 容真瞧见,他左右四望了下,袖子下方悄悄探出手掌,迅速抓回欠条。 然后这位听曲青年站起身来,沉脸道: “只此一次,而且事先申明,只是这两天代为出面,处理下浔阳城事务,等过了两天步入正轨,在下就退下来,继续司马职责,不再逗留,也请容女史与诸位大人理解放行。” 容真立马点头:“好。” 心中却暗道,私人情谊,那就是私人答应,但是后面朝廷怎么安排,就不关她事情了…… 简而言之,先让某人出山再说。 不多时,暂时送走容真,又告别了清倌人秦姑娘。 无人包厢内,收起欠条的欧阳戎,有些为难的表情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平静的神色。 他瞥了眼小欠条,放在烛火里烧掉,嘟囔了声: “上午就在楼外吗……原来福报是应验在了这上面,桃花煞是吧,差点被撞见。” 少顷,他站起身,收拾了下东西,走出门去。 谢令姜已经在门口等待,手里捧着一迭准备已久的绯红色官服。 欧阳戎一边披穿官服,一边下楼。 谢令姜默默跟在后面,又轻声问:“她刚刚出门,看我眼神怎么有点奇怪,感觉,她好像挺傲气得意……大师兄除了按计划答应出山外,你还答应她什么了没?” 欧阳戎一脸迷糊:“答应什么?不懂。” 谢令姜歪头,打量着他,又徐徐问:“今日这般逗她,大师兄真坏,明明自己造成的摊子自己来救场,而且还是让别人千呼万唤恳求咱们救场。所以……这般技巧熟练,大师兄会不会也逗过我呢?” 欧阳戎假装没听到,话锋一转:“小师妹可知,这次我得到的最大教训是什么?” “是什么?” “批判的武器当然不能替代武器的批判。” 谢令姜神色若有所思,目露正色:“听说那商妇没死,大师兄已经很克制了。” 欧阳戎从谢令姜手里接过一只包裹《题菊花》原稿的小墨锭,安抚了下它,轻声道:“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或许太早了,还不行,但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却可以展望。我这些日子其实一直纠结这两条路,一条激进,一条徐缓,小家伙当然喜欢前面的,但最后被我说服,勉强同意了后一条,不再继续在我耳边剑鸣不平……小师妹,我不知道我能不能等到那一天,但是,这口鼎剑一定比我活得更久,它或许能等到那一天,等到那一批人,等到那一些事。因为它叫‘匠作’,平平无奇工匠之作,本就寓意着凡尘之中升起的神话伟力。” 谢令姜眼神复杂看着前方这道挺拔背影:“所以,大师兄是在为后人留下一道火种吗,这才是真正抱薪者传下的薪火,所创剑诀的高度已经远超前人了啊,史上那些独善其身的传奇剑主远不及也。立功立德立言三不朽,后世一位位剑主,或遇匠作,或破新品,管他如何孤傲当世、如何妖孽无敌,皆要知晓欧阳良翰之名,皆要倾听欧阳良翰真意。”后者不语,大步出门…… 少顷,宵禁封锁的街道上,一辆破例出行的马车在容真、十几位女官和上百黑甲将士护送下,急速驶向星子坊……一路上,得知消息的官员、将领们,无不松口气,皆向马车投去信任希冀的目光。 众人不知的是,这辆眼下万众期待处理烂摊子的马车内,欧阳戎垂目而坐,伸手摸了摸椅子下方的空荡荡琴盒。与琴盒放在一起的包袱里,墨蛟丹盒同样空空如也,同时包袱内还少了一张珍贵的红黑符箓。 空剑匣是上午诗会间隙,燕六郎、陈参军从西城门那边秘密送回的……至于红黑符箓与补气丹药墨蛟,早去了黄飞虹那里,同时还有上清绝学降神敕令的相应口诀,一并传给了他…… 那一粒墨蛟,是顶级补气丹药。这是欧阳戎从陆压、离大郎那里得到的启发,被降神的对象,最好服用一颗补气丹药,这样才能承担降神后的灵气负担……这次能一鼓作气,布剑横扫林诚等人,同时毁去那尊沾染百姓血汗的大佛,多亏了这枚墨蛟提供的澎湃灵气。 所以,星子湖工地,他当然要去了,但是自己主动凑过去,和别人三顾茅庐请过去,是不一样的。后者才好办事,前者处处被疑。 这不,今晚还意外回收了一张随时可能炸雷的小欠条……欧阳戎满意点头。 “来了,黄兄,说了要接你回去的……还有那个小家伙,这次倒是让它杀了个舒畅,憋了这么久……”他自语了声。 不过这一次也有欧阳戎意料之外的东西,按刚刚容真透露的猜测…… “鼎火吗……” 他低头,看了看苍白失血、包裹绷带的修长右掌。 “传奇执剑人……咳,你不说,我都不知道,原来我这么厉害了。” 某人感慨点头,稍微臭屁了下。 (本章完) 第544章 众望所归,金蝉脱壳! 第544章 众望所归,金蝉脱壳! 权力不会真空,只会转移。 没有哪句话,比这更能形容现在的浔阳城局势。 欧阳戎被容真为代表的监察院女官们,几乎八抬大轿的请出门,来到星子坊工地的时候,已经有不少官员在翘首等待了。 元怀民、燕六郎、陈幽等江州大堂的官员,提前得到消息,赶来迎接。 欧阳戎一下来,就被他们立马围绕在了身边,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样。 特别是元怀民,憔悴失眠的脸庞,顿时焕然一新,似是彻底松了一口气。 欧阳戎也没有说啥客气话,朝元怀民和燕六郎问明白了情况,开始吩咐安排起来,着手布下一道道命令。 他似是很懂这些官员同僚,所布下的命令,安排的事情,都较为符合执行官吏的长处,还会根据其性格,提点一句。 这种接近事无巨细的了如指掌,给了一众官吏很大的安全感,当然,与此同时也有一丝紧迫严肃,因为知道面前这位暂时行使刺史职权的年轻长官,不好糊弄,而且可能比他们还精通让他们去做的事情…… 整个执行队伍精气神焕然一新的同时,整个工地内的埋怨喧哗声响也开始消失,至少是减弱了许多。 这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氛围,说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是就是实打实的立竿见影。 例如,工地上那些被管制起来,吃喝拉撒都不准离开原地半步的劳工、监工群体。 作为被一双双不信任的眼睛监管的对象,被一圈持火把的黑甲将士们围拢,若有若无承受了一晚上的精神与肉体压力,本来就挂着疲惫黑眼圈,或私下聚陇怨言,或瑟瑟发抖,或悲观恐惧。 眼下一听到前长史欧阳良翰来了,看见了他的身影现身,而且是被容真、秦彦卿等板脸严肃的“贵人官人们”给拥簇着,似是以他为首,重新归来收拾局势的模样。 刚开始还没什么,或许不是所有人都私下见过这位前长史,但是其中总有一批类似黄飞虹在浔阳石窟做过的劳工,明白欧阳戎公平公正、温和醇厚的行事风格。 他们自然是纷纷松了口气,开始喜形于色的嘀咕起来“有救了”“长史大人讲理”,其它劳工们听到,或被情绪感染,或打听起这位前长史的事迹,面露崇敬…… 明明是寒冷小雨、又缺衣少食的夜,一种叫做安全感的暖流,渐渐在人群里汇聚并流淌,成为比火把还吸引人靠近取暖的存在。 这其中,很多人其实没见过、接触过欧阳良翰,只是听过别人夸赞,有微弱的好印象,但是就是这种微弱之物聚集起来,补上了眼下全场最欠缺的信心。 原本脸色严肃的容真,和板脸不虞的宋嬷嬷,二女有些惊讶的发现,全场都消停安静下来不少。 除此之外,调派来的精锐黑甲将士们之间,氛围也若有若无发生了变化。 主要还是归功于带头的秦彦卿等将领,在得知欧阳戎赶来后,本来在卫少奇、林诚、王冷然面前不苟言笑的秦彦卿,破天荒的亲自迎接上去,除此之外,下方的将领发现秦彦卿脸上还露出了些笑意。 再加上或多或少听过大元帅秦竞溱对这位年轻前任长史的夸赞,各个位置的将领们自然跟着长官一样状态松弛了点,没有刚刚那般冷漠严肃,情绪传递到最下方,黑甲将士们同样少了些戾气…… 欧阳戎到来的影响,诸如此类,难以形容。 威望是什么?威望不是暴力,某种意义上,威望是一种共识,对具体之人的具体共识。千古一帝是一种共识,至圣先师是一种共识,民族英雄也是一种共识。 对一个人的共识,可以是褒扬,也可以是唾弃,好的共识,天然就很难凝聚与维持,可一个人身上一旦凝聚了这种共识,被万众认可,他就有了威望,能随时凝聚一盘散沙,行使权力。 欧阳戎到来星子湖工地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周围人点起最亮的火把,以考察现场的名义,在全场转了一圈。 让所有人都看清楚了他,知道他欧阳良翰来了。 效果也是有目共睹。 火把与黑夜交织的明暗中,一双双复杂又希冀的血丝眼睛望向了这道修长单薄的挺拔身影。随后,甚至还看见他走去靠近湖边的位置,那儿有一处劳工们搭建的简易祭奠台子。 万众瞩目下,欧阳戎敬了一杯祭酒。有人沉默,有人动容,也有人哽咽。 转过身,欧阳戎当即着手,处理起这一团乱麻……他最先安抚起了作为最大嫌疑对象的劳工群体,他向大伙坦坦诚诚说明了眼下情况,道明了监察院与江州大堂必须封控此地的原因。 旋即撤去工地上一大半的黑甲将士,至少不把他们当死刑犯们一样监督,又吩咐下面人去准备热水,搭棚烤火,改善起工地的处境…… 欧阳戎还叮嘱起了城内巡逻的女官、将士们,夜里绝不允许打扰关门人家的休息,一切事情白天再说……诸如此类,一一布置。 眼见工地看守的将士们一一撤下,放松戒备,宋嬷嬷当即拉下了嘴角。 接下来,欧阳戎的提议,更是让白眼老妪强烈反对起来: “解除星子坊外的全城警戒?不行,万一放跑了此贼怎么办?” 结果欧阳戎淡淡的一句话,让她噎了回去: “事发后,只有星子坊第一时间封禁,管控最严,若是星子坊都没困住他,其它坊还用说,人早走了?且在下听容女史提过,此子有传奇执剑人之姿,传奇执剑人是和你闹着玩的呢? “现在封锁星子坊,也仅预防一种可能,就是此子布剑杀人后,已经暂时失去行动能力,只能原地停留,这个只需排查一遍就行……星子坊外的地方,能找到他的希望渺茫,没有排查意义,影响百姓民生罢了,为几人之死,牵连全城,大可不必。” 宋嬷嬷表情阴晴不定,紧盯欧阳戎表情,一字抿嘴,仍不松口。 少顷,在秦彦卿建议下,众人开始投票表决……最后,在欧阳戎眼神注视下,亲自请他来的容真,也转投了赞同的一票。 只剩宋嬷嬷一人反对,她撂下狠话:“要是放跑了蝶恋花主人,看你们怎么和圣人、朝廷交差!” 欧阳戎淡淡道: “该和陛下交差的,是宋副监正,您真觉得,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调查凶手缉拿归案吗?私人恩怨建议放一放。” “欧阳司马什么意思?” 欧阳戎懒得答,转头让元怀民去修水坊请浔阳王与世子,让他们明早在城中出面,安抚惊魂一夜的浔阳百姓们。 旋即,又转头去忙其他事宜。 宋嬷嬷眯眼看着欧阳戎背影,欲要拦住,却被容真拉了拉袖口。 稳住前辈,容真上前,来到无人之处,乘隙问欧阳戎: “欧阳良翰,之前那话何意?” 欧阳戎没有瞧她,随手指向不远处、他已经让人缓缓放下来的吊空佛首。 “容女史别忘了自己与监察院的职责,为陛下铸造大佛,这才是本职所在。查案追凶只是顺带的,别混淆主次。 “若我是你们,第一时间就跑去检查佛首情况,而不是全部精力放在泄愤抓凶这件事上,那个宋嬷嬷是死了徒儿,可以理解,但容女史你呢,陪她闹呢,哦对了,好像容女史也挺痛恨此子的。 “所幸这次佛首瞧着没坏。尚且不提蝶恋花主人抓不抓得到,抓到又如何?顶多接住黑锅,但却偏离了主要目标,依旧有失职之责……所以你们现在把佛首保护的越好,至少越不会被陛下严厉惩罚,因为还有用处,留你们将功赎罪。 “但我还是那句话,传奇执剑人是这么好抓的吗?这回疑似勾搭李正炎的天南江湖反对势力,很可能是与蝶恋花主人设了局,由她们引走你们,再让蝶恋花主人秘密布剑……若真的如此周密,试问,她们会不给他安排万全退路? “而且换个角度想,佛首还没彻底毁坏,可能说明此子时间来不及,只够毁了佛身,最大限度拖延时间,因为佛首随时可以从洛阳运送,佛身却耗时耗力。 “那么为何时间来不及?很可能与他要以特殊法子撤退有关。” 容真蹙眉:“你的意思是,他已经携带鼎剑离开了星子坊?” “两种可能,一种是油尽灯枯,坐地等死;一种是已经脱身,杀人后第一时间离开了星子坊。而听伱说,那位厉害的老乐师又用琴音帮你们找过凶手,星子坊内暂无陌生练气士气柱,所以……差不多就行了吧,态度到了即可。 “能保护下佛首,已经是最大的苦劳。你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查查,为何有琴音,还漏了一位执剑人?顺着查下去,摸索此人套路,才能预防此事,这叫长教训,落在陛下眼里,也是尽职尽责。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空耗时间,永远跟着那位蝶恋花主人节奏走,容女史明白吗?” 他语气认真,意味深长。 容真转头,默然看着欧阳戎言毕离去的笼袖背影。 少顷,她去找到了宋嬷嬷谈话…… 翌日,浔阳城稳定下来,约莫两日后,星子坊解除封锁。 第三日,被严兵把守的星子湖工地,最后也姗姗解封。 只排除了一遍,就快速解除封锁,宋嬷嬷当然反对,但是,每当欧阳戎投去那道“要不她来主持、在下回去吧”的目光时,众人又默默投票,义无反顾选择了后者。 佛首已被严密保护起来。 只余下林诚、王冷然、卫少奇等人的死亡现场,被司天监封锁。 劳工们在排查完没有灵气修为后,一位又一位的离去,其中还包括某个腰系一只空酒葫芦的毡帽汉子。 没人知道,毡帽汉子回去之后,很快整个小院子人去楼空,他跟闺女去了阁皂山,但对邻居宣称是回乡了…… 星子坊大佛倒塌后的关键三日,终于顺利过渡,没有再生动乱,江州众人开始静静等待起朝廷那边的反应。 (本章完) 第545章 郡主请节哀,诸位夫人遗孀请节哀 第545章 郡主请节哀,诸位夫人遗孀请节哀 “末将特别佩服欧阳司马一点。” “什么。” “定力,坐得住冷板凳的定力。 “大元帅常说,年轻俊杰、惊才艳艳者并不少,可挡得住诱惑,耐得住寂寞,守得住清廉者却不多。 “欧阳司马绝对算一个。” “秦老过奖了,秦将军回去后,替在下代为道谢。” “好。” 浔阳城外,十里亭处,凋零柳树枯木下。 欧阳戎一袭白衣,围一条狐白裘披肩,抱拳与秦彦卿送行。 浔阳城内的风波,暂时平息,没有扩大,一切稳中有进。 秦彦卿作为前线的中军大营长史,事务繁忙,需要立马回去,不过只带走了少部分将士,轻装简行返回。 留下了大半的黑甲将士,皆是精锐,继续配合监察院女官保护佛首、协助江州大堂维稳浔阳城。 监察院那边,除了宋嬷嬷坐镇,严密保护佛首外,正在积极沟通洛阳那边,同时以江州大堂的名义,放出通缉令,抓捕此次涉事的天南江湖嫌疑人员。 不过,这些都是马后炮,例行举措罢了,是宋嬷嬷、容真等司天监女官的职责。 不在欧阳戎、秦彦卿职责范围内,二人倒是轻松下来。 临行之前,秦彦卿扬起良驹马首,突然从怀里取出一物,递给欧阳戎。 “来之前,其实大元帅还交给末将一物,交代末将,若浔阳有变,情况火急,难以请动欧阳司马,就将此物代为转交,哈哈,不过现在看,倒是没用上,那位容真女史还是有些能耐的,还是把欧阳司马请来了。 “不过,现在也不迟,欧阳司马拿去吧。” 薄薄一物,却让秦彦卿两手捧着,郑重递出。 “这是……” 欧阳戎脸色有些意外,接过此物,打开一瞧。 周围一同送行的元怀民、燕六郎、陈幽等人,也好奇凑来脑袋围观。 “门神贴联?” 元怀民好奇嘀咕,众人疑惑不解。 欧阳戎微愣了下,目光直直落在门神贴联左侧的胡国公神像上。 秦彦卿收起笑容,有些认真道: “这是大元帅画的,大元帅以前闲赋扬州,每年都有客人上门,讨求我秦家的门神联,大元帅每年都会画几幅,临近年关,大元帅说,这副送欧阳司马了。” 欧阳戎安静片刻,接过深呼吸一口气,开口: “秦老有心了,可在下疏忽,一时没东西回礼。” “哈哈,没事!欧阳司马的礼物,末将已经代为备好,回去就送给大元帅与缨娘,他们肯定喜欢,特别是缨娘!” 不等欧阳戎问、众人反应,秦彦卿猛地鞭马,携队离去,只留下一道爽朗大笑的背影。 同时,停留原地的众人隐隐听到远处的方向传来一道笑吟声: “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好诗啊!特别是作诗之人,诗绝,人更绝……好一位白衣寒士。” 欧阳戎目送秦彦卿远去,沉默片刻,蓦而失笑。 他摇着头,转过身。 招呼了下众人,一起返回浔阳城。 路上,燕六郎骑马凑到欧阳戎的马车旁,朝掀开车帘的欧阳戎,压低嗓音道: “明府,黄兄走了,和陆道长、小萱他们一起。临走前,黄兄留了一句话给明府,还有此物,让卑职代为转还。” “什么话?” 欧阳戎接过燕六郎递来的一顶毡帽,脸色不意外,随口问。 燕六郎表情略微犹豫,最后绷起脸说: “黄兄说……公子下次多夹菜,别光喝酒。” “……” 欧阳戎脸色有些错愕,目送燕六郎脚底抹油的背影。 在马车内独坐了会儿,他抬手揉了一把脸,看着毡帽,失笑嘀咕: “唔,下次得让你瞧瞧,什么叫千杯不倒……” 少顷,他脸色平静下来,转头吩咐一声: “阿力,去星子湖工地。” “是,老爷。” 欧阳戎一人独坐马车,从座位下方取出一个琴状剑匣,轻轻敲了敲,里面还是空的。 这时,马车进入星子湖工地,工地上还有不少女官身影。 欧阳戎两指挑开窗帘,撇了眼旁边那一座风平浪静的星子湖。 他收回目光,动作不紧不慢的把毡帽盖在了缺失鼎剑的琴状空剑匣上,把二者一起放回了座位下方。 欧阳戎下车,喊住一位熟悉的女官: “容女史呢,请帮在下喊一下,就说有事相商。” “好。” 目送女官离去,欧阳戎回到马车,闭目养神,耐心等待。 车外,系缰绳的冬梅打着哈欠,吐出白雾。 车内,闭目青年的眉头稍微凝皱,某刻微不可闻的呢喃: “别闹,回头捞你……什么,你说湖水没有我心冷?呵,鼎剑大人说笑了,这是跟谁学的,该不会是妙思吧,语气一模一样?下次不能让你和她待一起了。” 此刻忙碌在工地上封锁凶杀现场的女官们并不知道,前几日那轮升起的让林诚等人闻风丧胆的澄蓝明月,正悬浮湖底某处,暗淡如凡物,随水草摇曳,同时隔空哀怨某位便宜剑主…… 他大醉酩酊,使出降神敕令,降身他人,布剑杀敌后,第一时间脱身跑路,却把它丢进深湖,美其名曰“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靠杀冒火了得消消火冷静冷静”,然后失联到现在,和个死鬼一样……若是怨气可以具现,现在湖中鼎剑,气柱已然冲天而起。 暂时没理小家伙的怨妇情绪,欧阳戎睁开眼,从袖中取出一枚稍沉的小巧印章。 印章玉制,方型拙朴,弯形螭额,底部刻有“江州金印”四字小篆,篆法圆劲朴茂,结体行刀自然流畅。 这枚江州刺史官印,是那一夜容真等人请他出马时,亲手交给他的。 让欧阳戎代为掌印。 越过江州长史元怀民,总览浔阳城事务。 小小一枚印章,放在手心也没多重,可代表着的却是执掌一州军政的权柄。 放在以前,刚升官来浔阳城那会儿,经常被上官王冷然压着,作为二把手的欧阳戎或许会比较期待此印到手。 可是现在…… 马车内,一人一印,无声相对。 欧阳戎注视这枚刺史印章。 印章上雕刻活灵活现的玉制螭首眼睛,似乎也在注视着他。 “女史大人不在,刚刚有急事,与宋副监正一起出去办事,欧阳大人来迟了。” 欧阳戎回过神,翻手收起印章,看了眼马车外的女官。 轻轻点头,没说什么,转头吩咐一句: “那就去江州大堂吧。” 在女官有些好奇目光下,马车离开了星子湖工地。 两刻钟后,欧阳戎在江州大堂门外下车。 周围官吏纷纷朝代领刺史职位的白衣青年热情寒暄的打招呼。 现在浔阳城的形势,只要是个聪明人都知道,白衣青年头上这一顶“代领”帽子,大概率能够摘掉,转为由“代”转“正”。 欧阳戎笼袖点头,笑容温和,一路来到了正堂。 不久前还被秦彦卿夸赞有定力熬出头的白衣青年,走上最上方的刺史座位,没有坐下,而是随手将璃首官印挂在长桌一角,转身离开了江州大堂。 走出门,欧阳戎看了眼时辰,天色还早,他喊来燕六郎,问道: “裴十三娘醒了没?” “还没,卑职每日都去看一眼,今日依旧处于昏迷之中。” “好。此妇人醒了,通知下我。” “是,明府。” 欧阳戎又问:“今日是不是到了他们头七?” 燕六郎点头,“元长史说,明府最好代表江州大堂去慰问下家属那边……此事,容女史她们肯定做不了,还得您来,您擅长处理。” 就怕他们在下面会气死。 欧阳戎心里嘀咕,轻轻颔首: “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再勤奋一天,走吧。” 燕六郎有些不解前句话,但是也没多问,与他一起出门。 少顷,众人先来到了王冷然府上。 只见刺史府内,此刻挂着白布与奠字旗帜。 欧阳戎走进灵堂,一本正经的慰问了下王冷然的遗孀家属们。 “各位夫人请节哀。” 女眷们伤心哭泣,欧阳戎安抚了下,同时命令江州大堂善待她们,安排回乡事宜。 不过安抚的没啥效果,以王冷然儿子、老妻为首的几人,破口痛骂起蝶恋花主人,连欧阳戎走了都没有发现。 主要是欧阳戎待的有些不好意思,在骂声中刚走出门,可耳边适时响起了一连串的清脆木鱼声。 欧阳戎顿时一愣,回头看了眼后方灵堂中哀骂蝶恋花主人的家眷人群,他嘴角微微抽搐了下。 他隐隐明白了些什么,又好像没明白……欧阳戎不太想去明白了。 他转去了卫少奇的府上,一进灵堂,就看到了一道俏生生的身影。 是安惠郡主,她一身孝服,两眼红肿。卫氏目前在江州无人,卫安惠作为堂妹,算是主要亲属,主持丧事,同时等待洛阳来人。 “郡主请节哀。” 欧阳戎下意识道,准备陪一下,安慰安慰。 对人不对事,他对卫氏这位郡主,单独印象还算不错。目前没看出演戏的迹象。 这时,咯噔一声,灵堂后面似乎有凳子碰倒了,欧阳戎转头一瞧,发现有一道身影闪躲了进去。 隐隐约约是离大郎的熟悉脚步声,似是躲他。 欧阳戎眼角抽搐了一下,俄顷,假装没瞧见,没多说什么,转身告辞……这里不需要他来安慰了,不过走之前,欧阳戎把燕六郎留了下来,以防万一。 来到沈炳强家,欧阳戎在灵堂内见到了沈氏家眷,和卫少奇那边一样,站在最前方的,也只有一位穿雪白孝服的年轻小妇人。 下属给欧阳戎耳语了几句:“此乃沈员外新过门的妻子。” “哦。”欧阳戎点头,上前公事公办的安慰了几句,期间,瞧见沈炳强灵台前哭哭啼啼的雪白孝服小妇人,透过手帕缝隙,频频瞧来,目光好像落在他脸上。 没有多想,毕竟帅这件事,他早已习惯。 少顷,外面下起了雪,白孝服小妇人走上来,邀请欧阳戎去旁边偏堂喝温酒,等雪停再走。 欧阳戎客气两句,见其诚恳,也就没再执着,留下来,等雪停。 “大人请进,妾身去温酒。” “好。” 欧阳戎移步偏堂,独坐了没一会儿。 咯吱——哐当——! 转头一看,孝服小妇人把前门上了闩,后门也关了,独自端着酒走进来,也掇一条凳子,近火边坐下,桌上摆着杯盘,雪白孝服小妇人拿盏酒擎在手里,看着欧阳戎道: “大人辛苦,满饮此杯。” “啊?” 她一只手去往欧阳戎肩膀一捏:“大人只穿这些衣裳,不寒冷么?” “……” 见他没动,白孝服小妇人仰头饮了一半酒,酒水不少漏到洁白孝服衣领上,湿漉大半,她微微喘息,两手前递酒杯,吐气: “您若身寒,就吃这半盏儿残酒。” 欧阳戎目光缓缓下移,只见她酥胸微露,云鬟半軃,一双迷蒙眼睛微微上翻看着他,再加上孝服打扮,真是楚楚可人,我见犹怜。 他顿时心道一句“我靠”。 像是想起伤心事,她红眼涌泪:“那贼人杀妾身爱夫,大人可要为妾身做主啊……” 做主?做什么主?做主人?欧阳戎哪里还敢多待此地? 拂开她,赶忙起身,装作平静,告辞离去。 只留下屋内哀怨眼神的未亡人小寡妇。 你们这一家家的真是离谱,特别是沈炳强家这小未亡人……欧阳戎甚是无语,觉得这最后一天班不该上的,尽是遇到奇葩。 旋即,又有点怀疑起作为半个父母官的自己,这江州城的风气难道是被他带坏的?正人君子的一面你们是半点也不学啊。 他冒着风雪,出门没几步,却撞到了某道倩影 灵堂内,一位宫装少女独自冷冷清清立在帘儿下,望见戴狐白裘披肩的白衣青年正在雪里,踏着那乱琼碎玉走来。 “不在里面多待会儿?与人家多喝几杯酒?”她冷声问。 “你什么时候来的?”欧阳戎好奇问。 “什么时候来不重要,希望没耽误到你的好事。” “什么好事?里面不是丧事吗。”他装傻问。 “可以变喜事。” “女史大人说笑了。” “哼。” 不过,似是对于欧阳戎出门避嫌的速度还算满意,容真没再多言。 这位冰冷冷宫装少女取出一枚璃首官印,一字一句问他: “欧阳良翰,伱今日找本宫作何,这又是什么意思,为何挂印离开?” 欧阳戎经过她身边,默然不答。 (本章完) 第546章 容真:你是君子,他是淫贼(求月票!) 第546章 容真:你是君子,他是淫贼(求月票!) “这几日,你执政江州,可有遇到什么不满意的?” “没有。大伙挺热情的。” “那本宫可有做的不对的地方?本宫这几日是找你少了些,不过本宫没有偷闲,也没有忽视你那边,一直在宋前辈那儿,帮你讲话,疏解劝导……” “嗯,感受的到,容女史也很配合在下的工作,虽然在下一直觉得,宋副监正那边……挺浪费时间的,但容女史的好意,在下心领了。” 沈炳强灵堂外,欧阳戎经过容真身边,朝门口走去,容真抬脚跟了上去。 二人一前一后,一高一矮,一路言语。 在别人面前大多数时候板脸保持冰冷冷状态的容真,并不知道,此刻自己在欧阳戎身边时,下意识的摘下了生人勿进的面具。 那一对秀眉微微蹙起,一张青涩幼美的芙蓉小脸,犹带些许的憔悴疲惫。也只有在他面前露出这一面了。 她疑惑不解问: “那你为何要挂印而去?” 欧阳戎忽而停步,先是看了眼灵堂那边,没有什么白孝服身影追来讹人,他回过头说: “容女史忘记那天夜里,在下答应出手时的约定了?” “什么约定。”她抿嘴,偏开些目光。 “在下本职只是一位小小司马,谨遵当初陛下与诸公的安排,不妨碍朝廷的造像大事。 “这一点,在下不敢忘。前几日可以说是事急从权,但现在浔阳城局势已然稳定,眼瞅着步入正轨。 “接下来的事务,元长史与容女史可以处理好,不需要在下了。 “这也是当初咱们约定好的。” 欧阳戎语气温和,丝毫没有抱怨生气之意,就像是在和容真唠家常小事一样。 “你难道是怕有不长眼的人,说你恋位不走?觉得名不正言不顺?可现在城中无人不服你呀,有谁异议,哪里让伱不舒服,你可以与本宫说道……” 容真一本正经问。 “真不是,也没听到什么异议,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他语气无奈。 她摇头:“不行。” “不行什么?” “你还有事情没做完,按照约定,还不能走。” “什么事没做完?”欧阳戎好奇问。 容真抬头看了眼他,轻声说:“东林大佛的事情,这……不是你一直想做的吗,现在就有机会。” 欧阳戎闻言,似是认真考虑了下此言,旋即一脸认真道: “可在下没记错的话,此事是归江南督造副使们管,例如林副右使,在下只是个江州司马。 “用浔阳城里那些悲春伤秋的被贬官员们话说,此职是奉旨摸鱼……奉旨游山玩水,最好寄情匡庐,饮酒长啸,别再去掺和朝政了,自讨苦吃,有道是不可高声语,恐惊天上人……在下觉得有道理。” “可现在情况不同,形势严峻……” “什么不同?不挺好的吗,陛下英明神武,诸贤王辅佐朝政,诸位女史殚精竭虑,上下一心,共为社稷计也……一片欣欣向荣、生机勃勃的景象。 “哪里形势严峻了,女史大人不要乱说,况且,就算稍微存在那么一点点问题,也问题不大,陛下与诸公自能解决。 “在下小小司马,还是不要妄议朝政,这几日算是承蒙容女史与诸君抬举,暂代了刺史职权,可江州刺史也不管东林大佛啊,不在职权范围内。 “所以按照约定,在下还有何事没做完?” 欧阳戎脸色诚恳的请教。 容真被说的哑然无言。 只能怔怔看着他表情。 欧阳戎又开口: “其实前几日,宋副监发牢骚时,有句话说的倒是没错,在下也很认可,那就是……在下确实要看清自己位置,别多管闲事,有些事在下承担不起。” 容真沉默了会儿,忽然问: “若是朝廷重新启用你呢?接不接旨?继续奉命造像?” 欧阳戎不答,她又压低嗓音告诉: “欧阳良翰,现在星子坊大佛已被反贼毁去,本宫思来想去,眼下朝廷最好的策略,是重新启用浔阳石窟那尊被搁置的无首大佛。 “配合上星子湖工地那边外观破损、正在修缮的佛首,咱们可以很快重新启动……此策,本宫已经上报圣人。” “容女史想的还挺好。” 欧阳戎笑了下,转头看了眼鹅毛大雪的天气: “是挺好,要是放在从前,在下指定激情澎湃,可惜现在,闲散惯了啊…… “先等过了冬再说吧,岁寒大雪,万事休提,还有,陛下他们也不一定启用浔阳石窟的大佛,毕竟一个延期的玩意儿,之前也说抛就抛。”他摇了摇头。 “况且,就算启用又如何,也不一定选在下嘛,朝廷某些人眼中,在下就是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并不讨喜,朝中比在下听话的一大堆呢,再来一个林诚呗,看能不能再出个类似星子坊造像的极好主意,为陛下分忧。” 容真秀眉聚陇一处: “现在没谁比你更了解浔阳石窟了,至于其它的主意,更来不及,神仙来了,也出不了比浔阳石窟更好之策,本宫已把情况如实上报……” 欧阳轻笑,摇了摇头,往前走去: “容女史这话说的,还非在下不可了是吧?不知道的,还以为在下得益最大呢,幸亏那天上午在下在浔阳楼醉生梦死,不然某口锅这不就来了吗,呵,说不得,即使如此,最近容女史周遭的耳边风也没少吹。” “欧阳良翰,你什么意思?” 容真脸色顿时不高兴起来,停下脚步,语气出奇冰冷的问: “你是觉得,本宫是怀疑你,现在请你留下帮忙,也是在一直试探考验你?你若接下了,就对你愈发怀疑?” “没,只是玩笑。” “以后休提这种玩笑。” 容真酥胸起伏了好一阵,才微微匀了气,轻声说: “本宫承认,那蝶恋花主人可能是个传奇执剑人胚子,百年难得一遇,可是他所作所为,依旧是一个卑鄙无耻、好色成性的淫贼。 “欧阳良翰,你与他不同,你是君子,这等卑鄙无耻之徒,你不会与他为伍,也容不得他,更别说是他了。” 欧阳戎嘀咕:“卑鄙无耻、好色成性……” 容真声音蓦而平静下来,右手摆弄腰间香囊,低语: “此前肚……肚兜之事,你知晓一点,本宫算是被间接污了清白,那天黄萱家院里,他当众取出肚兜示众,极尽恶心之能事,羞辱本宫清白……虽然最后目睹之人,都已死了,但……” 宫装少女嗓音怅然若失,同时一双漆眸一直盯着白衣青年认真倾听的脸庞,似是担忧在他脸上出现某种让她难受的细微表情。 欧阳戎脸色未变,只是咳嗽了下:“是知道点,不过后来,此物在下捡过,有过触碰,不也是不妥吗……” “不一样,你是君子,你不仅第一时间交给了女眷,且看也没细看,就第一时间还回……说起来很羞耻,本宫不想讨论私密肚兜之事,这是让本宫很难受的记忆……但事实却是如此,本宫一直很感激你那日君子之举,特别是与那蝶恋花淫贼比,简直云泥之别,愈发衬托你之高洁。” 一直平稳的声线有些波动,也不知道是因为羞耻,还是因为愤怒,亦或两者皆有,她原本冷若冰霜的脸颊,已经红透。 欧阳戎欲言又止,很想问,你怎么确定我没看的。虽然确实没看。 容真突然问:“欧阳良翰,你是不是一直因为蝶恋花主人的事情,有些看低本宫?” “啊,没……没有的事。” “你那小师妹知不知道这件事?” “不知道。” “好,必须为本宫保密。” “这肯定。” 她追问:“那你恨不恨蝶恋花主人?” “恨……恨吧。” “好,此贼,本宫必杀之,你若……你若也生气,更要帮本宫了,为何要挂印走人,是不是不在意。” 欧阳戎无奈,想了想,开口说: “这样吧,查案之事,可以再找我商量,但此番挂印,勿要再谈,本就是临时顶上去的,哪有一直赖着的道理,还是先等朝廷那边的安排吧。” “好,那就等朝廷旨意,你再歇息几日。”容真松了口风。 “谢容女史理解。” 终于稳住了锲而不舍的容真,他换了个话题: “今日还有时间,咱们干点正事吧,对了,林诚的灵堂设哪了,有家眷来吗?咱们要不要去慰问一下。” “只有宋前辈在。” “那还是算了,不去了。” 容真看了眼他,语气有些莫名:“林诚之父,是宋前辈的一位故人,宋前辈算是一直将他视作子侄照顾,所以格外上心,这次算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原来如此,但在下安慰不了,还是交给容女史吧。” “你若答应,再掌印几天,本宫可破例介绍一位老乐师给你认识……” “再说吧,告辞了。” “你这是要去哪?” 欧阳戎从袖中掏出一副门神贴联,扬起手,摆了摆,他走在雪地里,头不回的道: “去贴门神咯,秦老爷子亲自画的,回去就带婶娘、薇睐她们一起贴在门口……怎么样,羡慕吧?” 容真不言,默默目送这道“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背影远去。 片刻,才轻声答:“羡慕……她们。” …… 一座冷冷清清的灵堂,立在星子湖工地上。 容真走进灵堂,只见灵堂内,有一位白眼老妪孤零零站着,前方是林诚的灵牌。 她一脸失神的返回,宋嬷嬷回头立即问: “怎么样,老朽就说欧阳良翰是在做戏吧,要走就走,慢吞吞的再干一天作何,听人说,他还跑去安慰受害人各家,哪里是要挂印而去的样子,不就是等着咱们主动规劝?趁机继续收下刺史印?也就你这丫头真信了,火急火燎跑过去。” 容真不言,袖里掏出一枚小巧印章丢掷桌上,印章与桌面碰撞发出“咯噔”一声。 宋嬷嬷声音戛然而止,侧目盯着此印,表情依旧有些不相信的道: “此子好能装……” 容真冰冷冷打断了她:“现在好了,他真辞了,现在大佛之事彻底无人干了……都这时候了,宋前辈还一直在晚辈面前诋毁欧阳良翰,纵观他,一直都没说什么宋前辈坏话,有些事,真是高下立判…… “宋前辈,陛下那边你自己交代去吧。” 容真丢下一言,甩袖走人。 只留下宋嬷嬷,孤零零的站在牌位前,脸色十分难看。 …… 告别容真,欧阳戎带着门神对联,没有立马回槐叶巷宅邸, 绕过一条街道,他转身走进巷子里,巷子内正停泊有一辆豪华马车。欧阳戎径直上车,车内,谢令姜、燕六郎正在静静等待。 “大师兄,今日当真是最后一天?”谢令姜关心问。 欧阳戎不答,转头吩咐起燕六郎,让他过几日请示元长史,将西城门再修缮一次…… 谢令姜若有所思看着明明挂印离去、却缜密布置的他。 交代完毕,恢复江州司马清闲的欧阳戎,拍了拍手上灰,回过头,轻声问: “小师妹,那枚官印重要吗?” “江州刺史算是一方大员了,大师兄都快与苏姑父的扬州刺史平级了,应该算是本朝最年轻的一位刺史,姑姑要是知道了,也不知作何感想。”她唇角露出一丝笑意,有些期待起那个场景。 欧阳戎却脸色平静,转头北望洛阳方向,轻声道: “不,你没理解我的意思。目睹了林诚之事,知道了这位圣人可以一人之心夺千万人之心,小师妹难道还没看出来吗? “官职大小,一点也不重要,头上有这样一位圣人在,你官至政事堂相公,也能被一撸到底,而若是她需要,你即使昨日贱如乞丐,今日亦可高升九卿…… “这位圣人深懂权力运作的方式,紧紧把握着最高权柄,从改乾为周后,旧体制破碎,整个新朝的体制其实都是围绕着她建立的。 “所以在大周朝,官职重要吗?不重要,重要的……是让她需要啊。” 谢令姜、燕六郎不由侧目,发现这位白衣青年眼神有些幽深。 日子转瞬即逝,就在江州上下因为某人的挂印去职、激流勇退而依依不舍之际。 几千里外的神都洛阳上空,那一阵从北邙山方向飘来的黑云,正徐徐压覆皇城。 (本章完) 第547章 震动朝野,丧事又至(求月票!) 第547章 震动朝野,丧事又至(求月票!) 洛阳,清化坊。 时逢冬至,魏王府门口的街道上热闹非凡。 明明满天飘雪,可街道上积雪被数不清的马蹄踏成了泥泞,鹅毛大雪刚刚落地就成车轱辘下的泥水,溅满了装饰马车的名贵丝绸。 一辆辆或低调或高扬的马车停泊在魏王府门口的街道上。 甚至占了不少其它人家的门口位置。 清化坊是洛阳城内有名的贵人坊,一整条街都是非富即贵的人家,在此街置购宅子的不是开国国公、就是郡主驸马、或是五姓七望的某一房。 普通的豪商巨贾、地方豪族是没有资格落户此街的。 可眼下,整条街都被魏王府门前的车水马龙堵成了一锅粥,却丝毫没有哪户人家派奴仆出门投诉。 无它,滔天的权势尔。 因为今日,是卫氏冬至祭祖的重要日子。 冬至日作为一年中白昼最短、夜晚最长的一天,本来在关中这边的习俗,是家族团聚吃个饺子。 大周朝廷也有例行放假,在元旦前后,共计七日假期。 除此之外,近期最大的活动也就是东郊祭天了,女皇陛下亲自率领文武百官到郊外的天坛,举行盛大的祭天仪式,那也是在几天后的元旦。 关中的百姓们并没有在冬至这一天大规模祭祖的风俗。 但是,卫氏祖籍并州,算是河东道那边,那儿的习俗流行冬至日祭祖。 于是乎,今日洛阳城内最盛大的活动,就是声势浩大的卫氏祭祖与家族聚会,洛阳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之所以说声势浩大,是因为卫氏的祖先,已经被女皇陛下抬进了卫周太庙。 在门阀意识和宗法观念浓厚的当下,个人的政治地位是需要家族的政治地位支撑的,抬高家族和祖宗的政治地位也就是抬高自己。 天子作为天下大宗,卫氏女帝改乾为周称帝,就必须建构自身的宗法地位,设立大周七庙。 卫氏祖先地位自然水涨船高,比肩离氏宗族。 今日的冬至日祭祖,卫氏在洛阳城内算是出尽了风头。 代替卫氏女帝主持族中祭祀的魏王卫继嗣与梁王卫思行,也是在派头这一块拉满。 特别是魏王卫继嗣,算是这一代的卫氏族长,家族中大家长一样的角色。 往日严厉肃容的卫继嗣,正一脸笑意的走在长廊上,去往王府内的温调堂。 他刚刚与王弟一起,从大周太庙那边主祭完毕回来,回房中换下了玄黑礼服,眼下一身黑绸常服,戴着名贵貂毛,笑脸呵呵的去往族人聚餐的之地。 那儿正有一场卫氏族宴。 在关中的所有卫氏族人全部来了,甚至周围几道、路不远的卫氏旁支也全赶来了。 很快,他抵达了温调堂。 这是一处拥有着地暖等昂贵奢侈取暖设备的宫室,洛阳除了几座王府有财力人力建造外,只有宫廷皇室才有,因为这个时代,冬日御寒取暖本就一件奢侈之事。 温调堂内,满是卫氏族人,本就热闹叙旧的氛围,在卫继嗣、卫思行两位大家长相续现身后,愈发火热起来。 卫继嗣、卫思行被卫氏族人、女眷们簇拥着,走向最上首的桌子。 同桌的还有一些从河东道并州那边接来的族老乡贤。 卫继嗣和蔼客气了几句,起身带头敬酒,全场的卫氏族人、本族才俊、妻妾女眷们纷纷跟随饮酒。 旁边的卫思行看了眼兄长愉悦的表情,脸上笑容也盛了些,仰头饮下温酒。 温调堂内,还有一些卫氏核心层的客卿谋士,和依附王府的文官武将,还有与卫氏交好的功勋贵戚,皆是朝堂上以卫氏为核心的权势集团成员。 不过今日的主题,是卫氏族人的冬至祭祖,这些被魏王、梁王器重的人物们,也只能稍微让让位置,坐在温调堂的边缘后排,与前方的卫氏族亲一起共享喜庆。 不过换句话说,能被两位王爷带来这种族会,何尝不是一种自己人的亲近,确实有不少人脸色与有荣焉,但也有个别人,面无表情。 总的来说,一众卫氏门客们,今日看见卫继嗣难得的喜悦笑脸,不少人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这位魏王,前些日子玄黑蟒服的内里,都是穿着一件粗麻白服的,头上还戴着白布抹额,以示哀悼。 据说,魏王殿下是在祭奠死去的小儿子卫少玄,前不久,三子卫少奇去了江南道不久,那边已经传来确切消息,去年随师父去往江南道游历的小儿子卫少玄已经失踪遇害…… 这段时日,门客族人们都能感受到魏王殿下的糟糕心情,成天板着脸,没人敢去触霉头。 听说这位王爷那一日得知消息,在气头上,拔剑刺死了一位服侍时笨手笨脚的府内丫鬟,不过都是府内的传闻,也不知真假。 直到近几日,这位王爷的心情才瞧着稍好一些。 可能是因为这两日接二连三的好消息:一个是营州之乱被卫氏彻底收尾,陛下勉强满意; 第二个是,三公子卫少奇在江州那边传回的消息,截至来信,佛首已经抵浔,马上与星子坊的大佛合体——算着日子,前几日应该就已经大佛完工了。 也可能是冬至日祭祀活动,卫氏出尽了风头,隐隐展示出本朝第一世家大宗的气派,力压沉寂许久的离氏宗族,和老牌五姓七望。 卫继嗣今日脸上的笑意多了不少。 作为族中大家长的卫继嗣心情不错,下方的族人客卿们自然跟着喜庆。 席间,梁王笑着开口: “林诚那边还是慢了些,要是早几日,少奇侄儿应该能赶在冬至日回京吧。按照前几日的来信,佛首已经到江州城,现在应该造像完毕,少奇侄儿带着小七她动身返回了。”语气有些小小责备。 可听出意思的族人门客们,哪里敢苛责,纷纷夸赞起来。 卫继嗣笑呵呵摆手: “欸,王弟此言差矣,林诚已经做的很不错了,王弟就是太严格了些,要是本王有这种好女婿,可不舍得如此苛责哈哈哈。” “哪里哪里。”梁王谦虚摆手,众人气氛活络。 少顷,酒足饭饱,卫继嗣带着族人们一起出门,去王府内的卫氏族祠,进行室内祭奠。 刚刚在太庙的室外祭奠,去的人不多,都是族内重要人物,眼下族人全在,通常会再补一个室内祭奠,在家中进行,同样会有献祭品、行礼致敬等仪式。 在家祠内,祭奠完毕,出门前,卫继嗣在某个新灵牌前停步,木牌上隐隐写着“卫少玄之灵位”。 全场一道道若有若无的视线瞧见,这位魏王走过去后,在灵牌旁站了会儿,似是低语了几句。 离的最近的卫思行隐隐听到一句:“玄儿等着,父王与你阿兄一定为你雪恨,你带出龙城的鼎剑,也跑不掉的,林诚答应过,大佛建成就有法子找到那口鼎剑……” 少顷,卫继嗣转身,一脸如常的走出门,他朝众人笑了笑,摊手示意,移步前厅。 众人纷纷说着喜庆之言,卫继嗣与卫思行对视一眼,眼带笑意。 就在这时,不远处跑来一道步履匆匆的身影,站在人群后面张望,朝被人群围住的卫继嗣举手示意,卫思行等有心人瞥了眼,隐约记得是魏王的一位心腹亲卫。 卫继嗣同样看到了,当即皱眉:“怎么了?慌里慌张的,成何体统。” 心腹准备上前,欲言又止。 卫继嗣也察觉到了周围人的目光,下意识的表示:“何事,直接说,王弟不是外人,这里的大人们也是。” 心腹亲卫犹豫了下,竹筒倒豆子般抖出: “王爷,江州那边传来十万火急消息,有反贼袭击星子坊的东林大佛,新立的大佛已倒,督造右使林诚、刺史王冷然、还有……还有三公子全都遇害,被贼人当场枭首……眼下浔阳城大乱,贼人已逃,截至这道消息传出,监察大佛的宋副监正与容女史已经封锁浔阳城,同时去请了欧阳良翰出来稳定局势……” 心腹话还没说完。 卫继嗣手中杯子掉在原地,全场也陷入寂静,一道道精彩的眼神看过去,卫继嗣也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一字一句问: “你说什么?” 心腹欲语,可是下一秒,被梁王眼神强烈制止。 卫继嗣僵立原地,先是望了望左右,似是疑惑自己是不是失聪了,旋即踢开脚边杯子,有点踉跄的上前一步,伸手抓住这位心腹亲卫衣领,有些低吼问: “你再说一遍,大点声,什么倒了?老三怎么了?” “王爷……” 不等心腹开口说完,全场突然乱了起来,脸色阴晴不定的梁王一惊,赶忙上前扶住某道身影。 “王兄!” “欸……王爷、王爷!” “快喊御医!” 原本寂静的全场陡然炸了锅,慌张人群如潮水般围了上去…… 不多时,本来喜庆大办的卫氏族宴被低调取消,一位位卫氏族人脸色不安的离开魏王府,某些风言风语开始从气氛紧张的王府传出来。 清化坊原本车水马龙的街道,顿时走的一空。 鹅毛大雪重新覆盖住了街道…… 于此同时,隔壁某坊,一座宰相府内,另一场聚会也在书房举行。 不过书房的气氛也有些特别。 狄夫子,沈希声等保离派大臣的身影皆在,不过此刻,浏览完某封密信的他们,正眼神古怪的看着匆匆睡醒赶来、一脸懵逼的谢旬。 “夫子,沈兄,诸位,你们这么看着我干嘛?” 直到那一份新鲜出炉的密信递到他手上。 谢旬皱眉打量了下,少顷脸色微微一变,震惊问道:“这……谁干的?现在那边是良翰在收拾局面?等等你们这么看我作何,该不会是怀疑……” “什么怀疑,这是什么词。”沈希声语气古怪问:“不过,是不是……浔阳王府?是良翰的手笔?” 旁边一位代表相王府前来的中年文士,一脸严肃且语气敬重的问: “相王殿下也十分好奇这个,想问问,是不是您之高徒,那位檀郎先生的局?浔阳王府……有鼎剑了?” 谢旬闻言,顿时收敛表情,深呼吸一口气,迅速拿起面前一杯茶喝光,放下茶杯,不动声色的说: “不知。应该和他们无关,良翰挺老实的,上回为师还去看望过他,你看,浔阳王一家,还有良翰,那天正在诗会饮酒呢……” 见他一问三不知,众人面面相觑,中年文士眼神犹然有些狐疑不信,最后他们都望向狄夫子,有人问: “夫子,现在怎么办?此事真是那些反贼干的?” 胖老人放下手中一首《题菊花》的诗稿,刚刚看的有些出神,眼下回过神来,一边仔细折迭起来,一边摇摇头说: “是谁干的不重要,现在不需要真相。此前咱们是建议浔阳城那位王爷暂时不动,静观其变,避卫氏锋芒,等咱们这边的胜负……现在看,计划赶不上变化,胜负手很可能在江州,欸,也算是浔阳王与欧阳良翰的运道,不过这运道好坏还不好说,但必须得帮一把。” 这位老宰相叹息一声,起身去换上洗得发白的官服。 谢旬、沈希声等人纷纷点头,对视一眼,或喜色或严肃的退了下去。代表相王府的中年谋士脸色不变,出门后,又追上其他人,若有若无打探起欧阳戎的事情,听的十分认真。 江州那边的突发消息传遍了洛阳朝野,本来这个时代,远方州县死几个人也很正常,边关战事也时常大把大把死人,更别提现在的江州,也算是属于西南前线了。 可眼下死的却是主持东林大佛的关键官员:一位司天监奉皇命的练气士,一位刺史命官,还包括一位亲王嫡子,更别提倒塌的佛像……算迄今为止首例。 洛阳城内,原本各家各户聚餐的冬至日,一道道脱离家宴的匆忙身影火速入宫,宫廷内原本有些喜庆的节日气氛荡然无存,掌灯宫女们皆低头小步路过某座森严大殿…… (本章完) 第548章 以前牛夫人,现在小甜甜 第54八章 以前牛夫人,现在小甜甜 洛阳皇城,一座暖殿内。 有一座属于大周女皇的御书房,此刻正在进行一场临时的御前会议。 御书房铺有地暖的地砖上,还平铺着一面明黄色的地毯。 被连夜召入宫中的朱紫公卿、亲王公主们,站在这柔软的地毯上,像陷入了泥潭一般,一个个纹丝不动,无人发出牢骚。 他们的眼神也是如此,凝聚在脚下的地毯上,除了某位玄黑蟒服中年人在王弟搀扶下的不时哽咽声外,几乎没人发出任何声响。 御书房内约莫十来人。 卫继嗣,卫思行; 相王离轮,长乐公主; 狄夫子,沈希声等等。 众人前方的一卷珠帘后方,隐约有一道胳膊枕头的卧榻老妇人剪影。 卧榻前方,还有一位年轻的男装女官站立,展开一份奏折清脆念咏。 此刻,似是念咏完毕,没人敢发声,或投目看向前方这一卷珠帘。 卧榻老妇人听完这份从江州传来的火急奏折,安静了会儿,缓缓开口,却是关心道: “来人,搬个凳子给国老,国老年事已高,大半夜的入宫,操心国事,辛苦了。” “老臣不敢当,分内之事。” 半推半就下,狄夫子在女官搬来的凳子上坐下。 珠帘后方那一位年迈女皇似是睁开了眼睛,平静的目光投向一道哽咽身影,摆摆手: “好了,别哭了,大半夜的,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卫继嗣今日玄黑蟒服下,又重新穿上了一身粗麻白色孝服,此刻,他抬头,一脸悲戚道: “陛下,您可要为少奇做主啊,少奇也是您看着长大的……” 珠帘纹丝不动,女帝的表情同样模糊,只有一道视线透过珠帘缝隙静静落在卫继嗣身上,也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不过不说话,有时候就是某种态度,沈希声趁机上前一步,抱拳道: “魏王殿下这是什么话,难道是只为卫少奇一人做主?陛下圣明,乃是国主,不仅会为他,还会为江州刺史王冷然、夏官灵台郎林诚、还有西南前线战死的将士们,乃至受苦受难、饱受战火影响的江南与岭南百姓们做主。 “眼下岂能陷入你一家一人之悲呛,建议魏王殿下以大局为重。” 沈希声一脸正色道。 除魏王、梁王外,众人或侧目,或颔首赞同。 他娘的,不是你死儿子,白发人送黑发人,你他娘的当然大义凌然,满嘴大局……卫继嗣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可惜不等他反驳,年迈女帝已经发话。 “谈正事。”她声音听不出波动。 相王离轮上前一步,轻叹了下,眼神忧虑,抱拳道: “母皇,当下西南最主要之事,乃是李正炎叛乱,需集中精力,平息战乱,江州立佛之事,可否稍微宽后,等战乱平息再说。” 此言一出,全场鸦雀无声。 不过也没人意外,这位宽厚仁慈、无为不争的相王殿下,在造像一事上,一直是朝中的温和保守派,主张并不极端,赢得了不少清名。 不过,眼下造像一事,已经进行到这里,真正阻碍的声音,早就被女帝卫昭扫平,这位相王殿下更像是例行劝劝,估计自己都不信能劝住。 不仅魏王梁王等人眼底冷笑不把他的主张当回事,务实些的狄夫子、沈希声也沉默下来,只有长乐公主轻轻颔首,例行赞同兄长的仁心。 珠帘后方的龙袍老妇人不言,只是稍微换了个卧榻的姿势。 “相王殿下想的未免太简单了,根据江州那边传回的消息,女史们初步查明,这次犯事者是天南江湖反对立佛的练气士势力,首犯乃云梦剑泽,她们与那蝶恋花主人里应外合,才配合的如此之好,绕过了重重戒备……这次事故的背后,八成还有反贼李正炎的影子!” 例行的反驳还是要有的。只见梁王卫思行上前一步,大义凛然道: “陛下,包括江南、岭南在内的所谓天南江湖,自从前朝开国起,便一直疏于管控,主要精力一直放在北方数道,特别是河北的管控…… “我圣周沿袭前朝思路,虽然精益,却还是被其稍许影响,对南方所谓江湖的控制薄弱,鞭长莫及。 “特别是那云梦剑泽,一群吴越遗民自居的云梦女修,只认曾经腐朽的南国皇室,不知我圣周之荣辉,仗着天高皇帝远,更是肆无忌惮,让云梦泽成了一处藏污纳垢之地……以武犯禁之事屡犯,大逆不道。 “而这次在江州建立大佛,她们反应如此激烈,不正好证明她们怕了?建造四方佛像,乃是司天监的主张方案,现在看,效果极好,敌人越怕,越是正确,所以越是眼下这个时刻,越不能退缩,应当继续!” 珠帘后的女帝微微颔首。 狄夫子、沈希声等人不做声,也算默认。 卫继嗣有些沉默,欲要再提查案之事,却被卫思行眼神制止了下来。 此案的真相已经不重要了,至少在这个层次的会议上不太重要,按照流程查案就行,反复提反而显得轻重不分,眼下最重要的是,利用它继续推行天枢与大佛的建造方针不动摇。 “国老怎么看?”珠帘后的女帝身影似是偏头。 胖老头坐在御凳上全程瞌目,眼下像是被惊醒,嘟囔一句:“国策不能停。” 沈希声当即走出队列,拱手正色说:“陛下,大佛倒塌的追凶与定责暂且放在一边,当务之急,是东林大佛的重建,不可再拖。” 珠帘后方传来卧榻老妇人的声音:“诸位爱卿有何建议。” 沈希声抢先一步答: “根据容真女史的参谋,再结合江州的具体情况,眼下最便捷的路子,就是重新继续启用浔阳石窟的那尊半成品大佛。 “在星子坊大佛倒塌后,容女史与宋嬷嬷也第一时间前去将浔阳石窟,将其保护起来。而目前最了解这尊大佛,能立即上马动工的,只有现任江州司马欧阳良翰。” 此名一出,御书房内寂静了会儿,众人表情不一,有些精彩。 特别是昂首傲立的长乐公主,也垂目不语。 卫继嗣脸色不虞:“此子有抗旨拒诏的前科,怎能委以重任?” 沈希声以理据争:“冒颜犯上,乃直臣气节,又是治国安邦之良材,有点孤傲性子很正常,况且后面不也听话接受了陛下安排?陛下,放眼望去,朝野上下已经没有比他更适合的人选了,东林大佛重建,非他莫属。” 珠帘后方安静了会儿,忽问:“国老觉得此子如何?” 狄夫子沉默了会儿,突然从凳子上起身,郑重行礼道:“陛下特意留下欧阳良翰,让他在浔阳城担任闲职作为备选,其实是早就料到可能横生变故,留他下来以防万一。大佛倒塌后,能有欧阳良翰迅速暂代刺史职务处理摊子,这就是明证。陛下两手准备,老臣叹为观止,既然陛下早已运筹帷幄,何须再问老臣呢。” 众人纷纷瞅视,表情有些古怪。 珠帘后方的卫氏女帝,沉默许久,轻笑了下,轻轻颔首…… 一刻钟后,珠帘内一位男装的秉笔女官,携带一道新颁布的圣旨小步退下,御前会议也散去。 走出御书房,卫继嗣脸色不满,卫思行抄手前行。 可是眼下继续推行造像,只能用欧阳良翰,再用其他人,不管行不行,都是耽误时间,没有时间试错了。 “没事,有她在浔阳城,咱们卫氏不是没人。”黑暗中,卫思行忽然开口。 卫继嗣有些沉默,少顷,勉强点头…… 另一边,相王离轮漫步走在出城的宫墙甬道上,脸色洽淡。江州在建的这尊东林大佛,暂时与相王府无关,因为短期看……是魏王府与浔阳王府争夺利益;长期看……魏王府也应该比相王府更急。 之所以今日站出来,劝阻几句,除了给卫氏双王上上眼药,挑逗挑逗他们外。还因为,由欧阳良翰与浔阳王府一脉主持造像,总体上是比魏王府完全得势要好。最后,其实还有一个私人原因……他最近对欧阳良翰十分感兴趣。 回府后,离轮突然召来一众谋士,聚集暖阁。其中有脸色淡然的黑衣僧人,也有年迈垂老的大儒,还有目光炯炯的白衣公子。 离轮询问起了欧阳良翰的事情,不多时,那位脸色淡然的黑衣僧人,从袖中取出一物,递了上来。 是一份诗稿。 “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是有做第二位狄夫子的志向吗……” 相王离轮手握诗稿,脸色十分感兴趣。 年迈垂老的大儒温吞开口:“殿下,这位檀郎,与浔阳王一家关系极好。” “这不正好,我与王兄手足情深,他的檀郎先生,不就是本王的檀郎先生?” 相王离轮第一时间笑呵呵反问,一众谋士默然,年迈垂老的大儒失笑了下,“是也。” “不过,檀郎先生,心里装的是社稷百姓,不是一家一人啊,此诗可知其抱负。他与浔阳王府亲近,不也是因为做县令时,只有帮助王兄一家才能平步青云、崭露头角吗?” 离轮叹息四顾,少顷,对诗稿爱不释手,眼露光彩道: “所以同理呀,像这样的王霸之才皆会择木而栖,你们说是不是?” “王爷英明。”目光炯炯的白衣公子忽道。 …… 元旦假期,浔阳城内的不少人都放松下来。 送圣旨的宫人队伍抵达了浔阳渡。 传旨太监还是上次欧阳戎死不奉诏事件中的内侍省传旨太监张誉,还有中使胡夫也跟来看,是替陛下视察事故后的浔阳城,算是稍微监管下女官们的权力,以防万一。 “张前辈放心,咱家与欧阳司马有些交情,上次的误会,欧阳司马不会放在心上的,前辈也是,大伙都既往不咎……” 刚下了船,胡夫就给张誉做起了心理辅导,不过后者表情还是有些紧张,当初死不奉诏那一日,他可是当众驳斥了欧阳良翰,很不给他面子……现在陛下与诸公要重新启用他,器重之意溢于言表,张誉再来宣旨,有些可别因为他而受影响了。 不过张誉想了想,觉得好歹也是一位正人君子,不至于没有胸怀。 圣旨队伍抵达之际,欧阳戎正在院子里歇息。 等了没多久,槐叶巷宅邸的门从内打开。 欧阳戎一脸热情,携带女眷出门,迎接两位公公。 “张公公、胡公公请。”一脸郑重其事的邀请他们进府。 看见欧阳戎态度好,张誉与胡夫对视了一眼,都松了口气,张誉顿时露出一丝笑,对面前的欧阳戎都看顺眼不少,只觉得这个年轻人很有前途,以前他确实语气不太好,以后得改。 胡夫也走上前,与脸色温和的欧阳戎寒暄起来。 少顷,空地上,张誉清了清嗓子,宣读起了圣旨。 “神圣皇帝敕谕……江州司马欧阳良翰,担任司马期间,在外恪尽职守,在内侍奉亲长,有公行有孝名,尽责尽心,圣周以孝为先……即日起,代理江州刺史,再授江南道督造左使职务,配合浔阳王府……钦此。” 老太监念完,放下圣旨,微笑道: “欧阳大人请接旨吧,晚饭老身就不留了,现在还要去浔阳王府,继续宣旨,下次有机会再吃,欧阳大人有心了。” 胡夫咳嗽了声,这道圣旨其实很有意思,升官的理由是恪尽职守外加孝顺亲长,可是欧阳戎一个江州司马职务,有什么恪尽职守的?认真摸鱼算吗?这次升官的理由,甚至连前不久大佛倒塌他临危受命统筹江州的功劳都没好意思提…… 而且给欧阳戎授予高位后,没有明说让他继续启用浔阳石窟的大佛,而是让他配合浔阳王离闲……浔阳王离闲作为江南督造使,负责什么的?当然是建造大佛……欧阳良翰上任后该干嘛,已经很简单了。 朝廷那边,这是不好意思提前面贬他官、踢开他的事情,现在直接给欧阳良翰升官,又不好意思直说让他继续建造浔阳石窟,最好他能主动点,于是绕了个圈子,双方面子上都好过。他或许对上次辞官之事有芥蒂,但是对于浔阳王的要求,当然不会拒绝,而且代理刺史的意思,不就是说,让他干好了再转正,这是暗示奖励……反正就是保护双方的面子。 一众女眷闻言,满眼欢欣雀跃,准备跟随男主人跪拜。 认真倾听的欧阳戎点了点头,没有起身,而是言语了几句。 “什么,你说家中长辈身体不适,需要尽孝,继续请辞?”老太监听完,脸色一愣,脱口而出。 只见欧阳戎颔首,以婶娘身体不适,需要侍奉尽孝为由,拒绝了此旨。 众人顿时傻了眼,包括甄淑媛,低头疑惑看着自己身子。不过在欧阳戎注视下,她立马扶额欲倒,在有眼力见的薇睐搀扶下,退下休息。 张誉与胡夫愣愣看着当他们面大飙演技的女眷们,眼角狠狠抽搐了下。 “希望两位公公能帮忙把微臣的难处之言带到,就不打扰公公去王府那边了。” 欧阳戎一脸歉意,毕恭毕敬的把头皮发麻的他们送去了浔阳渡,十分体贴的目送他们开船回去。 江面呼啸的冷风中,尚在懵逼的张誉与胡夫顿时打了个寒颤,对视一眼,两副愁眉苦脸,这……这怎么回去交差? (本章完) 第549章 洛阳红人,师凭徒贵 第549章 洛阳红人,师凭徒贵 “谢先生,听说令徒贬官江州司马的时候,秦大元帅曾邀请他去往前线,担任中军大营长史?可是令徒辞拒了。” “听小女说过,好像是有这事。” “谢先生,令徒为何辞拒这等好事?” “可能是良翰不太喜欢吧,只想在司马职位上清修,哪有这么多为什么。” 宰相府,书房内。 谢旬、沈希声、代表相王府的中年文士孙翼,还有一众保离派的铁杆旧臣们齐聚,再次聊起了最近热点的江州之事。 狄夫子暂时不在书房。 中年文士孙翼又不动声色的找谢旬搭话。 谢旬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复他。 不过,不只是他,周围的沈希声等同僚们,同样对他的这位高徒津津乐道。他都有些回复不过来。 谢旬这段时日子,在宰相府麾下的同僚圈子里,算是出尽了风头,早上出府前洗脸,都发现朱颜年轻了几岁,嘴噙笑意,焕发光彩。 这很难得。 因为大周疆域很大,天下十道,上百个州县,江州只是其中之一。 本来是个小透明,还是因为西南前线的战事,外加东林大佛的建造,今年开始,这个江南小州的名字,才在洛阳朝野渐渐变得耳熟能详。 大周朝廷与政事堂每日要讨论的军国政事很多,西南前线只是其中一个热点,算是朝野关注的几个方向之一,大周颂德中枢与四方佛像修建也是其中的一个。 两相迭加,江州二字,才在政事堂内的出场率高些。 当然了,若是再有心一点,会知道去年底起复的浔阳王一家,也是在江州的州城浔阳城建府……这个举措动静表面很小,不声不响的,浔阳王一家又不是升迁回京,暂时影响不到大局,但是江州建府是一个跳板。 朝中明眼人隐隐都知道,明面上有至少两波势力在那里汇聚博弈,围绕浔阳王后续是否能从江州升迁回京这件事……反正卫氏肯定是最不希望看到这个的,保离派这边则是有些复杂,主要还是那位相王殿下的态度…… 总而言之,对于大周朝廷来说,北方事务的权重比南方事务高,关中权贵们喜欢盯着河北世家,对于南方士族有些漠不在意,五姓七望只有偏末尾的两家在南方,其他几乎全在河北,而且乾周立国以来,王谢两姓都往关中跑,经营洛阳。 直到近些年,分别以扬州、广州府为代表的江南、岭南因为商贸逐渐繁盛,税收开始占据帝国财政的不小比例,南方的地位权重才稍微高了一些,近几届科举入仕的人数比例也明里暗里上调了点,虽然依旧有南北悬殊的差异。 今年的西南李正炎叛乱,便是在这样的背景下爆发的。 即使如此,朝廷诸公与重臣们平日在政事上的目光,还是习惯性的落在北方,北重南轻本就是这个时代的大基调。 直至这次江州星子坊大佛倒塌事件,一下子牺牲三位重要人物,刺史这种朝廷命官就不用说了,还有一位是当朝魏王的三嫡子,外加主导星子坊造像的夏官灵台郎,传闻还是司天监一位副监正的学生,隐隐与梁王府某位郡主有婚约。 具体的死亡原因朝廷暂时没有公布,还不明,传闻是和西南反贼们有关。 但是这一波下来,自然是让“江州”、“东林大佛”几个字眼再次频繁出场,让大周京城的官员们耳熟能详。 在这种情况下,星子坊大佛倒塌后,第一时间出来收拾好烂摊子的江州司马欧阳良翰之名,自然也成了一时的顶流热点。 有不少人想起,最初的东林大佛建造方案,正是他主导的。 不过后来被林诚半路给截了下来,甚至还引起了名扬天下、为人乐道的“死不奉诏阳良翰”事件。 在局外人眼里,那场东林大佛的建造主导权的争夺,更深层次的是,浔阳王府与卫氏在江州的主导权争夺。 以,前江州长史欧阳良翰为代表的江州本土官员,支持的是浔阳王府; 而以,前江州刺史王冷然、夏官灵台郎林诚为代表的空降官员,背后势力是代表卫氏的魏王府。 东林大佛造像权的争夺结果,不是东风压西风,就是西风压东风。 最后再关系到一件影响更深远的事,就是浔阳王府能否借助东林大佛的督造功劳,升迁京城,彻底从江南穷山恶水之地,进入大周王朝的权力核心洛京,染指离卫之争。 当然,全盘主持西南前线的秦家人,若是能被浔阳王府、魏王府其中一方彻底争取到,也算是一个除东林大佛外的胜负手,不过眼下看,秦家女没有嫁给其中任何一家的趋势,倒是有人说,曾留在浔阳城的秦家女对欧阳良翰有些倾慕之意。 不过洛阳城里都有不少贵人家的仕女小娘心慕这位名扬天下的正人君子,此事倒也不奇怪,真正还是要看最后的政治联姻结果。 所以对于洛阳朝野不少冷眼人而言,是在星子坊造像,还是在什么双峰尖浔阳石窟造像,对浔阳当地的民生影响这些,都不重要。 都是简单的归纳为两派之争而已。 而眼下,胜负已经分出来了。 林诚等人已死,现在是欧阳良翰所在的本地派支持的浔阳王府摘得了桃子,即将获得东林大佛造像权。 而且是赢家通吃!朝廷只能任用剩下的这一方了。 卫氏都得捏鼻子认了,除非他们不想建造东林大佛,可是大周颂德天枢与四方佛像正是魏王府在强力推行的,总不能自己拆自己的台吧? 某种意义上说,不管哪一方造像,其实都是在助力魏王府推行的大周颂德天枢、四方佛像的路线。 只不过,浔阳王府还要借助卫氏的这个顺风车,达到积攒功劳,重返洛京的目的。 所以对于卫氏而言,这是中赢和大赢的区别,有点吞苍蝇一样的恶心感。因为放任浔阳王府搭上东林大佛的顺风车,虽然不影响当下,但是会影响到更长远的离卫之争。 当然,最初女皇陛下任命浔阳王离闲为江南督造使,也有分给他们这块蛋糕的意思在。 可是女皇陛下肯定也清楚,势大的卫氏,会不满,伸手干涉东林大佛,后续的争斗也证明了这一点——卫氏确实连这一块小蛋糕也不想分给浔阳王府,因为后者可以借此重返权力核心。 所以很难说,女皇陛下是否有故意的成分,例如考验浔阳王府之类的。 这一波,有人说欧阳良翰是冷眼旁观了星子坊大佛的倒塌,没有阻止反贼。还有人说,欧阳良翰是守得住寂寞,才等待到了机会。 最后,自然也不乏阴谋论者,就是觉得林诚之死,与欧阳良翰脱不开关系,不单单是冷眼旁观,说不得还推了一把。 但是,这些杂音并不影响大局,因为真相有时候不重要,更别提连浔阳城的专业女官们都没有找到证据,光靠猜测是没用的。 眼下的事实是,朝廷只能依赖欧阳良翰等江州本土派造像了。 所以,谢旬这些日子,师凭徒贵,算是成了洛阳的红人,走哪都有人恭敬搭话。 “谢先生的高徒,目前是从五品的江州司马,若是代理了刺史之位,等到佛像建好,自然能转正为四品刺史……令徒才二十有余啊,哪怕在以前大乾,也只有战时状态才会出现三十不到的年轻官员担任一州刺史,遑论现在,真是前途无量啊……” 谢旬摆摆手,语气谦虚:“哪里哪里,良翰他自己的造化。” “听说谢先生的独女,与令徒有婚约?” 谢旬露出笑容,准备开口。 一旁的孙翼又插话问:“令徒之前好端端的拒绝了中军大营长史职务,难道是……猜到了后面之事,提前准备……” 谢旬目不斜视,语气淡淡; “谢某亲自去过浔阳城见良翰,他确实安分守己,这段日子都是在诗会饮酒作乐,可能是心倦了吧,才会辞拒。” 孙翼表情还是有些不信,但语气既敬畏又有深意道:“相王殿下对令徒赞不绝口,同时久仰谢先生大名,欲请谢先生移步王府上座……” 周围同僚目露艳羡,谢旬不答,像是没有听到一样,就在这时,门口突然走来一道匆匆身影……只见一位使者赶来禀告: “谢先生果然在这,对了,夫子呢?” 谢旬问:“夫子还在内宅,请问何事?” 使者语气无奈:“江州那边的传旨太监回来了,说欧阳良翰以尽孝染病亲长为由,请辞了升迁诏书。” 众人面面相觑,此前一直不信的孙翼也怔住了。 有人感慨:“这……难道这世上真有不想升官的?” 谢旬也挑眉,少顷,在众人注视下,咳嗽了声,故作深沉的点头:“良翰啊良翰,还是这性子,果然如此。” 他一脸欣慰感慨,一副早就猜到的语气,说完还瞥了眼孙翼,后者彻底没话说了。 使者又道:“谢先生,陛下召您与夫子入宫,应该是要咨询此事如何处理,毕竟您是欧阳良翰的老师……” 众人立即派人去后宅请人,谢旬也整顿仪容。 俄顷,狄夫子从后宅走出,听完此事后,脸色平静,似是毫不意外。 出门前,胖老人还特意带了一小迭早就准备好的诗稿,塞入怀中,吩咐了几声众人,旋即带着谢旬,一齐入宫…… (本章完) 第550章 登天之阶,“未寝”学士 第550章 登天之阶,“未寝”学士 洛阳皇城,御书房。 一场小规模的御前会议,开始还没一会儿,就已经短暂结束。 匆匆返回京城复命的张誉与胡夫,皆一脸严肃的退了下去。 容真外出后暂时担任秉笔女官的彩裳女史灵真,目光从结束面圣辞退出门的狄夫子、谢旬二人背影上收回。 她站在珠帘后方的一张玄黑龙榻旁,微微低头,不敢去看面前龙榻上的老妇人表情。 御书房内,珠帘外面,还剩下五道身影,没有退下。 分别是离轮、卫继嗣、卫思行、还有长乐公主,外加一位年幼的卫氏郡主,乃是女帝一位胞姐的嫡孙女,平日比较照顾……皆是宗亲。 几人被女帝卫昭留了下来,在暖炉旁赐座,并赐了椒柏酒。 这是关中这边过元旦时的习俗,民间传,饮用椒柏酒能够驱邪去病、延年益寿。 今朝正是元旦,女帝卫昭主持完东郊祭天大典,刚回宫,留下前面的宗亲五人,准备整点温情聊天,结果就收到了从江州匆忙返回的张誉、胡夫消息。 于是,立即召来了狄夫子,与欧阳良翰的师长谢旬入宫。 咨询欧阳良翰请辞一事…… 狄夫子与谢旬退下后,珠帘后方的卧榻老妇人迟迟未语,御书房内外的气氛,有些安静。 低头的灵真,感受到女皇陛下的目光投了过来,心中顿感压力,乖巧脑袋压得更低了。 咬唇的她,眼底恼羞之余,也有些……无奈。 作为秉笔女官,欧阳良翰升迁的具体圣旨是她草拟的,女皇陛下只是吩咐了几句,安排了“代理江州刺史”与“江南督造左副使”的升迁官职。 但是深明圣心、仅次于容真的灵真知道,要维护陛下的威严颜面, 所以草拟圣旨上升迁理由的时候,她就绕了一个弯子,只说欧阳良翰在江州司马任上恪尽职守,再加在家时孝顺亲长,清名孝名远扬,才破格荣升。 整的和自然升迁一样,闭口不提他不久前临危受命收拾浔阳城烂摊子的功劳、还有朝廷需要他继续修建东林大佛的意图。 反正聪明人肯定都懂。 但是灵真哪曾想到,这个欧阳良翰竟然当场直接借她的话头,以侍奉病疾亲长的理由,直接拒绝了。 特别是听胡夫等人传话说,欧阳良翰当时还来了一句“伏惟圣朝以孝治天下”。 这就很好孝了。 刚刚侍立一旁的灵真听到此言的时候,反正被干沉默了,而且十分努力才忍住没去看女皇陛下还有外面几位离、卫宗亲的表情。 眼下也没人能指责欧阳良翰的婉拒举措,更没人去给此句话挑刺。 三辞三让嘛,在朝中不算稀奇。 虽然以前能三辞三让的,要么是政事堂宰相那样的大官,要么是乞骸骨的德高望重老官,像欧阳良翰这样,年纪轻轻就整这出的很少很少,主要是大多数年轻官员没这个资格。 但是,眼下江州的东林大佛造像需要此人,而且几乎非他不可。 这欧阳良翰确实有资格拉扯一下,讨价还价。 可是你“三辞三让”的这般熟练,就有些不礼貌了。 况且听张誉、胡夫所言,欧阳良翰的那位婶娘起初还活蹦乱跳的出来接旨了,某人说完,才姗姗来病……你们能不能事前就说好?装的像一点?这样整,大伙都很尴尬的好不好…… 灵真不由想到,难道是此前的贬官诏书,她拟写的言辞太刻薄冷漠,让这家伙记仇上了? 察觉到女皇陛下的目光投来,灵真深深低头,明白陛下是有些责备她拟旨不力了。 卧榻上,年迈女帝似是扶额开口: “说说吧,给什么好,赐婚不行,还要他留在江州呢,还有什么适合赏的。” 灵真垂手侍立,不敢抬眸。 这其实是刚刚中使太监胡夫的提议,他与欧阳良翰比较熟,知道欧阳良翰与谢旬独女谢令姜两情相悦的事情,于是提议,陛下直接赐婚二人。 因为欧阳良翰是寒门身份,而谢令姜又是五姓女。 寒士配贵女,哪怕寒士争气,但门第总归有差距,若是女皇陛下亲自赐婚,也能当作一个奖励。 不过,这赐婚的提议,被江州那边容真突然上报的奏折给拦住了,坚决反对。 理由是,欧阳良翰还需要主政江州,主持大佛,眼下还是别弄这种让良才能臣分心的事情。 说起来,这封容真的奏折,还是胡夫、张誉从江州那边顺路带回来的,显然是离开之前,胡夫和容真、宋嬷嬷等人提过此事。 而看刚刚胡夫听完容真奏折内容后有些懵逼四望的表情,显然是没有想到,此前江州是一言不发的容真女史托他上递的奏折,是直接反对此事。 不过光是容真一人反对,还阻止不了女帝卫昭的意动,毕竟给欧阳良翰这寒士赐婚,确实省事省力。 但是刚刚召欧阳良翰的恩师谢旬,咨询此事后,女帝的这个念头还是彻底打消掉了。 因为谢旬也当廷反对赐婚这个奖励。 理由当然也是一大堆,和容真类似。 但是卫氏双王、相王等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大儒谢旬这是在宠徒儿呢,替欧阳良翰推拒了这个鸡肋奖励,想要换一个实打实的加码奖励。 反正婚约这种事情,他这个老父亲肯定能做主,哪里会看不起寒士徒儿。 御书房内这一波闻讯下来,一个个都是老狐狸,包括狄夫子也是含糊不清,说是让陛下定夺。 灵真某刻飞速瞥了眼女皇陛下板脸的表情。 深知,这次不能再让欧阳良翰找借口婉拒了。 以“孝”为由辞拒一次也就算了,再“三辞三让”多来几次下去,朝廷的面子不要了? “什么亲长身体不适,之前还好好的,接到陛下诏书,就身体不适了?” 坐在炉火边的卫继嗣,没有喝杯中赐酒,脸色有些不爽的嘟囔。 卫思行点头,面无表情道: “那就派御医过去,给他婶娘看一看,这样总能接旨了吧。” 相王离轮站起身,面色认真劝: “母皇,两位王爷所言不妥,有才之士还是需要安抚的,奖励之事,何不从欧阳良翰的婶娘入手,册封诰命……” 长乐公主也适时点头。 卫继嗣、卫思行闻言,只好勉强点头应和。 “可。” 女帝卫昭轻轻颔首,又问: “还有呢?只加一个,是否太小家子气了。” 众人一时无言。 就在这时,一位宫人捧着托盘,小步入内,低头禀告: “陛下,国老说自己记性不太好,原本刚刚要敬献一物给陛下的,走到皇城外才想起此事,托奴婢立即送来。” “什么东西?” 女帝卫昭饶有兴致的捻起托盘上一张孤零零的纸,展开了它。 “一诗一文?” 她微微挑眉。 围炉烤火的离轮似是想起什么,忍不住抬头看去。 只见珠帘内的母皇,好像垂目浏览了会儿此份稿子,某刻,她轻笑声传来。 “国老啊国老,真是……真是提携这后辈啊。”语气感慨。 “陛下,国老说什么了?”长乐公主好奇问。 “没什么,什么也没说,国老只送了一首咏菊词,还有一篇叫《师说》的文章。两篇诗文的主人,你们都认识。” “谁?” 说完,女帝卫昭抬头,不给众人咀嚼时间,淡淡道: “朕知道赏他什么了。” 女帝吐出两字,珠帘内外,陷入寂静。 卫继嗣与卫思行脸色有些匪夷所思。 哪怕是相王离轮与长乐公主也停下饮酒,对视一眼,皆能看到对方眼中诧异…… 元旦后几日,一场宫廷举办的文华宴正在热闹进行。 一年一次的文华宴上,女帝接待了洛阳的文士大儒们,还有各地选拔的优秀士子,收到了雪花般纷飞传阅的歌功颂德文章。 晚宴进行到一半,相王离轮当众进献给女帝、两篇在洛阳暂时无人知晓的无名作品。 一首叫《题菊花》,一篇叫《师说》。 作者都是同一人,也是一个当下某些朝堂事务上高频出现的名字……欧阳良翰。 不过此前士林对这个名字的印象,更多的是死不奉诏的正人君子,还有精通江南水文的水利大家。 而这两篇文章……一经现世,就让整个文华宴后面的其它文章彻底黯然失色。 洛阳名士们诧异非常,交头接耳,皆在议论原来欧阳良翰还有如此文华?以前怎么不知? 女帝龙颜大悦,令人点评,褒奖绝伦,宴后直接封江州司马欧阳良翰为修文馆学士。 一时间,士林热议,文人咂舌,纷纷艳羡。 宰相府书房内,连早有心理准备的谢旬也一脸意外,看向书桌后面低头办公的噙笑胖老头…… 修文馆学士职务,最初是大乾太宗设立的,入馆学士,史称十八学士,其中大都是潜邸旧人,太宗的心腹智囊,相当于智库,主导大乾国策。 后来,高宗、卫后“二圣临朝”时期,渐有绕开现有门阀官僚体系的掣肘,对政事进行决策的需要,于是册封了一小批心腹官员,为修文馆学士,能直接入宫奏事、草制、参预机要,相当于二圣的“秘书团队”,这批人当时雅称“北门学士”,权倾朝野。 眼下,大周已立,卫氏女帝不再需要利用修文馆学士,去分摊宰相职权,但是修文馆依旧还在,学士更多成为了荣誉性质的职位,开始起到大周官场快车道的用处。当然,还是有硬性条件的,必须有公认的文华! 修文馆学士虽然只有五品,也只是挂职虚名,但是入馆者,个个都是朝野默认的未来政事堂潜力股……渐渐的,天下皆知,大周女帝“重学士轻儒士”,天下文士开始以文华相尚。所谓儒士就是一步一步考上来的,学士则是文采斐然之辈。 但是,这里其实有一个潜规则!因为视野与资源受限,寒门中的优秀子弟大部分是走儒士路子,一路科举考考考;而世家豪阀、高官贵戚子弟,有长辈铺路,直接盯着学士之路,不屑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寒门科举,刚出道就努力刷文华之名,争取入修文馆……目前在任的修文馆学士,有六人,无不是政事堂相公或者女帝亲王看重的出身世家的年轻一代俊杰。 眼下,寒士出身的欧阳良翰却入了修文馆,成为了大周第七位学士!也是其中,第二年轻的。 一时间,洛阳朝野津津乐道,欧阳良翰的这两篇诗文传出后,各种解读都有。例如,在京城的某些仕女圈子里,又掀起一次热议,特别是那一句“位卑则足羞,官盛则近谀”,褒贬了世风时事,深受她们钟爱。 而不同阶层群体,喜欢的欧阳良翰诗文句子也不同,比如“是故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在洛阳底层士人间就传的很广,深刻契合他们痛点,赞不绝口。大多数人都喜欢的,估计也就是“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这朗朗上口的绝句了,最热门的品评是,欧阳良翰之志向,是官至政事堂相公,成为第二位狄夫子,壮志凌云……简而言之,很好,很有精神! 某人并不知道自己文章有相王殿下背书、女帝帮忙扬名,而且,因为“良翰亦未寝”的典故最近在京城传开,一时间,洛阳士林皆亲切戏称他为“未寝学士”。 要是他知道了,高低得吐槽一句能不能外号正经点?未寝学士?听起来像是大半夜不睡觉、往风花雪月场所跑的不正经老学究…… 江州,浔阳渡。 容真是在元旦后一个雪刚化的早晨,接到了再次下船落地的胡夫、张誉一行人。 听完洛阳的最新消息,她先是表情稍冷的思忖了下,少顷,一张冷美小脸露出不可置信表情:“什么,欧阳良翰入修文馆了?他……他好端端的怎么入了修文馆,那里面不都是文华词臣吗,而且都是世家大族的关系户,他一个江右寒门……” “来不及解释了,容女史,欧阳司马现在在哪?”胡夫迫不及待问。 “元旦的假还没结,他还没来上值呢,应该是在槐叶巷宅邸。”容真脸色怔怔开口,显然还在消化前面这道消息。 “快去吧,雪都快化了,东林大佛缓不得,初春就要动工,可不能再让欧阳公子请辞了,再来回跑几趟,杂家这把老骨头都要散架了。” 站在后面的张誉苦脸催促道……当了这么多年传旨太监,他就没遇到过这么难传的旨,以前都是接旨者塞钱给他,现在张誉巴不得这位欧阳司马能收他钱,接旨。 不过事情虽急,但一行人并没有立马前去槐叶巷,而是在胡夫的突然提议下,先赶去了星子坊工地,找到了某位白眼老妪。 司天监副监正宋嬷嬷,正在爱徒的灵堂例行烧早香,她一脸枯寂的迎接来客,俄顷,在胡夫等人表明来意后,宋嬷嬷露出不可思议表情,手指自己的一张皱脸问: “你说什么?要让老身去亲自请他?他也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不过得知了圣旨内容后,宋嬷嬷面色变了下。 (本章完) 第551章 什么这也能爆装备?赢麻了!【求月票!】 第551章 什么这也能爆装备?赢麻了!求月票! 被容真一行人找到的时候,欧阳戎正在贴门神。 除夕新年刚过,今日上午的浔阳城迎来了久违的一米阳光。 槐叶巷街头,冬日最后的积雪已经融化,江州的冬日雪期很短,每年也就下那么一两场大雪,有时候还迟到缺席,这很“元怀民”。 早上出门发现有点闷热,欧阳戎的狐白裘披肩已经取了下来,穿着一件厚实的素白色儒衫,带领一群莺莺燕燕的女眷,在槐叶巷宅邸的门口,重新摆正、张贴门神联。 没看错,是重新贴。 “欧阳良翰……你在干嘛?” 欧阳戎回头瞧了眼,抱拳笑说: “女史大人?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这是哪里流行的贺福词?” 容真蹙眉走上前来,笼袖登上台阶,来到府门外,她没走的太近,离他稍微远了点,这样只要稍微仰下头,就能看着他脸。 “以前梦里的。” 欧阳戎摆手笑语,同时瞅了眼容真身后的来客们。 都是熟人身影。 传旨太监张誉,中使胡夫,江州长史元怀民,代表浔阳王过来的江州别驾离大郎,等等等等,江州有数的官员都来了,站在府门外的台阶下面。 除了打哈欠的元怀民,和朝他挤眉弄眼的离大郎外,身影大都有些拘谨,皆望着他、还有走上台阶和他搭话的冷冰冰宫装少女背影。 另外队伍的最后方还有……一位白眼老妪的身影,隔着老远,站在街角,似是朝他这边投来了一道复杂的眼神。 欧阳戎眼角收回余光,朝容真笑问一句: “女史大人,还有诸君这是要去哪?雪融郊游吗?” 众人表情顿时有些尴尬,特别是张誉和胡夫,捂嘴咳嗽起来。 容真没回头,微微歪头,目光落在了欧阳戎身后,被薇睐、半细踮脚扶正的一副门神联上。 她疑惑问:“欧阳良翰,除夕都过了,这门神联怎么还没贴好……” 容真说到一半,忽然发现薇睐、半细等丫鬟少女,扑哧一声,捂嘴努力憋笑。 还不等她话语问完,旁边的素白儒衫青年已经“嗖”一下转身: “女史大人,你怎么知道在下寒舍的门神联,是胡国公之子、长安秦氏家主、江南道行军大总管秦大元帅亲手画的?” 欧阳戎一本正经问道。 容真:“……” 本……本宫没问这个。 不等她开口解释。 “欸,大伙怎么一个个都对这个感兴趣,其实千家万户的门神联都一样,寒舍也不例外,驱邪避灾的彩头都一样嘛……” 众人只见,府门前的欧阳戎一声长叹,背手身后,在门前踱步一圈,叩指敲了敲一副他每天按时出门扶正的凶神恶煞的门神联,摇了摇头,脸色还有点小惆怅: “在下这一副门神,不过就是门神胡国公的长子秦老爷子亲手绘画、每年秦氏只送出的限定三幅之一罢了,其实也没什么不一样,大伙散一散吧,别围着看了。” 容真只见面前的素白儒衫青年说完,谦逊摆手,似是若有若无的瞥了眼她与后方众人,迅速扭头,语气有点小责备的问她: “等等,难道大伙不是雪融郊游,是来看这个的?女史大人,你也真是的,诸位大人平常多忙啊,是谁提议的,怎能陪着胡闹……” 容真:“???” 张誉、胡夫、元怀民等人:“……” 府门前的叶薇睐、半细等女眷,看见自家檀郎脸上那一副有点难为情的表情,纷纷欢笑,手背掩嘴。 后方门内,“生病”缘故不方便出门露面、正在听墙的甄淑媛也忍俊不禁。 檀郎可不止是今日这样闲着出门贴这副门神联……反正,现在整条槐叶巷都知道她们府上的门神联来历了,这条槐叶巷里住的也都是非富即贵的人家,可是现在,街坊邻居们不少都开始绕道走人,深怕被檀郎抓到寒暄。 不然,又是“新年快乐”,又是安慰加夸赞下他们家的普通门神联也好看,千万不要攀比气馁……简直是追着杀。 其实刚开始,能被这位闲赋在家、名扬江南的欧阳司马寒暄搭话,街坊邻居们还是挺受宠若惊的……可是欧阳司马他不当人啊。 见众人不说话,目光似是心虚般游离,欧阳戎笑容收了点,准备转身回府。 “欧阳良翰,等等。”容真突然喊住他。 “怎么了?” “那个,张公公、胡公公又从洛阳那边带圣旨来了。” “原来是这个。”欧阳戎脸色不变,转身朝众人,语气歉意的点头:“让陛下放心,婶娘暂时无恙……” 不等欧阳戎说完,容真、胡夫、张誉等人,皆回过头,目光投向了某位白眼老妪。 欧阳戎发现,他们脸色各异,并且默契侧身,让出了一条道来。 宋嬷嬷走上前了,身后跟着一位捧圣旨托盘的青衣宫女。 一前一后,走到欧阳戎的面前。 宋嬷嬷语气有些生硬:“欧阳司马,请接旨。” “啊,门联?什么门联?” 欧阳戎脸色疑惑,好奇指了下身后的门神联: “宋副监正是说这个?欸,您老怎么也跑来看寒舍的门神联了?其实这真没什么,不过话又说回来,信则有不信则无,若是当初林兄他们宅子门口也能挂一副这样的门神联,说不定……欸。” 宋嬷嬷袖下某只拳头顿时硬了,旋即,在容真、胡夫、张誉等宫中人的注视下,深呼吸一口气,嘴角努力挤出一点笑: “欧阳司马,老身不是看您府上门神联的,是……是来颁圣旨的,陛下对你十分器重,也对您亲长病情十分关心。特意命令老身,亲自来贵府看望,顺便和欧阳司马排除些过往小误会。” “误会,没有误会,行了,诸位大人颁旨吧,先入内,快请进,喝口茶先,不要客气。” 欧阳戎摆摆手,准备例行接旨。 宋嬷嬷、张誉还有胡夫等人,表情变了变。 他上回也是这么热情客气的欢迎他们的,然后就是以孝道为借口请辞了,简直离谱。 宋嬷嬷压低声音:“欧阳司马,可否入内,私聊几句,解除下误会。” 欧阳戎挑眉,在旁边容真有些恳请的目光下,勉强答应了。 少顷,欧阳戎带着宋嬷嬷,进入一间偏堂。 约莫一刻钟后,宋嬷嬷脸色肃穆的走了出来,不过眼底还是微微松了口气。 欧阳戎也走了出来,脸色有意外。 这位高傲的司天监副监正,刚刚难得给他说了点软话,算是有些低头了。 答应他,只要愿意出山,去修建浔阳石窟,她与容真一定配合他的工作,此前林诚与他的一些私下恩怨,一笔勾销! 不过,欧阳戎更看重的,是宋嬷嬷答应,以后她们监察院和女官们在江州的行动,会告知他,不会隐瞒,让他参与其中,包括正在调查的蝶恋花主人与天南江湖反贼的案件。 等于说,是解除监督防备,彻底放权给他,让他能放心去施展拳脚造像。 还有这种好事?欧阳戎不动声色的想了想,脸色不情不愿同意了,甚至也没问这次的圣旨是什么。 看见宋嬷嬷板脸点头的示意,张誉、胡夫等人顿时松了口气。传旨太监张誉当即上前一步,快速宣读了圣旨。 圣旨还是老样子,不过言辞严谨小心了不少,显然是吸取了上次被钻空子的教训……反正熟练接旨的欧阳戎,能感受到秉笔撰旨之人的小小怨念。 从今日起,欧阳戎将代理江州刺史,同时担任江南督造左副使,全权负责东林大佛的建造,比当初的林诚权力还大,因为还身兼王冷然的刺史职务。 同时,封甄淑媛为诰命夫人,四品郡君。还派来了御医治病,显然是怕他又找借口……不过最让欧阳戎意外的升官,是修文馆学士职位,这可是正五品的京官! 等于说,他现在已经可以回京城了,去修文馆挂职摸鱼,与另外六位“说话好听个个都是人才”的同僚一起迟到早退的约饭……但是眼下特殊需要,他暂时要领着江州司马的官职,另外还要代理江州刺史一职。 江州司马的品级是从五品下,而当初他担任的江州长史,是从五品上,所以此前是贬官一阶。 而现在,修文馆学士是正五品的官身,所以他的实际官阶是正五品了,担任江州司马、代理江州刺史。 之所以现在他没有直接升为江州刺史,是因为江州刺史是四品官身。 一个二十出头一点的四品官?还她娘的是从,从五品下直接升到四品?这未免太夸张了,以后把他调回京城都不方便给官职了,而且改日东林大佛要是造像完毕,作为主要功劳者,他还要升官一次,到时候该怎么赏? 所以现在是先代理江州刺史……这里面其实有个好处,因为大周朝,除了“凡官,不历州县不拟台省”的规矩外,其实还有一个更高一级的不成文潜规则,那就是没有刺史这类地方长官阅历的官员,是无法成为实权宰相的,至少要外放一任地方刺史长官。 所以欧阳戎这是先刷了个前置成就,算是有了刺史长官的履历……当然,这个现在看还太远了,甚至女帝与政事堂诸公们可能都没想到这个小规则……估计只考虑了下次造像成功,让他顺势升入京城,或者外派到一州,担任一次实打实的刺史正职。 而这次赏给甄淑媛的诰命夫人名号,是四品郡君,这是只能赏给四品官员的妻子或母亲长辈的。 等于说,女帝和政事堂已经默然给他四品官的待遇了!只等他造像完毕,就升上去。算是官场上明眼人都懂的暗示。 “欧阳刺史,请起,今后江州这边,就靠您了!”欧阳戎正式接旨后,众人看向他的眼神立马就不一样了,有些恭敬,因为现在站在面前的,是一方实权大员!还深受女皇陛下与政事堂诸公们的期望,负责江州造像,圣人目光时刻关注。 欧阳戎摇了摇头,无奈道:“还是喊在下司马吧,这些日子被喊习惯了,江州百姓们也喜欢喊,亲切一些,其实在下更喜欢别人喊长史的,可惜已经被怀民兄拿去了。” 元怀民饶头,众人当即发出一阵善意笑声,不过没人情商低到继续喊“欧阳司马”,不是喊“欧阳刺史”,就是喊“欧阳学士”,反正肯定往高的喊。只有容真、离大郎等人才知道,欧阳戎应该是真心话。 欧阳戎忽然问:“等等,修文馆作为前朝与现在大周的文华圣地,是不是收集了很多名家的墨宝真迹。” “没错。” “那……有没有陶渊明的墨迹?” “应该有。” “可否调用一观?” 张誉犹豫了下,点头道:“可以禀告上去,试试看。” “好。”欧阳戎轻轻点头。 胡夫脸色回忆起来:“京城的修文馆,在天下十道都设立有分馆,各有秘库,从立国起,就专门收集名家的真迹。陶渊明这种名士,应该也有。欧阳刺史怎么对此人感兴趣?” “只是好奇问问,没想到修文馆如此厉害。” 欧阳戎脸色如常的笑了笑,接过了容真递来的江州刺史印,同时,他低头掂量了下修文馆学士一枚金色令牌,还有相应的学士印章和官身文契……这次算是大权独揽了。 众人离去,走之前,宋嬷嬷突然转身,煞有其事的交给欧阳戎一串佛珠。 “欧阳司……欧阳刺史请接好,这是陛下转赐给你的,以前是给诚儿,此物,是陛下用过的,只赏给近臣,以后可以免死一次,不知道多少人求之不得啊……” 老妪语气有些哀伤,点头道: “欧阳刺史好好收着,替诚儿造好佛像,也算是老身的一点恳请了。” “啊,哦哦。” 欧阳戎一愣,旋即嘴角狠狠抽搐,什么地狱笑话?他目送众人的恭敬背影离开。 只有容真没走,在不远处院子里站着,左右打量欧阳戎的家院,似是等他这边完事。 得到诰命夫人官身的甄淑媛,也陷入了爱侄光宗耀祖的激动之中,被叶薇睐、半细等人包围庆祝。 门口处,欧阳戎低头,有些无语的看了看手中的这一串被宋嬷嬷重新用麻绳串好的“免死佛珠”,也不知道是该笑呢,还是该呸一声“晦气”。 好家伙,这也能爆出装备?真是赢麻了。 (本章完) 第552章 容真交心,剑诀双生!【求月票!】 第552章 容真交心,剑诀双生!求月票! “以后得喊你欧阳大学士了。” “女史大人客气了。” “你不也客气?” “刚刚是人多,那在下不客气了。” “继续客气呗。” “额,到底要不要客气?” “要。” “那行吧……” “随你。”她又忽说。 槐叶巷宅邸,欧阳戎先回到了书房,收好了新官印、官服,还有“重新串好再免一次”的麻绳佛珠,转身离开,找到了院子里正在等待的冷冰冰宫装少女,送她出门。 二人一起往宅子外走,聊到一半,容真不出意外的把天聊死了,欧阳戎无缝切换话题: “容女史最近都在双峰尖那边待着?”他改了称呼问。 “嗯。”容真表情没有意外,雪白宫裙摆下的女款靴子,脚底板沾了不少泥巴。 浔阳石窟那边,雪化后满地泥水。 “最近,本宫和监察院大半女官都在那边盯着,秦长史带来的将士们,也留驻那儿。宋前辈守在星子湖那边,保护佛首,离林诚灵堂也近。” “还是容女史谨慎。” “不是谨慎,是必须如此。” 容真深呼吸一口气: “那个淫贼,诡计多端,智近妖乎,不得不防。”顿了顿,她重复:“必须要防。” 欧阳戎点头,默不作声。 “你倒是轻松,这个春节过的很舒服吧?” “还行。” “除夕那晚,你送的汤,本宫收到了,多谢。” 欧阳戎一脸困惑:“汤?什么汤?有这回事?” 容真脚步刹住,蓦然回头。 “咳咳。” 欧阳戎连忙捂嘴,面露真诚道: “你爱喝就行,主要是大过年的,你们也蛮辛苦的,就让婶娘她们多熬了点鸡汤,暖暖身子……” 容真没有纠正“爱喝”一词,她重新转正脑袋,看不清表情,只有一道语气认真的嗓音传来: “欧阳良翰,过来吧,帮下本宫,江州需要你,浔阳石窟也是,还有本宫……都在等伱。” 安静了会儿,她声音又传来: “其实本宫知道,你总会接旨的。” “为何?” “听说陈参军、燕参军那边,又重新修缮了城门,防止出现上回卡住佛首的意外。他们应该是听了你的建议,这不就是为了后面把佛首运回浔阳石窟做准备? “欧阳良翰,你其实早就做好回来的准备了吧,呵,刀子嘴豆腐心。” 欧阳戎低眸看着地面:“就不能是随手帮下后面人嘛?” “不信。” “不信?” “是不信你能闲下来。” “可在下已经闲了一个春节了。” “但你不可能闲一年、十年、一辈子,真当一个江州司马,你的性格本宫知道。” 看着面前容真这张神色固执坚定的小脸,心思默默流转的欧阳戎都微愣了下。 他偏过脑袋,看向长廊外的风景。 还别说,这位女史大人虽然冷漠古板、偶尔不近人情,但被她如此信任并交心的滋味还蛮暖的,偶尔耳边还有那么一两声清脆木鱼声反馈,让人不禁猜测她之心思,简直情绪价值拉满……不过,就是偶尔他有点小心虚罢了,但……区区心虚,不足挂齿……某人脸皮极厚。 “反正今日也接旨了,容女史怎么说都是对的,不和你争了。” “本就如此。” 容真倔声,昂首前进。 “容女史慢点,别走错路了。” “本宫知道路,不用你送。”走在前面、矮一个头的她说。 欧阳戎也没有退,跟在后面,送她出门。 “怎么?怕本宫走错路,你这府上有什么不方便本宫看到的东西?” 容真头不回道,语气有些不耐烦,但也没有赶他走人。两个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的继续前进。 欧阳戎摇头,换了个话题问:“大佛倒塌的凶杀案怎么样了?” “你不是不关心吗?” “圣旨都接了,现在咱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现在得关心了。” 容真轻哼了声,声音里似是些笑意,不过又收敛起来,冷声开口: “贼人肯定是找不到了,到现在也不知道他是躲在哪儿布剑的,还有天南江湖那些反贼们是如何给他安排退路的……城内外都查了遍,本宫百思不得其解。 “另外还有那口鼎剑施展‘归去来兮’布剑的事情。 “林诚曾在星子湖工地上修建很多望火楼,寒士神通,归去来兮的布剑,需要不短的时间,现在蹊跷点在于,这口鼎剑是怎么在暗卫盯梢、全场戒严的情况下布剑成功的。 “难道林诚他们看见鼎剑布剑后,还不知道跑吗?” “是啊,确实奇怪。”欧阳戎颔首,认真问出:“是不是有什么隐藏布剑过程的手段?” 容真表情严肃,蹙眉推敲: “没错,本宫也是这么怀疑的,当下监察院有一个猜测,是鼎剑当时就在佛首之中,借助佛首升空的掩护,才完成的布剑,所以等到林诚等人反应过来,已经晚了……这才造成了佛首的面部损坏。 “其实本宫刚开始还以为,佛首面部受损,是鼎剑杀完林诚等人后,想要破坏佛首与佛身时,一起造成的。 “可是现在看,这一点有待商酌,原因有二,第一,佛首没有被彻底损坏,没有如同佛身一样燃鼎火被毁。第二,根据当时围观人群的事后回忆,好像确实异象是第一时间出现在佛首面部的,后来,场上的林诚、卫少奇等人才被鼎剑枭首,再后来就是大佛倒塌,佛首面部受损是在一开始……” 容真冷静分析了一波,轻轻叹息: “不过当时现场太混乱了,还有林诚立下的规矩过严的缘故,大部分劳工都被限制在岗位上,当时能在旁边围观人群只有寥寥十来个……使用绞车、滑轮吊起佛首的劳工们都是背对大佛…… “而且这十来个人中,大多数人的记忆已经模糊,甚至有人等到林诚他们死了、裴十三娘叫出声来,才后知后觉。 “还有一些不识字、记性不好的,还爱胡言乱语,事后证明他一人的口供与好几个人相驳,压根就是胡扯…… “这严重干扰咱们监察院做现场回溯……欸,一团乱麻。” 欧阳戎安慰道:“慢慢来。查案这事,本就是慢活,急不得,抽丝剥茧嘛。” “嗯,对。” 容真颔首,不禁看了看欧阳戎温和平稳的表情,她微微偏开目光,吐了一口兰气: “还是你冷静,现在有你,帮本宫参谋,肯定能更好一些。” “好。”欧阳戎人畜无害的点头,还温馨建议: “其实,裴十三娘很关键,此人离得近,她的口供更贴近事实,比其他证人更有说服力。” “没错。那个商妇确实很关键,能厘清不少乱麻。” 容真用力点头,十分赞同,可少顷,又叹气: “不过还在昏迷,医师已经看了,说是惊吓过渡,性命倒是无虞,可不知何时能醒。本宫也在等她呢。” 欧阳戎像是想起什么,抬起头,一脸好奇问:“话说,当时离大佛最近的五人中,为何就她一人活着啊?” “不知。”她蹙眉呢喃:“可能是运气吧,同伙的话,是否太明显了。” 容真凝眉叙述,和欧阳戎大致讲了讲监察院的查案进度: “其实这几日,本宫想了想,假设真是鼎剑藏在佛首内布剑的,那就该追查鼎剑是如何进去的。 “是由附近的蝶恋花主人直接就近操控鼎剑入内,还是说,更大胆点,人剑分离,此前鼎剑就已经藏在佛首里了,剑主藏在星子湖工地……前一种的话,太容易被林诚他们发现。 “若是后者,目前比较让人怀疑的,是当时云梦泽二女君带人偷袭车队的时候,可能有人趁乱将鼎剑藏进了佛首…… “这些目前还在加紧排查。” “有道理。” 欧阳戎脸色沉思了片刻,语气认真道: “在下想到了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她好奇。 “此子不是有一副青铜面具吗,据你上次所说,叫蜃什么假面,可以变换他人模样,你说有没有可能,他是变换成了一位女官,在星子坊琴音的时候,混在了咱们的人中,所以才逃过了琴音的暴露? “鼎剑也是在这个时候,被他浑水摸鱼,藏进佛首里的?” “咦,有道理啊。而且上次在黄萱家小院里,他杀过我司女官,说不得当时就给这个妖面收集过相应灵性……” 容真恍然大悟,食指轻点下巴,小脸沉思,越想越觉得可能。 欧阳戎冷静问道:“佛首里面是空的?上次瞧见,有些损害,应该没事吧?” “无碍,定损过了,只有外观受损。” “那就好。” “所以本宫愈发怀疑,你此前说过的另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 “他没时间毁去佛首。”容真低声一句,继续沉吟: “鼎剑被藏进佛首后,为防止发出动静,提前暴露,不方便毁去佛首,而布剑成功后,他是第一时间选择了杀人,紧接着毁去最耗费时间的无首大佛……到这时,可能是力竭,也可能是为了争取跑路时间,才丢下了面目损坏的佛首离开。” “女史大人分析的很有道理。”欧阳戎不得不点赞。 容真冷静分析:“咱们两种可能一前一后,可以串在一起,这么看,他先是借助面具伪装,鼎剑藏佛首内,再躲过琴音,藏在工地,布剑杀人,抢时间脱身……这样以来,就说得通了。” 欧阳戎佩服的点头:“有道理,现在只等裴十三娘醒,去问问她,鼎剑异象最先出现那儿,若是从佛首面部最初冒出的,就更加确认了。” “没错。”容真眼睛有些亮,眯了起来:“不过,除此之外,这位蝶恋花主人还可能是女君殿的隐君?” “女君殿的隐君?他……他不是男的吗?”欧阳戎脸色有点懵逼。 “隐君不限性别,这是女君殿的唯一例外,不过女君殿的隐君不常设,因为执剑人难遇,靠谱的就更难了……这样也可以解释,为何老乐师的琴音找不到他……传闻云梦隐君,会服用一种叫做龟甲天牛的上古奇虫,获得藏风聚气、收敛气息的神通。 “传闻,上古有吞下整只龟甲天牛者,成为了“不存在之人”,隐身了一样,不仅收敛了全部气息,走进闹市也像是如入无人之境。 “此人若是隐君,吞过龟甲天牛,琴音找不到他就能解释了。若是这样,云梦剑泽的破坏力,或说危险程度直接上升一个层次,越女本就擅剑,天下剑道、剑术魁首皆出自此地,而拥有了隐君与神话鼎剑的云梦剑泽,补全了执剑人的御剑一道,互补之下,实力增长简直难以想象……” 容真自语,小脸表情逐渐收敛,很少见到她如此严肃,欧阳戎微微挑眉,默记心里。 俄顷,把容真送到了门口。 欧阳戎停步,目送这一道娇小美好的背影远去,他揉了一把脸,嘀咕:“云梦隐君……龟甲天牛……能藏风聚气,收敛气息,这效果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不过……我也不是透明隐身啊……” 暂抛脑后,他转身去安抚了下新晋诰命夫人的激动婶娘,紧接着去换了一身官服,然后在叶薇睐、半细等女眷依依不舍的眼神下,头不回的大步出门。 不过在经过门口时,他稍微顿步,认真打量了会儿整整齐齐的门神联,脸色满意的点了点头。 出门没走几步,来到一处暗巷,燕六郎正坐在一辆马车的马夫位置等待。 “明府接旨了?” “嗯。” 欧阳戎登车,坐下。 燕六郎不动声色道: “明府放心,那日西城门之事怎么查也是一场意外,若要怀疑,当时桥洞里,王冷然还有一些女官、将领们也都在场呢,都有嫌疑…… “而且……除了卑职,其他人都不知道,包括陈参军。” “嗯。” 欧阳戎没有多说,忽问: “星子坊那边,此前扬州商会和刺史府联合收购的地皮现在怎么样了?” 燕六郎一愣,答: “都还在。春节这段日子,明府没接旨,无人主事,元长史便以江州大堂的名义封存了这些,搁置下来,也不准他们抛售了……现在全都在那儿呢,明府准备如何处理?” 欧阳戎微微眯眼,没有言语。 燕六郎又问:“明府,现在是去哪里?刺史府还是江州大堂,大伙现在都在翘首以盼。” 欧阳戎轻声:“不急,六郎先替我过去,我去星子坊的那些地皮看一眼。” “是。”燕六郎身姿矫健的跳下马车离开。 颠簸车厢内,欧阳戎一人独处,等待期间,从袖中取出了《题菊花》的原稿,他揉了把脸:“这剑诀,还好没全写出来,不然就麻烦了……” 没错,手里这首其实并不是完整的匠作剑诀,而是……一半。匠作的剑诀有两首,一首是《题菊花》,还有一首是《不第后赋菊》,就是“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那一首。它全都要! 此乃双生剑诀,一明一暗!匠作最喜欢的,同时也是暗中的那首《不第后赋菊》,现在全天下只有欧阳戎一人知道,深藏心湖。 那日幸亏没作,现在放在明处的《题菊花》已经天下闻名了…… 另外,他手中这篇《题菊花》的原稿,也不能露出。 因为是他亲手写就,作为二分之一剑诀,执剑人同类可以察觉到原稿里面隐隐蕴含的剑气真意。 就像当初净土地宫墙上的“归去来兮”剑诀一样——执剑人亲手写出的剑诀,本就蕴含他的真意! 而且,加上他的真实文气也在原稿中,一旦让外人看到,很容易暴露身份。 “明府,裴十三娘醒了!” 这时,燕六郎突然去而复返,拦住马车,凑近车窗,低声禀告。 欧阳戎收起剑诀原稿,掀开车帘,微微挑眉。 “醒了?” (本章完) 第553章 裴十三娘:与欧阳刺史的不能说的秘密 第553章 裴十三娘:与欧阳刺史的不能说的秘密 裴十三娘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这个梦断断续续的。 仅存的一丝清晰意识,努力拼凑出的片段也是千奇百怪。 在梦里,她和往常一样,乘坐马车,披着昂贵到平民一辈子血汗也买不起的紫金帔帛,漫不经心的四望左右,身下的马车被随从家奴们前呼后拥,大摇大摆的行驶在星子坊的街道上。 周围的百姓敬畏的看着她的车队,自觉让开一条道路。 远处的星子坊中心位置正有一尊大佛缓缓立起。 沈炳强也在,和她一起自由出入刺史府,与权势滔天的卫少奇、林诚、王冷然等人商讨星子坊造像的事情。 同时,她又在刺史府配合下,暗中低价收购、垄断星子坊的其它核心地皮房产。 一切都欣欣向上。 不过唯一奇怪的是,头顶天空上,始终悬挂有一轮澄蓝色的月亮。 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这一轮蓝月都在。 可街道上的行人,还有她身边的众人,好像都习以为常一样,没有任何人脸色意外,甚至没有人抬头去看,全都在干自己的事情。 裴十三娘不由皱眉,不时的抬头张望。 不过见多了,也就习惯考虑,这些细枝末节,很快抛掷脑后。 来不及多想,眼前那一副副画面,如同电影片段一样切换上演, 有她大摇大摆的出入刺史府,江州官员们投来畏惧目光的画面。 有她在浔阳楼举办的盛宴上,游刃有余的招待着江南道各州的达官显贵,推杯换盏间,宛若润滑剂一样促进着一场场权力场的交易。 还有拆迁后的星子坊地皮在她的操作下,建起了一座座顶级园林豪宅,广纳江南的富商贵人们,将其打造成了江南道有数的富人区,每到夜里,纸醉金迷…… 身处的场景不停的更换着,裴十三娘目不暇接,一颗商妇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有王冷然与卫氏撑腰,江州乃至江南没有任何人可以限制她,想要做的事情,全做成了。 裴十三娘觉得一切美好的和梦一样。 而且这一回,她还巧妙圆滑的解决了汪氏母子的大麻烦,得到了林诚的感激,最后完美辅助林诚在星子湖工地建造大佛,再借助卫氏和王冷然的权力,在江南官场呼风唤雨,甚至凭借星子坊地皮,甚至成为了江南最富有的寡妇,连扬州那边的同乡们、还有以前看不起她的有深厚背景的同行巨贾们,都簇拥着她,朝人群中央的她投去敬畏尊重的目光。 可是很快,裴十三娘发现了一丝不对劲的地方。 或者说,一处共同的异样之处。 在这些场景中,人群的最后方,总是站着一道孤零零的修长身影,最角落之处远远的看着她,裴十三娘看不清他的具体面容,模糊一片,只能隐约看见他穿着一袭绯红色官服,有点眼熟,但记不起来。 每一次都是如此,这孤零零的修长身影,与窗外天空中的蓝色月亮一样,一直存在着。 起初沉浸美梦幻想的裴十三娘,并没有太在意它们,直到接下来的一幕熟悉画面——其实裴十三娘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熟悉这一副画面,就像经历过一次一样。 画面中,她与沈炳强大摇大摆的进入江州刺史府商讨要事,出门时同乘一辆马车,却在门口处堵了车,他们迎面遇到了一辆普通马车。 双方同时掀开了车帘,依稀可见对面的马车内,正有一道孤零零的修长身影端坐,绯红色官服十分鲜艳,令人眼熟。 正是此前一副副画面中,人群后方不离不弃的那一道冷眼旁观的模糊身影。 原本漫不经心的裴十三娘,目光瞬间被吸引了过去。 身边的沈炳强,却如常的冷嘲热讽起来,而对面马车内的那一道修长身影,始终未动,姿态平静。 裴十三娘隐约听到沈炳强嘴里的字眼,蓦然醒悟过来。 此人正是被贬为江州司马的欧阳良翰,前江州长史,坚决反对星子坊高档化改造与星子湖造像的主要人物。 还没等裴十三娘反应过来,双方就已经擦肩而过,那一道模糊平静的修长身影消失在了街道尽头。 裴十三娘来不及惋惜,很快,发现自己正站在东林大佛的完工现场,与卫少奇、林诚、王冷然还有沈炳强等人一起,见证佛首合并,目睹东林大佛的彻底完工。 甚至后面庆祝完工的剪彩礼宴会她都已经提前准备好了。 “咚”的一声。 视野中,佛首与佛身彻底合并。 全场欢呼雀跃,裴十三娘也情绪激动,就在她满脸喜悦,无限畅想前途未来之际。 头顶正处于白日的天空上,那一轮早已习惯、也以为会亘古不变的蓝色月亮,陡然掉落了下来。 没错,是掉落下来。 在仰头的她骤缩的瞳孔中不断放大,放大……紧接着降临到了大佛头上,还有他们的头上。 蓝月所到之处。 巍峨大佛的佛首落地。 她周围的一位位同伴也人头落地,包括身份权势让她无比谦逊仰望的几位贵人: 卫少奇、林诚、王冷然,还有身边的沈炳强,和其它所有站立在场上的人。 他们的脑袋都从脖子处滴溜溜滑落。在蓝月面前,一切众生平等。 一时之间,大佛脚下,人头滚滚,血流满地。 最后,这一轮蓝色的月亮悬停在了她的头顶。 在蓝色光辉下,鲜血就像是刷墙的油漆一样,开始遍布她眼前的全部视野。 裴十三娘呆愣,忽然觉得眼睛很酸。 抬手擦了擦,原来是同伴沈炳强的鲜血从颈脖处飙溅到了她眼睛里,这才染红了眼前世界。 就在世界被血色浸湿占据之际,努力睁大眼睛的她看见,人头皆落地的全场,还有一道身影孤零零站立远处,似是冷眼旁观。 好像是……欧阳良翰。 下一霎那,头顶倒悬的蓝色明月朝她脑袋落下。 裴十三娘肝胆欲裂。 眼前骤然陷入一片黑暗。 …… “啊——救命——!” 裴十三娘在黑暗中惊醒,东张西望,嘴皮子哆嗦:“这……这是哪里?” 她一脸困惑,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处黑暗中的床榻上。 周围有两位正在等待的女官,一位收拾托盘,一位正准备点灯,此刻她们好奇的转头看来。 裴十三娘突然觉得后背凉飕飕的,已经被冷汗浸湿,低头看了眼,自己正穿着一件白色里服,颇为紧身,衬托出了三十来岁的寡居妇人腰臀处的丰腴曲线,特别是她此时半跪的动作,愈发凸显出里衣包裹的蜜桃臀。 可她顾不到这些,嘴里有铁锈般的苦涩味,愣愣转头,发现女官收拾的托盘里,药碗空荡荡的,应该是刚给她喂完中药。 “咦,你醒了?”有女史惊喜开口,留下一人,另一人迅速出门。 裴十三娘一脸惊疑不定,在旁边一位温和女史的耐心安抚下,才稍微回过神来,女史温声:“裴会长,这里是监察院,你现在很安全。” 裴十三娘努力咽下一口唾沫:“妾身这是昏迷了多久?现在……现在是什么时候?” 温和女史报了个日期,在她发呆之际,又问道:“裴会长,你可还记得佛首合体那日的情景?” 裴十三娘抱膝,脸蛋出神,没有回答。 温和女史见状,主动讲了讲她昏迷之后发生的事情,还有现在的局势。 “卫公子、林公子、王大人都死了吗?还有沈副会长,只……只有妾身一人还活着?” 裴十三娘呢喃自语:“沈副会长死了,妾身却没死,独独绕开……还有,杀人的是蓝色的月亮……等等,梦……梦?” 少顷,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她突然打了个寒颤,浑身竭力缩进被褥。 傍晚刚至,外面乌漆嘛黑的,千家万户还没亮起灯火。 温和女史点起一盏油灯,走去开窗。 却被裴十三娘拦住,她满眼惊恐之色:“不要点灯,把窗户关上,遮住月亮,遮住月亮,别让它进来!” 温和女史皱眉,迅速熄灯,同时关窗:“你怕月亮?” 裴十三娘脸色犹豫,“你们归谁管?现在城里的主事之人是哪位?” “容真女史与宋副监正,容真女史等会就会来,你且放心。” “那位女史大人吗……”裴十三娘自语了声,忽而抬头恳求: “妾身身子已经痊愈,能……能否放妾身回家?妾身想家了,想回扬州。” 温和女官脸色严肃:“不行,你现在是重要证人,放你走,除非征得女史大人同意。” 这时,病房大门突然被推开,容真走了进来,看她风尘仆仆样子,应该是紧急赶来的。 “女史大人,不能点灯,门也得关上,她好像有恐月症。”温和女官小声交代。 容真蹙眉颔首,放下灯笼,关上房门,孤身入屋,来到病榻前,低声道: “裴会长,伱终于醒了,放心这里现在很安全……林诚四人被‘蓝月’枭首那日,你就在现场,可有发现什么蹊跷,能否讲讲当时的情形?” 裴十三娘脸色犹豫:“妾身……妾身记得不多,至于蹊跷……没想到妾身竟然没死……妾身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你没死确实蹊跷……什么奇怪的梦?” 她畏缩:“这梦迷迷糊糊的,记不太清楚,只有一些大概。” “没事,你如实说来,有本宫在,浔阳城内没人敢伤害你。”容真握住她手,眼眸微亮:“其实,在本宫所掌握的阴阳家知识里,这种当事人的事后梦,是潜意识构建出的真相,准确度不低。” “只是个梦而已,妾……妾身只是姑且一说,不算证据,也不指认什么,只作女史大人参考……” “好,你讲。”容真身子前倾,小脸认真。 “妾身梦到了蓝月,还有……还有……”就在裴十三娘吞吞吐吐之际,外面院子里传来一些动静。 房门再度被推开,大步走进来一道修长身影,绯红色官服在昏暗屋内也很耀眼,他没顾关门,快步走到榻前,语气关心。 “裴会长没事吧?”欧阳戎打量了下病榻上的美妇人,似是松了口气,又扭过头:“多谢容女史派人知会,刚刚有事,来迟了点。” “无妨。”容真摇头,示意他一起坐下,同时朝裴十三娘介绍:“这是欧阳刺史,你应该认识,不过他现在是代理刺史,接手林诚与王刺史的职务……对了,你继续刚刚说的。” 可床榻上的裴十三娘置若罔闻,她在看见欧阳戎的容貌,还有他背后门外方向、高挂天际的一轮明月后,脸色愣了下,旋即身子后倒……晕了过去。 “……” 容真与欧阳戎面面相觑。 温和女史迅速跑去关门:“她……好像怕月亮。” 容真无语,吩咐左右:“快检查下!” 欧阳戎回头,看了眼门外的月亮,脸色若有所思…… 半个时辰后。 欧阳戎背手在门外长廊上踱步,不时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病房门,脸色平静。 裴十三娘不久前再度昏死过去,女医师把脉检查,说是无碍,只是惊吓过度,现在容真与女医师正在里面,检查她身子,不方便男子进入。 这时,容真走出病房,欧阳戎看见她微微蹙眉:“已醒,问了几句。” 欧阳戎温吞问:“怎么说的?” “她说头很痛,那日记忆都模糊了,连鼎剑是不是从佛首面部最先出来的,都记不清楚了。” 欧阳戎不动声色的点头:“连这个都不记得了吗,其它的呢?” “不记得了,问她是否与人有恩,她也一问三不知……欧阳良翰,你进去看看吧,你之前应该认识她,虽然转投林诚的事情,她确实做的不地道,但你俩也算熟人,宽宏大量一点,安抚一下……” “行。”欧阳戎颔首,当即走进病房看望。 来到病榻前,容真信任的指了下欧阳戎,安慰裴十三娘道: “没事的,陛下与政事堂诸公,已经任命欧阳司马为修文馆学士,同时代理江州刺史,全权处理江州与造像事宜,现在浔阳城内,有欧阳刺史与本宫在,绝对安全,你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可以道来,本宫与欧阳刺史一定为你做主!” 身材丰腴的美妇人捧着药碗,低头小口抿药,听到某人一连串官职,她脑袋埋的更低了,唯唯诺诺:“多……多谢欧阳刺史关心,妾身身子好多了,也没有不方便说的。” “你也稀里糊涂?”容真追问,“嗯,妾身胆小,当时脑子空白一片,全不记得了……”裴十三娘怯怯弱弱的抬头,发现欧阳戎投来平静的目光,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毕恭毕敬答。 容真突然好奇问:“你之前,是不是提了有什么梦,要对本宫说?” “没,没什么,就是一个普通梦而已,醒来翻身就忘了。” 她弱弱道,目不斜视,没有去看旁边平静旁听的绯红官服青年身影。 少顷,缓过来一些的裴十三娘,又当着容真与欧阳戎的面前,再次语气十分坚决肯定的说,当时现场很多记忆都模糊了,连那一轮蓝色月亮怎么出来的都忘记了,一想到就头疼……反正就是一问三不知。 容真微微叹气,转头朝欧阳戎投来一个无奈眼神。欧阳戎也朝她投去安慰眼神。 “好,你继续休息吧。” 容真蹙眉,小脸满是遗憾神色,低声安慰了下裴十三娘,转身眼神示意了下欧阳戎,二人一起走出病房。 出门之际,欧阳戎忽然转头看向黑暗中的病榻。 只见躲在被窝里的裴十三娘,正露出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背影,在被他发现后,她苍白憔悴脸蛋立即倾尽全力的挤出一个卑微无比、竭力讨好的笑容,眼底满是表示奴顺屈服的哀求之色。 欧阳戎转身离开,眉梢微挑。 (本章完) 第554章 美妇人雌伏认主子,新刺史得他人嫁衣裳 第554章 美妇人雌伏认主子,新刺史得他人嫁衣裳 “她好像很怕你。” 夜,检察院。 欧阳戎走出病房,来到长廊上,容真正俏立栏杆前,背身等他,忽而开口。 “啊,什么怕我?谁?”欧阳戎表情愣了下问。 “裴会长。” 容真转过身来,眼睛直视欧阳戎,语气郑重。 “有吗?” “嗯。” 容真点了下头,轻声: “你刚刚靠近说话,她就浑身打摆子,这些细节瞒不住本宫,而且裴会长虽然没怎么看你,但是注意力应该一直在你身上,很在意你反应。 “那细微动作透露出的情绪,怕你应该仅次于怕月亮了。” 欧阳戎听完,轻笑了下,背手身后,走到容真身旁的栏杆处,遥望长廊外的夜色。 容真看见他神态自若,玩笑语气: “这么看,说不定,刚刚她不是被月光吓坏的,是被在下吓坏的也说不定。” 容真目光从他身上挪开,摇了摇头: “恐月症不是假的,但怕你也是真的,这位裴会长应该是怕你打击报复她,本宫打听过一些。 “之前伱被贬司马,林诚、王冷然上位后,你一直压着的星子坊旧房改造一事,被他们解禁,裴会长和已故的沈炳强趋炎附势,巴结上去,当他们的马前卒。 “裴会长应该是知道得罪狠了你,现在你不仅升官刺史,还执掌生杀大权,她自然怕你打击报复,此乃人之长情。她并不知道你之宽宏,乃正人君子,公事公办,不计前嫌。” 欧阳戎听完,不由叹息: “很有道理,还是容女史考虑的周全。” 容真微微歪头想了想,小声道: “一直让她担心受怕也不好,你这几日多过来看看,表明态度,缓解误会,安抚一下,别让她瞎猜。刚刚你那般平静脸色,只要是人都会怕的,更何况还是她这种八面玲珑、心思敏感的商妇……” “好。” 欧阳戎看着面前时刻为他着想、耐心叮嘱的宫装少女,点了点头。 少顷,他却话锋一转: “饿了吗?” “什么?” 容真略怔,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问,你饿了没?” “饿……吧。” “什么叫饿吧?容女史自己都不知道饿没饿吗?” 欧阳戎失笑摇头,转身暂离: “等等,六郎在马车那边,我让他把鸡汤送过来,容女史尝尝,这乌鸡山药红枣汤,是婶娘亲手熬的,刚出炉不久,还热乎呢……” 容真语气有点怪的问:“你专门让你婶娘熬制,带给本宫的?” 欧阳戎却诚实摇头: “不是,是婶娘给我熬的,本来准备带去江州大堂,和六郎、元长史分着喝,半路得知了这位裴夫人醒了,就顺路带了过来。” 似是没看到面前宫装少女板起的俏脸与逐渐朝下的嘴角,他笑了下说: “容女史不是说,要表明态度,安抚一下吗,正好让六郎送点鸡汤过去,给她补补。 “不过咱们也尝点,容女史饿的话,正好不是?咦,容女史身体不舒服吗?怎么脸色不太好……” 欧阳戎说到一半,发现这位女史大人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小声问。 “没。”容真耐心极好的问:“欧阳刺史说完了?” “额,应该说完了。” “哦。” 容真点了点头,转身走人,丢下一句: “本宫不饿,不喜欢公务期间吃喝,欧阳刺史慢慢喝吧,可以送点给裴会长去,随你。”语气冰冷疏远。 “……” 欧阳戎目送这位喜怒无常的女史大人背影消失在拐角,不过也算是习惯了,摇了摇头。 他转身看了眼病榻方向。 “恐月症吗……有意思。是更怕月呢,还是更怕我,被哪个吓晕的……算了,其实都一样。” 欧阳戎拍拍袖子,背手身后,踱步离开。 去找燕六郎送鸡汤去了。 须让燕六郎亲自送到她手上。 …… 裴十三娘之醒,让监察院忙碌了一阵子。 作为星子湖大佛倒塌凶杀案的头号目击证人,容真等一众女官不想放弃,围绕她盘问了很多事情,却一无所获。 裴十三娘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能够独独存活下来。 若说她是蝶恋花主人的同伙,未免太明显了些,况且要真是如此,想掩盖这点也很简单,只需要弄些小伤,或者把沈炳强的命也留下,和她有个伴,只死卫少奇、林诚、王冷然三人…… 毕竟活两个,总比仅活一个,低调一些。 可没有如果,事实就是如此。 在反复确定裴十三娘身世清白、没有杀人动机过后,容真等女官们只好把目光放在排查沈炳强曾经得罪之人、或是裴十三娘曾经施惠之人上面。 这又是一项大工程,案情进展再次慢如龟爬。 不过,经过锲而不舍的努力,容真还是得到一份相对详实的口供,明确了关键的一点: 那一轮澄蓝明月形态的鼎剑,确实最先从佛首的面部钻出来的。 这愈发支持,欧阳戎与容真曾经商讨出的那个可能,也就是鼎剑最早是藏在佛首内,而蝶恋花主人或是依靠青桐面具变身躲过琴音,或是隐君食用的龟甲天牛的隐身神通,这符合逻辑…… 隐隐有了方向,容真再次忙碌起来。 而结束春节假期的欧阳戎,翌日入主了江州大堂与刺史府,着手处理堆积如山的事务。 借助替欧阳戎送鸡汤安抚的理由,燕六郎留在了监察院,裴十三娘被女官们审问的时候,燕六郎也在一旁,甚至还提了不少令女官们觉得有用的建议…… 这日下午,忙了大半天的欧阳戎,走出了刺史府。 他登上马车,闭目端坐,有些疲惫的揉捏鼻梁,轻声:“去星子坊逛逛。” 眼下的星子坊,包括星子湖工地在内,有大片的原先贫民窟建筑腾空,被强买强卖后,夷为平地。 这些地皮一小半在刺史府手里,剩下的大都在裴十三娘等扬州豪商们手中。 欧阳戎掀开车帘一角,缄默注视外面大变样的青羊横街等街道。 他突然想起上次燕六郎问他的话。 这里该怎么处理? “怎么处理……这不是有手就行吗,多简单的事?骂名都被他们背完了,留下这一大片干干净净的地皮,就差在它们上面手把手的建好新屋,两手奉上给我了,欸……” 欧阳戎叹了口气,表情有点不好意思。 他一开始上任浔阳城时,其实一点也没折腾星子坊的野心,因为过大于益,这种城市贫民坊的存在,自有它的意义与运作逻辑,强行纠正,只会让问题换一层皮,摇身出现在别处。 可现在,王冷然等人大胆触碰禁区,不惜背负骂名,强行推进,正好打开了星子坊的局面,留下了很好的遗产给他……不过,此前被王冷然与刺史府损害利益、强压下去的星子坊百姓们,还需要欧阳戎现身安抚,以“青天”的身份出场。 不过,怎么有种无良官府又唱黑脸、又唱红脸套路的既视感?可现在星子坊已经到了这一步,自然不能倒退,不然损失更大,他只好勉为其难的把这颗王冷然渴望许久的政绩桃子给摘下来了…… 欧阳戎脸色古怪、滋味复杂之际,燕六郎突然钻进马车。 “明府,监察院把裴十三娘放回家了。” “吩咐你办的事呢?” “按您吩咐,卑职这几日一直留在病榻旁,这商妇暗怕卑职,不过倒是十分老实,没胡乱说话,是个聪明人……卑职也按您吩咐,当着容女史面,把官府封存的她那些产业全部交还了,没克扣欺负。” “好。”欧阳戎轻描淡写。 “不过……” “不过什么?” 燕六郎眼神示意了下外面:“明府……这商妇回家没多久,又找上卑职,想求见您。” “哦?” 欧阳戎眉梢抬了下…… 不多时,黄昏下的昏暗小巷内,有一位身材丰腴的美妇人,跟随着面无表情的燕六郎走了出来,她头戴黑绸帷帽,披着一件翠纹织锦羽缎斗篷,内里穿一袭低奢黑绸长裙,裙袖镶有红边……匆忙穿衣出门都装扮昂贵讲究的裴十三娘,被燕六郎带到阴影中的马车前,她小碎步上前,钻进车厢。 车内,闭目养神的欧阳戎,刚睁开眼,还没来得及开口,香风袭来。 裴十三娘丢下帷帽,褪去披风,“扑通”一声,跪在车厢的坚硬木板上,膝行数步,蓦然前扑,抱住他腿。 “主子,贱奴知错了。” 欧阳戎身子后仰,两手抬起,以示清白:“你先起来!” “贱奴不起,贱奴犯了错,主子慈悲,宽宏大量,不仅放了贱奴一条狗命,还赐还贱奴家业,贱奴感激涕零,无以为报,这辈子愿给主子做牛做马做奴做仆,效忠主子……” 这位扬州商会呼风唤雨的美妇人竟然直接自称贱奴,她搂抱他小腿,仰起一张独属于江南少妇的端庄贤惠韵味的鹅圆脸蛋,眸角噙着晶莹,眼巴巴的张望着他的俊脸: “还望主子收了贱奴,主子英明神武,如龙似虎,乃天地间第一等的伟丈夫,贱奴此前蠢傲,有眼不识金镶玉,现今幡然醒悟,羞惭满面,悔罪自新……贱奴对主子的敬仰之情如滔滔江水……” 欧阳戎默默注视了会儿她,抿了下嘴,少顷,严肃开口: “你愿帮本官,为百姓做些实事,可以,但要改了称呼,不要再贱奴贱奴的叫了,咱们是正当的男女关系……合作关系。”他一本正经的纠正。 “是是是,贱奴知道。”裴十三娘点头如捣蒜,见他松口,她满眼感激。 “……” 欧阳戎无语,不过耳边响起的清脆木鱼声,令他多看了眼她。 裴十三娘嗓音怯怯:“奴……妾身在监察院什么也没说,主子本就是替天行道。” “本官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欧阳戎脸色平静。 裴十三娘恍然,脸上露出讨好谄媚的笑颜:“是,主子,都是妾身胡说哩。” 她噙着余泪的眼睛上翻,此刻小心翼翼的打量着这位年轻主人嘴角微扯的细微表情……目睹了那神话般摧枯拉朽、无可匹敌的伟力,美妇人现在算是彻底心服口服了,对于面前这位不显山不漏水的文弱书生,简直敬畏如神。 “主子……”她柔弱喊。 “别喊主子。”欧阳戎无奈。 “那……公子?” 欧阳戎不语,似是默认。 裴十三娘立即改口,甜喊一声:“公子~” 她悄悄问:“那位叫容真的女史大人是不是对您有好感?心慕钟意您?” 欧阳戎左眼皮跳了下,面无表情:“你瞎说什么呢?我们只是同僚,再乱说话,滚出去。” 他尝试抽了下腿,却没能踢开怀抱他腿不撒手的美妇人。 “好吧,只是同僚。”她缩了缩脑袋,低垂眼眸流转了下。 裴十三娘不顾鼓鼓囊囊胸脯的变形挤压,两臂抱的更紧了,下巴温顺的搁在他膝上,仰慕巴望着他的冷脸: “那……公子真厉害哩,来自洛阳、服侍圣人的女史大人,如此尊贵傲气,都对您……您这位同僚言听计从的……” 欧阳戎只感觉右腿陷入一团软热棉花之中,挪动了下,可车厢空间太小,抽不出身。 他只好偏过头去,手指外面的星子坊街道,低声吩咐了几句……裴十三娘一一答应,坐在地上的她,乖巧歪头,温顺如猫般,将侧脸斜贴他小腿内侧,朱唇甚至沾到了他染泥的衣摆布料,小声:“妾身的,就是您的,您需要那些地皮,妾身明日就转到您名下……” “本官不需要……算了,你先回去吧,太晚了,回头再细聊。” “是,主……公子。” 裴十三娘一脸依依不舍,还是捡起帷帽、披风戴上,乖巧离开。 外面夜色已深,今夜无云,一轮圆月高挂。 可是这位重获新生的美妇人一点也不怕,恐月症消失了。她回到奢华座驾,吩咐僮仆车夫,返回豪宅,帷帽下的一张脸蛋充血通红,掩不住的激动欣喜…… 后方马车,欧阳戎有些无语的看着她马车远去,“难道有什么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车厢内还遗留有裴十三娘所用的西域香料氛味,他脸上表情收敛,推开窗户散味,弯腰捡起她忘记在地上的紫金帔帛,随手塞进座位下面。 看着这一条妩媚妖娆的紫金帔帛,欧阳戎的眼神平静如湖。 不管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也好,还是演技也罢,都无所谓。但这商妇的选择,倒是十分聪明。 被燕六郎送了鸡汤,同时归还了所有产业后,她应该自知收购了如此多的星子坊地皮,必不可能让她全身而退、离开浔阳的。 欧阳戎全部奉还的举措,更像是敲打。 但他其实只是想着让她老老实实合作,因为接下来的星子坊重建需要她……顶多是不赚钱,但也不会让人家倾家荡产、敲骨吸髓,这种事欧阳戎不做。 可欧阳戎没有想到,这裴十三娘直接跪下,低伏认主,这是吓破了胆,彻底屈服? 还是说,这个时代就是这样的游戏规则? 商贾在官员面前就是羔羊,风暴过后,赢家通吃?裴十三娘其实只是按照规则行事?特别是还看见了他高抬贵手的举措,直接选择归顺于他,默认了——既然没有被毁掉那就是赢家看上的战利品——这一点,乖乖雌伏了? 确实也对,反正反抗不了,与其不情不愿的被逼胁迫,不如主动一点,还能藉此抱上他这赢家的大腿。 而且她如此卑微配合、雌伏认主的尾随态度,甚至比此前便宜小舅子王操之和他的绑定程度还要高。这是自带家产,彻底转投,要当他的白手套了。 且这么一整,弄得欧阳戎都有些不好意思让她真吃亏了。 “怎么感觉被她占了便宜……” 欧阳戎思索片刻,摇了摇头,“管她有没有小心思,还是那句话……其实都一样。” 他眼神淡漠,这时,正把紫金帔帛塞进座位下方的手掌,触碰到了某只长条状琴匣。 欧阳戎抬头,看了眼窗外初升的月亮,手掌顺势隔着紫金帔帛的轻薄布料,抚摸起了空剑匣,他眼神微微闪烁。 裴十三娘害怕的某轮蓝月还在星子湖底呢,因为宋嬷嬷一直守着湖边的佛首与灵堂…… “一直留在湖里也不是个事,虽然湖水够深……得找机会捞上来。”他揉脸嘀咕。 (本章完) 第555章 师妹大妇爱查岗【求保底月票!】 第555章 师妹大妇爱查岗求保底月票! 欧阳戎其实对匠作上新出现的鼎火很感兴趣。 但是眼下,人剑分离,没法研究。 说起来,星子湖工地上,林诚那个灵堂都设立了快一个月了,还没撤掉。 那个宋副监正还没有撤掉,之前听容真随口提过,宋嬷嬷每天都去烧香,同时因为黄金佛首尚保留在工地上的缘故,她还夜宿在星子湖工地。 就算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也未免送的太久了点。 欧阳戎觉得,再送下去就不礼貌了。 主要是妨碍到了他去悄悄捞剑。 当初施展完上清绝学“降神敕令”后,趁乱将匠作临时藏在星子湖中,也是没办法的事。 不过有一点,倒是可以放心。 匠作待在星子湖底确实安全。 因为失去执剑人的神话鼎剑,本就黯淡无光。 再加上欧阳戎自从第二次在大孤山东林寺苏醒后,稀里糊涂获得的“藏风聚气”能力,匠作的剑气也跟着男主人的他一起,隐蔽收敛起来。 于是在超出剑主的控制范围后,它显露的真身,只是一片“琉璃鸢尾花瓣”,顶多在阳光下,散发些淡淡的蓝光。 眼下,悬浮在星子湖底的某处,除了倒霉游过、一分为二的鱼儿,没人可以发现。 难不成宋嬷嬷和司天监女官们还能把星子湖水抽干了不成? 若不是这次有伴随明暗双生剑诀一起、意外点亮的传奇执剑人专属鼎火,欧阳戎也不是不能大白天的跑过去,在一位上品阴阳家练气士眼皮子底下捞剑。 不过,得以防万一。 万一捞剑的时候,这古怪鼎火又冒出来,造成强烈影响,比如把整个星子湖的湖水全蒸干了,那就尴尬了。 得挑个宋嬷嬷等女官们不在的时候。 告别裴十三娘后,马车内的欧阳戎,收回摸剑匣的手,摸了摸下巴。 秉承着没有机会,就创造机会的原则。 他当即转头: “先去一趟监察院。” “是,公子。” …… 一个时辰后。 监察院门口。 欧阳戎脸色平静的走了出来,容真手提一盏灯笼,与他并肩而行。 “你是说,西城门已经重新修缮好,可以把星子湖工地的佛首,运出去了?” “嗯,你们监察院的人手分散两处,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不如立即把佛首运去浔阳石窟工地,和石刻大佛一起保管,宋副监正她们也过去汇合,这样方便你们司天监齐心协力行动……” “好,本宫会去和宋前辈说的。” “宋副监正不会舍不得离开爱徒的灵堂吧?” “宋前辈虽然在洛阳司天监里,性子是出的名的跋扈暴烈,听大司命说她年轻时更暴躁……不过宋前辈对陛下是忠心可鉴的,会以大局为重,上次收到陛下口谕,前去请你不就是例子?” “那行,宋嬷嬷那边,就有劳女史大人了。” “不,是你劳心了才对。 “上任第一日,就把这么多事情安排的井井有序,听说你白天还去了一趟星子坊那边视察,收拾王冷然和那些扬商们留下的烂摊子……” 马车前,欧阳戎与容真停步,后者偏头看向他脸庞,她一脸认真的纠正,语气有些表扬。 欧阳戎咳嗽了声,其实很想说,这不算是烂摊子,包袱都不算,而是一份政绩大礼包。 不过最后,他还是没有解释。 一是,这种内行之事,与容真这样高高在上的宫廷女官、外行人解释不清楚。 二是,若没有此事,就不好解释接下来裴十三娘会与他走的很近、甚至投靠这件事了。 嗯,女史大人爱脑补就让她脑补去吧。 最好脑补他是勉为其难才原谅了裴十三娘的。 而且,欧阳戎刚刚在监察院里,已经把下午和裴十三娘见面的事情,与容真知会过了。 其实也没必要瞒着,说不得当时就有监察院的女官眼线在跟着呢。 “在下和容女史,都是分内之事罢了……留步,勿送。” 在容真的目送下,欧阳戎登上马车。 “等等。”她忽然喊道。 “怎么了?” 欧阳戎掀开车帘的动作顿住,疑惑回头。 只见容真正手提灯笼,身子偏转了一半,不再正对着他,侧身远望,眼睛似是落在远处的夜色上,她姿态随意的开口: “替本宫和监察院谢谢你家婶娘,昨日那燕参军提来的鸡汤颇暖身子,汤很养生,院里女官们尝后赞不绝口,下次本宫会携礼登门拜访。” “哦,好……” 欧阳戎欲言又止。 想问下容真有没有尝过,主要是昨日走之前,她不是说,不喜欢在公务期间吃喝吗?怎么现在像是和监察院的属下们都尝了些…… 可惜,容真已经扭头走人了,速度还颇快,手中那一提灯笼止不住的左右晃荡。 欧阳戎重新登上马车,离开监察院,很快回到了槐叶巷宅邸。 容真让他带的话,欧阳戎没带到。 因为小师妹来了,婶娘也在忙,没时间。 “韦伯母喊你和甄姨过去吃饭。” 欧阳戎回到家,走进大厅,屁股还没坐下,就被谢令姜勾挽了胳膊,拉出门去。 她今日穿的是银红袄儿,青缎背心,小背心稍微遮挡住了上身某处的两枝独秀。 不过最显眼的,是她身下那一条藕合暗花绸金绣百褶鱼鳞马面裙。 这种马面裙是女子骑马时穿的服饰,特点是裙摆宽大,像马的面颊一样,因此得名,这种设计既能体现女性的曼妙身姿,又能遮盖住腿部,符合大周女子相对开放的风气。 不过在这个时代,确实贵族仕女的专属服饰,普通人无法穿着。 欧阳戎多瞧了两眼。 燕六郎也在大厅,下值后的他,换下了一身常服赶来,看这喜洋洋脸色,应该也是邀请他了。 瞧着这规格,应该是欧阳戎接旨,升官获封的消息传了过去,离闲一家人替他高兴,请他过去吃饭庆祝。 说起来,欧阳戎也大半个月没过去了,之前一直忙着春节呢。 “等等,我也换身衣服,官服不方便。” “不用了,我给伱带了套衣裳,是姑姑在扬州那边的大衣行的特供裁缝手工做的,大师兄,你现在怎么说也是修文馆学士了,学士乃洛阳清流中的第一等矜贵,与一般儒士的穿着,还是要有些区别的。” 谢令姜看着他侧脸无奈的表情,俏脸正经的解释道。 “还有这种说法?” “哼那是大师兄不知道,修文馆学士有多尊贵,以前的修文馆,大都是两京豪阀、五姓七望青年子弟中最拔尖的那一撮人的自留地。 “大师兄得陛下与相王背书,以寒士身份升入修文馆……今日姑姑还来信问我这事呢,说苏姑父都私下夸赞你了,商量着给你备礼……” 欧阳戎扶额,随口道:“这修文馆学士,不就是编纂校书,修下前朝史、本朝实录的吗,哦,还能教授学生。” “教授的可不是一般的学生,理论上,可以给宗室亲王,乃至于天子,授课讲经。” “哦,皇宫伴读小书童。” “非也,什么小书童,这可是一个跳板,天下很多儒士一辈子难以企及的跳板。” 谢令姜挽着他胳膊往外走,本来一本正色的她,被他话气的翻了个可爱白眼,伸出一根葱白食指,点了点大师兄的挺拔鼻子,他后仰躲了下。 “反正,绝非所谓舞文弄墨的帮闲文人。” 欧阳戎点头:“好吧,皇宫高级伴读小书童。” “……??” 这时,二人正经过门口,欧阳戎手指旁边路过的门神联,转移话题: “小师妹,你进门看没看见我这副……” 谢令姜打断了他施法: “这个吗?哦,我家也有,秦府年年都送来呢,大师兄别听他们鬼扯什么每年只画三幅赠人,你是不知道,秦伯以前在扬州闲得慌,天天画这玩意儿,存了一大堆哩,有段日子逢人就送。” 欧阳戎:“……” 原来你是这样忽悠年轻后辈的,秦老? 谢氏贵女随口一句,让欧阳戎嘴里顿时索然无味。 富养的女人就是这一点不好。 “咦,婶娘呢?”他东张西望问。 “在换衣服呢,娘凭子贵,甄姨现在可是四品的诏命夫人,封建安郡君,姑姑也叮嘱我替她备礼,一件郡君夫人的出行礼服,甄姨很喜欢,还在屋里试穿呢……” 听到这句,欧阳戎立马知道,还要在外面等至少一刻钟了。 这是陪女人出门的常态,大的小的,都这样。 走出大门,欧阳戎本来准备换乘到小师妹的谢氏马车,毕竟那里宽敞些,等下和婶娘一起,三个人坐。 他下意识的往谢氏马车方向走,旋即胳膊肘处传来一阵阻力。 回头一瞧。 他与同样回首的谢令姜对上了眼。 看她身子的朝向,刚刚是准备往欧阳戎的那辆马车走。 谢令姜拉着他胳膊轻微撒娇的摆了摆,咬唇: “坐你的。” 说完,她把欧阳戎拉上了他的马车。 一进入车厢,欧阳戎就看谢令姜左瞧瞧,又看看,小琼鼻还耸了耸,像是鼠鼠一样。 欧阳戎不动声色:“小师妹这是干嘛?” “这香味谁的?” 她一脸温柔问。 欧阳戎老老实实:“额,应该是裴十三娘的,她刚刚傍晚托六郎来见我。” 谢令姜说话的同时,又伸出素手,探向欧阳戎胯下。 欧阳戎心里“我靠”一声,下意识的两腿并拢,夹住了佳人的柔荑。 谢令姜顿时小脸红扑扑,嗓音气恼: “你……你松开。” “不行。”欧阳戎拨浪鼓一样摇头:“车里绝对不行,这是原则问题。” “呸,大师兄想什么呢?我是拿下面的东西,你松开。” 欧阳戎微怔,两腿张开,谢令姜剐了他一眼,轻车熟路的取出座位下的剑匣。 十分熟练的打开剑匣看了眼,紧接着一双素手又是翻找了一番。 欧阳戎觉得小师妹好像比他还熟练。 最后,谢令姜拎着一条暗香浮动的紫金帔帛,丢在旁边的座位上。 她前倾的娇躯重新回靠座位,两手捧着下巴,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睫毛轻扇,就这么巴望着他: “嗯,大师兄你继续说,我在听。” 欧阳戎一脸正色:“这也是她遗落的,我准备下次还她呢,不信,六郎为证。” “信,怎么不信,不过,她当时上车,应该没有坐下过,是跪着的吧?” “啊,这你是怎么知道的?”欧阳戎顿时无语:“小师妹难道看见了?当时在附近。” 手撑下巴的谢令姜嘟着唇,努了努嘴,示意脚下: “这湿痕印记,印子看得出来,在你脚边跪坐过。” 欧阳戎低头一看,地板上确实隐隐有着两瓣椭圆形状的湿痕,他顿时无大语了,伸脚去蹭,匆忙解释: “这……这是汗吧,我确实没注意地上,不过记得,她当时又怕又激动来着,额头确实出了很多汗,头发都打湿了…… “反正,小师妹,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别误会,我怎可能做那种事,还是大庭广众的马车里……” 地上这不正经的湿痕印迹,让欧阳戎打死裴十三娘的心都有了! 没曾想,谢令姜反而一脸奇怪的看着他: “不然呢?这不是汗还能是什么?这几日外面又没下雨,不然她为何身下湿了,大师兄觉得我是想哪样?” 欧阳戎定睛细瞧,发现谢令姜疑惑表情不像是装的,立马玩笑道: “没什么,没什么,还是小师妹聪明,一眼就看出来了,师兄愚钝了。” “不,不对,你肯定不是说这个。” 谢令姜秋水长眸微微眯起,一根葱白食指挡在欧阳戎的嘴唇前,问: “大师兄老实交代,刚刚是误以为我在说什么?除了汗外,还能有什么湿痕?快说,我倒要听听,难不成还有我不懂的?” 看着喜欢查岗、预警雷达拉满的一本正经小师妹,欧阳戎虚张了下嘴,最后,一脸严肃吐出三字: “吓尿了。” “……??” 此言一出,谢令姜与欧阳戎大眼瞪小眼,无声注视了会儿。 下一霎那,羞红俏脸的谢氏贵女抓起旁边一团皱巴巴的紫金帔帛砸向他。 却被欧阳戎闪开,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前扑,抓住了小师妹抬起掷物的手腕,同时胳膊一扭,把谢令姜迅速拉进了自己怀中,两手从她后面抱住了娇躯。 一个回合,结束战斗。 师兄稳稳制住了师妹。 马车外不远处,正在吹风等待的燕六郎一愣,转头看了看刚刚抽搐般抖动了一下的马车,嘟囔了句“明府和谢姑娘怎么干什么呢”,旋即移开了目光,继续等待甄大娘子。 马车内,寂静片刻。 “你……你放开我,你偷袭耍赖,有本事再来。” 谢令姜银牙咬碎。 “再来的本事没有,偷袭的本事有,而且还很大。” 欧阳戎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说完,他从后方搂抱小师妹的两手,已经熟练的探索了起来,放在它们该放的位置。 今晚前来查岗的谢令姜,本准备在他腿上翻身,偷袭捏住他的鼻子,可是下一秒,身子一酥,软瘫下来…… 马车内静悄悄起来。 ———— (ps:新的六月,求保底月票!) (本章完) 第556章 车内温存悄悄话,令姜巧问檀郎癖【25加更求保底月票!】 第556章 车内温存悄悄话,令姜巧问檀郎癖2/5加更求保底月票! 槐叶巷宅邸外,一辆马车内,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谢令姜坐在大师兄怀中,背对着他,这种“腹背受敌”的坐姿让她羞得耳根子通红,可是又逃不掉。 这种晕晕乎乎的滋味也不知道是第几次尝了,竟然都养成了条件反射,习惯性的一颗螓首深埋胸前,紧紧咬唇,除了牙缝里藏着的换气丝丝声外,也不吱声。 换了几个怀抱的姿势,一阵细细簌簌声过后。 马车内响起欧阳戎的好奇嘀咕声: “咦这马什么裙怎么这么难解?” “不,不准说!”她一声哀羞。 他发现,怀中佳人的小脑袋,埋的更低了。 本就是贵族女郎骑马射箭的裙子,里面自然不可能真空啥的,除了亵裤外还有一条骑马的裤儿……反正这裙服十分复杂,欧阳戎实在不熟悉,最后只能上移,仅仅抓住那属于儿子食堂的稳稳的幸福,对于其他的,暂时望洋兴叹。 少顷,察觉到颈脖旁的耳边传来的欧阳戎鼻息,稍缓过来的谢令姜,偏头作势咬它。 欧阳戎机敏一躲,笑了一下,重新稳稳抱住她,不给机会。 谢令姜坐的不舒服,稍微挪了下臀,脸蛋偏移到一侧,低嗔: “不要弄乱了,等会儿还要去王府赴宴呢,其它时候也就罢了,人前不可让我丢面子……不然,咬死你……” “好吧。” 欧阳戎眨眼点头。 知道小师妹性子,本就五姓七望的大家闺秀,又是儒家书院正人君子的教养,人前端庄大方,十分正经。 也就是和他在一起后,才稍微被“教坏”了点,人后一些小事方面,可以在他教导下,稍微不正经一点点,嗯,一点点。 “你莫要胡闹了,甄姨要来了。”谢令姜小声。 “好哦。” 欧阳戎顿时收手,老实搭在她腰间。 咦,今日这么乖? 惹得谢令姜忍不住回头,多瞧了眼他的俊脸。 她还发现,此刻已经被僚拔的有些酥麻的身子,反而还有些不适宜起来。 在他总爱四处作怪的大手离开之后,一阵阵空虚之感如同北海的浪潮一样一波又一波拍打湿漉漉的泥石沙滩。 但是现在,“嘴里嫌弃”的谢令姜总不好意思重新拿起他放在她腰上的手掌,重新覆盖回某处吧? 谢令姜余光瞧见地上刚刚谈论的痕迹,转移话题道: “你刚刚也不知羞,竟做那般猜测,什么尿了,这是正常人看见痕迹后的反应吗?” 欧阳戎被她脑后散乱的笔直青丝挠的鼻子痒,打了个哈欠,假装尴尬不答。 “再说了,要真是那东西,车内岂会没有味道。” “师妹鼻子真灵。”他咳嗽道。 “不还是多亏了大师兄的那些香囊。” 谢令姜回过头,眼睛瞅着他脸庞上的无辜装傻表情,平静说: “鬼知道哪天,会不会又有谁和那位女史大人一样,走在我旁边,突然取出什么似曾相识的新香囊戴上,还一副心情不赖的样子。” 欧阳戎哪里敢搭话,露出疑惑表情,这是标准答案:“啊?” 谢令姜懒得再说。 她两只素手覆盖在他搂抱她腰肢的大手上,指尖无意识的轻轻扣着他的指甲。 欧阳戎想了想,食指将谢令姜耳边的黑长秀发挽到她软耳边,脸庞从她后方贴向佳人脸颊,轻声耳语起来。 他将裴十三娘的事情,从头到尾道出。 谢令姜微眯眼眸,安静倾听。 消化了会儿,突然回头问: “檀郎该不会是心底偏爱这种风韵犹存的美妇人吧?” “瞎说什么呢?”欧阳戎眼角抽了下:“我是正经人。” 谢令姜撇嘴,露出狐疑眼神: “这可说不定,正经人也有不正经的地方,还很多,我和你说,这种癖好其实在洛阳或大周的富贵子弟群体里还蛮多的,不少人喜欢成熟妇人,而且本朝的风气,寡妇改嫁什么的,也很正常……” 欧阳戎反问:“等等,小师妹怎么知道的这么多?” “女子之间就不会八卦了?以前逢年过节回乌衣巷,不少族姐族妹会相聚,有些茶点会、仕女游什么的,全是族内小娘,有待字闺中的,也有已婚新妇回家探亲的,还有……” 她话语顿住,忽略过去,继续嘀咕: “反正就是凑在一起说些女儿家的悄悄话,什么话题都有,一些新妇堂姐自然是大胆些,说的话题,让闺中小娘面红耳赤……听多了自然就懂了点,还有不少奇怪八卦,比如……” 欧阳戎的注意力却奇怪的落在前面的问题上,打断问: “咦,你族内,除了这待字闺中和已婚出嫁这两种谢氏小娘,还有什么特殊的?不就这两种吗?” 谢令姜清眸浮现些许雾气,微转螓首,眼睛瞅着一脸好奇追问的无良郎君。 欧阳戎被这眼神给干沉默了。 还有一种,是小师妹。 他咳嗽两声,迅速略过了这个危险话题。 “那个……比如什么?” “比如我那世弟王操之,大师兄也认识。” 谢令姜稍微收回清澈余光,嘴角扯了下,继续说: “他就喜欢年长妇人,听说因为这事,他爹和琅琊王氏的长辈,没少抽他呢。” 欧阳戎憋着笑道: “原来这小子还有这种癖好,果然,人不可貌相,看他瘦不拉几的,那副小身板,他是怎么敢的啊,真是大胆的家伙。下次得好好拷打下他。” “别,可别说是我说的。”谢令姜侧脸叮嘱,吐气如兰,嗓音悄悄:“我可是正经人,从小就是他们追不上的,你可别坏了我在世弟族弟们面前的形象。” “好。”欧阳戎点头,一本正经的说话,似是在朝下次见面时的王操之开口:“操之弟,我一眼就看出来你不是正经人!” 谢令姜忍俊不禁,点了下他脑壳:“莫要作怪。” 想了想,她又食指点着下巴,分析道:“其实,这也与王世弟从小丧母有关,可能是缺爱吧,偏偏喜欢这种成熟妇人。” 欧阳戎刚要开口笑话几句,谢令姜眸光流转,顶着精致下巴的食指,改而点在欧阳戎的鼻子上: “所以大师兄,你该不会是吧,伱也是类似,年幼丧母,现在被甄姨拉扯长大,所以我才担心……” 谢令姜说到一半,忽“呀”一声,缩回葱指,瞪了眼他。 原来是伸出的食指,被大师兄忽然咬了一下。 欧阳戎两臂把她搂紧了点,抓住她吹气的食指,板脸问道: “还敢不敢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等二人打闹,外面突然传来甄淑媛的声音。 “檀郎,婠婠,你们人呢,欸,怪妾身,又耽误了时辰……” 二人默契安静下来,谢令姜连忙从欧阳戎身上脱离,返回对面座位,不过俩腿酥软,顿时一个踉跄,落回欧阳戎身上。 于此同时,一身盛装打扮的甄淑媛登上了马车,恰巧看见谢令姜落进欧阳戎怀中的一幕。 她眼神古怪,安静片刻,身子悄悄后缩,作势要退出车厢。 “等等,婶娘……误会。” “没事,你们继续误会。” “……” 二人顿时尴尬起来,不过还是把甄淑媛重新拉回,于是乎,后者全程面挂微笑,老僧坐定一般,似是希望二人当她不存在。 半个时辰后,马车抵达浔阳王府。 王妃韦眉率领仆人热烈迎接三人,一齐参加今夜的浔阳王府家宴。 ———— (ps:全新六月,求月票呀,兄弟们,凌晨还会有一章,今天三更,一万字打底!) (本章完) 第557章 公主总扮小白兔,世子誓要学檀郎【加更35求月票!】 第557章 公主总扮小白兔,世子誓要学檀郎加更3/5求月票! “什么,《题菊花》和《师说》是小公主殿下和大郎的建议,递上去的?” “没错,裹儿很喜欢檀郎的那篇《题菊花》,将其点为菊华诗社迄今为止的头诗魁首,准备替檀郎扬名,派人抄录,送去洛阳,给各方浏览鉴赏。 “大郎也取出他喜欢的《师说》,是以前檀郎在龙城送他的,抄录了一批,和《题菊花》一起送去京城,递到了夫子、相王、长乐他们手上……” 浔阳王府,内宅后花园。 一场其乐融融的家宴正在进行,露天宴席上,一桌陈设精致的金银器物:簇饤看盘,瓶花、果子碟、酒壶、酒盏……碗筷菜碟,更是一律白银质地。 众人围绕桌前,注意力多落在了一身黑绸蟒服的离闲身上,听到他提起一事,谢令姜有些好奇的询问,离闲含笑回答。 在甄淑媛等外人面前,淑女文静的离裹儿,端碗夹菜的动作微微顿了下,纠正道: “我没说很喜欢,只是看在情面上,帮忙举荐去京城,只是帮个忙。” “好好好,裹儿只是帮忙。” 离闲宠溺看向幼女,改口迁就。甄淑媛忍不住多瞧了眼这位今日未蒙薄纱的梅花妆小公主脸蛋,不由心里暗道: 真俊啊,这王府一家好像都是好皮囊,男俊女靓,特别这位深闺小公主,一看就知书达理,贤淑乖巧,不输婠婠了……以后也不知谁家郎君有这福分,这个出身算是天下第一等家世了,能压她的没几个…… 妇人细腻心思无人知道。 “本就如此。” 离裹儿鼻哼一声,像是不经意的注意到了甄淑媛目光,她浅浅柔柔的一笑,继续低头,小口小口的咬一根白菜,和个小白兔一样。 如此斯文淑女的吃相细节,令甄淑媛不禁多瞧了眼。 欧阳戎没注意到甄淑媛与离裹儿的小互动,听完离闲与小师妹的畅聊夸赞,他脸色倒是淡定。 一旁的甄淑媛、燕六郎最替欧阳戎开心,喜形于色。 燕六郎语气敬佩道: “除了大郎与公主殿下举荐外,明府也厉害,文华拔萃,是金子总会发光,明府仅仅两篇诗文,就入了修文馆。” 韦眉责怪语气:“檀郎就是太低调了。” “哈哈哈,夫人所言极是。”离闲爽朗笑道。 韦眉看也不看他。 欧阳戎、燕六郎等人忍不住多瞄了眼离闲脸庞,没有多看,视线迅速转回饭菜上。 离裹儿、谢令姜习以为常般,小口吃菜,注意力似是在别的上面。 只有离大郎呵呵傻乐着,没有意识到饭桌上的气氛。 第一次来的甄淑媛,瞧了两眼有些离闲脸上的青紫眼圈和几道红痕,不禁出声: “王爷没事吧?脸上要不要敷药?” 离闲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一样,洒脱摆手: “没事没事,眉娘已经帮本王敷好了伤,还是眉娘好。”他一脸感动。 甄淑媛脸色担忧问:“王爷这是怎么挂彩的,伤在脸上。” “说来惭愧,院子里的葡萄架倒了,昨晚饭后散步路过,脸上挂了些彩……甄大娘子见笑了。” “葡萄架?”甄淑媛好奇自语。 韦眉垂目给离闲夹了口菜,脸色淡淡叮嘱: “七郎下次小心些,别闲着没事去那逛,说了多少次都不听。” “是是是,眉娘教训的是。”离闲点头如捣蒜。 韦眉不理他,放下夹菜用的纯银长筷,捏起一双檀木短筷,继续扒饭,露出微笑,朝甄淑媛示意: “甄大娘子尝尝这道梅花汤饼,听说大娘子是庐陵人,妾身专门让人做了这一道,应该合你的清淡口味……” “欸,王妃客气。” 推杯换盏,酒足饭饱过后,众人离席。 后花园内,王妃韦眉拉着甄淑媛去一旁欣赏瓶花,大周贵妇阶层现在都流行插花来着。 离闲不见人影,不过很大概率是溜回屋中敷冰袋了。 欧阳戎、谢令姜,还有离大郎、离裹儿兄妹,去往一旁的水榭里聊天,燕六郎顺了一碟反季节水果盘,跟上去作背景板。 方才坐定,离大郎四望了下左右,朝欧阳戎放下,悄悄手掌遮嘴道: “阿父是在昨天饭桌上挂的彩,吃到一半,突然提议,要不要把以前的几位侧妃还有她们生的弟弟都接过来,一家人好好团聚,毕竟现在王府也走上正轨了,不是以前那种担心受怕的时候。” 欧阳戎点点头,点评:“不冤。” “……”离大郎。 作为大乾前太子,离闲自然不只有一个女人,韦眉是正妻,还有几个妾室侧妃,庶出孩子也有俩个。 不过当初贬谪江州后,这些侧妃或留洛阳宫中,或回娘家避难,带着孩子一起。真正跟在离闲旁边一路颠簸吃苦的,还是发妻韦眉,和离大郎、离裹儿。 甚至离裹儿都是离闲废为庶民后,在前往流放之地的半路上,韦眉临时生产的,一块破布匆匆裹起,故而小名“裹儿”。 大郎好歹还当过几天皇长孙在皇宫“欺男霸女”,幼女裹儿却一出生就跟随吃苦,离闲夫妇自然倾尽宠爱,才把离裹儿养成如此刁蛮腹黑性格。 不过吧,这一家人就算贬谪再苦,安定后还是能在偏远龙城县当个逍遥富家翁的。 反正欧阳戎丝毫不像洛阳某些遗老旧臣群体那样愧疚同情,还给废太子一家人脑补苦难,满心自责,然后一边皱眉吃着洛京的山珍海味,一边暗暗坚定光复大乾之心。 不过,让欧阳戎比较认可的是,偏远的江南山水确实温和养人,这“苏府一家人”都算良善,嗯,离裹儿除外。 特别是大郎,宽厚良善,对百姓有很强同情心,而且算白纸一张,还是可塑性很强的,潜力不低。 毕竟,以前在龙城苏府的时候,他被离闲夫妇与古板的袁老先生强压在书房读书,准备未来某种竞争上岗的可能,结果聚贤园里全是大妈,二十好几了还是个胡子拉渣的小处男,不像那种豪门世家子弟,毛没长齐就过早打开了某扇大门。 现在大郎好不容易来了江州,脱离了书床为伴、大妈伺候的昏暗小黑屋,稍微宽松了点,本以为熬出头了,却又被父母亲妹强令要求出门相亲,只准成功,不准失败。 欧阳戎还是挺同情离大郎的,毕竟不是谁都像他这样,初次相亲失败后,还能打赢复活赛,直接拿下平“易”近人的大长腿小师妹。 听完离闲侧室们的事情,欧阳戎看了看离大郎、离裹儿的表情,发现并他们没有什么警惕担忧之色。 倒也是,真正的嫡子嫡女还是他们。 离大郎更是直接被洛阳那位皇祖母给钦定了的,提前封为江州别驾,几乎算是明示,指定为了浔阳王府接班人。 正室的韦眉与一儿一女的地位愈发稳固如山,更别提离闲还是个妻管严了。 他人私下家事还是别乱开口,欧阳戎换了个话题: “听六郎说,从年前到年后的这些日子,大郎每回都按时点卯上值,元长史都对你刮目相看。” 燕六郎很想说,元长史这对谁不刮目相看?江州大堂内,只要每日按时点卯,他都佩服你是条好汉,另眼相待。 燕六郎开口感慨: “明府,大郎是真蜕变了,整个人精神状态都不一样,走路虎虎生风,之前你让咱们重新修缮城门,他也跑去视察帮忙。 “最关键的是,喊他一起去云水阁喝……咳咳,反正就是把这些全拒绝了。明府,你是不知道,大郎那果断坚定的模样,用你的话说就是,还蛮帅……” 说着说着,燕六郎语气还有点小惆怅,毕竟哥们蜕变太快了,也不等等他,心里总还是有点空落落的,不得劲。 欧阳戎不禁侧目打量不好意思挠头的离大郎,怀疑起上次在卫少奇灵堂撞到的某道闪躲身影难道是眼花了? 离大郎给阿妹贴心端了个果盘,转过头,浓眉大眼的,正声道: “六郎过奖了,欸,檀郎,别这么看我,我只是某刻突然觉得,那些茶水啥的都没意思了,人不能只有躯壳,还得有些别的,这是人之所以为人的关键……” 欧阳戎没听完,点点头:“有进步,你以前都是喝完茶才会说这话的。” “……”离大郎。 他咳嗽一声,当着众人面,再度重申一点: “檀郎,请不要这么说。若是用檀郎以前说过的词,我现在是纯爱,纯情封心锁爱之人,已出淤泥而不染,洗净了铅华……” “纯……爱?” 众人停下吃果盘,纷纷侧目。 特别是谢令姜,看向离大郎的眼神有些古怪。 “大郎,你可一点也不像纯爱,精力全放在那些歪门邪道上了。” 欧阳戎好奇问:“什么意思?” 没注意到离大郎哀求阻止的眼神,谢令姜眼瞅着欧阳戎,嘀咕道: “他前几日跑来问我,咱俩以前相处的一些事,还对大师兄伱之前送我的那几把油纸伞特别感兴趣,偏要看几眼,看完还掏出小本子记了下来,匆匆走掉……” 离裹儿也转头,有点恍然: “我说你之前怎么大清早跑我院子来砍竹子,吵的我都睡不着觉。彩绶她们也私下抱怨,说你把她们团扇上的韧纸、绫绢全扒下来了,只空留下了光秃秃扇骨……” 欧阳戎、谢令姜、离裹儿等人齐齐转头看向离大郎。 擅长缉盗破案的小燕捕头顿时滤镜破碎一地,摸了摸下巴,眼神狐疑打量可疑好友: “大郎,你这是学着明府,追求哪家小娘呢?等等,难不成是……唔唔。” 他还没说完,就被离大郎扑去,堵住了嘴。 欧阳戎面无表情:“这也能偷?” 离大郎脸色讪讪:“参考,只是参考。” 欧阳戎语气不爽:“你找你阿妹参谋去,她懂的多,薅羊毛也不是这么薅的,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离大郎有些委屈的嘟囔: “我请教阿妹了,可……可阿妹直接让我出门左拐,来学你,她说我实在不会,就参谋着你来,一定手到擒来,阿妹说就数你最会了。” 欧阳戎:? 在小师妹哀怨目光下,欧阳戎缓缓转头,面无表情的目光看向旁边小白兔一样小口小口吃着瓜果的梅花妆小公主。 在一道道视线的凝视下。 离裹儿放下果子,捻帕擦了擦手指,有些若无其事的挪开目光,看向水榭外的湖光夜色。 人人望她,她望风景,俄顷开口,目不斜视: “难道不是?看我干嘛,我也纯爱。” 欧阳戎:…… 众人:…… ———— (ps:凌晨五点不小心趴桌睡着了呜呜呜,三更,一万一千字奉上,办到了,晚上还会有加更,恳求一次保底月票!) (本章完) 四周年总结!君子和剑娘读者进来聊下啊 四周年总结!君子和剑娘读者进来聊下啊 在这个单章里,不求月票。 月票去他娘的,咱又不是网络乞丐,到哪都舔着脸,乞讨月票。 刚刚日万加更完,准备去洗澡,再补个觉, 搓到一半,忽然想起,今天六一! 六一。 四年前的今天,2020年六月一号, 小戎爱好缘故,在起点上传了《我有一个剑仙娘子》的第一章“斯人若彩虹”。 当时我从未想到过,四年后的六一,会坐在电脑前,写这个单章。 恍如隔世。 从大二,到现在1八, 整整四年,一本剑娘,一本君子,四百七十万字,一个字一个字的敲出来。 我敢说,或许写的骂声一片,但是每一个字都是我敲下的那一刻我所能达到的最好程度。 很多兄弟说我喜欢水,喜欢写细节,就是因为,我强迫症般的觉得,书里的每一个字眼,都必须达到我个人的满意标准,所以写出来后自然很“重”,拖泥带水,甚至还会回过头,强迫症般的润色修改。 经常我洗澡的时候,会突然窜出浴室,拿起手机打开后台,修改一个刚刚脑海回顾时觉得不通顺的单独字眼。 说这个,不是自我表扬,是无奈。 所以小戎其实是一个很内耗的人。 这在剑娘的结尾单章里说过。 一部作品总是会被创作者的性格影响。 这一点,在剑娘上面尤为明显,这也是小戎最最愧疚的作品,是我连累了它,我心里,它绝对是天下第一般好的,虽然很多人骂它,但它就是小戎心头最好。(写到这里,眼睛有点酸) 说回来。 君子稍好一点,受到创作者的影响较少。 小戎把在剑娘上面遇到的一个个痛苦的问题,撞到的一面面南墙,全部归纳总结,尽力反思过后,才动笔写的,因此才称之为练笔作。 所以相比剑娘这样一个我从未想过结局的故事,君子的大结局,小戎开书的时候就构思好了。 也挑选了架空大唐武周的庙堂题材,一个“小而美”的世界观。 看过剑娘的都知道,君子这样的低武小世界,放在仙侠向的剑娘里,也就是某洲的一座世俗王朝,或者某个山上宗门的宝物里眷养的一处洞天福地。 君子的主角,相比剑娘的主角,也是最不像小戎个人的。 除了xp,我竭力避免个人风格对他造成的影响, 除非是小戎个人阅历导致的构思剧情太狭窄,从而在剧情发展层面限制了主角本该更精彩、符合人设的发挥,这种不可抗力外。 他有自己的性格! 关于主角人设,有一点,小戎好像一直没在书里说过。 君子主角的原型,是张麻子和浮士德,二者的结合体。 所以他的气质是,既理性又浪漫,既悲观又乐观,既痛苦又坚定。 张麻子和浮士德很像。 都是把个人的梦想与私欲,和集体的利益与事业,拥抱在一起。 于是,他们完成事业的过程,并不是在摒弃私欲,而是主动拥抱,同时为生民抱薪。 这是一种共同价值的实现。 所以小戎在有些剧情里,下意识且不厌其烦的啰嗦: 是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也,还是,千万人之心一人之心也。 小戎很不想在大伙消遣找乐子的小说故事里,提这种宏大又无聊的命题, 传授什么价值观私活, 但偶尔的表达欲还是忍不住啰嗦,希望大伙见谅,就当是忍不住的水吧。 很喜欢一位君子读者的留言里,提到的一个词。 人文关怀。 主角有人文关怀! 弱小的和强大的,他一定扶弱小的! 人多的和人少的,他永远站人多的! 这不就是人类历史上一位位张麻子和浮士德们在干的事情? 能让一些读者看累后,熄屏停顿之余,略微感受到这一点。 作为笔者,已经很满足了。 其实相较于张麻子,大事正经、小事不正经的君子主角,更偏向于浮士德一点。 张麻子太“高”了,若是完全以他为准,君子将没法去写,摆在面前最简单的一个问题,就是儿女情长,这些将没法展开。 所以用“浮士德”来调和。 浮士德最初是一位满腹经纶的老学士,读书一辈子,渴望享受外面的精彩生活。 他以灵魂和魔鬼做交易,得到了年轻的身体,宛若再活一世,去拥抱生活。 浮士德不求来生,只顾现世。 在尘世爱过、错过、被背叛过后,他选择将个人的私欲与集体的事业绑定在了一起,去努力做有益于人民的事情。 可是在魔鬼的“帮助”下,浮士德失败了,甚至冤杀了一户农家,他内疚的眼瞎了。 最后,他垂垂老矣,被魔鬼铲土挖穴给埋葬。 铁锹与石块碰撞的声音,让坟坑里眼瞎且神经恍惚的他,误以为是自由的人民在大地上勤奋劳作、建造安居乐业的住所的声音。 所以浮士德一脸满足的说出了类似“此生足矣”的话语,激发了最初的契约,把灵魂输给了魔鬼。 可是在魔鬼激动不已即将取走他灵魂之际,天使却降临,拯救了他的灵魂,带去天堂。 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故事。 小戎其实也引用过,第一卷里,主角对人说过,他最喜欢的是,白天的折翼渠工地上众人齐心协力、共治洪水的声音。 最讨厌并痛苦的,是别人喊他老爷的声音。 也是下意识致敬浮士德。 除主角人设之外, 其实还有主线、视角、节奏、手法等等, 君子相对于剑娘,在写作方法论上,是有长足改进的。 可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也有,不少读者指出来了。 就拿最新的一次高潮来举例子, 星子坊大佛倒塌、林诚等人枭首的那一段。 很多人觉得林诚、卫少奇、王冷然等人死的太容易了,太快了,不够爽。 事后归纳,这是作者视野,和读者视野,所产生的期待偏差。 小戎的作者视野中,是觉得在一章之内,几行文字,解决掉所有的冲突矛盾,再抹平所有信息差,可以得到快速又猛烈的爽感。 但是稍微忽略了一点,读者视角看,这一段的情绪没有全部到位,或者说,没有全部释放出来。 原因有二。 其一,林诚、王冷然、卫少奇死的太快,猜到了但是不确定是主角干的。 试想一下,若是这一章里,主角闪亮登场,读者跟随他的第一视角,带入进去,一招一式的解决在他强大力量下、懊悔恐惧的敌人们,是不是会更舒爽一点? 因为有主角的第一人称视角在,读者会下意识代入,脑补并调动情绪。 而不是主角不在场,还没来得及调动情绪,敌人就已经歇菜了。 其二,主角的出手,从始至终都是瞒着读者的。 包括最初从前线回城时主角仰头看桥洞陈旧石砖的一幕,再到后面修缮西城门,然后到卡住大佛藏鼎剑。 这些都是暗中进行的,只有伏笔铺垫,没有彻底点明。 用朋友听完后的话说,小戎这是连读者也骗了,不仅骗了反派,还要骗了读者视角,信息差没有做到位。 所以这一段,除了提前察觉到伏笔和主角意图的个别读者外,很多兄弟是看的云里雾里的,对主角的出手各种猜测都有,准备往后面几章看看解释。 但是站在小戎的作者视角,甚至觉得已经写的够清楚了,起初还准备不解释,直接开始胜利结算来着……但是被朋友点醒了。 这样写不够爽。 所以得转变思路,多在读者视角考虑问题,而不是作者视角的自嗨。 但小戎真的挺满意这一段,排除水的部分,它的构思是精妙有趣的。 甚至带有一点寓言味道。(笑) 小戎是借用了新上映的电影“周处除三害”的高潮手法,对,就是那个“礼堂爆头”的名场面。 网上有这样一段影评: 为什么主角枪枪都是爽快爆头,甚至超人一样活埋了都死而复生,逃出棺材,去礼堂爆头反派? 因为电影里的“枪”,不完全是枪,也是一件优雅的礼器。 当主角在剧情里,一一破除了作为全片主要矛盾的“贪痴嗔”后,礼器作用的“枪”就是用来审判的,用来终结的!所以它是百发百中枪枪爆头!所以主角死而复生宛若超人! 若是剧情里的“贪痴嗔”没有被破,“枪”永远打不中人,永远空枪,结束不了矛盾。 它遵循的不是现实的逻辑,而是影视艺术的逻辑。 鼎剑也是一样! 这大佛倒塌、林诚伏诛的高潮剧情里,它不仅仅是一件威力大的神兵,也是一件“礼器”,和上面那个百发百中的枪一样。 甚至是整本书中的最高礼器。 它的现身,就是代表了审判。 作为封建皇权的代言人,以一人之心夺千万人之心的女帝,金身只要不破,鼎剑就拿她没办法,甚至拿代表她意志的林诚等人没办法! 那么,女帝的金身在这段剧情里,是什么时候被破掉的? 从主角当众说“臣,死不奉诏”开始! 到汪氏母子因为强行造像而惨死。 再到浔阳王府、元、燕、陈等原先听命皇权的臣子们内疚退出造像,不做帮凶。 最后到身为女帝最忠心女官的容真,在星子坊大佛即将竣工之际,自我怀疑,犹豫转身,去找主角。 一步接一步,把女帝的金身,像是剥洋葱一样剥去。 因此,在刚刚提到的那个大佛倒塌的高潮章节,鼎剑是作为“礼器”一样的身份现身的。 林、卫、王等推进劳命伤财的星子坊造像、被女帝威严与金身保护的人群,是必死无疑的! 所以只用写短短几行,砍瓜切菜的清扫,当时,多写一秒,小戎都觉得是在浪费前面的铺垫。 这一段的剧情递进,还有潜藏的艺术逻辑,让小戎写的很爽,激情澎湃,手舞足蹈。 但是,效果呢。 前面也说了。 不够爽,看的快的,没有代入感的,觉得不明所以,或者轻“哦”一声。 只有少数读者点点头,觉得还行。 所以……就是自嗨。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仔细想来,这一段剧情,除了“艺术逻辑”上,借鉴了电影外。 在“欺瞒读者视角”的铺垫写法上,是借鉴了《赘婿》杀皇帝的高潮名场面, 但是小戎在调动除了lsp外的读者情绪方面,不够成熟。 说起来,这情节还有点类似《冰与火之歌》中,瑟后屈辱游街后,用野火炸教堂,团灭对手的剧情。 也是高潮,也是意想不到,也是一瞬间清空所有的矛盾冲突。 但是这种“欺骗观众”的技法,只适合影视作品拍出来,能让观众直呼精彩。 不太适合文字载体的小说。 因为需要读者脑补。 而影视作品可以直接呈现画面,省去了观众脑补的这一项,更别说还有bg等手段,充分调动情绪……反正一定是比文字作品更方便的。 所以这一段剧情,若是进行画面呈现,一定是比文字更坚硬有力的。 画面感与氛围感达标。 适合作为剧本,去影视改编,一定精彩。 但是,有缺陷就是有缺陷,作为小说,高潮不够爽,就是有缺陷,不事后找补。 总结原因,是写法上,导致的。 所以君子这本书,接下来最需要关注的,就是写法上的进步。 写法,写法,写法! 剧情没有问题,鼎剑作为“礼器”,后面一定还会有它的华丽审判。 可是如何写出爽感,是检验写法的唯一标准。 最近其实就有类似的改正进步。 就是现在写的高潮后的收获结算内容。 小戎并没有一股脑丢出去,而是融在有趣的剧情里面,不仅延长了收获结算的爽感,还进行下一段剧情的铺垫。 目前看,还算可以。 其实这些不足之处,不全是小戎自己察觉的,要多谢两位好朋友。 一位是蜜汁姬,一位是“核平守望者”,都是作者,后面一个就不露笔名了。 小戎目前与他们合租一起,是室友,咳咳,不击剑。 说下生活。 回顾四年,前两年埋头写剑娘,没有圈子,也没什么变化,而印象最深的,是去年。 去年20,小戎有三个最大的收获。 一个是在年初一月,动笔写了君子,成绩还行,兼职写着,同时有你们这批最好的书友。 一个是走出了一段失败网恋。 最后一个,就是认识了同行蜜汁姬与“核平守望者”。 这一年真是收获满满。 前面说了,从小内向自闭看小说、大学又埋头写书的缘故,小戎是一个很容易自我内耗的小镇青年。 但这两位好友,一点也不内耗,和他们相处,总是给我向上的正能量。 对,总是! 他们还纠正了我不少偏执内耗的观念。 反而可能是我在消耗他们。 不过,作为哥们,我有时也是给他们情绪价值拉满好吧,嘿嘿。 小戎是江西九江人,蜜汁姬浙江杭州人,核平是东北大庆人。 三个不同环境成长的人,真是迥异不同,却奇怪的融洽互补。 我们经常一起街边撸串,畅聊写书,或者大半夜卡文,一起出门取材采风。 从蜜汁姬身上,我学会了,做事要不拘小节,大方一点,不记小得小失。 突然想起,上次他见我偷用他直播码字时用的小板凳垫脚,过几天后,一大早他拿着一个包裹上楼,笑说是我的包裹,让我猜是什么,嘿嘿好哥们。 核平饱览群书,人送外号“王语嫣”,和他交流,我懂了很多内行的知识。 同时我还从他身上,学到了东北老爷们的敞亮爽快。 这么看,女人什么的,一边去!兄弟,你好香!(笑) 不过,这俩小子,家境都好,不写书就只能回去继承“亿万家产”了。 可恶,本小镇青年牙关差点咬碎,还好没碎,不然得乖乖吞下去了…… 说回来。 上个月四号,双倍月票期间,蜜汁姬带头,和大伙们一起投了一波月票,把君子顶了上去。 现在回头看,效果极好,数据比往常月份翻了四倍不止,编辑同行都很惊讶,说我这本书是饿惨了,以前曝光太少了。 这个月,蜜汁姬和核平又率先投了一波,小戎其实也有点慌,感觉风急浪高,但是,核平用他那独属于东北大老爷们的腔调对我说: 小戎,你要知道,你只有站在了那个位置,经历海量的曝光与数据波动,你才会成长!哪一个大作者不是在惊涛骇浪般的大曝光中练出来的? 彩! 听罢,胸口有了一股气,由细微变得激荡。 他娘的,码字去了,这样才好意思找你们求月票! 昨晚凌晨不是答应了要三更吗,却不小心睡着了,中午才补上的,当时,早上“核平”出门看见后,还一脸叹息的拍我肩说:“小戎,二号义父对你很失望啊。” 可恶。 真是不当人子。 再申明一遍,虽然他俩义气,但我依然是他们义父,望周知! 因为,君子和剑娘的兄弟们,才是我义父。(确信) 君子和剑娘有一批最好的书友。 经常有兄弟说,君子、剑娘不适合追读。 是的,因为小戎本就是一个曾经躲在被窝通宵达旦看“刀版”完本的留守儿童,整日沉浸幻梦。 现在长大了,开始动笔,从始至终都是下意识的围绕完本一口气观看的体验去写的,甚至还舍不得太早去往终点,结束这一段幻想路程。 君子和剑娘,就是写给每一位与自己类似的孤独读者的一封情书。 完本那日,我会亲手递给你们。 最后,再度回首四年。 也没做啥事, 留了两本书、认识三俩友人、遇到伱们。 六一快乐,永远十八。 用陆游《剑南诗稿》里的一句话结尾吧: 淳熙甲辰秋;观海潮上;偶系舟其门;曳杖再游;恍如隔世矣。 (本章完) 第558章 婶娘深夜问孝心,赵母遗簪有福报【求月票!】 第55八章 婶娘深夜问孝心,赵母遗簪有福报求月票! 好,你们一个个的,都是纯爱对吧? 自封全场唯一纯爱的欧阳戎,深感受到了冒犯。 他表情无语的问: “大郎学我,怎么不学点好的。” “大师兄承认有不好的了。” “不是,我都好,但有些事学过去,大郎的用途不好。” 欧阳戎表情有点恨铁不成钢。 “那你的用途就好了?”离裹儿问。 “那当然。”他坚定道。 谢令姜看了眼他,偏转螓首,眸光倒影外面的暗青色湖光: “上次配合大师兄逗容真,大师兄那般熟练,不像是第一次,问你以前是不是也逗过我,你模棱两可。 “现在大郎问以前的事,我仔细想了想,这才发现,发现大师兄套路的真多,不仅我会开心坏了,放在别的小女郎身上也会开心坏吧,你说是不是,大师兄?” 我靠,什么复盘回顾、温故知新? 欧阳戎瞪了眼离大郎,都怪你小子。 少顷他与燕六郎又追问了几句,逼出了离大郎怀中的某个小本子。 无视他一脸急切的阻止下,众人打开一瞧,好家伙。 这里面不只是从欧阳戎身上学来的哄师妹小窍门。 有离裹儿、阿母偶尔在饭桌对女子心思的分析。 有好汉喜提当年勇的离闲,当年还是皇城脚下三宫六院出了名的俊皇子时的吹嘘往事。 还有元怀民下班后去酒楼各坊与清倌人们喝酒聊天的从容淡定与松弛感技巧。 甚至他娘的还记有和燕六郎一起出去吃饭或喝养神茶后,燕六郎每次都能潇洒轻松的躲开买单,最后还气定神闲的买了单一样理直气壮出门的十八般细节。 可能是觉得这种自信,也挺吸引女子的,离大郎也不忘如实记下,推敲揣摩。 而且观察十分仔细,连燕六郎特意外门口大堂走几步似是取瓜果,却又不出门,背身等待后方柜台前的同伴付账这个细节都没放过。 欧阳戎手拿小本子,叹为观止。 离裹儿装作不在意的走过来,歪头看了眼,然后也不禁多瞧了两眼阿兄。 谢令姜叹气:“大郎真的不一样了。” 燕六郎脑门黑线,抱胸囔囔:“大郎,就不信了,跟你出去这么多回,俺燕六一次账都没结过。” 抢小本子的离大郎,脸色一愣,摊掌扳了扳手指,点点头:“那六郎,你以后得信了。” 燕六郎:…… 少顷,离大郎老脸涨红的夺回了小本子,怕被好友与阿妹继续迫害,匆匆跑路。 水榭内,众人大眼瞪小眼。 欧阳戎叹了口气。 大郎这么虚怀若谷,真是什么有益于提高男子吸引力的机会都不放过啊,什么窍门都要归纳总结一下。 嗯,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小本子记下来,也是学的元怀民吧。 看来欧阳戎不在江州大堂的这段时间,大郎成长飞速,向摸鱼达人元怀民学习了不少东西…… 半炷香后,饭后消食的差不多了。 众人默契前往离闲的书斋。 甄淑媛受宠若惊的告别亲自送行的韦眉,先回了槐叶巷宅邸。 熟悉的书斋内,众人方坐下,离闲就有些迫不及待问: “檀郎,这次母皇绕着弯子,重新启用伱,封你这么多重职,卫氏那边当真一点反应也没有,任由咱们来?” “不然呢,之前整了林诚这么一处,造像进度已经落下了,卫氏等不起的,东林大佛是四方佛像之一,大周颂德天枢的一环,某种意义上,咱们利益是一致的。 “王爷等一等,说不定这两天卫氏会来人缓和下关系。” 离裹儿问: “皇祖母想要的这大周颂德天枢和四方佛像,到底有何作用,朝廷如此投入,卫氏也鞍前马后的。” 欧阳戎不语。 离裹儿问:“那位容真女史没和你说?” “没,不过说过,要介绍一位老乐师给我认识。” 离闲脸色好奇问:“这位容真女史是不是与檀郎关系很好。” 欧阳戎一脸正色:“只是正常同僚关系,司天监的秘事,自然不会和我多言。” 谢令姜若有所思道: “其实从云梦剑泽带头的天南江湖练气士群体,反对此事,就可以看出,绝对是不利于天南江湖,同时威胁到了云梦剑泽利益的。” “有道理。” 离裹儿冷静分析: “暂时别管这个了,反正等咱们造好大佛,就能请功,借机回到京城,别忘了,这才是咱们刚到浔阳城时的目标。 “过程是挫折了点,不过眼下的局面,已经对咱们很有利了,父王,欧阳良翰,接下来咱们就是认认真真,建好浔阳石窟的大佛。 “另外卫氏那边,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得防止他们卸磨杀驴。” “裹儿说得对。” 离大郎比较乐观: “还好现在,城内都是咱们的人,现在的江州官场,檀郎说的算,那个与父王有私仇的女官妙真也不在,女史容真和檀郎熟悉,还能帮忙去稳住那个宋副监正。” “其实还得小心天南江湖那边。”欧阳戎忽然开口:“现在是咱们造像,也得面临她们阻扰的风险。” 燕六郎插话:“这其实算是宋副监正和容真她们这些司天监炼气士的职责。” “算是好事,朝廷那边能快速统一声音,江州这边,启用大师兄为核心,就是因为这个外部压力,不然大师兄也得不到这么多好处。” “倒也是。” 欧阳戎同样颔首: “没错,危机与风险共存。不管如何,相比起刚来浔阳的时候,现在已经是对咱们最好的局势了。” 离闲轻叹:“也不知道东林大佛建成的功劳,够不够母皇召本王回京,欸。” “众人皆知欧阳良翰与咱们浔阳王府的关系,皇祖母这次封欧阳良翰为修文馆学士,随时可升入京中,已经算是明示了,不然说不过去。” “如此甚好。” 很快,书斋会议在众人时喜时愁的情绪下结束散会。 欧阳戎起身朝书斋门口走去,路过离裹儿的座位。 一只白白细细的手腕拦住了他,问: “听大郎说,你之前接圣旨的时候,询问了能否从修文馆里调用一些古之名士的文稿真迹浏览,还问了陶渊明,可是真的?” “嗯。” 离裹儿明眸微微上翻,看着他:“你要这玩意儿作何?” “纯好奇。” 欧阳戎敷衍过去。 离裹儿狐疑打量他背影。 欧阳戎走出门没几步,又被廊上正偷偷摸摸、做贼似徘徊等待的离大郎拦住。 看着好友期待的眼神。 欧阳戎一本正经:“我真纯爱。” “咳咳,不是请教这个。” 离大郎咳嗽了声,请求道:“良翰能否送我一篇《题菊花》的亲笔诗稿。” “你要干嘛?” “赠人。”他挠头老实道。 “不行。” 欧阳戎问也没问,果断拒绝,同时转头:“你安慰安惠郡主不是不行,但要注意安全。” “檀郎都知道了?” “这谁看不出来,你天天去找人家,她给堂哥守灵你也去,卫少奇要是泉下知道,估计得蹦出棺材。” “她改日回京,我想送个礼物……听她说过,洛阳仕女们都喜欢檀郎,檀郎的亲笔诗稿绝对顶有面子……想起来了,檀郎是不是不便漏气。” “有不漏之法,但没必要。” “好,那就不送。” “你有喜欢的东西去追求是好事,至少在我看来,你这段日子正事也没有落下,还兼顾提升自己,路子是对的。” 顿了下,欧阳戎叮嘱: “但以防万一,以后你去那边,必须燕六郎或小师妹一者陪着。” 离大郎只好乖乖答应,不禁道: “她应该是把我当作远房表亲,对离氏好像没敌意……” “不管有没有,你心里要有数,她姓卫,你姓离,几乎不可能有结果,别说你了,她父兄也铁不答应。” “那檀郎不阻止我?” “你只是追,又不是真娶,总得找点事干,现在不挺好,还提升自己,何乐而不为。” “……” “怎么了?” “没事,只是觉得,檀郎这话一点也不纯爱。只有我是真纯爱。” “……” 欧阳戎离开前,去找了下谢令姜,叮嘱了些离大郎的事情。 谢令姜颔首答应: “大师兄放心,我看着他呢。另外那个安惠郡主,其实我一直有盯着,瞧着像小白兔,但卫氏的人不好说。” “小师妹有数就行。” “等等,大师兄。”谢令姜突然喊住欧阳戎: “怎么了?” “大师兄知不知道,当时在洛阳,女帝本来是准备另一个加码的奖励给你……” “什么奖励?”他随口问, 谢令姜盯着他好奇的表情看了会儿,忽答: “奖励…你个大头鬼。”赏了大师兄脑门一个板栗,谢令姜背手走人。 “今天怎么这么没大没小……” 欧阳戎一脸迷糊的返回槐叶巷宅邸。 到家后,看见大厅灯火通明,却不见甄淑媛身影。 按道理,甄淑媛次次都会等他回来的。 “奇怪,婶娘呢?” 微微皱眉,欧阳戎轻车熟路的步入后宅,找起人来。 说来惭愧,以前当长史时很忙,作为男主人,除了饮冰斋外,甄淑媛等女眷住的后宅,欧阳戎都不常去,十分陌生。 但容真之前有一句话说的没错,这个春节,他确实好好休息了下,也履行了男主人的义务,每天指挥修理,忙来忙去,把家里需要的、缺失的东西都补上了,熟悉了宅子,和丫鬟下人们都混熟了,还给几个丫鬟换了名字。 “小芳,看见婶娘了吗?”他拉住一个丫鬟问。 “大娘子一回来,就回屋了。”丫鬟低头,红脸瞄他。 “难道是累了。”欧阳戎嘀咕,刚准备走人,突然,前方出现一道婀娜美妇人身影,手持一盏油灯。 是甄淑媛,她盛装没换,幽幽喊道:“檀郎,跟我来。” “啊,哦。”欧阳戎老实跟上,东张西望:“这是去哪?” 眼角通红的盛装美妇人低头不言,少顷,欧阳戎被带到了一处佛堂,她率先走进去,开始宽衣解带,脱下华丽外袍,解下耳坠等首饰。 欧阳戎脚步顿了下。 “檀郎,你进来啊。”她压低嗓音催促。 “这,这是……” 甄淑媛等不及,一把将他拉进大门,把欧阳戎脑袋往下方强硬按压,呵斥:“跪下来。” “啊?”欧阳戎身子僵住。 “你这逆侄怎么不听婶娘话白养你了……”不等她哭腔说完,前方赵母的灵牌已经映入欧阳戎眼帘,瞬间明白,扑通跪地,连磕三个响头。 “你现在出息了,但是不能忘了你阿母,她和婶娘一起拉扯你长大,但走得早,没看到你出息的模样。这一套诰命夫人的衣服,应该是她穿才对,今夜也应该是她去赴宴,母凭子贵,享受荣光……” 说着,甄淑媛抹了抹眼泪,手帕擦了下眼角,将脱下的外套折迭好,摆在灵牌前。 灵牌前,欧阳戎脸色肃穆,甄淑媛一身白色里衣,更衬凹翘身段,二人一跪一站,无声独处了会儿,少顷,甄淑媛转身,走向卧室,“檀郎跟我进来。” “婶娘,你屋子我不方便进。”他难色。 “没良心的逆侄,怎么一点也不听话,孝心去哪了?” “婶娘……” “婶娘还能是豺豹,吃了你不成?” “好……吧。” 欧阳戎非礼勿视的走进这间没男子来过的深闺,空气中是淡淡的寡居妇人的味道,有点像是禅香,可能和她念佛吃斋有关……进门后,欧阳戎发现婶娘正背对着他,弯腰从柜子里翻着什么,他偏开目光,没去看某处。 “过来。”她冷哼命令。 欧阳戎无奈靠近,低垂眼睛。 “给。” 他发现面前递来了一只包袱,甄淑媛伤感语气: “这是你母亲的一些遗物,以前怕你睹物思人,现在你也长大了,拿去吧。省的留在这里,让我睹物思人了。” 欧阳戎刚接下,说到伤心处的甄淑媛忽而抱住爱侄儿,欧阳戎赶忙两手摊开,只是虚抱,白里服美妇人像哄小孩一样轻拍他背,呢喃: “檀郎真出息啊,已经是顶天大官人了,听韦王妃说,以后还能当相公哩,婶娘以后就跟着你享福了,只守着你……” 一炷香后,哄好婶娘的欧阳戎,回到了饮冰斋,他随手打开包袱,发现都是一些老旧物件:有长命锁,有拨浪鼓,有白玉簪子,还有枯黄纸片,上面隐隐有他的生辰八字,还有当年欧阳父与赵母的婚约…… 欧阳戎一一拿起,检查一遍,拿起白玉簪子后,瞧了一眼,随手要放回。 下一霎那,他脸色微变,耳边钟声响彻。 万万没有想到。 “奇怪,这也能触发福报?” 欧阳戎脸色古怪,少顷,屏退薇睐她们,闭目进入了功德塔…… ———— (ps:求月票!) (本章完) 第559章 纯爱偏逢桃花福,今朝又教谁来报?【求月票!】 第559章 纯爱偏逢桃花福,今朝又教谁来报?求月票! “不是吧,又来?” 一片纯白空间内,有人脱口而出,打破了寂静。 看见青铜钟身上再次沸腾起来的紫雾的颜色,欧阳戎满头黑线,差点没骂人。 头顶上方,夹杂一些粉色丝线的紫雾,恍若流水,从古朴雕文的钟身上流淌下来。 青铜古钟上的雕文模糊不清,滴落的浓郁紫气,在半空中像是蒸发了一般,消散不见。 又是桃花福报! 而且欧阳戎凑近后,仔细一瞧,隐隐发现紫雾中,除了粉色丝线外,还掺和着一点淡淡蓝色的雾丝。 只是因为蓝与紫色稍微相近,刚刚没细看混淆了。在从钟身上垂直流淌落下的紫雾中比较明显。 又有粉,又有淡蓝的。 这是什么奇葩福报? 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 不过这一回,并没有上次让人胆颤心惊的血色雾气在,还算安全。 至少能一定意义的代表,最近没有什么危险不是? 但这阴混不散的含粉雾气让作为纯爱党的欧阳戎直皱眉头。 “难不成他们说得没错,我还不够纯爱?不,必不可能。” 欧阳戎坚定摇头。 他又仔细看了看雾气中,新出现的淡蓝色。 蓝色,给人一种文静、安详、洁净的感觉。 好像不是啥坏的寓意。 欧阳戎嘀咕了下。 飞到青铜古钟前,伸手抚摸钟身,一道玄奇讯息立马钻入脑海。 “五千功德,你怎么不去抢?” 欧阳戎眼睛睁大,身子后仰头脱离,立马拉开了与青铜古钟的距离。 “什么福报,要我五千功德,差不多都够我施展降神敕令杀个两批林诚、卫少奇了。” 欧阳戎换了个崭新的计量单位,合计了下,脸色顿时不爽起来。 上次施展上清绝学降神敕令,消耗了他差不多三千功德。 不过那是因为他作为“神”,利用红黑符箓这个锚点,远程降临到作为容器的黄飞虹身上。 所以消耗的功德紫雾要多一点。 若是他自己以身作降临容器,召唤其它冥冥之中存在过的“神”的话,应该能少一些。 估摸着只要消耗两千五百功德。 嗯,可以理解成,一个是在上面,一个是在下面,在上面主动的,肯定消耗的多点,不止体力…… 反正眼下,功德紫雾,除了兑换随机触发的大小福报福报外。 还有好几个用处: 代替灵气施展其它道脉门派的绝学神通,比如三清各家的祖师堂绝学。 还有一个,是用功德紫雾代替某种方术士仪式,为蜃兽假面收集假影化身。 后面这个,一千五百功德,才能一次。 最后还有,匠作弹尽粮绝的时候,“缘起性空”神通的特性,也可以以功德紫雾为燃料…… 这么一合计,功德紫雾确实用处多多,而现在,面前的福报钟给他要价五千。 “你别忘了,你就是一个桃花福报,在帅的人这里一点也不稀罕,别太贪,嗯,本来就不太需要你,其实你也没有多好,都不一定兑换……” 欧阳戎边说边点头,看着面前似有灵性的青铜古钟,一本正经的开口: “所以能不能降一点,给个友情价,交个朋友?” 可惜青铜古钟依旧维持原状,紫雾的沸腾与震颤的程度不变,好像没有听到,或说不吃这套。 它跳蛋似嗡嗡颤栗的小模样,落在欧阳戎眼里,就和耀武扬威的得瑟一般: 你爱要不要。 欧阳戎面露狐疑,回过头,看向不远处的小木鱼。 怀疑这福报钟是不是知道他的“钱包余额”,和小木鱼串通好的? 刚攒好的一波功德值,又要来变着法压榨。 秉持着带有粉色桃花意味的福报谨慎兑换的纯爱原则,欧阳戎转过身,暂时将它抛掷脑后。 很快,来到小木鱼前,他的目光投向了小木鱼上方。 记得在星子坊大佛事件前,他的剩余功德是……四千七百七十二。 这段日子期间,有减有增,大致是: 施展一次降神敕令,扣除三千功德……剩一千七百余功德。 浔阳楼菊华诗会,醉写《题菊花》,技惊四座……小涨三百余功德。 星子湖大佛倒塌,惩戒枭首林、卫、王等人,包括余波反响在内……大涨两千余功德。 被容真、秦彦卿、元怀民等人请去代理长史,收拾星子坊烂摊子,安抚劳工将士们,平定百姓民心……上涨一千余功德。 神都文华宴上女帝、相王领头赞扬下,《题菊花》、《师说》名传大周士林,欧阳戎文华之名远扬,广受褒扬,不过这种名气带来的功德有些折损……大涨一千余功德。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 代表官府安慰王冷然、卫少奇、沈炳强家眷……小涨两百余功德。 春节陪伴甄淑媛、叶薇睐等内宅女眷们……小涨一百功德……终于接旨后,容真、宋嬷嬷、张誉、胡夫等人的松气感激……小涨一百功德……还有不久前婀娜美妇人的激动感恩…… 哦,对了,再加上小师妹和女史大人这两个功德经验包,时不时爆出的小额功德。 这么一来一去。 欧阳戎瞧了眼面前的小木鱼,上方正浮动着一长串青金色字体: 功德:六千五百四十一 凝视的间隙,小木鱼又“咚”的一声,字体最后面的数字“一”跳到了“二”,也不知道是哪家小娘又“想”他了。 欧阳戎叹气,摸了摸温润光滑的小木鱼,语气略愁: “扣了五千,就只剩一千五百四十一了,不够一次降神敕令的……” 沉思片刻。 没立马兑换。 欧阳戎先脱离了功德塔。 空旷书房内,书桌前的他,低头看了眼手中攥着的这枚白玉簪子。 白玉簪子放回桌上。 欧阳戎耳畔震颤雀跃的钟声,刹那消失。 手掌再次覆盖在白玉簪子上。 福报钟震颤声再度袭击耳朵。 反复试了几次。 他丢下某种跳蛋遥控器般的白玉簪子,把身子往后方椅背上一丢,揉了把脸: “果然是它的触发条件。 “所以这个粉蓝色福报是和白玉簪子有关?” 欧阳戎目光缓缓投向书桌上摊开的包袱里的那些赵母遗物。 “这种带粉色的福报其实也不一定是那种不对劲的桃色,上次兑换的双色福报,事后看,只是针对容真而已。 “当时我在浔阳城醉酒写半道剑诀,没想到她就在楼外,若是进楼了,定然暴露文气,那时候就不好收场了,难怪是桃花煞。 “但这桃花也不一定是那种不对劲东西,而是说,它会涉及到一位女子。” 欧阳戎灵机一动:“难不成是阿母还活着?福报和她有关?” 不过仔细一想,又觉得有点离谱。 按记忆看,赵母与欧阳父都是普通人,南陇欧阳氏也是庐陵一个普通的地方寒门士族,哪有这么多恩怨情仇,搁这编戏呢? 欧阳戎没闲着,又试了试赵母遗物里的其它东西,发现福报钟都没有反应。 最后,他的目光再次落在了白玉簪子上。 在火焰跳动的灯盏下,拿起簪子,细细端详。 簪身材质类似白玉,颜色偏白,质地十足细腻。 应该是一枚年代久远的旧簪子。 玉养人,人同样养玉,被人佩戴久了,这簪身上有近乎抛光后的琉璃光泽。 而且,若要严格来说,这枚白玉簪子不算是单棍簪,应该簪子一头还挂有两粒小巧精致的吊坠,与簪身同样材质。 勉强可称为步摇。 “珑玲——珑玲——” 欧阳戎摆弄簪子期间,这两粒精致小巧吊坠碰撞一起,产生特殊的玉石撞击声。 清脆悦耳,令人醒神。 他轻“咦”了声,打量起了这簪身与两粒吊坠的材质。 倒是很少见到材质这么纯白细腻的玉,特别是声音还很特别。 正常的玉石碰撞声是“玎玲——”,而它却是“珑玲——”。 欧阳戎起身去书架,翻了翻金石书籍,找不到类似材质说明。 暂且搁下,塞入怀中。 欧阳戎开门,喊回了叶薇睐,让她备热水沐浴,转身去休息了。 一夜无话。 翌日一早,欧阳戎带着白玉簪子,来到江州大堂,找上了元怀民。 这小子是摸鱼大家,除了上班,啥都会。 嗯,各种意义上的,古籍孤本、金石古董。 元怀民把玉簪吊坠放在耳边,晃了晃手,侧耳倾听。 “珑玲——” “有意思,良翰兄,这是冰白玉,声音错不了,质地上乘,比较罕有,放在先秦那会儿都是贵族用的……这种玉在南方挺少有的,良翰兄从哪弄来的,可否卖我?” 元怀民好奇问道。 欧阳戎默默从他手上抽回,轻声: “家母遗物。” “这么看,传家许久了。” 元怀民目光落在上面,脸色依依不舍,不忘调笑一句: “这么看,令堂家那边,祖上阔过啊,也不知道传了多少代。” 欧阳戎撇嘴,“谁家祖上没阔过,怀民兄祖上不还是北魏皇室吗。” “也没传什么东西下来,很多事情,都还是听族里长辈口口相传。” 元怀民叹气。 欧阳戎点头:“你还想传什么?北魏皇位吗?” 说完,收起簪子,走人,留下脸色讪讪的元怀民。 不给他咸猪手摸冰白玉簪子的机会。 整整一天,欧阳戎都把这冰白玉簪子带在身上,只要手掌一触碰到簪身,就传来粉蓝福报的动静,于是倒也没急。 翌日,槐叶巷大厅。 早膳桌上,欧阳戎陪甄淑媛喝粥,喝到一半,他放下碗,取出冰白玉簪子,好奇问道: “婶娘,这是娘亲以前戴的吗?” 甄淑媛身子顿住,注视了会儿冰白玉簪子,目露回忆,轻轻颔首: “嗯,是你娘亲以前常戴的玉簪……听赵姐姐说,是娘家那边祖传的,赵家嫡亲的女儿到了及笄年龄,族里都送一枚这样的玉簪给她,以后也陪着出嫁,嫡亲的赵家女都有。” “娘亲家那边,可有什么说法,是什么落没的豪门大族?” “不算是,也是南陇本地的,比咱们欧阳氏稍微低一些门楣,但也算是诗书礼仪之族了……” 甄淑媛想了想,说道:“而且赵家女在南陇当地很有名。” “怎么个有名法?” 欧阳戎面露好奇之色。 ———— ps:(等下十二点还有一章加更!) (本章完) 第560章 冰白玉簪佩檀郎,女史旧人劝新人【加更45求月票!】 第560章 冰白玉簪佩檀郎,女史旧人劝新人加更4/5求月票! 欧阳戎对这位已经故去的娘亲,没有太多印象。 至于某种感情,有,但不多吧。 不过,光是看甄淑媛对他的宠溺疼爱,就可以大致得知这位生母的形象了,有过而无不及。 原身以前是常年卧病在床的病秧子,后来能下床了,也只顾着埋头读书,对南陇那边的乡里之事没有太多记忆。 膳厅内,饭桌边,此刻不仅欧阳戎停下碗筷在听, 叶薇睐、半细,还有一旁伺候或路过的丫鬟们也悄悄驻足,竖起耳朵。 “南陇赵家,对外自称自己祖上几百年前,曾是先秦的什么公卿世家,他们这一脉的祖先逃难到了这里…… “一直以先秦公卿的正统遗族自居,祀堂的族谱也弄的一长串,追溯到一些先秦名人…… “不管真假,反正南陇赵家的礼仪,在当地是出得名的严格,特别是针对女子,很讲三从四德,要守妇德女训……这也导致了不少挺极端的事情。 “不过赵家人都引以为荣,反正排斥现在北边神都传来的女子开放风气……要论贞节牌坊数目,南陇赵家是最多的。” 甄淑媛摇了摇头,继续道: “赵家女出嫁,也只嫁给读书人,绝不嫁农家子,商贾之子也不行,军户就更不可以了。 “赵家族人里,那种管的很宽的老顽固也很多,很看重家风礼仪,或者说,家族颜面。” 父兄都从军、出身军户的甄淑媛撇了撇嘴,不过毕竟是敬爱姐姐的家族,还是没说太直接。 想了想,她又点头: “这也让赵家女在南陇那边很有名,虽然远远比不上大周闻名的五姓女,但是谁家都想娶,不止庐陵,隔壁几州都常有人来说媒。 “因为赵氏女儿几乎个个都是贤妻良母,连手都一辈子只能给丈夫一个人碰到,听说未出嫁前,若是被家人外的其它男人碰了,都要剁了哩…… “反正就是从一而终,守寡都守一辈子的那种,从未传出过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檀郎,你娘亲更是榜样,十里八乡谁不夸,拉扯你长大……能遇到这样的娘亲,真是幸运。” 甄淑媛语气伤感,摸了摸欧阳戎取出的那一根冰白玉簪子,感慨道: “要不是你已经有婠婠了,婶娘还准备联系下南陇赵氏,问问有没有适龄的女子,直接娶了得了,也省心不是? “不过现在的话,还是算了,而且你小时候那件事,弄的咱们家和南陇赵家那边,关系不太好……” 欧阳戎不动声色问:“什么事,是不是……绣娘?” 甄淑媛不答,又说:“檀郎今天怎么有耐心,听妾身说这么多。” 欧阳戎握拳捂嘴,咳嗽了声: “也是睹物思人吧,对了,娘亲她是什么病走的?” 甄淑媛沉默了下,叹气: “本就体弱多病,那些年照顾你,也没修养好,赵家女都瘦弱苗条,嗯,用你们读书人的话说,就是楚楚动人、纤细多姿……也就你们读书人喜欢这种调调。 “但是对女子可不全是好事,赵姐姐身体没妾身好,毕竟妾身出身军户,父兄都人高马大的,妾身小时候还学过了点家传枪法,檀郎应该知道。 “你阿父刚走那会儿,家里突然没了顶梁柱,垮了大半,靠族人接济,那时妾身还没过来帮忙,伱尚在襁褓中,赵姐姐一个人撑起整个家,什么挑水的苦累活计,都她一个人自己干,后来染了病根…… “后面也是这些疾病缠身,早早离世,其实,说句可能不对的话,与其被病折磨,还不如……欸。” 甄淑媛一说以前的事,就唠唠叨叨,不过欧阳戎却不厌其烦。 “说起来,赵姐姐也一直愧疚,你年幼时体弱多病,她总觉得是她传给的你,不过,檀郎确实随你娘,从小就俊,招小娘子们喜欢,小时候,族内婶婶姑姑们都爱抱你……” 说着,甄淑媛取过欧阳戎手中的冰白玉簪子,站起身,轻轻拂开了正在给即将出门上值欧阳戎束冠的叶薇睐。 罗裙美妇人走到欧阳戎身后,把这冰白玉簪子,仔细插在了他束冠发鬓上。 甄淑媛低头看去。 只见,面前铜镜中的修长青年,面如玉冠,剑眉星目,正冠佩簪。 “好一个公子如玉,世上无双……” 嘴角有痣的罗裙美妇人两手搁在欧阳戎肩膀上,弯下了腰,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凝视了会儿铜镜,面露思念,她呢喃自语: “真像她啊,檀郎是男身女相哩,俊俏随你娘亲,文弱也是,不过现在好些了,这白玉簪子,就戴着吧。 “反正此簪也不分男女。 “而且,它还是赵家女的东西,也不方便送给别人,你家传的那个玉镯子,还在婶娘这儿保管,那是回头要送给你正妻的,这个簪子就算了,你戴着。” 说着说着,她又不禁有些唠叨的叮嘱。长辈就是这样,能拉住孩子说一会儿话都是好的。欧阳戎早已习惯,也不催促。 “好。” 欧阳戎轻轻点头,少顷,声音不自觉的柔了下来: “婶娘平日也要注意身体,娘亲已走,现在不能再没有婶娘。” “好。”甄淑媛颔首,蓦笑,手帕掩嘴:“婶娘还要给檀郎带孩子,檀郎得快点。” 欧阳戎咳嗽,脚底抹油,以上值的理由,迅速出门。 一盏茶后,驶向江州大堂的马车,正经过闹市。 车厢内,欧阳戎闭目养神,抬手抚摸冰白玉簪子,嘴里呢喃了句什么。 下一霎那,耳畔响彻一道洪钟大吕之声。 旋即,一切归于寂静,连外面的闹市声都好像无影无踪了。 “算你厉害,五千就五千吧,也不一定是桃花,上次和容女史不也没啥,既然与女子有关,那会不会涉及婶娘,不得不防……” 他颔首叹息。 又只剩下一千五百多功德了,地主家也没余粮啊。 这时。 “珑玲——” 伴随他点头,头上的吊坠碰撞起来,发出轻微脆声,很悦耳。 欧阳戎微微一怔…… 不多时,抵达江州大堂,刚进大堂门,就撞到了等待已久的容真。 这位女史大人劈头盖脸问道: “离别驾你熟吗?就是那个浔阳王世子。” 欧阳戎想也没想,答:“不熟。” “不熟也管管,他怎么一直往安惠郡主那边跑,那边之前在办卫少奇丧事,人家郡主正伤心呢,他跑来干嘛。” “就不能是代替卫兄,安慰下郡主?当然,我与他不熟,猜的。不是,容女史你还管这个?难道和那安惠郡主很熟?” 欧阳戎不动声色问: “所以说,这次是安惠郡主反感了,在你面前告状?” 容真不答,懒得回答,摆了摆手,转而聊起正事。 欧阳戎眉梢挑起,以前关于浔阳王府和他关系的事情,容真一般是不提的,像是故意避开,容真与浔阳王一家没什么交情,一向避开离卫之争。 二人聊了会儿浔阳石窟的事情,得知西城门那边、还有运输佛首的车队,欧阳戎全都给准备就绪,只等宋嬷嬷同意拆林诚灵堂。 容真颔首,告辞离开。 可出门前,她看了眼欧阳戎头上的冰白玉簪子,平静问: “又是哪个小娘送你的。” “咳咳,娘亲的,遗物。” “挺好看,也挺好听。” 容真站着不动,眼睛看着他的簪子说。 欧阳戎笑语:“多谢夸奖。” 容真还是没动,盯着冰白玉簪子看了会儿,欧阳戎保持笑容,过了一会儿,伴随着“珑玲”声,歪头问:“额,容女史还有事吗,怎么还不走?” 容真瞬间转身,大步出门。 欧阳戎:…… 容真板脸笼袖,离开江州大堂后,来到了星子湖工地。 她走进一间光线昏暗、仅有一盏孤灯的灵堂。 灵堂里面摆放有林诚的牌位,一位白眼老妪正在敬香。 容真走上前,也取三柱香点烟,她与表情古井无波的白眼老妪并肩站立,一边插香,一边轻声叙述; 先讲了欧阳良翰的安排,旋即建议今日动身,护送佛首,去往浔阳石窟那边……一口一个“欧阳良翰”。 宋嬷嬷默默听完,没说答应,也没反对。 在容真转身之际,年迈女史忽然道: “老身第一次见林郎,是他进京赶考的时候,当时下着雨,他那一批考生去殿试,陛下让我们去接他们,一起入宫……老身当时也是彩裳女官,宫里很多人怕老身,手下人也怕,独独…他不怕,走来给老身撑了把伞……” 白眼老妪脸色平静,唠唠叨叨。 门前停步的容真听完,问: “然后呢?” “然后……没有然后,哦,有然后,然后就是他的孩子来了京城……负心多是读书人啊,可偏偏又只能是他……有些事,老身不希望你们晚辈再走一遍。” 宋嬷嬷回头看着灵牌,轻声道:“拆了吧,你们能忍老身磨蹭这么久,已经很给面子了……” 她突然说:“你腰上这只香囊挺好看的。” 容真身子微微顿住。 宋嬷嬷回首,一双白眼朝着她道: “也不是教你如何,只是汝师大司命不在,老身代她多言几句,防你深陷进去,不过放心吧,你的事,老身不乱嚼舌根……” 容真突然抬脚,继续前进,冷声打断了她: “前辈喜欢,回头寒衣节送前辈一个就是了。” 宋嬷嬷卡顿,目送冷冰冰宫装少女背影扬长而去,叹息了声。 她走到祭桌前,捧起一盏孤灯,转身离开,空旷灵堂没只有一道自语声回荡: “是比老身还倔啊。” ———— (ps:加更,共七千字,求月票!) (本章完) 第561章 女史大人想让我表露私欲?【求月票!】 第561章 女史大人想让我表露私欲?求月票! 上午。 浔阳城,西城门。 戒备森严的城头,正有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并立。 一起目送城楼下方,一支庞大森严的运佛首车队,缓缓通过脚下的西城门桥洞。 目不转睛的男女二人,男俊女靓。 男子身姿修长,束冠插着一只冰白玉簪子,身穿一袭绯红色五品官服,面色温和平静,笼袖站立。 少女一张天然狐儿脸,不施粉黛,却精致入瓷,点漆般的眸子,配合幼态少女冰冷板着的瓷脸,活像一只摆在女儿家屋内的布娃玩偶。 再配上她这一件简简单单的素白宫装长裙,腰系着的橘红色香囊……更有这种精致布偶娃娃的既视感了。 特别是上午的金黄阳光打在少女的脸颊上,细腻到微小的绒毛可见,长睫一扇一扇的。 至少在欧阳戎眼里是这样的既视感。 但其它接触她的大多数人,是不敢正眼打量这么仔细的。 因为这冰冷冷宫装少女是陛下身边最受恩宠的彩裳女史,而且一看就不好相处,周身自带气氛下降三度的冰山气场。 不过此刻,有蓝衣捕头小跑登上城门,递了一份纸张,给城头处并肩而立晒太阳的二人。 寂静被打破。 欧阳戎接过布告纸稿,先垂目浏览了一遍,递给容真。 后者蹙眉看完。 “这会不会有点不太好。” 她冰冷面色出奇的露出点犹豫,问道。 “有什么不太好的?” 欧阳戎无所谓道。 “就是觉得有点……不太尊重死者,抛开个人喜恶不谈,毕竟算是为圣人与朝廷牺牲的忠烈……” “容女史所言极是,死者为大,但,生者更大,逝者已逝,生者如斯。” “这……”容真漆眸掠过一丝迟疑之色。 “相信卫公子、林兄、王大人、沈副会长他们要是泉下有知,也会概然同意的,要是真能借此真凶落网,也不枉诸君牺牲这一点肖像名誉……容女史,你说是不是?” “好……好吧,先张贴下去吧,魏王府、王冷然家,还有宋前辈那边,本宫和监察院去知会一下。” 容真缓缓点头,将这份布告折迭起来。 “好。” 欧阳戎目露表扬之色,语气感慨道: “欸,想必魏王殿下他们得知后,一定会理解的,王爷们还是很以大局为重的,嗯,宋副监正也是,今日星子湖那边的灵堂拆的还挺快……” 容真不知道该说什么,瞧了眼某人一脸诚恳的表情。 她手里的布告初稿上,是卫少奇、林诚、王冷然、沈炳强的画像。 这份布告初稿通过她与监察院审核后,不久将会张贴在洪州以东、扬州以西的大半个江南,所有州县的大街小巷、城门驿站的栏上…… 与正在“火热”通缉的以武乱禁的云梦女君、天南江湖侠客们紧贴一起。 而且这份新出炉的通缉布告位置,还是与凶名赫赫的云梦大女君雪中烛并列,一起争夺榜首顶流的曝光。 通缉者名为,蝶恋花主人。 人头,悬赏三千两;线索,悬赏三百两……喜提官府的反贼认证。 城楼上,沐阳吹风的欧阳戎悄悄点了个赞,除了帅脸没上去,稍微可惜了外。 “这些肖像是谁画的?还挺像的。” 容真好奇问。 欧阳戎嘴角扯了下: “元长史,他对这四人熟悉,当仁不让,亲自捉笔摹绘。画完后,他还对左右之人惆怅说,重睹遗容,又思念王刺史了。” 容真俏脸绷着,一针见血: “是想王刺史在世时当甩手掌柜、带头摸鱼的好日子吧。” 欧阳戎恍然拍额: “咦,有道理,这意思不就是哀怨我这一任太严厉了,好啊,你个元怀民,借古讽今,今晚正好一齐去浔阳石窟加班,三更再下值。” “同意。” 她在风中颔首,压住唇角。 二人三言两语,商量好了迫害元怀民的日常任务,流畅切换到下一个。 “欧阳良翰,本宫总觉得此贼还在城内。” “那也要按通缉布告找,让他无处藏身才是。” 欧阳戎竖起一根食指,慢条斯理,这小逻辑一套一套的: “按你上次的新线索,此人学了方术士邪术,可以借用青铜面具,易容成他剑下死鬼的容貌,所以这几张脸,包括已经让人去画的龙城卫少玄、柳子麟等人容貌,都可能是他示人的面目,得加以限制。” “嗯。” 容真螓首轻点,旋即清亮眸子投向欧阳戎认真讲述的侧脸,某刻,轻声说: “还是你考虑周全,逻辑缜密,竟能如此涉身处地的站在此贼角度想,查漏补缺。 “还有,这次的通缉布防,你也出了很大一份力,还派了经验丰富的燕参军一起辅助,果然效果斐然,而这些,原本应该是本宫和监察院的工作的……” 说到这里,她偏过头,移开闪烁的眸光,重新落在下方运送佛首的队伍上,悄然问: “欧阳良翰,你为何如此关……关怀本宫?” 不二十四小时关怀,我怕你哪天带人来抓我。 欧阳戎心里嘀咕,面上却一本正经,正气凌然道: “咱们不是手足同僚吗?而且,当初收拾完星子坊残局后,也答应了你,会继续过问大佛倒塌和林兄凶杀案的事情,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容真余光瞅着这位重诺千金的守正君子,过了一会儿,语气幽幽: “让伱费心了……本还有点以为,你是对本宫所求些什么呢,心里还有点不小的压力……嗯,本宫不喜欢欠人情的。” “所求什么?”欧阳戎微愣。 “是啊,所求什么呢……”她自语。 听着听着,欧阳戎发现容真语气隐隐有一点惆怅起来,转头看去,发现她一张好看的侧颜,正望向城下,垂眸呢喃: “人都有私心的,就算是同僚……也不会无缘无故的好吧,你说是不是?” “是……吧。” 欧阳戎侧目,余光打量她表情的同时,附和了句。 额,所求?求你忘了大孤山拿肚兜的事,欸,可惜忘不得……或者别魔怔追杀我了行不?什么,不行?那你还说个屁啊…… 他肚子里一大堆槽点。 可惜说不得。 她忽而回头问:“你是不是担心这心中私欲,以咱们现有的同僚情谊,可能经受不住?不便开口?” “啊,可……可能吧,不,不,没啥私欲,我能有啥私欲。” 她追问:“你前面都说可能了,又改口什么?” “因为……难以启齿,好吧,算是私欲,不藏了,在下就是想容女史以后能帮在下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 欧阳戎无奈开口,犹豫了下,继续说: “嗯,你是陛下身前的红人,大伙谁不巴结你……既然容女史这么说,在下也不矜持了,还望容女史勿笑。” 容真斩钉截铁语气: “不,你不一样,不是这样的人,他们可能是这想法,但你不是,本宫能感受到。” 欧阳戎忍不住指了下自己脸庞:“在下有什么不一样……” “你从不巴结,甚至之前还顶撞陛下,岂是贪图名位之人,你莫糊弄我。” 欧阳戎发现这位女史大人的情绪好像愈发精神,不等他说完,阳光下,她仰起的小脸蛋似是焕发着一种难言的光彩,一字一句的说: “其实,欧阳良翰……你若是有什么所求的,可以说与本宫听的,不用觉得不好意思,人皆有私欲,本宫理解,不会有……” “有什么?”欧阳戎下意识问。 她凝视面前这张俊朗脸庞,神色出奇的认真说: “不会有嫌弃之情……与那种被亲近之人瞒着某事某情的事后生气……羞愤……本宫其实很好说话的,你不要……太过分就行。” 欧阳戎听完,面露迷糊色,挠头问: “容女史这两天是不是经历了什么,有人说什么了?怎么突然悲春伤秋了起来,以前话没这么多的……” “没什么,你别多想。”她再度挪开目光,眼神清冷,语气不耐烦道:“你回答问题就是了,别转移话题。” 看着声调高起来的她,欧阳戎想了想,小声尝试道: “好吧,其实还真有那么一个小小私欲。” “什么?你说,本宫听。” 她立马回头,严厉表情迅速消失,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欧阳戎:…… 不过,说都说了,也不能收回……他指了指她腰间的橘红色香囊: “女史大人能不能不戴这个了?” 此言落下,城头空气有些寂静,寂静到让人心发慌。 过了一会儿,欧阳戎小心翼翼问一动不动的宫装少女: “女史大人怎么不说话了?” 容真面无表情:“就这个?” 欧阳戎听到她语气之中好像隐隐有点失望。 “这还不够冒犯的?”他不解。 “哦,是够冒犯的,你竟然还好意思和本宫提这事,呵。” 容真点了点头。 欧阳戎发现,刚刚还一副很好说话语气的容真,表情肉眼可见的冷了下来。 气场也是。 大太阳底下,他身边温度似是降低了三度。 不等欧阳戎改口找补,容真冷笑一声: “上次欠条还你了还不够,本宫就这点爱好,戴个香囊你也要管?你是本宫的何人,管这么宽,怎么,还是说,有人和你说,碍着她们眼了?” “什么碍眼,没有……”欧阳戎矢口否认。 容真平静说:“没事,摘下来也不是不可以,你拿一物来换。” “什么东西换?” 她稍微仰起头,清冷眸子直直盯着欧阳戎发冠上的一根冰白玉簪子。 他立即摇头:“这个不行,是娘亲遗物,有些讲究的。” 容真垂眸:“那本宫的也不行,香囊也有讲究。” “什么讲究,这怎么能一样。”欧阳戎摇头,来了个机灵,朝她伸手,正色讨要:“这样,你现在身上有什么娘亲遗物,也给我呗,换一换。” 容真先是安静片刻,下意识的低下脑袋,似乎是瞅向胸口,下一霎那,她动作卡顿,一张狐儿脸“腾”地一下红透,像是被头顶的朝霞染红。 欧阳戎头一次见女史大人这副表情,没由来的想起一句诗……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想得美!” 容真甩下一句,匆匆跑下楼。 欧阳戎关心的喊了声:“容女史,茅厕往右边走,进城楼,你那边是下去的路。” 只见她的娇小背影溜的更快了。 “不是身子不舒服?奇怪,难道说,是什么不方便送人的遗物?” 欧阳戎好奇,少顷,脸色恢复平和,眼皮垂下,复盘一遍: “那下次还是别开这种玩笑了……不过她今天偏要说交心话,让人说话难免大胆了点……” 约莫一盏茶后,护送佛首转移的车队,安全穿过西城门,欧阳戎与容真也归队,一齐护送佛首,前往浔阳石窟。 一路上,二人骑马走在队伍最前排,恍若不识对方,没有眼神交集,刚刚城头的对话,就像是没发生一样。 对于借用林诚画像通缉一事,容真走去和宋嬷嬷讲了讲。 令欧阳戎感到点意外的是,这位副监正听完,安静不言,默认了。 宋嬷嬷突然看向了眼他:“陛下赏你的那串免死佛珠呢?” “在寒舍供着。”欧阳戎客气答。 “此乃陛下恩赐之物,怎可怠慢,速速取来,贴身携带。” 瞧了眼她,欧阳戎面色洽淡,派人回家取来,拿到手后,他手握佛珠把玩。 白眼老妪看了眼,微微颔首,轻哼:“这也是为你好。” 下午,东林大佛的佛首,安全护送到了浔阳石窟。 翌日,容真前来告诉,相应的通缉画像已经全部派发了下去,送往各个州县。 这天傍晚,欧阳戎下值,没有立马回到槐叶巷宅邸,弯腰上车,吩咐阿力:“去星子湖。” “是,老爷。” 不多时,马车路过了星子湖工地,蓝黑车帘掀开一角,欧阳戎瞥了眼外面已经撤离了全部女官的星子湖工地。 监察院已将这里正式交还给江州大堂,整座星子坊彻底放开了。 本来不会撤的这么快,但容真等人知道欧阳戎还要处理王冷然的“烂摊子”,算是投桃报李。 欧阳戎的眸光落在了旁边那座星子湖上,神色平和安详,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自语:“好了,知道你急,先别急,吵死人了……” 瞥了眼周围街道上还不少的人流,他坐姿纹丝不动,任由马车驶过星子湖。 半路上,欧阳戎准备闭目养神,耳边蓦然响起一连串的木鱼声。 这阵木鱼声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而且还不是一种类型,起初是沉闷的木鱼声,后面又补上一阵清脆的木鱼声。 最后总体去看,涨与跌奇怪的平衡起来,嗯,还是小涨一点的,两百多功德。 功德:一千八百零九 “奇怪,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波动,一下跌麻了,一下又涨麻了,是巧合还是说……是谁在念叨我……” 欧阳戎揉了一把困惑的脸庞。 (本章完) 第562章 什么档次,和本座一样的悬赏额?【求月票!】 第562章 什么档次,和本座一样的悬赏额?求月票! 夜,圆月。 洪州以北、江州以南的两州交界处的一条大江上。 宽阔江面,数十艘或大或小的舟船正在徐徐行驶。 江、洪这一段的长江江水还算清澈,远没有下游金陵等地靠近入海口处的江水浑浊。 一轮皎洁圆月下的江面,波光粼粼。 从高处俯瞰,江面上的百舸千舟,在月下与奔流江水一同行驶,恍若纹丝不动一般。 凝固成一副颇为壮观的画面。 某人若是在,高低得吟一句: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行驶在两州交界这条航道上的舟船,有来有往,算是拥挤热闹,客船、漕船、商船、货船各种都有。 甚至还有一些沿岸州县达官显贵、豪客青楼的奢华画舫,飘荡在江边。 不过当下的洪、江二州,紧邻前线,江面上最多的还是一路向东避难的客船,与默默西行运送物资的货船、漕船。 船流的两侧边缘,不时还驶过几艘点满火把、满载兵甲的官船,安静护送着粮草航道。 不过,江面上船只数目太多,官船必然无法一一监管,所以只对押运后勤粮草与重要物资的漕船、货船才紧随盯梢。 至于那些客船、商舟、画舫大多漠视不理,只要不靠近行驶在大江最中央的那一支后勤船队即可。 此刻,岸边不远处的江面上,正有一艘普普通通的庞大商船,静静停泊,灯火通明,挂着某个江南小有名气的商号旗帜——桃寿斋。 一家售卖名贵草药、兼顾精致糕点瓜果的商行。 这艘桃寿斋的商船并没有引起周围江面上过往船只的注意。 从落日傍晚到现在月上枝头,不时有一些孤零零的扁舟驶来,停泊商船边上,放下人后,迅速驶离。 这些扁舟,有来自岸边州县的,也有来自江面上一些匆匆南下的客船的。 登上甲板者,有虬髯客,有化缘僧,有贾人妻,也有青巾道士,还有醉卧舟内飘荡而来、摇晃上岸的慵懒书生,阴柔到不知男女…… 这一批颇有特殊的客人们在船内停驻一段时间,有的走的早,有的长留。 离开者,走出来时,都手拎着大包小包的草药,东家老板娘亲自客气的把他们送下船去,在甲板上静静目送客人离开,接着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画舫群舟。 一入夜,江岸边的州县,就有青楼酒馆的画舫游舟驶来游玩。 它们距离临时停泊的桃寿斋商船不远。 这些画舫游舟张灯结彩,发出丝竹管弦的靡靡之音,其中还有豪客公子的爽笑与舞女歌姬的软糯歌吟等,不时传来。 此刻,江畔夜色中,正响着一道悠扬清越的琴声。 那片画舫内隐隐还有清倌人嗓音嘹亮的伴奏吟唱: “越女采莲秋水畔……窄袖轻罗,暗露双金钏……照影摘花花似面……芳心只共丝争乱。 “鸂鶒滩头风浪晚……雾重烟轻,不见来时伴……隐隐歌声归棹远……离愁引著江南岸。” 一首蝶恋花词。 好像是最近突然风靡起来的,听说是来自于某份官府的通缉布告,通缉某位仅留下过此词线索的头号反贼,外号蝶恋花主人。 可让人没想到的是,人没抓到,反而让这一首极有文采的蝶恋花火了。 深受青楼酒馆的清倌人们喜爱,编曲弹唱,在风花雪月场所流行起来。 甚至还有不少歌姬舞女对这位有文采的蝶恋花主人惋惜起来,同情心泛滥…… 至于他朝廷通缉犯的身份……嗯,只能说,女子的脑回路和男子是不一样的,有一套感性逻辑。 此刻,江面上,夜色中传来的琴音歌声下,桃寿斋商船上下都有些寂静。 画舫内寻欢作乐的众人与爱唱蝶恋花的歌姬小娘并不知道这些,依旧沉浸在风花雪月场所的悠闲气氛中。 直至画舫上一间刚刚入坐客人的包厢里,忽然跑出一位扎总角的小女童。 挂着两条清鼻涕,吸了吸,她一双小短腿小跑到了画舫最热闹的唱曲大厅中央。 似是觉得自己个头太矮,她搬了条凳子,爬上了桌。 这一番迷惑操作,又是大厅中央的位置,顿时吸引了全场众人疑惑奇怪的目光,包括弹琴唱曲的歌姬小娘们都顿了顿,转头瞧去。 却见这位挂着清鼻涕的扎总角小萝莉,背着小手,站在桌上,奶声奶气的正朝她们说: “我家先生说,大姐姐们不要再唱这首词了,官府大老爷们正在通缉写这词的家伙,你们再唱下去,传出去后,明天就要被抓起来审问。” 原来乱哄哄的大厅顿时寂静一片,此前还含笑玩味的豪客们纷纷噤声,连率先唱出此词的歌姬小娘也吓白了脸。 扎总角小萝莉停顿匀了口气后,先飞速的抹了一把清鼻涕,紧着她继续把两只小手背在身后,小大人一样。 她恍若每日在先生面前背书一样,嗓音奶软道: “我家先生说,不是故意要叨扰大伙兴致,实在是看不惯这一批朝廷反贼,还有里面这个留了一首词、画像好几副的,叫什么蝶恋花主人,毁了圣人佛像,大逆不道,专与圣人和朝廷作对,真是个大胆的家伙。” 众人面面相觑。 “是是是。” 豪客和歌姬,还有本来领着壮奴打手们冲进门准备赶人的老鸨子,闻言变了脸色,赶忙刹住车……他们纷纷点头附和。 扎总角的小萝莉念完先生台词,转头看了眼包厢方向,见没有别的动静,她掏出一枚沉甸甸的小荷包,把里面的金豆银粒倒在洒在桌上。 在众人愣愣看着扎总角小萝莉脚边桌面上、蹦蹦跳跳的金银跳豆之际,她歪头说: “给,先生说打扰了大伙兴致,稍感抱歉,今晚的酒水饭钱她请了。 “实在是太讨厌那批反贼,不吐不快……这世风日下的,在大庭广众下,标新立异的唱反贼曲子容易让我这样的小娃娃们学坏,先生不容忍。 “好捏,你们继续,别唱了,唔对了,还有那个弹琴的大姐姐,也别再弹了。” 交代完这些,扎总角小萝莉跳下桌子,留下金银豆子,在众人诧异愕然的目光下,小跑回了某间包厢。 包厢内似是有一道温婉白影站起身接她。 “叮铃铃——”隐隐还伴随着一道清脆铃铛声。 大厅内,老鸨子赶忙快步上前,一边捡金银豆子,一边笑开了花,赞不绝口:“这小娘子真是知书达理,一看就是那种深明大义、嫉恶如仇的先生才能教出来的……” “是啊,是啊,先生之风,山高水长……”众人纷纷附和起来。 画舫内的热闹气氛重新恢复,不过缺少了琴音与某首蝶恋花歌曲。 老鸨子处理好大厅后,准备跑去给那位深明大义的先生敬一杯酒,却被丫鬟告知这对师徒一刻也没有多待,早就已经离开画舫,乘舟远去。 老鸨子一愣,转头看向的外面夜色,发现好像是有一叶小舟在江面上缓缓远去, 似是驶向不远处的那艘挂旗桃寿斋的寂静商船。 舟上隐约有一大一小,两道白色背影。 一道矮小,是那个流清鼻涕的小女童,另一道,一袭白衣,温婉高挑…… “先生,唱这蝶恋花词,朝廷真要把他们全抓起来吗?” “官府抓不抓,为师不知道,但为师可以肯定,再唱下去,你大师姑就要出来把他们连着画舫一起全扬了。” “大师姑好腻害!” 刚刚离开画舫的小舟上,扎总角小萝莉立马蹦了一下,语气崇敬。 旁边白衣飘飘的温婉女先生按住她的总角脑袋,小无奈道: “你等会儿少说两句,别小马屁又拍到马腿,小心她也把你扬了,丢江里,和上次一样。” 扎总角小萝莉小脸迷糊:“上次大师姑不是在教我飞吗?让我‘再说一遍’后的奖励,哪里是生气了?” “奖励你,只管飞,不管落地是吧?” 一个月前在浔阳城星子坊的琴声中显身过的云梦剑泽二女君鱼念渊轻笑,摇了摇头。 “你别又落水染寒了。” 她掏出一方白帕,给扎总角的小萝莉擦了擦清鼻涕。 这小萝莉正是她从此前藏身的星子坊那家富户里带出来的。 这家富户姓李,老来得女,对其十分宠爱,毕恭毕敬的交到了鱼念渊手上。 扎总角小萝莉单名一个“姝”字。 李姝又手指点着下巴,眨巴眼睛问: “懂了,先生,可大师姑为啥要生气啊,这首蝶恋花写的好,唱的也很好听啊?要不是先生阻拦,我还想趴桌上再多听会儿哩,今天在城里走了这么多路…… “先生,大师姑为何不喜欢听这琴曲和词啊?” 小丫头好奇问。 鱼念渊悠悠道:“因为她不喜欢留下这首词的人。” “是刚刚咱们出城时的城墙布告上,和大师姑并排挂着的那个蝶恋花主人吗?” “对。” 鱼念渊点点头:“放在以前,若是遇见,你大师姑要打死他。” 李姝若有所思:“原来大师姑以前喜欢他,现在不喜欢了吗?难道是戏曲里的因爱生恨?” “?” 鱼念渊无声转头,看着这位新收的弟子,也不问她为啥这么想,只是认真叮嘱: “等下进去,这话千万别说,童言无忌为师也救不了伱。” 李姝扯了扯她衣摆: “先生不是说,以前大师姑要打死他吗,打是亲、骂是爱,这么看岂不是爱死了。” 鱼念渊不语。 靠近商船,江风颇急,二人所乘扁舟,在风中摇晃。 小萝莉赶忙张开手抱住了自家先生的大腿,埋脸用先生洁白衣摆悄悄擦了擦清鼻涕,似是对这位最近新见到的大师姑十分感兴趣,她仰起一颗脑袋,好奇问: “唔,先生,大师姑以前爱死他了,那现在呢?大师姑不爱了吗?” “现在吗……” 这位温婉白衣女先生掰开这颗小脑袋,用手帕仔细擦了擦她鼻涕。 收起手帕时,她手指正好碰到了袖中一份通缉某位使东林大佛倒塌、数位命官枭首的首恶的悬赏布告。 “现在,你大师姑眼里应该是……他爱死不死。” 鱼念渊轻笑了声。 “啊,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这时,扁舟停,已抵达。 鱼念渊瞥了眼好奇宝宝一样抬脸追问的李姝。 其实年纪小迷糊一点也挺好,把她突然带走、离开了家的那会儿,她也是不哭不闹的,只是偶尔的深夜,小丫头会突然跑来,钻进被窝,抱住鱼念渊腰肢,问,是不是她字没写好,爹娘不要她了…… 鱼念渊不厌其烦,抬手摸了摸李姝的小脑袋,温柔: “走吧,记得刚刚的话。” 旋即,温婉女先生带着扎总角小萝莉,神色平和的登上甲板, 在桃寿斋老板娘肃然起敬的恭送下,师徒二人一齐走进了船舱大厅…… (本章完) 第563章 朝廷狗官阳良翰,大义剑仙蝶恋花【加更55求月票!】 第563章 朝廷狗官阳良翰,大义剑仙蝶恋花加更55求月票! 船舱,大厅。 厅内两排座椅,坐满了大半奇装异服之人。 零星有一些位置空了下来。 最上首的主位,一位金发如焰的高大吴服胡女端坐,闭目养神。 她身后站在一位约莫二十五、六的冷媚越女,怀抱一柄雪白长剑侍立。 雪中烛的脸庞仿佛笼上了一层淡淡的阴霾,眉宇间轻蹙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忧色,嘴角微微下垂,即便是春日的花朵,在她身旁也显得凋零枯萎几分。 她一直闭目不说话,全场也寂静下来,外面隐隐传来琴声与蝶恋花歌曲 冷媚剑侍似是察觉到大女君的些许异样,看了眼琴声、歌声传来的外面,转头准备递给大门外的越女一个眼神。 可是这时,琴声与蝶恋花歌曲声消失了。 雪中烛胸口起伏了一阵,睁开眼眸,环视一圈全场。终于开口,朝来此集合的江湖众人,面无表情道: “诸位请回吧,今日议事的人不够,有些人在路上迟到,再加上一些托辞没来的……下次再聚,换个更安全的地方。 “另外,诸位回去,麻烦把本座的话带到,让你们的宗门话事人亲自过来,该不会是想让本座去请吧。” 大厅内,一位虬髯客好奇道: “大女君,今日议事不是庆功收尾吗? “怎么还要庄主他过来?鄙人是代替庄主前来的,现在洪州、江州这边查得严,若无必要,实在是不方便赶来……” 他语气不解,继续笑道: “庄主特意命令鄙人,替他朝大女君您道贺一声,此次行动真是痛快,咱们风云山庄永远敬重云梦剑泽,尊为天南江湖魁首。” “什么庆功收尾?” 雪中烛蓦然冷斥一声。 虬髯客顿时噤声,全场也寂了下。 雪中烛面无表情道: “你们是不是理解错了本座的意思?咱们是来商讨关于江州东林大佛的后续处理。 “上次佛首早至,使咱们的人措手不及,这次更需要汲取教训,现在佛首还在浔阳城,咱们要想办法先派人前去探查,上次为防止司天监的练气士报复搜查,咱们的人几乎全撤出来了,需要重新布置……” “额,什么措手不及,难道不是都在大女君预料之中吗?在星子坊工地的后手。否则咱们这回是怎么成功的?大佛都倒塌了,朝廷现在震怒,面子难挂。” 坐位靠前的一位青巾道士奇怪的摇了摇头问。 雪中烛嘴角扯了下,忍住,没有去解释星子坊工地的后手其实是别的……她郑重答道: “本座代表云梦剑泽女君殿,再次申明,那个蝶恋花主人不是咱们剑泽之人,他可能是凑热闹的江湖人士,亦或是卫氏敌人,但绝对不是我们云梦剑泽的人。 “这次咱们在浔阳城损失不小,不能就这么算了,这一笔账得和他们好好算算,况且最新消息,佛首似乎还没有损坏……” 虬髯客摆摆手,不在意道: “大女君真是,把大伙叫过来开什么玩笑呢?这次明明是咱们占据了上风才对,是朝廷吃了大亏,咱们装啥委屈呢。 “不过这次伤亡也确实多,可本就是江湖事,哪有不死人的,况且终究是毁了大佛,目的达到了,还额外枭首了他们三位朝廷命官,其中还包括魏王府的公子啧啧……真狠啊。” 虬髯客乐呵呵,抚掌朝左右笑道: “现在应该是他们恼火中烧,到处找茬咱们,明显是面子挂不住,急了哈哈哈。” “就是。” 一位阴柔书生淡淡开口: “大女君、二女君果然名不虚传,大周司天监又如何,不还是受不住星子坊大佛,特别是最后在星子湖工地的那个后手,在下听人说了,简直是神来之笔。 “没想到云梦剑泽不声不响的培养出了一位执剑人!听说当时还有异象……真是大手笔啊。” 他语气既敬畏又忌惮,十分复杂。 这也是场上不少人的反应,望向雪中烛的眼神,十分复杂难言,但皆是服气。 毕竟这次司天监可是到场了一位副监正,还有很多高手,这种情况下,还是在对方的主场,竟然能几乎团灭对方要害,弄塌大佛…… 雪中烛眉宇紧皱,冷声: “你们没长耳朵吗,没听到本座说的,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蝶恋花主人,不是咱们云梦剑泽的,我们云梦剑泽除了最低等的仆从杂役,不收任何男子,只收越女。” 这位首席女君的森冷剑气,弥漫全场,不客气骂道: “伱们都脑子进水了不成?” 可她很快便发现,被她痛骂,全场众人竟是不恼,受虐狂一样。 虬髯客与阴柔书生对视一眼,露出一种古怪的笑容,然后都努力收敛,同时嘴里都一一称是。 “嗯嗯……是是是。” “你们在笑什么?” 这一道道古怪的微笑,让雪中烛袖下拳硬。 “咳咳,没事,没事,大伙都理解。” “理解什么?有什么不能说出来的,难不成以为本座在骗你们?” “不是,不是,主要是……咱们都懂,那个位置确实重要,对于阁下剑泽而言,轻易不可以暴露出来…… “大女君和剑泽这次能悄悄动用这张王牌,已经是很出力了。” 众人打着哈哈,看向雪中烛的眼神愈发敬畏。 可雪中烛却眼角抽搐。 心里一阵出奇烦躁起来,站起身,冷冷环视全场,指出一人: “别藏着掖着,你,说话,理解了什么?” “咳,大女君,隐君的事,咱们会代为保密……而且真是没想到,女君殿的这一任隐君竟然是个男子,真是少见,难怪大女君这么不好意思,要压住……” 雪中烛:??? 下一霎那,有雪白剑气抑制不住的横扫全场,一张张桌椅碎去,众人皆惊,站起身来。 自己人都揍?这位云梦大女君简直离谱。 雪中烛碧眸扫视众人,一字一句: “这厮不是我们剑泽隐君,你们再敢乱猜,胡乱造谣,本座先撕了你们的嘴。 “但是,本座承认,此人确实和云梦剑泽有一点关系,可不多,而且是一些私人恩怨,不过,一码归一码,他这次确实是帮了咱们,补了一刀,毁去了星子坊大佛,虽然本座并不太需要他帮这一手,但……本座可以暂时原谅他,暂时……以后再收拾他,眼下正事要紧。 “再申明一遍,这次行动,本座有责,当时不该去文气斐然的匡庐找此子文气,结果错过了时机,主要是没料到佛首抵浔时间,还有卫氏女帝竟然会请来那位传说中的执剑人,此人琴音甚是讨厌,不除他,咱们以后没法靠近佛首……” 雪中烛一一道出。 全场陷入了沉默。 少顷,众人东张西望,俄顷,有人带头,众人一齐点头称是。 不过虽然他们全都口服,可雪中烛却能感受到他们言不由衷。也是,毕竟那蝶恋花主人偏偏留下一首赞颂越女的蝶恋花词,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她披肩金发下方的鼓囊大胸起伏一阵,似是努力压下了什么,一只手背枕额,另一手摆了摆: “先聊正事。现在江州那边,很可能重新启用了大佛,说说你们看法。” 有青巾道士开口: “大女君,接下来咱们其实应该和朝廷谈谈才对,这次算是咱们扳回一城,他们不敢小瞧咱们天南江湖。” “什么扳回一城?” “没……没什么。只是想说,这次出手也算让他们知道了咱们厉害,大佛的事情,仔细一想,朝廷可能不是只针对咱们,而是要对抗西南前线的匡复军。 “咱们趁着现在有优势,嗯,可以谈谈,大佛的事情可以商量……不影响咱们就行?” “卫周朝廷的鬼话你们也行?若还是离乾皇室,本座倒是稍微能谈谈,卫周……呵。” “主要还是咱们这次做太绝了,本来说好的,只是推翻大佛,而不是彻底激怒朝廷,结果直接杀了一位刺史,还有司天监夏官灵台郎,再加上一位卫氏嫡子,现在肯定难谈了,卫氏肯定不死不休了,可以争取下保离派那边……” 他说着说着,发现雪中烛投来的冷冷目光,顿时闭上了嘴。 雪中烛其实对这种言论不意外,天南江湖各方势力本就各顾各的,一盘散沙,有各自的利益打算。 这次若不是云梦剑泽拿到了关于四方佛像奥秘的确凿证据,知道了东林大佛企图,又是天南江湖名义上的执牛耳者,否则也难以暂时统合他们,完成上次行动。 至于当初四方佛像奥秘的确凿证据是如何拿到的……她碧蓝眼眸有些忽明忽暗。 这时,有人好奇道: “死了一批人,听说朝廷那边,重新启用了一个叫欧阳良翰的江州官员,处理残局。还给他封了一大堆官职,许以厚禄。 “大女君的意思是,佛首尚存,他们还准备继续造像?” “大佛已经毁了一次,还想再造?短时间内能行吗……” 众人七嘴八舌。 “欧阳良翰?我知道此人,这一次洪州、江州如此戒严,查的这么严格,让大伙聚不了头,还有通缉的事情,听说,都是这个叫欧阳良翰的狗官在给监察院出谋划策的。” “真是狗官!此人按以前耳闻,说是什么正人君子,为民做主,现在看,是为虎作伥。” “没错,远不及那位大义凌然的隐……咳咳,蝶恋花主人。” “蝶恋花剑主才是大义少侠,在世剑仙。” 众人称是,大骂狗官,气抖冷,又一个屠龙少年成了恶龙。 雪中烛总觉得欧阳良翰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良翰不熟,但主要是欧阳这个姓,隐隐在哪里听过来着。 不过暂时想不起来,她看着乱糟糟的大堂,有些烦心,不想再听。 这时,鱼念渊带着李姝走进门来。 雪中烛当即把众人遣散,令他们回去带话,安排好下一次聚会地点。 人走光后,雪中烛与鱼念渊对视一眼,留下了李姝在大堂吃糕点。 二人一齐走向甲板,黑色的夜风中,雪中烛忽然问: “二师妹,有小师妹消息吗?” 鱼念渊蹙眉摇头: “尚无。” ———— (ps:两更七千字,求月票!) (本章完) 第564章 越处子去哪了?【求月票!】 第564章 越处子去哪了?求月票! 鱼念渊这次出去,是找寻小师妹消息的。 回来时,正好路过画舫,顺手过去处理了下令众人惊弓之鸟般敏感的琴音,和令雪中烛沉下脸色的蝶恋花歌声。这位云梦二女君有些叹气,这次她们主导的毁佛行动真是一波三折…… 本来佛首忽至,她们各方人员还没布置到位,临时上阵,大女君也是姗姗来迟,被司天监提前反击了,颇为狼狈的散去,本以为是计划失败,可后续不到半日,传来一道石破天惊的消息:被司天监与精锐兵甲层层护卫的星子坊大佛竟然倒塌了,而且还被当场枭首数位重量级人物,江南官场震动! 云梦剑泽与原本集结的一众天南江湖势力对此也很懵逼,茫然四顾……紧接着陆续传来的一些消息,大致勾勒出了事件原貌: 原来是司天监与江州官府刚刚破败一次袭击护送佛首车队的反贼阴谋,佛首被安全运送到星子湖工地,就在准备吊起来和佛身合并之际,有一口神话鼎剑陡然现身,它形若月轮,在神秘执剑人的操控下,以摧枯拉朽之威摧毁了东林大佛,斩首了包括江州刺史、魏王嫡子在内的数位主持东林大佛的重要级人物。 神秘执剑人后续似乎又在层层封锁的浔阳城全身而退,反正司天监与江州官府没有抓到此人,反而“气急败坏”的四处通缉追捕这位“蝶恋花主人”,且搜查力度极大……可想而知朝廷的震怒程度。而对于那日,神秘执剑人用神话鼎剑摧毁大佛的具体情形,包括这一次现世的鼎剑详细信息,则没传出什么靠谱消息,反而众说纷纭,有说它是一口圆月形态的新鼎剑,也有说它是某一口旧日鼎剑的重新出世,甚至还有说,它燃了鼎火…… 不过后面这一点十分存疑,鼎火可不是开玩笑的,很多人不太信,只作为小道八卦私下流传。而且知晓更详细消息的司天监和江州官府也是守口如瓶,对于这口鼎剑那日杀人毁佛的具体详情一点也不外露,外面众说纷纭,也做不得准,但是神秘执剑人“蝶恋花主人”配合天南江湖反贼们摧毁东林大佛的事情,确实实锤无疑的。 至于蝶恋花主人的身份……被云梦剑泽集结起来的一众天南江湖势力,原本撤退后还因为清点了损失伤亡,心底拔凉拔凉、忌惮大周朝廷的暴烈武力,甚至质疑不满起来,可前面这消息一传来,众人一愣,不由自主的朝主导此次行动的云梦剑泽投去视线……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原来如此,太他娘的狠了。 面对一道道由懵逼到恍然再到恭敬的眼神,雪中烛、鱼念渊等一众越女,有些沉默……此刻,甲板上,鱼念渊忍不住多看了眼面前高大胡姬背影,对于一向要强的自家大师姐此刻的杂乱心情,她有些理解,肯定很不好受。 “小师妹还是没有人影,咱们在龙城县大孤山上的约定见面地点,迟迟不见她回。” 鱼念渊轻声说完,看见雪中烛微变的脸色,安慰道:“我留了人在那里,等小师妹回来,会第一时间通知咱们。大师姐放心吧,小师妹的性子,本就不是那种让人操心的…… “好吧,那件事除外,但除此之外,小师妹行事何曾让大师姐劳心过。会照顾好自己的。”她语气顿了下,继续说完。 雪中烛默了默,忽回头说:“当时虫娘在天上发信号了,全城范围内的越女应该都能见到,撤退返回……” 鱼念渊轻轻一叹,接话道:“可是现在……只有小师妹没回来。” 雪中烛凝眉,在甲板上踱步,漆黑夜风中,一头金色柔顺的披肩长发显得格外耀眼,纷飞如瀑: “难道出了什么事,还留在浔阳城,总不会是被那道琴声发现了……” “不可能,小师妹静若处子,这次行动前,为了让她能靠近星子湖工地的大佛,保险起见,又服用了那半只龟甲天牛,若单独只有一者的藏风匿气之效,倒还有可能暴露,两者迭加,必不会被发现……” 鱼念渊摇头说,雪中烛蓦然大声打断: “那只是不在琴音里现形,但她只要出手,灵气还是会漏……毕竟只有半只龟甲天牛,效果不及整只。” 她强压跳动眼皮道:“当初那半只龟甲天牛就不该浪费在她那病秧子童夫身上,暴殄天物。 “若是留着,给小师妹,获得完整神通,现在她出入浔阳城就是易如反掌,星子坊大佛也能随她摧毁,岂有现在这么多事? “这只龟甲天牛也本就是师尊留给她的……” 说到一半,金发耀眼的高大胡姬突然冲出门去。 “大师姐,不可!” 鱼念渊拦在了雪中烛身前,单手按住她的肩膀,语气严肃: “现在过去,完全是冲动行事,不仅找不到小师妹,还身陷重围……” 雪中烛深呼吸一口气: “师尊走之前,咱们之中,她最担心小师妹,说小师妹痴心赤子是好事,同样也是坏事……容易犯傻,执拗性子,为人牺牲。 “这次行动,本就不该让她过去的,现在看,有一环节出了问题,她很可能为了某种她觉得能帮我们的事情,还傻傻留在城里,例如要帮忙毁去佛首什么的…… “我答应过师尊,要照顾好你们几个,特别是小师妹,岂可自己一人安守在外,坐视不理……” “那大师姐更不能冲动了。” 鱼念渊声音大了点,神色认真: “你现在闯过去,反而更容易让她暴露,说不定小师妹正在尝试脱身呢,岂不功亏一篑。 “本来官府的人估计还不知道小师妹的存在,大师姐去刻意找人,岂不是打草惊蛇?” 雪中烛皱眉看着她。 鱼念渊继续温声道: “大师姐说的没错,小师妹很可能还留在浔阳城内。 “不过经此一役,浔阳城内已经没有咱们的人了,李家这些供奉家族的线全被监察院拆去,城里现在遍布司天监的眼线。 “小师妹要想安全出来,确实不容易……” “若是时间久了,小师妹出了意外怎么办?” 雪中烛质问。 鱼念渊依旧不慌不忙,竖起一根食指: “不,若是刚开始的时候,确实需要担心,那时是最危险的,可现在过去了这么久,还没有坏消息,时间越往后面推移,小师妹的安全就越高,现在应该是性命无虞了才对。 “大师姐若是偏想去救一下,也不基于这一时的,何不冷静下来……” “二师妹怎么确定小师妹没事?不是城里暂时没眼线了嘛?” “城里是没眼线了,但是问题不大。” 雪中烛冷冷说:“何解?” 鱼念渊眯眸: “浔阳城那边的伤亡情况我让人打探过了,没有类似小师妹者,等于说,小师妹那日并没有被琴音发现,就算被发现,也已经走了,没出意外……至少不是在司天监女官手里出意外。” 鱼念渊不动声色道: “另外,剑泽那边,守在殿内没来的五师妹、六师妹今日也来信了,信上说……白前辈暂时没有异动……等于说,小师妹确实没事,还好好的。” 本来听到鱼念渊说前面的话时,雪中烛还一直是凝眉,一副不满的样子,可是听到后面关于“白猿”的事情,顿时表情变了下,紧接着……眉头松了下来。 甲板上,二人站位僵持,少顷,雪中烛转身,暂时走回了船舱,鱼念渊跟了上去。 “二师妹,你脑子灵,眼下找小师妹的事情你要放在第一位……这次我听你,上次星子坊的事,是我有些专断独行了,当时没听,差点让你也出了事,要是当时我在,能看着小师妹就好了……” 鱼念渊听到前方传来大师姐的低沉嗓音。 不禁看去,只见金发耀眼的高大胡姬正微微低头,情绪似是有一点点……低落? 以往高傲霸气的大师姐,竟然十分难得的自我批判。 不过刚回到船舱大厅,重新落座,雪中烛抬起头,碧眼如星,重新振作起来: “西南那边的来人呢?”她忽问。 鱼念渊看了眼大师姐。 很多人并不知道,东林大佛之秘,是从桂州那一尊被匡复军推翻并缴获的大佛佛首中弄得的。 她从袖中取出一份来自西南的秘信,递给了雪中烛,同时徐徐道: “还在路上,没按约定的到,派了人提前知会咱们,还要等等……看样子他们是遇到点麻烦,也是,现在洪州这边现在查的很严。 “经过上次袭杀之事,秦竞溱手下的玄武营,开始排查所有从西南来的逃难商船,对练气士追的很紧。 “更别提不久前江州东林大佛的倒塌了,死了朝廷命官,北边的周廷震动,现在到处戒严。” 雪中烛微微眯起眼眸。 玄武营是西南前线征讨大军中,专门处理练气士事宜的机构,精锐极多,可能不输江州浔阳城那里的监察院女官人手。 鱼念渊又正色说: “特别是监察院和玄武营还新出一个规矩,对于悬赏反贼的通缉,允许江南百姓事后去报官,被反贼挟持包庇不追罪责,只要事后第一时间通报行踪皆可,也可得到一些悬赏,并且官府为其保密……” 这位云梦二女君嘴角噙着一丝苦笑,摇了摇头: “出这一招的人是个高人……” 雪中烛皱眉: “听刚刚议事时有人说,这是那个新上任代理江州刺史的姓欧阳的官员主意,给司天监走狗们出谋划策,这次突然通缉加码,也是他上任后,在背后鼓动的……” “原来如此。”鱼念渊若有所思:“此人看来得关注一下了。” 大厅内安静片刻,二人无言对视了会儿,雪中烛冷声问道: “那个蝶恋花主人是怎么逃过琴音的?” 鱼念渊想了想,取出一份通缉布告,递了上去,轻声说: “起初我也好奇,此子有特殊手段隐藏鼎剑的剑气,躲避咱们的红莲剑印感应,这点咱们知道,之前大师姐的剑也……” 雪中烛猛然回眸,鱼念渊话语顿住,轻咳了下,略过这个细节,继续道: “藏剑气是一回事,藏灵气修为又是一回事,此子难不成也和吞了半只龟甲天牛的小师妹一样,可以躲避琴音?” 雪中烛闻言凝眉,可鱼念渊没停顿多久,幽幽道: “不过,这次见通缉布告,对蝶恋花主人的通缉,有多副画像,甚至不乏女子,都是当日在他们那边阵营见过的熟悉面容…… “看样子此人会易容之术,司天监的女官也不知道他长何样,这么看,当日他应该是混在了司天监练气士的队伍里。” 雪中烛接过了通缉布告,手指挑开一角,垂眸看了看。 通缉布告上,对于她与二师妹鱼念渊的画像,都是事后司天监那边靠当事人记忆临摹的,包括重要特征,及腰金发、赤足铃铛等。 对于和雪中烛一起排列通缉榜首的蝶恋花主人,则……主要是一副青铜狐面,另外,还有一首“越女采莲秋水畔”的蝶恋花诗词。 这也是现在引起大多数人,包括自己这边人都误会的原因。 只可惜,她们云梦剑泽还没法对外宣扬,顶多像刚刚议事时那样,和自己人解释解释,可是和朝廷的话,公开解释个屁…… 况且这蝶恋花主人的补剑,确实算是……勉勉强强的…帮到了她们。 不过,一想到在朝廷司天监、还有天下人的眼里,这厮会被视为她们云梦剑泽用来压轴的“宝”……整的好像是他为首,她与其他人为辅似的,一想到这个,金发大女君就上火般牙疼。 越女采莲秋水畔……他留下这首蝶恋花给司天监,雪中烛现在怎么看,怎么觉得他是别有用心,语含调笑之意,因为鼎剑本就是她们云梦剑泽的…… “砰”的一声,悬赏布告被重重拍在了桌子上,雪白修长五指揪皱了纸上某人戴青铜面具的人畜无害脸庞。 “藏头藏尾,不配与吾同列。” 鱼念渊侧目看见大师姐满脸不服之色。 …… 夜。 浔阳城。 饮冰斋,昏暗卧室内。 月光落在地上,寒如霜雪。 床榻上的欧阳戎突然翻身,摸了摸枕头下方。 摸了个空,没有某个方形坚硬之物,他脸色恍惚了下,长吐一口气。 刚刚又做了个前世之梦,然后被“嗡嗡”声吵醒…… 过了这么久,还是没忘记吵醒去摸某物的习惯,条件反射了都。 听到身边小丫头的均匀呼吸声,欧阳戎翻身下床,轻手轻脚离开了卧室。 他望了眼窗外夜色。 白天,东林大佛的佛首被运去了浔阳石窟工地,星子湖工地腾空下来,交给了江州大堂。 宋嬷嬷与监察院女官们全部撤离,集中力量看守浔阳石窟,以后那边就是重点了。 刚刚傍晚回来时,突然莫名扣除、又增长回来的功德值波动,让他好一阵迷糊,不过后面寻思了一阵,隐隐猜到点啥。 应该是蝶恋花主人的通缉之事,被扣了功德?不过涨的原因就奇怪了……难道是有人喜欢反贼? 可他的真实相貌也没挂上去啊,还是说,朝廷越反对,他们越喜欢? 总不会是看他悬赏金额高,还有敬佩仰慕之情吧……真是世风日下,乱七八糟的。 欧阳戎摇了摇头。 “再急不去了,你让妙思和小师妹捞你去,怎么整的和闹钟似的,天天定时提醒,知道伱在湖底,大爷一样……” 他犯起嘀咕,去换衣裳,准备出门捞月…… ———— (ps:求月票!) (本章完) 第565章 先婚后爱痴鼎剑,湖中落月留哑女!【求月票!】 第565章 先婚后爱痴鼎剑,湖中落月留哑女!求月票! 经历了明、暗双生剑诀诞生之事,匠作与欧阳戎的绑定更深了。 起初,欧阳戎并不是匠作的气盛之人。 但根据古越剑铺的老铸剑师所说,他身上的“气”特殊,匠作贪食他这古怪之“气”。 后面,一人一剑,阴差阳错,在了一起,也算皂滑弄人。 但都彼此看不太对眼。 欧阳戎嫌弃小家伙爱打小报告,屡次给小师妹告密,伙同妙思大逆不道。 特别是灵性太足,主观能动性拉满,还误偷了一次容真的紫色肚兜儿,外加云梦大女君的爱剑“知霜”,严重拖累剑主名誉。 反正就是无组织无纪律,对剑主不“忠诚”、不老实。 小家伙则是瞅不顺眼他,天天把它关在小黑屋里,塞进屁股座位下,坐他那辆勾巴马车天天出门逛逛逛,也不知道有什么好逛的,你自己不会飞就不让本鼎剑飞?有的时候找找自己原因好吧,这么多年了修为涨没涨?有没有认真修炼? 而且碰见卫少奇、林诚、王冷然等一群小丑,还磨磨蹭蹭的,哎就是不出剑就是玩。 反正在此之前,二人的关系,就类似于包办婚姻,凑活着过呗,还能离了咋地?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可是,自从欧阳戎初创奠定了一明一暗两道剑诀,又在星子湖大佛脚下杀了个爽,杀冒了火……诞生出了传说中的“鼎火”后。 匠作忽然变得粘人起来。 不再像以前那样,你不来找我,我也对你爱答不理。 而是天天在欧阳戎耳边“嗡嗡嗡”的呼唤。 就像是起初高冷独立、勉强追到手的女神女友,现在开始天天给你打电话查岗,大半夜也吃醋发个视频过来检查检查你旁边枕头和卫生间……变成了粘人的小猫咪,对你如胶似漆,痴缠打扰,还患得患失的。 《公子的病娇小鼎剑:先婚后爱他真香》是吧? 欧阳戎嘴角抽搐了下。 不过这个用来形容匠作的变化就很贴切了。 新剑诀,与伴随新剑诀的鼎火的诞生,使得鼎剑与剑主的绑定愈发深刻。 换做以前,一人一剑,隔的这么远,不在御剑范围内,是没法像今夜这样在欧阳戎耳边“嗡嗡”感应的,但是现在可以了,也不知道是放宽了距离限制,还是上升为了无视距离空间。 好家伙,什么叫传奇执剑人啊……欧阳戎不禁微微后仰。 但是这种让鼎剑恶堕了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摇了摇头。 欧阳戎悄摸摸换上了一身月白色儒衫,顺手拿起冰白玉簪子把披散黑发束起。 今晚的天气不错,夜黑风高。 给爱踢被子的白毛小丫头盖好被褥,摸了摸她碎刘海的额头,欧阳戎黑暗中转身,走去衣柜。 打开衣柜,看了眼最高层,手掌越过呼呼大睡的小墨精妙思,欧阳戎抽出了长条状琴盒。 琴盒抽出过程磕碰到了柜子里妙思收藏的其它宝贝家当——一些瓶瓶罐罐,还有从静宜庭那边拔的一堆鹅毛。 “唔唔……欧阳良翰你在干嘛,大半夜的不睡觉……” 巴掌大的小墨精揉着惺忪睡眼,撑起上半身,迷糊的东张西望。 “你出门干嘛?穿这么俊……唔,好像元宵了,大半夜的,伱又是和哪家小娘子私会去?” 推开她伸探来的一张狐疑小脸,欧阳戎怀抱琴盒,拍拍屁股走人。 “抱歉,只是随便穿搭。不是什么私会,让你失望了。” “真不要脸。” 小墨精重新倒下,翻了个身,半趴在《题菊花》诗稿上,继续呼呼睡觉。 欧阳戎走之前,瞥了眼她身下的那篇真迹诗稿。 执剑人亲手写就的剑诀,都是蕴含有剑诀真意的,有剑主自己的一份理解。 对于后续执剑人的帮助很大,不亚于亲自传授。 类似当初净土地宫的壁画墙上,衷马大师利用未知鼎剑铭刻的《归去来兮辞》寒士剑诀。 欧阳戎当时能那么快的领悟这篇寒士剑诀,除了提前倒背如流外,还要归功于衷马大师字里行间留在墙壁上的鼎剑真意。 否则光是会背,不去刻意琢磨,同样无法领悟剑诀。就像欧阳戎送给离裹儿做生辰礼的那篇《归去来兮辞》一样,欧阳戎写它的时候,还没成为执剑人,它自然只是一篇普通诗稿。 而现在这份《题菊花》诗稿不一样,蕴含匠作真意,虽然半缺,不太完整。 对了,上面还有他的文气,妙思也说很喜欢它,说是有上品文气,甚是少见,现在小丫头甚至睡觉都抱着它爱不释手。 这样一个暂时见不得光的东西,欧阳戎脑海里的第一想法,并不是把它毁去。 默默留藏起来。 用那天小师妹听完后挽住他胳膊大步往前走时说的话。 大师兄有大胸怀大格局大气魄……虽然欧阳戎依旧坚持觉得是小师妹的胸怀更大一点。 但这更像是……某种执剑人之间的默契传承吧。 当年,衷马大师困守地宫,画地为牢,死之前唯一想做的事,就是留下《寒士剑诀》。 或许那时在呛鼻窒息的浓浓黑烟中,枯坐莲台的他,脑海里只是想将剑诀留给后世在废墟中重建东林寺的晚辈们,为宗门留下一份香火传承。 但是,却也实打实的救了几十年后误入地宫的欧阳戎一命,并且在最关键的时刻,帮他逆天改命。 再往前看,三百年前,寒士的传奇执剑人陶渊明,在龙城仅做了八十一天县令,不为五斗米折腰,挂印而去,归隐山林前,特意将寒士剑诀送给了时任东林寺主持的高僧好友。 出世之人,却操入世之心,是无心还是有意,暂且不谈。 但东林寺一脉的剑诀传承由此开始。 俱往矣。 今朝,欧阳戎的态度亦如是。 理清脉络,他方才意识到了一点。 传奇执剑人之所以是传奇执剑人,并不是因为他为鼎剑创立了剑诀,而是因为…… 他留下了剑诀。 没错,是留下。 青史上绝对存在过惊才艳艳,创造了剑诀,却又私藏至死的自私执剑人。 但是青史并不会记住他的名字。 哪怕暂时留名了,后世执剑人眼里,他也已经与无名无异了,道之不存。 因为一口鼎剑的传奇执剑人,并不是只能一个。只要鼎剑还在,总会诞生其它惊才艳艳后辈,总结出新剑诀。 但这终究是一件难的事,不得已而为之,类似于劈山开路的领头羊,必须得有人持斧开路,大步往前走,你若停步不前、或者霸占此路,自会有人越过你,开辟新路,引领后人。 而若是,有那么一篇剑诀留下,开辟了执剑人绝脉的高度,将绝脉尽头往后推延了一段,后世执剑人自然会循着你开辟的道路往前进,站在你的肩膀上,而不是另辟蹊径。 到这时,你才是一位真正的传奇执剑人,名字成为后世执剑人们皆知的存在。 就像现在,欧阳戎去寻找陶渊明留下的事物痕迹一样。 这某种程度上,是执剑人神话绝脉真正的传承方式。 也得益于执剑人人数极少,理论上,同一时代只能同时存在九位,每一代执剑人的出世间隔跨度长,相互之间的竞争烈度极低,默契合作远比自私独享带来的收益要多。 鼎争的缘故,一家一姓,甚至一宗一朝,都无法长久的垄断神话鼎剑与执剑人绝脉。 鼎剑通灵,站在它们的角度,上至王侯将相、下至贩夫走卒,凡人皆是贪慕它们的神话之威,遇到的大多是野心家们,一味的借用索求。 只有传奇执剑人,是真正的利它者,是在开凿执剑人这条神话绝脉的上限! 立功立德立言,立的是开凿绝脉之功,立的是无私传承之德,立的是传世剑诀之言。 也无外乎匠作先婚后爱,一改过去高冷之态,对曾经的便宜剑主欧阳戎痴缠粘人起来。 在湖底望眼欲穿,望夫石一样,等待某位死鬼的到来。 要是搁在以前,匠作往湖底一躺,一动不动,对欧阳戎爱答不理,忘记了就忘记了,大不了先睡个一百年,送走某位最狗的剑主先,反正以后出来,它还是个小甜甜,被人抢着要…… 可惜回不去了。 欧阳戎没有偷摸摸出门,而是在后门登上了一辆等候已久的马车。 阿力白天收到了公子叮嘱,特意喂好了马,在后门深夜等候。 欧阳戎光明正大的乘车出门。 今夜全城没有宵禁,因为日子特殊。 他挑开窗帘,看了眼远处天空。 修水坊方向,有一道道烟火绽放,是富贵人家提前放的烟花。 刚刚过了子夜,也就是过了十二点,现在算是到了正月十五元宵节。 大周朝的元宵节,放假三天,从正月十四到正月十六,宵禁也会在这几晚解除,允许百姓夜间外出赏灯游玩,称为“放夜”。 虽然没过十二点前,还是属于正月十四,但是十四晚上,也已经提前解除了宵禁。 所以欧阳戎选择正大光明的过去,而且理由十分充分。 “怀民兄应该还没睡吧……” 欧阳戎脸色有点不好意思。 承天寺并没有全拆,只拆了一半,当初让给星子坊大佛造像。 以星子湖为界,湖西岸是星子坊工地,北岸是剩余的承天寺建筑。 元怀民依旧住在此寺,听他说是住习惯了,不想多换。 因为意外高升江州长史的缘故,承天寺的老方丈和一众弟子对他十分客气,压根没有像赶其它穷士子一样赶他走,令人嘘唏。 既然大伙都说良翰亦未寝,那他大半夜去找朋友喝酒弹琴,也很正常不是? 哪怕被监察院女官们发现了,也没啥事不是?毕竟多亏了怀民兄,现在全天下百姓可能都知道了江州司马欧阳良翰大半夜不睡觉,喜欢去承天寺找某人鬼混的癖好。 欧阳戎怀抱琴盒,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 今夜虽无月,但浔阳城的烟火却不少,主要集中在非富即贵的修水坊,其次是浔阳坊。 刚到子夜,两坊的烟花,就不要钱的往天上放。 星子坊就不一样,几乎没人守点放烟花,大都留到元宵当夜。 佛首与司天监女官们撤走后,星子湖工地漆黑一片,湖水也漆黑平静,只有对岸承天寺的一些大殿、院落等建筑,亮有灯火,有隔岸观火的意境。 承天寺西南角,靠近湖畔的一处小院,院中央正聚集有十来盏花灯,它们左右晃动,似是被一道道黑影提在手里,提灯者们正仰头遥望烟火。 此院匾名悲田济养院。 今夜算元宵前夕,僧人们允许这些穷苦可怜之人点点花灯。 其实这些花灯也不是寺庙买的,是元怀民让江州大堂送来的。 僧人们发放下去,当然,也从中私扣了一点。 大周朝的寺庙,其实大都有这类福利院,用来收留残疾老幼。 算是一项民生工程,特别是现任刺史欧阳良翰,之前还是以长史身份上任之时,似是对这种福利院特别注重,派人在江州范围内,仔细修缮了一遍,引得一片赞声。 眼下承天寺内的悲田济养院,在元宵前夕,还没有被家人接回家过节的,几乎都是真没人要的可怜儿没跑了。 院中央,一群残疾老幼手提花灯,安静不言,仰头望着远处富贵修水坊的烟花。 一张张脸庞,各有各的孤寂与希冀。 而院子的西南角,有一位瘦瘦弱弱的不起眼少女正孤独坐着。 她也没有家人来接,没有家人送汤圆,僧人更没有给她发一盏花灯。 因为…她用不上。 纤瘦少女没有和同伴们一起看烟火,孤零零坐在地上,两手抱膝,背对众人,容貌被黑夜隐藏,抱膝右手掌缺了一根小拇指。 她静若处子,模糊脸蛋,似是面朝孤寂的湖水。 虽未亲眼所见,但那一日的大佛轰然倒塌声、鼎火当空烈烈声、狗官枭首嚎叫声、女官将士慌步声、紫气老妪愤吼声…… 皆响彻耳畔。 在这些喧闹声中,她独独听到,有一个隐隐蕴含澎湃神话之力、却极其微小之物,“叮咚”落水的细微响声。 赵清秀无比确定,有“星”落星子湖中。 (本章完) 第566章 哑女亦未走!怀民亦未寝【求月票!】 第566章 哑女亦未走!怀民亦未寝求月票! 砰砰——! “怀民,怀民,喂喂喂,睡了没有元怀民?” 砰砰砰——! 欧阳戎半夜敲门,关心喊道。 斋院内先是寂静了会儿,少顷,“咚”的一声,院里的屋子里似是有人摔下床去。 紧接着,“吱呀”一声,里面的屋门应该被推开了,还响起了一阵匆匆脚步声,离院门越来越近。 就在门口抱琴的欧阳戎一脸欣慰,等待怀民兄开门之际。 院子里的脚步声突然远去。 “吱呀——!” 屋门关上,甚至还传来了一道重新上锁的声音。 某人重新回榻了。 欧阳戎:……?? “元怀民元怀民,喂喂!知道你没睡,怎么走到一半跑回去了,开门,快开门。” “睡了。”屋内之人翻了个身。 欧阳戎板脸:“你不开,我可进去了。” “真睡了,被闹腾醒……你现在走,我马上能睡着……” 不等元怀民抱怨嘟囔完,就听到“砰”一声,院门被从外踢开的声音。 闭目努力想睡的他,眼皮子一跳。 “咦,没锁门啊,怎么不早说。” 欧阳戎满意点头,进入院子后,放下琴盒,转悠了一圈。 也没进锁起来的主卧屋子,跑去了厨房。 元怀民脑袋埋在被窝里,捂着耳朵,可是外面传来的锅碗瓢盆霹雳啪啦声,不绝于耳。 实在忍不了了,翻身下床,光脚走去,打开屋门。 “良翰兄要干嘛?”他一脸哀怨问。 “借厨房,做点下酒菜,没事,你睡你的,咱们两不耽误,当我不存在就行…… “咦,你这院子不错啊,都自带厨房了,以前住的那破院子太小了,老鼠都住不下去,还得蹭斋饭。 “不愧是江州长史,这新的住宿待遇就是不错,不过怀民兄现在发达了,忘了老友咯。 “这次还只是不开门,下次我上门,也不知道开门的是不是两位精壮大汉,直接把在下架起,丢湖里去了……” 欧阳戎撸起袖子,烧炉生火,摇了摇头感慨说。 元怀民听的眼皮子直跳,无奈说: “良翰兄说笑了。你这动静,让我怎么睡。” “那就是不够困,原来怀民兄也夜猫子不睡,亦未寝啊,来来来,今夜去赏烟花饮酒,不醉不归。” 欧阳戎提着两壶黄酒,走出厨房,朝他笑语道。 元怀民无奈摇头,又点了点头。 “院子没怎么收拾,不太方便。”他不好意思道。 “没事,用不上,咱们出去逛逛。” “去哪逛?” “星子湖,湖心不是有个亭子吗,走。” “好吧,我……换换衣服。” 元怀民返身,去翻衣衫,欧阳戎却一溜烟跟了进去。 “良翰兄进来干嘛?我主卧没啥好东西……真没啥东西。” “你以为我和伱一样,喜欢顺别人东西啊?进来放一下琴盒。” “良翰兄不弹,带什么琴?”他无语。 “我乐意,不想弹了,不行吗?琴可以不弹,但一定要带,这叫名士风范。怀民兄,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 “……” 元怀民换了身文衫,顿时感慨道:“江州司马这个职务真是神奇,良翰兄当了一任,变化真大。还好我撤的早,其实也不是我懒,当江州司马当的。” 欧阳戎懒得理他,放下琴盒后,左右望了望。 “有没有簪子?” “你要干嘛?” “用用。” 欧阳戎言简意赅,打开他衣柜,抽出一根普通玉簪子,移步铜镜前,他将头顶的冰白玉簪子抽了出来,转而插上了这根普通玉簪子。 元怀民“嗖”的一下上前,伸手去抓欧阳戎取下来的冰白玉簪子。 “好好好,你随便用,喜欢哪个,送良翰兄了,哎,良翰兄真是客气,怎么送一根这么好的给我还礼……” 下一霎那,他抓了个空。 只见欧阳戎翻手收起了冰白玉簪子,瞥了眼他: “怀民兄想得真美啊。” “不是给我,那你干嘛换。” “叮叮当当的,只是嫌吵,没说送你,收!不准碰。”欧阳戎警惕指了指元怀民前伸的手掌。 “不是送,是借,借。”元怀民强调。 “借就是骗朋友的。” “……”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全程拌嘴,收拾好后,一齐出门。 院门外不远处,马夫阿力,跳下马车,上前接过他们手里的酒壶与下酒菜,老老实实的跟在了欧阳戎与元怀民后面。 三人前去星子湖的湖心亭饮酒赏烟花去了。 …… 悲田济养院。 一众伤残老幼张望远处烟火。 院子西南角,身材纤细的少女依旧抱膝面湖而坐,恍若看着漆黑湖水发呆。 某一刻,一直静静旁观隔壁数坊放烟花的星子坊,终于迎来了一道自己的烟火。 这一道烟花也不知是星子坊内的哪个富贵人家所放。 它距离星子湖与承天寺不远,“咻——!”一声,炸响在阴灰色的天空上。 五颜六色的火星四溢。 这一刹那绽放的光芒,十分短暂的照亮了小半座星子坊。 同时包括承天寺悲田济院内可怜人的身影。 霎那烟火的光芒,也终于照亮了西南角纤细少女的脸庞,哪怕只有一息。 只见,今夜不看烟火也用不上花灯的她,眼睛蒙有一条天青色的缎带,绕过了后脑勺。 看颜色,正是当初欧阳戎在阿青家门口见过的那条缎带,不过当时,某人只是从后面角度看见…… 缎带蒙眼的纤细少女一张小脸有些不正常的苍白,少了那一双秋水涧溪般的眼眸点缀,小脸表情显得有些呆然。 赵清秀一动不动,面朝湖水,湖面倒映着远处天际的烟花。 她脸色与漆黑平静的湖水一样,没有丝毫波澜。 因为有比烟花更重要的东西。 赵清秀袖子内的纤细手指正攥着一方小印。 是红莲剑印。 它能捕捉到那一口鼎剑的剑气。 而眼下,赵清秀靠近湖水,袖中的剑印就有些滚烫。 那日落入星子湖的“星”,她知道是什么了。 匠作。 老铸剑师曾在秘信中透露过的真名。 赵清秀深呼吸了一口气。 那日,行动败露,大师姐不在,二师姐与天南江湖众人,提前与司天监、玄武营的敌人交手。 她没有现身,利用不漏气的特殊之身,不撤反进,准备直取那一颗佛首。 这才是此次行动的真正目的,她也是原计划中的最后一环。 不过原计划更加的安全,可惜大师姐不在,否则能行施的更好…… 而最后,混入星子坊工地的赵清秀,怎么也没有想到,有人比她更先一步出手了。 并且,是雷霆一击。 光是听声响,赵清秀就知道,那一剑有多么的壮观。 是执剑人! 星子湖工地附近,竟然有一位执剑人,与她一样隐藏,提前一步,摧毁了东林大佛。 赵清秀可以肯定,这绝对不是大师姐的安排,因为女君殿已经很久没有隐君了。 但这位执剑人所用的鼎剑,是龙城古越剑铺老铸剑师本来要还给云梦剑泽的那一口匠作,也是原本云梦剑泽诞生新隐君的一丝希望。 所以红莲剑印才会生出如此反应。 而且也不知道为何,这位执剑人出完剑后,把匠作丢在了星子湖里。 是急着离开,怕鼎剑累赘,暂时弃于湖中。 还是……执剑人已经死了,被司天监女官们击毙? 但不管如何,那些眼下只有她一个,借用红莲剑印,发现了湖中鼎剑。 那些司天监女官们并没有发现这点,否则前些日子,她们早就抽干湖水了。 不然不可能轻易撤退。 赵清秀微微转头,似是面朝对岸的星子湖工地。 赵清秀这段日子逗留这座悲田济养院还有一个缘由,那位司天监副监正一直停留在星子湖工地,守着佛首与一座灵堂。 那些司天监女官们查的极严,悲田济养院也被搜查过,不过她们并没有怀疑到她。 就在这时,一个小沙弥在悲田济养院门口探头探脑。 有院内守夜的僧人瞧见,走过去,听小沙弥说了会儿,僧人转身来到赵清秀面前,喊了一声。 “找你的。” 赵清秀站起身,走了过去。 缎带蒙眼,没有人扶,她却脚步异常平稳,就像当初她欢笑着对师姐们说的……没关系,她看的更清楚了。 小沙弥小声问:“你……还不回去吗,找你‘家人’?” 天青色缎带蒙眼的纤细少女,摇了摇头。 “听说对岸的官爷都撤走了。”小沙弥提醒道。 赵清秀点了点头。 小沙弥和他的老和尚师傅,与云梦剑泽有一些渊源……这次赵清秀除了能藏锋敛气躲过琴音外,还多亏了他们给她安排悲田济养院的身份。 “啊。”她发出一声。 这一声似是感谢,语气柔柔弱弱。 不过小沙弥却知道,面前这清秀无比的少女很独立坚强,在悲田济养院期间,几乎没有麻烦他什么,甚至听僧人们说,她经常帮助院里照顾一些行动不能自理的老幼。 看着面前可怜至极的纤细少女,小沙弥欲言又止。 “你看了吗,算了,你看不到,官府的布告正在通缉你‘家人’……” 就在这时,赵清秀蓦然回首,望向星子湖方向。 “怎……怎么了?”小沙弥一愣。 赵青秀取出袖中一枚小印章,此刻它滚烫无比,隐隐有红光闪烁。 她抬头,“看”了一眼星子湖。 少顷。 “哎哎,你去哪?你……你不是看不见吗,怎么跑的比我还快……” 悲田济养院门口,只剩下一道小沙弥的无奈呼喊。 …… 星子湖,湖心亭。 一条扁舟正停泊在湖心亭边。 有两道身影正在煮酒赏湖景。 不过某一道身影稍微有些不情不愿,不过还是被另一道身影拉着喝酒。 作为马夫的阿力,一声不吭,从舟上取小火炉等物进入亭子,埋头负责煮酒。 默默听着自家公子拍拍胸脯,向面前那位元先生保证,他千杯不醉的事情。 少顷,酒酣胸胆尚开张。 夜空中,元宵节的烟花不时绽放。 元怀民倒是不反感喝酒,但是唯一埋怨的就是,为何偏偏要在放假时熬夜喝酒,要是工作日就好了,被欧阳刺史拉着宿醉,第二日也有借口请假了。 结果现在元宵假期,喝的大醉,岂不浪费了珍贵的假期时间? 欧阳戎哪里知道打工人元怀民这精打细算的小算盘,他一边举杯,一边默默感应了会儿。 某刻微微皱眉。 不行,这个湖心亭的位置,距离湖底的匠作,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 无法沟通鼎剑,灌注灵气,御剑上岸。 这是欧阳戎没想到的。 抛湖一时爽,等到要捞,就麻烦了。 欧阳戎叹了口气。 还好没有在宋副监正她们还在的时候,尝试过来捞月,不然更束手无策了。 听到耳边动静,他微不可察的嘟囔了声。 “执剑人绝脉是这样的,鼎剑只要一动不动躺湖底就可以,可是执剑人要考虑的事情就很多了,要偷偷摸摸盯梢,要找位置打捞,超过距离还得自己亲自上……” “良翰兄在说什么?”元怀民疑惑。 “没,没说什么。” 欧阳戎摆了摆手。 元怀民也没在意。 不多时,亭中二人,饮酒到正酣。 其中某道自称千杯不醉的身影,拿起酒杯站起身来,走到栏杆边,恍若邀约湖影一齐共饮。 元怀民脸红的像一颗熟透的果子,他摇晃了下醺醉脑袋,撑着桌子,转头邀道: “来,良翰……咦,人呢?” 元怀民揉了揉醉醺醺的眼睛,前一秒还看见好友站在栏杆边,下一秒就不见了,反而是栏杆外飞起了三尺高的水浪,他好像还听见了一道“噗通”声。 “老爷!” 不等元怀民脑袋转过来,阿力已经跳下湖去捞人。 元怀民愣愣嘀咕:“千杯不醉就这?” 说完,他又仰头张大了嘴,就温热浊酒灌入喉中。 “这个良翰兄就是逊啊……” 一声满是酒气的饱嗝后,元怀民歪头醉倒。 此刻亭内有人醉倒,亭外有人落湖。 头顶夜空,今晚无月。 可湖中,却有一轮月悄悄升起…… (本章完) 第567章 蓦然回首,绣娘真在灯火阑珊处【求月票!】 第章 蓦然回首,绣娘真在灯火阑珊处求月票! 浴室,屏风后方。 浴桶中的雾气缓缓上升,轻纱般缭绕,与暖黄色烛光交织在一起,朦胧梦幻。 一条热毛巾敷盖在欧阳戎脸庞上。 他调整了一个稍微舒服的姿势,后脑勺枕着桶沿,湿漉漉的乌黑长发随意披散,泡在紧贴浴桶外壁的一个装满温水的浴斛里。 “呼~” 欧阳戎在温毛巾下长舒了一口气。 听到敲门声,他不摘脸上毛巾,随口道: “没锁,请进。” 阿力推门而入,绕过屏风,来到浴桶边,将手里提着的一大桶热水倒入其中。 “公子,元长史喝醉了,在主卧那边休息。承天寺的监院和知客问您,除了热水外,还有没有其它需要的,公子饿不饿……” “不饿,不用其它的了。” 刚刚着凉,染了点寒缘故,欧阳戎嗓音有点变音沙哑。 这时,阿力又说: “监院、知客僧他们很担心公子的身体,内疚没有做好寺内的防护措施,说是明日一定把湖心亭的栏杆再加固一层……” “行了,不怪他们,去帮我道谢一声,打发走了,不要让他们进来。” “是,公子。” 阿力顿步,示意了下浴桶旁边的桌子。 “对了公子。这琴要不要俺带回马车。” “不用了,等下我会带过去,你回马车休息下吧,时候也不早了,都快天明拂晓了,阿力,今夜真是多亏了你。” “公子客气了,是俺应该做的……” “还是辛苦了,簪子和衣服都放桌上。” “是,公子慢慢休息。” 耿直阿力挠挠头,退出了浴室。 欧阳戎没有取下脸上的毛巾。 旁边不远处的桌上,正摆放着一把长条状琴盒。 欧阳戎看不清表情,悠哉抬手摸了摸头。 还好他提前准备了醉酒失足的备选方案。 去湖心亭饮酒之前,早早换上了一根普通玉簪子。 匠作沉在湖心的距离,超过了他御剑操控的范围,无法升上湖面。 无奈,只能自己“失足”下水了。 落水后,发冠上的玉簪子果然滑落出来,沉落湖中。 不过所幸的是,匠作总算是捞上来了,中途并没有出现什么异象。 此刻它正静静躺在桌上的长条状琴盒内。 欧阳戎闭目感应着鼎剑。 刚刚,他落水之后,趁机将从湖底升上来的“匠作”先藏在了身上,在被阿力背回元怀民的斋院后,才成趁机将匠作重新锁进屏蔽气机、蕴养剑气的墨家剑匣中。 到这一步,才算大功告成。 全程夜色阑珊,波澜不惊,没有惊动什么埋伏的势力、当场抓获啥的。 看来宋嬷嬷和司天监的女官们确实是真撤走了。 欧阳戎满意点头。 他不是不信任容真,而是不太信任宋嬷嬷。 毕竟是林诚的老师,上次朝他低头,也是迫于形势罢了,和他一个小辈低头,更多的还是感到屈辱吧。 欧阳戎边泡澡边复盘了一波。 嗯,唯一没有想到的是,元怀民的酒量也不太行,没两杯就倒了。 早知道就把琴盒带过去了,反正他烂醉如泥看不见,这样的话,在湖心亭捞上来匠作后,就可以直接放进去。 所以这次行动,还能再精进下。 “天天和我吹牛是吧,拍胸膛说自己也千杯不醉,说的我都有点小怂了……这次特殊,下次不让你了。” 欧阳戎都懒得吐槽了。 酒量连自己都骗? 屏风后的雾气中,欧阳戎心思流转,这时,忽然隐隐感到一股寒风袭近后脑勺。 “嗯?” 欧阳戎瞬间扯下脸上毛巾,警惕四望。 屏风后方,除了他与浴桶,空荡无人。 这阵寒风怎么回事? 欧阳戎皱眉,哗啦一声,站起身来,迅速披衣,离开浴桶。 “谁?” 他沙哑嗓音,语气认真。 屋内静悄悄的。 欧阳戎侧目,看了眼旁边的桌面上的墨家剑匣,沟通匠作。 小家伙在,心中有底。 他赤足向前走去。 动作缓慢,小心谨慎的绕过了屏风,期间,他蓦然抬头看向头顶…… 亦是空荡荡的。 环视一圈,浴室无人。 这时,欧阳戎余光瞟见,浴室房门半掩,漏了一条缝,外面凌晨的晚风不住的往屋内溜进。 他顿时松了口气,眉头解开,走了过去,“咔嚓”一声,关紧了浴室房门。 “阿力真是的,门都没关紧。” 欧阳戎摇了摇头,转身继续沐浴。 …… 某座斋院,一间主卧内。 黑暗中,有一位缎带蒙眼的纤细少女悄无声息的走了出来。 她单手提一个木棍般的长条布包。 默默离开了这座斋院。 主卧床上的元姓斋院主人还在醉熏大睡,并不知道自家已被人光顾了一遍。 院门口的阴影中,赵清秀掏出袖中一枚冷冰冰的古旧印章。 印章比她手还要冰凉。 天青色缎带下的一副秀气眉头似是轻蹙了下。 消失了。 匠作的气息消失了。 像是与世隔绝了一般,红莲剑印竟然再也生不出一点感应。 “嗖——!” 不远处天际飞升一道烟花,炸响在空中, 一瞬的光芒,同时照亮了赵清秀身后、包括元怀民斋院在内的一片建筑群。 不久前在悲田济养院,她感受到袖中红莲剑印的炙热。 根据剑印的模糊指引,来到了身后这一片建筑群。 可是刚来没多久,还没等她锁定一个具体的位置,红莲剑印的发热异象就消失了,冷却下来,直到现在,都毫无动静。 缎带蒙眼的少女犹不放弃,利用“小透明”的优点,将这一片建筑,挨家挨户又找了一遍,想要靠近一点感应。 大殿、斋院、客舍统统“走过”了一遍,连路边停泊的马车都没有放过。 当然,除非是无人或有人沉睡的屋舍,否则也不能明目张胆、事无巨细的找。 是没有人能察觉到她的气息没错……服用过半只龟甲天牛,迭加越处子的静气,连老乐师的琴音都无法使她显形,普天之下能发现她的人屈指可数……但是藏风敛气只是藏风敛气,不是真正的隐形。 肉眼是能看到的。 所以赵清秀还是要脚步无声的走位,行走在视觉盲区,规避一些尚未睡觉的活人。 例如身后这间斋院浴室里沐浴泡澡的青年,例如上一间院子里书房挑灯夜读的穷苦士子,例如刚刚打着灯笼跟随一位马夫汉子提几桶热水路过的中年僧侣们。 这些都是没有灵气修为的凡人,赵清秀很轻易的绕过了他们。 可是一番搜查下来,依旧一无所获,红莲剑印不再生出丝毫温度变化。 像是冰冷死物一般。 要不是赵清秀的右手食指因为长时间在袖中紧捏印身,被此前那一阵阵炙热烫伤到现在都隐隐泛痛。 此刻的冰冷,也要让她不禁怀疑反思,刚刚的异象是不是真的幻觉,其实从没有发生过…… 按道理,应该是距离越近,红莲剑印的反应越剧烈的。 除非是距离太远,或者对方有什么特殊手段屏蔽匠作的全部气机。 现在,首先可以肯定的是,湖底的匠作一定是被人取走了。 因为靠近星子湖后,红莲剑印不再生出丝毫反应。 只是不知道是那位藏剑的执剑人,去而复返取走的。 还是说,是其它练气士? 例如……位高权重、想要私吞鼎剑的那几位司天监女史? 不管如何,眼下红莲剑印失去了一切感应。 要不是取剑人已经溜走了,距离太远,感应不到。 要不就是取剑人利用特殊方式,切断了一切鼎剑气机。 赵清秀手提长条状布包,沉默的行走在围墙阴影中,前往下一座斋院。 她手中的布包, 包裹着一柄长剑。 这是师尊留给她的。 每一次天际亮起烟花,赵清秀消瘦的小身板都会微微颤抖一下。 烟花声并不吓人。 但烟花的霎那光亮,可以照亮她。 因为烟花绽放的光亮,比烟花声来的更早。 虽然只是早了十分之一息不到。 可依旧让她无法提前规避。 缎带蒙眼的少女知道,每次耳边听到烟花声的时候,她都已经被它早一步照亮。 来不及遁入一旁的角落中。 赵清秀无声离开了刚刚那座有醉鬼与沐浴青年的斋院。 她行走在无人察觉的寂静阴影中,继续寻找。 这算是迄今为止,她们云梦剑泽离匠作最近的一次。 赵清秀不愿放弃。 她微微仰着细颈,螓首上蒙眼的天青色缎带在脑后随风飘扬。 她小脸神色出奇认真, 一路倾听, 风声、步声、水滴声、呼噜声,还有木制门窗吱呀声,红墙瓦片缝隙抓住夜风的声音。 有人说,万物皆有声音! 连喜欢也有声音。 心跳加速声。 等等。 不。 她没有声音。 记得大师姐那日赌气说,眼失明了其实也挺好。 至少不会再去找他。 叫……眼不见为净。 念头及此,心又乱了。 赵清秀怅然若失,好一会儿,来到另一处院子前,她才调整过来。 继续搜查。 一个时辰过后,一无所获,红莲剑印没有温度。 这时,远处响起公鸡打鸣的声音。 四周这一片建筑中,相续响起一道道起床穿衣的声音 赵清秀微微低头,收起剑印,默默转身,原路返回悲田济养院…… …… 欧阳戎沐浴更衣完毕。 对着铜镜,重新插好一根冰白玉簪子。 “哎,落个水姿势都这么帅。” 束冠完毕,他一脸感慨的抱起琴盒,转身出门。 院子里,能听到主卧传来的某人呼噜声。 欧阳戎笑了笑。 抬头望去,天际一片黑暗,但是却有此起彼伏的虫鸣声。 接近拂晓。 即将天亮。 放了一夜的烟花,稍微歇息了会儿,应该是中场暂停,毕竟今日才正式进入元宵节。 欧阳戎打了个哈欠,抱琴转身,走出斋院。 不远处的青石板道路上,一辆马车正在静静等待。 马夫阿力,坐在驾驶位上,两手笼袖,低垂脑袋,脑袋和啄米一样一点一点的。 欧阳戎哑然失笑,没有吵醒他,钻进了马车。 方才坐定,欧阳戎随手把重新满当当的琴盒,塞进座位下方的小家伙专属位置。 还没等耳边如期传来匠作的不屈抗议声,戴冰白玉簪子的青年脸庞笑容凝固起来。 他猛地低头,伸手抚摸座位下方的空间。 有异常! 不是掉了什么东西——今日他只带了空剑匣来、并没有带青铜面具等物——而是他每次都习惯性的把座位下方的盖板关一半,不全关紧。 起初是谨慎起见,留个心眼,后面也逐渐成了预防小师妹查岗的细节,只要有人打开了他座位下方的位置,他都能事后发现。 可是眼下,小师妹不可能来,阿力也不可能碰他东西。 只有一种解释。 有人趁着他与阿力不在,上车检查过! 一道寒流从端坐姿势的欧阳戎颈椎尾骨一路上蹿,他打了个寒颤! 脑海中陡然闪过宋嬷嬷的脸庞。 难道是一个局! 他从今夜出门起就被盯上了? 宋嬷嬷等人司天监女官撤离了星子湖工地也是故意的。 让他放松警惕,引蛇出洞? 现在又为何没来立马抓他?是等他马车开出去?人证俱全? 欧阳戎脑海像是炸响了一道烟花,千头万绪。 同时冷汗直流。 他坐在安静马车里,却觉得外面危机四伏。 深呼吸一口气,他平静问: “阿力,进过马车吧。” “啊,没有,公子怎么……” 不等他问,欧阳戎重新抱起琴盒下车。 “别走,原地等。” 他匆匆离去。 这时,远处传来公鸡打鸣声,很多人开始起床。 欧阳戎利用黎明前的最后黑暗,迅速翻墙越屋,穿过一座座大殿。 争分夺秒。 在把鼎剑迅速藏进某个不起眼角落后。 他飞快转头,走上一条小路,低头匆匆前进,也不知要去哪里。 “珑玲——珑玲——” 头上冰白玉簪子传出声响,在寂静巷落十分清脆。 欧阳戎直皱眉,迅速摘下。 “砰——!” 天空突然炸响了一道烟花。 欧阳戎吓得蓦然转身,仰头发现是烟花后,他稍微松了口气。 可是这时,头顶烟花的霎那光芒,照亮了后方不远处拐角阴影中的一道纤细身影。 这一处阴影本来很难被注意,此刻却被头顶的烟花点亮。 欧阳戎愣住。 定睛看着面前蓦然出现的缎带蒙眼的纤细少女。 蒙眼少女也面朝着他,似是身子颤抖了下,直直“看”向他手里那一根发出声响的冰白玉簪子。 空气在这一霎那陷入永恒般的安静。 “珑玲——珑玲——” 此刻,整个天地间只剩下拂晓的晨风吹拂簪尾处冰白玉吊坠碰撞的特殊脆响。 不。 还有…心跳声。 这段写太慢了,结尾才摸到,有点心虚,该死的强迫症,r2(受撅位)(追到最新的书荒兄弟,可以康康老书《我有一个剑仙娘子》) (本章完) 第568章 捡回一个哑女绣娘!【求月票】 第56八章 捡回一个哑女绣娘!求月票 “珑玲——珑玲——” 准备返回悲田济养院的赵清秀,走在两面红墙之间的甬道上,突然脚步顿住。 她偏过头,直愣愣的对着旁边的一面红墙。 这道细微却特殊的声音来自于这个方向。 赵清秀起初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在这青灯古寺的地方,还是拂晓清晨时分,怎么会有故乡族内女子所戴信物才会发出的特殊玉石声? 可是伴随着东南方向不远处的“珑玲”声越来越大,赵清秀犹豫了片刻,脚步不由自主的跟了上去。 她真的好久好久没有听见这道来自故乡的声音了。 梦里都回忆不出来了。 可眼下一听到,深埋的记忆再次破土而出。 赵清秀很确定,就是它。 这个世界上,有些声音是模仿不来的,你无法形容它,甚至会忘记它,但是当你偶然再次听到的一刹那,便能记忆如新,彷佛昨日重现。 “珑玲——珑玲——” 这道特殊玉石声,与她相距十来丈,大约间隔七八座宅院、大殿。 不过寺庙的这一片建筑拥挤,道路七拐八绕的,一些宅院已经醒人、在院子中洗漱,赵清秀不方便直接翻跃,只能寻找道路,行走在黎明前的小巷阴影中。 她本来还有些犹豫要不要过去探明来源。 毕竟偏离了原先返回悲田济养院继续隐藏的计划,现在又处于敌人势力范围,走太远可能遇到危险,而且黎明破晓,她一个哑女四处乱跑,还蒙着眼,容易被人发现可疑行踪。 可是,那道“珑玲”玉石碰撞声的主人,好像也在移动,而且速度也不慢。 “珑玲”声竟逐渐远离,距离她越来越远。 赵清秀的心顿时悬了起来,忍不住继续跟过去,保持距离,于是乎,她被这道声音一直吊着,朝与它相同的方向前进。 一路上,赵清秀天青色缎带蒙眼的小脸有些失神,赶路时,明暗切换的光线下,小脸上隐隐浮现一丝回忆之色。 记得在南陇赵氏,每一位及笄待嫁的赵氏女,都会被赠予一枚特殊的冰白玉簪子。 赵清秀打记事起,就憧憬巴望着这一枚首饰。 可是很早起,家人就和她说过,她不会有,因为这是南陇赵氏嫡系房女子才有资格戴的东西,族老不会给旁系偏房的女子。 更何况她家还是南陇赵氏最穷几房之一,她又是个招人嫌的小哑巴。 于是,一枚冰白玉簪子也成了童年幻想中羡慕而不得的东西,最多是在梦里戴上。 后来,离它最近,也是唯一的一次机会,是幸运无比的被婆婆选为檀郎的童养媳,去好好侍奉婆婆。 童养媳,按照大周习俗,完婚不备酒席,不举行婚仪,一般由娘家做二三套新衣,接回婆家了事,童养媳自幼定婚不得反悔,否则会遭十里八乡的舆论谴责。 婆婆亲自上门,接她回家的那一日,也是赵清秀前半辈子最开心的一天。 婆婆赵氏是南陇赵家嫡女,算是她的族姑姑,与她父亲一辈,不过很受族老重视,很早就嫁给了当地的书香门第欧阳氏,打记事起,这位婆婆就是族人口中的赵氏女楷模。 记忆中,一年到头总是坐在门槛上背对着她、挡住屋外天空的阿父,那日,在门口徘徊,局促搓手,不时伸长脖子张望着远处的某顶花轿。 围着灰围裙总是打开米缸唉声叹气的阿母,满是皱纹的脸上,也朝她挤出了久违的笑容,给她缝补自己曾用过的新衣。 那天瘦竹竿一样的赵清秀,难得上桌,两手迭好趴在桌面上,巴望的看着阿母端上一盘猪肉,那是过年才能吃的……街坊邻居都夸她好福气,不是赔钱货,阿父阿母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虽然有些同龄人的风言风语,说是什么小哑巴配病秧子。 但是赵清秀一点也不在意,她去见过一次檀郎,她就是愿意一辈子在病榻边守着他。 记得第一次见婆婆时,印象最深的,就是婆婆戴着的那一枚冰白玉簪子。 当时她站在家人最后面,低下头,余光悄悄瞄着这枚冰白玉簪子…… “珑玲——” 它真好听。 被婆婆接回家那日,她戴着重重的打头冠,却努力挺直腰杆,目不斜视的坐在颠簸晃荡的简陋花轿上,婆婆突然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摘下冰白玉簪子,插在她束起的发鬓上,左右比对了下,朝红透了小脸欲滴血的她,轻笑说: “真好看啊,婆婆再戴会儿,以后留给你了……” “啊!”她讷讷答,喜羞交加。 “珑玲——” 马车颠簸,婆婆手里的冰白玉簪子的吊坠在赵清秀面前左右摇摆,她的眼睛都跟着它转累了,却不亦乐乎。 可再后来…… 昏暗甬道上,无声行走的赵清秀脸上浮现一丝落寞之色。 这时,她回过神来,发现好像靠近了那道特殊玉石声。 “珑玲——!” 轻盈的拐过转角,距离声音已经很近了。 赵清秀迅速躲在一旁角落的黑暗,一张蒙眼小脸微微偏头,朝向特殊玉石声传来的方向。 好像是一道男子的脚步。 这脚步隐隐有点熟悉,不过此刻,它有些匆忙,在往前赶路。 这时,这道男子的脚步突然停了,就在赵清秀感到不妙,刚准备后缩之际,“嗖”,一道烟花声在她耳边炸响。 赵清秀浑身颤栗了下。 “珑玲——” 晨风好像将那个男子手里的冰白玉簪子吊坠吹的作响,可……只有玉石声,没有脚步声。 他不动了?! 赵清秀后退半步。 好像隐隐意识到了什么。 她身子刹那僵住,听到了胸口处突然加速的心跳声,喘不上气…… 暗青色的天空,第一束天光刺破拂晓,浔阳城内,包括承天寺在内的不少古旧建筑依旧漆黑一片。 承天寺一角,小巷子内,气氛陷入了寂静,烟花转瞬即逝,但是却照亮了巷首巷尾的两人。 欧阳戎看清楚了纤细少女显露的身影,他脸色愣愣的注视了赵清秀好一会儿。 从头到脚,每一个细节都没有放过,包括她被天青色缎带蒙住的双眼,也包括她手里提着的长条状布包……大清早被吓得跑路的欧阳戎先是皱眉,然后松开,转头看向刚刚误以为被司天监女官搜查的马车方向,眼底有点恍然神色,悄然点了点头。 欧阳戎立马重新回头,目光直直落在不远处的赵清秀身上,他屡次张开嘴,可千言万语都卡在喉咙里,说不出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直到,巷子拐角阴影中,缎带蒙眼的纤细少女扭身要跑。 “那个……你,你等等!” 听到这一道有些沙哑却依旧令她熟悉无比的嗓音响起。 赵清秀吓得脚步更快了。 直到身后紧接着传来了一道有些好奇疑惑的嗓音: “咦,怎么是你?哑巴姑娘,你怎么在这里?好久不见啊。” 赵清秀愣住,旋即犹豫了下,缓缓停住脚步。 这时,她听到一阵脚步声靠近,檀郎嗓音似是十分欣喜的走了过来: “哑巴姑娘,在下之前回东林寺的悲田济养院,找过你和那个老道士一次,伱们不在,在下还很担心你们来着。” 赵清秀不禁呆在原地。 “啊?” 她小脑袋有些宕机……虽然看样子他似乎是还被蒙在鼓里,但是这越靠越近的脚步声,还有扑面而来的熟悉男子气息,依旧令赵清秀一颗心要跳到嗓子眼里,她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少顷发现,面前的檀郎也很自然的停步,没再继续靠近她。 赵清秀心里顿时松了口气,回过头来,努力朝他露出一副懵懂困惑的神色。 “啊……嗯……啊?” 欧阳戎继续关心语气:“你不认识我了吗?我就是以前地宫里那个死不听劝、想爬上去的二愣子,那个孙道长是这么说的,哈哈有印象没?” 赵清秀两手抓住裹剑布包,背在身后,一张小脸低埋,只露出一截白瓷般细颈,蚊子一样的嗓子: “嗯……” “果然,一说这个你就知道,确实蛮傻的当时,我往绳子上爬那会儿你是不是还偷看我来着,真是见笑了……” “唔,唔唔。” 她摇摇头,似是在帮他说话。 他蓦地一笑,拍了拍她肩膀:“嘿,哑巴姑娘,你人真好嘞。” 天青色缎带蒙眼的纤细少女愣了下,转过身去,侧对着他,耳根子染了些红霞。 只是她不知道,面前的儒衫青年在努力压住唇角,同时,见她一时间没走,他脸色微微松了口气。 欧阳戎眼睛瞥了下发出“珑玲”声的娘亲遗簪。 他嘴里依旧不忘唠叨,以悲田济养院病友身份唠叨。 语气轻松寒暄: “话说,你怎么到承天寺来了?特别是还能遇到,好巧,看来咱们真有缘份。” “啊。” 赵清秀弱弱低头,两手无处安放。 欧阳戎两指捻着一根冰白玉簪子,稍微举过头顶,左右晃了下。 “珑玲——” 他发现面前原本低头的蒙眼哑女,下意识般的瞬间抬头,面朝空中发声的冰白玉簪子方向。 欧阳戎眉梢扬起,表情古怪,翻手先收起冰白玉簪子,没再尝试,语气依旧保持热情: “对了,这么说,你是被人送到了这里的悲田济养院?” “嗯嗯。” 赵清秀小脸呆了一下,像是偶然被激活了,小鸡啄米般点头。 她提心吊胆的,发现面前的檀郎好像安静了会儿,似是在目不转睛的打量着她的脸蛋。 就在赵清秀逐渐心慌颤抖之际,欧阳戎突然前进,趁她不备,跨过了刚刚保留的三步距离,贴近她身体,不由分说的抓住她的胳膊小臂,大步往前走。 他爽朗笑道: “我叫欧阳戎,不瞒你说,在城里有个小官职,江州司马,不知道你听没听过,反正就是摸鱼的,不过颇有家资,上次错过也就算了,这次遇到,不能不管你了。 “哑女姑娘,你和我确实有缘啊,你看,那个孙道长我怎么都偶遇不到,偏偏偶遇你数次……病友见病友,今日跟我走,哈哈。” “啊……” 不等赵清秀开口,欧阳戎打断,继续调笑道: “嗯,他是没福气遇我了,你却是有大福气的,来,我先给你找个地方住,别住这里了,怕你被人欺负,细胳膊细腿的,怎么这么弱不禁风……” 赵清秀身子僵住,刚要摆手拒绝。 “珑玲——” “喏,帮我拿下,谢谢。” 欧阳戎突然回头,掏出袖中的一根冰白玉簪子递去。 赵清秀愣愣接过了冰白玉簪子,下意识攥紧,同时也安静下来。 她低头,手摸簪子,似是全部心神都被它吸引了,被欧阳戎抓着胳膊往前走,没有了主见。 可走到一半,他轻声。 “对了,你为何蒙眼?是在和朋友……玩游戏吗……” 不等赵清秀回答,缺少距离感分寸感的热心肠青年忽然回头,这一次更加过分,伸手直接摘下了她蒙住眼睛的天青色缎带。 缎带被风吹的飞舞,露出的少女目处,那一双曾让欧阳戎印象深刻的大眼睛依旧还在,只是两粒点漆眸子……与此刻头顶的黎明前天空一样黯淡无光,瞳孔好像还失去了焦距。 欧阳戎沉默了,他偏过头,努力减少声响的深呼吸了一口气。 赵清秀脸蛋上涌出一丝惶恐神色,可不等她伸手去抓回来,下一霎那,面前的热心肠青年已经主动为她重新戴上天青色缎带。 他出奇贴心仔细,绕到了她的身后,戴的出奇整齐,在给缎带打结时,属于男子的炙热鼻息喷红了她的小耳朵,只听他语态自若的低声: “绣娘?是不是叫这名?绣娘。” 赵清秀:“啊……” 欧阳戎感受到她的胳膊颤抖了下。 他手掌忍不住抓的更紧了点,看着面前这一双失去焦距的点漆眸子,没有立马追根结底的问她为何失明、给她上压力。 欧阳戎脸庞绽放出一张灿烂的笑容: “上次在东林寺翻了下名册,很好听的名字,绣娘,娟秀文静……看不见没关系,现在也别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了,来吧,我扶你走。” 欧阳戎笑语伸出手掌。 赵清秀讷讷低头。 二人之间也不知安静了多久,又只剩下心跳声。 “啊。” 她弱弱伸出一只小手,才伸到一半,就被一只温暖手掌稳稳攥住。 晨曦降临的小巷,似是迷路的蒙眼哑女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被儒衫青年大步牵走了。 (本章完) 第569章 欧阳戎:绣娘姑娘,我也不白嫖你【求月票!】 第569章 欧阳戎:绣娘姑娘,我也不白嫖你求月票! 眼前这一幕,活像是无知少女被衣冠禽兽的书生哥哥用一根冰糖葫芦给骗回家。 反正在元怀民眼里,既视感这一块,和它八九不离十了。 “良翰兄,你这是……大清早的从哪捡回来的……可怜女娃?” 元怀民从斋院里走出来,顶着一双黑眼圈,诧异问道。 欧阳戎不理,牵着一只柔荑,大步往前走,经过元怀民的面前。 赵清秀呆呆傻傻的跟着他走。 她一路上都很安静。 怀抱着长条状布包,一只手捏着冰白玉簪子不放,一只手被欧阳戎牵着。 一路上发出清脆悦耳的“珑玲”声。 像极了,吸引并哄骗被拐卖小女娃不哭不闹的小玩具。 元怀民看见心心念念的冰白玉簪子,在这颇为古怪的天青色缎带蒙眼少女手中,眼角顿时抽搐了下,迅速跟了上去: “良翰兄,你不是说,这是令堂遗物,家传宝簪吗?不轻易送人。” 欧阳戎来到马车边,马夫阿力跳下马车,欧阳戎低声吩咐了几句。 阿力看了眼自家公子莫名带回来的天青色缎带蒙眼少女,没有多问,转身离开,去找燕六郎。 “怀民兄,是不是和承天寺方丈很熟?” 欧阳戎回头问道,打断了身后元怀民抱怨不爽的碎碎念。 “是挺熟,你要干嘛……” “带我过去,想麻烦一件事,让悲田济养院那边办个手续,我想领个人走。” 元怀民脸色微变,义正言辞道: “良翰兄,人不可以,至少不应该,她都这么可怜了……” “所以更要接出去,好生照顾,不能再受伤害,她在院子里,我不放心。” “可你这接人的方式……” 元怀民的视线落在二人牵在一起的手上,脸色愈发狐疑。 欧阳戎面色不改,平静开口: “她看不清路,我扶一下,不很正常。” 他在袖下紧紧抓着哑女的柔荑不松手。 “而且,怀民兄在歪想什么呢?我与这位身世可怜的姑娘是故人。” 欧阳戎说话的时候,他身后默不作声、“被迫跟来”的天青色缎带蒙眼少女,偏转脑袋,蒙眼脸蛋面朝向他……赵清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元怀民好奇:“故人?” “嗯,以前见过。” 欧阳戎点头。 却没想到元怀民上前一步,跨过了他,朝赵清秀一脸大义凌然道: “姑娘,你放心和在下说,良翰兄有没有胁迫你……咦,此乃人证物证。” 说着,他大手伸向了赵清秀手里的冰白玉簪子,可惜却抓了个空,趁着身后好友没反应过来,他再试,还是抓了个空。 面前的天青色缎带蒙眼少女明明是低着头,可是就是抓不到她看起来弱不禁风的细手所攥之物,而且还是在她怀里抱着一个长条状布包,动作比较受阻的情况下。 天青色缎带蒙眼少女似是后知后觉的抬起头,朝元怀民微微仰着小脸,被缎带蒙住的眼睛“看”向他,一脸无辜疑惑之色。 元怀民:…… 欧阳戎嘴角抽搐,一把拂开元怀民:“别闹了,带路。” 后者愣色看着手掌,揉脸嘟囔:“唔,看来昨夜真喝多了,现在都还迟钝……” 少顷,在元怀民领路下,三人前去承天寺主殿找方丈。 欧阳戎心神其实一直都在身后似是安静下来、随波逐流的赵清秀身上,不过他面上神情自若,看了眼元怀民的黑眼圈,问: “昨夜宿醉,你怎么起的这么早,真转性子了?” “别提了,说来就气。” 元怀民一张脸黑了黑: “忘了今日元宵放假,大清早的惊醒过来,看见窗边阳光,还以为睡过头迟到了,特别是你还不在,以为良翰兄又偷偷丢下我,自己一个人上值去了,吓的我脸都没洗,跑去江州大堂,结果就我一人来上值,真是可气……白白点卯了一次。” 他捶胸跺足。 欧阳戎感慨:“这应该是热爱了,和江州司马一样,江州长史也挺感染伱的。” 元怀民:……?? 赵清秀跟在欧阳戎身后,全程没有发声,默默倾听檀郎与同僚的日常,某刻微微歪了下头。 …… 接近正午的阳光,落在承天寺内的悲田济养院门匾上。 送走了套近乎的承天寺方丈等僧人,又赶跑了元怀民,欧阳戎回过头,看了眼一直被他抓住小手的赵清秀。 刚刚他和承天寺方丈商量领养照顾之事,她全程安安静静,低头不语,没有反对。 虽然欧阳戎代理江州刺史,是现今公认的江州官场一把手,权势滔天。 但是,此刻从承天寺内一座小小的悲田寄养院里领养一个可怜盲哑女,依旧是一步一步的走程序,不逾矩。 离寺的程序走完,只等绣娘收拾行李,离开就行了。 二人牵了一上午的手掌,满是黏黏汗渍。 欧阳戎若无其事的松开手,取出手帕,递给她示意擦擦,紧接着,他伸手讨要: “拿来。” “啊。” “簪子给我,谢谢姑娘帮我拿了这么久……怎么这表情,不舍得?这样吧,你先进去收拾行李,簪子的事等会儿再聊,看得出你喜欢此物,可这是我娘亲的遗物,不可轻易赠人。” 他一本正经的找借口。 赵清秀弱弱:“啊啊。” “什么,你问我怎样才能赠人?额,这倒是问住我了,我想想哈。” 绣娘张嘴“啊啊”点头,仰着头“巴望”向上方的冰白玉簪子。 欧阳戎眼珠子转了下,正色开口: “此乃娘亲遗物,不可马虎,若是要送,也只能送给一个配得上它的人,得和我娘亲一样好的女子,这才是它的好归宿。” 谁曾想赵清秀一脸失落神色,低头发出沮丧之音:“啊啊呜。” 不知为何,欧阳戎竟秒懂,嘴角扯了扯: “什么?你说你比不上我娘,不配?你这话说的……” 他无奈摇头,稍微放松一点口风: “也不用完全像我娘亲,像一点点,比如做个饭总行吧?绣娘姑娘,是这样的,这次领你出去改善条件,也不能完全白养着,估计你也不好意思白嫖我不是? “说起来,我娘亲厨艺就挺好……你可以做个饭,没事的,不会的都可以学,帮我改善下伙食,好吃的话,我改日就将这根遗物簪子送给你,” 赵清秀小脸怔了下,立即点了点头,少顷,却又摇了摇头。 “额,摇头是有什么不便之处吗?” 赵清秀又小脸着急的摇头。 不等欧阳戎开口,她抓起了他的手,在其手心写了几个字。欧阳戎感觉她尖细指肚冰冰凉凉的。 他好奇:“你是说,家里太多人了,你害怕?额,也对,给一大家子做饭,确实被白嫖吃亏了。” 赵清秀听前面是点头,听到后面一句,赶忙摇头,十分急着解释。 欧阳戎却压住唇角,不给她解释的时间,点点头道: “那就是答应了,能给我一个人做?好,这样吧,我安排一间单独院子,你住里面,缺什么和我说,我会常去,给我做做饭就行了。” “啊啊。” 赵清秀有些欣喜点头,抓起欧阳戎的手掌,摆动了下。 欧阳戎一笑,二人围绕冰白玉簪子的奖励,一顿商量。 “你是说,到时候必须我来为你插上这根簪子才行?”得知这个条件,他神色好奇。 赵清秀低头,小声“啊”了下,欧阳戎想了想,点头: “可以。” 敲定完毕。 不过,二人商量了这么多,唯独有一件事没有人去质疑……盲女能否做饭。 赵清秀不质疑,是因为作为老厨娘,十分自信。 而欧阳戎……一副没有想到这点的样子,忽略掉了。 俄顷,赵清秀脚步轻盈,走进悲田济养院,收拾行李。 欧阳戎微笑,目送她开开心心的背影远去后,收敛笑容,垂目看了眼冰白玉簪子,嘀咕:“这么喜欢吗……” 这时,燕六郎赶来,看了眼远处少女怀抱的长条状布包,低声道: “明府,怎么感觉像是凶器,要不要仔细查一查,又是谁把她送入悲田济养院的,若是有问题,可连根拔起……” 欧阳戎忽然道:“不用了,六郎。她的事不要再查了,也不准和任何人提起,哪怕婶娘和小师妹……对了,还有监察院那边。” 他语气认真。 “额,是,明府。” 燕六郎愣色点头,少顷皱眉嘀咕: “明府是怕谢姑娘知道吗?明府,谢姑娘有时候也是为您好……至于容女史,她凭啥管明府这么严……” 欧阳戎沉默了会儿,看了一眼与小师妹关系很熟的燕六郎,他抿了下嘴,轻声说: “六郎还记得当初在龙城,我抢救狄公闸时不慎落水,那一位途中经过吴服女侠吗?救过我一次的那个。” “当然记得……吴服女子,等等。”燕六郎立即反应过来,脱口而出:“明府意思是,她是那位越女……” 说出后面两字,他下意识收声,替欧阳戎担心道: “明府这次遇到,是报恩情吗……可有些以身犯险,也不知她同伴为何留下她,还有,现在她的宗门在和咱们官府对着干,要破坏东林大佛,明府作为东林大佛的首席主官,万一被她或背后宗门伤害到……” 欧阳戎摇头:“你别告诉任何人就行了,其他事有我来。” “是,明府。明府知恩图报,真乃大义。”燕六郎认真点头,这一回齐心帮忙,出谋划策:“她的入院手续可能有些漏洞,还有在浔阳城的身份,卑职去查漏补缺下。” “好。对了,人喊来了吗?”欧阳戎转头问。 “嗯,在外面候着。” “让她等会儿。” 欧阳戎把冰白玉簪子重新插回发冠,转身继续等待。 “是。” 燕六郎退下。 不多时,悲田济养院门前,欧阳戎接到了人,牵着赵清秀一起登上马车,驶出了承天寺。 一辆奢华车马在后方老老实实的跟着欧阳戎马车。 欧阳戎暂时没去见裴十三娘。 车厢内,欧阳戎与赵清秀面对面坐着。 赵清秀安安静静。 欧阳戎默默打量着她,全程假装没看见她带着的长条状布包,也不好奇里面何物。 赵清秀忽然抓起欧阳戎的手掌,低头写字。 欧阳戎闭目感受手心字。 赵清秀:能不能在星子湖边住,不走太远。 他睁眼问:“你害怕外面?” 赵清秀只是写:哪天走了,不辞而别,你莫担心,继续前程。 欧阳戎压住情绪,调笑语气: “是前几次在东林寺里那样不辞而别吗?你家人回来接你?怎么搞的像是有仇家一样,还得不停换地方。” 赵清秀偏开脑袋,没再回应,伸手抚摸起这辆他常坐的马车车内装饰,似是很感兴趣。 马车行驶了一会儿,背离承天寺,越来越远,欧阳戎微微皱眉。 忙了一个上午,捡回了绣娘,明明收获满满,可怎么感觉好像有什么遗忘了? 奇怪,到底是什么呢? 欧阳戎不禁凝眉…… 与此同时,承天寺内无人的某座大殿,大佛后方的杂物堆中,有剑匣无声躺着。 匠作:??? …… 下午,暂时安置好绣娘,欧阳戎终于想起缺了什么。 他心虚回返,取回了怨妇附体的匠作。 某人差点忘了这次去星子湖捞月的主要目的。 少顷,一处暗巷里,欧阳戎弯腰登上了一辆奢华马车的包厢。 车厢内,一位等待已久的美妇人正跪坐在一张小茶几边,小心翼翼的泡茶。 眼见欧阳戎走进来,她花容惊喜,立即放下茶杯,趴伏地毯上,翘姿露出夸张弧线,埋头咬唇: “主子……” “收收味。” 裴十三娘一愣,立即膝行上前,去处理那一杯还没入味的茶水。 “我是说你收收味。” 裴十三娘:…… 欧阳戎摆手,随口吩咐道: “帮忙租一间院子,星子湖边的,越隐蔽安静越好。” “是,公子。请问是公子住吗?其实公子可以来妾身的宅子住的,也离星子湖不远……” 欧阳戎看了眼裴十三娘,后者立即重新趴伏在他脚边,脸贴靴子道: “妾身不该问,公子勿怪。” “多少钱?”欧阳戎抬手去掏怀中,温和问道。 “妾身的就是公子的,怎敢要公子的钱。”她认真语气。 “这不就成白嫖的了,不行,在下做不来。” 欧阳戎嘴里说着,却面色自若的从本就空荡荡的怀里收回手。 其实槐叶巷宅邸有钱,小师妹也有钱,浔阳王府更是有钱,但是不能找他们拿,否则绣娘的事情总会藏不住。 看下午绣娘的反应,应该是怕见到槐叶巷女眷们,特别是婶娘,可是认识她的……说不定见面了,会吓跑她,连娘亲的冰白玉簪子都留不住了。 “但谈钱确实也俗,在下也不白嫖你,明日把你们扬州商会的账本取来,包括购置的星子坊所有地皮的地契……在下瞧瞧,提点陋见,你姑且参考,咨询费就当做租金了。” “谢谢公子!” 刹那间,裴十三娘花容欣喜。 (本章完) 第570章 裴十三娘诚归心,与绣娘她约元宵【求月票!】 第570章 裴十三娘诚归心,与绣娘她约元宵求月票! 能被欧阳戎喊来帮忙,裴十三娘感到受宠若惊。 苏醒被放出监察院那日,在马车上“雌伏认主”后,欧阳良翰的反应十分平平, 当时说是改日细聊,让她回去等待呼唤。 可是裴十三娘在自家的奢宅豪屋内恭候了数日,日思夜想,在铺有名贵西域丝绸的拔步床上寤寐思服,辗转反侧。 就是迟迟等不到某位年轻新主子的呼唤。 裴十三娘忐忑不安,茶不思饭不想的。 甚至最近几日,还惶恐起到……难道说,这位慈眉善目却雷霆手段的年轻新主子并不需要她? 或者说看不上她,她没资格作为他的白手套? 裴十三娘一颗心甚是慌乱、沮丧。 不被需要,不仅是最大的藐视,也是她很廉价乃至没有价值的体现。 而廉价与没有价值的东西,通常会被扫进垃圾堆,或者废物利用的送出。 并不怪裴十三娘多想,现在她的命运就是把持在江州新刺史欧阳戎手中。 江州官场、江南道官场上,明眼人都默认了,她与沈炳强这批扬州商会巨贾,都是这次大佛选址之争的胜利者,欧阳良翰的战利品。 留着他来处理的。 所以暂时没有同行过来落井下石,敲她竹杠;所以离开检察院后,才会风平浪静,江州刺史府与江州大堂,还将其名下各个产业如数奉还,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但是聪明人都知道,她现在身上被打上了谁的标签,就像菜市口猪肉摊上的新鲜猪腿肉,盖着摊主人的印章。 这个默契的形成,其实很简单。 那日帮裴十三娘等人办理这些手续,安然送出监察院的,是江州司法参军燕六郎。 任谁都知道,这位燕参军是谁的心腹亲信。 所有人心照不宣。 此前,裴十三娘、沈炳强等一批在浔扬商的靠山是江州刺史王冷然,与督造星子坊大佛的夏官灵台郎林诚。 那段日子,在裴、沈二人领衔下,这个扬州同乡商会的势力,在作为江南水运商贸重州的江州迅速扩张,甚至吞下大半座星子坊的地皮。 风头一时无二,但也积攒了不少四方的怨声。 不过当时他们势大,这些声音不显,压的死死的。 但私底下,也不知和多少人结下了梁子,甚至可能只是同行的单纯眼红,看不顺眼。 只可惜,鲜花著锦,烈火烹油。 这类商贾白手套们的命运就是如此,靠山一倒,不立马攀上新靠山的话,就是肥肉,谁都能咬一口。 眼下,副会长沈炳强跟着卫少奇、王冷然、林诚三人一起陪葬死了,独独幸存下来的裴十三娘,不仅被安然放出来了,所有产业安然无恙拿回后,还能安安全全的活到现在。 若不是那位江州新一把手的面子在发挥作用,当大伙都是吃斋饭的吗。 即使这位新的代理刺史,在大众面前的形象一向是亲切爱民、两袖清风,但是众人起初都默认了这个惯例。 若是发现,新刺史欧阳良翰真的只是公事公办的放走裴十三娘,正常流程的归还产业。 那大伙满心敬佩之余,下手肯定一个比一个快,一个比一个狠。 失去了大靠山的裴十三娘与扬州商会,别说监察院内身负皇名的女官了,浔阳渡码头随便一位转运司小官吏,都能狠狠的敲上一笔竹杠,找个理由卡住通行文牒,让她无法安然撤出浔阳城…… 正是因为深明其中逻辑,这几日,欧阳良翰不理,裴十三娘才会这么慌。 周围哪里是风平浪静,分明就是危机四伏,静水碧潭藏有恶蛟。 并且当初在监察院,刚苏醒之际,裴十三娘犹豫挣扎过后,才会决定和容真女史稍微讲下某个梦,是想祈求监察院女史庇护。 现在看,只可惜……不,不是可惜,是祖宗保佑,幸好没去说!否则小命不保。 反正那日傍晚,在看见欧阳良翰还一脸关心的走进病房,作为圣人使者的容真女史对他亲近信任,甚至推崇有加后……惊险闭嘴的裴十三娘,真的吓晕了过去。 且不提那个梦,只说一点,也是裴十三娘醒来后,对那日印象最深的一幕: 那一轮“蓝月”独独绕过了她,把相比于卫少奇、林诚、王冷然三人而言并不重要的沈炳强给秒杀枭首,血溅射了她满脸……仔细一想,她与沈炳强唯一的区别,就是没有惹他,并且当初谢氏贵女生辰宴上还帮忙捧场了…… 所有线索和判断都串联了起来,裴十三娘吓破胆后,对某种真相愈发坚信无疑。 黑,太他娘的黑了。 卫公子、林公子,还有陪葬的王刺史、沈炳强等人,死的一点也不冤。 这位文弱青年的手段,简直让人胆栗。 大彻大悟这点,裴十三娘如何能不守口如瓶,从监察院出去后如何能不前去跪伏? 又不是男儿,她只是个爱做生意、爱赚铜钱的小妇人。 而眼下,已经低伏做小了,可这位主子却迟迟不用她。 裴十三娘自然慌张起来,成天愁眉苦脸的。 甚至不禁猜想,他是不是觉得她没用,要把她送出去,比如作为人情……送给陈郡谢氏那位尊贵夫人,用来讨谢氏贵女开心,正好,那位尊贵夫人也在扬州那边,经营谢氏的商会产业。 当然,这还算是好的结果,最怕……这位主子真的公事公办,不需要她干啥,那她真的是走不出江州了。 一想到这个,裴十三娘身子骨就不禁打个寒颤。 而眼下,等到了今天,这位年轻新主子终于再次喊她来,登上她马车了! 虽然……提的要求有点小奇怪。 但也是帮他做事不是? 能帮他做事,就代表是他的人了! 奢侈车厢内,裴十三娘感激涕零,低头擦了擦微红眼角,紧接着捂嘴,似是笑颜逐开。 看见美妇人收到他的命令后,一个人搁那儿傻乐。 欧阳戎眼神古怪的看了看她。 虽然刚刚耳畔连续响起的清脆木鱼声,比较肯定的验证了裴十三娘诚心归附的真心,让他稍微放宽了心。 但是此刻,欧阳戎心里还是不禁嘟囔,难不成这商妇真是有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喜欢找个主子? 不过,他这么帅气,确实是便宜她了,虽然他丝毫没有这类癖好。 但,尊重理解吧。 欧阳戎叹息一声,查看了眼上涨后的功德值。 功德:一千九百一十二 眼下似是无事,奢华马车内,二人大眼瞪小眼。 裴十三娘眼巴巴的,弱声问: “请问公子,还有何吩咐,千万不要与妾身客气。” 欧阳戎摇头,准备下车。 “等等。” 他脸色恍然,想起了什么,从随身带来的包袱里,取出了一团揉的皱巴巴的紫金帔帛,正是此前裴十三娘遗漏在他马车里的。 欧阳戎将这一条妩媚妖娆的紫金帔帛随手丢向裴十三娘。 “拿去,戴好了。” 谁曾想,紫金帔帛的一端,不小心落在了她肩膀脖子处,另一端落在欧阳戎脚边。 二人都愣了下。 此刻,欧阳戎正好是端坐在座位上,裴十三娘则是保持刚刚趴伏在地毯上的姿势,还没有起身。 他们保持着这一上一下的地位姿势,车内气氛寂静下来。 裴十三娘似是秒懂了些什么,杏眼瞪大,一副圆圆脸蛋也顿时红透。 三息过后,美妇人缓缓低下脑袋,抬手抓起肩膀上的紫金帔帛,温顺的将它捆绕了几圈脖子,还打了个松懈的绳结,紧接着,膝行上前,捡起他脚边的另一端紫金帔帛,她深埋脑袋,两手捧着,递向上方的端坐青年。 欧阳戎:…… 俄顷,一条紫金帔帛被丢出了车外,丢的老远。 车帘被一只大手没好气的掀开。 只见车内,面上红霞未散的美妇人,愣愣看着某位儒衫青年板脸跳下马车背去,背影有点匆匆。 …… 临近傍晚,星子湖边。 一处古旧街道尽头,坐落有一座幽静雅致的小院。 幽静小院距离承天寺不远,也是星子湖边少有的几座当初没有受星子湖工地影响拆迁的院子。 以前,此院的产权,以前好像是属于江南其它洲的一户官宦人家,每年的特殊日子来浔阳城礼佛时暂住。 院子有三进落,门口前堂还有一副影壁花屏,刻着鸟语花香,装扮颇有格调,体现了原主人的品味。 不过,在欧阳戎看来,此院最值得称赞满意的,是台阶、门槛比较少,好像是当初照顾院主人家一对腿脚不利索的年迈夫妇,而特意设计的。 眼下倒是方便了哑女绣娘平日活动。 欧阳戎对此院很满意,这裴十三娘办事还是很靠谱的,挺有用处,这样难得的院子,她都在在一下午时间内,迅速找到,办好入住手续…… 这商妇的能力还是可以的,除了疑似有点受虐认主的倾向外,也是,不然她一个妇人家,哪怕是家族有钱,单纯如此,也做不到一个大商会的会长职务。 夕阳西下,落日黄昏。 阿力驾驶的马车,正停在幽静小院的门口,车内似是有女静坐,一起等待着什么。 一辆铺满名贵西域丝绸的车架,也停在距离幽静小院外不远的小巷子里。 巷子里,欧阳戎带着燕六郎,从裴十三娘手里接过了钥匙和地契,感谢了一声,转身离开。 跪坐在车内泡茶的裴十三娘,小拇指掀开帘帐的一角,有些好奇的瞧了眼幽静小院门前的那辆马车。 马车里,好像隐隐有一道纤细姣好的少女侧身的倩影,纹丝不动。 跟在欧阳戎身后的燕六郎忽然回头。 他一道冷冷的眼神,吓的裴十三娘赶忙放下帘帐,低眉顺目,非礼勿视。 不过她心里,还是对那位不知名字、也不知身份的小娘子无比艳羡起来。 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能得到公子垂青,亲自照顾安顿…… “绣娘姑娘,可还喜欢?” 欧阳戎走进幽静院落,朝左右扭头似是“张望”的天青色蒙眼少女笑问。 “这次特意挑了个门槛少的,免你绊倒。” “嗯呢。” 赵清秀也闲不住,在堂前堂后摸了一圈红木家具,小脑袋不住的轻点着。 不多时,她纤细身板,在庭中央空地上停步,于晚风中挽了下耳畔迎风飞舞的鬓发,迎风旋转一圈,裙摆飞旋,又徐徐停步,天青色缎带蒙眼的少女微微歪头,手掌放在耳珠边,似是侧耳倾听着什么。 欧阳戎抱胸,斜靠门板,默默注视这一幕……这时,门口守着的燕六郎进门,目不斜视,抱拳低声: “明府,承天寺方丈,带着悲田寄养院的负责僧人过来看望,说是关心盲哑女的住宿情况。” 欧阳戎挑眉,名义上这是一次例行看望,而且无可指摘,悲田济养院确实得防止陌生男子领养孤儿残疾后,照顾不周……但这些承天寺僧人们的结交巴结之意,双方都心知肚明。 欧阳戎表情自若,出门把他们接进来,应付了下,承天寺方丈等老僧随便逛了圈,当然不敢刁难挑刺,而且早就得到欧阳戎叮嘱,全程只称呼他欧阳司马……最后,双方相谈甚欢。 不过招待这些僧人期间,欧阳戎发现其中有一位个头矮矮的胖嘟嘟小沙弥,眼睛时常望向绣娘所在的方向,一张小胖脸,似是欲言又止。 赵清秀坐在石凳上,面朝庭院,纹丝不动,恍若发呆,但是某刻,在小沙弥的关心目光,微微摇了摇头; 小沙弥这才松了口气,旋即眼神有些复杂,悄悄看向和方丈们谈笑自若的欧阳司马,眼底有点慌张害怕的神色。 欧阳戎全程微笑招待,不露一丝异样。 半个时辰后,幽静小院门口,欧阳戎目送走这一批承天寺僧人离开,燕六郎凑近,小声问道:“明府,那小和尚不对劲……” 欧阳戎摇了摇头,燕六郎立即收声,默然退下,院内只剩下欧阳戎与赵清秀。 不等他回头,赵清秀直接钻进了厨房,劈里啪啦——!厨房大门内顿时传来一阵锅碗瓢盆的动静。 欧阳戎一愣,望了眼昏暗天空,犹豫片刻,喊道: “绣娘姑娘,今日算了,婶娘还等我回去吃元宵饭呢,晚上可能挺忙,你刚安顿,先休息……” 厨房里的声音戛然而止,少顷,只见天青色缎带蒙眼的少女,低头走出厨房,站在原地,几根手指头揪在一起。 “嗯……啊……”听声音是答应了,可欧阳戎瞧见她却迟迟没有去脱身上围裙,就是站在门前不说话。 院内气氛寂静下来。 这时,刚好远处天空炸响几道烟花,元宵的热闹烟火开始了。 但也愈发衬托这间院落的孤寂。 欧阳戎看到她缺少的小拇指,心下一软,咬牙说: “那这样好不,你……你等我,我先回去吃完晚饭,处理完那边事情,夜里顺……顺路过来,你做夜宵给我吃如何?嗯,反正没有宵禁,到时候还可以带你出去逛逛……” 天青色缎带蒙眼少女小脸蓦喜,嘴里“咿咿呀呀”一阵,跑上前去,两手推着他的背,往出门推搡。 是要他早去早回。 欧阳戎走出去没几步,回首看了眼院内石凳上手撑下巴、凝望烟花夜空的静等少女……他稍微有点后悔提前答应了。 (本章完) 第571章 欧阳大人元宵很忙【求月票!】 第571章 欧阳大人元宵很忙求月票! “裴夫人先别回去,跟我去一趟槐叶巷。” “公子喊妾身馥馥就好了,或者十三娘,族中排行,都这么喊。” “馥…馥?” “正是妾身闺中小名,单字一个馥,平日在外,少有外人喊……” 欧阳戎从幽静小院走出来后,没有立马离开,而是转身找上了静候一旁、还没有走的裴十三娘,吩咐了一句。 “喊的少我喊什么,还是继续喊裴夫人吧。” 欧阳戎面无表情的打断,摆摆手。 裴十三娘小心瞧了眼面前语气有些生硬的俊朗青年,忙不迭点头: “公子开心就行,对了,公子让妾身去槐叶巷,可是要奖励用膳,可否让妾身回去换身妥当衣裳……” “不用了,穿什么无所谓,就这身吧……不是让你上桌,外面候着,等我和婶娘她们用膳完……裴夫人上车吧,跟上。” 欧阳戎言简意赅,背手离开了裴十三娘的奢华车驾。 裴十三娘脸色好奇。 回头又看了眼不远处的幽静小院,隐隐看到一道纤细身影正摸索着扶住门把手、似是张望公子离去的方向。 …… 欧阳戎带着燕六郎回到槐叶巷宅邸时,门口已经挂满了红灯笼。 门外街道上还有邻居的小孩放烟花和类似孔明灯的东西。 “老爷回来啦!” 名叫“小芳”的丫鬟小跑去大堂喊道。 甄淑媛一身喜庆的朱红长裙,披着朦胧浅黑的帔帛,携带叶薇睐、半细等一众同样穿新衣的女眷丫鬟们上来迎接。 “檀郎今个怎么回来这么晚,不是官府放假吗,该不会又去忙了,总不会当了学士、刺史,就没假放了,这朝廷未免太小气了……” 欧阳戎捂嘴咳嗽,安抚了下碎碎念的罗裙美妇人,一旁的燕六郎给了个友情助攻,总算糊弄过去。 毕竟,总不能说,是出门捞月,结果把曾经的童养媳捡回来了吧? 去用晚膳前,欧阳戎回了一趟饮冰斋书房。 将琴状的墨家剑匣放好,置于书柜最高层。 差点等睡着的小墨精妙思,一扫困意,“嗖”的一下从衣柜里蹦下来,抓着欧阳戎儒衫衣摆爬上去,钻进他袖口中,然后身子随着宽大袖口摇晃着,探出一颗小脑袋,歪头道: “总算鬼混回来咯,小戎子,出发!” 只见她今夜穿戴整齐,一身儒服女冠的装扮。 欧阳戎板脸把她脑袋按了回去:“你喊鹅的名字,别喊我。” “都一样!”妙思小脸坚持。 “一样那你找静宜庭的鹅去。”他说。 妙思一脸怀疑神色,质疑嘀咕: “都说宰相肚子里能撑船,欧阳戎,你现在高低也是个修文馆学士了,人称大周小小小宰相,你再这么小心眼抠搜下去,以后宰相还怎么当啊……” 儒服小女冠忽然话语卡顿,鼻尖冰凉凉的。 她两眼聚拢,瞅着鼻尖上正戳着的一根上好墨条,咽了咽口水。 欧阳戎手里捻着刚刚掏出的翰雷墨锭,点点头问: “女仙大人说什么?” “说……说欧阳宰相吉祥,嘻嘻。” 欧阳戎笑着松手,妙思抽出墨锭抱着啃吃,摇头晃脑: “算你还算有良心,鬼混回来还记得带好吃的给本仙姑,今夜元宵,你要是没带好吃的,本仙姑可要记小本子了,欧阳戎,一想到以后在别的后世跟班面前丢脸,是不是很害怕!” 妙思小表情得瑟道: “这就叫人在做,精在看!唔唔唔好吃……是不是翰雷墨斋的元宵特供……活该他家墨卖得好……” 欧阳戎懒得理她,先把她放在书桌上,去换了身衣裳,重新出门。 今夜不带匠作出门了,主要还是怕被绣娘看到,放在二人可能同乘的马车里太危险了。 要是绣娘偶然打开了琴盒,欧阳戎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总不能翻手去翻她的那个裹剑布包,倒打一耙,互相指责吧? 她应该还不知道,叶薇睐已经向他吐露了她的身份。 这次绣娘主动提出,不来槐叶巷宅邸住,欧阳戎也是乐见其成。 不过,下午时,他每次提到家中婶娘,绣娘好像都有点害怕的微小神态…… 总而言之,现在这种东林寺悲田寄养院老病友的状态就挺好的。 绣娘今日没有拒绝不知情的他的热情邀请,那就代表她短期内本来就不准备走。 至于原因,还用说吗。 在“女官大人忠诚的狗头军师”狗官欧阳良翰的参谋下,现在外面全是对云梦越女的通缉。 绣娘能在承天寺藏到现在还没被发现,继续待在承天寺附近,是当下最稳妥的选择。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而且现在回过头看,绣娘会在星子湖边一直守着,还有一个缘故。 被欧阳戎沉入星子湖的匠作。 今天早上马车被人搜查过的事情,在捡回绣娘后,欧阳戎认真复盘了下,后知后觉的发现是虚惊一场。 这么看,绣娘身上应该是有什么能探查匠作气息的东西,或者是她们云梦剑泽传承的秘术。 当初他在大孤山昏迷时,云梦越女们在东林寺游荡时,很可能也是如此,被匠作吸引。 难怪云梦大女君雪中烛她们总是阴魂不散的。 匠作一旦离开了封闭气息的墨家剑匣,就会被她们察觉。 欧阳戎脸色沉思,换好了衣裳。 “珑玲——” 头上的冰白玉簪子欧阳戎没换。 绣娘好像很喜欢这道声音。 他抬手,摸了摸发冠上的冰白玉簪子,望着窗外天际的烟花,轻声嘀咕: “幸亏有它,原来如此,也不枉耗费五千……喂饱了你……” “喂饱什么?” 书桌上某个小墨精耳朵动了动,突然要素察觉,囔囔道: “欧阳戎,伱是不是在外面养了其它女人?” 欧阳戎脸色不变,平静说: “嗯,又养了一个听话的小墨精,不叫‘秒死’,叫‘永活’,回头接过来,麻烦你挪个位。” 妙思抱胸,哼唧: “你敢,哼,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换衣服,你这衣服本仙姑不用嗅都知道,有别的女人气味,不然换这么勤快干嘛,以前也不见你这么爱干净,昨晚出门是一身新的,进来回来又是一身新的,现在还在换。 “肯定有鬼,你敢接别墨精回来,本仙姑就和谢丫头告状,肯定一抓一个准。” 欧阳戎闻言,瞥了眼确实有裴十三娘车内香氛味的已经换下的那件儒衫,微松口气。 “这么懂我?” 他板脸道: “看来真是不能留你……是有女人香味,但却是一位商妇的,公事公办。” 妙思叹气:“你和那个欠钱脸仙子叫容什么的,也是公事公办同僚。” 欧阳戎:……? 一大一小,拌嘴了一阵,一齐出门,前去用膳厅。 看欧阳戎脸色,很明显不想带着这个闹腾毒舌的小墨精,不过妙思说,她已经和小师妹事先约好,今夜去逛节看花灯,他得把它送过去。 欧阳戎寻思着,有小墨精陪着小师妹也挺好,于是迅速变脸,商量了一阵,少顷,笑着与小墨精拉勾成交了。 “希望这么多墨锭没白吃。”他叹气。 “啧,嘴脸。”妙思嫌弃脸。 “事成之后,一首元宵词。”欧阳戎竖起一根手指。 “嘻嘻,成交。”她立马抱住这根手指 “嘴脸。”欧阳戎点点头。 妙思歪头:“不过事先说好,本仙姑可不保证,能拖住谢丫头,她万一不吃你这套理由,偏要找你,去陪她去赏花灯、猜灯谜,你自己解决。” 顿了顿,儒服小女冠日常朝他露出那一副怀疑表情: “话说,你吃完晚饭,真的是去官府加班?不是去干别的?” 欧阳戎捂嘴偏头,咳嗽:“差不多,说了你也不懂…… “没事的,我刚刚回来前,已经让人捎信去浔阳王府,给小师妹说明情况,而且,浔阳王府今夜要举办元宵晚宴,不少士族勋贵们参加,那边也忙。 “小师妹需要照看着那边,保护王府安全,咱们是各司其职,小师妹知书达理,肯定理解,不像你,没大没小。” “你不去王府?” “嗯,和王爷说过了,大佛的事情,我最近很忙,要与监察院那边沟通,可能还要去浔阳石窟看看,虽然过元宵,但是监察院和浔阳石窟那边,一刻也不能放松,得为女史大人分忧。” “那本仙姑怎么办。” “等会儿吃完饭,我先过去一趟,把你送过去,我再走。” “你倒是安排的井然有序。” 妙思哼唧。 欧阳戎咳嗽不语。 …… 今夜槐叶巷的晚膳,是吃汤圆。 不过这时候不是叫这名。 燕六郎也来用膳,他家人不在浔阳城,另外还有陈幽夫妇,后者住在浔阳城。 用膳过后,甄淑媛拉着欧阳戎聊天不放。 不过幸好,裴十三娘前来拜会,找欧阳戎有事。 在甄淑媛蹙眉目光下,欧阳戎脱身,出门办事去了。 欧阳戎先去了浔阳王府,找上小师妹,准备把烦人的小墨精交给她带。 咦,怎么有一种老夫老妻轮流带孩子、当甩手掌柜的既视感? 他轻车熟路来到浔阳王府,保守起见,还带上了“找他办事”的裴十三娘。 今夜的浔阳王府十分热闹,欧阳戎没有去凑,他还欠绣娘一顿夜宵没去吃呢。 喊了一位熟悉的管事,在不惊动浔阳王和大郎的的前提下,让其去喊来小师妹。 哪曾想,谢令姜烈焰般的火红倩影一出现,直接挽住欧阳戎的胳膊,瞧也不瞧一旁准备上前搭话、背某些台词的裴十三娘,她拉着欧阳戎往正堂大厅方向走去,小脸有些期待的问道: “大师兄今夜真有这么忙,留下待一会儿都不行吗?实在不行,我陪你出去,还有,今晚来了很多人哩,大师兄得见见……” 欧阳戎一脸为难,丢出必杀技: “可小师妹不是要照顾王府这边吗,怎么能走,其实我也舍不得小师妹,但是咱们要……” “大局为重,我知道。但不用我了,裹儿妹妹说,今夜王府有高手在,让我放心出门。” 谢令姜歪头:“你不是来信说元宵也要忙吗,她当时也在旁边,说我更应该来陪你了,早点处理完事,说不得子夜之前还能赶回,和她、大郎一起微服出门,游街赏灯呢。” 欧阳戎眼皮子直跳:“公主殿下真会安排……” “大师兄觉得如何?” “我……” “对了,大师兄你看看谁来了。”谢令姜打断,笑语伸手,指向前方长廊。 欧阳戎扭头看去,只见长廊尽头出现了三道熟悉的身影,迎面走来。 “老师?谢夫人?操……操之兄?” 在谢令姜的微笑挽臂下,欧阳戎脸色惊诧。 谢旬一袭古朴的儒冠儒服,站在廊下,含笑抚掌: “良翰,恭喜你升为修文馆学士,本来准备王府宴会后再去找你,没想到你自己来了,看来你与婠婠真是一刻也分不开啊,虽然在一起又拌嘴,哎,不过让你帮忙照顾婠婠,可别成了婠婠拖累你公务。” 谢雪娥气质端庄的站在兄长身边,眸光望向欧阳戎,真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她偏过脸,朝谢旬颔首,笑道:“阿兄,妾身就说了无需担忧良翰,你还瞎操心。” 方才弱冠的修文馆学士,还是代理一州刺史,放在大周官场上都是独一份,她在扬州与金陵那边的士族聚会上,都快被人上前叨扰烦了,嗯,某种喜乐的烦恼。 王操之跟在世叔谢旬和谢雪娥后面,探出头来,朝欧阳戎挥挥手,打了个招呼。 紧接着他眼神瞄了瞄欧阳戎身后不远处、正低头毕恭毕敬等待的身段婀娜的紫金帔帛美妇人,某刻,他在谢令姜、谢旬等人看不见的角度,朝欧阳戎挤眉弄眼了下。 似是高山仰止的眼神……姐夫真乃大丈夫也,同道中人! “……”欧阳戎欲言又止,瞥了眼裴十三娘,眼神示意她上前解围,可惜裴十三娘刚抬脚步,谢旬的爽朗嗓音传来:“来,良翰,陪为师去走走,婠婠也过来,哈哈知道你怕为父说你坏话。” 欧阳戎的肩膀被谢旬拍了下,谢旬背手经过了他身边,往前走去,裴十三娘闭上了嘴,欧阳戎不禁仰头看了眼天色。 “大师兄在看什么呢。”谢令姜好奇回首,眸光一转,低声道:“没事的,只聊一会儿,阿父不会耽误太多时间,是许久没见想你了,若有什么事要忙,等会儿我陪你去,先让那商妇等等。” “没……没看什么,今夜无雨,天色甚好……甚好。”欧阳戎摆手,只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某刻,王府花园内,亦步亦趋跟随老师的他,伸手入袖一把捂住差点笑喷暴露的儒衫小女冠嘴巴。 (本章完) 第572章 有青胜于蓝,有女争檀郎!【求月票!】 第572章 有青胜于蓝,有女争檀郎!求月票! 浔阳王府,前宅那边的元宵宴会,热火朝天进行着。 浔阳王离闲,作为卫女帝钦点的江南安抚使,坐镇后方江州,与背靠江南、西南前线带兵的江南道行军大总管秦竞溱,一内一外,地位超然。 特别是在前不久,天南江湖反贼阻碍大佛落地,卫、林、王三人英勇殉职案件之后,东林大佛的路线之争间接结束,欧阳良翰被再次请出山。 浔阳城内的卫氏势力被清扫一空,江州局势已然明朗! 所以今夜浔阳王府,以安抚江南士民乡绅的名义,所举办的元宵晚宴,如何能不热闹熙攘? 江南有头有脸的士族勋贵们都来了,其中江南士族的代表是王、谢两家,还有各州县主官们派来的话事人,甚至远在岭南、金陵的几支离氏藩王旁脉,都派嫡系子弟前来认亲叙旧,重拾宗亲之情。 这并不是彻底的站队投靠,而是对胜利者的祝贺捧场,当然,一些原先“持币观望”的勋贵世族、文武官员们,也会心思活络起来。 这种风花雪月的宴会交际,看似无用,却是促进新利益集团形成的土壤。 总而言之,一场元宵晚宴,标志着浔阳王府的影响力又上了一层台阶,冲破了某种阻碍,投射到了整座江南道。 谢雪娥今夜出现在王府,这个细节,也让欧阳戎更深刻的体会到了这一点。 记得以前,谢雪娥每次来浔阳城,都是对浔阳王府敬而远之的。这一点上,与她兄长谢旬不同。 上次小师妹的生辰宴会,谢雪娥甚至都没有邀请浔阳王府,反而例行邀请了偏向卫氏的王冷然。 而今日,她的身影却出现在浔阳王府的元宵晚宴上,还是盛装出行,是搭了小师妹与恩师谢旬的顺风车,丝滑入场。 这就是五姓七望、江左顶级世家的一套熟练小连招,还只是窥探到了其中的冰山一角罢了…… 另外,刚刚小师妹随口透露,今夜王府内有高手。 欧阳戎几乎秒懂,都不用细问。 三清道派,来人了。 不知道是熟悉的面瘫脸陆压,还是其它的太清、玉清祖师堂成员。 而且有一点值得注意的是,相比于离大郎,三清道派的人好像和那位小公主殿下走的近。 陆压携带袁老天师遗符来浔阳王府那会儿,欧阳戎就注意到了,好几次看到陆压在离裹儿身边。 不过某次欧阳戎半开玩笑问到后,陆压是说,师父袁老天师曾给小公主殿下留过一些卦言,他是前去解卦,说完后还多看了眼欧阳戎。 欧阳戎闻言没有多问,但上次小墨精妙思被念真言重伤,所用的疗伤圣丹,是陆压让欧阳戎去找离裹儿求的…… 华灯初上,后宅一座后花园的画廊上。 和老师谢旬聊天闲暇之际,欧阳戎看了一眼左前方,正与小师妹的红裳倩影一起挽手同行、端庄舒雅的盛装贵妇人背影。 知道男人们要聊正事,这一对姑侄女自发走去了一旁,说些女人家的体己话。 也不知道聊到了什么,作为亲姑姑的谢雪娥不时的回头,替爱侄女斜一眼欧阳戎。 谢旬走在前面,欧阳戎亦步亦趋,至于王操之,更是懂事,乖乖跟在二人后面,好奇张望着王府内的雅致林园。 谢旬稍微等了弟子一下,欧阳戎没有跟上并肩,还是落后了半步。 谢旬失笑,摇了摇头;二人继续前行了会儿。 “良翰这枚玉簪子挺好看的,婠婠给你挑的吗?” “不是,婶娘给的,说是娘亲以前的遗物。” “原来如此。”又问:“今日怎么不来参加晚宴,很多人想见见你,特别是相王派来的公子。” 欧阳戎言简意赅道: “风头浪尖,陛下奖励虽多,但东林大佛一日不落成,奖励都是虚的,不务正业,四处结交,显得太得意猖狂……晚宴这边,有王爷和世子就行,若有事也有小公主殿下帮忙参谋,学生这段日子还是以正事为主,少些交际。” “良翰果然清醒,字字珠玑啊。” 二人闲聊了几句,谢旬停步回头,手掌拍了拍欧阳戎肩膀,感慨道: “这次洛都之行,风光无限,有些年没这般出风头了,良翰真是给为师长脸了。” “学生只是做了应该做的。” “应该做的?” 谢旬微笑说: “上次为师来浔阳,在槐叶巷宅邸一起吃饭,良翰不是答应说,要安心闲赋,等待时机,不做什么吗……” 欧阳戎平静解释:“就是这个,不是做到了吗?” 谢旬保持微笑,眼神有些意味深长的看了眼爱徒,主动略过了这个话题: “不管如何,到了良翰大施拳脚的时候了。” “老师缪赞了。” 欧阳戎叹气,看了眼天上的明月,似是自语: “老师每次都这般夸学生,每回都第一时间的支持学生,哪怕很多人笑学生蠢,就像当初金銮殿上顶撞陛下,还是老师的人脉面子才得以出牢,再到后来龙城溺水、病愈下山斗恶霸柳家……老师好像从来都没有阻止过学生什么,就不担心……学生做错了吗,走上不归之路。” “担心,当然担心,为师也爱操心,但是纠正指点,那是为师对待迂腐古板的学生的,或者是对待尚在书院进修读书的你。 “那时候的良翰,才需要先生管着,就像一颗新树幼苗,刚开始需要打理扶正。” 谢旬笑了下,抚须了一阵,脸色逐渐认真起来说: “可离开书院后,像良翰这样的学生,这样的树,已经长大,长直,长正,郁郁葱葱……就不需要为师再多去唠叨纠正了。” 衣冠正派的中年儒士袖中食指,指了指画廊外的一颗挺拔的庭树,回头严肃问: “良翰,你知道为师是什么时候意识到,你已经长直、长正了吗?” “什…什么时候?” “那日,也像今晚这样一个月上柳梢头的时辰,为师结束教书,从学堂刚回到书斋,就看见你小师妹一脸惊讶佩服的走进门中,手里摆着一封朝廷邸报,问为师,欧阳良翰认不认识,听着耳熟,是不是她往届一位师兄。” 谢旬看着欧阳戎微愣神色的脸,轻声道: “为师接过邸报,才得知,你刚丁忧回京,上任御史,前途一片大好,就备棺留言,一人孤身入宫,冒死参罪公主、直谏女帝。 “那天书房没有点灯,邸报上的字昏暗模糊,看的为师有些眼酸花眩。 “可不知为何,就是从那一刻起,为师心里很清楚的知道,你走上了一条为师再也叨唠指教不了的路,只能伱自己一人独行,往前走了。 “这样的学生,做先生的,若再喊他回头,啰嗦指点,就是耽搁害人了。 “盖因为师也不清楚前面会是什么,但是就像良翰前些日子名传京城的那篇《师说》所言,里面有一句,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就如圣人所言,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 “为师也不清楚,你这‘青’是不是胜于为师这‘蓝’,但一定是青出于蓝了,为师欣慰之余也很好奇,良翰这条路是什么样子的。” 欧阳戎听的缄默无言,前方说悄悄话的谢令姜、谢雪娥姑侄女,还有后面东张西望的王操之好像都停顿了下来,侧耳偷听着。 谢旬一声叹息,欧阳戎感到他捏重了些他肩膀: “不瞒良翰说,为师教过很多学生,身边也常年跟随很多弟子,对为师言行诺诺听话,即使不在身边,也时常依附为师的安排,又或是寄信请教,或是常登门解惑。 “可真正能让为师看见,有青出于蓝的气象,同时头也不回的走上一条新路的学生,只有寥寥几位罢了,良翰就是其一,也是现在为止,走的最精彩的。” 说到后面,他似是自语,呢喃复述: “你问为师说,担不担心你的前路走歪,跌倒身陨?当然担心,可只要你不后悔,能承受后果,那这条路就是对的,谁说不能胜蓝呢。” 欧阳戎抬起头,脸色平静: “难怪老师从不否定我。” 谢旬忽而一笑,摊手示意了下他的身侧: “良翰早就不用跟在为师身后,可上前一步,与为师并肩走的。” 欧阳戎认真摇头,躬身行了一礼: “老师先行,学生尚无老师之路远。” 谢旬轻笑,摇头不再强求。 少顷,一行人返回了待客堂。 路上,谢令姜跟上欧阳戎,准备一起出行。 欧阳戎回头看了眼偷笑的王操之。 后者摊手,似是示意没法帮忙。 这次王操之来,欧阳戎其实早就知道,因为就是他提前喊过来的。 东林大佛元宵后要正式动工,需要协调王操之等人。 欧阳戎仰头看了眼天色,脸色略微担忧。 “大师兄看什么呢?” “烟花,烟花。” 他伸手指了下头顶。 谢令姜浅浅一笑: “等会儿陪你忙完,咱们也去一下。”她突然贴近,凑到他耳边小声道:“大师兄这件襦裙好看吗?” 欧阳戎低头看了眼,看不见脚尖。 她的脚尖和他的脚尖,都看不见。 “好看……” “那就好。” 谢令姜巧笑嫣然,然后小鼻子皱了皱:“话说,你等会要忙啥呢。” “额……” 欧阳戎刚要回答,一行人正好走到了待客堂门口。 突然,众人发现欧阳戎在门口顿步不前。 “容女史?”欧阳戎愣住出声。 谢旬、谢雪娥、王操之等人脸色好奇,循着他目光看去。 只见大堂内,不仅坐着裴十三娘的身影,还有一道冷冰冰的宫装少女倩影,笼袖坐在椅子上,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身边茶水没喝过,也不知道在等待什么。 “欧阳良翰,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不在槐叶巷那边老实待着,本宫有事都找不到你人。” 听到欧阳戎声音,容真像是午休瞌睡被吵醒一样,站起身,和桌上凉透的茶水一样冷冰冰道。 也不知道她是等了多久,耐心似是到了节点。 对面陪坐的裴十三娘也擦汗站起来:“公子,女史大人找你有事,好像有急事。” “这位女官大人难道是……” 谢旬发现自己女儿原本浅笑的脸色,突然平静下来,一声不吭,他上前问道。 “容真。”宫装少女报了一声,问:“你是谢先生吧。” “正是。” 容真脸色稍微好了点,声音却依旧生硬: “浔阳石窟那边有事,需要欧阳良翰过去,抱歉打扰你们师徒见面,还望理解。” “这元宵节的有什么事?” “此乃皇命,也是欧阳学士使命,浔阳石窟那边的事情半点马虎不得,也不方便透露,还望谢先生理解本宫难处。” 谢旬朝欧阳戎投去了一道询问目光。 欧阳戎脸色不变,忍不住看了眼容真,裴十三娘以为欧阳戎在看她,弱弱举起了右手,今夜小透明的她,小心翼翼插话: “谢小娘子,谢先生,谢夫人,浔阳石窟那边的事情确实紧要,今夜妾身来找欧阳公子也是此事,为此,欧阳公子他连王府的元宵晚宴都遗憾辞拒……” 欧阳戎咳嗽了声,只好起身: “小师妹,浔阳石窟那边事急,拖不得,我与裴夫人过去看下,你先陪老师,我若回来的早……” 谢令姜垂目板脸不说话,听他说到一半,俏眸上翻,给了他一个“好你看着办呗我随你我无所谓”的眼神。 欧阳戎身体顿住,默默转头,开始尝试开导容真: “容女史,我与小师妹同去,她正好没事,还能一起帮忙,你看如何……” “不去!” “不行!” 谢令姜与容真几乎异口同声。 欧阳戎脸色微变,耳畔功德咔咔咔的掉,掉的他心惊胆颤。 容真与谢令姜两双妙目都盯着他看,从进来起,几乎都没有去看过对方。 这时,容真最先主动上前,拉住欧阳戎胳膊,往外走: “谢小娘子说不去了,你听到了,走吧。” 欧阳戎感受到她小手攥他小臂的力度,二人算是破天荒的肢体接触一次,欧阳戎也怔住了,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拉到了门口处,连忙转头道: “小师妹不去,那就等一下,等我与裴夫人……” “女史大人挑元宵办正事,以前天天穿的宫裙都换了一件新色的,看来确实是不一样的正事啊。” 谢令姜忽然开口。 此言一出,大堂霎那寂静下来,原本宫裙下方一只绣花鞋迈出门槛的容真,也停顿半空。 少顷,宫装少女收回裙下玉足,缓缓转头,清眸望向了同样上前一步、用力抓住欧阳戎另一只胳膊不放手的谢令姜。 二女一人抓着一边胳膊,像是要把他掰成两半。 越过了夹在中间的欧阳戎肩头,两道视线在空中对撞。 明明门外还有元宵宴会的喧嚣热浪袭来,谢旬、王操之、裴十三娘等人却觉得整个大堂的气温,无声之间下降了两度。 (本章完) 第573章 容真:谢姑娘看好了,檀郎是这么用的【求月票】 第573章 容真:谢姑娘看好了,檀郎是这么用的求月票 功德:一千九百一十…… 功德:一千九百零八…… 功德:一千九百零六…… 欧阳戎以前悄悄把小师妹和容女史当作受气包和经验小礼包快乐刷功德的时候, 如何也没有想到,会有今日这反噬的一天。 二王不能见是吧。 两个功德经验包碰撞在一起,正正得负? 不是,哥们,功德掉一点意思下就得了,掉这么多,是要把以前偷刷的全吐出来吗? 而且他娘的还是成双倍偶数的掉,直接两人份,真是简单明了。 佛祖也爱看……爱管这个? 不能坐以待毙了。 大厅门口,欧阳戎暗中尝试抽出手臂,却感觉两臂受钳般动弹不得,他皱眉开口: “容女史,小师妹,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你闭嘴!” “大师兄别插话!” 容真与谢令姜如有默契般,同时偏头打断。 功德:一千九百零六……一千九百零二……一千八百九十八…… 欧阳戎:……? 见他失声,二女回头,对视了一眼。 容真冷冰冰说:“看样子,谢小娘子是有话想和本宫谈?” 谢令姜微微歪头:“和你没什么好谈的。” 容真点点头:“对,没什么好谈的。” 谢令姜抬下巴:“懒得和你谈。” “你是想谈什么?” “谈什么你知道。” “本宫怎么知道你想谈什么?” “不是你先找我谈的吗。” “好啊谈啊。”容真高昂螓首,脆音大声道。 “谈啊!”谢令姜声调拉长,气势丝毫不让。 可是,明明说要“谈”的二人,说完后,只剩下眼神寸步不让的对视,却没人开口去谈。 大厅门口的空气,再次陷入寂静。 这时,谢雪娥走上前来。 她撇了眼谢令姜、容真二人紧紧捏着欧阳戎胳膊袖子从而失去血色的手指,颔首责训: “婠婠,这是宫里来的女史大人,你怎么说话的,不可失了礼数。” 说着,谢雪娥抬手覆盖在谢令姜攥紧的粉拳上,把她手拉了下来。 一只胳膊解放,欧阳戎顿时松下半口气,朝便宜姑姑投去感激眼神。 可惜谢雪娥瞧也没有瞧他,目光越过了欧阳戎肩膀,朝默不作声的容真,微笑说: “女史大人请多多担待,婠婠就是这争强好胜的性子,要是有什么言重的地方,还望勿怪,妾身来说她,欸,礼数可不能缺,此乃我谢氏家风。” 说完,她拉起谢令姜的手,语重心长道: “婠婠刚刚说话这么冲做什么,真是的,女史大人今夜不是为公事来,还能是私事不成?女史大人作为陛下亲使,代表的可是陛下威严,岂会公器私用? “而且这么晚过来,肯定是因为事发紧急,不得不来,否则岂会打搅咱们老百姓的元宵佳节? “女史大人肯定不是那种叨扰民生的自私无礼之辈,再说了,谁规定在宫里清茶淡饭、素衣素容的女史,元宵佳节不能换了一套新裙穿穿?这伱也管? “说不得,女史大人是刚换了身新裙,过下元宵,结果遇上急事赶来,不然还能是什么事?女史大人还会耍这种女儿家的小心思不成?欸,下次,婠婠不准这么冲动了,嘴巴没个把门的。” 步摇贵妇人噙笑,善解人意,当众劝导。 谢令姜紧绷俏脸,撅嘴不语。 容真原本紧抓欧阳戎小臂不放的素手松开,自袖口滑落,她默默转头,直直看向“帮她说话”的谢雪娥,袖下素手渐渐握拳。 “真不愧是亲姑姑。”宫装少女忽道,一双清眸冷冰冰盯着她。 “呀,女史大人这是生气了吗?”谢雪娥玉手捂嘴惊讶。 可下一霎那,谢雪娥发现自己无法挪动脚步,面前这位阴阳家女史的瞳孔像是深渊一样幽邃吸引人,眸底深处隐隐泛红。 “尔敢!”谢令姜柳眉倒竖,一步迈出,身影闪现在姑姑面前,一道属于儒家贤人的清斥,炸响在谢雪娥耳边,她顿时长吐一口兰气,蓦醒的步摇贵妇人见多识广,当然知道发现了什么,花容露出一抹薄怒色,“你……” 就在这时,“好了,娥娘,婠婠,都坐下来。”一道严肃庄重的嗓音传来,顿时扫空了门口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 谢旬开口了。他走上前去,先是看了眼窘迫模样的爱徒,然后目光投向对峙的三女,叹了口气,朝容真诚恳道: “容真女史也是,能来是客,坐下喝口茶吧,老夫听良翰信里经常提你,说容真女史在浔阳城帮了他很多忙,对你很是感激。” 容真一张清美狐儿脸依旧板着,一言不发,唯一的动作,是原本垂袖的两手,改为背在身后,她偏头看向大厅外的园林夜景。 谢旬转头,朝欧阳戎叹息道: “良翰,此前婠婠在信里说你很忙,为师还没什么理解,现在算是知道,元宵节也这么多事。” “老师,是学生今夜怠慢了……” “小事,无妨。” 谢旬打断了欧阳戎话语,抚摸了下长须,朝容真继续宽声: “容真女史,这样吧。 “老夫今日匆匆赶来龙城的,一两日就要离开,待不了多久。 “但朝廷的事也不能耽搁,良翰作为主官,身负皇命,操劳是他本分,咱们应该与有荣焉才对,岂能拖他后腿。 “要不这样如何,老夫看浔阳石窟那边的事,只是容真女史一人来请,不见宋副监正,想必不算火急火燎,良翰先与女史你一起过去,看能不能早些解决,或者看,处理下后能否暂时放放。 “然后,容真女史就让良翰早点回来如何,也好陪老夫喝一碗乾圆,让咱们师徒今夜团团圆圆下,嗯,这乾圆也是婠婠跟着娥娘去后厨学做的,捏了一下午,老夫和良翰今夜还是要吃一口的。” 乾圆类似欧阳戎前世汤圆的食品,不过眼下这个时代,它又被称为“汤中牢丸”、“油画明珠”。 乾圆之名,象征着以前大乾王朝国泰民安,百姓团圆美满的期盼意味。 容真听完,微微蹙眉,一时不答。 “阿父没必要和她这么客气……还有乾圆是做给你吃的,大师兄爱吃不吃,咱们可别难为他……” 谢令姜上前一步道,却被谢旬眼神制止下来。 欧阳戎立马点头: “不,我就爱吃乾圆,得陪老师吃一碗!” 遂扭头,朝容真一脸严肃说: “容女史,走吧,速速出门,办完事情,我要回来陪老师,许久没见,甚是想念。” 容真粉唇抿成一线,看了一会儿他,没再说话,扭头出门。 欧阳戎趁机,一步跨至谢令姜身边,握住她手,迅速耳语: “喜欢甜的,小师妹备点白糖砂,沾乾圆吃最好吃,待我回来,教吃。对了,把它收好……” 谢令姜星眸子瞅了下大师兄。 欧阳戎从袖中飞快掏出一枚小巧墨锭,塞进谢令姜手里。 是某只小墨精的本体墨锭。 刚刚听见二女吵架、某人吃瘪,小墨精差点没笑死。 不过妙思终究是怂,欠钱脸仙子在外面,不敢太放肆,刚刚悄然变回了本体。 欧阳戎讪笑出门,裴十三娘老实跟上。 谢雪娥站在谢令姜身边,将两个晚辈闹别扭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转头瞧看了眼沉稳抚须的兄长,她忽然眼睛斜向一旁全程憋到涨红脸的王操之,淡道: “你也去,浔阳石窟有你一份,陪下良翰,给咱们的女史大人处理下问题。” “是是。” 王操之秒懂。 “嗖”一下出门,跟上欧阳戎等人,背影一齐远去。 大厅内,只剩下谢旬、谢令姜、谢雪娥。 谢旬与谢雪娥对视了一眼,眼睛都有些无奈。 谢令姜独站一处,眼眸低垂,片刻后,呢喃: “上次提的那个奖励,阿父为何不与女儿商量下。”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让谢旬脸色微变。 老父亲答不出,谢氏贵女一颗螓首,不知何时起,已经深埋胸前。 谢旬心虚,扭头咳嗽了两声。 谢雪娥走上前,轻轻拍了下蛾眉愁蹙的爱侄女圆润肩头: “婠婠和一位宫人置什么气?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大度一些。” “姑姑,是她先摆臭脸,主动跑我面前碍眼。”她杏目微瞪,香腮鼓气道。 “那也要忍住,至少对他要温柔宽容点,可以稍微表达不满,让他来哄,但万不可一直摆张臭脸,男子都不喜欢。 “得让他知道,自己软声认错、用心哄下就能哄好,然后再谈其它,明白吗?男子都吃这招的……” 谢雪娥贴着她微红的小耳朵,咬耳教说。 谢旬早已走去一边。 谢令姜小声嘟囔:“姑姑,我刚刚对他有这么凶吗?” “额……还好。其实这种时候,就是要表态鲜明。” “那他该不会不知道那女史心思,不知道我生气什么吧?” “说不准,男人都爱装糊涂,但有些是真愣,像块木头……不过越优秀的男子,争的女人越多,要是没女人争,你反而该反思下是不是看错良人。”谢雪娥指出。 谢令姜垂目思索了会儿,忽而抬头,好奇问: “姑姑这般教我,难道和姑父也是这样?” 谢雪娥眼皮子都不太抬一下:“他敢。” 谢令姜:…… …… “去哪里?” “浔阳石窟,不然去哪里?你真以为本宫闲的没事,特意来找你的?” 欧阳戎上了马车,随口问了句,车内端坐等待的容真,冷冷答道。 欧阳戎点了点头:“额,倒也是,记得容女史平常是不来浔阳王府的,如无必要。” “你……知道就好。” 容真掀开车帘,看了一眼跟上车队的王操之,秀眉微皱了下,又迅速松开。 今夜宵禁解除,元宵集市,喧嚣热闹,星子坊内,摩肩擦踵,马轿争道,车队一路经过不停,悠悠穿过西城门,驶向浔阳石窟。 王操之与裴十三娘共乘一辆马车。 两辆马车都有一点相似,气氛寂静。 容真是不想理他,欧阳戎是闭目养神。 王操之则是目不斜视的看着车外夜景,丝毫不多看姐夫身边的女人。 裴十三娘也没多瞧他。 一路无话,来到了浔阳石窟。 容真来找欧阳戎的事,是一个关于佛首安置的难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江州偏南,气候潮湿,佛首一直摆在野外,容易生锈染潮,需要经验丰富之人指点安放之法。 欧阳戎深入过龙城基层,恰恰精通。 半个时辰后,妥善处理完毕。 欧阳戎仰头看了下夜色,月上中天,大概晚上九点、十点左右。 时间应该还来得及。 “她该不会还在等吧。”他犯起嘀咕,当即告辞,带着王操之、裴十三娘一起返回浔阳城。 容真跟了上来。 “女史大人这是?” “回去休息,顺路。” “好吧。” 众人回返,穿过西城门。 欧阳戎先遣退了裴十三娘。 王操之本来同路回王府,可是被女史大人的眼神看的发毛,他主动告退,暂时离远了点,马车远远吊在后面,某位女史大人勉强接受的范围。 元宵夜,街道拥堵,二人只好下了马车,徒步穿越热闹街道。 周围皆是喜庆叫卖的商贩,与全家出门赏花灯的老百姓。 走到一半,欧阳戎发现容真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容女史怎么还不走?回监察院不是应该那条路吗……” “怎么,赶本宫走?” “没有。” “本宫换了住处,还要往前走一阵,咱俩同路……” “好吧。” “你饿吗?”容真突然问。 欧阳戎愣了下,转头看她。 “想什么呢,本宫还欠你一顿饭,懒得再拖了,今夜还了,跟本宫来吧。” 容真头不回的往前进,厌蠢一样的不耐烦语气。 欧阳戎这才想起,好像确实欠一顿饭来着,不过许久没提,他都忘了……只好老实跟上。 不知有意无意,容真请欧阳戎吃了乾圆,二人各点一碗,在烟花下,安静吃完,某位女史大人放下碗,走去付钱。 二人一起离开酒楼,走出大门,晚风拂来,衣袖纷飞。 “珑玲——”欧阳戎发冠上的冰白玉簪子发出脆声,容真没有转头,目视不斜视,往前走了一会儿,忽说: “若你偏要换……也不是不行。” “啊换什么?”欧阳戎一副疑惑表情。 阑珊灯下的宫装少女似是红透了面皮,快步往前走了两步,她蓦然转身,左拐朝旁边一处挂满花灯的繁华街道走去。 “容女史干嘛去?” 欧阳戎奇问。 她甩了个后脑勺给他,传来的语气一板一眼: “过去看看,这么多人热闹围着,说不定发生了事故,咱们过去瞧瞧,以防万一。” 欧阳戎:…… 他皱眉嘀咕:“要不咱们别多管闲事了,早点回吧,有巡逻衙役处理呢。” “你这父母官怎么当的,视而不见?万一是有反贼躲着,危害治安呢?快来。” 容真板脸谴责,脚步不停,坚持拉他往那边走。 欧阳戎远目眺望,那儿正好是一条舞狮舞龙、欣赏花灯的美食街,好像聚拢了不少情侣佳眷们…… “反贼没事往这种地方跑干嘛……”他困惑。 “你又不是反贼,怎知他们心思?” “……”说的好他娘的有道理。 欧阳戎尝试问:“女史大人是说……那位疑似好色成性、卑鄙无耻的蝶恋花主人?” “嗯嗯。” 容真头也不回,脚步略微匆匆,欧阳戎只好闭嘴跟上…… ———— ps:月中跪求一波月票呀!r2 (本章完) 第574章 欧阳戎:什么时间管理,现在流行速通【求月票】 第574章 欧阳戎:什么时间管理,现在流行速通求月票 元宵节又称上元节。 正月十五、七月十五、十月十五分别为春、夏、冬的第一个月圆之夜, 故又有“三元”之称,即所谓上元、中元、下元。 正月十五为上元,有燃灯结彩之俗,故又名之为“灯节”。 大乾、大周两朝规定,上元节,放夜三日,举国欢庆。 这对于终年受制于宵禁制度的大周百姓而言,是极为难得的机会。 上元之夕,宴乐活动更为繁华铺张,热闹戏场之中歌舞百戏。 今夜,长安、洛阳那边当然是第一等的繁华,但是远在江南的浔阳城也不逞多让,仅次于扬州、金陵、钱塘等地。 算得上是江南排在前列的繁华之所。 浔阳城,星子坊的通衢大道上。 正在举办规模盛大的游赏活动,五光十色的灯树灯会,吸引了各方观众前来围观。 上至贵游戚属、公子王孙,下到工匠商贩,都来此夜游。 其中,还有很多原本深居简出的佳丽美人,成群结队的出门游赏。 正所谓,美人竞出,锦障如霞。公子交驰,雕鞍似月。 于是,当然少不了男女之间的浪漫相约,有不少公子佳丽,两两成行,在街上赏灯夜游。 欧阳戎脸色有点犹豫的跟着容真,走入此街。 他在街口的路边摊子前停步,购了一把大号的折扇,扇风之际,稍微遮住些脸庞。 但是,二人的搭配组合,依旧吸引了闹街上的不少目光。 主要怪容真。 这些不明所以之人,因为没有对监察院女史大人的滤镜, 于是纷纷被这位宫装少女的姿容美貌所吸引,嗯,至多是觉得,这绝色小娘子冰冷冷了点。 当然,陪在容真身边的欧阳戎,也没拉后腿,要说唯一不足,也就是二人的身高,差异颇大,但……身高差有时候也让人很磕好不好? 虽然欧阳戎用折扇遮脸,稍微显得装神弄鬼了一点。 但是他本就修长文弱,标准的翩翩公子模板。 落在街上其它佳丽小娘们眼里,虽然看不清相貌,但绝对算是妥妥的丰神俊朗之气质。 当然,落在街上其它男子们眼里,就是另一回事了。 不是,哥们,逼都让你装完了! 不过,纵使槽点满满,其它的雄性牲口们,也不得不对他服气。 因为欧阳戎身边这位冰冷冷小娘子,确实清美绝伦,明眸皓齿,宫裙飘逸,宛如月中嫦娥。 女人永远是一个男人最好的奢侈品。 哪怕这个男人穿着乞丐衣服,邋里邋遢不修边幅,也没有人敢去小觑。 一道道或羡慕或嫉妒或好奇的目光投来。 欧阳戎扇风的频率快了点,遮住脸庞。 容真一路不言,仰脸默默张望街道旁光彩夺目的数层灯轮。 欧阳戎只好陪着。 不过,前来维持治安、预防反贼的二人,这般慢悠悠漫步,不知情人眼里,肯定是情侣无疑了,看周围那些路人的各异眼神就知道了。 容真好像丝毫不在意。 欧阳戎忍不住瞧了瞧她。 这位女史大人今夜确实换了一身新宫裙,亮眼夺目。 这件宫裙以轻柔细腻的丝绸为主,而且一改往日的素白,是高贵的深紫色。 宫裙上绣有繁复而精细的图案,牡丹、凤凰、云鹤等吉祥图腾栩栩如生,还有金线银丝穿梭其间,闪烁微光…… 另外,似是夜凉,她外披了一件半臂褙子,轻纱如烟,随风轻轻摆动,更添一份飘逸与神秘。 还梳着流行的高髻,发间插着精美的金钗,额前贴着细巧的花钿,是一弯新月,增添了几分柔媚,两侧鬓角挂有小巧步摇,随着步伐轻轻摇曳,发出悦耳的声响。 面部的妆容同样讲究,施以流行的桃花妆,细眉如黛,眼妆深邃,点朱唇,脸颊略施薄粉,显得肤若凝脂,面若桃花。 既有女子的清媚,也不失官家的威严。 欧阳戎不禁多瞄了几眼。 “让你注意反贼,搜查线索,你一直盯着本宫看干嘛?” 原本一直偏脸望向街道的容真,突然开口。 她回过头,漆眸斜视着欧阳戎,语气生硬的小声说道: “一点也不君子。” 欧阳戎板起脸: “为什么他们能看,我不能看,而且我还是关心你。” 她眼睛望向别处,嘴上却追问: “你关心本宫什么?打扮吗?欧阳良翰,你怎么能和那些无聊男子们一样?本宫最讨厌他们贼眉鼠眼飘来的那种视线,令人生厌。” “明明是欣赏的目光,等等不是,我是想说,容女史穿成这样,走路都叮当响的,怎么去捉反贼?” 容真:…… 今夜盛装打扮的冰冷冷宫装少女,一丝一毫也不想理他了,只觉得他比那些男子们还讨厌,还不如他们呢,她快步往前走。 可似是在担心着什么,女史大人走走停停,在一处处人群聚拢处停步,每次等到欧阳戎追上来,她又扭头走向下一处地点。 一路不停歇。 少顷,一处戏场门口,欧阳戎再次追上,一边喘息,一边欣慰语气: “原来容女史真是巡街啊。” 容真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呛他一句: “不然呢?” “还以为容女史是想消消食,另外,故意拖我晚点回去,和小师妹赌气呢。” 容真停步回头,目不转睛的看了会儿欧阳戎诚恳吐露的表情,少顷,垂目说: “可笑,本宫闲的没事,和她赌什么气。” 她继续往前走。 少顷,头不回的轻声说: “你若是实在急,就回去吧,本宫不为难你。” 嘴里说着,宫装少女微微低头,往前走了一会儿,却发现身后某人脚步没有掉队,还在跟着。 没走。 容真眼皮抬了下,深呼吸一口气,不禁回头看去,正好看见欧阳戎仰头望天。 原本上扬些的唇角立马朝下,她语气干巴巴说: “一直看天色,是看时辰吧,这么急怎么不走?” 欧阳戎摇头,收起扇子,笼袖跟着,好奇问道: “没事,再走走,正好回王府也是往这方向。” “呵,原来顺路啊,欧阳大人真是早就把路算好了。倒显得本宫自作多情了。” 欧阳戎不理,又瞧了眼她紫色宫裙,忽问: “容女史的家世应该很显赫吧,而且……” 他微微眯眼。 “之前容女史还关心安惠郡主,是不是以前在洛阳就认识了,也算是熟人,那就是圈层一样,是也不是?” 容真沉默下来,往前走了一会儿,才开口轻声: “那个家……早没了,七岁入宫,本宫心中,皇宫与司天监才是本宫的家。” 欧阳戎微微一怔:“抱歉,提到伱伤心事了。” “抱歉有什么用,提都提了。” 容真一脸不耐烦的催促: “赶紧滚蛋。” 欧阳戎没走。 这时,二人正好经过一处挂满了花灯、同时有不少人排队的湖畔长廊。 欧阳戎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突然喊住容真: “等等,过来下。” “你干嘛?” 容真蹙眉,不过还是勉强跟了过去。 她定睛一瞧,发现这水畔长廊上,挂满了花灯,每一盏纱灯上贴有一副谜条,长廊的入口处,有一对胖乎乎爷孙,摆摊经营,身前立有一张木牌。 木牌上的内容,大概是说: 三两银子过一次灯谜长廊,猜对廊上十道灯谜者,可领走一枚家传鸳鸯翡翠玉簪子,并且奉还三两门票,宝簪只此一枚,只赠有慧根的有缘人。 胖乎乎老翁身前柜台上,摆有一枚鸳鸯翡翠玉簪子,展示众人。 似是他孙儿的胖脸小男童,在长廊门口收钱,每收三两,递出一枚通行木牌,每次放进一人,多者排队。 欧阳戎转头看了眼,翡翠玉簪子躺在红布上,头顶特意挂有数盏花灯,光芒打在翡翠玉身上面,一时间光彩夺目,煞是好看……这老板是懂灯光秀的。 特别是胖乎乎老翁,一脸幸福追忆表情,抚须反复与众人讲,此乃他父母当年缘起遇见之物,是天赋的姻缘,月老的红线巴拉巴拉。 这种小作文,欧阳戎只觉得十分无聊,不过不妨碍借它一用。 “你要干嘛?”容真疑惑。 “你不是一直想换我这根簪子吗,来,我取一枚给你,也不用你拿娘亲遗物换了……” 他拍拍胸膛道,又捂嘴咳嗽了下:“不过,我没带钱,你有钱没?” 容真皱眉,取出三两。 欧阳戎一把接过,走去排起了队伍。 前面不少人排队,最前方一位公子在长廊上慢吞吞的打量,皱眉思索,迟迟猜不出灯谜。 欧阳戎不禁催促道: “喂,兄台快点啊。” 自己带的女眷,还有一群佳人们,在下面看着呢,公子哥顿时一张脸涨红。 这一处的灯谜本来就是这条街最难的,名声在外,再加上下面这小子一张小白脸竟然比他稍帅,公子哥没好气说:“催什么催,要不你来?” “我来就我来。”欧阳戎二话不说,插队上前。 “喂,要不算了……”容真微微蹙眉,这些灯谜她一个都看不懂,看其公子士人表现,也不像简单的,最关键的是,欧阳戎太出风头了,难收场……在众人看戏、公子哥憋红脸的视线下,欧阳戎走上长廊,扫了眼灯上谜条。 蜜饯黄连? “同甘共苦。” 园外隐约闻猿啼,星月小桥听萧声? “元宵节。” 身体白又胖,常在泥中藏,浑身是蜂窝,生熟都能尝。 “藕。” 欧阳戎口速极快,一个接一个,这些灯谜,在前世简直小儿科,脑经急转弯程度。 他都不带想的,开始速通。 半盏茶时间后。 长廊外的诸多女眷、看客们张嘴侧目,在胖老者的变色表情下,欧阳戎走下长廊,弯腰掰开目瞪口呆的孩童小手,轻松收回三两银子,又去捏起桌上那根万众瞩目的鸳鸯翡翠玉簪子,拍拍屁股走人。 街边,欧阳戎手拿宝簪晃了晃,递至容真面前:“喏。” 容真仰头,小嘴微微张开,盯着他自信脸庞看了会儿,两手一齐伸出,默默接过翡翠玉簪子。 她缓缓低下脑袋,轻声说:“谢谢,那……再欠你一顿饭。” 欧阳戎笑容消失。 可不等他拒绝,容真已经转头走人了,脚步似是轻盈,还朝他摆了摆手: “你回去吧,看出你的心不在焉了,其实没必要歉意补偿,不过本宫今夜……心情蛮不错的。” 说着,只见远处的宫装少女取下了高鬓上的金簪子,悄悄换上了这一枚翡翠玉簪子,昂首离去。 欧阳戎张了张嘴,然后揉了把脸,看了眼夜色,转身飞速离开…… 灯谜长廊外,眼见这神仙眷侣般的二人背影消失。 退还了钱、还失了祖传玉簪子的孩童一张小胖脸很急: “阿翁,怎么办,这么快被人破了,咱们岂不是要收摊了。” “收摊?收什么摊,这不还有吗,货多的很,今晚还长着呢,乖孙儿继续去收钱,嘿嘿。” 说着,胖乎乎老者弯腰,从旁边的木箱里,一堆一模一样的翡翠玉簪子中,随意抓起一根,重新摆在摊子上,悠悠自语:“东市珠宝行那边三两银子十枚,哎是贵了点,但乖孙你要记住,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他关上清了清嗓子,继续叫卖,绘声绘色的讲故事。 胖脸小孩不禁挠头:“还是阿翁聪明!” “废话,就是防着这种偶尔冒出来的高手呢。” 胖乎乎老者洋洋得意。 约莫一个时辰后。 果然,还是没有出现一位新的通关之人,全是笨蛋,胖乎乎老者笑了笑:“老夫就说吧,厉害的还是少数,刚刚那家伙一看就不是一般人,现在能给老夫虎躯一震之感的年轻人不多了,还带了一位这么漂亮的小娘子,肯定是个有文采的,满腹经纶。 “哎,还有那个小娘子,应该是个面冷心热,这种女子很难靠近,可一旦拿下绝对痴缠忠贞、火热粘人,看那小子送簪子后她藏不住的开心样子,现在说不得已经被那小子哄得去湖边树林幽会,贴身肚兜都交出去了……” 见多识广的老人家叹气摇头:“不过,这还是能哄到手的,不少男子连佳人小手都摸不到,这就需要咱们了,给他们创造机会,为了哄女人,需要各种表现自己,咱们就是赚这笔钱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就在这时,老者感慨表情顿住,愣愣转过头看向排队的人群,孙儿也跟着好奇转头。 只见又有一对俊朗靓女走来排队,其中有一道熟悉身影,不过旁边的红裳小娘子身影陌生,但却容颜端庄,风采卓绝,也是国色天香,看其衣饰,还有大家闺秀的高贵雅致气质。 男子嗓音让人熟悉。 “小师妹,咱们逛逛别的地方吧,你盛的那碗乾圆吃的我真饱啊哈哈,咱们去湖边走走如何,消化消化……”他诚恳建议。 红裳佳人脆声道:“走这边吧,也是散步消食,大师兄,这里的花灯真好看啊,人也多,咦,你看那根簪子,挺好看的。” “额,确定要往这边走吗?大郎、小公主殿下还在戏场那边等咱们呢……” “嗯嗯,大郎他们又不急,大师兄,这里好多人排队啊……你看,这牌子上的字,哎,没想到这簪子还有这样让人动容的爱恋纠葛。”她语气低落伤感了点。 “这……这爱情故事好像有点多。” “什么意思?你也看过?” “没……没吧,没看过!” 气氛安静了会儿,二人站在原地没有离开。 “大师兄,你看,这簪子真好看。”她又开口。 “……” 在谢令姜驻足不前的微笑注视下,欧阳戎埋头,接过她体贴递来的三两银子,上前排队。 不过这一次不知为何,他比较低调,站在队伍后面默默扇风,不敢再去催促前面慢吞吞之人了。 可某刻,队伍中低调低头的欧阳戎,还是与眼睛直勾勾看来的胖乎乎老者眼神对视在了一起。 “咳咳。”欧阳戎若无其事移开目光,折扇遮脸。 爷孙二人:……?? (本章完) 第575章 速通师妹,履约绣娘!【求月票!】(5000字) 第575章 速通师妹,履约绣娘!求月票!(5000字) 欧阳戎发现,女人对光彩夺目、熠熠生辉的东西都感兴趣。 天然的被吸引。 男人就不一样了。 喜欢又直又结实的棍子,难以抗拒,爱捡回家…… 另外,女人不管大的小的,对于加持了万众瞩目属性的熠熠生辉之物,更加难以抗拒。 前面灯谜摊子上这根鸳鸯翡翠簪子就是典型。 那个慈眉善目的胖乎乎老者绝对是个心机老头。 活该他赚钱。 长长的队伍里,欧阳戎背对谢令姜,唰唰扇风,压住抽搐的嘴角。 小师妹就是这么被吸引过来的。此前容女史也是。 话说,刚刚告别容真过后,欧阳戎以飞一般的速度赶回浔阳王府,陪着一脸欣慰的恩师谢旬,喝了一碗小师妹亲手下厨的乾圆。 本来都想好了借口,拉着恩师喝几杯,准备装醉开溜,结果王爷离闲与王妃韦眉听说他来了,特意暂退宴会,前来看望。 一阵耽搁,这还没完。 离闲夫妇前脚刚走,离裹儿和离大郎兄妹俩后脚就来,还换上了一身便装。 二人以代替阿父阿母陪伴檀郎过元宵为借口,征得了离闲同意,要与欧阳戎、谢令姜一起微服出门,游赏灯会。 听溜出门的离大郎乐呵呵说,这正是阿妹离裹儿的主意。 欧阳戎也不知道,这小娘皮怎么馊主意这么多,真不把他当外人啊,能不能有点边界感? 在离闲夫妇和谢旬兄妹的默许,甚至喜闻乐见下,欧阳戎只好硬着头皮答应,四人一齐微服出府。 脱身计划失败,欧阳戎一脸悲凉的四望左右,这次可没有裴十三娘他们助攻了。 公务繁忙的借口,也被容真的闯入,透支掉了。 过来路上,他寻思了下,离大郎是猪队友,估计也没啥用,不过……刚刚一下车,他干脆废物利用。 欧阳戎让离大郎陪离裹儿去戏场看马戏杂技、剑器歌舞。 他则带着谢令姜去逛花火灯会。 离裹儿当然反对,但是谢令姜与她可不齐心,嘴上与好闺蜜依依不舍,身体却很诚实的和离大郎兄妹果断分开,跟着大师兄过二人世界去了。 欧阳戎暗笑,这招叫分而化之。 有狗头军师离裹儿在,欧阳戎估摸着今晚别想脱身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小师妹爱逛的地方,和容女史有点一样。 都对这条光彩夺目、熠熠生辉的通衢大道感兴趣。 眼睛还都瞄向了被某心机老头赋予唯一性属性的同一件万众瞩目的珠宝。 只能说过,古往今来,女人的钱都好赚。 “大师兄这脸色,是不高兴?” 站在欧阳戎身后侧,亭亭玉立的红裳俏女郎忽然道。 “没,只是有点紧张,这灯谜好像蛮难得……”欧阳戎揉了把脸,有点疲惫语气。 谢令姜抓着他袖口,轻轻摆了下,说: “刚刚在王府听回来的王操之讲,浔阳石窟那边,确实是有急事,大佛的安置问题若是处理不当,容易引起严重事故,幸亏大师兄过去了下。” “咳确实马虎不得。” 欧阳戎点头。 眼前却不禁闪过刚刚进王府前,马车内某位矮个青年信誓旦旦的拍胸膛让他放心的那一张浓眉大眼脸庞。 他心中甚慰。 谢令姜垂眸,低声: “好,大师兄不是因为今夜之事我有点无理取闹而生气就好。” 欧阳戎抓住她有些无处安放的素手,咳嗽了下,说: “其实容女史在路上,也有点愧疚,在我面前,向你表达了歉意,说是她深夜叨扰,仔细想想,确实不妥,小师妹生气也在情理之中。” “她真这么说过?”谢令姜狐疑。 欧阳戎一本正经的点头: “嗯嗯,不过,哎,她肯定是不好意思在你面前说,所以托我来讲,接触的这几次,小师妹应该大致知道了她性子,面冷心热,没有其它意思,不是故意的……” 他越说越顺畅。 “面冷心热倒是可能,但……故不故意,可就不一定了。” 谢令姜偏开眸子,望着远处的灯楼道。 “什么故意?” 谢令姜不再停留此话题,踮脚望了一眼前方长廊上垂头丧气退下的一对对才子佳人们。 “大师兄,这一批灯谜好像很难啊,这根宝簪是不是放了一夜都没被取走……大师兄确定要去试试?要不……算了吧……” 她体贴建议,语气却有点依依不舍。 欧阳戎脚步纹丝不变,继续排队。 当女人这么问的时候,这就不是选择题了,而是填空题,只有一个固定答案。 “来都来了,没事的,我最爱猜灯谜了,小师妹就当是陪我了,等会没猜中的话,可别笑话师兄。” 谢令姜迟缓了下,勉强点头。 “那好吧。” 拉长的音调有点甜糯糯的。 就在这时,谢令姜扫到前方一幕,神色好奇问: “咦,大师兄,那个胖老板怎么跑上去换灯谜了? “不是还没人答对吗,换新的干嘛?” “……” 欧阳戎握住扇柄扇风的手掌卡顿了下,俄顷,继续扇风,目光飘向四周风景: “咳咳谁知道呢。” …… “阿翁,咱们是不是遇到砸场子的了?” 长廊外的摊子前。 眼见着马上要排到那位熟悉的摇折扇的俊朗公子,胖小孩屁颠跑回来,问胖乎乎老者道。 “急什么?出来混要沉得住气,老夫走南闯北这么多年,早就防着这一手了。” 胖乎乎老者板脸,教训了下缩头孙儿,口气硬邦邦说: “老夫最讨厌白嫖的客人了,还是个白嫖的花心大萝卜,更不能忍。 “乖孙儿回去收钱,老夫这就去给他上上强度,这些可是京城洛阳那边的风流才子们都猜不出的最新灯谜,得让这小子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说完,胖老头打开宝贵木箱,一脸郑重其事的取出一迭精心保存的灯谜纸条,匆匆跑上长廊,更换了一遍。 胖小孩挠挠头,重新回到长廊门口,一手收钱,一手发放木牌。 眼见灯谜换完,正好卡着时间,轮到欧阳戎, “喏。” 胖小孩胖嘟嘟的小手递出一张木牌。 欧阳戎接过,走上长廊。 不过胖小孩的目光,却不禁落在了他身后留在长廊外巴望着的谢氏贵女身上。 这小姐姐,好漂亮呀,像仙子一样。 个头比这花心大哥哥刚刚带过来的那个气质冷冰冰的小姐姐要高挑不少…… 奇怪,这花心大哥哥身旁女郎怎么换的这么勤快,前面那个已经钻完湖畔小树林了?话说,阿翁说的湖畔小树林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等胖小孩多想,四周突然传来一阵哄乱喧哗之声。 胖小孩回过神来。 只见前方长廊外的红裳俏女郎微微张嘴,一双杏目眯成了弯弯的月牙儿。 四周的围观群众们,亦是一脸的震惊仰慕。 胖小孩循着他们目光,愣愣回头。 当即看见刚刚领木牌上去没多久的这位折扇俊朗公子,在他走神没一会儿的功夫里,已经慢悠悠走下长廊了,折扇轻摇的去到胖身一震的阿翁面前。 …… 欧阳戎领了木牌,走上灯谜长廊前,仰头望了一眼夜色月时。 月儿快升上中天,但他得赶在子夜前返回。 虽然过了子夜,依旧热闹。 但却是过了元宵,算他违约了。 欧阳戎深呼吸一口气。 重新投目前方的灯笼。 轻咦挑眉,这次新灯谜有点意思啊。 画时圆,写时方,冬时短,夏时长。 ——打一景物 “春燕。” 阶下儿童仰面时,清明妆点最堪宜。 游丝一断浑无力,莫向东风怨别离。 ——打一玩物 “纸鸢。” 四月将近五月初,刮破窗纸重裱糊。 丈夫进京整三年,捎封信儿半字无。 ——打四种药名 “半夏、防风、当归、白芷。” 欧阳戎口齿清晰,毫不停顿,廊外众人惊诧发现,他在每一盏灯笼前,包括浏览在内,不超过三息。 反而是两盏灯笼间走路耗费的时间,稍微耽搁了他的脚步, 欧阳戎保持几乎均匀的速度,在约莫三十多息的时间里,一一读出了谜底。 胖乎乎老者频繁的低头、抬头,去看谜底纸条,似怕没即使逮到他错误,可最后,他眼睛逐渐瞪大。 在周围众人“豁——”的震惊声中,欧阳戎走下了长廊。 “咳咳,麻烦递过来下。”他折扇遮脸,有点不好意思的指了指鸳鸯翡翠簪子。 胖老头身子后仰,脸色难看的看着面前这个不讲“文德”的年轻人,手掌依旧下意识的紧紧按在鸳鸯翡翠簪子……他脸色难看的瞪着面前这个不讲“文德”的年轻人, “店家?”欧阳戎又试探喊了声。 胖老头瞬间涨红了脸,可愿赌服输,他咬牙递出了奖品。 欧阳戎从胖老头手里扯出了鸳鸯翡翠簪子,转过身来,给身后欣喜到来、一脸幸福的小师妹,当众亲手插上了簪子。 胖小孩垂头丧气走来,递还三两银子。 欧阳戎问:“师妹喜欢吗?” “不准问……大师兄也不害臊,这么多人看着呢。” 她嗔了眼他,却一动不动的任由他插簪子。 欧阳戎爽朗一笑,合陇纸扇,用扇头将胖小孩抓三两银子的手,往其怀中推去: “师妹喜欢,银子就不收了,多谢老板,不过……下次最好换点新品,咳只是建议。” 也不知道是说新的诗词灯谜,还是在说新的什么,欧阳戎牵着谢令姜直接走人了。 爷孙俩顿时一愣,面面相觑,却相顾无言。 少顷,一老一小眼神有些复杂的目送欧阳戎背影离去。 “阿翁,难怪这大哥哥能带这么多小娘子去湖畔小树林……” “什么湖畔小树林?那叫花前月下,杨柳千丝,佳人似月,君子如玉!” 胖老头严肃纠正。 胖小孩:…… …… 整整一个时辰,灯谜、花灯、戏场,元宵游赏能玩的,欧阳戎带着谢令姜,全部速通了一遍。 静宜庭门前的红灯笼下,两道身影静立,松开十指紧扣的手,相互虚抱,无声告别…… 是真虚抱,欧阳戎一触既分,目不斜视,准备目送小师妹进门,却发现她迟迟不动,奇问:“额,小师妹怎么不进去?” 谢令姜低头看了一眼她呼之欲出却整整齐齐的胸前衣襟,咬着半边唇瓣:“大师兄……不对劲。” 欧阳戎表情不变,也不说话,探手从她袖中揪出了一只装睡偷听许久的小墨精,被拎起后脖衣领的儒服小女冠左右挣扎,梗着脖子威胁:“可恶,你们俩也不害臊,快放本仙姑下来……” 谢令姜愣色,欧阳戎耸了耸肩膀,把小墨精塞进她怀里,拍拍手,又转头,朝大门内喊话:“老师、谢夫人早点休息,明日还要赶路呢……” 原本安静的大门内,顿时响起一阵轻微却略显仓促的脚步,似是匆匆远去了。 谢令姜:…… 欧阳戎一脸依依不舍:“良宵苦短,我亦不舍……可老师明日就走,早些回来,小师妹且去,替我多陪一下。” “大师兄……”谢令姜动容,情不自禁呼唤一声,嗓音哽咽。 一只大手伸来,揉了揉她的头顶……俄顷,红裳俏女郎目送一身正气的大师兄背影远去,今夜喜获一枚独二无一鸳鸯翡翠簪子的她吸了吸鼻子,甜笑转身,莲步轻盈,迈入大门…… 回到马车里,某位正人君子猛地松了口气,同时露出紧迫脸色,语速极快:“阿力,去星子湖,快。” 这时,他耳边响起了一连串的清脆木鱼声:功德:一千八百八十八……功德:一千九百零八! 都差不多快恢复到今夜前的功德值了,欧阳戎不禁回头看了眼静宜庭方向,握拳捂嘴咳嗽了一声,他颇为心虚的挪开了目光……眼下没时间细究了,屁股下的马车匆匆朝星子湖畔赶去。 马车来到星子湖畔的时候,月亮已经升至中天。 子夜已到。 等到抵达幽静小院,马车放下欧阳戎,时间已经迟了一刻钟。 欧阳戎面色急迫。 刚刚他从外面远远看来,只已发现幽静院子漆黑一片。 “是睡了还是……走了?” 欧阳戎心中蓦惊,奔入院中。 “绣娘!”他冲入屋内,紧张四望。 气氛寂静了片刻。 “啊啊。” 终于,有一道弱弱嗓音传来。只见昏暗庭院中,一道抱膝蹲地的纤细少女身影正站起身来,两手举起前伸,摸索往前走。 欧阳戎奔去,一把抓住了她摸来的两只小手,一颗高悬的心这才放下,尽力宽声:“小心点。” “呀呀。” “怎么不点灯啊,别为我省钱……” 欧阳戎不禁责备语气,可说到一半,话语顿住,心里陡然一阵难受。 她确实不需要点灯。 赵清秀闻言,同样愣在原地,少顷,二话不说转身,去摸索东西。 “不,不用点了,是我失言,你莫伤心……” 绣娘置若罔闻,点燃一盏油灯,小心捧回,期间,滚烫灯油滴落到她手背,掌上那一粒火焰却纹丝不动。 欧阳戎沉默了,她手里这一盏明灯是为他而亮的。 两人都在为没有更好的照顾到对方而内疚自责。 他颤手接过灯盏,立即转开话题: “那个,来晚了点,你听我解释……” 绣娘摇摇头,轻柔推开了他,头不回的摸索去了厨房。 欧阳戎紧张的张了下嘴,不过旋即发现,她好像不是生气。 厨房内,传来了掀开锅盖的“哐当”声响。 “这是……” 片刻后,欧阳戎看着面前从厨房走出、两手捧着一碗热乎乎乾圆的纤细少女满是期待神色的脸蛋,他表情微微一变。 “咳咳,绣娘姑娘,能不能存着?明早再热一下吃……”欧阳戎小声嘀咕。 “啊?”绣娘歪头,小脸似是呆了下。 “好好,吃!” 欧阳戎果断点头,接过汤碗,埋首一颗一颗数着,塞进嘴里,塞到腮帮子都高高鼓起了。 院内,石桌边,赵清秀两手撑着下巴,一张被蒙眼的清秀脸蛋的朝向,似是“望”着他。 她丝毫不问欧阳戎今夜为何来晚。 算婶娘做的那碗在内、吞咽今夜第四碗乾圆的欧阳戎,抬起头来,朝倾听他咀嚼声的赵清秀,挤出了一张灿烂无比的笑脸: “真……真香啊,等等,乾圆也放辣椒?” 欧阳戎脸色骤然一变,满嘴弥漫的茱萸辛辣,令其倒吸一口凉气。 没想到今夜这最后一碗乾圆还是个刺客,欧阳戎猝不及防,满脸憋红,急丢下碗,两手捂嘴:“唔唔。” “扑哧——”天青色缎带蒙眼的少女蓦然一笑。 欧阳戎顿住,眸子凝视着面前这张难得的笑颜,鬼使神差般伸手,扯下了天青色缎带。 月下,一张清秀小脸,眉开眼笑。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那一双黯淡许久的漆黑眸子中似是有了些光。 一闪一闪,像夜空中最亮的星。 (本章完) 第576章 绣娘的眼睛【求月票!】 第576章 绣娘的眼睛求月票! 欧阳戎活这么大,汤圆吃过甜的,咸的,如黑芝麻、红豆沙、花生、还有蘸糖啥的。 唯独没有吃过辣的。 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他点了点头。 是走丢的正牌童养媳无疑了。 庐陵南陇老家那边的饮食口味,就很爱吃辣。 可是,也不至于做元宵乾圆都加上茱萸…… 纤细少女蓦笑过后似是第一时间察觉到问题,只见,面前的她一张清秀脸蛋上露出关心担忧的神色。 欧阳戎大概明白过来,她此前潜伏梅鹿苑做过饭,知道他的爱好口味。 是误以为欧阳戎无辣不欢,来者不拒,于是,今夜做的乾圆,准备给他来个惊喜。 却没想到惊喜没有,倒成惊吓了。 “呀呀。” 听到声响,赵清秀收敛刚开始的笑意,仓促站起身,两只手有些紧张的贴放在藏蓝碎花围裙上。 “没事,唔唔好吃,够……够味。” 欧阳戎强忍住辣,赶忙安慰道。 少顷,他两手捂嘴,弯下了腰,努力把嘴里背刺味蕾的乾圆咽进了肚子。 这才喘了口气。 欧阳戎随意摆了摆手: “真没事,你先坐,等我吃完…… “唔,不是难吃,你别紧张,什么,你意思是说,第一次这么做,做辣的乾圆?这……很有创意,我觉得很好啊,多多尝试。” 他百般宽慰。 同时,用勺子舀起一颗乾圆,捏着鼻子,直接吞下。 也不咀嚼吃它馅料了,也不尝味,效率果然很高。 一波囫囵吞枣,就干掉了小半碗。 唯一限制他的,是今夜吃的快圆滚滚的肚子。 “啊。” 赵清秀脸蛋上的表情似是松了口气。 不过,她被欧阳戎扯下了蒙眼的天青色缎带。 似是察觉到面前檀郎并不老实吃乾圆,全程都是投来了目不转睛的眼神。 赵清秀忙起身,偏脸避开些他的注视。 她手指在空中比划了下,看方向,似是示意不远处的井泉水。 “唔,谢谢。” 赵清秀走去给欧阳戎盛了一碗清冽泉井水。 欧阳戎接过后,道谢一声。 赵清秀重新在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下。 她两手捧着下巴,微微歪头,像是在侧耳倾听他“热情”吃乾圆的声音。 一时间,连欧阳戎手里扯去的天青色缎带都忘了讨要回来了。 欧阳戎也一边吃着乾圆,一边悄然打量着赵清秀。 绣娘很瘦。 不是那种骨架小巧的瘦。 而是细胳膊细腿的。 因为绣娘并不算矮。 就拿近似的容女史举例子,同样是纤瘦。 晋升阴阳家玉女的容女史,是那种偏向萝莉少女身的“纤瘦”。 只是整体娇小些而已,该有肉的地方还是有肉。 比如脸颊、手腕处,捏一捏是有肉的。 而绣娘就不一样了。 光洁的手臂、大腿,和那细白竹竿一样。 纤细颈脖处的白皙皮肤,甚至隐隐能看到里面的青色血管。 对,绣娘肌肤还很白,是典型的江南吴越之地山水养出来的水灵女孩,这也愈发突显了她颈脖、手腕等处肌肤下的青色血管。 虽然这种白瘦,使得她的体型很好看,可以料到,是最合适的衣服架子,眼下吴服裙子下的大腿,被布料隐隐勾勒处的腿型,也标志极了,十分好看养眼。 但是,这却是不健康的瘦。 说难听点,就是皮包骨,气血弱。 欧阳戎此前隔着布料握住她手腕时,稍一用力,都担心会不会掰断她手臂…… 虽然隐隐知道她有炼气修为,真要比力气,大概率是绣娘把他胳膊扭断。 但是还是令他聚拢眉头。 “绣娘姑娘,晚上吃什么了?” “啊……啊。”赵清秀摇了摇头,手指了下肚子,手掌摆了摆。 “晚上不饿?但晚饭不吃怎么行。” 欧阳戎不由分说的舀了一枚乾圆,递到她嘴边。 反应过来,又补了句: “可能有点辣,你要是吃不惯,等会咱们去吃点别的。” 赵清秀两手摆了摆,同时下意识的摇头。 “没事,我换个勺子。” 欧阳戎立即起身,不等绣娘反应,跑去了厨房。 不过他去往厨房时,手里是拿着一个勺子,出来后,手里还是一根勺子。 “唔,这次总可以了吧,你也吃一口。” 他一本正经道。 感受到面前勺子里热乎乎的乾圆,赵清秀犹豫片刻,闭合眼眸,稍显羞涩的张开粉唇。 欧阳戎笑着,将乾圆送进了她檀口中。 然后从中取回勺子后,他脸色自若的用勺子又舀了一个乾圆,紧接着送入自己口中,咀嚼了下。 全程面色自若。 闭目的赵清秀,哪里意识的到某人不讲卫生的使坏。 估计还以为有两根勺子呢。 赵清秀腮儿鼓起,咀嚼糯米乾圆,满嘴的辛辣之味,一张小脸却表情不变。 她从小就发现自己很能忍受疼痛,安安静静忍受,能让她牙缝里发出一点声响的,也只有到了极致的痛了。 这点辣,比起她曾吃过的痛,确实不算什么。 “等明天,我去东市买一斤猪肉,现在应该降价了才对……最近我学了一道叫东坡肉的荤菜,你也尝尝,保证你会喜欢。” 欧阳戎一边吞乾圆,一边口齿含糊道。 赵清秀低下头,不吱声。 其实想说,只要是他做的,递到嘴边的,她都会吃,哪怕是生的。 欧阳戎终于干完了这碗乾圆,放下碗,摸了摸儒衫下的肚皮,长吐一口气。 今晚真是吃撑了。 他半趴桌上,不想动弹,转头看向绣娘。 只见,她正低着头,两只手掌有点笨拙的来回抚平腰腹部藏蓝碎花围裙上的皱褶,小脸认真,就像是在做什么十分重要的事情一样。 欧阳戎当即抬手,两指轻弹了一下头上冰白玉簪子上的吊坠。 “珑玲——” 清脆声在桌前响起。 绣娘蓦地抬头。 欧阳戎眨眼,却没提冰白玉簪子的事情,摆了摆手里这条天青色缎带,脸色逐渐严肃: “你眼睛是怎么回事,和我说下,白天人多不方便问。” 赵清秀重新低下脑袋。 欧阳戎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她开口。 “不方便说吗?” 赵清秀取来灯盏,凑近手边,手指蘸水,在桌面写字。 欧阳戎垂眸瞧去。 赵清秀:我能不能不说。 欧阳戎沉默了会儿,点头: “行。” 说着,他借着喂她乾圆的机会,身子前倾,朝她颈脖处看去,隐隐有一道极淡的伤口,牙印的形状。 欧阳戎深呼吸一口气,又发出尽量平和无谓的语气: “但伱得告诉我一点,是别人对你造成的伤害吗?” 赵清秀立即摇头。 欧阳戎沉默了下,“自然患得眼疾?” 赵清秀犹豫了下,摇头。 “不是别人干的,也不是染了眼疾,那还能是什么?” 他不禁语调大了点,却让赵清秀身子一颤,坐在石凳上的她,突然背过身去,背对着他,抱膝埋脸。 欧阳戎缓缓收敛神色,过了一会儿,他语气十分平静温吞:“好,先不说。你……身子转回来可好。” 赵清秀微微抬脸,似是没有听见,小脸上一双漆眸有些焕然的“望”向远处夜色。 那日,孙老怪再次出手,救回檀郎的条件,是要取她一双眼。 她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后来在地宫与苏醒的檀郎分开,回到了云梦剑泽,她去找了孙老怪,在老道士关回水牢前,履行承诺。 孙老怪很不耐烦,反复问她,是否要反悔,说,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去把那负心汉臭小子的狗眼取来就行了,还说,她救了他一条小命,取他一双眼不过分吧。 赵清秀坚定拒绝,对于欠眼之事,她掏出匕首,准备自己来,却被突然出现的大师姐阻拦。 大师姐态度强烈反对,一向怂大师姐的孙老怪,却态度意外的坚决。 而且神医救人,一物换一物,是山上千百年来的规矩,云梦剑泽也不能例外。 后来二人,进入一间屋内,也不知道是聊了什么。 出来后,那个孙老怪脸色冷漠的让她吃下了一物,同时依旧不忘劝她说:什么时候反悔了,依旧可以去取那臭小子狗眼来换。 赵清秀置若罔闻,只记得那物吞下后,天昏地暗,神游天外,再次醒来,睁开眼,眼前……已经“天黑了”。 伸手摸去,虽肉眼还在,却彻底失明。 那日后,孙老怪被重新丢进水牢,可这件事的余波才刚开始,第二日便导致了其它师姐们的强烈不满,甚至五师姐直接质问大师姐,当众说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甚至诛心的话。 五师姐问,大师姐是不是为了云梦元君的位置,放任小师妹牺牲眼睛去救狗男人。 这句话,隐隐牵扯到女君殿的规矩,云梦剑泽之主——元君的第一顺位继承者,是越处子,其次才是女君殿的首席大女君。 那几日,赵清秀很内疚,自己私事令一向和睦、一致对外的师姐们吵起架来。 不过,后来,好像是二师姐出面,依次去找了其它几位恼火不满的师姐们私聊,也不知说了什么,其中的五师姐,二话不说,当天去了水牢,听说是去找了孙老怪,也不知聊了什么,傍晚沉默离开……反正自那日之后,店内争吵平息了下来。 而且,赵清秀记得,失明哪天,大师姐和她说,其实失明了也挺好,至少不会再去找他。 谁曾想……现在的相遇。 从那次在龙城东林寺救了檀郎后,赵清秀履行承诺,跟随师姐们回剑泽,再也没有去关注檀郎消息了。 她与师姐们,都只知道,他叫欧阳戎,是龙城县的父母官。 主要还是,在大师姐她们眼里,这些都是凡夫小人物,不足为道,女君殿的全部精力都放在那口失踪的匠作上,还有截胡的神秘执剑人…… 赵清秀深呼吸一口气。 回过神,食指蘸水,继续在桌面上书写。 不过,第一个字刚写下,闭目少女就立马手掌拂去了,隐隐是檀郎的“檀”字,她重新书写…… 欧阳戎假装没看见。 视线落在她缺了小指的右手上。 听婶娘说,这是绣娘小时候意外受的伤,来到他家做童养媳时,就已经有了。 赵清秀并不知道欧阳戎走神的目光。 赵清秀:公子怎么来了浔阳城。 欧阳戎微笑:“去年底升的官,一年浮沉,现任江州司马。” 赵清秀歪头,白日确实听那些人喊他司马、学士什么的。 她再落数字:那,可有人欺负你。 欺负?王冷然、林诚的职场暴力算吗?算的话,那就是有了,但人都下去了,也罢,不追究了。 欧阳戎眯了下眸,语气温吞: “没,江州同僚们和蔼可亲,司马又是闲职,你看,我这不挺闲的吗……今晚除外。” 赵清秀懵懵懂懂的点头,轻“啊”了声,她哪里清楚江州司马是何物。 “你呢,你还没说,家人为何不要你了,把你送这送那的,丢在承天寺。” 赵清秀低头写道:我不怪她们,是我要来的。 欧阳戎抬手,自顾自的摸了摸头顶的冰白玉簪子,语气好像浑不在意: “懂了,是不想给家里添麻烦吗,原来如此,确实,你又哑,又看不见的,又是女娃,寻常家庭确实不想养。” 听到他似是脑补的话,赵清秀不禁顿了顿。 她又写道:那公子为何对我这么好? 赵清秀刚写出来这些字,就后悔了,小手伸去,擦拭桌面。 不过却来不及了,她发现桌对面的檀郎似是朝她轻笑开口:“因为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啊?”赵清秀张嘴,小脸疑惑。 欧阳戎保持微笑不变道: “不是说东林寺悲田济养院见面的故人,嗯,这个也确实算一份缘分,半个故人,但我说的故人,是指以前家乡的人。 “不知道怎么和你解释,嗯,婶娘与我提过,那位故人算是我的童年玩伴,好像右手缺了小指头,还是一个哑巴,而且她也叫绣娘,唔这个小名,在乡野穷人家的女孩中一向取的很多…… “不过,姑娘,你确实很像她啊,你……是庐陵南陇人吗?” 赵清秀身子微微颤了颤。 她不答,低下头,一根细细手指划过桌面:那,公子还记得这故人容貌吗。 欧阳戎垂目:“年少病多,没太多印象了……而且好像有些忌讳,婶娘也没说太多。” 赵清秀侧耳倾听,微微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似是休息好的欧阳戎,突然起身,给她的一双黯淡眸子重新蒙上天青色缎带。 他抓起赵清秀的纤细手腕,语气我行我素说: “走,带你去个地方。” “啊?”清眸蒙尘的纤细哑女傻乎乎跟了上去。 (本章完) 第577章 绣娘大师姐们的担忧【求月票!】(换个更合适标题) 第577章 绣娘大师姐们的担忧求月票!(换个更合适标题) 大江东去,夜色如墨。 一轮明月缓缓升上中天,如同悬挂于墨色天幕之上的明珠,散发柔和而清澈的光辉。 这晚的月亮特别圆润饱满,好似刚从瑶池跃出的玉盘,晶莹剔透,不染纤尘。 也不知引得了天涯海北多少人的遥望。 被月光洗涤到无纤尘的江面上,一艘普通的大商船正在静静行驶。 船内灯火通明,船头挂有“桃寿斋”的商号旗帜,迎风招展。 船舱明亮灯火照不到的船尾甲板处,正有一道高大婀娜身影屹立,女子金发如焰,背一柄霜白长剑。 有几尾白鲟,追逐着船尾溅起的白浪水花。 雪中烛不望元宵月,低下头,一双碧眸好似在注视着下方逐船的一尾长江白鲟。 “忆君难就寝,烛灭复星沉,大师姐该不会也要站到烛灭星沉吧。” 身后方的漆黑船舱内,传来一道温柔轻笑声,雪中烛没有回头,不过出神许久的目光,还是从奋力逐船的白鲟上挪开。 雪中烛从吴服宽大的裙袖中,取出了一只红玉小葫芦,仰头抿了口酒。 叮铃铃—— 一双系有红绳铃铛的赤足,从船舱内轻盈走出。 “晚上登船前,带李姝路过那座州城里的上元灯会,渡口送客亭的一只灯笼上,看到的这句不知名诗,倒是颇有意思。” 鱼念渊在雪中烛身后停步,她似是就寝后的夜起,身上随意披了一件宽大貂裘,一条红缎带系住纤腰,懒懒道: “山中不知时日过,人间悄然已半年,山下的市井百态、文人墨客确实有意思。难怪以前三师妹、四师妹,还有未失明前的小师妹都喜欢往外面跑。” “结果呢?” 雪中烛沙哑嗓音比江风还冷,玉葫芦中的烈酒都温不热: “一个再也见不到了,一个不知所踪、杳无音信,最后一个最傻,眼睛都不要了。” 鱼念渊不置可否,主动道: “联系上李正炎那边了,玄武营的人追的紧,又有监察院女官这些朝廷走狗协助,魏少奇、杜书清他们入境洪州,绕了下道…… “还要再等些时日……来约定之地见大师姐……” 船尾甲板上,夜晚的呼啸江风将这位云梦二女君的细声话语,吹的断断续续。 只有离得近的雪中烛才能听到。 鱼念渊顿了顿,转而又说: “听说西南前线,匡复军的情况有些不容乐观。那秦竞溱确实厉害,不愧是大周名将,三朝老臣。” “难怪那么急。”雪中烛面无表情,冷哼。 鱼念渊眯眸:“急点好,有求于咱们。” 雪中烛回头,看了眼黑暗中夜凉裹裘的二师妹身影: “你觉得,西南匡复军胜算如何?” 鱼念渊紧了紧身上的宽大貂裘,仰头望月,启唇道: “表面局势,压制住匡复军势头的,是秦竞溱的指挥老辣,用兵如神,可真正内里,最关键的……其实是稳居大后方,在江州的浔阳王府。 “匡复军一开始打着的旗号,就是曾经废帝、现今浔阳王离闲,结果与周廷交锋到了现在,迟迟没有争取到浔阳王府。” 她停顿了下,语气幽幽道: “不说倒向匡复军,哪怕是反叛前夕让浔阳王早早意外身陨,也比现在他还活蹦乱跳,做什么江南安抚使,成为周廷一杆打脸匡复军的大旗要好。 “匡复军的大义是匡复离乾,这个大义比李正炎此前在西南攻城略地、一路高歌的胜利还要重要。 “杀人不如诛心,现在浔阳王府反而成了女帝卫昭诛心匡复军的趁手兵器,严重分流走了原本能助力匡复军的天下保乾势力,还让全天下不少地方厌卫反周的豪杰们都观望起来。 “此招,必然是令李正炎的匡复军如鲠在喉,也是今日形势不妙的真正缘由。 “按道理,对于匡复军而言,短期的失利是一点也不怕的,秦竞溱再厉害又如何,只要大义在,西南又天高皇帝远,李正炎可以输很多次,但周廷腐朽僵硬,他秦竞溱与朝廷大军却输不起几次。 “卫昭严酷暴虐、残害忠良,但不可否认,玩弄权术,帝王心术这块,远胜近几代的离氏男儿。 “听说最近大周朝廷对江州浔阳王府的封赏极多,对于浔阳王一系的官员大力提拔,说不得,卫昭还暗示许诺了浔阳王离闲,重新入京的机会,令其卖力效忠。” 雪中烛皱眉,冷言冷语: “对于浔阳王府,李正炎那边也不是没有争取过,听闻当初起义之际,就派过说客谋士去劝反。 “李正炎、魏少奇他们更是逗留过一阵浔阳城,皆无功而返,看他们来信上说,其中是有一个叫欧阳良翰的江州官员,为性情怯弱的浔阳王出谋划策,屡坏大事。” “欧阳良翰?” 鱼念渊轻声念出。 雪中烛颔首: “就是他,眼下那个出谋划策、协助监察院女官等朝廷鹰犬在江南全境通缉咱们的狗官,听说以前还是个闻名天下的正人君子。” 鱼念渊轻轻颔首: “伪君子吗……此子现在应该是江州主官,大佛一事也有他参与……就算不在意他与李正炎他们恩怨纠葛,咱们接下来也需要关注下此子。” “好,交给你。” 雪中烛回过头,重新看向下方船尾激起的水浪与白鲟,忽说: “元宵了。” “嗯。” 鱼念渊轻声: “下面人做了些乾圆,大师姐也尝尝吧。李姝挺爱吃的。” 雪中烛缓缓摇头,凝视白鲟,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鱼念渊垂目,低声: “这次元宵假期,浔阳城那边的城门、渡口,应该放松了些戒备。 “此前城里的眼线都被那些朝廷鹰犬捣毁,眼下正好重新布置一下。我新派了些人过去。 “不过监察院女官们的戒备心还是很强,听说双峰尖的渡口依旧被她们接管封锁,浔阳石窟那边也有姓宋的老太婆全天坐镇,浔阳城的布置需要慢慢来,就算恢复肯定也不比以前积累……” “都行,二师妹看着来……” 鱼念渊听出了雪中烛语气里的心不在焉,抬头看了眼她金发及腰的高大背影,这时,听见大师姐声音传来: “江州那边……还没有小师妹的消息吗?” 鱼念渊安静了会儿,摇头: “尚无。但……还是那句话,越没有动静,越是安全,至少没有与监察院女官冲突,只是不知还在不在浔阳城里,又因何事未归 “小师妹藏风匿气,很难被发现,若想走,应该没人发现的了才对……” “嗯。” 雪中烛这时开口: “突然想起一事,红莲剑印是不是还在小师妹身上?” 鱼念渊微微一怔,点头:“没错,放她那儿的。” 雪中烛眯眼: “那日,咱们被姓宋的,和监察院女官们拖住,那个蝶恋花小贼祭剑杀人时,匠作现身,小师妹的红莲剑印应该可以感应到。” 鱼念渊轻轻蹙眉:“是这个理……等等,大师姐的意思是……” 雪中烛沉默会儿,眉头凝起,似是担忧某事,少顷摇头: “没事了,只是担心小师妹傻乎乎的,不顾安全,去追此贼,这倒能解释为何迟迟不归。” 鱼念渊脸色顿时凝重起来,语气思索: “大师姐所言,不是没有可能……” 二人一阵沉默。 少顷,鱼念渊吐了口气,率先安慰道: “具体如何,咱们不是小师妹,也拿不准,大师姐勿要太过忧扰,况且,以小师妹的本事,加上能感应的红莲剑印,蝶恋花主人很大可能来不及布剑,就被拿下,说不得因祸得福……” “嗯。” 雪中烛勉强点头,不再说话。 鱼念渊见状,又道: “上次五师妹的冲动之言……大师姐别放心上,剑泽上下,包括小师妹,姐妹们都很尊敬师姐。 “况且,大师姐对小师妹如何,我们看在眼里,岂会不知,殿里几位师妹,大师姐就数管她最严,也是最在意她……” “好了,越说越肉麻。” 雪中烛打断道,语气不耐烦道: “本座才没多愁善感……” 她冷语说完,板着脸,安静许久,碧眸垂视下方浪花: “只是……恰好瞧见几尾罕见白鲟,此物最补,益气补虚,活血通淋,古书云,利五藏,肥美人……正好适合给小师妹补补气血,她太虚瘦。” 鱼念渊压住唇角,点头: “好好好,只是碰巧。” 顿了顿,她也叹道: “说起来,小师妹今夜应该是一个人过元宵,也不知道是在哪里,应该很孤寂吧,以前都是咱们陪她……” “困了。”雪中烛挥袖,绷着脸蛋,扭身返舱。 鱼念渊上前走到大师姐原先站立之处,撇了眼下方白浪里起伏的白影,手掌轻轻拍了下栏杆,悠然返舱,自语:“那位魏先生也要来,那就取两尾吧。” 二女刚走,一头三足大鸟如利箭般自漆黑夜幕中窜出,掠过水面,划出一道完美弧线。 奇鸟的三爪之足抓有两尾长江白鲟,飞过商船上空时,松爪抛下。 “砰砰——” 甲板上,两尾肥美养人的白鲟无助的蹦跶了几下。 …… 欧阳戎发现绣娘今夜好像很开心。 二人乘坐的马车,正行驶在凌晨依旧热闹的星子坊大街上,车外一片繁华景象。 其实刚开始,欧阳戎拉着赵清秀的手出门时,后者神态透露出给他的情绪,是有些害怕的。 天青色缎带蒙眼的少女习惯了躲在没人注意的角落独处。 不过欧阳戎很体贴的握住她手,甚至借此理由,坐在她身边,还身子贴着身子。 似是感受到欧阳戎温热如火炉的身躯,赵清秀紧张的情绪缓和了些。 再后来,进入热闹集市后,烟花声、歌曲声、叫卖声扑面而来,路过几处街边叫卖的小摊子时,欧阳戎还掏钱,通过窗口,买了一串糖葫芦与一只拨浪鼓,塞进赵清秀手里。 一手抓着冰糖葫芦,一手握着拨浪鼓,她一张缎带蒙眼的小脸蛋呆了下。 欧阳戎低头咬了一小口冰糖葫芦,含糊不清,吓唬道:“你再不吃,我可吃光了。” 赵清秀赶紧低下头,小口小口咬起了冰糖葫芦。 欧阳戎悄悄把嘴里糖葫芦吐到手里,丢到脚下,刚刚尝到甜味差点呕出来了。 似是受到周围节日气氛的影响,最关键的还是……某人陪伴,赵清秀渐渐不怕了,情绪开朗起来。 嘴里的咿咿呀呀声多了不少,对外界充满好奇。 欧阳戎难得见到她活泼的一面。 果然,没人不喜欢出来玩,嗯,要不是孤独无聊,谁喜欢天天一个人宅在阴暗角落里“扭曲爬行腐烂发臭”? 最关键的,是和谁一起,一个人的话当然是没意思。 马车颠簸途中,欧阳戎数次感受到身旁绣娘肩膀碰他肩头触感,某刻颠簸太大,欧阳戎甚至伸手扶了扶天青色缎带蒙眼少女的圆润小肩。 他手依旧停在赵清秀肩膀上,一脸关心:“没事吧?” “啊啊。” 赵清秀摇了摇小脑袋,紧接着,缓缓转头,看向肩膀上多出的手。 只是不等她开口,就发现身侧男子十分君子的松开了手。 赵清秀埋起小脑袋。 欧阳戎全程正襟危坐。 伴随着马车改不掉的颠簸,她瘦弱小身板不时的撞进他怀里。 欧阳戎目视前方车帘,悄悄给外面驾驶马车的阿力点了个赞。 一炷香后,欧阳戎掀开车帘,瞧见某处熟悉的街道已近。 他不由揉了把脸,叹了口气,似是自语嘟囔:“欸,来都来了,” 欧阳戎其实没准备专门过来的,但是阿力驾车偏往这边开。 “在街边停一下,阿力。” “是,公子。” 欧阳戎从座位下方,捞出老搭档——一把折扇,转头朝身边正四“望”左右的懵懂少女,温声叮嘱: “绣娘姑娘,你且在车里等候,不要走动,我出去排个队……很快回来,唔,在你糖葫芦吃完前吧。” “呀呀咕噜。”赵清秀顿时放下糖葫芦不吃了,小手揪住他袖口不放。 “什么,你也要跟来?额,也不是不行,但等会儿你还是要在长廊外面等我一会儿?那边人多嘈杂,你站在那里,确定不怕?”他脸色为难道。 赵清秀“啊”的张嘴,把剩下一半的冰糖葫芦咬在几粒白牙间,腾出两手,抓起欧阳戎手掌,用食指在上面写字,一张小脸专注认真: 我更怕一人。 欧阳戎感到掌心痒痒的,无奈耸肩:“好吧,稍等一下……喏,这根碧竹杖伱拿好了。” 只见欧阳戎从座位下方,掏出一根碧玉竹杖递给赵清秀。 这根碧竹杖是他新做的,和此前送给容女史的那一根差不多制式。 似是有些好奇,欧阳戎反复掏出小玩意儿的座位下方,天青色缎带蒙眼的少女呆呆低头,“望”向下面。 “咳咳,走吧,别看了。” 欧阳戎赶忙拉走了她,牵下马车。 瞧了眼前方的灯谜长廊,他脸色稍微有点不好意思的走上前,开始排队。 反正都来了两次,也不差这一次,多给的银子,也不能浪费了不是? 三两银子够他半个月俸禄了都。 一想到这里,某人不由的理直气壮起来,折扇都懒得扇,塞回了袖中。可赵清秀却伸手入袖,掏出折扇,打开后,认真帮他扇风,贴心小跟班一样。 灯谜长廊外,再度看见这一道熟悉的折扇俊朗公子身影携带美眷到来,正在售票的爷孙二人身子同时微微一震。 气氛寂静了下,爷孙二人十分默契,几乎第一时间转头,看向欧阳戎身后牵着他袖口的蒙眼清秀少女,他们的眼神十分复杂…… (本章完) 第578章 欧阳戎宝簪赠三女,离裹儿趁机要高价【求月票!】 第57八章 欧阳戎宝簪赠三女,离裹儿趁机要高价求月票! 速通大道……不对,通衢大道,灯谜长廊外。 爷孙二人动作停顿了一会儿。 “阿翁,咱们……要不要再换批灯谜?” 胖小孩语气犹豫问。 胖乎乎老者长声叹息: “欸,算了。” 老人家摆了摆手,一脸嘘唏: “能连续领来三个,也算他能耐,想想怪厉害的,这瞧着……似是一种很新颖的关系……也罢,只是现在的年轻人啊,老夫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胖小孩挠了挠头说: “阿翁,这次这位清秀小娘子蒙着眼睛,是不是目盲,那也怪可怜的,说不得这位折扇公子只是心地善良,想给这小娘子一个家呢……” “……” 胖老者敲了下孙儿脑门,板脸说: “他还没给钱呢,你就替他共情说话了,傻娃娃,速去收钱。” “哦哦。” 眼见又一个笨蛋猜灯谜失败,懊恼走下长廊,胖小孩跑了回去,继续发放木牌。 很快,队伍轮到了欧阳戎。 他刚刚下车前,找阿力要了三两银子。 平日里,欧阳戎花钱并不多,槐叶巷宅邸里是甄淑媛掌钱,每半旬罗裙美妇人会给爱侄儿身边的阿力、薇睐一笔钱,照顾他起居出行。 今夜第一次速通灯谜长廊,三两银子是容真出的。 第二次是谢令姜出的,还被他慷他人之慨,大手一挥,赏给摆摊的爷孙俩了。 这次,实打实是他的俸禄零花钱了。 真正的高手,出门一般是让妹子给他花钱。里面潜藏的一个逻辑是,主动付出越多的一方,越离不开另一方,这叫沉没成本,所以有时候,越喜欢她,越得让她给你花,当然,眼下三顾茅庐,欧阳戎肯定不能找绣娘要门票钱。 接过一枚熟悉的木牌,走上灯谜长廊前,欧阳戎瞄了眼胖小孩手里暂时寄存的那三两银子,轻笑了下。 赵清秀驻杖,站在长廊入口外,原地等待。 “珑玲——” 她蒙眼脸蛋,缓缓转动,朝向前方发出他专属玉石脆声的地方。 知道,他就在那里。 欧阳戎这次的速度比上次还快。 因为长廊上的灯谜大半没有换下来。 毕竟任谁也想不到,会有一个满级大号反复来这新手村速通刷装备。 同样是过元宵夜,怎么感觉你是过了三遍? 看见欧阳戎悠哉走来,轻车熟路的拿起鸳鸯翡翠簪子,摆摊的爷孙俩,心里满满都是槽点。 不过胖老者还是收敛表情,例行抱拳,助攻了下通关长廊者。 在其携带的女伴面前,恭维了一句: “恭喜公子,真乃大才,小娘子能有如此郎君,真乃福气也。” “嗯。” 欧阳戎背手身后,手指转动鸳鸯翡翠玉簪子,应了一声,没有立马离开。 胖老者保持礼貌笑容,望着他。 欧阳戎也微笑望着胖老者。 二人隔着一张柜台桌子,对视了十息。 此前收了三两银子门票钱的胖小孩,还在远处的长廊入口,发放木牌,背对二人,似是没有察觉这边异样。 胖老头目不斜视,没去看“忘了过来”的孙儿。 好奇问: “额,公子还有什么事吗?良宵苦短,可…别让佳人们在寒风中久等了。” 一个“们”字,咬字颇重,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欧阳戎目不转睛看着老人的胖脸,脸不红心不跳,伸出了手,直球道: “老板是不是忘了啥。” 胖老头脸色微变,脸色有点不虞,之前不还是挺会做事,怎么现在突然低情商了。 可是他也不好说什么,立的牌子上写着呢,通关长廊,返还门票。 黑脸胖老头十分勉强的吐口气,转头,准备唤来孙儿。 同时,他心里还默默盘算起来,等会儿在木牌上立一条新规矩,比如……本店的簪子奖品,每个郎君一生只可带一位小娘子来领一枚,不可多拿,坚决守护纯爱。 果然,对于商家而言,每一个离谱规定的背后,都有一件离谱的故事…… “等等。” 欧阳戎突然抬手打断,微笑说: “门票钱小事,不急。在下是来交朋友的,今夜在下与阁下有缘,见之甚喜,有几点拙见,不知当讲不当讲。” 胖老头微愣的看着面前这个不按规则出牌的笑容自信的俊公子,小心翼翼问: “公子什么意思。” 欧阳戎先是晃了晃手里的鸳鸯翡翠簪子,下巴隔空点了下胖老头手边的木箱子: “老板箱子里还有多少根家传宝簪?” 胖老头板脸: “公子说什么,老夫不懂。其实家传的就这三……四根,只有最后一根了,等一个有缘人,还希望公子手下留情,不要事情做绝,凡事留一线……” 欧阳戎微笑点头,打断道: “那就是数目不少咯,也行,三十两一枚的话,够你们赚一笔大的了,或者你们等会再去补下货。” “三十两一枚?补货?公子什么意思?” “谈一笔生意,当然,是建立在阁下信任在下的前提下。” 欧阳戎笑容不变,竖起一根手指: “这笔生意,阁下只需做两件简单之事。 “第一,告诉在下,这鸳鸯翡翠簪子在哪里可以买到,货源在哪。 “第二,阁下给簪子编的这些爱恨纠葛之事,抄一份给在下带走。” 胖老头眯眼:“公子还没说,这笔生意,对老夫有何好处。万一是抢生意怎么办。” 欧阳戎微笑间,改为竖起四根手指,悠悠道: “不抢生意,而是带阁下发财。 “既然是生意,就是互惠互助。 “第一,这次过后,在下不会再带小娘子来了,阁下放心做生意。 “第二,门票的三两银子,阁下拿去吧,在下不要了。相信这三两银子实际都够进货好几根了吧,无所谓了。 “第三,阁下的灯谜都太简单了,这样吧,在下留一道灯谜,给阁下压轴,保证年年元宵赚大钱。” “第四……其实,第四个好处,还得等一晚上……阁下收好这些鸳鸯翡翠簪子,明日说不得就有价无市了。” “有价无市什么意思?” 胖老头一脸疑惑,追问。 欧阳戎笑而不语,两指转动鸳鸯翡翠簪子,淡淡问: “这笔生意做不做?” 胖老头脸色犹豫,小声道: “公子说的第一点不算条件了,本店有规矩,公子本就不能再来了……” 欧阳戎撇嘴: “刚刚新设的规矩是吧?那我介绍几个朋友来总不难吧,你那些灯谜我都会背了。” 胖老头:…… 低头想了想,他迟疑道: “公子出的灯谜真这么厉害?” 欧阳戎二话不说,抽出纸笔,随手挥墨。 胖老头低头一看,念出: “黄绢幼妇,外孙齑臼…… “你确定这是灯谜?” 他满脸狐疑。 “猜猜。” 见多识广的胖老爷思索许久,坚定摇头: “猜不到,不,这绝不可能是灯谜……” 欧阳戎微笑,一边纸上写,一边读出来: “绝妙好辞。” “这何解……” 胖老头忽然卡住声音,由谜底逆推,一脸恍然: “咦,黄绢是有颜色的丝,即色丝,也就是‘绝’字对不对……这幼妇即少女,字面意思就是‘妙’字…… “有意思啊!绝妙好辞,确实是绝妙好辞! “外孙的话,唔,女儿的孩子,即女加子,组成一个‘好’字……哈哈,可这最后一字,‘齑臼’怎么解……” 看见这“绝妙好辞”,沉浸此道多年的胖老头不禁手舞足蹈,可又被最后一个字难住,脸色急得涨红。 欧阳戎不答,笑问: “这笔生意做不做。” 这一回,胖老头没再多犹豫,用力点头:“做,老夫信公子了,心服口服。” “好。” 胖老头凑到欧阳戎耳边,小声嘀咕了下……欧阳戎拿到了想要的东西,转身走人。 “等等,公子,还未问公子尊姓大名。老夫姓孙,名泽,孙儿单字一个行,在浔阳市井讨些营生。” 欧阳戎背影顿了顿,轻飘飘摆了下手: “在下,元怀民。” “怎么有点耳熟,好好,元公子请慢走。” 胖老头孙泽肃然起敬。 拿到一副“绝妙好辞”的他,甚至强行让孙儿把三两银子还给了欧阳戎。 后者一脸勉强的接下,不过扭头,又不客气的再讨要了几枚鸳鸯翡翠玉簪子,抓了一把走。 孙泽:…… 不过少顷,孙家爷孙俩,还是一脸敬佩的目送欧阳戎牵着清秀盲女的背影潇洒离开。 …… 回到马车。 “绣娘久等了。” 欧阳戎脸色歉意。 赵清秀摇头,在他手心写:那些佳丽小娘都在羡慕我,公子对我真好 “不准动。”欧阳戎两指轻捻鸳鸯翡翠玉簪子,将其插在赵清秀发鬓间,神色平静且认真。 他动作十分熟练,比姑娘家插的都好,无它,唯手熟尔。 末了,欧阳戎低头嗅了下她乌发间的香氛;赵清秀不知,微微歪头,抬手摸了摸簪子,有些傻傻的笑了下。 “抬头……唔,真好看。” 赵清秀感受到檀郎忽然按住她肩膀,似是端详了下她,笑语赞扬。 赵清秀蓦然红脸,偏转脸庞。 欧阳戎失笑,不过,余光又撇了眼这一根小师妹、容女史、绣娘人手一根的宝簪,握拳捂嘴,咳嗽了声。 “绣娘姑娘可否再等等,既然都出来了,我顺路见几个人,办件小事。” 他轻声请求。 赵清秀点头,安安静静,不催他。 “阿山,去修水坊裴十三娘家。” 欧阳戎朝外面吩咐一声。 “是,公子。” 两刻钟后。 马车在修水坊一处豪宅后门缓缓停下。 欧阳戎本来是要赵清秀坐马里等待,不过她小手紧紧攥着他衣摆,怀抱碧玉杖。 欧阳戎只好勉强答应。 一刻钟后,一间豪宅大厅内,欧阳戎见到了裴十三娘。 赵清秀则在隔壁偏厅,面朝奢侈的茶水糕点,静默等待。 欧阳戎从袖中掏出一枚鸳鸯翡翠簪子,递给了匆忙从被窝中爬起来的裴十三娘。 “公子这是……” “送你了。” “谢谢公子!” 美妇人一脸惊喜,少顷,面颊微红,垂头抬手,插在发鬓间……这抬臂动作展露出一些傲人身材。 灯下,红霞脸蛋不由的有些媚眼如丝起来。 “也不白送,帮我办一件事,和这根簪子有关。” 裴十三娘身子顿住,脸色有些失落,不过还是调整了下,恭恭敬敬语气: “公子请讲。” 欧阳戎脸色平静,报出一家东市珠宝行的商号名。 “伱去找此行老板,将这一款翡翠玉簪子全部买下来,然后不准他们再卖了,等到明日,你再把这批簪子全部卖光……” “是,公子。这事简单,这家珠宝行,妾身很熟悉,认识东家,她们应该很乐意合作,不过,咱们买下后,明日售价几何?” 裴十三娘思索了下,轻轻颔首,丝毫没问欧阳戎,万一没人买怎么办。 欧阳戎随口道: “那就三十两一枚吧。那胖老板批发价三两十枚,我今夜猜灯谜取一枚是三两,那咱们明日就三十两一枚,也不算昧良心了。” 裴十三娘:…… “公、公子真是大方慷慨。” “过奖了。这世间,三流商贾售卖质量,二流商贾售卖稀品,真正的一流商贾,售卖的是故事。” “嘶,公子高见!”裴十三娘眼前一亮。 感叹了句,拒了依依不舍的美妇人留宿的邀请,欧阳戎离开裴府,回到马车,他朝阿力报了一个地址。 一刻钟后,马车来到星子坊内一处戏场外,下车进门,欧阳戎将跟来绣娘安置在一楼大厅一处空桌后,欧阳戎步上二楼,四望一圈,果然看见了好友身影。 “咦,良翰?你怎么来了,谢姑娘呢。”离大郎好奇问。 欧阳戎咳嗽了声。 今夜他把小师妹送回府邸后,离大郎和离裹儿还在戏场这边玩,没有立马回去。 虽然浔阳王府的元宵晚宴,举办的很好,但是二人不太想继续参加,和欧阳戎一样,溜出来摸鱼。 “你阿妹呢?”欧阳戎问。 离大郎讪笑:“在楼上看戏,她说我看戏大呼小叫的,还总找她嘀咕情节,都是些幼稚问题,太吵了,就分开看戏了。” “带我过去。” “好。” 上楼前,欧阳戎忽而转身,从袖中掏出一根鸳鸯翡翠簪子,递出去。 “送你了。” 离大郎一愣,看着手里塞进来的鸳鸯翡翠簪子,疑惑纳闷: “好端端的送礼物干嘛,这不是小娘戴的吗。” 欧阳戎真心诚意道: “大郎不是总想给安惠公主塞礼物吗,拿去吧,务必让她多戴。” “檀郎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了。”好友认可,离大郎当即满脸感动。 “咳不用谢。” 少顷,楼上一处贵宾包厢内,欧阳戎见到了离裹儿。 离裹儿今晚一袭男装皂服,俊俏非常。 她手里拎了一柄装饰用的镶珠宝佩剑,还把一只靴子踩在凳沿上,英姿飒爽,比男儿还男儿。 “给,送你了。” “这是何物?” 离裹儿接过一根鸳鸯翡翠玉簪子,有些奇怪问。 今夜逢人就发放鸳鸯翡翠簪子的欧阳戎,一脸诚恳说: “不用谢,公主殿下能帮个忙就更好了。” “那还是谢吧,别更好了。”离裹儿绷脸说。 欧阳戎脸皮极厚道:“咳还是恳请公主殿下帮个小忙。” “说吧,看看是什么忙。” “公主殿下看完这场戏,可否回一趟浔阳王府,赶在元宵晚宴结束之前,盛装出场露个面,嗯,戴着这根簪子,另外,再按我说的,给大伙讲一个有趣的故事,就说是你逛街猜灯谜时遇到的。” 说完,他递了一张纸条过去,正是之前胖老头孙泽所写的故事。 离裹儿听到一半,就已懂了大半: “你这是要本公主给你推广此簪?你怎么还做起生意了?” “差不多。” “这是为何,你难道缺钱?” “不缺,但……过了今夜,很缺安全感。” “安全感?什么意思?还有人敢打你不成?” “没什么意思,公主殿下别问了,你戴一下此簪,就算帮我个忙。” 离裹儿眯眼看了会儿他,悠悠说: “还是想不明白到底为什么,不过确实是小忙,可本公主帮你了,你拿什么回报本公主呢,欧阳良翰,你总不是打着让本公主无偿帮忙的心思来的吧,那也太不客气了。” 欧阳戎语气有点疑惑。 “当然不会,这不是送了一根翡翠簪子吗,还不算有偿?”他正襟危坐,一本正经道:“我也不白嫖殿下。” 离裹儿:……?? (本章完) 第579章 元宵词第一:天上月难觅,人间月赠君【求月票!】 第579章 元宵词第一:天上月难觅,人间月赠君求月票! “不行,休想。” 包厢看台内。 离裹儿面无表情的回复面前满脸诚恳的欧阳戎。 微微抬起下巴,似是俯视下方的戏曲,她轻哼了一声。 一旁的欧阳戎表情不变,叹了口气。 他拿回鸳鸯翡翠簪子,转身准备走人: “欸,那算了,那就不打扰小公主殿下了。 “在下这就去找下小师妹,不过刚刚送她回了静宜庭,恩师明日走,她要陪陪阿父,今夜只能早归,现在不知道她睡下没,怕吵醒了她,无妨,去问问吧……” 背对欧阳戎的离裹儿,微微蹙了下眉。 “等等。”她忽喊道。 稍稍留住了欧阳戎准备迈出包厢的脚步。 “小公主殿下还有何事?” 欧阳戎语气疑惑且礼貌问。 “一根翡翠簪子确实不够打动本公主,但是,本公主又没说拒绝此事,只是……得有些报酬。” “哦。” 欧阳戎点头应了声,然后接着迈步,继续离开包厢。 “不是,欧阳良翰,你就不问问本公主,是要何报酬?” “不自取其辱了,我哪里给得起。” 离裹儿没好气道: “你若给不了,本公主去提干嘛?以为本公主和你一样不客气啊,让本公主千金之躯为你带货,还想一毛不拔。” “这可说不准,但……殿下先说说看。” 欧阳戎停止了离开的脚步,不过还是半边身子在门槛外,保持随时告辞走人的姿势。 离裹儿见到他这副警惕小心的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怎么防她和防贼一样。 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夜是她上门求他办事呢。 不过这么一番拉扯过后,欧阳戎这番“无所谓”态度,还是令离裹儿把原先欲加的一些“狮子大开口”的附加条件咽了下去。 她走去窗边,打开出昂胡,指着夜幕中高挂的一轮玉盘,开门见山问: “本公主的要求很简单,就一个。 “今夜元宵,月亮很圆,本公主甚喜,欧阳良翰,你有无贴近或形似‘明月’之物……赠予本公主的?” 离裹儿语气十分认真。 “明月?” 欧阳戎嘀咕,不禁看了看窗旁目视着他、满脸期待的梅花妆小公主。 “没错。”她眼睛一眨不眨:“你可……有何启发,且细细想想。” 楼下戏台上的唱曲声断断续续传来,屋内寂静了片刻。 欧阳戎摸摸下巴,与她对视了会儿,他脸色恍然大悟: “哦,有了!” “是什么?” “小公主等下在下,在下这就回去取。” “好,不过你先说下是什么。” “不是什么重要东西。”欧阳戎轻松摆手,满不在乎语气:“明月吗,在下熟,小公主喜欢就拿去吧,简直小意思,在下这就把鼎剑送来。” “好好好……嗯?等等。” 离裹儿听到欧阳戎前面的话,心中一喜的答应道,可说到一半,反应了过来。 “什么鼎剑?”她也怔了下。 “小公主殿下这番形容,要的不就是鼎剑吗,在下还以为是什么难的呢,小公主殿下还是太客气了点,早说嘛……” 欧阳戎微笑,转身就要走人,脚步飞快。 “欸等等,欧阳良翰你开什么玩笑呢,说的不是这个,伱回来!” 离裹儿甚是无语了,急喊他道。 “不是这个吗……” 欧阳戎停步,回过头来,面无表情,指了指窗外的月亮,淡淡道: “那就是要在下上天,给殿下摘月亮是吧。” “不是,你莫开玩笑了。你觉得本公主是这种脱离实际之人吗。” 欧阳戎平静摇头: “不像是,但是在下没开玩笑,送明月这个要求,小公主殿下也不是一次两次提了,印象里试探了在下不下三次。 “在下除了想到小公主殿下是惦记鼎剑外,实在想不到其它合理解释了。” 离裹儿垂目,也不说话,拿起桌上佩剑,拔出利剑。 伴随楼下戏台上女戏子的剑器舞,这位男装飒爽的小公主也随手舞动了几下剑器。 她眼睛盯着剑身上映照出的自身漆眸,轻声说: “本公主曾做过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印象很深。 “在梦里,有潜龙出渊,口衔明月与诗赋,将二者赠予了本公主……” 她停停顿顿的说,期间,眼睛不时的瞄一下欧阳戎。 迟迟没等到后面的话,欧阳戎皱眉问: “梦吗?然后呢?” “然后……” 离裹儿酝酿了下措辞,突然收剑入鞘说: “然后本公主拿着明月与歌赋,乘坐潜龙,直上九天了,怎么样,是不是很有寓意。 “反正后来找大师解梦,大师说,此乃腾飞九天之命格。 “需要本公主遇到此潜龙,获赠两物……” “懂了。” 欧阳戎点点头。 “这潜龙真可怜,又要给殿下爆装……献礼物,又要被殿下骑的,等等……” 他伸手指了指他的面门,一脸诚恳问: “小公主该不会觉得,这潜龙是我吧。” 离裹儿两手背在身后,视线飘游,匆忙转身,背对欧阳戎,她仰头望月,打起了补丁: “不一定,只是个梦而已,但且试试,这彩头毕竟还是不错的,有些事情信则有,不信则无。而且那位解梦的大师也不简单。 “欧阳良翰,你若是实在想不出‘明月’就算了,本公主无所谓……等等,你干嘛呢,欧阳良翰?” 离裹儿嘴里找补之际,突然听到身后一阵动静,警惕回头,顿时看见原本在门口随时准备跑路的俊朗青年,不知何时返回了包厢内。 他来到了豪华包厢内一张专门给读书人贵客准备的书桌前,铺纸研墨。 欧阳戎修长右手捉笔,并举起,左手握住它手腕,扭动活动,同时,面朝白纸。 “明月没有,诗赋倒有一篇,巧了,和殿下一样,在下也是梦到的,值此元宵,且视作是人间月吧,赠给殿下。” 说完,欧阳戎埋头落笔。 顷刻间,挥毫写就,一气呵成。 窗边来不及说话的离裹儿微微一愣,但见欧阳良翰放下毛笔后,将鸳鸯翡翠簪子搁在桌上那一份新墨宝旁边,转身走人。 他毫不拖泥带水的出门,似乎是一点也不担心她会回拒。 “小公主殿下记住在下刚刚说的话,戴上此簪回去露面,再讲讲灯谜雅事,就多谢殿下了。 “另外,关于在下文气的忌讳,小师妹应该告诫过,小公主殿下注意一下,不过在谨慎方面,在下还是信得过公主殿下的。” 但见他丢下一句话,头不回的离开。 “哼臭屁什么,不送就不送,这家伙真是越来越不客气了。” 离裹儿不由皱眉,少顷,冷哼一声,才稍稍消气,慢哉移步桌边。 梅花妆小公主有点嫌弃脸的拿起鸳鸯翡翠簪子,先打量了一会儿,最后才余光瞥了下桌上的新墨宝,瞧见,好像是一首新词。 离裹儿原本漫不经心的眼神瞬间被吸引进去,细瞧起来…… 再然后,她站在桌边迟迟没动弹。 “阿妹,发生什么事了,良翰怎么走了?你们刚刚聊了啥……” 离大郎推门而入,进门时,他还一脸迷糊的扭头望着欧阳戎消失的楼梯道,嘴里道: “咦,阿妹怎么不说话,窗户都忘了关,着凉了怎么办?看什么呢……” 离大郎不禁回过身来,行至离裹儿身旁,当即察觉不对劲,他的眼睛跟随阿妹直勾勾的视线,同样落在了桌面宣纸上那些新鲜出炉的墨字上,下意识念道: “这是什么,青玉…案?元宵词吗,良翰写的? “唔……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 念到后面,随语速越来愈快,离大郎不由渐渐睁大眼睛,他继续读下去: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众里……” 一口气读到此处,离大郎只觉口干舌燥,咽了咽口水,刚要接着念,却被身边似是定身许久的离裹儿自语声打断: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离裹儿呢喃了一遍,越过离大郎,走到窗边,遥望天上月,依旧沉浸其中。 离大郎不由咂舌:“这首元宵词是良翰写的?以前从未见过,写词竟然还能写出禅境……” 离裹儿不答,蓦而回头,手指着桌面上的一首《青玉案·元夕》,呢喃: “确实耀如天上月啊。” 说完,她立即快步上前,深呼吸一口气,伏案重新取出一份白纸,认真抄录了一份,然后小心翼翼折好这份《青玉案·元夕》的原稿。 离裹儿转而拿起鸳鸯翡翠玉簪子,插于发鬓间,抓起手抄稿,转身走人。 “哎哎阿妹,你要去哪?咱们不看戏了?”离大郎回过神来,疑惑问道。 “看戏没意思,入戏才好玩,回府去吧,那些贵客不是都遗憾传闻中的‘檀郎’没来吗,这首别出心裁、不输《题菊花》的元宵词算是替他到场了。” …… 夜极深。 浔阳王府依旧灯火通明,金碧辉煌,某刻起,府内即将接近尾声的晚宴闹声一片,久久未平息…… 某位小公主殿下的回归,与她带回的一首来自“王府檀郎”的元宵词,令整个元宵晚宴在结尾时迎来了最高潮。 各方心照不宣真实身份的“王府檀郎”今夜没来,但是,却在宴会结束后,成为了各方四散宾客们嘴中津津乐道的话题。 王府的丫鬟下人们送长廊上的贵客人流离开时,频频听到“青玉案”、“修文馆学士”、“欧阳良翰”、“檀郎”这些字眼,不由面面相觑。 连后门马棚喂马的奴仆们都知道了,今夜有一首《青玉案·元夕》横空出世,宾客或惊叹或狂赞或怔色沉默,没有一个不是敬佩服气走的,送贵宾们出门的浔阳王离闲与王妃韦眉满脸光彩,笑的合不拢嘴…… 不过,再热闹的烟火也有停歇的时候,晚宴一直开到了凌晨五更天才结束,众人再旺盛的精力,再津津乐道的话题,也有暂时歇息的时候。 而这一首青玉案的影响估计要到明日白天才算开始发酵…… 王府后宅,晚宴结束后,一袭盛装、头戴鸳鸯翡翠簪子的离裹儿,以劳累理由婉拒了三清龙虎山天师府紫衣道人、姑姑长乐公主心腹女官等两批势力的人求见,径直返回了闺房。 朱楼台阶下,她习惯性的踢掉两只绣花鞋,甩开包子脸小侍女彩绶,白袜裹着赤脚,独上闺楼,她踩着朱红温软的地毯,来到了书房深处的倒数第二个书架前。 黑暗之中,离裹儿站在书架前,踮起白袜脚尖,足弓绷紧,取下了此书架最高层一本许久没有打开的大部头,翻至某页,里面夹有一张旧书签。 她把一份《青玉案·元夕》的珍贵原稿夹在大部头里,拿起书签,走去窗边月下……月光照耀下,这张书签竟是一份皱巴巴的红纸,哪怕夹在书里很久,还是没有捋平多少。 离裹儿低头,眸光落在了这份姻缘红纸上。 她盯着上面的解签词出神,某刻,似念似唱:“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 丢下一首《青玉案·元夕》,算是解锁了某种穿越者必备打卡成就……欧阳戎走下楼梯,顿时看见了大厅内一道等待已久的纤瘦身影,孤立灯下。 “珑玲玲——”门口溜进的晚风,吹拂冰白玉簪子的吊坠。 一位天青色缎带蒙眼少女驻着碧玉杖,朝自带特殊脆响的俊朗青年艰难的挪步走来。 欧阳戎上前扶住她,一齐走出门。 “绣娘等久了。” “啊。” “绣娘,我刚刚处理事情时,经常出神,有点怕开门后看见你的身影在楼梯道上,在摸索着找人。” 她在他手心,一字一字写: 公子让我别走 “你真傻傻听话啊,那我若是让你一直等我,你等吗?对了,以前龙城见面的那几次,你不是还走了吗,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了、算是有缘无份。” 赵清秀低头,两臂抱杖。 那时你没让我别走 欧阳戎自觉理亏,换了一个话题: “绣娘,我很早前听人说,目盲之人,在一个人独处等待时,会感到时间过的很慢很慢,而且听觉还很好。 “比方说,在大街上走一小段路程,正常人一柱香走完,她却要摸索着走半个时辰,特别还是在车水马龙的地方,周围人来来往往,不确定会不会被撞到,得驻足等很久……是不是这样?” 是呀,前面一片黑,时间过的好慢,像等了一辈子 “那绣娘不怕吗?” 等,不怕,怕的是,等空了,怕没人可等 欧阳戎沉默了一会儿,目视前方夜色,说:“我答应别人的事情,一定会办到,若是让人在某处等,隔了天涯海角,我也会过去。” 少顷,转头看着绣娘,他轻声说:“绣娘,今日在承天寺遇到你时,我脑海里就蹦出了一首词,心里念叨了一天。” 什么词 欧阳戎不答,大步上前,某刻轻声: “绣娘,有人说,人生一世,无外乎三种境地。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此第三境也。” “对应着知、行、得,三种境地……可是,人生在世,大多数时候都处于‘望尽天涯路’和‘为伊消得人憔悴’的境地,在知,在行,而能‘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时候太少,太过难得。 “绣娘,所以今早能在承天寺巷子里,在烟花亮起的那一刻,回首看到灯火阑珊下你的身影,真好啊,今夕元宵,我真希望过得再慢一些。” 蒙眼的清秀少女无声歪头,颤指写字。 我也是 (本章完) 第580章 不防君子赵清秀,过门不入阳良翰【求月票!】 第5八0章 不防君子赵清秀,过门不入阳良翰求月票! 临近五更天。 通衢大道上,除了亮到天明的焰火花灯,其实已经没太多可供玩乐的东西了。 灯红酒绿的灯会、戏场、朱楼等热闹场所,已经停止接客,等待送走最后一批客人。 街道两侧贩夫走卒售卖糖葫芦、木梳、纸鸢的货肆摊子,也陆续收摊。 只有饼肆、饭肆等卖早餐点心的食贩子,开始开门热灶。 离开离家兄妹所在的戏场后,欧阳戎和赵清秀没有立马回幽静小院。 欧阳戎坚持带着赵清秀逛完这条上元之夕最热闹的通衢大道。 此前,欧阳戎带着容女史、小师妹走过时,都是速通。 眼下快要收市打烊了,欧阳戎反而带着蒙眼拄杖的赵清秀走的很慢。 二人走走停停。 有鼎沸闹声传来、吸引到赵清秀偏头的地方,欧阳戎就扶着她,走去驻足看看、听听。 若是遇到赵清秀感兴趣,却又看不见的东西,欧阳戎会轻声描述,把全貌讲给她听。 那张拥有一双稍显黯淡漆眸的小脸蛋,听的格外专注认真…… 一路走过,发现能排队玩乐的地方,二人就去安静排队。 若是店家脸色不好意思的过来劝退,说已经打烊不再招客,空等了许久的他们,也不恼火也不失望。 沿街而行,去往下一家。 期间,欧阳戎摘下了赵清秀蒙在眼睛上的那条天青色缎带,暂时收入袖中。 于是,不少路人眼里,以为这位手拄竹杖的清秀少女只是个腿脚不便、或者大病初愈的小娘,跟着情郎家眷上街。 那种好奇异样的眼光也少了很多。 虽然原本也没有多少。 因为某种特殊缘故,二人恰好都是藏风聚气的体质,欧阳戎与赵清秀走在一起,简直是一个赛一个的小透明组合。 不过,似乎是从一开始就担心些什么,在檀郎身旁,赵清秀好像默默封闭了灵气修为,感知力削弱,不见半分她今日之前在承天寺复杂巷落内隐蔽腾挪、了无踪影的姿态。 如今是与盲人无异,只能努力拄杖,摸索而行。 欧阳戎差不多也是如此。 什么蝶恋花主人?不熟,他只不过是一个比别人稍微帅点的书生闲官罢了…… 另外,还有一点值得注意。 赵清秀的发式,是梳高发髻,簪插发梳。 髻,是一种盘在头顶或脑后的发结。 所谓“出闺阁,盘发髻”,在大周朝,女子只有婚后才会盘发。 不像未出阁的小娘子那样,是偏向长发飘飘的发式。 小娘子出门嫁做人妻后,就会把乌发绾成发髻,插一枚玉簪或发梳,盘起的髻在入夜之后,也只有丈夫才能解开,以示爱情的白头到老,永结同心…… 同样是插着一根鸳鸯翡翠簪子,赵清秀盘髻的发式,是与谢令姜、容真等未出阁小娘们垂鬟分鬓的发式不一样的。 前者一眼就能看出来已婚身份。 赵清秀应该是从小时候童养媳起就开始盘髻多年,忽略了这点细节。 但欧阳戎今夜可是给数个小娘子插过翡翠发簪的,不可能没看见这处的差异。 可是,他从始至终都没去问赵清秀“绣娘姑娘为何盘髻”这个问题。 依旧是龙城旧识的“悲田济养院病友”关系。 而在其它路人眼里,又哪会想到这小两口的关系这么新型复杂。 二人就这般,如同大街上的普通小夫妇,逛到了通衢大道的尽头。 再前面,是城头有值夜班将士巡逻的西城门,往前走就出城了。 欧阳戎与赵清秀停步。 良宵苦短,已经五更天。 结束游赏,欧阳戎把赵清秀送回了星子湖畔的幽静小院。 欧阳戎跟着下车,把她搀扶进了院子。 刚入门,赵清秀就摸索着去主屋点灯。 欧阳戎等她进屋后,屋子亮起来了,才嘴上迟了一步的说: “不用这么麻烦,绣娘姑娘,在下等会儿就走……” 赵清秀回到院中,把油灯放在旁边石桌上,在他手掌心处勾画几字。 公子是又饿了吗 旋即就要去后厨穿起围裙。 欧阳戎赶忙拉住她,另一手摸了摸肚子道: “等等,没饿,咱们还是早些休息吧,明日起来再吃。” 赵清秀:“嗯呐。” 一言一语的说完。 二人之间的气氛安静下来。 赵清秀微微仰头,面朝站在原地的欧阳戎。 似是在等他说话。 欧阳戎没动,她也不动。 欧阳戎等一会儿,发现气有些尴尬。 他左右四望了下,捂嘴咳嗽道: “那……没有其他事的话,在下先走了哈,今晚玩的确实开心哈哈,绣娘姑娘早点休息……” 说完,脚步有些慢的往外挪去。 绣娘闻言,朝他摆手:“啊啊。” 好像是让他注意安全。 欧阳戎走到门口,看见外面清冷夜色,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忍不住停步,回头问: “绣娘姑娘现在要去干嘛?” 赵清秀歪了下头。 欧阳戎下意识的也跟着歪头。 少顷,赵清秀指了指不远处的浴室方向。 欧阳戎不动声色说: “那岂不是要烧热水,来,在下帮你吧,反正也已经这么晚了,婶娘早睡下了,现在回去吵醒她也是被训,晚点回去还能让她多睡会儿呢……” 他说的有理有据。 赵清秀站在原地,胳膊肘夹着碧玉杖,此刻闻言,她两手握住,放在身前,似是有些害羞的低头。 “好好,你等等。” 见她没拒绝,欧阳戎“嗖”一下,跑去厨房烧热水。 只听到厨房内,顿时传出他跑动烧柴时的一阵阵“珑玲珑玲”声。 赵清秀微微张了下嘴,少顷,默默去了主卧取干净衣物…… 不多时,浴室内。 哗啦——! 烧了好的热水滚入木桶中,白雾弥漫开来。 欧阳戎瞥见,浴室里没有屏风。 他走到门前,朝门口扶着门框的清秀少女道: “绣娘姑娘,热水倒进去了,还有一桶热水在烧,要是不够,你等下喊在下…… “嗯,等你洗完,在下再走,你沐浴小心些,可别摔倒了,注意安全。 “放心,我在院子里等你呢。” 赵清秀怯怯点头。 欧阳戎大步走出门,将浴室留给了赵清秀。 赵清秀似是回头“看”了眼院中石凳上正襟危坐的檀郎,旋即入内。 欧阳戎屏气凝神,在院子里等。 期间,晚风吹的他发冠上的冰白玉簪子做响。 不过,他的注意力,在浴室那边的水声里。 隐隐听到水流撞在女子娇嫩肌肤上的声音。 不知为何,欧阳戎脑海里闪过白皙颈脖处的那一道红牙印……身子没由来的燥热起来,他扯了下衣领,站起身似是要踱步透气,却又停住,重新坐下,东张西望一番。 某刻,他深呼吸一口气,悄悄摘下下冰白玉簪子,放在桌上,有吊坠的一头,放在桌沿外悬空……风吹过吊坠,脆声依旧。 欧阳戎悄然走去,手提一桶事先准备的热水,屏气凝神的靠近浴室门口,脚步声几乎没有。 终于,来到门前。 他试探着伸手,推了下门。 谁曾想,“吱呀——!” 浴室大门的门栓发出十分刺耳的声音,划破院内的安静气氛。 明明刚刚他关门时,没有这么刺耳声音的,甚至很顺滑无声,好家伙,你这破门,单向发声的对吧? 一时间,浴室门前的欧阳戎尴尬无比。 而更尴尬的是,在门栓声响起过后,弥漫白雾的浴室中,陡然安静下来。 原本水流滑过肌肤的声音停止了。 欧阳戎停在门前。 门内鸦雀无声。 气氛陷入了古怪的死寂。 看着迟迟没声音的虚掩之门,欧阳戎脸色一阵精彩变换。 不过,让他最意外的是,这浴室门没锁。 绣娘这是……一点也不防备他啊! 欧阳戎顿时有点内疚心虚起来。 是真把他当作正人君子了。 少顷,忧愁一叹,他主动发出些脚步,在门口来回走了一圈。 同时开口朝门内喊道: “咦,绣娘姑娘门怎么都不锁,刚刚被风吹的,在下帮你关上了,伱继续洗,没事,有在下守着。” 说完,不等浴室内的回复,一身正气的欧阳戎,走回院中,在石凳上重新坐下,目不转睛。 过了一会儿,浴室内,才传来某个脑袋埋进水里许久的瘦弱小娘怔怔的答应声: “啊……嗯。” 院内,欧阳戎用力抹了一把脸,脸色有点忧郁。 明明是自家童养媳,还狠狠咬过牙印,你说好好的他扮什么“悲田济养院病友”? 不多时,浴室门打开,一道苗条身姿,弱弱走出浴室门,晚风拂过裙摆,显得弱不禁风。 欧阳戎瞧见,都担心她下一秒被风吹跑。 赵清秀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睡裙,摸索着走向他,在其手心落字。 谢谢公子 “没事没事,你洗好了就行。” 耳边满是清脆木鱼声,欧阳戎却垮了个脸,努力挤出些笑,起身准备告辞。 这回,却被赵清秀拉住了衣角,他疑惑:“怎么了。” 公子能不能陪下我,听到玉簪的声音,我就心安,和刚刚你在门外守候时一样 被赵清秀一提刚刚的事,欧阳戎老脸一红,但低头看去,发现她小脸满是期盼神色。 心似是被触动了一下,旋即他心中升起一股“被人需要”的暖流。 “好,我陪你。”欧阳戎颔首。 小半个时辰后。 “珑玲……珑玲……”主卧,外屋的桌边,欧阳戎身姿挺拔的端坐,不时的抬手,指弹一下发冠上的冰白玉吊坠。 这时,耳边不时响起的清脆木鱼声停止了,欧阳戎没有去看涨了多少功德……他缓缓偏头,望向一卷珠帘的后方,里屋床榻的方向,正有酣睡少女的均匀呼吸声传出。 睡着了,睡得极香。 这很难得,因为她应该是灵气修为比他还高的练气士,这般沉睡,是对他一点防备都没有的……包括被他耍流氓欺负。 欧阳戎默然片刻,平静站起身,没有走进里屋,扭头离开了主卧,轻柔掩上了屋门。 欧阳戎离开了幽静小院,乘车回家,半路上,突然觉得这样慢慢的相处生活也挺不错,只不过…… “越女吗……你说的家人就是那些云梦女君?是不是还和那个‘知霜小娘子’很熟……更不能让容女史知道了,不,容女史知道我有这么个曾经的童养媳,此前坦白过,但不知道还能捡回来……这就尴尬了。 “话说,我这是不是以公谋私,是容女史所说的一份私心吧。可仔细说来,大佛之事我所为,云梦剑泽的通缉反而是替我顶了下锅,这么一想,藏住绣娘理所当然,她什么也没干,是无辜的。” 逻辑重新闭环,欧阳戎轻轻点了下头。 回到槐叶巷宅邸,甄淑媛她们已经睡下,不过他今夜晚归,说不定甄淑媛还挺高兴的呢:榆木侄儿终于开窍了,都知道元宵夜约小娘子出去逛街、花前月下……不过若是知道他一晚上约了三个,估计就是另一种脸色了。 不过欧阳戎回来的动静,还是吵醒了觉浅的叶薇睐,小丫头迷糊撑手,起床迎接。 “给。”欧阳戎不忘从袖子里掏出一枚鸳鸯翡翠簪子,一本正经递给叶薇睐,都顺手了。 白毛丫头愣了下,灯火下一张小脸蛋眉开眼笑…… 不多时,终于把叶薇睐哄睡,欧阳戎没有立马洗漱休息。 他默默走去书房,路过衣柜,打开柜门,妙思不在,今晚总算是清净一回。 欧阳戎没有取出匠作,手掌越过了墨家剑匣,从衣柜顶层深处,掏出了一枚……夜明珠,或者说,某位高僧的舍利子。 正是当初他从净土地宫带出来的小玩意儿,放在身边很久了。 形似夜明珠的舍利子,发出朦胧的银灰月光。 欧阳戎吹灭蜡烛,两指捻起此珠,眯眼打量,轻声嘀咕: “潜龙出渊,衔明月与诗赋……明月……仔细好像就这个最符合了……晚上被她问起,也是突然想到这东西……所以说此物并不一般?额当初差点卖掉了。 “梦吗,她好像从龙城时就开始试探我了,看来这个梦很久了,看样子她颇为笃信,等等,此前她反复托大郎、小师妹找的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辞》,该不会就是梦里那篇诗赋吧。 “话说,这到底是个什么梦呢,又是哪个大师解梦的,保准不保准……她拿到明月与诗赋后真能一飞冲天?总感觉有点不得劲,凭啥我……凭啥潜龙要被骑?怎么看怎么扯淡。” 他撇嘴,望了一眼窗外暗灰色的拂晓天空:“这位殿下怎么成天和我谜语人,可此物这么摸,好像也没触发什么福报啊……” 只可惜,这呢喃声无人回应。 书房寂静,欧阳戎无声把玩了一会儿夜明珠,手摸了摸下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某刻,窗外传来公鸡打鸣的声音,已然天明。 ————— (ps:我靠兄弟们,求一波月票呀!月底没双倍,咱们别留,现在就很需要呜呜呜r2) (本章完) 第582章 功德捷径与争宠属下(章节放漏了,已改正,大伙重刷新下!) 第5八2章 功德捷径与争宠属下(章节放漏了,已改正,大伙重刷新下!) 功德:两千七百零八 一片纯白宁静的空间内,欧阳戎目光落在一只普通小木鱼上。 “咚——” 小木鱼不时的响起一声,每次响起,它上方悬空的一行青金色数字,就会有个位数往上跳动一下。 木鱼声响彻在纯白空间内,隐隐有一丝禅意。 此刻,欧阳戎嘴角露出一点笑意。 昨夜速通后送小师妹回静宜庭时,才只有一千九百出头的功德值。 一晚上时间,涨了将近八百。 这其中,带绣娘逛灯会,加上后续“过浴室门而不入”,守她睡着,大概涨了将近两百的功德值。 剩下的涨的六百功德值,就比较难分清楚了。 比如一首《青玉案·元夕》在一夜之间所带来的褒扬赞赏: 来自王爷离闲、王妃韦眉、恩师谢旬、谢雪娥等等,甚至可能还包括配合他在元宵宴演戏的小公主离裹儿。 这些亲近之人带来的功德值就不少了,看来,他可能还是低估了这首“元宵词第一”的可怖影响力。 再加上刚刚耳边突然响起的一连串清脆木鱼声,约莫一百的功德值上涨。 欧阳戎寻思了下,不由想到了昨夜灯谜长廊外的那对孙姓爷孙俩。 这小一百的功德值上涨,很可能来自他们那边。 当然,也有可能是来自裴十三娘,这一次关于鸳鸯翡翠簪子的一番操作下来,这位美妇人说不得对他愈发心悦臣服了。 反正大差不差就是这些。 可以预见的是,伴随着这一首《青玉案·元夕》的传播,后续一段日子,还能靠它吃上一波功德值。 算是短时间内的一个稳定增长点,类似不久前的《题菊花》、《师说》的扬名洛京一样。 虽然这类诗词名气的转化少,但架不住量大啊。 总会有人因为这些诗词的名气,转而去关注背后的作诗之人,心生好感, 特别是“欧阳良翰”四个字还绑定了正人君子的人设。 不管是当初的冒死直谏,还是最近的死不奉诏,这些光辉事迹。 原本不怎么关注之人,听说一番后,高低都会竖起一根大拇指。 原本知道的人,还能再搜查记忆,重温一遍,加深好感印象。 而有了这第一印象的好感,若是再在心中十分认同一下他为民请命的事迹,感激敬重一番……功德值这不就来了吗。 所以有个好名声还是很重要的。 欧阳戎此前对于扬名天下的“正人君子”名号不太感冒。 是因为深知,维系这种名气人设,需要投入大量成本,还束手束脚的。 他毕竟和原身不一样,要做的事,不是这么简单的能被“正人君子”四个字定义的。 而且一个不好,还容易受反噬。 纵观古今,造神的和毁神的其实都是同一批人…… 说是这么说,现在尝到了名气的甜头,有一说一,确实“真香”。 就在刚刚他沉思一会儿的时间里,小木鱼又响了三十来下。 功德:两千七百零八……功德:两千七百四十二 欧阳戎摇了摇头,意识脱离功德塔。 “爽是爽,偶尔一两次可以,也不能天天都这么干,终究是没有折翼渠、浔阳石窟这些来的踏实……” 他垂目整理官服的绯红袖口。 而且刚刚在监察院的时候,容真还因为他写元宵词的事,再度诧异了下他的文采,被欧阳戎含糊了过去,他正色问她:“王府檀郎干的和我欧阳良翰有什么关系?” 暗地里却抹了把汗,要是文抄的次数多了,容真说不定哪天又找他要亲笔诗词。 女史大人对于亲密战友的他,现在信任归信任,但也不能天天这么跳脸不是? 欧阳戎闭目养神,乘坐马车,刚抵达星子湖附近,就被燕六郎找上。 “明府,王操之找您。” “现在人呢?” “就在星子湖边,离……那院子不远。不过裴夫人帮您拦住他了。” “他是怎么找来的?”欧阳戎睁开眼问道。 “都怪元长史,王操之跑去江州大堂找您,元长史说,您这两天都在忙星子坊这边的乱摊子,不是在星子湖工地就是在承天寺……王操之就跑过来了。” “我真是谢谢他嘞,好。” 欧阳戎叹了口气,吩咐马车转向另一方向。 …… 星子湖工地旁,一辆奢华马车内。 裴十三娘与王操之面对面坐着,气氛安静。 王操之不时掀开车帘,看向车外的湖水,等了一刻钟,他忍不住问: “裴姐姐,姐夫他在忙什么呢?” 裴十三娘垂目,没去看嘴甜圆滑的矮个青年: “公子行踪,妾身哪里能去问,但不用想,当然是涉及百姓福祉的公务。王掌柜耐心等着就是了,咱们下面人不求替公子分忧,但也不能添堵。” 王操之闻言,凝聚眉头,正色颔首: “好姐姐说的是。” 美妇人挺直腰背端坐,珠圆玉润,颇厚的红唇轻启:“王掌柜理解就好。” “当然理解,十分理解,继续理解。” 王操之微笑点头,目视面前的裴十三娘,满口答应,心下却撇了下嘴……你这才转投几天啊,什么公子长公子短的,都不喊职务,在我面前和姐夫装什么熟呢? “对了。” 王操之指了指窗外,一脸关心问道: “裴姐姐,我听说那日在大佛脚下,王刺史、林大人他们惨死当场,应该没吓坏你吧,好像还有一个你们商会的副会长死了,应该与裴姐姐关系不错,欸,人生在世,生死无常,裴姐姐节哀……” 听到王操之语气极为真诚的安慰,裴十三娘唇角抽了下,目视前方,像没听到。 “哪有你这么安慰人的。裴夫人别在意,操之就是这样,偶尔胡言乱语的。” 只见欧阳戎登上了马车。 王操之、裴十三娘立即老实下来,毕恭毕敬,行礼迎接。 “公子。” 裴十三娘一手捂胸,弯腰行了一礼,不动声色道:“王掌柜在这里等很久了,对了,公子忙完了吗?” “嗯哼。”欧阳戎坐下。 “那妾身先行告退了。”裴十三娘察言观色,主动退下。 “好。” 目送裴十三娘下车并走远,王操之立马小声嘀咕: “姐夫对这商妇人真是不赖啊,都没追究以前狗眼投错人之事,欸,姐夫,小弟听说这种熟妇人,深知怎么讨好小郎君,特别是那方面的经验十分丰富,但终究是在作戏,哪有黄花大闺女真心……” 欧阳戎微笑: “放心,我不与你同好。” “……” 王操之脸色微变,少顷收敛,爽笑如常的摆摆手: “哈哈姐夫说笑了,对了,姐夫既然接纳此妇人,眼看着还算信任,那咱们拉她入伙吧,让她入股一下浔阳石窟吧……” 欧阳戎瞧了瞧替他操心、出谋划策的王操之。 轻轻一笑,顺着他话点头: “那就依你所言,本来我还没这想法的,有点坏了先来后到的规矩,毕竟也得征得你们这些老人们的同意才是,不过现在看,大伙还是很开明的,那就……” 王操之笑容顿时僵硬了下,立即晃晃手,叹气为难: “哈哈,姐夫说笑了,不……不过我当然没异议,主要是一些顽固保守的兄台……” “好了,不开玩笑了。” 欧阳戎打断,轻描淡写说: “今后裴夫人主要负责星子坊这边的旧宅改造,不会干涉浔阳石窟那边,浔阳石窟造像之事,由你盯着。 “伱这次来浔阳城,就别走了吧,算是帮我,有时我可能不在浔阳石窟那边,你负责与容女史她们交接,推进造像……” “好好好。” 王操之顿露喜色。 本来最初浔阳石窟营造的启动资金,是欧阳戎与王操之等十来家江南粮商们约谈的,算是初始股东。 但王操之等人,最开始只是把浔阳石窟当作一个与欧阳戎维系交情的政绩营造,权且作为对这位前途无量年轻官员的未来投资了。 谁曾想,东林大佛后续会变得如此重要,本来很早前,王操之就准备放下手中商号的事务,前来“协助’欧阳戎了。 可惜后面林诚的插手,改址大佛,重新找裴十三娘等扬商募钱,王操之等人还遗憾惋惜来着,但任谁也想不到,马上迎来了反转…… 眼下浔阳石窟重新启动,更得朝廷鼎力支持,王操之二话不说,第一时间跑来协助“好姐夫”。 欧阳戎脸色平静,当然知道手下老人们对于裴十三娘这个“新人”的敌意来源。 安抚了下王操之,欧阳戎摆摆手: “那你先去忙吧。” “不忙不忙,再和姐夫叨两句,好不容易等到姐夫有空。” 矮个青年脸色诚恳,厚脸皮问: “对了姐夫,我看星子坊这么多空地,姐夫是要全交给裴夫人负责吗,咳咳其实小弟我也有一些经营屋宅地皮的经验,可不可以……” 欧阳戎侧目。 好家伙,刚刚还警惕人家裴夫人分蛋糕,现在反手就来分她蛋糕对吧? 欧阳戎默不作声听了会儿,在王操之期待目光下,慢吞吞开口: “很有道理……原则上可以。” 王操之听到前句先是一喜,可后面一句,又让他一颗心坠下谷底。 “好姐夫……”他眼巴巴喊。 欧阳戎拍拍他肩膀: “操之先做好手头事情,浔阳石窟才是首要之事,不可三心二用,星子坊这边急什么,肯定比东林大佛慢,等东林大佛事了,再重新计议……” “好吧。” 欧阳戎说的有理有据,王操之也不好再求,否则就是不顾大局了。 不过旋即,他脸色振奋起来,至少“好姐夫”开了口风,要是东林大佛顺利在浔阳石窟落地,“好姐夫”一开心,就从“原则上可以”变成“原则上不可以”了呢?他说话还是算话的。 很有盼头啊! 王操之摩拳擦掌。 “姐夫先忙,小弟先走了,对了。” 下车之前,他不忘回头,嘀咕一句: “姐夫,那一口我真没啥爱好,您别听那些风言风语……但您硬要交流的话,我有一个朋友……” “……” 欧阳戎无语,不耐烦摆手,王操之嬉笑离去。 车内安静下来,给下面人调和了利益矛盾、画完大饼的他,转头看了眼幽静小院那边…… (本章完) 第583章 如何熟练的金屋藏娇【求月票!】 第5八3章 如何熟练的金屋藏娇求月票! 欧阳戎摸了摸下巴。 毕竟是第一次“金屋藏娇”,有点不熟练。 今日差点就被“便宜小舅子”王操之给撞上了。 虽然也有元怀民这个没心没肺的大嘴巴的缘故,但还是暴露了其中一些问题。 比如用人方面,还需要优化一下。 例如现在引入同为商贾的裴十三娘,再瞧瞧下面王操之等人急了的反应,让他立马意识到,不失为一种很好的制衡手段。 这不是说,王操之等粮商们与欧阳戎不齐心。 并不是。 而是说,手底下的人不可以让他们完全的抱团,否则有时候,他们小团体的利益诉求,会反过来挟持他,影响到他。 王操之一向喜欢喊他姐夫,欧阳戎的喜恶且不论,反正王操之是以此来拉近关系,以嫡系自居的。 这其中,二人最开始的利益连接是谢令姜,或者说陈郡谢氏。 王操之表面嬉皮笑脸,但欧阳戎看得出来,其实是心气极高的。 之所以对他心服口服,提前押注入伙,除了欧阳戎从龙城一路走来确实干的有声有色,令其折服外。 还因为欧阳戎是谢旬的得意弟子,同时也是谢令姜大师兄,后面到了浔阳城,还得到了陈郡谢氏的高调背书——钦定的谢氏女婿。 这是除了出色的个人能力外的一块金字招牌。 作为王氏子弟的王操之,是服这个的,也只有能娶谢氏贵女的寒士,才能让他这样的世家子弟心悦诚服。 同时,他身后其它那些参与折翼渠、浔阳石窟的大商贾们,或多或少,也是如此。 要不是以王操之为首,要不是与陈郡谢氏交好,抑或干脆就是陈郡谢氏的白手套商号,在当初浔阳石窟启动、募集资金时,就早早入股了。 若做比喻的话,简而言之,小师妹谢令姜、恩师谢旬、还有代表陈郡谢氏嫡脉的谢雪娥,是欧阳戎创业之初的原始股! 前世时髦点的话说,就是天使投资人,谢令姜直接带资入组。 当然,这并不是说谢令姜、谢旬、谢雪娥能够教欧阳戎做事,操控到他。 操控不了一点,而且也没必要这么做。 谢旬、谢令姜父女就不说了,哪怕是爱多管闲事的步摇贵妇人谢雪娥,也深知此事的忌讳,对于欧阳戎这类刚断强势且有主见的男儿,可稍劝,而不可教。 而且,万一欧阳戎与谢雪娥发生一些方向分歧,王操之等人很可能也不会站在陈郡谢氏那边…… 因为从龙城走来,一次次的胜利所积累的信任,形成了欧阳戎的威望。 但是,若是涉及后宅男女之事。 有人或事,威胁到了谢令姜的正宫地位,王操之等人肯定是一边倒的站在谢令姜那边。 而且不光是欧阳戎手下的王操之等合作商贾们。 包括燕六郎、刁县令等龙城一路跟随的手下们,也都是尊重并认可谢姑娘的。 还有浔阳王离闲、世子离大郎也是如此,离裹儿的话,应该也是吧,毕竟半个闺蜜,对了,还有婶娘甄淑媛,也是十分满意谢令姜的。 这么一看,麻了,欧阳戎周围全是“小师妹的人”。 当然,燕六郎特殊一点,与欧阳戎亦主公亦朋友关系,老老实实做执行工具人,一向不去干涉明府私事。 可是纵观下来,谢令姜绝对是欧阳戎身边的超然存在,天天“大师兄大师兄”的喊着,但大伙都知道,说不准哪天称呼就变成两个字了。 只是谢令姜十分仰慕敬重大师兄,安分守己,丝毫不反对大师兄,也不干涉他拍板的决策。 甚至每回她都是第一个站出来支持的。 包括当初陪欧阳戎从西南前线连夜返回浔阳城。 可谓志同道合。 但也一点不能小觑谢令姜对欧阳戎手下人的影响力。 也可以说,谢令姜越是这样贤内助风范,众人眼里的正宫地位越是根深蒂固。 也不知道这其中有没有亲姑姑谢雪娥支过招…… 昨夜欧阳戎被容真喊走,谢雪娥差使王操之跟去,便是一个例子。 昨晚回府前,王操之在欧阳戎面前拍胸膛保证不会乱说、好姐夫和别家女人疑似逛街的巡街一事,但是说不准这小子回去后,在谢令姜与谢雪娥面前又是另一番委婉交代。 而且帮他藏住此事,很可能是王操之觉得欧阳戎对容真确实没啥,不去多嘴、激化矛盾。 但眼下,若是刚刚让王操之撞破了绣娘一事,那么,模范好姐夫在外面养了别的女人还“金屋藏娇”,这件事的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欧阳戎不确定能不能堵住王操之的嘴。 由此引发的震动影响……小师妹那边他其实不是主要担心的,毕竟小师妹很早就知道他有过童养媳一事,调和不难,并且可以说通婶娘,把绣娘作为家人一样接回来先……虽然小时候的事看样子还存在一些芥蒂。 但就怕单方面把绣娘吓跑了,那就完蛋,绣娘好像不太想见婶娘她们,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她。 连欧阳戎都得绕着圈子来,把她安顿在没人打扰的幽静小院,活像养了一只怕生的小猫…… 总而言之,裴十三娘作为新加入的新人,作用便在此刻凸显了出来。 她不受小师妹的交情影响,也与王操之那一帮商贾天然不对眼。 这种清白背景,恰好是欧阳戎此时所需要的。 最关键的是,裴十三娘现在在浔阳城只能紧抱他的大腿…… 奢华马车内,垂目沉思的欧阳戎眉梢拧起。 他揉了一把右脸庞。 这时,裴十三娘施施然登上马车,小心翼翼问: “公子为何皱眉?难道是王掌柜说了些什么,是妾身的事吗,让您为难了?” 她语气有些低落:“倒也是,当初妾身鬼迷心窍,助纣为虐……王掌柜看妾身不顺眼,也很正常。” “不是这事,裴夫人无需多想。” 欧阳戎抬起眼皮,看了眼裴十三娘,没有说,王操之其实是想和他进行一些如何深入调教熟妇的经验分享,被他义正言辞拒绝了。 欧阳戎沉吟:“裴夫人这次做的不错。” “多谢公子夸奖,妾身能为公子分忧,乃妾身福分。” 裴十三娘眼底一喜。 欧阳戎瞅了眼她,忽问: “当初你初醒时,准备与容女史说的那个梦是什么?” 裴十三娘身子一僵,过了一会儿,才小声说:“公子,妾身不敢去想了,而且都快忘了……” 他平静吐出一字:“说。” “好吧。”她顺从低头:“妾身……妾身梦到一轮蓝月,还梦到了月下有一道……一道……” 欧阳戎身子前倾,眯眸:“一道什么?” 裴十三娘抬首,满脸严肃:“一道伟岸无比、正气凛然、英俊无双的身影。” 欧阳戎:…… 约莫半刻钟后,欧阳戎跳下马车。 朝身后挥挥手,打发走了准备恭敬送行的裴十三娘。 梦的事情,总算问清楚了,这美妇人并没有掌握什么具体实证,只是一个表达潜意识的梦境,就算告到容女史那里也无用,虽然看样子,她对此梦,十分迷信,深信不疑了。 后面,欧阳戎恩威并施了一番,借王操之敲打裴十三娘,耳边清脆木鱼声证明着别无二心。 欧阳戎且算她过关,令她今后负责星子坊这边,裴十三娘又是一阵感激涕零,肝脑涂地的表忠…… “和那位殿下一样,都喜欢做梦是吧,不过……还挺准的,确实英俊不凡。” 小小吐槽了下,他走进幽静小院。 “珑玲——”清脆玉石声吸引院内一道孤零零的纤瘦倩影站起身。 看见正在院子安静晒太阳的她,欧阳戎心情突然放松下来。 “怎么不吃东西?” 他走近,看了眼桌上燕六郎送来的食盒,语气关心问。 赵清秀抓起他手,低头写字: 公子不是说让我来做菜吗 欧阳戎拍了下额头,咳嗽找补:“今日例外,想让你多睡一会儿,毕竟昨夜这么晚回来。” “啊啊。” 赵清秀浅浅笑了下,脸颊有个梨涡,没再写字,小手轻轻拍开他摸向食盒的手掌,她抱着食盒去往厨房,添柴烧火,准备热一下菜。 欧阳戎扭头出门,找来裴十三娘。 “这座院子在你名下?”他问。 裴十三娘忙不迭点头:“嗯。公子要不要妾身转去……” “不用了,继续挂你名下吧,若有外人问起她,你可知如何作答?”他垂目问道,挡在院门口的身子侧转让开。 这次,倒是不忌讳让裴十三娘看见赵清秀了。 裴十三娘怯怯弱弱,飞速抬头,看了眼这间此前觉得神秘无比的小院,顿时瞧见厨房内正在忙碌的一道贤惠倩影。 “就说……这位贵女是妾身的一位族侄女?”她试探问。 欧阳戎颔首:“哦,你族侄女,原来如此啊。” 裴十三娘微愣,不禁笑了下,这时,欧阳戎没再理她,转身入厨,帮赵清秀把热好的菜,一盘盘端去露天石桌。 嗅了嗅饭香,欧阳戎手指捏了块肉丢嘴里,却被赵清秀拍开手掌,推着他背去洗手,欧阳戎咧嘴笑着。 二人在桌边坐下吃饭,裴十三娘守在门口,起初目不斜视。 后来余光忍不住瞄了下不远处安静吃着粗茶淡饭的二人。 特别是看向那位蒙眼清秀哑女的眼神,十分复杂,夹杂着艳羡、吃惊。 这姑娘瞧着目盲可怜,却真是洪福齐天,能让一州刺史、修文馆学士、传闻中的浔阳王府座上宾檀郎,大中午的老实跑来按时陪她吃饭,并且还能命他端盘、管他洗手…… 赵清秀突然站起身,摸索上前,递给了脸色出神的裴十三娘一碗热喷喷的白米饭。 门口的美妇人顿时受宠若惊:“多……多谢贵人。” 赵清秀拉了下她袖口,裴十三娘侧目看向欧阳戎脸色,却发现他埋头吃饭,似是不顾这些。 裴十三娘怯怯跟着赵清秀走去,桌边坐下,半只屁股落凳,坐姿端正的端碗,小口小口的扒饭,她眼角不时的往旁边瞥。 欧阳戎夹了口菜,头不抬的开口:“看我干嘛,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只是公子之恩,愈发难报。”裴十三娘正色。 欧阳戎眼皮子也不抬:“报我干嘛,绣娘的饭菜,她请你吃的,按礼你该报她。” “是是是。”随后吃饭过程中,裴十三娘频频斜目,悄悄打量清秀少女被缎带蒙住的眼睛, 赵清秀似是感受到什么,偏头“看”去:“啊啊?”似是疑惑她异常。 就在欧阳戎准备抬头之际,裴十三娘立马夸赞: “绣娘姑娘头上这根翡翠簪子真好看,是不是心上人送的?” 赵清秀曲脖低头,小脸差点埋进手中碗里,耳根子红透。 欧阳戎给她夹了口菜,平静一句:“食不语。” 裴十三娘立即低头扒饭。 午膳后,裴十三娘很有眼力见的走人,欧阳戎主动入厨洗碗,却被赵清秀赶了出来。 厨房门口,她抓起他手写字: 她好像怕极了公子 “我欠她钱呢,她当然怕我不还,伱平时别客气,随便使唤她,有什么缺的放心和她说,都……记我账上。” 欧阳戎随口,有理有据。 赵清秀小脑袋下意识的点了点,旋即小脸稍显迷糊,怎么欠钱的是大爷? 院子里转悠一圈,发现没啥事,欧阳戎招呼一声,离开了幽静小院…… 浔阳王府,书斋。 欧阳戎找到了离大郎,开门见山问了下离裹儿那个梦的事情。 “阿妹的梦?没听她提过啊,更没听说找什么大师解梦……”离大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可能殿下玩笑话吧。”欧阳戎不动声色的说,不再多问,返回了槐叶巷宅邸 饮冰斋书房,欧阳戎再次取出那枚舍利子夜明珠,细细打量,少顷,走去衣柜,打开柜门。 “喂,你可有什么想和小萱说的话,写下来,顺带一起寄去。” 妙思翻了个身,换了个舒服姿势,屁股对着某人,懒懒嘟囔: “帮本仙姑写一封,就说你虐待本仙姑,让她速速过来救驾。” “确定不是接个小祖宗过去?” “你祖宗。” “年纪确实挺老的。” “你!”小墨精顿时竖起上半身,气清醒了。 可“砰”的一声,某人已甩上柜门,转身写书信去了。 欧阳戎书信一封,滴上蜡封,派人寄去上清宗。有些事……何不问问小萱。 她现在是上清宗祖师堂的亲传弟子。 书房内,欧阳戎继续拿起夜明珠细瞅,阳光透过明珠,光芒变得朦胧,他隐隐感觉有点眼熟,可想了会儿,始终没有头绪,更没触发什么福报。 有些东西就是这样,不想时,它自来,仔细想,却又忘。 “难道是我多想了,只是一个梦罢了?” 欧阳戎摇摇头,暂时收起夜明珠,从柜中取出一串平平无奇的佛珠,戴在掌心把玩,大步出门。 欧阳戎准备下午去浔阳石窟瞧瞧,现在监察院女官们大部分都守在那边。 宋副监正、容女史也在佛首旁坐镇,城里的监察院差不多人走空了。 所以欧阳戎得常过去瞧瞧,指点一下,作为被通缉的最大“反贼”之一,时刻了解下自己的通缉进度不过分吧,可不能被逮捕的稀里糊涂。 不过有那个死板的宋嬷嬷在,现在欧阳戎每次过去,都得带着这串当朝圣人赐予的免死小玩意…… 什么地狱笑话。 —————— (ps:求一波月票呀!r2) (本章完) 第584章 反贼不剿不行,卫氏有女在浔【求月票!】 第5八4章 反贼不剿不行,卫氏有女在浔求月票! 洛阳,清化坊。 魏王府门口,访客车马,这些时日少了很多。 前几日的元宵佳节,虽然府门外依旧熙熙攘攘,却也不复此前的车马盈门。 似是少了些什么。 京城内消息灵通之人最近大都知道,不久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魏王殿下,这段日子深居简出。 宾客拜访全都见不到他的面。 元宵之夕,除了宫内圣人的赐宴赏酒,魏王府内的元宵晚膳也是没有波澜的举办,一些嫡系族人聚会吃完,匆匆散去。 算是这些年来,难得平淡低调的一回,和以往喜好彩头排面,列鼎而食、结驷连骑的卫氏作风十分不符。 但是神都朝野上下,并没有多少人讨论,聪明人皆心照不宣的忽略,欢快进入节日的气氛。 在这座居天下之中的千年古都里,别说个人了,哪怕当朝显赫的一家一姓的悲欢,依旧难抵万家灯火的喜庆。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整个元宵假期,作为卫周政都的洛阳城,依旧夜市灯火辉煌,高楼红袖热闹。 珠玑罗绮,烟花柳绿。 喜迎天祐三年。 …… “王爷,该用膳了。” 傍晚,一座祀堂,黑灯瞎火。 一位国字脸的皂服壮汉迈着小步,快速走到祀堂门口,朝漆黑门内恭敬抱拳道。 他身后两位婢女,各捧食盒与水瓶瓷壶,低头不敢乱看。 这座家族祀堂,已经成了魏王府上下皆知的一处禁地。 魏王殿下除了例行早朝或入宫参会,只要是待在王府内,大部分时间都在这座祀堂里。 前两日,连魏王殿下此前十分疼爱娇惯的一位年幼小郡主,调皮跑进去大声嚷嚷找阿爹……都被赶了出去,还连累了母妃一起禁足扣银。 愈发没人敢来触碰霉头了。 国字脸壮汉微微抬眼看去,只见摆满卫氏牌位的祀堂内,接近门口的位置,摆放有一张梨花木太师椅。 一道宽大蟒服的漆黑身影坐在椅子上,两手搁在扶手上,一手肘起,撑着下巴,恍若面朝门外天际,那残阳似血、晚霞回家的天空。 卫继嗣看得入神,没有说话。 国字脸壮汉朝身后摆了摆手,示意两位捧盒婢女跟上。 他转身走去祀堂外的长廊上,摆放的一张檀木长桌。 这样的檀木长桌有四张,皆厚重宽大,占据了长廊上的大部分位置,挡住了路,还有的,直接摆放在露天空庭中。 国字脸壮汉带着捧盒侍女来到檀木长桌前。 长桌上堆满了书纸卷轴。 他弯腰,捡起地上不小心踢到的一本小折子,拍拍灰,放在桌上。 期间,国字脸壮汉的眼睛瞄到小折子内一些字眼。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看落款落印,这封折子是出自远在江州的浔阳王府。 国字脸壮汉听说过这首元宵词,这两日,王府内有一些嫔妃女眷就私下念诵过,是城里的某种风尚潮流传进来了。 虽然洛阳的元宵夜已过数日,但是这首元宵词倒是风靡起来。 听说,这首元宵词是出自新晋的修文馆学士、江州司马欧阳良翰,洛阳城内现在有不少小娘喜欢,教坊司夜夜笙箫的青楼中,有各色清倌人络绎不绝的弹唱…… 作为魏王亲信的国字脸壮汉,当然知道这个欧阳良翰给卫氏带来的膈应麻烦。 隔壁梁王府那边,听说梁王殿下直接下令,不准府内子弟女眷们传咏此词。 他所在的魏王府,倒是没这规矩,因为魏王殿下这些时日都待在祀堂里,没管府上的事。 其实有些态度不方便表露出来,国字脸壮汉也觉得这首元宵词是做的真好啊,他一个武人,默读几句,都能感到意境美,有些艺术是不分雅俗的…… 国字脸壮汉收起小折子,放回桌上,又整理了下桌面;捧盒侍女们将热烘烘食盒与水瓶放在檀木长桌上腾出来的空余处,低头相续退下。 只见昏暗庭院长廊内,摆放着的一张张檀木长桌,上面堆满了绸封书本、各色奏折、王府密报,和一些地方官员秘信。 桌上还有魏王印章、掉漆虎符、来自终南山的漆丸丹药、某位方士从北海寻来的白龙珠…… 这其中还有一串当朝圣人赏赐的白玉佛珠,卫继嗣每次去往皇城广场巡查大周颂德天枢时都会携带,此刻它也被随手丢在桌上。 这些东西,国字脸壮汉当然不敢乱碰,后退两步,脚步无声的重新在门口垂手侍立,也不催促。 魏王卫继嗣似是把整个书房都搬过来了,看样子,平日里都在这条长廊上处理府内外公务。 祀堂内,某刻,手撑下巴有些出神的卫继嗣,突然站起身来。 他身上孝服已除,手臂上却还绑有一条灰白色布条,在大堂内踱步一圈,沉默寡言的给一处处牌位进香。 作为当朝亲王,又有女帝特许,亲子死后,其实是不需要继续穿“斩衰”或“齐衰”类孝服的,一直穿戴反而有些违背礼法。 不过卫氏祖籍并州,那边乡土葬礼的习俗是什么样子,洛阳朝野的大臣们也不清楚,便也没有殿前御史多管闲事的训斥。 毕竟丧子之痛,大伙还是能理解下的。 卫继嗣走到最后一个牌位前。 卫少奇之灵牌。 卫继嗣安静看着桌上新送来的骨灰瓶。 “王爷,那日星子坊大佛脚下……女官们事后清点,三公子尸骸不全,衣冠尽被烧毁……实在不雅。” 国字脸壮汉低声,继续解释说: “再加上运回京城路远,不宜保存,征得安惠郡主同意,容真等女官便直接烧制骨灰了……” 卫继嗣伸手擦了擦灵牌上的灰尘,不语。 国字脸壮汉又抱拳,瞪眼哽咽:“王爷,该用膳了,您可不能饿坏了……” 卫继嗣低头收手帕入袖,忽然问:“卫安惠呢?白天送少奇骨灰来,她怎么没来。” 国字脸壮汉一愣:“梁王殿下临时决定,让安惠郡主留在浔阳城。” 卫继嗣轻笑语气:“王弟原来心里还有侄儿啊,本王还以为他这个做叔叔的一点也不做,不闻不问呢,好啊,他能有点动作就行……” 国字脸壮汉顿时面露难色,抱拳埋头,两王之间的机锋,他不敢吱声。 卫继嗣头不回的问: “卫武,老大老二人呢。” 名叫卫武的国字脸汉子低声道: “王爷,大公子正在回来的路上……二公子那边,得知此事,悲伤难寝,当场请示,他可否先不北上回京,直接南下江州,查明胞弟冤案……” 卫继嗣面无表情的摆摆手: “但愿都有这份心吧,让他们各司其职,先别乱动。 “现在临时过去有什么用,是要明晃晃的告诉浔阳王府、相王府还有保离派的人,咱们卫氏来人了吗?” “是,王爷。” 卫武凝眉道: “王爷,那批天南江湖余孽真是该死,咱们已经抽调人手,去江南协助监察院查案,定要把那些反贼一个个揪出来,为三公子、六公子报仇。” “天南江湖反贼?”卫继嗣垂目,擦拭手掌:“哪有这么多反贼,还这么巧,偏杀咱们的人。” “王爷的意思是……” “本王能有什么意思,陛下的意思不就是本王的意思,一切都得以大局为重不是吗呵呵。” 卫继嗣迈步走出祀堂,打开食盒,慢条斯理的夹了口菜,塞入嘴中,他面无表情,似是味同嚼蜡。 国字脸壮汉瞄了眼卫继嗣肩膀上的灰白布,小心翼翼说: “王爷,梁王殿下说,这条白布应该取下来了,再戴就有些不合礼法,容易被那些老顽固嚼舌根,而且圣人也会觉得您不顾大局,小家子气了,梁王殿下说,至少不能再戴上朝了……” 卫继嗣突然转头:“你也觉得本王只是在给少奇、少玄戴孝?” “额……王爷……”卫武话语卡住。 卫继嗣笑了笑,手指了指身后一圈的列祖列宗牌位,笑而抚掌: “你去和王弟说,本王不只是替少奇、少玄戴此白布,还是在给咱们整个卫氏披麻戴孝啊……再这么等下去,咱们可不就是全要进来了吗?” 这位与天子同姓、掌握大周第一等权势的蟒服亲王张开双臂,原地旋了半圈,打量卫氏家祀,一脸奇怪问: “本王现在早点进来,有何不可?” 卫武深深埋头,噤若寒蝉。 卫继嗣背起手,遥望远处天际的晚霞。 祀堂内外寂静一片,长廊上手臂绑有灰白布的蟒服亲王,转头南望,某刻,呢喃自语: “你说,卫家的女儿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卫家的男儿死光吧?圣人和朝廷诸公说,要剿灭天南江湖反贼……呵,剿,都能剿,天南江湖反贼任何时候都要剿啊,不剿真的不行,你瞧,他们专逮着咱们卫氏的人杀!” …… 江州,上午。 风和日丽。 欧阳戎赶到浔阳石窟时,看见了站在水畔望江船的容真。 娇小少女头戴一根鸳鸯翡翠簪子,身上的宽大宫裙在江风中猎猎作响,似是随时都要被吹走一样。 欧阳戎上前打了个招呼,容真斜瞅着他。 欧阳戎张望了下,突然发现安惠郡主的身影也在。 “咦,这位郡主怎么还没走?卫少奇的尸骨不都送走了吗,她不跟着一起回去?” “不知……可能是林诚的尸骨还在浔阳,这位郡主与林诚好像有婚约,这次过来是看望宋前辈的,让其节哀。” 欧阳戎看了眼不远处正和宋嬷嬷温声细语说话的安惠郡主,只见往日死板严厉的白眼老妪,在这位郡主面前,都和颜悦色了些,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宋嬷嬷还伸手拍了拍卫安惠手背。 他不动声色点头:“原来如此,宋前辈瞧着都没多哀了,劝人方面,郡主比在下厉害啊。” 心里却微微皱眉,前段日子听大郎说,这位安惠郡主快走了,欧阳戎还寻思着,让大郎送送礼也无所谓……可是现在怎么又不走了?和他们闹着玩呢。 欧阳戎沉吟了下,关心问: “林兄都走了,婚约还在呢?郡主还来宽慰宋副监正,心地确实良善。” “安惠郡主确实心地善良,和卫少奇不同。”容真正色起来,语气十分认真:“不过,这也不是任由浔阳王世子天天骚扰人家的理由,那事,欧阳良翰你还是管管为好。” 欧阳戎瞧了瞧态度认真的容真,微笑眯眸:“是啊,是要管了。” 容真看着他手里在盘的佛珠,轻声问: “那首叫青玉案的元宵词真是你做的?不是浔阳王府想要捧你扬名?” “纠正下,是那什么王府檀郎做的。”欧阳戎强调。 “你们不是一个人吗?全天下都知道的事,伱还唬本宫,虽然本宫平日不怎么关注这种风花雪月之事。”容真板脸,有些柳眉倒竖:“而且本宫上次去你家中,女眷好像就喊你这个,别把本宫当傻子。” “不敢。”欧阳戎一本正经解释: “可《尔雅》上解释,旧时人称美男子为檀郎,后遂用檀郎代指夫君或情郎……在下可能是真檀郎,而那个王府谋士只是叫檀郎而已。” “你倒是给自己脸上贴金,虽然说的有一半对。” “容女史过奖了。” “本宫是说后一半。”容真没好气道,又指了指她头上的鸳鸯翡翠簪子: “喂,欧阳良翰,这根簪子出名了,你知道不?本宫今日出城时,看见不少踏郊的小娘子戴,差点还以为也是你送的呢,问了一下,原来是浔阳王府那位小公主青睐过。” “在下哪有这么闲,欸,没想到咱们遇到一家奸商,这簪子原来买得到啊,只是万万没想到那位小公主殿下也会猜灯谜,不过想想也正常,这位殿下文采比在下好,在下只是小聪明。” 欧阳戎一脸倾佩的说。 容真盯着他脸庞看了会儿,移开目光,背手对他:“本宫怎么总感觉,你才是最聪明的。” “容女史少夸两句行不行。” 欧阳戎捂嘴咳嗽,少顷又主动聊了会儿通缉天南江湖反贼的事情,他瞧了眼不远处似是也注意到他的安惠郡主,走了过去…… (本章完) 第585章 纯善郡主【求月票!】 第5八5章 纯善郡主求月票! 卫安惠放在人群中,其实并不太起眼。 圆圆脸蛋,像是初升的满月,带着几分稚嫩与纯真。 皮肤倒是白皙,透着健康的光泽,脸颊上偶尔浮现的淡淡红晕,如同春日里绽放的桃花,温柔又不失生机。 一双眼睛虽不大,却明亮有神,闪烁着一些好奇与善意的光芒,鼻梁也不高,可线条柔和,与整个脸部轮廓和谐相融。 在和浔阳石窟偶遇的欧阳戎说话时,她嘴角微微上扬,总挂着一抹浅浅的微笑,让人感到亲切与温暖。 一个气质柔弱质朴的普通圆脸蛋小贵女。 第一眼带给欧阳戎的印象是这样的。 “欧阳学士等下可有时间,不急着走吧?” 欧阳戎在容真陪伴下,手盘念珠,走去和宋嬷嬷打了个招呼。 宋嬷嬷的主要注意力明显都在温柔似水的小郡主身上,没怎么在意插进来旁听的欧阳戎,只是随口应了下。 欧阳戎平静旁听了会儿,正宽慰白眼老妪的卫安惠突然转头,朝他好奇问道。 “不急走,不过等会儿回城,还有些公务处理。” 欧阳戎微笑以对。 卫安惠欣喜的从袖中取出一份小折子,有些赧然道: “等下我也要回城,不知可否与欧阳学士同路,想请教一些诗词格律上的事,可能有些叨扰冒昧,但实在是很喜欢您那首青玉案元夕……” 欧阳戎不好意思笑了下:“抱歉,郡主别听信外面传闻,此词……” 卫安惠眼睛上翻的看着欧阳戎,小声说: “可我听苏扶公子说,此词就是您所作……欧阳学士果然和他说的一样虚怀若谷,淡泊名利。” 欧阳戎:…… “哼。” 他没回头,却听到身旁传来一道少女的冷哼声。 容女史投来了一道似笑非笑的眸光。 还说不是你小子写的? 欧阳戎咳嗽了声,刚要开口,容真抢先道: “欧阳司马,你正好与郡主同路,不如一起回城,还能可以保护下郡主路上安全。” “没错,正好。”宋嬷嬷也颔首赞同。 眼见三女目光投来。 欧阳戎瞧了瞧卫安惠有些期待的表情,轻轻颔首: “好。郡主等会儿要出发时,喊一声在下。” “就有劳欧阳学士了。” 欧阳戎摆摆手,告辞转身,暂时离去,准备与容真一起去大佛那边巡查。 走了没几步,他隐隐听到身后卫安惠与宋嬷嬷聊天时的一些只言片语。 “宋副监正节哀顺便……这也是父王来信的意思……让小女子暂留下来,在东林大佛这边,为三哥还有林公子,一起烧香祈佛……” 欧阳戎回头看了眼,卫安惠正宽声安慰着白眼老妪。 面对这位爱徒曾经的未婚妻、体贴关怀的小郡主,宋嬷嬷原本在人前凌厉的脸色柔和了点,轻拍卫安惠手背,叹息点头。 “你看什么呢?” 笼袖前进的容真突然问。 “没什么。” 欧阳戎收回目光,平静往前走。 容真轻声道: “安惠郡主也颇为信佛,这次来,是找宋副监正讨要一些林诚以前的旧衣物,拿去寺庙里,立个供奉牌位,做长久纪念之用。” “她倒是有心了。宋副监正在她面前的态度,瞧着和在我们面前可不一样啊。” “那是当然,安惠郡主这性子谁不喜欢。” 容真挂着日常冰冷冷的表情,淡淡道: “更何况她与林诚还有一层婚约在,宋副监正没什么亲属,一向视徒儿林诚为己出,林诚遇难,安惠郡主能不忘情谊,屈尊纡贵,常常跑来看望,宋副监正岂能不心软。” 欧阳戎笑了下:“好一个人间自有真情在啊。” “怎么感觉你语气怪怪的。” “感慨罢了。” …… “什么,欧阳学士是说,下阙这一句‘众里寻他千百度……’其实并没有外面传的那些乱七八糟深意?” “差不多吧。很多时候,写词之人并没有赏词之人想得多。这种行为俗称,脑补。” “扑哧。那欧阳学士为何不说明一下。” “为何要说明?不管是诗词还是文章,在它诞生出的那一刻,其实就已经不属于诗人笔者了,世上万般人对它的万般品鉴,不管褒贬,都形成了它的一部分,算是二次创作吧,原笔者没有权力去阻止……” “此言我闻所未闻,却觉得蕴含深刻道理……原来如此,多谢欧阳学士解惑。” “郡主客气了。” 去往浔阳城的官道上,有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的行驶着。 一辆是安惠郡主的座驾,还有一辆是阿力驾驶的马车。 不过此刻,阿力驾驶的马车空荡荡的,欧阳戎正在安惠郡主的座驾上帮忙解惑。 郡主座驾四面的帷帐被拉了起来,似是处于露天状态,这是例行避嫌。 很快,车队抵达了西城门。 卫安惠还想再多请教下名扬京城的《师说》与《题菊花》的一些疑惑,却被欧阳戎客气婉拒了。 “下次有机会再聊吧。” 看见卫安惠脸色有些失落的表情,欧阳戎笑了下,安慰道。 “好吧,今日得欧阳学士教诲,受益匪浅。” 卫安惠挺直腰背,行了一记弟子礼。 “不用客气。” 欧阳戎虚扶。 二人马车在西城门的街道上分道扬镳。 欧阳戎站在街角,安静目送卫安惠的座驾逐渐远去。 耳边尚存清脆木鱼声的余音。 欧阳戎收敛表情,微微皱眉。 回过头准备离开。 这时,他余光瞧见旁边的茶楼上有一道颇为熟悉的身影。 似是没想到欧阳戎会看来,躲他不及。 “大郎?” 在楼上侧目喝茶的离大郎顿时露出尴尬笑容。 …… “大郎这是等多久了?” “什么等多久了?” 欧阳戎登上茶楼,在离大郎对面位置坐下,弯下腰,自顾自倒了杯茶,眼皮不抬的问。 离大郎手掌挠头,脸色迷糊。 欧阳戎撇嘴,吹了吹热腾水面上的茶叶,才轻声说: “在这里等她多久了?” “檀郎说什么呢,我正好从江州大堂那边下值,今日有些江州别驾的公务要我去,回来后,路过集市,有些口渴,上楼喝口茶。” “呵,好吧。”欧阳戎颔首。 眼见好友默不作声的低头品茶,离大郎保持正襟危坐的姿势,一板一眼的问: “那檀郎呢,这是从哪里回来?” “佳人之邀,踏郊去了。”欧阳戎张口就来。 离大郎顿时瞪眼:“哪个佳人?” 欧阳戎微笑抬头:“你等的是哪个佳人?” 离大郎下意识急道:“檀郎是和卫安惠踏郊去了?你们是怎么在一起的,下午她出城还是一个人来着……” 欧阳戎不说话,表情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离大郎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中计,一张老脸顿时涨的通红。 欧阳戎放下茶杯,摇了摇头,将下午之事如实道来: “……所以正好都在浔阳石窟那边,就顺路一起回来了。” “原来如此。” 离大郎顿时松了口气,少顷又精神起来: “檀郎,我说什么来着,卫安惠很喜欢你的诗词吧,才不是装的……” 欧阳戎不接话,奇问:“大郎刚刚还真信了?” 离大郎噎住,看向欧阳戎的眼神有些哀怨道:“换谁都难冷静好不好,谁让檀郎长这么俊,还才华横溢……” 欧阳戎却板脸:“可我纯爱,你不信她们无所谓,伱这是不信我。” 离大郎点头敷衍:“好好好。纯一个是纯,纯两个也是纯,都不耽误。” 欧阳戎:“……?” 不等他开口,离大郎合上茶盖,一张脸有些神采奕奕的问: “檀郎,那你们相处了一路,对她怎么看?我没骗你吧,她确实对咱们没有恶意,一点也不像那些卫氏子弟……” 欧阳戎突然打断道:“不怎么看。对了,卫少奇骨灰前几日送走了,她暂留浔阳城,说是要礼佛祈福,此事你可知道?” “知道。”离大郎用力点头。 “好。”欧阳戎垂目问:“那从现在起,大郎最好不要再去找她了。像今日这样事先准备的偶遇,也不要有了,大郎明白吗。” “这是为何?等等,檀郎,我今日没有……” 欧阳戎站起身,拍拍袖子: “不管有没有,以前就算了,现在卫氏突然留她在江州,不像是留下来游山玩水的。” 离大郎不禁问: “可你与阿妹不是分析过说,卫氏内部也有分歧,相比一直做着皇嗣梦的魏王,梁王府相对保守稳重一些,卫安惠正好也是梁王府女眷。” 欧阳戎轻轻颔首: “根据咱们此前所做局势分析,卫氏内部是有分歧,东林大佛现在又需要依仗咱们来修好,卫氏暂时不敢出手对付咱们、伤害你和王爷。” 他停顿了下,果然温吞吐出一个“但”来: “但是大郎别忘了,此前卫氏假借相王信物冒充信使骗咱们出城之事,那时咱们也想不到他们竟敢这么来,所以永远不要把希望放在对手的仁慈上。 “另外还有一个教训,江州离神都太远,神都那边的每一次变故传来江州都需要时间,得谨防卫氏或其它潜在对手又和咱们玩时间差、信息差。 “其实这也是为什么,咱们拼尽全力都要争取返回神都的原因,离权力中心越近,信息差越小,机会越多。” “我知道了,檀郎……”离大郎愁容满面问:“那……我远远的看看行吗……” “不是,大郎你真纯爱啊?” “没有,就是好奇,每日想看看她在干嘛。” 欧阳戎眯眸看了会儿离大郎,放下茶杯,转身下楼,只丢下一句: “大郎别忘了她两位堂哥与未婚夫是怎么死的,暂且算她现在良善,可再良善的兔子也有被长辈告知狼是天敌的一天,仇恨这种东西,是可以靠血脉传的,古今莫不如是。” 离大郎陷入了沉默。 丢下低头沉思的好友,欧阳戎下楼。 他脸色平静的返回槐叶巷宅邸。 进入饮冰斋,叶薇睐正在院内晾衣绳下踮脚收衣服,回过头说: “檀郎,有你的信,谢姑娘下午送来的,放在你书桌上了。” “哦?”欧阳戎走到书桌边,拿起新信,瞧了眼蜡封。 是上清茅山那边寄来的,黄萱的回信。 “小萱这么快。” 欧阳戎当即打开信封,低头细瞧起来…… (本章完) 第586章 绣娘姑娘,拉钩上吊不许走【求月票!】 第5八6章 绣娘姑娘,拉钩上吊…不许走求月票! 黄萱的信很长。 可能是在茅山祖师堂,和一群老道士们成天吃斋修道,清心寡欲给憋坏了。 信纸上,娟秀小字,洋洋洒洒上千言。 欧阳戎挠了挠头。 不过对于欧阳戎此前那封信上的问题,黄萱还是在开头就直接作答了。 据黄萱打听,上清宗祖师堂成员并不曾给浔阳王府那位小公主殿下解过什么梦。 但是,已故的袁老天师,也就是黄萱名义上的师尊,精通面相扶乩之术,是山上闻名的相士。 袁老天师曾经在多年前路过龙城时,为浔阳王一家人面相扶乩。 那时,老天师好像给小公主殿下留下过一道隐蔽谶言。 而且根据黄萱从陆压他们那边打探到的态度,上清宗祖师堂好像对小公主殿下十分重视。 不过给小公主殿下的这道谶言是什么,黄萱也不清楚,陆压和祖师堂师伯们都讳莫如深。 但是,黄萱在信上透露了一点,不止是在茅山上清宗,在整个三清道派,袁老天师的扶乩谶言都是格外受重视的。 只是黄萱入门时短,有些隐秘之事,陆压等人暂未透露给她。 欧阳戎吐了一口气,暂时放下信来,两指并拢,揉了揉眉头。 过了会儿,才继续读信。 信上,黄萱说完欧阳戎所托她打探之事后,丝毫没有问欧阳戎为何关心这秘事,笔锋一转,聊起来茅山上修道的日常: 比如在某某峰的峭壁边发现一丛灿烂的黄菊。 或是跟随师兄在拂晓早起打拳时,望见了山顶云海中有传说中的所谓东来紫气。 抑或是某次抄经熬夜,小姑娘早起发现脸颊上长了一颗显眼痘痘,板脸了大半天,结果中午吃饭前洗手照脸时,突然发现笑起来后,痘痘所在的位置刚好卡出了一个小酒窝,她乐了好几天…… 除此之外,就是小小的吐槽阿爹太爱喝酒,经常误事。 当然,黄萱还关心了一下欧阳戎,问他最近在江州可好,许久未来信,是不是忙不过来,最好多多休息。 欧阳戎当然不能说,时不时来一次“时间管理”哪能不忙。 颇为耐心的看完后面黄萱的聊磕,他随手放下信纸,本来想“已读不回”。 不过一想到人家小姑娘写这么多字,分享生活,一字不回有点冷淡。 欧阳戎取出笔墨纸砚,简单书信了一封。 寥寥几十个字,言简意赅,站在大哥哥角度,小小关心了一下,例如……长痘痘就不要用冷水洗脸了。 话语成熟稳重又不失温度。 欧阳戎满意点头,折好信纸,塞进信封,出门交给了叶薇睐,令她隔日交去小师妹那边寄回。 他重返书房,重新拿起小萱的来信,沉默注视了会儿,当然,是看前面关于袁老天师的事情。 “扶乩谶言吗,不愧是你啊离裹儿,和自家人都没个实话,半真半假。” 欧阳戎撇嘴,重新掏出夜明珠舍利子, 他身子靠在椅子上,低头细细打量此珠。 窗外夕阳最后一抹余晖落下,月亮渐渐爬上枝头。 书桌前,一人一珠,保持几乎静止的姿势,屋内的光线,由明到暗。 “奇怪,天都黑了,檀郎怎么不点灯?” 这时,屋外传来叶薇睐的脚步声和嘟囔声。 刚晾完衣服的小丫头,还卷着袖子,露出了两截白腻手臂。 眼见黑暗中似是发呆的檀郎不作答。 她一边放下袖口,一边走去点灯,小声抱怨: “檀郎,乌漆嘛黑的,看书对眼睛不好,这月光又顶不上烛光……” “你说什么?” 欧阳戎突然抬头问。 叶薇睐一边点起油灯,一边好奇复述:“我说乌漆抹黑的看书对眼睛不好……” “后面一句。” “啊?” 不等叶薇睐再作答,欧阳戎已经从椅子上起身,路过她身边时,径直吹灭她刚点起来的灯火。 叶薇睐:…… 欧阳戎一步跨到窗边,摊开紧攥的手掌,将夜明珠舍利子置于月光之下。 只见月光落在晶莹剔透的珠身上,陡然绽放出一阵朦朦胧胧的雪白月光。 看着这朦胧雪白的月光,欧阳戎脸色恍然。 他终于想起这颗净土地宫捡到的夜明珠,在月光下绽放出的奇怪光芒像什么了! …… 星子湖畔,幽静小院。 中午时分,阳光耀眼。 欧阳戎与赵清秀坐在石桌边,安静吃饭。 赵清秀口不能言,小脸埋碗,小口小口的扒饭,于是欧阳戎也很安静,食不语。 赵清秀肚子很小,哪怕欧阳戎一直给她夹菜,几口饭也一下子就吃完了,不再多盛。 放下颗粒不剩的空碗,她两手撑着下巴,默默“看”着对面的欧阳戎吃饭。 听见他细嚼慢咽的吃完,并放下饭碗,赵清秀撑着碧玉杖起身,收拾碗筷。 欧阳戎也起身帮忙。 不过在把碗筷全部送进厨房后,他又被赵清秀赶了出来。 天青色缎带蒙眼的少女一人在水槽边慢慢洗碗。 院子里,欧阳戎在太阳下来回踱步,消消食。 他转头看向厨房,注视蒙眼围裙少女瘦弱纤细的背影,没由来的想到婶娘说过的往事……当初的娘亲是不是也这般贤惠坚强? 欧阳戎抬手摸了摸头上的冰白玉簪子。 赵清秀今日在裴十三娘的陪伴下,出门买菜时,还买了些糕点。 午饭后,取了一盘糕点与茶水,放在桌上,给院子里的欧阳戎吃。 另外院子里还有一只竹制的躺椅,也不知赵清秀从哪里弄来的,欧阳戎今日过来吃饭才看见,摆在院子里的太阳下。 可能是想某人吃完饭后,多留下一会儿吧,睡个午觉也行。 不过今日,院子里转悠的欧阳戎,只是弯腰捻了块糕点吃,却没去坐躺椅睡觉。 “珑玲——” 厨房水槽边,洗碗的赵清秀听到厨房门口传来的清脆玉石声。 是他斜靠在了厨房门框处。 “啊……” 不等她疑惑回头,欧阳戎的嗓音传来,还有些含糊不清,嘴里应该是在吃东西。 “我可能要外出一趟,过两日才能回来。” 赵清秀洗碗的动作停顿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她手里才继续刷碗。 “啊嗯。” “珑玲——珑玲——” 赵清秀察觉到他忽然走进厨房,靠近过来,一股布料在阳光下晒久后的暖烘烘气息从她身后扑面而来,还带着春日土壤般的踏实沉稳之感。 他近身后还不停步,似要贴上她后背。 赵清秀瘦弱身板顿时僵住,手里刷碗的抹布,被她攥紧到挤不出一滴水来。 “缎带快掉了,你洗你的,别管我。” 直到耳边传来他的一道温柔嗓音,才让她身子微微放松。 原来是系缎带啊……可这放松后的嘴里滋味又有一点小小失落,也不知为何……赵清秀洗碗洗的更慢了。 原本斜倚门口吃着糕点的欧阳戎,把手里剩余的一大块糕点咬在两齿间,腾出手,走上前来,站在赵清秀身后,弯腰重新系了下她后脑勺上的天青色缎带绳结。 刚刚清秀少女埋头刷碗时,这条蒙眼的天青色缎带都滑落到她小鼻子上了,像是前世学霸乖乖女低头看书时的眼镜框。 “你就不问,我要去哪吗?” 系完缎带,欧阳戎松开手,后退一步,重新捏起嘴里咬住的糕点,小咬了一口,嘟囔问道。 赵清秀两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回过头,仰着小脑袋,被蒙住的眼睛,似是在“注视”着他。 “啊?”她微微歪了下头。 “本州别驾要巡视龙城诸县,我作为小小司马,得跟着别驾老爷过去一下,时间不长,也就两日。” 欧阳戎表情一本正经的说,又清了清嗓子: “咳咳,绣娘姑娘,我不在的时候,裴十三娘会陪你,有什么事,你直接和她讲,你最近睡觉梦多易惊醒,应该是气血不好,我让裴十三娘去找名医抓药了,我这次路过龙城县也会去一趟大孤山,找下善导大师,他可是妇科妙手,给伱求副药方……总之,你要等我回来,说实话,我总怕你又不见了。 “话说,就算你那些家人找上门来,你也可以让她们等一等,等我回来,大伙见一见不是?认识认识,哪有这么不辞而别的,像前几次那样,难不成你的家人们都是不好相处之辈?没事,我性格好,和谁都处得来……” 赵清秀听见他唠唠叨叨,却说的格外认真,她有些不好意思打断告诉他,大师姐一言不合就会让人“飞”起来,不负责落地的那种。 嘱托了一大堆话,顿了顿,欧阳戎眨巴眼道: “对了,等我回来,再送你一件小礼物。” 赵清秀安静了下,像是思考。 过了一会儿,“啊嗯。”她点了点脑袋。 欧阳戎欣慰颔首,接着一脸正色的伸出了左手小拇指: “来,咱们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赵清秀:…… “你家乡那边没这种习惯吗?”欧阳戎装傻问。 二人之间无言了片刻,蒙眼围裙少女低头,弱弱伸出仅剩的一根细细的小拇指,某人的小拇指立马凑过去,和她拉完了钩。 欧阳戎满意点头,把手里被他吃的剩余一小块糕点,递至她的唇边: “好甜啊,你也尝一尝。” 眼前一片漆黑的赵清秀下意识的把它咬进嘴里,可腮帮子嚼了没几下,秀气眉头微微蹙起: “唔唔……唔?” “是它自己碎的,盒子里拿起来就这样,和我无关。” 欧阳戎义正言辞说。 忽悠人不眨眼的他,见她不再说啥,乖乖吞吃了糕点,他满意拍了下手上残渣,离开了厨房。 厨房水槽边,赵清秀摸了摸唇角,小脸有些发呆,这甜糕点怎么还有茱萸的辣味?和今天午餐她做的辣菜一样。 赵清秀恍若被辣的小脸红彤彤的,这时,听到院子里传来他大咧咧的嗓音: “绣娘姑娘,这桌上糕点我带一些走,咦,桃寿斋?这糕点行的名字蛮有意思的,是裴十三娘推荐的,还是绣娘你自己买的?” “嗯嗯。”上午在裴十三娘陪伴下去了一趟浔阳城内桃寿斋分号的赵清秀,垂头应声,答的含糊不清。 欧阳戎也没在意这些。 “那我带一盒走了,正好送龙城故人,也算咱俩一起的心意了……” 说完,也不等赵清秀多问,欧阳戎手提糕点盒,直接走人。 空荡荡的幽静小院里,系围裙的赵清秀走出了厨房,手扶门框,她默默面朝欧阳戎离去的方向,也是清脆玉石声远去的方向,每天中午一听到这冰白玉簪子的清脆声,她就知道他来了…… 过了一会儿,赵清秀低下头,悄悄摸了摸拉钩的左手小拇指。 她微微张了下嘴。 “咿呀呀……” 见面吗……虽未在桃寿斋收到“家人们”的消息,但是“家人们”万一要是知道了檀郎现在和她在一起,岂会给他好脸色看…… 离开幽静小院后,欧阳戎直接前往了浔阳王府。 来到浔阳王府门外,他把糕点盒子丢在马车里,孤身入府。 欧阳戎先找了谢令姜,密语几句,要回了那柄放在她身边的月光长剑。 在谢令姜有些担心的目光下,叮嘱了几句,摆摆手离开。 紧接着,径直去往了世子书房,找到了午后正在晒书的离大郎。 “走,咱们出一趟远门,今天就走。” 欧阳戎靠在院门边,怀中抱剑,两手笼袖,轻描淡写的说。 他袖中一只手掌正在抚摸某颗夜明珠舍利子。 离大郎疑惑抬头: “好端端的,咱们这是要去哪?” 欧阳戎瞥了眼怀中的月光长剑,这是古越剑铺那位老匠作顺手而为的杰作。 他默默抽出月光长剑,只见在白日里,剑身上依旧散发朦胧纯白似月光的剑辉。 欧阳戎一边眯眼打量,一边嘴里道: “去龙城县,你以别驾身份过去,就说是巡查地方数县,途径龙城,而我顺带走一程,陪你一起。” “是檀郎想回龙城了,可偏要我跟去干嘛?” “你说呢?”欧阳戎板脸。 离大郎无奈:“檀郎是怕我又去找卫安惠?” 欧阳戎不置可否,简单解释道: “我挂着代理刺史身份,又要主持东林大佛,不方便提此事,容易被人诟病,而你别驾身份适合外出,代替州府,巡查各县,嗯,而我只是陪你一下,送你到邻近的龙城县,点到为止,我就回来,合情合理。 “至于后面数个县的巡查,只能大郎自己去了……欸,谁叫你是世子少爷呢,下官也得屈从,手边事务放一放啊。” 离大郎:…… 也不给离大郎仔细思索“到底谁才是大爷”这个问题的时间,欧阳戎直接拍板了,前去拎起他的别驾官印,盖了一封发放数县的文书,收起文书,抱剑走人。 “大郎先收拾收拾,下午酉初二刻,咱们在浔阳渡集合,登船出发,江州大堂那边我已经交代了,我先去一趟浔阳石窟,把手头事交代给容女史和王操之……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 ps:月底了,求月票呀好兄弟,再不投过期了呜呜呜r2(撅起) (本章完) 第587章 来自地宫画壁的神秘鼎剑剑气!【求月票!】 第5八7章 来自地宫画壁的神秘鼎剑剑气!求月票! “浔阳王府安排的清扫妇人,每半旬前来打扫一次,不止是维护苏府内宅,还有这座梅鹿苑也在内,都是由她们负责。 “不过,梅鹿苑里那座明府您住过的梅林小院,是由阿青姑娘亲自负责,她不让清扫妇人碰,每三日都会过来一次,下官给她配了一把钥匙,这样就不用每回麻烦跑来龙城大堂取钥匙了。 “咦,这园子里的葡萄架怎么倒了,过个冬没人照看,风雪一吹,就成这般模样,还挡了小路,那些清扫妇人真是的…… “明府往这边走吧,这条小路先别走,等她们打扫,咱们要去梅林小院的话,可以往这边……” 梅鹿苑内,一处稍微积攒了灰尘落叶的长廊上。 刁县令话说到一半卡住,跟在后方的一身儒衫常服的欧阳戎,已经越过了他。 欧阳戎安静背手,径直往某个方向走去,轻车熟路。 “也是,明府毕竟住这么久,肯定比下官熟哈哈……” 刁县令挠了挠官帽压着些许白发的尖脑袋,讪笑道,身上还有些酒气。 欧阳戎微微一笑。 时值午后,阳光透过长廊上木藤的间隙,零碎的落在二人的脚边。 午时风将树叶吹的哗哗作响。 微醺酒气也连带着醒了不少。 欧阳戎与刁县令刚从闹市的渊明酒楼那边回来。 昨日,离大郎以江州别驾身份,发起了巡查数县、安抚官民的工作。 欧阳戎去往浔阳石窟交代完容真与王操之后,低调的跟着出城。 他答应了容女史,三日内要回到浔阳城,毕竟还挂着刺史职务,有正事要干,大伙看着浔阳王面子上,护送好大喜功的世子走一程,差不多就行了。 浔阳王世子、江州别驾离扶苏的车驾,是在上午抵达龙城县彭郎渡的。 刁县令带领龙城官府一众官吏来码头接待,接着,在乡贤父老们热情洋溢的迎接下,移步渊明酒楼接风洗尘。 欧阳戎比较低调,官服都没穿,没喝几杯,就以不胜酒力为由,丢下了离大郎,让他独自应付热情的官民乡亲们。 欧阳戎则在刁县令的热心陪伴下,回了梅鹿苑。 长廊上,跟在后方的刁县令,回头看了眼。 明府身边那个名叫阿力的长随,正怀抱一只长条状琴盒,手拎一只布袋包袱与一只糕点盒,默默跟在他们后面不远处。 刁县令眨巴了下眼睛,小步上前,凑到欧阳戎身边,小声歉意道: “明府,这些日子实在太忙,上面州府和监察院女史大人频频下达通缉反贼之事,下官还没来得及庆祝您荣升修文馆学士、高升江州刺史,本来应该抽时间去浔阳城找您述职的……恭喜明府、贺喜明府。” 欧阳戎瞥了眼刁县令与有荣焉的喜滋滋脸色。 “只是代理刺史而已,本职还是江州司马,至于修文馆学士,还没去过,谁知道那边什么情况。” “明府谦虚了!” 刁县令还想再说,二人却已经走到了梅林小院。 欧阳戎快步上前,取出钥匙,打开了院门。 午后镶嵌金辉的阳光落在院子的青石板上。 一架秋千在风中晃荡。 许久没来,梅林小院好像没变,只有稍微气味陈旧了些。 正是初春时节,泥壤里冒头的粒粒绿意点缀着院子。 再加上小院后方,那一片连接着隔壁苏府后宅离裹儿闺院的梅林,正到了一二月的盛开时分。 琼枝疏影,苔枝缀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 一股初春的盎然气氛扑面而来。 欧阳戎走入院中,眸光第一时间被书房窗台上,一盘含苞未绽的兰花所勾住。 他走上前去。 刁县令没有察觉到异样,跟在欧阳戎后面进院子,嘴里依旧喋喋不休,唾沫星子四溅: “明府,屋宅这种东西,就是需要常住,哪怕修的再崭新气派,一旦没人常住,也容易塌墙落瓦,没几年就破败陈旧。 “反观一些穷舍老宅,常有人住,反而历久弥新,就是不塌……老一辈人迷信点说,是人养屋,越大的房子越需要人的味、人的气撑着…… “所以,还是阿青姑娘上心,三日来一次,打扫下卫生,通通风,偶尔还见她在院子里睡个午觉…… “唔,明府在看什么,这兰花应该是阿青姑娘在浇水。” 窗台前,欧阳戎低头看了看这盘含苞待放的兰花。 这也是一位老故人啊。 记得最早是爱兰的小师妹送给他的,后来欧阳戎心怀执念,要去净土地宫兑换“归去来兮”福报走人,那一日,他悄悄告别众人,临走之前,就是对着这一盘兰花自语的。 好一个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此花娇贵,浇水要干而不燥,润而不湿,还须通风沐阳,勤快换盆。 “小师妹当初托我养时,我还颇为头疼,后来去浔阳城,忘了带此花走……能照顾的这么好,养的含苞待放,阿青确实是有心了。” 欧阳戎脸色感慨。 刁县令笑了下,刚要开口,院门外传来一道呼喊声: “阿兄。” 欧阳戎回首一看。 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正站在院门口,身姿挺拔,苗条似柳,一双乌溜溜大眼睛灵动秀美。 她似是赶路过来,几缕鬓发落在洁额前,小嘴有些气喘。 面对欧阳戎、刁县令、阿力的目光,苗条少女两手放在腹前,提着一只针线包,微微低了一下头。 “阿青,好久不见。” 欧阳戎笑若春风,上前迎接。 阿青却已经抬起头,一步跳下三级台阶,轻盈跑进院内。 许久不见,阿青没有了以前那种营养不良的瘦弱身板,乌黑秀发替换了曾经垂鬓的黄发,肌肤虽然不算白,却是健康的小麦色。 少女一向早熟,青春期飞速长身体的阶段,真是一年一个模样。 “阿兄……” 她情绪有些欣喜激动,刚要说话,喊出称呼后,卡顿住,乌黑眸子侧向一旁的刁县令、阿力。 后二人见状,立马若无其事的离开了院子。 留下互称兄妹的二人。 “阿兄突然来,怎么都不说一声,我还是听嫂子提起,她正好路过渊明酒楼那边。” 阿青语气有点小埋怨。 欧阳戎咳嗽:“也是临时决定的,对了,阿青这是干什么来的?” 他打量了下阿青的装扮和手里的针线包。 阿青落落大方的笑道: “我上午在西岸古越剑铺那边,阿兄还记得那个剑穗工坊吗?我在那里教新女工们织剑穗哩……” 欧阳戎默默听了会儿。 柳家倒下后,古越剑铺重归龙城官府官营,其中也包括剑穗工坊。 不过这一次,古越剑铺不再是在蝴蝶溪西岸一家独大了,允许其它剑匠与豪商们铸剑,共同促进龙城县铸剑业的繁荣。 于是乎,西岸现在逐渐开了不少家私人剑铺,名号各异,这些剑铺都需要阿青所在的工坊生产剑穗。 阿青因为心灵手巧,再加上是龙城治水烈士柳阿山的亲妹妹,被官营的剑穗工坊重新聘请了过去,成了备受尊重的手艺女先生,教那些新女工们织剑穗的手艺。 这职务薪资富余,待遇也好,最关键的是,阿青好像也干的很开心。 欧阳戎笑了笑。 “阿兄晚上可有安排,要不一起回三慧院吃饭?” 欧阳戎不动声色点头:“可以,不过明日就要走。” 阿青脸色略微失望,不过很快又振作起来,活泼的绕着欧阳戎转了一圈,小脸开心道: “阿兄公务要紧,听刁大人说,阿兄现在是江州最大的主官了,王爷见了都得以礼相待……” 欧阳戎笑而不语。 阿青忽然拉了拉他的儒衫衣摆,低头仔细看了看: “好像穿大了,阿兄是不是瘦了,这件去年做的衣裳都穿大了。” “额,衣服不就是这样,越穿越大,而且大点舒服些。” “不行,阿兄经常抛头露面,需要体面,衣服必须合身。” 说完,不给他反驳时间,阿青立马蹲下,手巧的打开针线包,取出工具,一板一眼说: “我给阿兄量一量。” “啊?怎么量。” 她略微偏开些目光,“阿兄两臂张开些。” “哦哦。”欧阳戎下意识展开了双臂。 阿青上前一小步,入他怀中,踮起了脚尖,与其虚抱。 欧阳戎也搞不懂这些裁缝量制衣裳的流程,只能由着她来,不过总感觉阿青这次有些慢。 抱了好一会儿。 “阿青好了吗?” “嗯,嗯。” 少女终于慢吞吞的量好。 二人分开。 小丫头蹲下,安安静静的收起针线包,不知道是不是头顶大太阳晒的,阳光下颈脖间的一粒耳珠子似是充血,像是透过阳光的红玛瑙。 二人又聊了下柳母健康情况。 这时,阿青目光落在了窗台的兰花上,浅笑说: “还是阿兄细心,给它通风,晒晒太阳,我上次来,正好阴雨天,就关上了门窗。 “今日过来,正准备打开哩,让阿兄先了一步。” 欧阳戎表情愣了下: “我来时就是这样的,窗户是敞开的,这不是你开的?” 阿青一愣,摇头:“我可没有,还以为是阿兄开的。” 欧阳戎皱眉,不语。 “难道是其它的清扫妇人,进来打扫过?” 阿青低头板了下手指,算着日子: “她们半旬来一次,最近的……正好是前日来过,不过她们又没有梅林小院的钥匙,只有梅鹿苑大门的钥匙。” 说着,阿青从袖中掏出一副钥匙,疑惑的看了眼它。 “难不成她们是翻墙进来的?看见了兰花憋在室内,打开窗户通风……” 欧阳戎默不作声,看了眼窗台上这一株含苞待放的兰花。 不是她们,那会是谁来? 难道是小师妹?不可能,小师妹一直在浔阳城,浔阳王一家人也是。 可除了他们,还有谁熟悉他这座院子的? 而且梅林小院的钥匙,只有欧阳戎和阿青有,其他人只能翻墙。 若说,是陌生人或者敌人前来前墙搜查的话,倒也可以解释,可好端端的,搜查就搜查,给他养的兰花通风沐阳作何? 难道敌人正好还是个爱兰之人? 这就有点扯了。 而且阿青是每三日来一回,上次来是在三日前,等于说,打开窗台,帮忙给兰花通风之人,在梅林小院待的时间不超三日。 欧阳戎沉思间。 阿青好奇打量了下兰花的土壤,又开口: “已经浇过水了,今天不用再浇。” 欧阳戎轻轻点头说:“水也不是我浇的,浇水之人应该与开窗之人是同一人。” 不等阿青言语,他忽然转问阿青: “那个金发如烛的胡女,有没有再找过你?” “没有。” 阿青摇了摇头。 欧阳戎缓缓点头,与阿青一起走进屋。 进屋前,他转头看了眼阿青手里的钥匙。 欧阳戎突然想起,确实好意给过一位“外人”梅林小院的钥匙,不过后来又被他退还了。 …… 夜。 大孤山,东林寺。 悲田济养院的后院,一座枯井边。 一道修长身影再度出现。 他腰间别着一柄长剑,手提一只糕点盒,走到井边,熟练抓起绳索,滑进井里。 下午见到阿青后,欧阳戎和她一起回了三慧院,看望了下柳母。 晚膳是在三慧院这边吃的,同时也在东林寺留宿。 夜半三更,老夜猫子欧阳戎悄摸摸起床,没吵醒三慧院数女,赶来了净土地宫,也是此行的真正目的。 脚尖刚碰到净土地宫的地板。 “施主,上面是无间地狱……” 一个眼神枯寂木讷的青年僧人立马从地上爬起,灰色僧衣脏兮兮的,竖掌上前。 可下一霎那,他话语卡住,因为一只打开的香喷喷糕点盒子,被某人两指勾着,在空中晃荡……脏兮兮僧人眼睛直勾勾盯着糕点盒子,咽了咽口水。 “若是在下从无间地狱带了桂花糕来,不知不知大师又该如何应对?”欧阳戎严肃问。 秀真老实下来,怀抱食盒,呆呆走去一边,乌黑脏手直接探入盒中,捞着糕点,扒入嘴里,尝到甜味,咧嘴傻笑。 欧阳戎也笑了笑,抽出腰间的月光长剑。 他脸色平静下来,另一手捧起一颗夜明珠舍利子,一步步走向描绘有佛本生画像的墙壁。 当初衷马大师困在地宫,在被浓烟熏死窒息之前,在地宫墙壁上留下了寒士剑诀《归去来兮辞》。 当时地宫上方的莲塔大火,地宫内气温炙热,浓烟滚滚,衷马大师是用什么在墙壁上迅速刻下一篇剑诀的? 最大的可能,就是衷马大师窃取的那一口疯帝铸就的鼎剑。 而莲花石座下方的“归去来兮”四字石刻被激活时,它与墙壁上的《归去来兮辞》石刻一齐散发的朦胧月光,若没猜错,是这口神秘鼎剑的剑气! 欧阳戎看了眼手中的夜明珠舍利子,它在月光下散发的光芒,正是与墙壁上的月光剑气相似! (本章完) 第588章 一口新鼎剑!【求月票!】 第5八八章 一口新鼎剑!求月票! 欧阳戎不由忆起,当初在净土地宫首次用月光长剑的月光剑气,激活“归去来兮”四字福报时,发生的那一幕月光幻象。 历史尘埃被揭开,那时,残存地宫百年的月光剑气,奇诡的勾勒出了一位长眉袈裟僧人枯坐莲台的身影。 重现了衷马大师画地为牢,临死之前的画面。 欧阳戎当日就看到,衷马大师虚影在莲座下方刻字时,竖起的两根手指尖头,有一粒耀眼的光点。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这就是那一口鼎剑。 因为月光剑气勾勒的幻象虚影本就是简化的。 当时他以为这是某一种佛家术法; 或者是神话鼎剑太过特殊,月光剑气无法勾勒出它来,在幻象虚影中隐藏,以光点代替。 谁能想到,这光点其实他娘的就是鼎剑本体? 漆黑地宫内,欧阳戎紧握一粒晶莹剔透的夜明珠,默默行走在壁画前方。 他尝试比划了下,把这粒小小夜明珠放在两指尖头。 欧阳戎眯眼回忆一番,确实符合,缓缓颔首。 “原来如此,此前是陷入了思维误区。 “这衷马大师圆寂后,过了十来年,地宫才被善导大师的师父、时任的东林寺新主持打开。 “也就是善导大师提过的他年少目睹的肉身成佛神迹,后来地宫被翻新了一遍,修成了现在这净土地宫模样,衷马大师也被火化为一堆舍利子……距今已有几十年。” 漆黑地宫静悄悄的,欧阳戎身后不远处,秀真坐在地上,紧抱桃寿斋糕点盒,捞着糕点吃,不时吧唧下嘴,对某个一遍又一遍狂薅本寺羊毛的臭小子充耳不闻。 欧阳戎手握夜明珠,揉了把脸,继续以微不可闻的嗓音嘀咕: “我还以为大伙都是聪明人,衷马大师窃取的疯帝鼎剑早就在这过程中遗失了,要不是被有心人早早取走,要不是被东林寺僧人私藏,再不济也可能是翻修地宫时遗失了,不可能留下来,等几十年后的我来捡漏。 “可我忽略了一点,这世界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而这口新鼎剑的形态,比匠作还要离谱,御剑状态下是…一粒纯白的光点。 “这么看,善导大师和他师父开启地宫那日,是遵循佛门礼仪,直接就地将衷马大师火化了,于是这粒夜明珠混在了骨灰中,被误认为是舍利子,和其它高僧舍利子一起装在了那盏金莲灯里…… “哈,后来我在地宫初醒,这盏金莲灯被我绑绳子丢出井口时砸坏了……这就说得通了。” 盘了一遍逻辑,确定手中的夜明珠大概率是一口新鼎剑。 欧阳戎顿时有些口干舌燥。 而要彻底验证,还需要让它显形! 毫无疑问,“偷感很重”的衷马大师是这口新鼎剑的首任剑主,可惜命短。 但也比随疯帝好,可怜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连它小手都没摸到。 失去剑主后,光点鼎剑便也黯淡无光,与凡物无异,需要激活才行,可是没有真名的情况下,怎么办到? 他舔了舔干嘴皮,在壁画前停下踱步,转过身,“嗖”的一下,来到地宫正中央的莲花台座前。 此前携带的墨家剑匣,正摆放在莲花石座上。 头顶井口落下了一束银白的月光,洒在莲花石座上,似是清洗着琴状匣身上的灰尘。 欧阳戎脸色严肃起来,提前打开了剑匣开关。 等下若是激活了夜明珠,化身光点,需要第一时间藏进墨家剑匣里。 这是老六的基本素养,他可不想还没高兴一会儿,头上再传来某个金发混血胡女“捉到你了”的催命嗓音。 其实欧阳戎至今都不知道这些云梦越女是怎么锁定离开墨家剑匣的匠作的。 铮——! 欧阳戎先抽出一柄月光长剑,凝视着上方流动的雪白剑光,他两指捻起一粒夜明珠,将它缓缓靠近月光长剑。 二者越来越近。 “叮”的轻微一声,夜明珠触碰到剑身,被雪白剑光直接覆盖。 夜明珠纹丝不动。 只是借助剑光透过珠体,散发出微弱朦胧月光,就和在月光下一样。 如一粒寻常的夜明珠。 欧阳戎眉头不变,未气馁。 他换了个方式,目光投向了莲花台座下的“归去来兮”石刻。 欧阳戎将散发微弱朦胧月光的夜明珠,缓缓靠近“归去来兮”石刻。 二者触碰到了。 夜明珠纹丝不动。 “归去来兮”石刻一成不变,安静无比。 都没有被激活。 欧阳戎微微皱眉。 沉思了几息。 他忽然把月光长剑靠近“归去来兮”石刻。 下一霎那,“归去来兮”四字石刻,如期绽放出朦胧纯白的月光剑气!与此同时,地宫四面的墙壁上缓缓绽放出同样的月光剑气。 墙壁上的崭新壁画是后来复原的,覆盖住了《归去来兮辞》石刻,眼下石刻上的月光剑气就要破茧而出,如同上次一般冲破壁画。 欧阳戎趁着四面墙壁的剑气还未毁去壁画,将夜明珠面前贴近绽放月光剑气的“归去来兮”四字石刻。 夜明珠……依旧纹丝不动。 毫无变化。 欧阳戎眉头凝皱,趁着壁画还没被毁去,赶忙收起了贴近四字石刻的月光长剑。 “归去来兮”四字石刻上的光芒收敛。 净土地宫四面墙壁上的异样缓缓消失。 地宫恢复了寂静。 “不行吗……福报也没触发……” 欧阳戎一脸疑惑,尝试喊了句:“月?明月?” 夜明珠纹丝不动,耳边全程都没有福报钟的动静。 欧阳戎是想彻底证明这就是光点鼎剑,同时看能不能激活它。 可月光长剑与“归去来兮”四字石刻上的月光剑气,都无法勾起这粒夜明珠的丝毫反应。 而且夜明珠散发的朦胧月光,连“归去来兮”四字石刻的机关都无法激活。 虽然依旧可以用,鼎剑蒙尘后黯淡如凡物,来解释。 但还是有些动摇到欧阳戎刚刚逻辑推出的夜明珠大概率是光点鼎剑的猜测。 而他这次来龙城,重返净土地宫,就是要验证下这点的。 主要是想触发到福报! 这是以往的经验,只要找到一点锲子,就可以借助福报,激活甚至拥有这枚鼎剑。 当初获得匠作认主,就是如此,花费了一万功德…… 可这几个怀有希望的尝试,刚刚都失败了。 功德塔内的福报钟也是纹丝不动。 那怎么办? 安静片刻。 举起夜明珠,放在眼前。 欧阳戎板脸看着它: “我看你是油盐不进啊。” 下一霎那,欧阳戎猛地原地跳起,同时借力将夜明珠狠狠砸地。 “啪——!” 夜明珠碰撞青石地板的声音,响彻地宫。 “嘚嘚嘚——”夜明珠弹跳几下,蹦远了。 埋头炫夜宵的秀真回过头,愣愣看向远处的一人一珠。 欧阳戎也敏锐转头。 二人大眼瞪小眼,无声对视了片刻。 秀真最先打破寂静,单手竖掌,叹息一声: “阿弥陀佛,施主疯了……咦,这糕点好甜,嘿嘿,真甜啊,好吃好吃……” 他无缝衔接的变脸,痴笑低头,自顾自的把糕点往嘴里炫。 欧阳戎面无表情,继续走去,捡起夜明珠,甩砸地面。 “啪——啪——啪——!” 一道道砸地声响彻地宫。 秀真埋头吃东西,置若罔闻,疯施主丝毫没影响到他食欲。 欧阳戎好像还不过瘾,捡起一块石头,狂砸起了夜明珠。 直到石头都砸碎了,夜明珠依旧晶莹剔透,圆滑如初,安然无恙。 欧阳戎拍了拍手上的灰,满意开口: “还说你不是鼎剑?装,接着装。” 顿了顿,他点头; “再装就出动匠作了,看你们俩谁的嘴最硬。” 躺地上的夜明珠:……? 欧阳戎捡起确实油盐不进、刀枪不入的夜明珠,在手掌抛了抛,撇嘴: “这世上哪有你这么硬的夜明珠,或者肾结……或者舍利子?无坚不摧是吧?” 根本难不倒他。 简单粗暴的验证过后,欧阳戎心中安定不少,至少是一口真鼎剑。 他收起了夜明珠,同时还把地上的石头碎块都清扫了下,布包包好,塞进怀里,一起带走。 临走前,欧阳戎转头看了眼狂炫糕点的脏兮兮木讷僧人,真怕他饿了什么都捡起来炫。 欧阳戎转身,去爬地宫中央的绳索,摆了摆手。 “地上东西别捡起来吃,知道没……走了,不知大师,再会。” 表情呆呆的秀真,陡然激动:“施主不要上去!上面是……” “去的就是无间地狱。有机会,下次带绣娘一起回来,给你吃点更甜的。” “咦,什么更甜的?”秀真精神一振,都忘记劝人了。 “狗粮。” 欧阳戎一脸诚恳,爱说实话。 “狗……粮?” 秀真暂时放下糕点盒,单手竖掌,面朝北面“月光王施首”的佛本生壁画,背对正在爬绳子、待人以诚的年轻施主身影,他微笑摇头: “阿弥陀佛,贫僧会等施主回来,但贫僧不吃狗食。” “那就喜糖。” “善。” …… 早晨。 大孤山,东林寺一处大殿前。 阿青、善导大师、秀发等人,送欧阳戎出门。 善导大师大清早得知,特地前来送行。 不过欧阳戎有些心不在焉。 主要是,虽然确定了夜明珠就是那一口鼎剑,但是迟迟找不到激活这口鼎剑的方法。 摸了这么久,不知为何,功德塔的福报也没有响应,迟迟触发不到。 可惜时间不够了,他没时间空耗,今日就得启程,返回浔阳城。 “等等,明府请留步。” “什么事?” 欧阳戎好奇回头。 善导大师看了眼秀发,光头小沙弥小跑上前,递出一物,用黄布包裹。 老僧犹豫说:“您上次不是来信问当初衷马师伯之事吗?” “嗯,是有过。”欧阳戎颔首,上次他不仅去信问了黄萱,还提前寄信东林寺,旁敲侧击过。 “怎么,大师想起什么了?” “是想起一事……” 善导大师转动佛珠,脸色追忆: “其实那日师伯火化前,大伙在他遗体上,发现了一物,也不知何用,一直存放在他牌位那边,咯,就是这个。” 欧阳戎接过黄布裹物,打开一瞧: 是一枚方方正正的小印章,好像红铜材质,有些金属光泽。 印章底部依稀能看清楚刻有“红莲”二字……也不知何用。 不过印章陈旧,还缺了一个小角,一看就没有某颗夜明珠抗揍,八成不是鼎剑了。 “他遗体上发现的?” “没错。” 欧阳戎疑惑接下,打量了会儿,先收入袖中。 “多谢大慧高僧,你们东林寺……确实是本官福地,福缘多多,卧虎藏龙啊。” 善导大师眼中精光一闪:“咦,明府在夸贫僧?” “嗯,差不多。” 欧阳戎笑语:“而且回来就和回家一样。” “明府折煞寒寺了,不过能让明府宾至如归,真乃本寺福分,那以后明府得常来,也祝明府高升。” “那下次浔阳石窟见。” “好,浔阳石窟见,明府慢走,大佛落成那天,咱们再共同庆祝。” “嗯。” 欧阳戎在东林寺门前,告别了受宠若惊的善导大师。 阿青依旧默默跟着,要把他一路送下山。 山路上,阿青小声说: “阿兄要常回来。” “好。” 阿青将怀里的一只包袱,两手递出:“换季了,阿兄初春穿。” 欧阳戎收下,打开包袱,发现是两件新做的青色儒衫,脸色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可我这次来的匆忙,没什么礼物送你。” 阿青轻声:“阿兄健健康康,就是给我,还有阿母、阿嫂最好的礼物。” 欧阳戎低头,收好包袱,突然问: “对了,当初那金发胡姬是不是留了一枚呼唤她的白玉给伱?” “是,阿兄,我要不要扔了?” 阿青刻有“越”字的眉头皱起: “阿青不想跟她们走,现在生活就很好,阿兄也在。” “你先别扔。” 欧阳戎沉思了片刻,叮嘱。 “阿兄要吗?” 我要这个干嘛?召唤她来讨打吗? 欧阳戎咳嗽,随口说: “你先收好,别打碎就行,主要是怕她阴魂不散,又来缠你,若是发现白玉不见,还以为是家人阻止你,容易惹怒了她,此女一看就容易冲动行事。” “好,我听阿兄的。” 半时辰后,山脚下。 文静少女默默目送欧阳戎潇洒摆手的背影远去。 (本章完) 第589章 明月金丹欲赠君【七千字加更!月初求月票啦!】 第5八9章 明月金丹欲赠君七千字加更!月初求月票啦! 东林寺南门外。 送走欧阳戎与阿青姑娘。 善导大师带着秀发小沙弥,转身返回主殿。 “师父,为何阿青姑娘喊欧阳公子叫阿兄?阿青姑娘的阿兄不是已经没了吗?” “此兄妹非彼兄妹。” “哦哦,一个是亲的,一个是义的吗?” 秀发脸色恍然问。 “是也不是。” “什么意思?” 穿黑色缁衣的白须老僧不语,摸了摸脸色似懂非懂的徒儿锃光瓦亮的小光头。 善导大师还是喜欢身上这件黑色缁衣的僧服,穿了许多年了。 去年进京面圣,被卫氏女帝赐予的黄紫袈裟虽然更加气派,符合护国高僧的响亮名号, 但是善导大师在东林寺本寺生活时很少拿出来穿的,除非是参加一些山下的法会、剪彩礼,或是出席官府举办的盛大活动。 “欸,山下的事,真是复杂,比经文都难。” 秀发挠了挠后脑勺。 “南无阿弥陀佛,傻徒儿,为何总要追求一个确凿无疑的定义呢。兄妹就一定要是兄妹吗,不是兄妹就一定不是兄妹吗?” 善导大师摇头晃脑的总结: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秀发愈发迷糊:“师父,这不是道士的话吗?” 善导大师破颜微笑:“好。佛曰,不可云,不可云。” 秀发低头沉思,跟着师父走了一段路,突然想起什么,有些开心问: “师父,欧阳公子刚刚说咱们寺是他的福地耶!” “福地吗……” 善导大师顿了顿脚步,目视前方,语气平静: “其实他才是咱们寺的贵人啊。” 秀发没有看见自家师父此刻表情,理解歪了意思,用力点头,十分赞同: “没错,欧阳公子现在官这么大,有他罩着咱们寺,看浔阳匡庐山那边的佛门同行谁敢打压咱们。 “师父师父,那回头咱们去浔阳城的日子,总可以云了吧?说好的,东林大佛建好咱们就去的,刚刚你也和欧阳公子讲了。” “嗯,去。” 善导大师回过神,轻声答应。 却闻秀发跟在后方碎碎念: “师父,东林大佛是陛下给咱们莲宗建的,弘扬莲宗佛法,您也是陛下钦点的大慧高僧,为啥从京城回来后,您偏要离开浔阳城,一直在咱们东林寺待着。 “咱们不过去瞅瞅,指导一下吗,师父这不闻不问的,万一他们把大佛建歪了怎么办,不符合咱们莲宗礼制……” 善导大师摇了摇头: “谁说是给咱们莲宗建的?” “啊,它不是叫东林大佛吗?” “忘了为师刚刚怎么说的了?” “不可云?唔,好吧。” 秀发有点垂头丧气。 “等建好了,咱们再去。没彻底落地之前,不可以掺和。” “师父是说上次京城来人,还有后面改迁星子坊的事情?” “不可云。” “好吧……” 善导大师回头看了一眼小徒儿神情,哪里不清楚自家这徒儿的心思。 叩指,敲了下这一颗锃亮小光头。 “花花世界迷人眼,为师就不该带你去洛都,回来还惦记呢,天天想着往浔阳城跑。” 秀发两手捂头,委屈说: “师父,那洛阳城里的女施主们确实好看,还会穿衣打扮,您说,这天下怎么有这么多花花绿绿的衣服?女施主们一个比一个会穿……” 善导大师板脸: “让你非礼勿视,你还看,回去抄十遍《佛说无量寿经》,改日交上来。” 秀发嘀咕:“可是师父不是也看了吗,我见师父眼睛动了,我才跟着动的……” “十遍《无量寿经》,为师已经抄完了。” 秀发:…… 不多时,喜提十遍抄经的秀发和善导大师分开,跑去早斋院取了一份白粥配腌萝卜,准备送去悲田济养院后院的那口枯井。 半路却被从主殿走出来的善导大师拦住,温声言语了几句。 秀发听完愣了下。 旋即,他小脸出奇严肃起来: “明白了,师父,这是您给徒儿的考验,这次徒儿一定非礼勿视!” 说完,秀发把食盒交给了善导大师,义无反顾的奔向了一大早就香火鼎盛的正殿,替换师父,去给女施主们看手相解签去了。 善导大师看了看秀发离去的背影,失笑,摇了下头。 他转身,手提食盒,垂目走向悲田寄养院,一路安静无话,来到枯井。 善导大师没有用托盘把早膳吊下去,而是带着食盒,一齐下井。 净土地宫内。 一位脏兮兮灰僧衣的青年僧人盘坐地上,怀抱糕点盒子,低头打瞌睡,嘴里一阵阵呼噜声。 善导大师站在秀真面前,寂静了会儿。 老僧盘膝坐下。 放下早点食盒,将白粥、腌萝卜、清水一碗一碗取出来,摆放在鼾声如雷的爱徒面前。 动作很慢很轻,像怕吵醒了梦中人一样。 …… “明府,下官听您吩咐,派人去问了最近三个月打扫过梅鹿苑的清扫妇人,她们都说没有去过梅林小院,没人碰过那盘兰花。 “而且根据守院门卫们的回忆,期间守夜时,没见过梅林小院那边亮过灯火,一切如故……” 檀郎渡,一艘即将出发的官船甲板上。 身为龙城父母官、威风八面的刁县令小心翼翼的跑上甲板,朝船头吹风的欧阳戎背影禀告。 “不是她们碰的吗……” 欧阳戎回过头,看了眼刁县令,若有所思的自语。 刁县令瞧见明府的脸色,似是毫不意外,环顾一圈四周,不禁小声问: “明府知道是谁?” 欧阳戎不语,抬手弯指,弹了弹头上的冰白玉簪子,神色自若。 刁县令不禁问:“明府,那咱们要不要加强些梅鹿苑的戒备……” “不用,一切如故,院门也不要打开,继续锁着吧,别吓着人了,远来是客啊,愿意再回,还帮忙浇浇兰花,至少打心底是承本官一份情的,指不定哪天又碰到了呢……” 欧阳戎摇了摇头,嘀咕声越说越小。 “是,明府。” 刁县令没多问,抱拳应声。 跟着欧阳戎,从龙城治水开始一路走来,刁县令总结出的最稳妥抱大腿方式就是多干事,少胡问。 “明府,一路顺风。” “刁县令保重。” 欧阳戎摆手,大步走进了船舱。 …… 夜。 江上有月。 身下床板随江水颠簸。 某刻,风浪忽急,官船在江面上猛地踉跄一下。 船舱内的漆黑床板上,原本横躺侧睡的修长黑影,如同乍醒遇险的蚂蚱一样,陡然跳起, 在本就狭矮的船舱内,跃起一丈多高,贴上了船舱的天花板。 并且修长黑影紧紧粘在天花板上,迟迟不落下来,像是吸附在上面一样…… 欧阳戎醒了,忘记刚刚做什么梦了。 感受到悬空感,看了眼面前近在咫尺的天花板,他脸色无语,松开了吸附天花板的两只手掌。 身子轻盈的“跌”回了床板。 欧阳戎坐起身,叹了口气,两掌合拢,埋脸其中,用力揉了下脸。 颠簸床板上,他没有手掌支撑的身体,奇异的微微摇摆。 若是此刻有有心之人细看,会发现修长青年身子摇摆的幅度,与身下官船摇摆的幅度等同,达到了某种奇异的协调。 隐隐契合江湖中那些拳法大家们推崇的,自身与大自然相互融合、彼此贯通的,内外相合之境界。 而且放在天南江湖的中小门派,得是有天赋并且从小就苦练桩功马步的好苗子,才有机会摸到此境。 欧阳戎当然没练过,只是得益于玉卮女仙那一条道脉的奇异炼气术。 难怪江湖人士都推崇神话道脉的炼气术,简直和打通任督二脉一样,抵得上别人十几年苦练…… 所以他昨日一上船,就稳如泰山,直接杜绝了晕船的可能。 唯一的小缺点,就是刚刚睡到一半被颠簸惊醒,下意识的警戒跃起,贴到了天花板上…… 这其实是欧阳戎进入八品后获得的能力,可以一定程度的控制自身的肌肉、骨骼。 只不过眼下,愈发强化了。 在经历了布剑斩杀林诚、卫少奇、王冷然的仪式,欧阳戎同时又领悟出了双生剑诀, 于是此前因为剑诀瓶颈停滞不前的灵气修为,水到渠成的一路顺利突破到了八品后期,接近圆满! 体内的八品深蓝灵气愈发精纯起来。 欧阳戎对于自身肌肉、骨骼的控制能力得到了强化,若说以前是“略有小成”,那么现在就算是“炉火纯青”了。 欧阳戎长吐一口气,看了眼“吱呀”晃荡的舱门。 他披衣夜起。 取出夜壶,顺带解手,瞥了眼强劲激烈却分毫不漏的水柱,某人咳嗽了声,不亏是炉火纯青,在漆黑颠簸的高难度环境里对准也毫无难度…… 其实除了那奇异的方术士道脉,伴随这次八品修为的精进,执剑人道脉的能力也得到了一定的强化。 布剑的范围更广了,杀同样修为的敌人,布剑时间也缩短了一息。 不过毕竟只是从八品入门到八品后期,并没有跃升台阶般的质的提升。 相比之下,欧阳戎更重视接下来的晋升七品仪式。 每次晋升得到的能力都是双份的,既有执剑人道脉的能力,也有玉卮女仙所处的奇异方术士道脉的能力。 但是对应的晋升难度,也是加倍的。 既需要祭献仪式,又需要新剑诀。 特别是欧阳戎只吞过一枚蜕凡金丹,也就是三分之一的六翼夏蝉功效。 严格来说,三分之一六翼夏蝉的功效,并不是简单的一除以三的算法,而是大有折扣的。 就好比一副上好的弓箭,单独拆分成弓身、弓弦、长箭三部分,把它们单个拎出来,都能想办法去杀人,但都是正常普通的杀人威力,可是三者合一,弯弓射箭的范围与杀伤力,却不止翻了三倍这么简单…… 这些因素限制了欧阳戎灵气修为的修炼提升。 让他自己修炼丹田灵气的话,没有小师妹、雪中烛那种天然圆满无漏的天赋体质,光是单独的一品之内,他都得修个猴年马月。 天赋这东西,真的是看命,欧阳戎能得到一枚稍微逆天改命、补全漏气之体的蜕凡金丹,已经算半个洪运齐天了。 至少现在,他也能修习炼气术不是?灵气修为总能慢慢磨上去。 所以欧阳戎到现在为止,每一次大的提升或晋品,都是依靠祭献仪式,收集死者祭品的神化灵性,反馈丹田海量的灵气,跃台阶般的一节一节精进修为。 算是走上了方术士的极端路子。 另外,还有比祭献仪式更难办的,那就是新鼎剑剑诀! 欧阳戎在龙城县获得的第一份剑诀,让其获得了晋升九品执剑人的门票。 第二份剑诀,也就是匠作的双生剑诀的获得,是八品的门票,使得他现在整个八品都毫无瓶颈了,否则就算举行祭献仪式也是白搭。接下来只需按部就班的修炼,或者再举办一个小的祭献仪式,即可达到八品圆满之境。 而晋升七品,还需要一份新的剑诀。 欧阳戎眼下毫无头绪。 不,其实也不全是。 此前假扮卫少玄时,欧阳戎从已故的栗老板那里探得过一个消息: 魏王府为卫少玄准备了文皇帝的剑诀,只等他回京。 可见,文皇帝的剑诀是掌握在朝廷手里的,而且欧阳戎听离闲一家人提过,文皇帝是坐镇洛阳,剑与剑诀,乃大周宫廷内的绝密。 但是目前看,欧阳戎肯定是没法让朝廷赏他剑诀的,光是隐藏执剑人身份这一条,就不允许。 不过,还有另一种官方的路子……若是浔阳王离闲能重返洛阳,甚至触碰到皇嗣之位,到时候,欧阳戎倒是可以让浔阳王府帮忙争取此剑诀。 毕竟魏王府能得到的待遇,浔阳王府为何不行? 而除了这尚且没影的文皇帝剑诀。 欧阳戎只能继续薅某位老伙计的羊毛了。 便是已知的传奇执剑人陶渊明。 作为寒士的传奇执剑人,陶渊明想必应该不只有区区九品才对。 由此推测,陶渊明应该有不下两篇剑诀,除了寒士剑诀《归去来兮辞》外,还有新的剑诀。 他能悄悄留下《归去来兮辞》,那就有动机也留下其它剑诀。 所以可以循着这个思路,调查下陶渊明归隐之前,留下的诗词真迹或活动形迹…… 欧阳戎沉思之间,披衣踱步,走上了船头甲板。 漆黑江风从他随意扎起的鬓发间呼啸而过。 欧阳戎伸手入怀,摸了摸外套怀兜里放着的一枚学士令牌,他用指肚抚摸了下令牌上的花纹。 “轮到这玩意儿派上用场了,修文馆乃大周官方的最高文华殿堂,修文馆学士应该能调阅到一些朝廷府库存的陶渊明真迹。” 所以当初欧阳戎从胡夫、张誉等人那儿改变心意接旨后,才会突然问及修文馆有无陶渊明真迹的奇怪问题。 他手握令牌,微微眯眸。 “陶渊明是东晋名士,所留遗作不少,当世推崇之人也很多,一些真迹应该在世家大族的秘库里,嗯,我作为修文馆学士,以痴爱陶诗为由,找他们借阅,也说得过去…… “唔,这些消息,最好还是托浔阳王府去帮忙打探……等等,陶渊明真迹,是不是还有一篇桃花源记来着。” 欧阳戎自语呢喃,忽又想起一事。 当初李正炎等人路过浔阳城,记得有过一个小插曲。 李正炎等人携带了一副画圣吴道士亲手绘制的桃花源图,私下找到了北魏皇室后裔元怀民,讨要北魏元氏家传的陶渊明另一篇作品《桃花源记》的原文…… “桃花源图……桃花源记……难道也是剑诀?” 欧阳戎眼神闪烁。 思索间,甲板上独立的他,蓦而望见了远处江岸上的一片瞩目灯火。 是浔阳城。 …… “檀郎怎么回来的这么快?” 浔阳王府,离闲的书斋内。 欧阳正在一张木椅上,喝茶等待,刚下船、风尘仆仆的衣服都没换。 离闲、韦眉等人相续赶来,欧阳戎起身迎接,被离闲虚扶按回座位。 看他们的衣服与发式,应该是刚起床,匆匆过来的。 此刻,窗外天空依旧是黯淡的青灰色。拂晓时分,天还没亮。 离闲夫妇刚刚应该是在主卧睡懒觉,不过也有起的早的,比如小师妹她们。 “大师兄。” “阿兄没一起回来吗。” 门口相续传来两道女子嗓音,或清脆如玉石,或婉转如黄莺。 欧阳戎抬目,瞧见离裹儿和谢令姜一起走进书斋。 二女穿着一身男装皂服,一紫一蓝,好似“俏美公子哥”,唇齿间有些气喘吁吁,似是刚刚早起锻炼完,一起赶来的。 “巡查了一边龙城,我先回来了,接下来几个县城,大郎说要自己走一遍。” 众人面面相觑,离闲颔首,少顷,虽少了离大郎,书斋会议依旧照例举行。 “檀郎,龙城那边可还好?” 离闲温声细语。 “一切如故。不过后宅那一片梅林,这两天开花了。” 欧阳戎随口道,没有提那盆兰花的事情。 离闲抚掌一笑: “梅花林里那座亭子,每年这个时候,我都会带眉娘、裹儿、大郎她们去赏景野炊……说起来,离开一年,还有点想念了。” 几人扯了几句闲话,少顷,欧阳戎正色起来,提起了要事 “搜寻陶渊明的真迹?没问题,檀郎放心,这事包在本王身上,对了,裹儿不是也喜欢此人诗词吗,应该懂得不少,本王与裹儿可以一起去帮你搜寻。” 欧阳戎轻轻颔首:“那就多谢王爷,还有小公主殿下了。” 离裹儿本来一脸不情愿,可收到离闲眼神,她勉为其难的点了下头。 众人又聊了会儿浔阳石窟之事。 书斋会议散去,众人相续离开。 谢令姜快步上前,挽起欧阳戎胳膊,询问起了他此行路上的趣事。 欧阳戎笑言了几句。 不多时,画廊拐角,目视回闺房换衣服的谢令姜离开,欧阳戎转过身,没走几步,碰到了迎面走来的离裹儿身影。 欧阳戎停步,打了声招呼。 “公主殿下晨安。” 离裹儿没有寒暄,劈头盖脸问道: “欧阳良翰,我怎么听阿兄说,这次出行是你的安排……好端端的,你让阿兄跑出去干嘛,虽然阿兄吞过那份符水,但离开太远,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欧阳戎看了眼她紧绷的俏脸,这位小殿下的语气颇有兴师问罪之意……他脸色不慌不忙,慢条斯理的反问: “世子在城里就没有三长两短的万一了?不也天天往府外跑。” “你是说……安慧郡主之事?”离裹儿眉心的梅花妆微蹙,皱成一粒猩红小点,颇显这张鹅蛋脸美而妖艳。 欧阳戎整理袖口:“让世子出去逛逛吧,这种事都会有个冷静期,这阶段,大多数男子会慢慢热情褪却。人很多时候,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么。长期待在一个封闭环境里,容易偏执,纠正办法很简单,多出去走走,见见新人,看看市井百态,自然能知道自己心底想要过什么日子了。” 离裹儿神色若有所思,过了会儿,偏开视线:“可还是不理解,这种一时的热情从何而来,那位郡主我见过,若是美若天仙也就罢了,但长得普普通通,比不上秦家女,还没她丰腴。” 欧阳戎微笑:“公主殿下是理性之人,世子比较优柔感性,自然互不理解,多一点宽容较好。” 她目光灼灼:“那欧阳良翰伱是哪一类的人?” “我?我本后山人,偶做前堂客。” “什么乱七八糟。欧阳良翰,我问你,万一阿兄回来了,冷静期没冷静完,依旧心念卫氏女怎么办?” 欧阳戎置若罔闻,话锋一转:“公主殿下上次提到的那个梦境,在下越想越觉得有趣,可否再仔细聊聊……” 离裹儿眼皮不抬,面无表情:“怎么,欧阳公子难道回去后找到类似明月之物了,玩试探口风这一套。” 欧阳戎表情不变:“只是好奇,公主说的摸棱两可。对了,梦里那明月有什么名字没有,或者雅称什么的……” 离裹儿安静了会儿,转身走人,只丢下一句话: “时间太久,忘了。但你若是有什么线索,可带来找我,除此之外不必多聊。” 欧阳戎斜眸目送这位娇蛮公主背影远去。 在廊上静立了会儿,他摸了摸袖中夜明珠,微微眯眼。 刚刚与离裹儿言语间,依旧没有触发到福报。 欧阳戎转身离开。 …… 梅影斋,朱楼。 离裹儿一身紫色男装,白袜裹足,缓步登楼,走进闺房。 破晓的阳光洒在窗台边的杜鹃花盆上。 离裹儿熟练的抽出裹胸布,扯掉男儿的束发纶巾,青丝披肩,第一时间走去窗台,给花浇水。 低头赏花,安静少许,转身走去了书房最里面的倒数第二张书架前。 她踮起脚尖,从书架顶端取下一盒。 离裹儿捧盒来到窗边。 打开丹盒,只见两粒金丹静静躺在红布上。 当初生辰礼,陆压带来了三清道派三座山头的礼物给她。 分别是玉清掌教送的一枚碧绿丹药;太清宗所送的两枚奇异金丹。 还有上清宗的有趣礼物:某位面瘫脸道士本人。 离裹儿把丹盒放在花盆边的金色晨曦下,一根食指轻点下巴,她葱白手指一下又一下的推着盒中两枚平平无奇金丹,撞在一起,又弹开,周而复始。 她微微歪头,脸色有点发呆出神。 上次,欧阳戎不知为何来找她借去了一枚疗伤丹药,她将玉清宗掌教的那枚疗伤圣药随手送给了他。 本来这两枚金丹也准备顺手给他的,当初得知此金丹功效时,她就第一时间想到了欧阳戎。 可惜某人公事公办态度,让她很不爽。 而且疗伤丹药的人情,迟迟都没有还,很明显是白嫖了她。 主打一个欠债的才是大爷。 想到这些,离裹儿嘴角朝下。 她两根纤指玩了一会儿盒中圆滚滚的金丹, 其实也不是大方吧,主要是……她也用不到这两枚龙虎山的金丹不是?嗯,是这样。 离裹儿如此告诉自己。 “话说,怎么会有这么欠揍的人,有时和木头一样,可有时又那么机灵。” 离裹儿自语间,从旁边梳妆台上抽出一根鸳鸯翡翠簪子,在五指间飞旋把玩。女子的心情如天边的云,让人难以琢磨…… “上次推广簪子的事,一看就是藏木于林,我要是谢姐姐,已经开始严查他元宵之夕的详细行程了……谢姐姐到现在还把它当个宝,天天戴出来明里暗里在我面前炫耀……呵。” ———— ps:新的七月,求一波月票呀! 咱们别留,这个月没有双倍,呜呜咱们直接投呀,r2(撅起) (本章完) 七月爆更求月票计划!or2 七月爆更求月票计划!r2 我是小戎,人在小黑屋。 室友蜜汁姬、核平,正手握皮鞭,监督码字,催我写下一张爆更条据,签字画押! 忘了和大伙说,五月、六月的月票小冲效果很好,君子一本原先两百多万字的大长篇两万均老书,他娘的涨了八千多均! 有点猛啊我靠。 大伙或许对取得这份成绩,没有什么具体概念。 其实可以简单类比一下,就好比,小戎1八,而大伙人均20,这么说明白了吧。 异于常人常书(认真脸) 在书友和基友们的皮鞭蜡烛下,小戎沉思不到三秒,毅然决然,决定再接再厉,趁着这股势头,逼自己一把,再冲一波,冲一个别人嘴里渺茫的机会! 他娘的,冲就完事了! 说句心里话,现在的涨幅越好,越代表咱们君子当初新书前三个月,错过了东西越多!就像小戎上个月“四周年总结单章”里说过的,君子不该是当初那个位置。 这件事告诉我,不能再留有遗憾,不管这次的结果如何,至少咱们一起努力争取过了,走,咱们向前看! 现在是七月一号凌晨,小戎在此立下爆更字据: 刚刚还了一更,目前还欠一更,今日会加更还完。 而七月份,每多出3000月票,加更一章! 每日实时更新欠更数,上不封顶,还完为止。 小戎说到做到。 因为月底没有双倍月票,真诚希望大伙在月初,在此刻,能投出一张宝贵的月票,君子十分需要。 其实这般厚脸皮求票,心里总是有些不好意思,只想说,观望怀疑态度的书友,亦可以持票等一等,看看小戎这几日表现,可以在爆更后再投出,希望能留给君子! 不多说了,爆更码字去。 最后的最后,跪求一波七月新鲜出炉的月票!!! r2(超级撅起) (本章完) 第590章 小小公主,不知险恶【加更,求月票!】 第590章 小小公主,不知险恶加更,求月票! “月华……月魄……圆月……月宫?” 顿了顿,又念: “月神,月皇,月帝,月皇帝,月老爷?” 一辆马车正驶出修水坊,车内一位青衣儒衫的俊朗青年,正对着躺在他手心的一颗珠子自言自语,外人看来,肯定神神叨叨。 珠子静立手心,纹丝不动。 看样子一点也不想理他。 欧阳戎脸不红心不跳。 反正有枣没枣打一杆子,总是要尝试的,万一呢,击中痛点,令爱答不理高冷女神化身哀怨小妇人,匠作不就是这样。 欧阳戎咳嗽了声,手掌用力按住了膝上横放的剑匣琴盒,压下了剧烈颤动的琴盒木板,小家伙脾气是真烈。 欧阳戎看了眼手心安安静静的夜明珠。 与琴盒剑匣内的匠作对比鲜明。 不过也说不准,说不得以后激活了也是颗小跳蛋。 根据当初衷马大师石刻遗言所知的,想要走最正统路子,成为一口鼎剑的剑主,需要满足三个条件: 剑诀或气盛之人。 真名。 九品。 若天然是这口鼎剑的气盛之人,可以省略了其中的剑诀, 因为气盛之人的优势,天然契合此鼎剑的剑诀真意,无需其它剑诀。 因此,欧阳戎就算蒙对了这颗夜明珠的真名,也无法直接成为它的剑主。 因为不满足“修为九品”的条件。 其实这也是困住大多数执剑人同时拥有多柄认主鼎剑的瓶颈。 灵气修为总不能一直停滞在九品不前吧,或者遇到一柄新鼎剑,就自行散功,消除丹田灵气? 不过,倒有个细节,衷马大师就是例外。 他窃取疯帝鼎剑前,就是修为精妙的莲宗高僧,当初能达到修为九品的苛刻条件,是因为东林寺所拥有的莲宗炼气术十分特殊:可以自然散去灵气修为,顺利跌到任意品秩。 东林寺的特殊传承,简直天然是为了执剑人准备的。 可惜,或许因为这传承太过逆天,现如今东林寺已经断绝传承了, 现在只是一家专门赚女施主香火钱的江南名刹,满山的莲宗香火气都没有本宗练气士取用……反正欧阳戎是实打实认证过的。 因此,非九品的欧阳戎,一直嘟囔瞎蒙“有可能的真名”,不是想直接成为夜明珠的剑主,而是想要触发福报。 而且蒙对了真名后,身为执剑人的他,说不定能够借助匠作,冥冥之中感应到夜明珠在真名下的反应波动。 反正以前,每次提前文皇帝、寒士等其他鼎剑真名时。 墨家剑匣中与欧阳戎心心相印的匠作都会有一丝波澜。 传闻中,每一口鼎之间冥冥之中都有共同的联系,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 欧阳戎翻手收起了夜明珠,脸色思索了下,将其塞进了墨家剑匣里,保险起见。 没办法,心海功德塔里的福报钟一直不起波澜。 若不是他去过龙城一趟,已经九成验证了这粒夜明珠就是鼎剑,否则还真要自我怀疑。 欧阳戎掀开车帘,看了眼侧后方的王府。 阿力驾驶的马车缓缓远离浔阳王府。 欧阳戎摸了摸下巴。 这粒夜明珠,最早还是离裹儿那个“明月”之梦,引起他重视的。 离裹儿话里话外对此梦的信任笃信,才勾起了欧阳戎的警醒。 不然这粒夜明珠不知道还要蒙尘多久。 另外,离裹儿的梦里,此夜明珠是作为什么狗屁潜龙的欧阳戎,赠给她的。 欧阳戎一般不信这套。 但是有理由怀疑,离裹儿可能是这颗夜明珠鼎剑的气盛之人。 欧阳戎记得以前小师妹提过,蒙尘的鼎剑总会想方设法的找到气盛之人或者有缘剑主,冥冥之中有一种牵引,会来到他们附近。 指不定就是这颗在他衣柜里蒙尘许久的夜明珠鼎剑,托梦给离裹儿的。 虽然不太爱当送她“明月”的背景板。 但欧阳戎刚刚还是试了试离裹儿。 想看看能不能从她梦里找到夜明珠鼎剑的真名。 而且顺带还套了下离裹儿的话……让她自己亲口说出鼎剑真名。 气盛之人,加真名,再加九品修为,是可以直接认主鼎剑的。 至于最后面那个修为九品的条件。 呵,这位小公主殿下最近不是和三清道派的道士们走很近吗。 包括那个陆压也是,鬼鬼祟祟的。 可能是黄萱在信里说过的,袁老天师那道隐蔽谶言缘故。 反正欧阳戎总觉得离裹儿藏了不少东西,对他不老实。 当然,站在离裹儿的角度,欧阳戎对身为浔阳王府上下最受宠爱的公主殿下的她,也不老实,还没出嫁呢就把她当外人了。笑死。 反正就是相互试探。 离裹儿刚刚反问欧阳戎是哪一类人。 具体哪一类人不清楚,但是二人都是聪明人。 聪明人与聪明人之间在有些事上或许配合默契,但是其实并不好相处,相处太近了,会觉得不安全,时刻紧绷,所以得保持距离。 虽然不免有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的知己之感,但是这样过日子,太累了。不如和小师妹相处时自在。 算是一种同性相斥。 因而,欧阳戎能与浔阳王世子离扶苏做好友,但是没法和离裹儿复制这种关系。 而且他一个大男人的,和人家深闺里的黄花大闺女当好朋友做什么?还是要注意避嫌的。 他又不是像小师妹那样,同为贵族小女郎,可以稍微培养一点塑料闺蜜情。 总而言之,在离裹儿这种强势小公主身边,异性只可存在上下级的地位关系。 二人之间必须有一方低头,一方做主。 一个在上面,一个在下面。 什么,你说离裹儿给他低头?笑死,离裹儿这烈如祖母的性子,能给他低头才怪。 有个参考例子。 外人眼里,容真女史冰冷冷,拒人千里之外,很不好相处。 但容真是把不喜欢你和厌恶你直接挂在脸上,毕竟直来直去的。 混熟了后,欧阳戎觉得容女史某些时候还蛮可爱,特别是表达同僚关心的时候,那副行动与说话不一的拧巴小模样。 而离裹儿呢? 她即使不喜欢甚至厌恶极了你,也是巧笑晏晏,还会温声细语柔情似水,老小白兔了,然后若无其事混到你放心敞开的背后,猛地掏出匕首,狠狠捅你一刀子。 哪怕是她自不量力,你反手就能拍死她,离裹儿也要死前解恨一下,咬你一块肉下来。 具体参考当初大孤山上追她的卫少玄。 反正欧阳戎当时看麻了,事后接过她递来的那一碗飘浮有卫少玄一截不知大小肠的清水时,心里打定主意,离她稍微远点。 至于说,让欧阳戎给离裹儿低头…… 用谢令姜的话说,大师兄很好说话,又很不好说话。 好说话时,很好说话。不好说话时,很不好说话。 性子全在其中了。 这便是从龙城来到浔阳后,欧阳戎与离裹儿之间那种若即若离、相互试探的相处关系根源。 其实欧阳戎觉得自己已经尽力迁就这位小公主殿下了,毕竟是一起从龙城过来的,都在一条船上,或许偶尔看不对眼,但总不至于对对方怀有什么坏心思。 所以平日里遇见时,在欧阳戎的耐心迁就下,两人还能言语个几句,不然真就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比如刚刚在画廊上遇到时,离裹儿那副咄咄逼人的语气,要是换做欧阳戎原身的性子,估计已经扭头跑回去洋洋洒洒写参劾小作文了,伱姑姑长乐公主他当年看不顺眼都没惯着,还惯你这毛都不知道齐没齐的小丫头? 真是小小公主,不知庙堂险恶。 念头及此,欧阳戎摇了摇头。 收回了目光,掩上窗帘。 自觉逻辑通畅、对待这段关系知行合一的欧阳戎,并不知道,在某位梅花妆小公主的视角里,欧阳戎不主动去找她,就是排挤打压她了,直接划等号。 高低也得像陆压和三清道派那样,才叫稍微上道……被父兄帐内首席谋士欧阳良翰排挤打压到可怜无助的离裹儿点了点头。 处理完浔阳王府的事情,欧阳戎长吐一口气。 他是天还没亮,在浔阳渡下船的,江州大堂、幽静小院、槐叶巷宅邸那边都没去,第一时间赶来浔阳王府,找离闲等人商议,布置安排。 眼下先回槐叶巷那边。 欧阳戎闭目养神,手掌拍了拍膝上横放的琴状剑匣。 刚刚试探离裹儿没有成功,不过倒也不急,后面的时间长着呢。 欧阳戎不准备立即交出来。 一来,这粒夜明珠也不知道是不是她那个梦里的明月。 二来,这粒夜明珠是很早前,答应给小师妹的东西,后面还准备奖励回去给小师妹的,不可乱送人。 三来,她梦到了就是她的?那他这出渊潜龙,也被梦到了,也是她的? “什么牛马潜龙,出渊后,又是送东西,又是被骑的,她倒是梦里飞龙在天了,想的倒挺美。” 欧阳戎有些撇嘴。 弯腰把剑匣塞进座位下方。 他重新做好,两手笼袖,这时,似是不小心碰到了什么方正硬物,脸色恍然。 欧阳戎从袖中取出一方紫红小印,低头打量。 正是不久前离开东林寺时,善导大师所赠,说是衷马大师的唯一遗物。 仔细瞧了瞧,此印应该有些年头了,陈旧破损,似是红铜材质,印章底部,只剩下两个古朴小篆依稀可见。 欧阳戎灵机一动,立即掏出座位下方的墨家剑匣,打开机关,他清了清嗓子,朝剑匣内,语气严肃庄重的说: “莲…红!” 剑匣内鸦雀无声。 “额,看反了,重来。红莲?” 匠作:…… 夜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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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591章 肩担一城十三县的欧阳司马【求月票!】 第591章 肩担一城十三县的欧阳司马求月票! 不管是莲红,还是红莲,正着读反着读,都不顶用。 欧阳戎咳嗽一声,作罢,重新收起了剑匣。 手掌抛了抛紫红色小印章。 他仔细打量。 既然是衷马大师临死前都待在身边的遗物,应该对他而言重要,或者说……对东林寺重要。 道理很简单,当时疯帝的鼎剑被窃后,蝴蝶溪西岸的剑匠们人头滚滚,临近的最大练气士势力东林寺,也被疯帝的亲卫铁骑血洗,明面上的东林寺练气士都死光了,直接断了香火传承。 衷马大师依旧带着新鼎剑,躲藏在地宫不出来。 这样一件生死存亡的大事,他事先不可能不做最坏的打算。 那么被他带进地宫的东西,都是要紧之物,高低也得涉及莲宗道统。就好比火灾来了,寻常人第一时间带出去的肯定是心中贵重之物。 “红莲……莲宗……总不会是什么莲宗首座的信物吧,不太像,不然善导大师他们肯定认得,送我干嘛。” 研究了会儿,还是没有头绪。 欧阳戎暂且收起了这枚紫红小印。 马车抵达了槐叶巷宅邸。 欧阳戎一进门,就被告知有客人来。 在门口接过叶薇睐贴心递来的热毛巾,擦了把脸,他走进客厅一瞧。 入目处,客厅两长排椅子的最末尾处,容真、王操之各坐一边,面前摆放有茶水。 甄淑媛坐在旁边,代替爱侄陪客。 嘴角有痣的罗裙美妇人举止端庄,举杯喝茶之际,眼角不时瞅一眼爱侄常提的女史大人。 见欧阳戎一边擦脸一边走进来的身影,容真、王操之目光看来。 王操之第一时间站了起来,手里茶水都来不及放下。 容真依旧坐着。 多日不见,这位女史大人还是老样子,不过元宵过后,她换回了原来的素白宫裙,不过发簪上依旧保留一根鸳鸯翡翠簪子。 今日同样戴了鸳鸯翡翠簪子的甄淑媛转头,瞧了眼她头上的同款簪子。 “欧阳良翰,你不是早上就到了吗,怎么磨蹭到现在才回来。刚刚去哪了?江州大堂、刺史府都不见你人影。” 也不知等了多久的容真,放下茶杯,蹙眉问道。 欧阳戎没立马回答,与婶娘对视了一眼。 “檀郎回来了?女史大人和王贤侄是早上过来的,等了有一段时辰了,檀郎回来怎么不说一声,妾身还是从女史大人和王贤侄嘴里得知你今早就到了。” “姐夫。你该不会找谢姐姐去了吧?”王操之挤眉弄眼问。 容真转头,望向对面的王操之。 后者像是没看见。 “容女史久等了,不过你们消息倒是灵通。” 欧阳戎走进门,找了个靠近的位置坐下,有些好奇的问二人: “容女史、操之所来何事。” 容真端起茶杯,垂目吹了下本就冷去的茶水。 “是王操之偏要找你,本宫顺带过来。” 王操之摊手: “欸姐夫,看来你还是没意识到你现在的位置,江州一城十三县都在您肩膀上扛着呢,伱的船一抵达渡口,不出半个时辰,全城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扛不了一点。” 欧阳戎板脸。 王操之搓搓手,贴上前。 “姐夫……” “王操之。” 容真忽然喊道。 “额,女史大人有何事?”王操之迷糊回头。 “出去。” 容真淡淡开口。 “……” 这般呼来唤去,放在其他人身上早就涨红脸了。 幸好王操之老商贾了,脸皮厚,听到女史大人吐出的两字后,表情看不出来什么变化。 只是他语气有些哀怨: “容女史,我还有事找姐夫呢,你不是顺带来的吗,怎么让我出去……” 容真抬起眼皮,瞧了眼他。 大白天的,王操之却感到一股凉意,不禁打了个寒颤。 欧阳戎见状,看了眼甄淑媛。 “对了,妾身突然想起,有个事须问王贤侄,王贤侄出来下可好。” 甄淑媛站起身,热情招呼道。 “好好好。” 王操之乖乖跟了出去。 甄淑媛走之前,朝叶薇睐道: “给女史大人换一杯茶,凉了都,你们这些丫头真是粗心大意。” 说完,落落大方的罗裙美妇人微笑说: “檀郎,女史大人,你们坐,妾身先走一步。” 甄淑媛、王操之一起出门。 叶薇睐上前准备倒茶,不过却发现,容真拿在手里的茶杯,茶水是七分满的,等于说,都没喝过一口。 可刚刚叶薇睐站在一旁候着时,一直看见容真拿着这杯茶,作势在喝的。 合着其实你是一口没抿? 白毛丫头忍不住看了看面前这位似乎和她差不多大的冷冰冰宫装少女。 “女史大人有何事吩咐?” 没注意到叶薇睐那边小异常,欧阳戎失笑问容真。 “你的船怎么不在浔阳石窟那边下,多走一程远路,跑到浔阳渡来。” “额,先回城和先去石窟,有区别吗?” “有,代表你当时的心思,在城里,不在大佛这边。” 欧阳戎一本正经道:“其实我就是后半夜睡不着,肚子饿,想趁天亮去东市那边的早点铺子吃个饭。” “哼,最好是吧。”容真轻哼了声,转头认真道; “最近外面不安全,城里可能也是,你这次出去,本宫是反对的。” “怎么说?” “昨日,你不在的时候,我们的人抓到了一伙反贼的细作。” 欧阳戎听了会儿,不禁侧目: “反贼细作?” “嗯,嘴还挺硬,宋前辈不小心弄死了两个,还有两个在审,不知道能不能撬开嘴。” “额,难怪容女史今日这么谨慎。” 欧阳戎叹气。 “不然呢,本宫还能与你私聊什么?” “有道理。” 这时,容真转头,小脸严肃的叮嘱: “欧阳良翰,本宫怀疑城里已经有反贼隐藏了,就像虫儿一样,每抓到一窝,就代表私下里其实已经有好几窝溜进来了。 “本宫过来是想提醒你一下,这几日你得多加小心,你是主持造像的官员,很容易被反贼盯上。” “下官比较低调。” “但在反贼眼里都是所谓朝廷狗官,还是要小心些。” 她微微蹙眉: “这次能捉到细作,还是得益于此前端了几窝云梦泽反贼们在城里的暗线,暗线没有及时更新,又有人来自投罗网,算是一点运气吧。 “不过那些天南江湖的反贼不笨,肯定是会更替迭新,想方设法渗透城里。 “现在哪怕是一些寻常的江湖人士,最好也不要放进城了,这几日你和元长史商量下,给城里来一次普查,特别是那些近期入城的外来人士,要好好搜搜,本宫会派人配合你们。” 欧阳戎捂嘴轻咳了下: “行,下官下午就去安排。” “好,你做事,本宫还是放心的。” 欧阳戎平静抿茶。 二人又聊了会儿公务,才结束话题,眼见有些冷场,欧阳戎问: “还有别的事吗。” “你还想有什么事。” 容真垂眸反问,这时,她拿起茶杯,吹了口风,这次终于抿上了一口,长吁一口气。 欧阳戎讪笑,转头准备喊回来甄娘和王操之。 容真目不斜视的打断: “不过,你这次能安全回来就好,接下来不准再出城,就算是浔阳王出行也不准陪。” “好。” 容真又问道:“对了,那位浔阳王世子呢,没和你一起回来?” “额,世子还要巡查数县,没这么快回来,下官的话,不是急着事吗,也怕容女史你们担心,送世子殿下走了一程,就早点回来了。” “呵,你可不像是在意咱们担心的样子。” “容女史说笑了,被关心,下官心里还是很暖的。” “管你暖不暖。那个浔阳王世子晚点回来最好,少去骚扰安惠郡主,到时候还惹得宋前辈不愉快。” 容真轻轻点头。 她看了眼站在一旁给她乖巧倒茶的叶薇睐。 忽问道: “对了,你这贴身侍女,没有再和越女那边有联系了吧?” 欧阳戎不动声色看了下容真表情。 不等他先开口,叶薇睐用力摇头:“没。” 容真冰冷脸色稍缓了些: “那就好,否则本宫定不饶你。” 欧阳戎忽然仰头,一口喝完了杯中茶水,他微微喘息,转头笑语: “假若下官那个童养媳回来了,是不是会让容女史难办?” 容真好奇语气:“难办什么,不立马抓起来还留着过年啊?” “……” “怎么,欧阳大人还念着旧情呢。”她小脸似笑非笑神色,语气哼问:“之前不是和本宫说,是小时候的事情吗,说都过去了。” 欧阳戎脸色不变,摆摆手: “是过去了,只是问问,哪有这么巧,欸,有时候总觉得这人生经历真是神奇,小时候看书,有一句话,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那时就在想,天子堂是什么样子的啊。” 欧阳脸色感慨,容真也没太在意前面那话题,听闻他后面言语,似是感同身受般,她放下茶杯,直视欧阳戎,语气认真说: “欧阳良翰,你要一路往前走,往上走,很多人很多事都得抛下,这是你这类人的命,逃不掉的,特别是你还是寒士出身,有些人和事,必须有个取舍。” 欧阳戎反问:“容女史也是这一类人?” 容真看了眼他,没回答。 二人又聊了一会儿。 两盏茶后,容真离开,带着没和姐夫说上两句、敢怨不敢言的王操之一起走人了。 打发走他们,欧阳戎轻轻叹了口气。 他先回书房,放置好了墨家剑匣与紫红小印。 叶薇睐烧热水,欧阳戎满身臭汗,沐浴熏香了一番,从浴室走出,穿着单薄里服,收拾了些东西,算了下时间,他一身便装,清爽出门。 一刻钟后,槐叶巷宅邸的偏厅。 欧阳戎自若走进去,偏厅内,正有两道身影,安静喝茶等待。 是燕六郎与裴十三娘,也不知何时赶来的,悄无声息。 二人都没有去看对方,此前都目不斜视的静等。 与刚刚容真、王操之过来做客,一众女眷礼貌有加的接待不一样。 眼下偏厅内并不见甄淑媛、叶薇睐、半细等女的身影。 欧阳戎一边垂目整理袖口,一边坐下。 “说事。” “是,明府。” 欧阳戎先是听了下燕六郎汇报这几日浔阳城的事情。 眼见没什么太重要的事,他问燕六郎: “元长史人呢?” “今日元长史请假,不在江州大堂那边,应该是在星子坊承天寺的住处,明府要找他吗,卑职可以把他喊来。” “不愧是他,我不在,他请假。不用了,上午这会儿,他应该还在睡懒觉呢。” 欧阳戎撇嘴:“而且喊过来,又得蹭顿午饭,婶娘还得下厨忙活,指定对他没好脸色。” “是,明府。”少顷,领了差事的燕六郎退下,欧阳戎这才转头,看向了一直安静等待的裴十三娘。 欧阳戎与燕六郎聊天的时候,这美妇人似是一直置若罔闻的发呆,眼下欧阳戎视线投来,她才回过了神。 二人目光交汇在一起。 “公子。” 裴十三娘嫣然一笑,起身就要行礼。 “免了。” 欧阳戎摆手打断。 瞧了眼她这副笑容,就知道星子坊那边应该没事,绣娘那边……也没走。 “公子……” 裴十三娘欲语,要例行汇报。 欧阳戎忽然起身: “走吧,去星子坊,陪我买点猪肉去。” “猪肉?” 本来准备汇报绣娘事宜的裴十三娘一脸疑惑,老老实实跟了上去。 …… —————— (ps:今天还完了一章,看了眼,按目前月票数,小戎欠更二十章! 不耍赖,兄弟们记好欠更数,最后,继续跪求一波月票!!r2) (本章完) 第592章 一指禅【求月票!】 第592章 一指禅求月票! 清晨。 承天寺,讲经殿。 众僧坐殿,念诵早课。 后排,一位个头矮矮的胖嘟嘟小沙弥闭目,嘴里念着念着,脑袋小鸡啄米一样的低垂,打着瞌睡。 铛——! 早课结束的钟声敲响,殿内满是众僧站起来的杂乱脚步声。 胖嘟嘟小沙弥顿时清醒了,迷糊四望了下,擦了擦嘴角,爬起身,小跑出殿。 胖嘟嘟小沙弥拥有一个他自己不太喜欢的法号,是那位终日闭口、暮鼓晨钟的师父取得,当初师父也是难得开口这一次: “俱胝。” 后面那个字,胖嘟嘟小沙弥其实都不会写,只会念,汉音类似“勾帝”。 俱胝,是佛门梵文里,最大的数字,意译千万。 反正寺里方丈等高僧,每次向外人介绍他时,都是这么说的。 可是只有小沙弥俱胝自己知道,师父给他取这个法号,是因为“胝”字,可与“胼”字合用,表示为人手上、脚上因摩擦而生成的硬皮…… 简而言之就是表明,小沙弥的坐禅功夫尚未到家,无法久坐参禅。 所以寺里其它同辈小沙弥,都是这么笑话他的,说他贪吃,坐不住,长得胖乎乎的,一看就不是正经和尚,说不得还贪财好色…… 俱胝欲言又止,很想说,方丈老人家比他更胖,难不成方丈也贪……好吧,贪财这个待定,寺里精打细算租聘给士子们的院子确实不少,方丈大师生财有道,但,难不成方丈也好色? 俱胝摇了摇头。 结束早课,他埋头往早斋院跑,两只小胖腿,跑的比提前走出殿门的高僧大师、师伯师兄都要快,自然引起一阵侧视目光。 不过承天寺僧侣们看见是俱胝身影后,刻板印象正确,众僧满意收目…… 早斋院。 俱胝气喘吁吁,最先跑进去,不过,院子里已经有十来个香客、施主,坐在凳子上安静喝粥。 因为打粥的窗口和打菜的窗口是分开的,没法同时排队。 俱胝跑进来后,紧张的看了下身后方的门外,二话不说,拎起一只凳子,预先放在大菜的窗口前,占位置。 然后他飞速去往打粥的窗口,盛了三大碗粥饭。 俱胝两碗,师父一碗。 接着才来到了打菜窗口,在已经排队的三、两个小伙伴不满的目光下,他小胖手悄悄抽回凳子,替代上去。 接过了窗口递来的两碗菜,放在托盘,俱胝终于端盘跑路。 俱胝唉声叹气,他是给师父打饭的,师父八百年都不离开殿里,只好他来了,想不明白尊师重道有什么错…… “咦。” 一脚已经离开跨出早斋院的俱胝,突然瞧见早斋大堂内一道熟悉的细瘦身影。 她在低头默默喝粥。 是叫“绣娘”的小哑女。 当初,有一位温柔女先生般的赤足白衣女施主带她过来,找上了师父。 那天师父破例出门,去找了一次方丈,回来之后,便让俱胝把这位叫绣娘的哑女姑娘,安排进了悲田济养院生活…… 俱胝与绣娘其实也没太多交流,只是听师父的吩咐,日常关照下她。 虽然师父只是在绣娘刚来承天寺时,提了一下,后续就没再过问她,继续守殿念经去了。 俱胝时不时的会去看一眼,避免她被悲田济养院的其它病人乞儿欺负,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 有时候,这些可怜人之间欺负起人才叫过分,俱胝以前干饭时听过悲田济养院的师兄讲过不少例子。 这个绣娘,又盲又哑,怪可怜的,俱胝有些于心不忍。 可是,在经历了两个月前的星子湖大佛倒塌风波后;在缩在寺里与师伯师兄们一起战战兢兢念经祈福了数个日夜后,在终于熬走冷漠女官、黑甲将士们的强硬搜查后……俱胝就一点也不这么想了。 这些日子,通缉满城张贴,在看过上面朝廷官府对天南江湖反贼头子们的特征描述、临摹画像后,俱胝原地打了个激灵。 特别是其中提到的云梦剑泽越女们的吴裙装束。 到现今为止,俱胝每日都在祈祷,那个温柔女先生一样的赤足白衣女施主不要再上门找他和师父了,当然,最好也别被捉到。 至于在悲田济养院一直留到了元宵前夕的盲哑姑娘绣娘,俱胝更是态度复杂。 不过随后,让俱胝目瞪口呆的事情就发生了。 绣娘竟然被一个年轻的官老爷看上了,还给接走了! 俱胝做噩梦时其实有想过绣娘姑娘会被官府的人接走,但那是官府布下天罗地网,最后戴上镣铐,把她接进大牢。 他是真没想到,会是现在这样,是接她过去享福。 俱胝对官场之事迷糊,但听见这个年轻官老爷好像是什么司马,听着官名不响亮,但毕竟也是官啊,就算不欺男霸女,也肯定衣食无忧,当官的还能差不成?你以为官老爷三个字是白叫的? 等等,也不一定,比如寺里常住不走的那个元姓官人,不过这应该是个笨官…… 而且此人还这么年轻,这么俊俏,说不得就是个挂闲职的官二代。 反正俱胝觉得,这位年轻官人,就算是在欺男霸女,吃亏的也不一定是绣娘姑娘,虽然绣娘姑娘也清秀好看、楚楚可怜,说不得就是这惹人怜爱的风格,戳中了年轻官人的这一口爱好…… 反正就是奇奇怪怪、意想不到的展开,现在情况怪怪的,俱胝脑袋迷糊,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了。 年轻官人把绣娘姑娘接出去住的院子也不远,有时候早上,俱胝也时不时的会像现在这样,看见细瘦哑女一个人来到早斋院,安安静静吃清淡斋饭。 早斋院门口。 俱胝想了想,从细瘦哑女身影上收回目光,没去打招呼。 他先端着盘子离开了院子,小跑去了一处寺内位置偏僻的禅院。 承天寺的佛法属禅宗,这样的禅院不少,经常有施主前来问禅解惑。 俱胝的师父,法号真空。 在承天寺诸多“真”字辈高僧间的名次,并不算高。 真空禅师就俱胝这一个弟子,还是当初收徒日其它和善禅师均出来的一个,给他带,不然真就门可罗雀了,可见真空禅师这一脉,在寺里地位也不显赫。 最根本的原因,是真空禅师其实是外来的,在承天寺讲禅有二十来年了。 都说外来的和尚好念经,但是俱胝发现自家师父并不好好念经。 字面意思的不好好念。 其实,“不好好念”这件事,也让他这师父比较出名,只是名气好坏就不知道了。 承天寺作为禅宗一脉,经常有同行、香客们前来参佛问禅。 特别是那些俱胝眼里显得蛋疼的儒生读书人,不好好的学儒出世,偏跑来佛门寻求什么心灵慰藉。 若仕途失意、心情不好请出门左转去青楼行不行,天天跑来佛门拉着五、六十岁的白须大师们腻歪啥,心灵伴侣吗? 这点真得好好学学寺里那位元姓官人了,以前天天宴会醉熏归寺,甚至某夜还翻错了墙,差点睡在老方丈床上了…… 话说回来,反正寺里的其它“真”字辈禅师,哪怕话少,高低也得给这些施主们讲两句。 但是他师父真空禅师就不一样, 凡是有人参佛问禅于师父,他均举一指,无别提议。 没错,就是在所有吐槽完小作文的施主面前,举起一根手指,啥话也不说。 唔…… 俱胝顿觉自己悟性极高,本脉这主打的禅法,他压根就不用学,已经悟了。 也可能是因为徒儿学的太快了,平日,真空禅师并不管唯一徒儿,也不压着俱胝打坐参禅。 而其它同龄小沙弥,都是被各自师父带在身边言传身教。 不过俱胝觉得,就算他主动去问师父,师父的传教,也是竖一指示之。 于是乎,久而久之,僧人和香客们送了他师父真空一个外号: 一指禅师。 平日里来找真空禅师的香客并不多,不像其它禅师那样院子门槛都被香客磨平,但是每隔几日也有那么一两个香客上门,俱胝发现,还大都是远道而来了,算是另类的慕名而来? 俱胝端着早膳食盘,跑回禅院。 院门口有几个陌生高大的青衣奴仆,腰跨圆刀,看他们的穿着衣饰,像是漠北之人。 俱胝放慢脚步,伸头一瞧,果然,院子里,正有一位病怏怏的中年人正襟危坐,在请教他师父。 师父听完,耸拉眼皮,竖起一指。 千里迢迢赶来的病怏怏中年人,转头看了看,霎那间病虚脸色恍然大悟,纳头便拜,立马去掏腰包酬谢…… 门口青衣奴仆们听到激动动静,都脸色微愣,扭头望向门里。 俱胝似是习以为常,走去一边,坐下独自干饭。 吃完自己这一份,再偷夹了两口师父的菜,他朝门内勉为其难收银子的师父,招呼了一声莫等菜凉,迈开小胖腿,跑掉出门了。 不多时,俱胝回到早斋院,好奇四望,不见细瘦哑女的身影。 “咦,一会儿功夫,绣娘姑娘又跑哪去了……” (本章完) 第593章 眉式鼎剑,剑印之秘【求月票!】 第593章 眉式鼎剑,剑印之秘求月票! 赵清秀在一座空殿的大佛前停步。 这座空殿的位置偏僻,不像她不久前默默路过的大雄宝殿广场,那里满是求签礼佛的香客。 天青色缎带蒙眼的少女,拄着一根碧玉杖,轻轻扭头,似是在望着殿中央的巍峨金身大佛。 过了一会儿,她低下头,把手里一直攥着的古旧紫红小印,收进了怀中。 她转身小步挪到大佛前的供案边,碧竹杖靠在桌上,两手摸索着,找到了一支沉甸甸的姻缘签筒。 赵清秀抱着姻缘签筒,卷缩蹲下,两只小手摸着冰凉地面。 低头跪爬姿势,往四周摸索了一阵,终于摸到了一只明黄蒲团。 她笑了下。 赵清秀双膝跪在蒲团上,挺直腰儿,竖掌闭目,唇儿微动,似是在无声念着什么。 少倾,空荡荡大殿内响起了“哗啦啦”的竹筒摇晃声。 蒙眼少女手中竹筒里,有一支竹签飞出。 竹签落地,蹦跶两下,掉在了桌案下方比较深的位置。 赵清秀想也没想,再度趴伏,循着声音的方向,摸索着上前,找寻此签。 期间,一颗四处“张望”的蒙眼小脑袋,不小心碰到了桌案边沿。 赵清秀停下了动作,跪坐原地,两手捂着微红的额头。 安静了下来。 大殿也安静下来。 空殿求签的蒙眼哑女,跪坐摆满贡品的桌案前,某一刻,一张小脸似是迷茫了下。 少顷,她歪头,纤细手指把额间碰落的鬓发,撩到耳后,继续趴伏下来,在桌下摸索那一支姻缘竹签。 少顷,赵清秀的手指碰到了躺地上的竹签。 她开心的捡了起来。 小心翼翼后退,离开了桌案下面。 赵清秀用手帕擦了擦满是香灰的手掌,收起此签,她重新拄着碧玉杖,离开大殿。 “绣娘姑娘,终于找到你了,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远处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小沙弥声音。 赵清秀提前驻足,似是等待。 她其实远远就听到了俱胝的熟悉脚步声,没有躲他。 “绣娘姑娘,你刚刚去哪了?” 俱胝擦了擦光头上的汗,很明显,刚刚跑来跑去的找人,消耗了不少体力。 “啊啊。” 俱胝听到赵清秀发出了恳求语气的空音,她从怀中取出了一根朱红竹签递给了他。 “啊,你要贫僧给你解签,可、可贫僧不会啊,贫僧师父也不会…… “这样吧,你在此地不要走动,贫僧帮你去问问,让隔壁殿的师兄给你写一道解签语,回来念给伱听。” 说完,俱胝接过朱红竹签,小跑去了隔壁殿。 赵清秀一人留在原地。 这时,远处山林有提醒时辰的钟声传来。 赵清秀被蒙住的眼睛,偏头看着远处的钟楼,似是发呆。 少顷,回过了神,想起了什么,等待俱胝期间,她从袖中取出了一方紫红小印。 少女竖指掐诀,紫红小印表面隐隐闪过了一道澄蓝色的独特光芒。 紫红小印颤动了下,印身逐渐发热,似是在启动。 可旋即,三息不到,紫红小印颤动停止,恢复如初,印身冰冷,只有一点被她胸怀捂出的余温。 赵清秀顿时小脸露出一些失望之色。 刚刚紫红小印上的独特剑光,是当初古越剑铺的老铸剑师截取的一道匠作剑气。 红莲剑印附着鼎剑剑气后,若是这口鼎剑在附近,并且不被特殊炼气术隔绝,能够感应这口鼎剑。 甚至,这口鼎剑无主的话,还能让它绽放澎湃剑气,指引持印之人寻找。 百年前,在南国皇室的牵线搭桥下,云梦剑泽、东林寺、铸剑师家族龙城眉家三方指天为誓,缔结莲塔之盟时,龙城眉家精心铸造了三枚红莲剑印,以示诚意,三家各持一枚。 只要是使用龙城眉家的梅鹿铸剑术,铸造的鼎剑,皆能被红莲剑印,借助剑气所感应到,并使它显形。 可惜,百年以来,物是人非,三枚红莲剑印也不知去处。 龙城眉家那一枚红莲剑印,按理应该是随着那最后一位继承梅鹿铸剑术的老匠作,一起跃入剑炉祭剑了,了却了所有因果。 还剩下云梦剑泽与东林寺手里的两枚。 此前守在悲田济养院时,是持红莲剑印的赵清秀,离“眉式鼎剑”最近的一次。 却莫名其妙错过了。 这两日檀郎不在龙城,赵清秀每日都会来一次承天寺找寻。 可是眼下,她走遍了承天寺,依旧没有发现那口“眉式鼎剑”的踪迹,红莲剑印毫无反应。 赵清秀站在大殿前的莲花池前,临近正午,午时的阳光落在身上,令人暖洋洋的。 远处这一阵沉闷的钟声缭绕耳畔。 赵清秀脸蛋上露出一抹疲倦之色。 她昨夜没睡。 她本就睡眠很浅,时梦时醒的,从小就容易梦中惊醒。 欧阳戎走的这几日,赵清秀更是难眠。 昨夜干脆没睡,携带红莲剑印,搜寻佛寺。 不过等会儿下午还是要回去一下的,因为裴十三娘会来幽静小院看望她,和前几日一样。 “绣娘姑娘,久等了……” 过了一会儿,俱胝一脸高兴的跑了回来,手里拿着一份签纸。 小沙弥跑到了赵清秀身边。 “签解好了,贫僧念给你听听……” 赵清秀刚点头,这时远处山林再次响起钟声。 不过这一次,却是午时僧侣们下课吃饭的醒钟。 四周的一座座大殿,顿时走出了一位位僧侣来,纷纷去往斋院。 有一些人也朝赵清秀和俱胝所在的方向走来。 俱胝不禁看向四周。 “呀呀。” 俱胝听到旁边蒙眼少女突然张嘴发出了两声。 他一愣,没等回头,就感觉手中签纸被抽走。 转头看去,发现赵清秀已经不见了踪影。 俱胝不禁挠头。 “欸,这绣娘姑娘怎么神出鬼没的……” …… 赵清秀离开了承天寺。 她一路听风辨位,避开了那些人多的地方,导致回到幽静小院的时间,有些长。 那张姻缘签纸,已经被赵清秀小心翼翼迭好,收进了袖子里。 一刻钟后,来到幽静小院门前不远处。 赵清秀的放慢脚步,消瘦肩膀也微微松垮了点。 靠近了家。 暂时封闭灵气修为。 她眼蒙缎带,盲人摸象一般,拄着碧竹杖往前探索着走去。 速度慢下来不少。 吱呀——! 院门一推就开,赵清秀歪头。 门没锁? 是裴十三娘,还是…… 她赶忙走进门,刚入院,就闻到一股饭菜香。 赵清秀小脸疑惑。 “绣娘回来了,回来的正好,饭快好了……” 后厨,走出一位袖子卷起、腰系围裙的俊朗青年,手里还举着一支菜铲。 他削瘦脸庞上沾了一些油渍,低头看了眼自己油滋滋的手掌,温润笑颜道: “傻愣着干啥呢,我手上脏,就不帮你接东西了,自己去客厅放下东西,过来吃饭……” “啊?” 赵清秀小嘴不由的张开,不禁扭头,面朝向正有灶火升起、热火朝天的厨房。 欧阳戎摆了摆手,返回身后厨房继续干活,丢下一句笑语: “快去洗洗手,今天尝一尝我的拿手好菜,东坡肉。” 赵清秀脸色怔怔。 …… ————— (ps:太短了,这章不算爆更,依旧欠二十章,今天会爆更补上,继续跪求月票!求灌满r2) (本章完) 第594章 檀郎胭脂赠绣娘,梦啼妆泪红阑干【七千字,二合一,求月票!】 第594章 檀郎胭脂赠绣娘,梦啼妆泪红阑干七千字,二合一,求月票! “绣娘姑娘,怎么不吃了?” 欧阳戎语气好奇问。 有清秀女子不说话。 庭院中,一颗梨花树下,初春午时的阳光正落在石桌上一盘半肥半瘦的五花肉上。 盘中每一块五花肉都被切成了大小均匀的麻将块,在阳光下红的透亮,色如玛瑙,软而不烂,肥而不腻。 一小把翠绿的葱花伴着汤汁一起淋在肉块上,令人望之口齿生津。 欧阳戎刚刚端上了这盘东坡肉,解下围裙,含笑落座。 他盛了两碗冒热气的白米饭,和赵清秀一人一碗。 赵清秀捏起筷子,在欧阳戎笑视下,率先夹了一口东坡肉。 一只手掌在筷肉下面虚托,将肉送入了嘴中。 低头细嚼了会儿。 咽下这第一口肉后,天青色缎带蒙的少女,停下了筷子,低头呆坐,安安静静。 没继续夹菜。 “唔,难道是不好吃?” 欧阳戎奇怪问完,立马戳齐一副筷子,手挽袖口,也夹一小块五花肉送入口中。 “应该还行啊,猪肉只来得及小火慢炖一个半钟头,缺点火候,但我加了点黄酒,除了去腥,还让肉质酥软了点。” 听到面前“不远庖厨”的清瞿俊朗青年,唠唠叨叨的笑语嗓音。 赵清秀稍微抬起了些头。 “难道绣娘你不喜欢吃太甜的?” 欧阳戎的嘟囔声被赵清秀抓他袖口的动作打断。 桌上有字,湿痕娟秀。 很甜,真好吃,我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肉 欧阳戎冁然而笑,捏起筷子,继续夹菜吃饭。 “多谢夸奖,若是其他人说,我只当恭维,绣娘本就手艺好,绣娘说好,才是真夸奖。” 赵清秀也开心的笑了,端起热喷喷饭碗,小口小口吃了起来,吃的格外专注。 庭内梨花树下,二人你一筷子我一筷子,一顿午饭吃的津津有味。 欧阳戎安然自若的吃饭,从始至终都没去问赵清秀上午跑哪里去了。 公子什么时候回城的 “晨时,处理了点小事,就过来了。 “路过东市瞧了眼,现在的猪肉还挺便宜的,掉回了一斤八钱,嘿,绣娘姑娘是没瞧过去年的价…… “对了,等我下。” 欧阳戎突然站起身,跑去了客厅。 赵清秀手里碗筷停住,疑惑转头。 没等上多久,她就听到檀郎的脚步声和冰白玉簪子的“珑玲”声,由远到近。 欧阳戎返回,把怀里一只小罐子摆在赵清秀面前,与东坡肉并排。 他怀里其实还揣了一件小物返回,但没有立马取出来。 欧阳戎卷起袖子,一边打开罐子布封,一边笑语: “尝尝,东林寺早斋院的腌萝卜,乃龙城一绝,我回来前路过,取了一罐。 “绣娘应该也熟悉吧,以前在东林寺的悲田济养院肯定尝过。” 赵清秀夹了块,低头小口咬吃,红唇白齿间发出的嘎吱脆响,令一向吃相守礼文静的蒙眼少女,耳根子红了下。 根据欧阳戎这日子的观察……绣娘十分容易脸红,有时候欧阳戎稍微多看了会儿她,被察觉到,绣娘都会低头红脸…… 坐在桌对面的欧阳戎像是没有听到、没有看见。 他吃东西就随意许多,腮帮鼓起,自若咀嚼,丝毫不顾腌萝卜发出的咔咔脆响。 这随性气氛,引得赵清秀紧绷的瘦弱身板都稍微松垮了点,放松了许多。 她低眉垂眼低着头,筷子也夹的勤快了些。 吃了一会儿饭。 上午在承天寺求了一支签 赵清秀忽然食指蘸水,桌上落字。 欧阳戎放下碗,奇问: “什么签?我看看。” 不知道,随手求的签,不必太过当真 赵清秀身子侧坐,斜对着欧阳戎。 “行,给我看看先。” 欧阳戎微笑伸手。 赵清秀小脸犹豫了下,垂着头,一笔一划认真写字。 公子帮我看读下解签词 “寺里大师没给你读一读?” 欧阳戎眼睛笑的稍弯,目不转睛的看着面前坐姿如小媳妇般惹人怜爱的蒙眼清秀少女。 她脸色有些苍白,似是这几日没有歇息好,颇形憔悴。 没有,恰好赶上了寺僧午餐用膳 赵清秀低眉。 “好吧,这些和尚真不称职,我来。” 欧阳戎大大方方的伸出手掌,放在她手边。 赵清秀指肚触碰到了他贴心递来的温暖手掌,如兔子般往后缩了下。 赵清秀自怀中取出一只青绿色小荷包,从里面捻出一小张迭好的红纸,放在欧阳戎手掌上。 欧阳戎眼睛看着赵清秀,两手放在桌上,折迭的红签才打开到一半,手指忽然顿住了。 欧阳戎眼睛看也没看它,当即右手翻掌,将未打开的红签压在桌面上,两手交迭,覆盖其上。 紧接着,他身子前倾,黑夜般深邃的两眸直直凝视赵清秀重新焕发期待光彩的脸蛋。 “咦。” 欧阳戎嘴里发声,拉长一些音调。 “啊啊?” 听出来檀郎似是打量到什么不得了的内容,赵清秀坐姿转正,小脸面朝着欧阳戎,满是期盼之意。 果然,接着她便听到檀郎十分严肃的吟念: “绣娘姑娘,此签红纸,看来求的是一根姻缘签,这样的话,此签词有点了不得啊…… “佳偶耶?神仙美眷也。夫复何求? “高僧给出的解签之词是…… “对对佳偶,神仙美眷,百年偕老,无须再觅良缘! “好家伙,这不是姻缘签的第一签,签王吗。” 赵清秀听到,他念完签后,语气转而有些疑惑的问她: “绣娘姑娘,你确定自己没有拿错,抽到的是这根签? “唔,绣娘姑娘,能有这等姻缘,你以后的伴侣真是有福了。 “连我都有些羡慕他了,神仙美眷,什么运气,喏,签纸拿好,话说,绣娘姑娘现在可有什么心上人……” 赵清秀脸蛋“腾”地一下红透了底。 欧阳戎瞧见她脸蛋上,先是浮现出蓦欢、惊喜的神色,旋即又被诚惶诚恐的神色所取代。 就像是摧城的黑云以不容拒绝的势头覆盖了原本蓝白洁净的晴空。 面对欧阳戎微笑递回的姻缘签纸,赵清秀两只手掌在身前用力摇摆。 “咿咿呀呀。” 赵清秀站起身来,差点打翻桌上盛放写字清水的瓷碗,她情绪看起来有焦急,匆匆落笔。 欧阳戎垂下眸光看去。 我又哑又盲,天残地缺,岂可耽误良人,岂会是神仙美眷,我是拖累才对,此签不灵吧 赵清秀凄然嫣笑了下,死活不肯接下欧阳戎递回来的签王姻缘签。 欧阳戎一本正经问: “绣娘姑娘,那你到底是信佛,还是不信佛。” 不信 “不信那你为何入寺拜佛求签。” 赵清秀犹豫了下,手心擦去了桌上的“不”字湿痕,又去后面,再添两字。 信一点 “信一点,那为何这‘对对佳偶、神仙美眷’的姻缘,不能再信上一点?” 欧阳戎严肃问。 赵清秀哑口无言。 欧阳戎手按红签,身子前倾,眨巴了眼睛,徐徐开口。 “须知,心诚则灵,你若一点不信,那就真的一点不灵了,伱若信一点,哪怕不灵,也能稍微灵上一灵,明白没?” 俊朗青年磁性沙哑的嗓音还有说出来的话,宛若一段魔音缠绕天青色缎带蒙眼少女的耳边。 赵清秀脸色不禁呆了下。 她用力的点了下头,立马伸手,迫不及待去接这支姻缘红签。 却扑了个空。 “啊啊?”她疑惑发声。 欧阳戎把姻缘塞进怀里,脸色自若起身,一边收拾吃完的菜盘碗筷,一边认真道: “过时不候,晚了。本公子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签王,绣娘姑娘送我吧,本公子就却之不恭了,咱们这是互相赠礼,礼尚往来。” 赵清秀“唰”一下起身,急的两手前伸摸索,抓住他衣角,一脸依依不舍:“呀呀呀咿咿……” “姑娘别急,写字写字。” 赵清秀立马低头,写字的手,差点碰落了菜碗,还好被欧阳戎眼疾手快接住。 会不会不灵了 赵清秀情绪有点紧张。连刚刚某人嘴里,冒出的“互赠礼物、礼尚往来”这一茬都没心思去问。 欧阳戎压住唇角,一本正经的说: “怎么会,签纸只是一个形式罢了,还是那句话,心诚则灵,最重要的是有这份心……绣娘姑娘自己悟去,佛曰,不可云不可云。” 赵清秀立在原地,蒙眼缎带上方的秀眉蹙起,眉如远山含黛。 欧阳戎垂目收拾了会儿桌子,把碗筷送回厨房,回来的时候,瞧见赵清秀还怅然若失的站在原地。 “欸,一个人洗碗好累。”他故意大声叹气。 赵清秀纹丝不动的身子打了个激灵,顿时摸索上前,去往厨房。 “还是绣娘姑娘体贴。一起洗。” 欧阳戎表扬了下,上前一起帮忙。 赵清秀本要推脱,欧阳戎却执意要帮忙洗。 反正都已经让他“君子下庖厨”破例了,也不差洗碗这一项。 赵清秀只好做罢,让出了一半厨房。 二人各自收拾了下,端着碗筷走进厨房。 进门前,赵清秀听到前方戴冰白玉簪子的俊朗青年突然回头道: “对了,谁说天残地缺就没办法金玉良缘神仙眷属的? “上天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说不得以后那人带绣娘姑娘遇到了良人,那良人坚持不懈,带你去求医,寻到了神医,治好了哑病盲病呢?” 他一副玩笑语气,赵清秀听到,轻轻摇了摇头。 等来到水槽边后,她手指蘸水,面朝正在低头卷袖子的欧阳戎,于砧板上落字。 已求过神医,无用的,多谢公子关心 欧阳戎看见,赵清秀写完这些字后,她脸色似乎黯淡了点。 赵清秀一人默默走去水槽边,低头刷碗。 欧阳戎眯眼,平静问: “神医,哪里的神医?谁带绣娘姑娘找的。” 家人那边,请的应该是神医,都夸是神医呢 欧阳戎安静少顷,微微一笑,卷起双袖,来到水槽边,与她并肩一起,垂目洗碗,语气洒脱道: “那种乡野郎中,容易被人愚昧乡人吹捧成什么杏林圣手、绝世神医,只是以讹传讹的名头罢了……” 他胳膊肘轻轻碰了下她的消瘦肩膀,宽慰鼓励。 “你那些家人常常把你丢在悲田济养院,哼一看就不关心重视你,她们可能没有用心寻,耐心找找总是有的,这世界之大,无奇不有,绣娘姑娘莫失希望,空然悲切……” 赵清秀肩膀停顿了下,俄顷,才继续洗碗。 “啊。” 她嘴里发出一道轻轻的声音。 也不知道是表示“点头”,还是“摇头”,亦或……洒然。 门没关,午时风一阵又一阵吹入厨房,驱散灶火余烬的闷热。 初春的中午还是很凉快的。 水槽前,二人并立,各洗各的。 寂静无声了一会儿。 只有午时风努力推动某人发冠冰白玉簪子吊坠的清脆玉石声。 “喂,你家人们,可给你找过什么良配?” 欧阳戎突然问。 问完,他等了一会儿,旁边没有了动静,原本洗碗的声音也停了。 转头一看,绣娘正转头,仰着一张小脸“注视”着他。 欧阳戎若无其事的说: “那就是目前没有了,不然你也不至于这么在意姻缘签。 “对了,还记得咱们前两次地宫见面,那个穿鹤氅裘的孙姓老道吗,两次他都在,你离开,他也离开,难道和你很熟,算不算是你那家人。” 不算,但认识 “难怪。” 欧阳戎垂下头,目不转睛的看着水槽里的碗筷,轻声: “我这次随本州别驾出巡,路过龙城,又去了一趟东林寺拜佛,期间,去看望了下不知大师,唔,就是那个叫秀真的疯和尚,你也认识。 “桃寿斋那盒糕点给他吃了……后来我逛地宫的时候,突然记起一件事来。 “不知道绣娘忘了没,第一次见面那晚,我大病初醒,你,我,不知大师,孙老怪四人困在地宫。 “当时还和你们不熟,孙老怪问我……要不要媳妇,还伸手指了指你,哈哈你那会儿,一个人傻乎乎的蹲在一边,我现在都还记得你当时发呆懵然的表情,还有……那双眼睛。” 欧阳戎轻声说: “抱歉,说到了让你难过的地方,但是没别的意思,我想说的是,当时其实就觉得你挺好看的,后来还好心给我递水……” 听到这里,赵清秀身体定住,有些紧绷起来。 可是等了一会儿,她没有听到身边青年继续说话的声音,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看着她,令她犹豫不决要不要接下话茬。 就在屏气凝神洗碗的赵清秀耳根子逐渐红透之际。 水槽边终于响起他的嗓音。 “哈哈,这次重逛地宫的时候,突然想起了这个,有些感慨。 “我很喜欢缘起性空这句话,缘分才是最重要的,人生的常态,是‘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人生的喜事,就是重返故地,旧人还在。 “绣娘姑娘觉得呢?” 赵清秀低头。 我不知道,我也不喜欢分开,可…我有家人 欧阳戎没再多问,二人像是略过了这个话题。 不过随后,水槽边并肩洗碗的二人背影,稍微靠近了一些。 也不知道是谁最先“不小心”贴近的。 也可能只是把水槽里的碗快洗完了,只剩下几个,两人“争”着洗它们,自然身子不由自主靠近。 肩头不时的碰一下对方。 阳光从后方门外斜照进来,落在他们背影上,看不清楚二人的细微表情。 擦干净了最后一只碗并放回了橱柜,欧阳戎突然转过身,手掌伸入怀中,同时开口: “对了,送你一样东西。出门前提过的。” “啊?” 不等赵清秀反应,蒙眼的她,感受到有风袭面而来。 是他伸来的手掌。 赵清秀抓住他胳膊,沿着胳膊摸到他手掌,摸索着接过了一份礼物。 还没打开,赵清秀率先嗅到一股清香。 她两手仔细摸索了下,这好像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红木材质,纹理细腻,盒身镶嵌着螺钿和珍珠,正面还有一副栩栩如生的龙凤呈祥图。 这是…… 赵清秀有些疑惑的打开盒子。 盒盖上嵌有一面小巧的铜镜,内部布局巧妙,被分隔成数个小格,每一个小格都存放有一些粉末与湿泥……正是它们散发出了刚刚绕鼻的清香。 “啊啊?” 赵清秀张嘴空语几声,接着听到面前檀郎自若的嗓音: “胭脂水粉,不知道绣娘姑娘喜不喜欢。 “上次元宵夜出去逛,我看不少女儿家都喜欢这么打扮,好像从认识起就不见绣娘姑娘涂抹胭脂。” 他嗓音温润,似是笑语。 “这次出门正好经过龙城一家老字号的胭脂水粉店,老板推荐的,说这种胭脂水粉盒子比较方便,洛阳那边传过来的,是当下最时髦的款。” 赵清秀手捧胭脂,有些发呆。 她很少用胭脂水粉,这些年来隐居云梦,从未接触此物。 而最近的一次涂抹胭脂,还是小时候在南陇老家,被婆婆赵氏接回檀郎家时,匆匆抹上的普通胭脂。 记得那日,娘亲也不太会用此物,还是门口花轿里等待的婆婆赵氏突然进门,为她梳妆打扮。 婆婆当时还说了一句话。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反正下午没事,碗洗完了,要不绣娘姑娘试一试。” 赵清秀被欧阳戎的声音唤醒。 不等她开口,就被欧阳戎拉进了厢房。 “你先化妆打扮着,我出去等……等等不对,绣娘姑娘是不是看不见,额,那我来吧。” 欧阳戎直接自告奋勇,也不等赵清秀拒绝,直接返回梳妆台,把她按在绣凳上,并打开胭脂水粉盒,开始一顿忙活了。 “你手里拿着盒子,我方便点。” 眼前的天青色缎带被解下,赵清秀两手捧着敞开的胭脂水粉盒,面前盒盖上的铜镜,映照出了她愣神的小脸,还有肩后忙碌起来的欧阳戎身影。 清秀少女到现在都有点懵逼,刚刚不还是洗碗吗,怎么一眨眼就来化妆了。 欧阳戎咳嗽了声,只觉得这个礼物简直送的完美。 得益于在饮冰斋和叶薇睐起居时间长,欧阳戎对于给女子梳妆画眉这件事,略懂一点。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欧阳戎剑眉凝聚,聚精会神,然后……一番操作猛如虎。 赵清秀本就是十分安静、默默忍耐的性子,两手捧盒,挺直腰背坐在绣凳上,不声不响的任由着檀郎画弄。 期间,二人自然难免有一些肢体接触。 不过可能染面胭脂本就红扑扑的,掩盖了少女滚烫起来的脸蛋。 “好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欧阳戎后退两步,拍了拍手,语气松了口气道。 他转到了赵清秀的正面,一眨不眨的打量着。 “绣娘姑娘长的真乖啊。” 赵清秀忽然浑身颤了下。 欧阳戎看见她的眼睛红了一圈。 “额,怎么了?” 赵清秀原本黯淡的眸子有些晶莹光亮,像是干涸的水池开始蓄入清涧的溪水。 她抬手,遮了下脸,摇了摇头。 “到底怎么了?” 赵清秀吸了吸鼻子,过了会儿,低头写字。 以前……也有人这么夸我 欧阳戎问:“也是给你画眉梳妆吗?” 赵清秀下意识的点点头。 欧阳戎安静。 旋即赵清秀反应过来什么,连忙写字: “是妇人。” 欧阳戎挑眉,问: “该不会是庐陵南陇的吧,我记得老家南陇那边,形容女子漂亮,都是说长的真乖,难道……” 欧阳戎说到一半,忽然感到衣摆被拉住。 公子,我困了,想休息,好不好 欧阳戎一愣。 可面前少女仰着一张淡妆青黛的小脸蛋,楚楚可怜,好看的妆容也难掩眉宇间长久失眠的倦意疲惫。 “好,绣娘姑娘这几日没休息好吗。” 嗯,我睡得浅,易做梦,公子,我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 公子下午忙吗,能不能留下,上次那样陪我,等我睡着再走 欧阳戎当即点头: “好。” 一个时辰后。 厢房的里屋,淡粉帷帐的床榻边。 有淡妆清秀的少女躺卧入眠,闭目的脸蛋睡容安然。 呼吸声极其轻。 欧阳戎坐在床边,手里捻着一只冰白玉簪子,指尖不时弹一下簪子的吊坠。 “珑玲——珑玲——” 欧阳戎打了个哈欠,捂嘴压住哈欠的动静。 他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又回头瞧了眼已然沉沉入梦的赵清秀。 绣娘确实睡得乖乖的……欧阳戎身子微微前倾,眯眼靠近她脸蛋,似是端详,鼻尖满是少女体香与胭脂水粉的混合清香,勾的他鼻尖痒痒的,心头也痒痒的。 欧阳戎停顿了下来。 少顷,径直站起身,轻手轻脚离开。 欧阳戎小心走出门,掩上屋门,他去打了些清水,洗了一把脸。 接着,离开了幽静小院。 欧阳戎找到了等待的裴十三娘,吩咐了几句。 后者领命退下,他顿了顿,回头看了眼幽静小院,想起还有东西没拿,折身返回。 刚迈进院门。 “呜呜呜……呜呜呜……” 欧阳戎突然听到一阵断断续续的哭啼声,好像是厢房那边…… 他立即冲进厢房。 扭头一看,只见里屋床榻上,正有一位穿单薄里衣的清秀少女坐起身子。 也不知是何时醒来的。 她两手紧抱被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一张小脸泪染阑干。 欧阳戎给她化的妆、画的眉,全部被泪染去了,哭成了一副大花脸。 哑巴少女空空的张大嘴巴,呜呜咽咽。 “怎么了,好好的哭什么,噩梦了?” 看见他回来,赵清秀的呜呜声陡然变得更大了,欧阳戎顿时头疼。 “别哭,别哭。” 欧阳戎一时间手足无措,哪里想得明白,她好好的哭什么? 赵清秀仰着一张泪流满面的脸蛋,一双黯淡的盲眸糊满了清泪。 “呜呜呜……呜呜呜!”她边哭边摇头,就是不回复他。 “你等等,先擦一下,有什么事咱们慢慢说,别哭了,乖……” 来到床边,欧阳戎无奈起身,去拿毛巾,可身子刚站起一半,下一霎那,他觉得怀中满满沉沉。 赵清秀突然前扑,撞入欧阳戎怀中,那一张被眼泪鼻涕哭花的小脸深埋在他肩头,两根细杆般的纤臂紧紧抱住他腰,似是深怕他跑掉了一样。 欧阳戎脸色怔怔。 里屋的空气寂静无声。 他肩头湿润一片,有泣声如丝,幽咽悲鸣,让人感到无比的悲伤和无助。 欧阳戎原本避嫌虚开的两手,过了一会儿,缓缓放了下来,搂抱住了她颤栗的瘦背,越搂越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床榻边的二人,却竭力相拥着,像是要把对方揉进自己身体里一样。 少女哭到撕心裂肺,哭到没有眼泪,肩膀颤抖着,似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哭出声音。 青年不言,只是手掌一下一下的轻轻拍着怀中少女的瘦背。 他的眼神从未如此温柔。 ————— (ps:7k字章节。日常更新是4k字,一章加更是3k字,二合一,就不分开发了,涨成绩快些,也防止偷工减料。 昨天太短,加更不算,重新欠更20章算起,今日二合一还了一更,还剩欠更19章。以后加更,应该都是7k字二合一大章。 含泪求月票!!r2) (本章完) 第595章 我心匪石不可转,我心匪席不可卷【求月票!】 第595章 我心匪石不可转,我心匪席不可卷求月票! 小轩窗外,风卷空庭,梨树晃摆。 午膳后打扫干净的石桌上,有白梨花点点落。 小轩窗内,一张女子睡榻前。 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拥抱良久。 怀中的梦醒少女泪染胭脂面。 欧阳戎把下巴轻轻搁在她螓首上。 “是不是做噩梦了?” 欧阳戎温柔问。 他怀中青丝披散的小脑袋摇了摇。 摇晃的幅度,让欧阳戎搁放在上面的下巴抬起了一些。 他望着头顶帷帐,轻声说: “那就是……想家人了。” 欧阳戎感受到埋脸在他胸口前的小脑袋又摇了一下。 “那……难道是不开心,在这里住的不开心吗,我是不是有什么事不小心欺负到你了,或者说冒犯到你了……” 怀中的赵清秀还是摇了下头,看不见她表情。 “那是为什么,总不会是睡醒后,发现我走……发现屋子里空空的吧?玉坠声也不在?” 欧阳戎有些小声道。 赵清秀突然抬起了头。 欧阳戎低头瞧去。 她仰起的小脸,像水洗过一样,满脸妆化后的彤红,头发乱散散的。 最引人注目的是眼睛,两只大眼睛像两个小灯泡似的,又红又肿的。 通红的眼眶化为了雨后天晴时地面上的两汪水洼,聚集一些残存的泪水,倒映路过的人。 也倒映面前欧阳戎的脸庞。 她宛若能看见他一样。 “到底怎么了。” 欧阳戎小心翼翼的问。 同时把一只平摊的手掌递到她手边,示意写字。 赵清秀像是没听到他说话一样。 仰着小脸“望”他,嘴巴空空的张大,沙哑干哭,累到胸口不停的起伏喘息。 她已经哭干了眼泪,还开始一下又一下的打嗝,停不下来。 每一次打嗝,本就纤瘦无比的细竿身板都会抽搐一下。 看的欧阳戎心都提起来了,深怕她光是打嗝都把自己给“嗝”伤到了。 看着又目盲又哑巴还瘦成竹竿的绣娘。 欧阳戎忍不住了,顾不上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再次将这一副惹人怜爱的小身板抱入怀中。 旋即,主动搂抱的欧阳戎,感受到绣娘原本垂落身侧的两臂,也第一时间搂紧了他的背。 再度相拥。 这次欧阳戎没再说话,没再问“十万个为什么”,二人就这样安安静静的抱在一起。 欧阳戎默默听着她唇齿间的呜咽声,感受着她每次打嗝时纤瘦小身板的一阵阵抽搐。 还深切感受到了她这具小身板里散发出的炙热温度,不知为何,绣娘虽然身板瘦细,但是浑身很烫,和一个夏日的小火炉一样…… 欧阳戎刚刚醒悟到,有时候有很多事是不需要问“为什么”的。 特别是有情人之间,所有的“为什么”,都能用“我愿意”替换。 我愿意,你管我为什么…… 时辰滴滴答答过去。 与哑巴绣娘相处久了,欧阳戎开始觉得“沉默”也是可以去享受的。 而不是变得尴尬。 特别是两个人一起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倾听“沉默”,你知道她在听,她也知道你在听。 都打心底的信赖对方,不会觉得不说话是无礼冒犯。 这是一种心心相印的默契。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欧阳戎在赵清秀的肩头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怀中的她,呜咽如丝的声音已经消失不见。 但,每隔一阵,还是会打一下嗝,好像一时难以停下的样子。 只是她的小身板不再像刚刚那样会让人心疼的剧烈抽搐了,状态平缓下来。 这时,欧阳戎感受到怀中这小好哭鬼又有了新的动静。 有一根手指弱弱点了下他的背。 “怎么了。” 欧阳戎嗓音轻柔。 紧接着,感受她开始在他背上写字,断断续续。 公子今日说 说人生的喜事,是重返故地,故人还在 公子,你说故人还在真是何其幸也 “我不该说的,惹你悲切。” 欧阳戎轻声。 赵清秀脸埋他肩膀,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欧阳戎没有等来她新写的字,却听到自己头上的冰白玉簪子发出清脆声响。 “珑玲——” 欧阳戎微愣。 赵清秀趴在檀郎怀里,埋他肩头的小脑袋微微抬起了一点,露出了一双眼眶通红、有些失神的眸子。 原来是她,小手朝欧阳戎头顶伸去,勾起食指,轻轻弹了下冰白玉簪子的吊坠。 赵清秀原本黯淡的漆眸隐约亮起了一点光彩,像是黑夜漂浮在漆黑云海里的星星点点的孔明灯。 她喜欢听它的声音。 这时,欧阳戎直接抬手,抽出簪子,递给了她。 赵清秀接过簪子,两手仔细摸了摸,就在欧阳戎欲语之际,她小手摸上了欧阳戎的发冠,轻轻柔柔的把冰白玉簪子重新插了回去。 欧阳戎脸色怔了下。 做完这些,赵清秀重新歪头侧脸,脸颊贴在欧阳戎肩头,重新安安静静。 似乎……配着檀郎的冰白玉簪子发出的声音,才是她最喜欢的旋律。 二人此刻保持着“相对他们关系而言有些不妥”的抱姿。 也没有人先主动离开,打破这份沉默的惯性。 床榻前,二人就这么关系奇怪的抱着。 赵清秀忽然在欧阳戎背上落字。 公子,从来没有男子对我这么好过 欧阳戎眯起眼眸,轻声说:“我不一样,我有过,嗯我是说女子。” 刹那间,赵清秀的身子寂了下。 那她真有福气,能遇公子,还能有机会对公子好,很多人都没这个机会 她默默写。 欧阳戎摇了摇头,轻声吐词: “我其实……快忘了她样子了,最深刻的记忆是床榻前一双安静做针线活的手,细细瘦瘦的像竹竿,她性子应该是很静的,像姑娘你一样。 “她是我在南陇老家的童养媳,记得和伱说过的,好巧不巧,她也叫绣娘来着,是个哑巴,没你目盲而已……也不知道她现在如何了,人又在哪里。” 赵清秀原本寂静下来的身子,蓦然僵住。 她不由的把脸埋的更深了些,鼻子都不敢吸了……没接话茬。 欧阳戎像是没发现她身体的异样。 紧接着,鸵鸟一样埋头的赵清秀听到了檀郎的嗓音继续,语气好像有些追忆怀念: “她和我娘亲是同族,也是我娘亲把她接回家的,她也很像我娘亲,贤惠体贴,任劳任怨,是那种很传统的小娘,对待感情亦是…… “记得我那时体弱多病,常年卧榻,她守在在榻前不离不弃的照顾我……后来发生了一些事,一笔糊涂账,婶娘她们对她有了意见,再然后……她走了。 “去了哪不知道,但我不相信她是婶娘说的那样的人,因为她那种性格,怎么可能会干出伤害人的事呢,这么傻的小娘,甚至愿意伤害自己也不会去伤害我,所以我一点也不信……” 赵清秀不知何时起,张大了空空的嘴巴,过了一会儿,深呼吸一口气,她闭上嘴巴,闭上眼睛,没有发出声响。 赵清秀听到耳边,继续传来檀郎磁性的低嗓,声音里有些惆怅伤感: “对她的感觉,不知道该怎么和你形容…… “说句心里话,虽然我遇到过许多形形色色的女子,遇到过不少亲情感情,但心里总觉得她是对我最好的那几个,或说能排在第一。 “她的好,好像是丝毫不求回报的,她从来没有找我要过任何的东西,只会傻乎乎的给,有什么,就给什么,从不来找我讨要回报,甚至还会躲着我,深怕我知道,跑去回报……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又为什么要这样,有时候我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某天,我突然明白,可能在她看来,没有那么多为什么,给了也就给了,如此而已。” 赵清秀感受到,他好像抬手抹了一把脸,声音不激昂,也不低落,平平淡淡,似是闲聊: “说起来,我有时候还会梦到她,甚至有一次,梦到我咬了她一口,很重很重,可她还是那样傻乎乎的带着伤口消失了……唔和梦一起了然无痕,要这个梦是真的就好了,可若是真的,她来了又走,想到这个,更让人难受了。” 赵清秀并不知道,欧阳戎说这句的时候,一直保持转头姿势,目光出神落在她白皙脖子的某处……她重新红眼,此前的哭嗝还没结束,又起了哭意,肩膀一抽一抽的,写字的手指颤抖。 这么看,她好像很喜欢公子,公子不要内疚,不要内疚,她愿意的,你内疚了,她、她说不得会心很痛哩 “嗯,好,行。” 赵清秀听到檀郎连续应答数声,似乎置若罔闻,有些发呆走神。 他忽然开口:“绣娘姑娘,我见识过很多种情爱。 “有自由独立欢快开放的;有热情如火放纵不羁的; “也有一见钟情如胶似漆、时间久后寡淡分开的; “还有逢场作戏自己都骗,只享受那一时烟火、事后相看两厌的。 “这些情情爱爱到了最后,不外乎一个“自私”二字,遵循自身的快乐,或说利益,决定去留离散。所以它们缘起则聚,缘散则分,其实里面空空如也,他们遵循现实,毫不偏执。 “但是……我从未见过像她这样传统的女子,甚至说是最痴笨的女子,只去求一个‘我偏要’。 “年少时一纸薄薄的婚约;一道白头厮守的誓言;一头为君绾起的青丝长发;就站在原地等一辈子,一生只守一个人……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绣娘姑娘,我一向自诩为很理性的人,刚开始是挺费解的,甚至觉得这种情爱和戏剧话本一样老掉牙,自我感动,不合实际。可是,当真的有这么一个独一份的女子摆在我的面前,我才体会到它的珍贵与难得。 “她什么也不说,她什么都愿做,她的行动比言语更有力,绣娘姑娘,你说,我还能遇到这样一位对我这般好的女子吗?” 不等无声哽咽红眼的她答,欧阳戎轻声说:“世间无她这般人了。” 气氛寂静,赵清秀满面激动神色,屡屡的张嘴、闭嘴,最后千言万语、万语千言只化作一个深深的低头……她什么也不说,什么都愿做。 榻前不知安静了多久,直至欧阳戎故作洒脱的一笑:“算了,不提此事了,说点开心的。” 赵清秀挪动小手,准备写字。 “呃~”她突然打嗝。 欧阳戎愣了下,“扑哧”一笑。 少女顿时满脸霞红,推开怀抱,拍打一下郎君肩膀。 分开怀抱的欧阳戎一脸无辜,一边整理衣裳,一边眨巴眼睛看着她,似是在等她下一个哭嗝。 他瞧见绣娘突然转身,背对着他,低头捏住自己的鼻子,似乎在鼓嘴,努力憋气。 欧阳戎愣了下,反应过来,这次笑的更开心了:“哈哈。” 听到后方笑响,赵清秀颈后耳根子羞到红透,停用了笨方法,她卷缩身子,讷讷埋头,似乎这辈子都不敢再抬头见人了。 “喂回头。”欧阳戎笑眯眼睛,自若抬手,弹了下头上簪子,喊话:“送你个东西。” 赵清秀闻声下意识回首,刚回过头,小鼻子就被他捏住。 捏鼻手掌遮住了她的视野,看不见他,赵青秀只听到檀郎一本正经的声音:“快憋口气,不然一直打嗝。” 赵清秀小脸略呆,乖乖听话。 不多时,她终于停止了嗝声,欧阳戎看了眼外面夜色,没走,继续坐在榻边陪伴。 可能是刚刚哭累了,这一次,赵清秀很快入眠。 经历了刚刚的事情,二人之间的关系,隐约有了些变化。 特别是刚刚那两个拥抱,绣娘似是默许了一样。 虽然名义上二人,还是那种关系……可是现在已经进展到了默认的肢体接触。 现在具体的关系,二人都没有去戳破这一层窗户纸。 外面逐渐夜深,欧阳戎没有离开,默默守在床边。 “珑玲——” 欧阳戎转头望着床边的烛火,脸色沉思,他不时的去弹一下簪子吊坠,不知道在想什么。 珑玲声一直到了后半夜才停止…… 拂晓时分,远处鸡鸣。 欧阳戎醒了,昨夜趴在床前,小睡了会儿。 他揉了下眼,看见了眼榻上少女的安详睡容,她应该是一夜未醒。 欧阳戎松了口气,起身小心翼翼的伸了个懒腰,没发出什么动静。 他收拾了下,过了一会儿,转身出门。 路过梳妆台,他看了眼胭脂水粉盒。 欧阳戎停步,从怀中掏出一个红签,塞进盒盖里,再放回盒子。 他脸色平静。 从始至终都没有打开过这张姻缘红签。 欧阳戎大步离开。 门外,天方际白。 …… 赵清秀再度醒来,已经是上午。 窗外有虫鸣声,还有阳光的味道。 这一夜她睡得格外的香甜。 屋子内外,不见檀郎踪影,赵清秀这次没哭。 她两手抱着被褥,静静出神了会儿,才低下头,去系天青色缎带蒙眼……它和鸳鸯翡翠簪子、碧玉竹杖,还有干净裙裳都摆在床边凳上,她触手可及的位置。 “珑玲——珑玲——” 花许久时间才穿戴好的赵清秀,突然听到一阵熟悉脆声。 她怔怔走到庭中,来到石桌旁,摸到了一只遗留下的冰白玉簪子。 赵清秀手拿簪子,默立桌前,小脸神色复杂。 当初她稀里糊涂的留下,是准备求得这枚心心念念的旧簪,再悄悄走人。 可是现在冰白玉簪子摆在她的面前,但赵清秀心头的第一想法,却不是离开。 还没找到那口鼎剑,“家人们”那边也无回应,还不能走……她这么说服自己。可某一刻,又隐隐意识到,与檀郎的羁绊好像不知不觉越来越深了,越来越难以离开他了…… 庭内,缎带蒙眼的少女,小脸上的神色既幸福又害怕,既开心,又忧心, 一时间,患得患失起来…… 最后,赵清秀没走。 她在石桌边安静坐下,曲起一根纤指,一下又一下的轻轻弹起了冰白玉簪子吊坠。 “珑玲——珑玲——珑玲——” 赵清秀小脸呆然,侧耳倾听,这一听就是许久。 …… ————— ps:r2(月票投喂位) (本章完) 第596章 出世渊明,入世良翰【求月票!】 第596章 出世渊明,入世良翰求月票! “良翰兄?你、你怎么来了,大清早的,星子坊这么远,你从浔阳坊跑来干嘛……” 清晨,承天寺,一座庭院内。 元怀民正撅着屁股,在庭中埋头忙活着。 听到门口推门的动静,他警惕回头一瞧,看见欧阳戎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口,元怀民脸色微微一变,脱口而出问。 欧阳戎一脸自若的走进院子,也不理弯腰撅屁股回头、姿势古怪的元怀民,他左右张望了下,走去后厨,舀了一口缸里泉水喝。 动作娴熟的,就和回了自己家一样。 “早上好啊,怀民兄,这么早起来晒……屁股呢?” 欧阳戎平端水瓢,走出后厨,一边喝水,一边随口道。 “早?哪里早了?” 元怀民板脸,十分认真的纠正: “时间不早了,我正准备去上值呢,良翰兄吃了没,没吃也没辙,我也没吃啊,这里真没吃的,良翰兄你别逛了,欸欸别进去。” 欧阳戎闲逛的脚步不停,这里看看,那里看看,同时微笑颔首: “确实是不早了,嗯,这真算是太阳晒屁股了。” “……” 元怀民语气幽怨,让开些身子,指了指地面上正躺在阳光中的一份份竹简与古籍,叹气: “什么晒屁股,我在晒书呢,良翰兄莫胡言乱语毁我清白。” 欧阳戎大手一摆: “没事的,屁股和书一起晒也没事。” 元怀民无奈摊手:“能不能不提屁股的事。” 早上的阳光冷中带暖,元怀民趁着今日日头在庭内晒书,折腾了一早,额头满是细密汗滴,他抬起袖子准备擦了擦。 一条汗巾递了过来。 元怀民先是垂目瞅它,紧着抬头看着微笑递出汗巾的好友欧阳戎。 他没有接,继续用袖口擦汗,同时面无表情说: “这条是我每日泡脚后用来擦脚的,你放回去。” 欧阳戎脸色不变,点点头:“其实都一样。” “?” 元怀民无语了会儿,好奇问:“良翰什么时候回浔阳城的?” 欧阳戎背手身后,绕着元怀民和地上书堆转了两圈,仰头望着不算太刺目的晨阳,他眯眼道: “再不回来,怀民兄这假要放的比年假都长了。” 元怀民讪笑:“良翰兄说笑了,我、我前日实在是身体不适,便告了两天假,也请示过女史大人了,女史大人亲自批准的,可不算伪假。” 欧阳戎点头:“看得出来,难怪出来太阳晒屁股,原来是身体不适,说得通了。” 元怀民挠头:“今天好多了,我这不正打算出门去江州大堂吗,没想到良翰就来了哈哈好巧啊。” 欧阳戎看破不说破,淡淡语气: “行吧,赶紧换身衣服,准备出门,我确实没吃,放心,不用今天你请客掏钱,我来。” 元怀民一脸奇怪:“咦,良翰今日怎么对我这么好了。” “不一直都是这样?”欧阳戎一本正经问。 元怀民嘴角抽搐了下。 他把话咽了回去,准备等会儿蹭完这顿早饭再去说。 “好好,等等我。” 能白吃白喝白嫖好友,元怀民一溜烟跑回房间,迅速穿戴,一刻都不想耽误。 欧阳戎撇嘴,心想要若是每个人都一道座右铭的话,那么元怀民的应该很好猜了: 每一个不曾摸鱼白嫖的日子,都是对生命的辜负。 “咦你最近在看什么呢?” 欧阳戎本想走去院门口等待,余光瞥到地面书籍上的文字,他在晨阳中蹲下,手指轻挑的翻动了几页,不禁挑眉问了起来。 “陶渊明文集,陶公的生平事迹,后世如随、乾两朝文人修的陶公传,还有一些野史逸事,包括他自己作的五柳先生传……” 屋内传来元怀民的嗓音,随口回答,如数家珍。 欧阳戎垂目翻了翻,不动声色: “怀民兄怎么对陶渊明感兴趣了。” “以前就蛮敬慕陶公,不过最近看,唔,还不是因为你们一个个的都来问,顺带也来了兴致。” 屋内声音顿了顿,欧阳戎看见元怀民一边低头整理官服衣物,一边走出屋门。 元怀民扭了扭手腕,随口道: “对了,良翰兄,陶公也在龙城做过县令,哈哈伱俩一样,而且,我越看越觉得,良翰兄与陶公很像。” “像吗?” “像。” 欧阳戎脸色平静的看着元怀民,问: “哪里像?” “我也不知不知如何形容,这么说吧,你俩身上都有一种矛盾杂糅的气质,是既有出世隐士的飘逸,又有入世救民的忧郁,有趣,有趣。” 欧阳戎从地上捡起一本《五柳先生传》,晃了晃本子: “那怀民兄就看错了,陶渊明自己可是在自传里说,平生只有三大志趣,一是读书,二是饮酒,三是写文章。里面可没有什么济世救民的爱好。” “非也非也。良翰兄,你看陶渊明此人,不可以看他的文集,看他写了什么。” 元怀民摇头晃脑,嘴里的道理是一套一套的: “而是要看他所处的时代,看他在那时代又做了些什么,这些只能从正史野史里找,在他的文集里可找不到。 “若是光看他的诗词文章,还以为真就是一个一心一意思慕田园山水的隐士呢。 “可你再看他所身处的时代,南北朝对峙,南方是南朝宋,北方是北魏。 “南朝宋新立,宋武帝大举提拔寒士,后来又发生了元嘉北伐,南朝宋与北朝魏的倾国之战。 “也就是良翰兄以前随口提过的‘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里的那个元嘉,三次元嘉北伐,北魏皆胜,新生的南朝宋国力大损…… “陶公身处这样一个时代,兵荒马乱,既有北伐恢复中原的希望,又有兵败亡国的社稷危难,试问良翰兄,这个时代的读书人真的能完全纵情山水、潇洒隐世吗。 “不尽然吧,况且既然隐世,此前又为何要去做官?在龙城当那八十一天县令?只是为那五斗米折腰吗,我却是不信。” 欧阳戎耐心的听完,挑眉: “你一个姓元的,祖上乃北魏鲜卑皇族拓跋氏,说这种替南朝宋北伐失败惋惜的话,怎么听都怪怪的。” “欸,这不重要。三百年前我叫拓跋怀民,三百年后,我叫元怀民了,是久沐圣人光辉的大周子民。咦良翰兄你还说我,你是复姓,说不得三百年前也是关外胡人。” “怀民兄别尬黑,在下南陇欧阳氏族谱可查,往上可追溯到春秋越王一脉……” 元怀民嘀咕:“那不也是南蛮。” “你说什么?” “没什么。” 元怀民摆摆手,打了个哈哈,他走来,接过欧阳戎手上的《五柳先生传》,重新摆在地上,摊开晒太阳。 从弯腰直起身,他一脸认真道: “不管如何,陶公与良翰兄一样,身上怎么看都有一股出世、入世杂糅的矛盾气质。 “只不过,陶公身上气质,更侧重于出世隐逸,入世忧民的气质少一些; “而良翰兄你身上气质,更侧重入世忧民,出世隐逸之风相对少一点。” 元怀民摸摸下巴,打量好友,笑语道: “不过在下总觉得,这应该是和你们俩的经历轨迹有关,陶公应该最早就是入世的读书人,和那个时代的读书人一样,或许热血努力过,失败过后才选择出世隐逸的,所以这方面气质更重。 “而良翰兄你,则是那种能力最出众的一小撮读书人之一,入世方面,一看就胜过陶公,入世济民节节胜利,才有如此坚韧不拔之志,令人仰慕艳羡. “至于良翰兄身上相对弱些的出世气质……” 元怀民话语顿住,凝视着欧阳戎片刻,他眼神深处疑惑了会儿,旋即摇了摇头说: “认识良翰兄这么久,良翰兄的性格谈吐时不时给我一种很新颖之感,就像是来自一个我从未接触过的文化氛围,良翰兄的家乡庐陵南陇那边估计是一个有趣之地,宛若世外桃源,才能培育如此不出世的气质。” 欧阳戎垂目倾听,沉默不言, 随口点评了一波,元怀民抚掌大笑,指了指他说: “而有趣的是,陶公可能后半生都在寻找一座桃花源,良翰则是从桃花源中来,到山下尘世去。一个是世内之人渐渐沉迷世外,一个就是世外之人积极努力入世。而且还都算是寒素士人,良翰兄你还说与陶公不像,这气质真是绝了。 “以后年纪大了,告老还乡,我看能不能给你两都立个传哈哈。” 太阳底下,欧阳戎眯眸,安静了会儿,慢条斯理说: “满嘴顺口溜,你要考研啊?” “考研?这是何物,研究什么的吗?”元怀民疑惑。 欧阳戎嘴角微微扯了下,没有解释。 不过听完这番话,他高看了眼元怀民,这家伙虽然不着调,生活邋遢随意,洒脱乐观,但是在文史方面造诣很不简单,而且观察的很仔细,一些角度,他倒是没想过。 某种意义上,欧阳戎确实算是“世外之人”在积极入世,他没说错。 至于陶渊明,他一个隐藏的身份是寒士的传奇执剑人,试问,在南北朝的鼎争时代,一口鼎剑剑主,能是彻底的出世之人吗?他是怎么成为剑主的?寒士就是诞生于南朝宋。 欧阳戎突然指了指地上的书本:“这些东西你倒是可以多看看,关于陶渊明,有什么新发现或感悟,也可以和我讨论讨论。” 元怀民挠头:“良翰兄不怕我耽误公务?” 欧阳戎想说“对你而言耽不耽误有区别吗”,面上却一本正经说:“这也算是公务的一部分,涉及我与容女史主持的朝廷大事,具体是什么,暂时不能告诉你。” 欧阳戎本来半开玩笑,却没想到元怀民煞有其事的点头。 “明白了,陶公此人现在看确实不简单啊。”他突然嘀咕。 欧阳戎瞧了眼元怀民。 这时,后者也收拾完毕,摸了摸肚子,眼神期待的看着他,欧阳戎转身出门,元怀民跟上,二人一齐去吃早膳。 走在路上,欧阳戎回头,脸色有些认真: “对了,既然提到陶渊明,其实还有一事相求。此前聊反贼李正炎之事时,你不提过,说你们京兆元氏收录了陶渊明那首《桃花源记》的真迹吗? “它现在在何处,可否借我一阅,没事,路远的话,可以等等,你要是没有便捷渠道传递消息,我也可以帮你找人送家书回京……” 欧阳戎语气诚恳的说到一半,发现元怀民露出一副古怪脸色,他欲言又止。 “怎么了,有什么话直说。” “良翰,不用回京取了,《桃花源记》真迹现在就在浔阳城。” “什么意思?” “额,容真女史没和你说吗,她老早就找我要了,也是她们监察院派人,带我家书回去取的,前日正好送到,应该在女史大人手上,欸,我都没瞧见一眼呢,还没问她是要干嘛。” 说到这里,元怀民摸了摸后脑勺,嘿嘿一笑: “不过女史大人当时批假倒是爽快……唉唉,良翰兄你这是要去哪?跑这么快,不是说好了早饭你请客吗……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大丈夫一诺千金!”他急声喊道。 “吃什么吃,考研去。” 元怀民:…… …… “欧阳学士怎么有时间过来?” “容女史说笑了,此乃下官职责,当然要常来看看,大佛进度下官每日都有盯着,知道的比大伙都清楚,王操之他们做的事都是下官安排的,虽在成中,却不耽误进度。” “哦,进度是不耽误,那你这颗心,是回咱们这边了?” “容女史别打趣下官了。” “本宫哪敢打趣。” 浔阳石窟,欧阳戎从星子坊直接赶来。 容真提前找元怀民要了《桃花源记》原稿一事,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不过想来,也不意外,容真肯定不会忽略关于反贼的异常线索,之前李正炎那边的人,带着一副吴道子的桃花源图找到了元怀民,询问的就是《桃花源记》的内容…… 大佛工地旁,一处亭子里,闲聊了会儿,欧阳戎笑道: “女史大人,早上元怀民还问,他家那篇《桃花源记》真迹,你们看的怎么样了……” “你要看吗?” 容真直接反问。 欧阳戎话语卡顿,没想到这么直接。 不等他回话,容真摆摆手,转身走出亭子:“本宫想起来了,你之前接圣旨时,还问过修文馆有没有这些名士真迹来着,你们读书人是不是都对这玩意感兴趣? “也是,你文华本就不差,只是低调罢了,本宫之前倒是小看你了……你且在这里等着,本宫去给你取来,不准走开,等会儿,还有事情和你商量。” “啊?”欧阳戎没想到容真这么爽快,善解人意,或说脑补? 冷冰冰宫装少女背影刚走出亭子没几步,忽然停步,回头问: “你那根冰白玉簪子呢?”她冷淡眸光落在了他束冠的木簪子上。 欧阳戎握拳捂嘴:“家里,没戴。” 容真扯了扯唇角,继续笼袖离开,欧阳戎看见她的背影摆了下手: “不戴最好,叮叮当当的,有点喧噪了,反正你们男子戴是不合适的……” 欧阳戎无言以对,本来想说“那你还讨要它”,可她后面那句话,又把他话头堵了回去。 欧阳戎目送容真背影走进旁边一处山林,初春的树叶尚且稀疏,隐隐能看到山林深处露出一角屋檐,好像是一处屋舍。 那儿隐隐传来悠扬琴声。 《桃花源记》真迹放在这里的吗,容真她们已经检查完了…… 他微微皱眉。 心中陡然警醒……此番前来讨要,是否太过明显?容女史该不会是试探他吧。 不过他也没露马脚,是容真二话不说就要给他的。 欧阳戎笼袖,静立亭中,四望一圈左右,看了眼不远处阿力驾驶的马车,车厢座位下方,正静静摆放有一只琴盒…… 他不动声色观察情形。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道幽怨如深闺妇人的声音: “好姐夫,你终于来了,可得给我评评理啊,这石窟我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欧阳戎皱眉,转头一看。 是匆匆赶来的王操之。 —————— ps:这章只努力写到5k,不算加更。 又多三千票,目前欠更20章,似乎有点不妙,月票真要被灌满溢出了r2(小声) (本章完) 第597章 容真:是小公主殿下模仿本宫【7k二合一,求月票!】 第597章 容真:是小公主殿下模仿本宫7k二合一,求月票! “什么,做主?做什么主?咱们老百姓是自己命运的主人,才不需要别人做主,自己当家作主,王掌柜以后可不准说这种话。” 欧阳戎瞅了眼跑进亭子、起手式就是诉苦告状标准模板的王操之,表情不变,淡淡说道。 王操之:…… 欧阳戎的平淡反应,让诉苦悲情的气氛,尴尬了好一会儿。 王操之用力抹了把脸,语气悲戚,重新唤道:“姐夫。” 欧阳戎的目光,从容真消失的山林那边收回,扭过头,仔细瞧了瞧他。 王操之刚从浔阳石窟的工地营帐那边赶来,风尘仆仆的。 是字面意思上的风尘仆仆。 他身上,以往昂贵的锦绣丝绸服饰换了下来,取而代之的一件布料耐磨的青灰色皂服,头上还带着一顶宽檐的同色毡帽,布满灰尘和斑驳湿渍。 王操之原本又圆又小的娃娃脸蛋,此刻晒的通红黝黑,帽子下压住的头发一看就是数日未洗,都可以做厨房菜籽油了。 特别是眼下在欧阳戎面前,他还是一脸苦大仇深的沉痛神色…… 才几日不见,欧阳戎觉得他已经有一点饱经风霜、蓬头垢面庄稼汉的既视感了。 丝毫不见以前那副精明圆滑、笑呵营商的富贵公子哥形象。 欧阳戎想了想,问: “监察工地进度应该不用去搬石头吧?” “额,这倒是不用。” 欧阳戎刹那间板脸: “我让你留在这里统筹造像,又没让你自己下场撸起袖子干,况且这么多人也轮不上你,你整成这副模样做什么,卖惨呢?爱哭的孩子有奶喝是吧。” “呜呜……”王操之顿时哽咽了两声,听起来像是一只可怜没人要的淋雨小猫,令人肉麻。 他抬起袖子去擦湿润眼角,擦之前低头看了眼,挑了一块相对干净的袖口布料。 “姐夫,不是这样的,不是爱哭的孩子有奶喝,是孩子真哭了。” 王操之一把鼻涕一把泪道: “姐夫你是不知道,这几日在双峰尖工地,一有啥事,女史大人都第一时间让我过去处理,还得是我亲自上,不然女史大人说不放心。 “运送石料要我随船奔波,负责码头卸货;押物资上雕刻大佛的山崖峭壁,也要我亲自护送,路上不得不搭一把手推一推车; “大晚上的也不停歇,一夜派人把我喊醒三、四次,说是怕东林大佛的佛首潮湿漏水,让我带人半夜冷风里举着火把检查佛首,更换油毡布,再上几次桐油保养…… 看着面前的矮个青年大倒苦水。 欧阳戎无所谓的摆摆手: “还行吧,都是些繁琐小事,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最近城中有事,平日让你在这里替我统筹,用心一点也好。” “姐夫,这,这已经不是用心了,是用命啊。我看女史大人是瞅准了我的小命。” 王操之抬手指了指他脸上“三天睡一觉”养出的淡淡青紫色的浮肿黑眼圈。 欧阳戎微微挑眉。 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口安慰: “大佛的事情一点也马虎不得,星子湖的事情不可再重犯,理解一下,容女史也不是刻意针对你,主要是我不在这儿,这些琐事只能找你来干了,不然找谁? “其它人也不放心,伱说是吧,这不也代表,没有把你当外人吗。” “可是……可是……”王操之情绪顿时激动起来。 欧阳戎和颜悦色:“别急,你慢点说。” “可是昨日女史大人带着我和其它掌柜一起视察开凿的露天石窟,洞顶有灰岩脱落,吓的大伙都往外围跑,女史大人施展轻功把大伙挨个拎到了窟外,我是最后一个!” 欧阳戎:…… 他微微颔首。 “额,这确实有些不妥,这么看容女史有些过……”下一霎那,欧阳戎一脸正色的改口:“有没有可能是你离的较远,挨个救人,运气问题,容女史我知道的,绝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姐夫怎么就是不信呢。”王操之满脸涨红,梗着脖子说:“当时我离她最近,还喊救命,她愣是没看到我。 “姐夫你说,这还能是运气?你还不如拿她眼神不好来解释呢,我还能心里好受一些。” “哦?什么本宫眼神不好,你们在说什么呢。” 身后传来宫装少女冷冰冰的嗓音。 欧阳戎面露微笑间,容真走入亭中,右手摊开,手心上摆有一个小小的梨花木盒。 她单手捧盒,经过背对亭外的王操之身边。 王操之扭头,如水畔喝水的羚羊遇到狮袭,吓了一跳。 欧阳戎则是表情不变,眸光悄悄落在容真手中的梨花木盒上。 “辛苦容女史了。”他语气自若的打了声招呼。 容真目不斜视,路过王操之身边时,瞧也没瞧他。 她摇了摇头。 “不辛苦,辛苦的是王掌柜才对,看样子应该是本宫做的有些不太好,王掌柜受了委屈。” 欧阳戎看见,王操之迅速低头,两手合拢抹了一把脸,紧接着抬头,挤着笑脸: “女史大人晨安,什么委屈,没有的事!都是下面人乱嚼舌根,挑拨咱们关系,女史大人千万别当一回事……” 不久前那副深闺怨妇、大诉苦水的姿态荡然无存,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换了一个人呢。 欧阳戎不禁多看了眼在女史大人面前干劲十足的王操之。 “哦。” 容真没有看他,淡淡回了声,她注意力放在欧阳戎身上: “久等了。” 欧阳戎摇了摇头。 二人面对面站着,没人动。 王操之东张西望了下,有些奇怪的来回打量欧阳戎和容真的表情,似是好奇为何突然安静下来。 直到容真回头,面无表情的看了多余的他一眼。 “……” 王操之眼角抽搐了下。 他抱拳告退。 “姐夫,女史大人你们慢聊,我在外面等你们。” 眼见王操之退出亭子,容真收回目光,递出梨花木盒。 欧阳戎顺势接过盒子,没有打开,似是不在意的摆在一边,背手与容真聊天。 “有何发现?容女史可弄明白了,李正炎他们为何寻找此文?” 容真凝眉,轻轻摇晃头,不语。 欧阳戎转头看了眼容真刚刚去的那处山林。 琴声即兴而起,兴消而终,现在已经消失不见。 欧阳戎轻轻晃动,示意了下手里的梨花木盒子: “容女史不再用了吧,那下官就替容女史转交给元长史了?” 容真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事,眼神有些出神,惯性般的颔首。 “女史大人还有何事?没事下官就先走了。” “等等,你不去见见宋前辈他们,今日安惠郡主也来了,正好,你们可以像上次那样一起回去。” “还是算了,下官稍微赶时间,另外……”欧阳戎往前平摊一只空荡荡的手掌:“佛珠没戴,见了宋副监正,她又要说下官不守礼制,心无陛下。” “那也行……对了,本宫明日下午会在浔阳坊的州狱大牢,审查下犯人……离你那槐叶巷倒是不远。” 容真没由来的添了一句,就像是说自己午饭吃什么了一样。 欧阳戎点点头:“嗯嗯。” 他似有心事,眼睛一直落在梨花木盒上,转身准备走人;容真也几乎同一时间做出转身动作,也要走人。 欧阳戎身子顿住,回过头,添了一句: “那有时间下官过去看下,州狱大牢是吧,话说最近你们监察院是不是在审前些日落网的犯人。” “嗯呢。”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女史大人的声调尾音好像有一点点的拖长。 容真脚步轻快的离去。 等在亭外的王操之见到女史大人终于出来,松了口气,见缝插针,忙不迭往亭内走去,去找欧阳戎继续聊天。 容真刚走出亭子没几步,忽然回过头,看着王操之。 后者抬脚的动作卡住。 容真什么也没说,就这么安静的看着王操之。 她眉眼平静,唇角向下,一张俏脸像日常时一样面无表情。 亭门口的气氛寂静了片刻。 容真回过头,继续抬脚离开。 王操之老老实实低头,乖乖跟上她的脚步。 二人一前一后的远去,从始至终什么话也没说。 亭内,容真走出去后,欧阳戎的注意就全部集中在手中的梨花木盒上。 其实对于王操之的能力,他还是比较相信的。 虽然刚刚这小子一直倒苦水,但是也不见他真的消极怠工,这代表目前的程度还是在他能力可以接受的范围以内。 而且王操之要是真做的不好,容真早就找上来,让欧阳戎换人了。 这不还没找他换吗。问题不大。 还有,实话说,现在这大佛落地的关键阶段工地上谁不忙,大伙都忙,容女史也是,欧阳戎瞧见她脸蛋上都有些许疲色了,操心的事情不比王操之少,而且还是劳神…… “算了,明天下午见容女史,再帮他说一嘴吧,刚刚忘了。”欧阳戎嘀咕道。 俄顷,他揉了把脸。 携带梨花木盒,迅速返回了浔阳城。 …… “女史大人……” “王掌柜休息好了,现在有时间?” 王操之话语说到一半就被打断,弱弱挠头: “有……有吧。” “好。” 容真板脸,给王操之下了一道命令。 听到又是苦力活,后者跟蔫了的茄子一样,似是愁眉苦脸的离开。 容真目不斜视。 返回了浔阳石窟的临时营地。 她径直走进了一座临近佛首放置点的大帐,里面正有一老一小两位女子在聊天。 是宋嬷嬷与卫安惠…… 约莫一个时辰后。 浔阳石窟外面,一条通往浔阳城的官道上。 安惠郡主的车辕准备启程,一群黑衣侍卫护卫在车前。 容真把卫安惠从营地送到了车辕前。 “郡主路上小心。” “嗯,耽误容姐姐时间了。容姐姐也要注意身体才是,和宋前辈一样……” 蒙有面纱的卫安惠回过头,温柔叮嘱,她吐字细声细语的,很难让人不心生好感。 容真摇头不语,偏头看了看身后跟着的四位女官。 “你们也一起回去,送郡主回城。” “是。” 四位女官当即加入黑衣护卫的队伍中。 就在这时,营地那边匆匆赶来一位中年女官,手里拎着一只蓝灰碎花包袱,包袱似乎沉甸甸的。 “女史大人,这是不是您丢的失物?” 中年女官两手递上包袱。 容真回头瞅了眼,蹙眉问: “什么失物,本宫身边不带这类东西,你们这是在哪捡的?” 卫安惠正两手托起裙摆准备登上车辕,登到一半,也闻言顿住,好奇回头。 中年女官语气犹豫:“好像是送客亭那边。” “送客…亭?” “没错,就是刚刚您去见欧阳学士的地方,王掌柜说,他就是在亭外低头看地时捡到的,当时您就走在前面,王掌柜说,肯定是您掉落的,让您务必收好了。” “里面是什么,不打开看看怎么找失主,要不看看吧,可能不是容姐姐的。”一旁的卫安惠奇怪的问道。 中年女史瞧见容真迟迟不伸手不接,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眼下听闻安惠郡主言语,又见容真也不阻止,她便去拆开了蓝灰碎花布包袱。 只见包袱内,躺着一堆崭新的女子饰品,有金钗银簪,有珍珠步摇,有翡翠手镯,还有珊瑚巧物…… 几人一脸诧异,不禁看向容真。 宫装少女脸蛋依旧冰冷冷的,平静吩咐: “回去和王掌柜说,这不是本宫的,他找错人了。另外,你去把它丢在送客亭外的地上,失主掉了这么多东西,想必很急,会回来找的。” “额……是,女史大人。” “另外,处理完这事,你去通知下王操之,让他上午的事情做完别磨磨蹭蹭,赶紧回营地复命,下午跟着本宫去处理要事,今天才刚开始呢,歇什么歇。” “明白了,女史大人。” 中年女史一脸古怪的拎着沉甸甸的女子昂贵首饰大礼包离开。 “真有意思,他们难道不知道容姐姐不缺这些金银珠宝首饰吗。” 车辕纱帘后方,卫安惠浅笑开口,有些打趣。 容真俏脸绷着。 “而且印象里,容姐姐好像也不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打扮来着。” 说到这儿,卫安惠的目光落在了容真发鬓上的鸳鸯翡翠簪子上,之前还没注意到,她轻“咦”了声: “容姐姐也戴这支簪子?最近在城里很流行的,价格也挺贵的,越炒越高……听说是因为和浔阳王府的小公主殿下除夕晚宴上戴的是同款,才成了风尚,竞相模仿……” 容真忽然开口打断: “本宫不是花钱的。另外……不是本宫模仿,是她模仿本宫。” 丢下两句话,冷冰冰宫装少女转身走人,也不给卫安惠反应的时间。 卫安惠目送着隐隐昂首笼袖、神似白天鹅的容姐姐背影远去,嘀咕自语。 “小公主殿下和她们模仿容姐姐?” …… 返回槐叶巷宅邸的马车内。 欧阳戎有些迫不及待的打开了梨花木盒。 盒内镶有红布垫,共同保护着一份帛书。 帛书的材质古旧,刚打开盒子就能嗅到一股混杂陈腐的奇怪味道、 欧阳戎捏了下鼻子。 他以前就没闻过这么难闻的。 应该是某种防腐措施,不至于让帛书腐烂。 欧阳戎打开车窗透了下气,取出一份准备好的丝绸手套戴上,这才开始,小心翼翼的取出帛书。 缓缓摊开。 帛书上有密密麻麻的墨字,字迹飘洒,有些狂草写意。 是一篇《桃花源记》的原文,落款五柳先生,是陶渊明的自号。 只要京兆元氏没骗人,这应该就是几百年前陶渊明的亲笔字迹了。 另外,这份帛书上还盖有不少印章,欧阳戎便瞧见了最显眼的京兆元氏私印,应该都是历代收藏者们的例行爱好——盖章。 欧阳戎摇头,他不是来关注这个的。 此刻手捧《桃花源记》,欧阳戎在颠簸马车内闭上眼睛,嘴里似是念咏着什么。 和寒士剑诀《归去来兮辞》一样,这《桃花源记》他早就倒背如流了,但这不是关键。 根据他自身的经验,只要是执剑人亲笔写下的、他所领悟的鼎剑剑诀,都会蕴含一份对应的鼎剑真意。 就像欧阳戎此前亲笔写出的半份匠作剑诀《题菊花》一样。 马车内,气氛寂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他试了三遍。 “这不是剑诀。” 欧阳戎突然睁开眼,长吐了一口气。 刚刚他心中毫无波澜起伏。 欧阳戎合上帛书,随手丢进盒中,低头看着它,眉宇露出沉思之色,呢喃: “除非说,这不是陶渊明的真迹,这是假的……但这可能性不大,京兆元氏毕竟是曾经的北魏皇族,家藏的真实性还是不低的。 “那就只有这一种可能了,这不是剑诀……可是,不是剑诀,李正炎、杜书清他们跑大老远来找元怀民问话干嘛? “当时他们是《归去来兮辞》和《桃花源记》一起找的,前者是我所知的寒士剑诀,后者的话,按道理,应该也不赖才对。 “原本是以为,这《桃花源记》原稿与他们手里的桃花源图有关联,甚至……那副桃花源图就是一口鼎剑。 “这个猜测是大胆了点,但是谁让他们匠作道脉的铸剑师们这么喜欢‘剑非剑、鼎非鼎’呢。 “匠作和夜明珠都是这样,前者的本体形似一片琉璃鸢尾花瓣,现形时像一道‘弧面’,而后者的本体是珠子,显形时是一粒“光点”…… “这又是‘点’,又是‘面’的,等等,该不会…… “点、线、面三者皆有吧!” 欧阳戎瞳孔微微一缩,心头灵光一闪,冒出这个大胆猜测。 “若从数学角度讲,点、线、面是空间基本元素,简单到了极致,无论古今,大道至简,必然趋同。所以这批古怪匠作,是不是以此为铸剑方向? “这么说,还有一口鼎剑是一条‘线’的形态咯?” 他深呼吸一口气。 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 “好家伙,你们匠作道脉的铸剑师个个都是大数学家对吧,铸剑都这么默契。” 欧阳戎凝眉沉思了会儿。 “就算元怀民说的没错,那副桃花源图真是吴道子画的,那么桃花源图可能不是鼎剑,但是空白画卷本身,就说不定了……” 心中犹不肯放弃,欧阳戎抓起盒中帛书,犹豫了下,找到帛书上一个相对隐蔽不起眼的地方……扣了一下。 和不久前在净土地宫、测试夜明珠是不是鼎剑一样简单粗暴。 此刻,看着指甲缝中的纸屑墨粉,他脸色略微失望。手里这份《桃花源记》真迹应该与鼎剑或剑诀无缘了。 少顷,欧阳戎重新收好帛书,放回木盒。 他瞥了眼帛书上某处几乎微不可察察的小扣痕,有些心虚捂嘴,咳嗽 “怀民兄生性大方,想必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在意的……咳咳。” 不过,虽然这不是期盼中的东西,但是陶渊明的真迹本身,欧阳戎就有需求,当初“勉为其难”接下圣旨后,就有过试探询问……很快,他脸上失落之色很快一扫而空。 回到槐叶巷宅邸,欧阳戎径自返回书房,打开衣柜,找到了妙思。 不过在找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家伙前,欧阳戎把《桃花源记》的原稿藏起来了,放在外面马车里,甚至塞进了剑匣隔绝文气,特意不让她发现。 按照他对这小墨精的了解,这种陈年老墨与珍贵的古之名士文气,指不定就一口吃掉了。 欧阳戎叹气,败家小娘们。 衣柜上,刚睡醒的儒服小女冠两手趁着小巴,晃荡着小短脚。 打着哈欠听完欧阳戎的言语,妙思一张小脸渐渐警惕起来。 “怎么还要灵墨啊?天天找本仙姑要,把本仙姑弄的一滴都没了。” 欧阳戎板脸:“你好好说话。” “好好说话,就是欧阳良翰你不要脸。” “你吃我的喝我的,只用出一点力,还说我不要脸?” “哼。”她两手抱胸,小脸神色不爽。 欧阳戎动之以理,晓之以情: “现在缺灵墨,上次画符用掉了,我急需再补充一个,以备不时之需。” 她眼珠子转了下:“那也行,但是本仙姑要好吃的文气。” “文气好说,现在就写,要多少。” “不,本仙姑要你那首《青玉案·元夕》的文气,它才好吃,是山珍海味,其它都是粗糠。” 欧阳戎霎那间皱眉,周围气氛安静下来。 他瞧见妙思悄悄斜眼的小动作,心中哪里不知这是故意刁难、讨价还价。 “唔不行就算咯……”妙思作势道。 “谁说不行的。” 欧阳戎立即打断,顿了顿,一板一眼的说: “这可是你说的,拿回来了,你就乖乖产灵墨。” 看见他斩钉截铁的态度,妙思稍微缩了缩脑袋。 她蹲下抱膝,低头画圈,小声嘀咕:“产?怎么听着和你们人族生小孩一样……” “那就挤。” “……” “行行行,给本仙姑吃《青玉案·元夕》的文气,就给你。” “好。” “咦你干嘛去呢。” 欧阳戎不理睬,在妙思好奇目光下,他走去桌边,伏案挥毫。 “小戎子,你在干嘛呢?喂,你该不会真能从坏女人手里拿回来吧。”妙思心如猫挠,跳上书桌,好奇凑近。 欧阳戎不理,自己写自己的。妙思瞧见他在写涉及明月的诗词,一写就是数篇,她立即摇头: “现写?这怎么行,都说了。这些普通的本仙姑才不吃,只要《青玉案·元夕》的。” 欧阳戎撇嘴,不答。 “咦,你身上怎么有一股挺熟悉的味道?” 她耸了耸鼻子,一脸狐疑问。 见欧阳戎不理,愈发怀疑起来。 巴掌大的儒服小女冠两手叉腰,大声囔囔: “欧阳良翰你是不是偷拿了本仙姑宝贝,虽然本仙姑也不知道是什么,但是你肯定拿了对不对,快交出来。” 欧阳戎不吃这套,皮笑肉不笑,“呵呵,你还有宝贝藏着?” 妙思左顾右盼起来,卖萌装傻。 不一会儿,欧阳戎整顿衣襟,大步出门。后门口,欧阳戎朝喂草料的阿力轻声: “去浔阳王府。” “是,公子。” 登上马车,欧阳戎先把几篇明月诗词取出,一起放进了梨花木盒里,和陶渊明的真迹帛书放一起。 他合上梨花木盒,放置膝上,手掌覆盖盒面,指关节习惯性的一下一下轻敲盒盖。 节奏声中,欧阳戎微微眯眸,似是思索,他这次准备去找下离裹儿…… 半路上,闭目养神的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日常弯腰,取出了座位下方的一只长条状琴盒。 “圆月、月神这些普通的词,此前试过了都不行,那就试下新的关键词,多碰碰。” 欧阳戎脸色酝酿了下,片刻后,低下头,朝里面尝试性的喊道: “桃源……桃花……桃花源……桃月?源月?桃神?” 剑匣没有动静,耳边无福报触发。 可是这些尬词,几乎耗尽了欧阳戎所有能用来联想的脑细胞,真是奇了怪了,还能有什么别的呢? 他不禁犯起嘀咕: “也不行吗,那就只有结合一下了…… “源…神?圆神?” 夜明珠:??? 匠作:…… …… —————— (ps:7k字二合一,本月已还3章,还需爆更19章。 继续跪求月票!r2求灌满!) (本章完) 第598章 离裹儿:有种你过来啊?【求月票!】 第59八章 离裹儿:有种…你过来啊?求月票! 下午。 浔阳王府,梅影斋。 院门口。 “欧阳公子?” 离裹儿的贴身丫鬟彩绶推开门看到欧阳戎的时候,她手里抓着一根类似鸡毛掸子的棒子。 二人四目以对。 门口安静了会儿,彩绶用手中棒子,弱弱指了指隔壁方向。 “欧阳公子,谢小娘子的院子在隔壁,不知道她在不在家……” “哦。” 欧阳戎简单应了声,目光越过包子脸小侍女肩头,望向院子里: “请问公主殿下在吗,是不是还在午睡?在下可以等一会儿……” 说到一半,他突然感到脚踝处被某一团软绵之物撞了下,低头看去,脸色一愣。 是一只毛茸茸的雪白狸猫,嘴角有黑斑纹,似是略微瘸腿,趁着彩绶开门跃出门槛,正在用小猫脸蹭他的裤腿。 “喵~” 猫叫有时似婴儿般娇嫩,柔和又带着一丝奶气,让人忍不住想要疼爱。 “嘬嘬。”彩绶用手中棒子勾了下雪白狸猫,想要把它引到一边。 可惜,雪白狸猫并不搭理,屁股对着她,小脸反复蹭欧阳戎的脚跟,喵喵叫着,弄的他痒痒的。 欧阳戎这时才发现,彩绶手里拿着的原来是一根逗猫棒。 眼见逗猫棒都没男人的裤腿好用,包子脸小侍女不禁瞪大杏眼,反复看了几眼逗猫棒,似是怀疑假的。 彩绶把逗猫棒丢到一边,“嗖”的一下,迅速蹲下,抱起了雪白狸猫,她点头。 “哦哦,原来是找小姐啊,欧阳公子请进,奴婢去喊下小姐,小姐没睡呢,在书斋读书……” “喵~”雪白狸猫四脚腾空,蓝色大眼睛无辜望着欧阳戎。 彩绶抱起雪白狸猫跑回了门内。 门前,欧阳戎失笑,摸了摸袖中的梨花木盒。 他抬脚入内,跟上前方的一猫一少女。 …… 离裹儿一袭显得宽大疏松的男款文士儒衫,走下朱楼。 来到庭中。 她看见欧阳戎的第一反应,与刚刚逗猫的彩绶类似。 歪头看向欧阳戎身后的方向。 “额,殿下看什么呢?” 离裹儿从四周收回眸光,侧目问他: “谢姐姐没来?” “刚刚路过漪兰轩,她在午休,就没打扰她。” “那今日欧阳公子是怎么想着来打扰我的?” 不愧是离裹儿,一开口就是满分阴阳。 “有件小事叨扰公主。” 这时,庭中一角,正在和雪白狸猫大眼瞪小眼的彩绶似是想起什么,抱猫跑去了朱楼。 庭中只剩下欧阳戎与离裹儿。 庭内地面打扫的很干净,欧阳戎进来时都被彩绶要求换了一双布鞋。 眼下,他瞧见公主殿下是直接光着脚,白袜裹足,行走庭中。 离裹儿脖颈细长,锁骨线条优美,还是直肩背薄,再加上大腿修长纤细,身材虽不丰满,但腰臀比例极好,算是天生的衣架子了……所以她赤足白袜,穿着一件男款儒衫,比男子还要儒雅英气,还更添一抹优雅贵气。 二人对视了眼,刚要开口,一只雪白狸猫去而复返,连跃数下,返回二人身边。 它绕着欧阳戎好奇的转了两圈,继续上前,蹭他脚跟,期间,毛茸茸小脑袋不时的仰着,一双亮晶晶蓝眸好奇瞅着低下头瞧它的欧阳戎。 不远处,朱楼二楼的窗口,某个包子脸小侍女有些急。 离裹儿隔空摆了摆手,示意了下。 彩绶消失窗口,留下了雪白狸猫。 “别怕,它叫衔蝶奴,以前倒是调皮,现在性情温顺,不敢咬人,此物……” 看见欧阳戎站在不动也不落座,离裹儿以为他是被这个时代相对稀有的奇兽所唬住,之前来的客人不乏遇到这类尴尬的。 她摇了摇头,走上前准备抱猫。 突然离裹儿发现欧阳戎蹲下,抚摸猫头,并拢两指,一会儿在衔蝶奴的下巴处挠了挠,一会儿在耳根子处挠一挠。 “咕噜咕噜~”衔蝶奴舒服到眯眼。 一套动作好像比她还熟练。 “衔蝶奴不好听,太文艺了,没意思。” 离裹儿听到,低头轻笑撸猫的欧阳戎方向,传来平淡语气。 “那该叫什么?” 眼见他撸猫撸的起劲,离裹儿也走上前,蹲下一起撸猫。 “公还是母。” “公。” 欧阳戎闻言,低头有模有样的掐了下指,俄顷,抬起头,一脸认真说: “有种。” “什么有种?” “它叫有种。” 离裹儿好奇:“有种?什么意思?” 欧阳戎点头: “有种你过来啊的有种。刚刚彩绶姑娘喊它过来它不是不应吗,你改这名字,以后保证听话。” “……” 气氛沉默了会儿,离裹儿面无表情: “它是宫猫,早被阉了。” “那更应该叫了,不说喜欢,但肯定怀恋此名。” “胡说八道。” 离裹儿压住唇角,用力绷脸。 欧阳戎高深莫测,笑而不语。 二人围绕着猫,你一言我一语的。 好像都忘了今日正事了,注意力一时间都落在猫上。 而且,这回倒是难得的好好说话,没有一方阴阳怪气。 “它怎么这么粘你?平日也不见它这股劲。” 过了一会儿,离裹儿微微蹙眉问道。 “你是不是身上有什么……” 话还没问完,欧阳戎从怀中掏出了一团淡粉手帕,摊开手帕,两指捻了一块脆弱方块状糕点,递到“有种”嘴边。 下一霎那,他指间的桃寿斋糕点消失不见,残渣都不剩一点。 “喵喵~” 感受到脚跟开始被一颗毛茸茸小猫头热情狂蹭他。 欧阳戎手捧糕点,站起身来,笑说: “不愧是有种,确实很有种。” 离裹儿蹙眉:“有种不好听,还是衔蝶奴好。” 欧阳戎不理,在院子里走动起来,逗起小猫,他每走几步就往身后丢一块糕点下去,不时笑语一句“有种你过来啊”。 雪白狸猫一瘸一拐,老老实实跟在欧阳戎后面,在离裹儿眼里简直和头号狗腿子一样。 她表情变换,有点精彩。 明明不久前还是她精心培养的经常抱去宴会炫耀的富贵高冷小猫。 不远处传来离裹儿的生硬语气: “欧阳良翰,你别给他吃太甜的东西,会胖的。” “难怪一开门,它就跑出来,我要是有种,我也跑,一点甜的都不给,你这梅影斋的饭不吃也罢,还不如自己觅食呢。” “我是为它好,吃太多会胖,各种病接踵而来,这是洛阳姑姑那边传来的经验,需要控制食量……” 离裹儿理论一套一套的,言语间已经走过来,不容拒绝的抱起了欧阳戎脚边正吃的起劲的雪白狸猫。 欧阳戎微微耸肩,收起了手帕。 离裹儿手掌盖在怀中小猫的眼睛处,不让它看,似是怕它跟某人学坏。 她瞥了欧阳戎收入怀中的手帕,淡淡问: “伱这手帕加糕点随身携带,又是哪个小娘子一起送的?也是之前送过鸳鸯翡翠簪子的?” 欧阳戎置若罔闻,取出梨花木盒子。 “有个好东西,想与公主殿下共赏。” “又是簪子?” “额,不是。” “那是什么。”离裹儿怀疑:“你有好东西还能想到我?” 欧阳戎不答,从盒中取出一份帛书,笑而不语的递出。 离裹儿狐疑接过,打开瞧了瞧。 手捧帛书的她,脸蛋上的表情先是蹙眉,旋即疑惑,最后惊喜欢眉。 “咦,陶潜的《桃花源记》真迹?你这是从哪忽悠来的。” “什么叫忽悠,多难听,是元长史家中珍藏。” “不错不错,从他家忽悠的是吧,那借我观赏两日。” 离裹儿满意点头,多看了眼欧阳戎,似是印象改观不少。 瞧见她毫不客气的收下帛书,他不禁提醒道: “还是要还别人的。” “知道知道。” 离裹儿似是心情不错,小手一挥道: “说吧,有何事相求。只要不是上次那样不当人的要求,都可以考虑。” “公主殿下说笑了。” 欧阳戎清了清嗓子,严肃语气: “上次公主殿下那个梦,在下一直难忘,回去想了想,觉得有义务配合殿下,寻找明月。” 离裹儿半信半疑:“你真有这么好心?” “那可不。”欧阳戎义正言辞:“在下觉得,所谓的潜龙衔明月而出,应该是涉及明月之物,在下身边最贴近明月的,应该就是诗词了。” “所以?”离裹儿目不转睛的瞅着他。 “所以在下带了几篇明月诗词前来,都是些灵感之作,供殿下浏览,看看殿下能否找到那一轮梦中的明月,得到启发。” 离裹儿想了想,说:“其实我也不知道得到这潜龙所衔的明月后,会引起什么动静。” “没事。”欧阳戎浓眉大眼道:“只要不是骑什么潜龙而飞就行。” 欧阳戎一边取出了几篇诗稿递给离裹儿,一边状似随口道: “对了,公主殿下,上回元宵夜赠你的那篇《青玉案·元夕》原稿,能否借我一下,回头过来取《桃花源记》,咱们正好换回……” 欧阳戎话语突然卡顿,因为面前的离裹儿不知何时起动作停住,朝他投来似笑非笑的目光。 “图穷匕见了?”离裹儿悠悠问:“这就是你此行真正目的吧。” 欧阳戎假装没听懂,递出明月诗词的诗稿,好奇问道: “公主殿下看看是不是这些。” 离裹儿瞧了瞧他脸色诚恳递来的诗稿,轻哼一声,接过。 “换的话,也不是不行,但是你必须一有涉及明月的线索,就来找本宫汇报,像今日这样。 “另外,《青玉案·元夕》的原稿过几日就要还我,不然《桃花源记》的原稿你也别想拿了,咱们一物换一物,明白没?” 瞧见欧阳戎似是脸色犹豫,离裹儿摆手:“那你再想想……” “好。” 没想到下一霎那,欧阳戎一口答应了,脸色勉为其难。 离裹儿不禁多打量了下他脸色,隐隐感觉他好像答应的有点快,不像是勉为其难的样子。 不过一言既出,也不好反悔。 离裹儿补了句:“看你表现。还有,下次来,不准带太多甜口糕点给有……给衔蝶奴了。” “好好好,公主殿下快看看这些诗……” 离裹儿眸光落在了手中的几篇明月诗词上。 认真打量。 不过,在欧阳戎的建议下,她轻声把这些明月诗词念了几遍。 这些诗词确实是涉及明月的,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巧合,离裹儿发现诗词上面出现的涉及明月的词汇有些频繁。 像圆月、月神、月魄、月宫啥的,还有比较吆口古怪的,比如圆神什么的。 不过既然欧阳戎配合帮她找梦中明月,离裹儿也不好推脱,都一遍又不会少一块肉。 “我读的时候,你一直盯着我脸干嘛?” 离裹儿忍不住问。 “咳,没什么。” 欧阳戎笼袖转身,移开目光。 不多时,离裹儿回朱楼取回了《青玉案·元夕》的原稿。 欧阳戎垂目接过了原稿,留下了《桃花源记》与几篇明月诗赋,约定好下次再带新的明月线索来的时间,大步出门了。 目送今日似乎有些热情的俊朗青年背影离开,离裹儿轻轻摇头。 她把衔蝶奴递进彩绶怀里,朝朱楼走去。 “哎呀,你怎么又跑了,回来,快回来。” 离裹儿身后突然传来彩绶的惊呼声。 一道雪白狸猫的身影快如闪电的蹿去紧闭的大门口,似是舍不得自带甜点的欧阳戎离开。 只是不知道它有些瘸腿,怎么跑这么快的,或许是对某人的爱吧。 “衔蝶奴……衔蝶奴……快回来……” 彩绶瘪嘴呼喊。 没有回应,雪白狸猫瞧也不瞧它。 离裹儿顿足,稍微犹豫了下,她喊道: “有…种?” “嗖——!” 雪白狸猫窜至离裹儿脚边,狂蹭她脚跟,仰着一颗小猫头“喵喵~”两声,一双蓝色大眼睛看着她,似是等待着什么。 离裹儿:…… 彩绶:…… 不见糕点的有种歪了下头:“喵?” …… 槐叶巷宅邸,饮冰斋。 衣柜前,欧阳戎含笑把《青玉案·元夕》的原稿放在了脸色微变的小墨精面前。 “欧阳良翰,怎么这么快,是不是早有准备……” 妙思脸色怀疑道。 回应她的是重重敲在文气斐然原稿上的两根手指,敲声沉重,态度不容置疑。 小墨精垂头丧气,愿赌服输,关上柜门,乖乖产……乖乖挤灵墨去了。 翌日大清早,衣柜前。 听着小墨精疲惫至极的呼噜声,欧阳戎小心翼翼关上柜门。 他手捧一只小小的金色钵盂走去书桌边。 钵盂里面装有小半碗血红墨水,殷红如血,满是松子味的墨香。 书桌前,欧阳戎撕下《真诰》小册子后方的一张纸页,平放桌上。 红黑符箓的材料全部准备就绪,他两指捻起一顶指头大小的雪白拂尘,深呼吸一口气。 心无杂念,埋头画符。 欧阳戎记忆力本就很好,加上有此前成功的经验,还有灵气修为精进带来的能力提升…… 这一回,他手很稳,汗都没出多少。 时间缓缓往前推移。 清晨过去了……上午也过去了…… 正午时分,伏案的欧阳戎突然身子后仰,把自己甩进了椅背。 “呼~”长吐了一口气。 他的面前,杂乱的书桌上,金色钵盂内的血墨已经枯竭。 一张崭新的红黑符箓正静静躺在桌面上。 欧阳戎用力揉了把脸,直起身子,重新鼓起精神,检查了一下新的红黑符箓。 少顷,他满意点头,是比第一次画的品相要好一些。 上次在星子湖工地借用黄飞虹施展了降神敕令,消耗了一张红黑符箓,眼下补充一张,以备不时之需。 不过此物还是多多益善为好,过几日再哄哄……欧阳戎瞧了眼衣柜那边正呼呼大睡的小墨精。 小心翼翼收好红黑符箓,欧阳戎去往大厅用膳,匆匆扒了口饭,补充了体力,他整顿衣冠,大步出门。 欧阳戎去往州狱大牢,昨日答应了容女史,要过去看看。 …… —————— ps:求月票!(撅起) (本章完) 第599章 容真:说了多少遍,工作的时候称职务【求月票!】 第599章 容真:说了多少遍,工作的时候称职务求月票! 江州的州狱大牢有两座,一新一旧。 前者在城郊。 后者在城内的浔阳坊,建在临江的悬崖上。 往日,江州大堂是根据罪行轻重、性别以及是否需要单独监禁等因素,将囚犯分开投入在新旧两座州狱大牢。 新州狱大牢关押一些罪行不重的犯人。 而旧州狱大牢,则专门用来关押重刑犯与死囚。 后者坐落在城内星子坊,也是方便江州大堂、监察院的管理盯梢。 州狱这块,是江州长史分管的。 去年欧阳戎上任江州长史起,就着手改善本州民生,州狱大牢也在此列。 城郊的新州狱大牢就是欧阳戎上任长史后,派人修建的,原先城内的旧州狱大牢太逼仄潮湿了点。 改善事项大致包括,在监狱周围种植一点稀疏树木,稍微美化环境,同时保持良好的通风、采光。 再定期派出官吏巡视州狱,查查伙食,瞧瞧有没有狱卒虐待囚犯、竹杠敲的太过分……等等。 反正就是尽量人道关怀一些。 不过,这些只针对新州狱大牢那边可以劳动改造的轻刑犯人。 至于旧州狱大牢里的重犯死囚……别成天惦记着改善环境了,想想怎么投胎吧。 大周刑罚是出得名的重,这些年才随政治环境,稍微好些…… 下午,浔阳坊,靠近江畔的悬崖边。 初春暖洋洋的阳光落在一面临江的旧州狱大牢外围墙上。 这些日子,这座州狱的森严程度陡然上升了一个台阶。 平日不时有一位位面色严峻的白衣女官身影出入大牢。 懂行的人都知道,这是监察院的女官,目前江州境内最难缠的朝廷暴力机构。 落在她们手里,而且还是被打上疑似私通反贼罪名,不死都要脱一层皮。 从一个月前起,监察院就从江州大堂手中接过了这座州狱大牢的控制权,全权接管。 好像是作为某种集中严密审讯疑犯罪人的一处根据地。 来自州内州外的一批批反贼嫌犯们,被押运过来,投入牢中。 大牢内,日夜都有一些断断续续鬼哭狼嚎声传出,整的周围的居民坊区都传起了点流言蜚语…… 离开槐叶巷宅邸,欧阳戎没有单独前去。 他先去了江州大堂,找到了元怀民、燕六郎。 三人一齐来到了旧州狱大牢门口。 门口守候的两位监察院女官对视一眼,似是早就得到吩咐,示意狱卒打开了狱门。 其中一位女官提醒道:“欧阳大人,女史大人来了有一会儿了。” 另一位女官入内,禀告去了。 “嗯。” 欧阳戎看了眼光线昏暗黝黑的门口,一股死鱼臭味扑面而来。 他刚准备抬脚走入,感到袖口被人拉住,转头一瞧,是燕六郎。 “明府……” “怎么了?” 燕六郎扭头,下巴示意了下门外不远处的马棚。 只见那马棚内,除了正在投喂枣马饲料的小吏外。 还有一道孤零零的矮个青年背影,身穿青灰色皂服,同色毡帽。 他两手抱胸,背靠马棚墙壁,下午橘黄色阳光落在身上,矮个青年脑袋后仰枕着墙壁,闭目打着瞌睡,像尊雕像。 “操之?” 欧阳戎与元怀民对视一眼,走去。 “刺史大人……长史大人……” 马棚内的小吏恭敬打招呼。 动静吵醒了王操之。 他陡然惊醒,左右四望,稍微松气,揉着睡眼:“姐夫?元大人,燕兄。唔,你们怎么来了。” “当然是有事。你呢,你不是在浔阳石窟,怎么也跑来了。”欧阳戎奇问。 王操之准备开口,不过反应过来什么,先东张西望观察了下四周,特别是州狱大牢那边。 过了会儿,他表情好像松了口气,小声嘀咕: “上午事忙完,女史大人喊我一起过来的。” 顿了顿,王操之叹气道: “可能是怕我留在浔阳石窟偷懒吧,女史大人是真的一点也不信任我。” 众人不禁侧目看着王操之有些疲惫的脸庞。 元怀民惺惺相惜的拍了下他肩膀: “王掌柜,本官十分理解你的感受!有这种上官真是苦恼,欸,熬一熬就过去了。” 欧阳戎斜眼看来。 元怀民立马闭嘴。 欧阳戎抿嘴,看了眼王操之,没说什么。 “到了怎么不进来?”这时,州狱门口出现了容真的身影,她带着四位女官,走出狱门。 这位女史大人停步在屋檐落下的阳光后方影子中,没有上前一步,两手笼袖,清冷眸子看向欧阳戎、元怀民的方向。 “女史大人来的挺早。” 欧阳戎笑了下,转身带着元怀民一起走去。 容真瞧了下王操之方向: “欧阳良翰,你们刚刚聊什么呢?” “没什么。”欧阳戎摇头。 王操之立即从燕六郎、元怀民手中接下马匹缰绳,一边牵入马棚,一边义正言辞道: “姐夫,元长史,你放心和女史大人进去吧,外面这些小事交给我。” 容真不答,像是没听见,已经转身往狱门内返回。 欧阳戎转头吩咐一句: “六郎,你留在外面,陪下操之。” “是,明府。” 欧阳戎、元怀民跟随容真一起进入狱牢。 燕六郎留了下来,怀抱一柄腰刀,站在州狱门口。 他似是与容真等女官们熟络,守在门外的一位冷面女官,递了一只水囊给燕六郎。 “燕兄。” 燕六郎突然听到旁传来某道弱弱嗓音,转头一瞧。 王操之不知何时走近,小心翼翼的看着他,食指指了指旁边。 燕六郎跟随王操之走去一边。 二人来到一处树荫下。 王操之咽了咽口水,眼睛看向燕六郎手掌水袋,后者反应过来,递出水袋。 王操之仰头喝水,润了润干燥嗓子。 燕六郎也不急,抱着一柄腰刀,看着他,耐心等待。 王操之抹了把嘴,看着面前这位人狠话不多的“姐夫心腹”,语气弱弱的问:“燕兄,女史大人是不是平日里都是这性子?姐夫在浔阳石窟,她是不是也这么差使不休?” 燕六郎想了想,先点点头。 王操之见状,吁了口气,可旋即看见,燕六郎点头完后,又摇了摇头。 “燕兄这是何意?怎么又点又摇的。” 燕六郎仰头望天,吹风不语。 王操之不禁皱眉,过了一会儿,脸色恍然了下说: “对,不用想都知道,姐夫肯定和我不一样,要是姐夫,女史大人哪里敢这么使唤,至少得客气些…… “难道是对咱们下面人都这样,这些女官眼高于顶前倨后恭?唔,可我刚刚看见,女史大人和她身边的人,对燕兄你的态度挺好的啊。” 说完,王操之不禁看了看水囊。 燕六郎四望了下周围,嘴里问: “王兄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什么意思?” 王操之疑惑不解,取下毡帽扇了扇风,也给燕六郎扇了下,他小声请教: “小弟最近刚来浔阳,姐夫突然交给我这么重要的事,小弟我也有些迷糊。 “特别是,以前不怎么和这些北人打交道,还都是宫廷来的禁欲女官们,性格更难琢磨了,实在是没有经验。 “难道说,和这些严肃女官们打交道,是有什么说法不成?就和那些太监差不多?还望燕兄不吝赐教。” 燕六郎抱胸偏头,多看了几眼他的脸庞。 王操之发现,燕六郎的脸色隐隐有些……古怪,这古怪表情很难以形容出来,好像还是一个古怪微笑。 王操之口干舌燥,催问:“燕兄到底何事……” 燕六郎忽然拍了拍王操之肩膀: “王兄,在容真女史面前办事,讲究吧说有也没有,说没有吧,也有。主要是自己悟。 “这样吧,兄弟我就说一条最重要的,伱……记一下,不一定对,但可能对你有用吧,另外,你千万不准和别人说是我教的。” “哪一条?好好好,你请讲。” 王操之虚心请教,等待了会儿,听到了燕六郎沙哑的嗓音: “王兄记住,有容真女史在……工作的时候,请务必称呼职务。” “啊?没、没了?” 王操之还以为是什么长官的特殊癖好啥的,需要规避,哪曾想到如此简单,一句就说完了。 不等他开口,就感到肩膀被重重拍了两下,燕六郎接过水囊,返回了州狱大牢门口。 “工作的时候称职务……我不是一直如此吗,称呼她女史大人,哪敢逾越……奇怪,哪里没称职务了……” 王操之低声呢喃,百思不得其解。 少顷,矮个青年愁眉不解,手掌遮目,仰头望了望耀眼的太阳:“到底哪里没称职务了……” 某刻,王操之脸色微微变了变。 “我滴个娘耶!” …… “容女史,王掌柜在浔阳石窟那边,最近做的如何?” “还行吧,嗯,满意的。” “容女史满意就好,不过下官怎么看他精神不太好的样子,昨日见他也是这样。” “本宫怎么知道,不是你安排的人吗,他是不是和你说什么了?” 欧阳戎、容真行走在阴暗潮湿的甬道上,两侧牢房内,关押一位位蓬头垢面的犯人,或安静,或发疯。 二人随口交谈,容真的回话令欧阳戎稍微噎住。 “也没说什么,只是担心能否尽职办好,要不我再安排一个过去?我看王掌柜好像有点顶不住的样子。” “随你。不过你别什么乱七八糟七大姨八大叔的人都往本宫这边塞,咱们是办朝廷正事的。” 容真走在前面,语气一板一眼。 不等欧阳戎开口,众人来到了狱中最里面的过道上。 过道上有两间牢房。 一间房门紧闭,一间敞开一半,后面一间内,隐隐有镣铐刑具哗啦响动的声音传出。 看容真等人带路的方向,她们刚刚应该是从后面这间牢房出来接人的。 容真停步:“到了。” “这是?” “上次抓来的细作,审讯时,死了俩个,本来还剩下俩,你来之前的上午,金陵那边请来的退休老酷吏不小心弄死了一个。 “不过剩下这个,好像吓破了胆,刚刚松口风了,出门接你中断了下,走吧,咱们继续。” 欧阳戎轻叹:“好。” 他走进牢房,一副惨淡血腥的画面引入眼帘。 容真忽而转头观察欧阳戎表情。 发现他偏开目光,她胳膊碰了碰欧阳戎,低声: “他们都是以武乱禁的反贼,违背了大周律,本就该诛。” “明白,大局为重。” “好,你坐下等等。”容真走上前去。 约莫一个时辰后,由闹转静的牢房内,欧阳戎与容真并肩走出牢门。 身后刑架上,有一位满身伤痕沾盐、奄奄一息的光头壮汉,正被几位狱卒放下来,刑架边,一位独眼老吏在低头清洗刑具…… “你刚刚听到了?” 容真嗓音清冷。 “嗯,说什么越处子的事……” 欧阳戎轻轻颔首,身后牢里那个细作被撬开了嘴,说什么他们是来找越处子的。 欧阳戎以前听过小师妹提过,云梦剑泽现任越处子,好像名叫赵清秀,和大女君雪中烛、二女君鱼念渊一样,是女君殿中地位很高的女君,反正肯定很能打就是了…… 当时小师妹还说什么越处子高冷孤傲,现世以来,包括桃谷问剑大会上,不屑与任何外人说话,外人无法接触,十分神秘。 容真笼袖,似是沉思,默默走向另一扇牢门,她一身素白宫裙,个头娇小,行走在阴暗潮湿甬道内,显得格格不入,但前进的脚步却格外的坚定沉稳。 欧阳戎与四位女官个头更高,却跟在宫装少女后面,画风有点奇怪。 “容女史好像很感兴趣,我还以为不是蝶恋花主人线索,你失望了。” 容真的背影摇了摇头,沉吟道: “关于蝶恋花主人,这些反贼的嘴太严了,全说不知,也不知道口风为何能如此严密,还是说真不知道,难道此子真是女君殿的隐君不成,除了核心的隐名女君外,无人知晓……” 少顷,她微微眯眼: “先不管了,眼下这条线索很重要,若抓住越处子,也可以顺藤摸瓜,揪出疑似隐君的蝶恋花主人。” “女史大人为何笃定越处子一定在城内?” 容真昂起尖巧下巴: “本司女官在江南其它州逮到过数批反贼,早就得过一些消息。 “说当初星子湖大佛倒塌的时候,浔阳城内有三位女君,分别是大女君、二女君、和七女君,后面一个就是传闻中的越处子,殿内排行第七,年纪最小。 “本宫还一直奇怪,那日动乱为何不见越处子出手。 “本以为是漏网之鱼,没现身罢了,和她们一起撤走了,可是刚刚那细作又提供了新线索。 “原来云梦剑泽那边也在派人寻找越处子啊,等于说,这位女君一直没有回去,云梦剑泽的人也没她消息。 “这么看,越处子很有可能在城内。” 欧阳戎挑眉,问: “有道理,不过城内包括星子坊咱们搜查了这么多遍,都没找到越处子,现在是不是晚了点,人早溜去安全地方了。” “不晚。一点也不晚。” 容真突然语气斩钉截铁。 “什么意思?” “若本宫是越处子,眼下这局势,本宫反而会留在城内。原因有二。” 容真嗓音清脆,逻辑清晰: “第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第二,当下浔阳城内,云梦剑泽与天南江湖各派的隐蔽堂口全被捣毁一空,浔阳石窟眼看着就要建好了,她若正好潜藏城内,干嘛要出去,不如按兵不动。” “赞同。” 欧阳戎轻轻点头。 他本来想问是不是容真多虑了,可是一想到被自己藏起来的绣娘,也是越女,她一个哑巴盲女都能在东林寺潜藏下来,更别说越处子这种女君级的天骄越女了。 欧阳戎不动声色的跟在容真背后。 “这个线索之所以重要,还因为逮到了此女,就是抓住了云梦剑泽的命门,越处子是云梦女君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大女君雪中烛都得让步,这是她们未来的元君。” 容真眯眸,就在欧阳戎消化这些信息之际,她在最里面的一座牢门前停步。 “到了。” “里面是谁?” 欧阳戎好奇打量。 “当日窝藏二女君鱼念渊的李员外,此前一问三不知的。本宫还有些心软来着,觉得他一家子确实无辜,祸及池鱼,而且他一家老小都在咱们手里,本以为不敢耍什么花招,可现在看来…… 容真周围空气温度陡然下降,清嗓冷冰冰:“至少在越处子一事上,是一直瞒着我的,真是顽固不化。” 欧阳戎眉梢挑起,有些印象。 他一脸好奇的跟随容真走进了最里面的这座牢房…… ———— (ps:求月票!) (本章完) 冲击出圈4,上盟返利活动 冲击出圈4,上盟返利活动 为了冲击出圈4,君子举办上盟返利活动。 即日起(2024年7月9日),打赏盟主的书友可加盟主群,跟群管理核对起点账号信息后,最迟次日(有一天冗余是因为防止当天群管理没空)将会收到返还500元(起点打赏盟主是100000起点币,也就是1000元,返一半)。 限时三个月,直到2024年10月9号!打赏盟主一直有效! 以防黑卡盗刷套现的情况,本次盟主只限安卓端打赏!s端的苹果书友们,可以通过网页端或者其他安卓设备充值后进行打赏(盖因苹果抽成太高),并在打赏前给管理“姜肥”、“我的意中人是位盖世富婆”个人主页和充值记录。 注意:返利活动只限盟主档位,白银盟跟黄金盟不在此列。且是一次性打赏一个盟主,并且单个起点账号,返利范围仅限打赏的第一个盟主! 可以直接打赏给书籍。也可以打赏给角色“赵清秀”(优先)、“欧阳戎”。 一次性打赏给角色盟主的操作稍微麻烦,建议先加入“盟主返利咨询群”咨询下管理“姜肥”、“我的意中人是位盖世富婆”,在其引导下正确方式打赏。(或者看后面彩蛋章教学) 怕麻烦的好兄弟可以直接打赏给书籍盟主。 盟主群(直接打赏盟主的进)与盟主返利咨询群(想要咨询的进)也已经开放,见章节末尾或书籍主页简介末尾。 愿意支持的书友以及想冲高的书友可以考虑下。盟群已建,逢年过节小戎会在群里发放福利,并且全天二十四小时,一起击剑嘿嘿! (起点高需要12个自然月内消费满360000起点币,既3600元,起点高订阅6折,长期看书的书友搞一个还是非常划算的。) 以上。 r2(撅起) 最后,再跪求一波月票呜呜呜! (本章完) 第600章 女帝的归女帝,元君的归元君【7k字二合一,求月票!】 第600章 女帝的归女帝,元君的归元君7k字二合一,求月票! 旧州狱大牢,最里面一间牢房。 “刺啦——!” 伴随着一扇生锈铁门竭力嘶吼着被两位女史从外面推开,欧阳戎跟在容真身后,走进了门。 他脸色略显诧异。 这间牢房内并没有欧阳戎想象中挂满的十八般酷刑刑具。 只有水。 水壶、水桶、水缸、水坑,还有水滴。 滴答……滴答……滴答…… 黑暗潮湿的天花板缓缓滴落一粒粒沉重的水滴,砸在平静的水面上。 四周全是水。 他迈入牢房的靴子,鞋面已经潮湿一片。 若不是欧阳戎刚刚一路从悬崖边的州狱大牢门口走到此地,还以为这里是什么地下河或湖底的潮湿地窟。 这座阴暗潮湿牢房的气氛,令欧阳戎感到一些熟悉。 容真身后跟来的两位女史,分别走去两侧,点燃火把。 “这是取自星子湖的水。 “老杨头说,湖水清澈湿冷,有静气,不像江河之水浑浊流动,动气太盛,不适合水牢的幽闭环境,会使水刑效果不佳。 “特别是其中的水滴刑,讲究的就是一个幽禁环境下,心理与生理的双重折磨。 “湖水最佳,越是深湖越好,浔阳城方圆百里内,符合此条件的,非星子湖莫属……” 冰冷冷宫装少女笼袖站在一边,轻声解释,看不清表情。 欧阳戎轻叹:“难怪此水气味这么熟悉。” 这时,二人后方的牢房门口,出现了一位独眼的年迈老头身影。 不同于狱内活动的衣饰统一的青衣狱卒和白衣女官们,这个瞎了一只眼的老头,一身藏蓝色粗麻布衣,白发稀疏,面若枯木。 老头手里拎着一只羊皮水囊,平静的走进门。 容真头不回的抬脚,主动让开了位置。 欧阳戎和她一起,退到了一边。 独眼老头安静经过二人身边,直直走向正前方漆黑一片的水牢深处。 欧阳戎看见深处好像有一道立起的黑影。 好像是壁挂灯盏没油,两位准备点灯照明的女官转身出门,去取灯油。 牢房内暂时一片黑暗。 欧阳戎与容真停在铁门旁边,暂时没进入牢房的深处。 而独眼老头好像对此牢的地形很熟,黑暗环境也不耽误他轻车熟路的脚步。 欧阳戎与容真并肩静立,目送独眼老头走向深处。 这个有点特别的独眼老头,欧阳戎算是熟悉,刚刚隔壁牢房里对细作壮汉的审讯,就是他一手操办的。 当时欧阳戎是审讯到了一半才赶来观摩,这个独眼老头沉浸在对犯人用刑之中,二人没有交流接触。 不过独眼老头精湛熟练到令人细思极恐的十八般逼供酷刑,让欧阳戎印象挺深刻的。 不过与脸色平静的他不同,今日本来一同赶来旁观、怀有摸鱼心思的元怀民,观摩审讯期间吐了两、三次,他那胃袋高低少了两顿饭。 后来元怀民实在忍受不了,找了个借口,匆匆跑路了,于是也没机会跟欧阳戎、容真来这第二间的水牢见世面。 反正走之前,元怀民看向欧阳戎和容真两个同伴的眼神,就和看怪物一样。 “他姓杨,名很久不提了,司天监和洛都大理寺认识他的人,都喊他杨老或老杨头。” 容真打破沉默,淡淡开口。 “老杨头曾是一位酷吏,不是当年最有名的那几个,但是也不差了,曾在其中两位大酷吏身边待过,一些臭名昭著、天下皆知的酷刑说不得也有过他的参谋出策。 “哪怕是对付炼气士,他也很有主意。” “酷吏?那他以前加入过诏狱司?” 欧阳戎忽问。 容真轻轻颔首: “嗯,诏狱司里的老刑官了,后来洛阳诏狱司解散,也不算解散,缩编吧,算是名存实亡,原先诏狱司的酷吏刑官们,大多难以善终,能完好退下的,一些去了大理寺,一些被司天监收纳,还有一些离开了洛京朝野…… “老杨头是咱们监察院发布通缉布告后,特意从金陵那边请来的,他这些年一直在金陵州狱里挂职,算是半退吧……这次请他来,专门用来审讯反贼。其实朝廷里,这种高手挺多的,有时候得善加利用才是。” 欧阳戎听出容真日常冰冷冷的语气中,带有一丝尊敬。 “半退?是以前得罪的人太多吧,得低调些。”他言语间,多瞧了眼前方独眼老者的佝偻背影。 诏狱司与酷吏,算是当今圣人刚改朝换代、建立大周那会儿的老黄历了。 当年这位圣人刚刚临朝称制,为了接管并巩固皇权,特别是为了对内清洗所谓的“谋反者”,启用诏狱,大肆任用酷吏。 所谓诏狱,主要是指朝廷高官、宗室贵戚有罪需皇帝下诏书始能系狱的案子。 也就是由皇帝直接掌管的监狱,此狱的罪犯都是由皇帝亲自下诏书定罪。 诏狱司就是负责诏狱的,从中走出了不少臭名昭著的酷吏。 专门去整离氏宗族与高官反臣,不少人被血洗诛连。 当朝圣人借此圣衷独断。 不过当时浔阳王离闲一家,已经早早就被贬至江州,成了庶人,算是稀里糊涂的躲过了这场巨大的政治风暴。 不然要是后面落在诏狱司的大酷吏们手里,估计要和其它离氏宗亲一样,被编织谋逆大罪,冤死诏狱。 后来,大周皇权逐渐稳固,当今圣上放弃了酷吏之治。 先是广纳谏言,一步接一步削弱诏狱司,接着开张圣听,处理大部分臭名远扬的酷吏,然后幡然醒悟秉持公道,扭头平反一些知名的冤狱,一下子博回了不少圣名…… 记得前几日的朝廷邸报上不还说,有人献表歌颂当今圣人是宽仁慈悲之明主吗,表彰圣明仁慈的大周颂德天枢、四方佛像也正在修建,一切欣欣向荣,哪还有什么“淫刑之主”的恶名,别尬黑。 反正欧阳戎对曾经那些搅动朝局的诏狱司酷吏们的评价很简单,一柄好用的快刀。 不过仔细一对比,欧阳戎算是赶上了好时候。 原身久视元年在神都杏园宴上进言打搅了这位女帝兴致; 后面还因为长乐公主一事直谏敢言女帝、侧面表示了她教女无方、宠溺; 还有不久前欧阳戎的“死不奉诏”。 这位圣人竟然没直接砍了他、附带一份九族消消乐套餐。 当然,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坐在洛阳朝堂上的圣人是一位吃斋念佛、母慈子孝的八旬老太。 不再是以前异己四伏、皇权不稳、一步就可能是深渊的时候了。 可以说她现在只是爱惜羽毛,但是人家至少还有所忌惮收敛的不是。 另外,当今圣人的这种变化,并不能说明欧阳戎原身是故意卖直,借机求名。 因为正是经历了欧阳良翰那次当廷直谏、顶撞女帝事件,才让朝野上下的聪明人敏锐察觉到风向变化了,年迈女帝开始爱名仁慈了。 在此之前,大伙其实都拿不准。 欧阳良翰算是第一个亲自拿头去试的,当初也是提前备好了棺材,做好竖着去横着回的准备,才孤身上殿,鲠直进谏的。 所以欧阳良翰名扬天下的正人君子美名,不掺和半分虚假,大伙都服,知道这“君子”能处,有事真上啊…… “对了,当年狄夫子被酷吏诬陷贬官,从京都一路贬至偏远龙城县,路上就是老杨头他们监督押送的。” 容真突然开口。 欧阳戎转头看向她。 这时水牢灯火亮起,是女官取来了灯油。 欧阳戎先是眯眼,适应了下暗室骤明的光亮。 紧接着看清楚了牢房内的状况。 只见前方是一处水坑,欧阳戎不久前看到的那一道黑影,被刑具限制,被迫站在水坑中,水位刚好到达胸部,头顶上方,有水滴落下,连续不断的滴落在他的头上。 欧阳戎注意力落在那个水滴处。 他知道这种水滴刑,这是一种心理和生理双重折磨的刑罚。 在本就幽暗的水牢环境内,通过持续不断地让水滴滴落在受刑者的头部或身体敏感部位,长时间的重复刺激,会导致受刑者精神崩溃。 滴答……滴答…… 门口点起的火把,火光落到水牢内这道黑影上时,已经变得很微弱。 欧阳戎却借此看清楚了黑影的模样。 这是一个长相老实巴交的微胖中年人,脸庞白白胖胖,能看出进牢前养出的富态。 眼下他满头披散着湿漉漉黑发,长期待在水中导致身体被泡的浮肿,嘴唇苍白臃肿的如同两根寒冬腊月冰冻的香肠。 “才小半天就不行了吗,老杨头玩水的手段确实了得,名不虚传。” 欧阳戎听到旁边容真的声音,不由的回头看了眼她。 “李鱼,江州人士,祖孙三代居住浔阳城,做药材生意,颇有家资,李家到了他这一代独子,星子坊街坊们皆称他为李员外。” 容真记忆力极好,红唇轻启,缓缓报出: “李员外有一位正妻孙氏,夫妻出得名的恩爱,这李员外娶孙氏入门以来,从未纳妾,哪怕三年前丧妻,亡妻留有一女,小名李姝,现已被云梦二女君鱼念渊带走,不知去向。 “这星子坊李家算是云梦剑泽在江州的一户线人,目前探明的消息,是李员外的亡妻孙氏牵头的,孙氏与云梦剑泽有千丝万缕关系,不过目前没查到她过往经历。 “星子湖大佛修建期间,云梦越女们渗透进城,星子坊李家的宅院与草药店,成了越女们的驻扎堂口,已知的大女君、二女君都在其中。 “其中,二女君鱼念渊就是以私塾女先生的身份,混进了星子湖附近的李宅,教导李氏幼女李姝写字,伺机埋伏进入星子坊工地的佛首车队…… “这些算是此前探明的已知消息。” 欧阳戎摸了摸长出些胡渣的下巴: “那越处子呢,既然来了城里,肯定去过李宅或李家药铺。” 容真冷眸落在前方水坑中湿漉漉的李鱼身上: “是啊,越处子呢,有人没说实话,之前招供的时候,故意略去了。” “唔……唔……唔唔……” 这时,众人看见水坑里的李鱼嘴唇蠕动着,话语含糊不清。 被称为老杨头的独眼老头走到李鱼身边,低头蹲下,拔开羊皮水囊,塞进后者嘴里。 李鱼就像旱年干裂河床上的死鱼遇到了甘露一样,使出吃奶的劲去汲吸水囊里的清水。 李鱼刚咽下一口清水,老杨头突然扯回了羊皮水囊。 “越处子是不是来了浔阳城?” 独眼老酷吏的嗓音沙哑暗沉,就像吞过火热炭块一样,要仔细倾听才能辨认。 这肯定不是天然哑嗓,是后天造成的,欧阳戎听的出来。 “水……水……求求给我水。” 李鱼瞪大一双死鱼眼盯着上方悬空的羊皮水囊,伸手却抓了个空。 老杨头高举羊皮水囊,手掌纹丝不动,低头看着他。 周围全是水,李鱼却无比渴望水。 这时,门口方向传来一道冷冰冰嗓音: “李员外,今日来不是往日那样的看望闲聊,而是要麻烦你一件事,请你把越处子的模样画出来。” 欧阳戎转头,看了眼垂目说话的容真,隐隐感觉她今日情绪有点怪。 “处子……什么处子?” 李鱼抬起头,一双眼睛布满迷茫神色。 容真不说话,静静看着他。 老杨头仰头,喝了口水。 李鱼昂首眼睛瞪大的看着他手里的羊皮水囊,频繁的舔嘴唇。 欧阳戎站在一边,冷眼旁观。 水牢一陷入了古怪的寂静,只有水滴的滴答声。 “女史大人,草民真的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那什么处子,草民好像耳闻过,是草民的亡妻曾经提过一嘴,但草民从未见过。 “给云梦泽的客人们留宿,是为了偿还亡妻欠下的恩情,草民实在没想到后面会发生如此非常之事,影响到女史大人与朝廷大事……草民罪该万死。 “可草民这些日子,已经将所见所闻全部写下,记忆里那位大女君、二女君的大致面容特征也已经画下,草民知道的已经全都说了,其他的一概不知。 “草民实在不清楚什么蝶恋花主人和什么处子,没有印象,可能她们在草民面前出现过,但是草民也不认识她们啊……” 李鱼站在水中,水没过胸口,他开口的同时,身子摇摇摆摆,奄奄一息。 容真走上前,语气出奇平静道: “雪中烛、鱼念渊的相貌特征不用你,我们也知道,你说的这些尽是些无用的线索。 “再者,既然云梦越女们选择了你们李家作为浔阳城的堂口据点,不可能不对你们李家了如指掌,单单偿还一个亡妻的恩情,说不过去。 “你必然是她们知根知底之人,对她们做的事也十分知情,这种情况下,若越处子来了浔阳城,伱说你没见过,觉得本宫会相信吗?” 不等李鱼解释,容真继续道: “本宫一向害怕误杀,替你李家想过,此前总想着,你们李家应该不会傻到拿满门近百口人的性命作为代价,傻傻去帮助云梦女修们大逆不道的行动。 “若是你们真的深度参与其中,应该早早做好了转移家属的准备,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云梦大女君、二女君她们弃你们李家而逃,只带走了一位小嫡女……” “可是本宫刚刚突然想明白了一点,推翻了前面李家无罪论,李员外你知道是什么吗?” 李鱼无声张大了嘴,却吐不出一个字来,容真轻声道: “东林大佛的佛首车队忽然入城,是大部分人都没有想到的,云梦大女君、二女君她们也是猝不及防,大女君当时不在现场就是明证。 “这种情况下,就算你们李家有什么后手安排,也来不及使上,于是最后在云梦越女们匆忙退去后,也变为了弃卒。 “这么看……就说得通了。” 李鱼眼神茫然的望向容真。 容真侧过身,示意了下不远处门口的欧阳戎身影,面无表情: “今日欧阳司马也来了,本宫前些日闲聊时,听你说起过,你很敬重欧阳司马,觉得他是真正能为浔阳城做实事的人,你一直说欧阳司马当长史时改变了浔阳城什么,还说大周还是有良心未泯的好官的,需要圣明君主发掘,你还说,若是当时欧阳司马还在长史任上,星子湖大佛以及它造成的汪家惨案也不会发生了……” 李鱼望向后方枯坐不动的俊朗青年身影,结结巴巴:“欧阳司马……” 不等他说完,容真平静道: “可是你现在看看,你又给浔阳城带来了什么呢?李鱼,那日见你一家老小被抄家,本宫有恻隐之心,可是现在,本宫已经仁至义尽了。” 她看了眼老杨头,转身返回欧阳戎身边。 在李鱼痛苦的眼神中,老杨头举起羊皮水囊,清水随意洒在李鱼面前的地面上。 老杨头走去拖来了一大块倾斜的木板,将李鱼倒着固定在木板上,然后靠一根绳子缓缓的放下倾斜的木板,让冰冷湖水浸过倒立的他的面部。 似是缓缓感受到了湖水带来的冰冷窒息感,李鱼浑身颤栗起来,嘴里满是哀嚎求饶的话语,肉眼可见的强烈恐慌。 可是老杨头手很稳,丝毫不犹豫,拽着一根绳子,缓缓放下木板,他注视湖水浸过李鱼的口鼻,手掌不时拉起一点,令后者在窒息边缘反复徘徊……这就是水刑的可怕,使犯人经历多次近乎溺水的体验,以此来造成极度的恐惧和痛苦。 欧阳戎坐在门口最边缘的位置,女官搬来的一条木凳上。 他两手交叉,撑着下巴,背对墙壁上的火把,表情昏暗不明,似是无声注视着面前的一幕幕。 听到哭爹喊娘的求饶声,容真闭目,她声音很轻,在只有咕噜咕噜呛鼻水声的寂寥水牢内却很响。 响彻李鱼耳畔: “李员外,本宫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吧,画出越处子的相貌。 “你知不知道,你一直装傻的样子真的很蠢,知不知道那些天南江湖的反贼同伴早就抛弃你了? “你又知不知道,今日之事就是你的反贼同伴出卖给监察院的。本宫知道,越处子就在城中,云梦剑泽正在派人来找她,而且还派人来打探你们李家的事情…… “你还说你们李家与云梦剑泽捆绑不深?那请问你们李家药铺每年上市的那些采自云梦泽深处的珍稀草药从何而来?本宫真不知道,你还在坚持些什么,觉得能继续博取同情骗过本宫?” 说着,她摆了摆手,有一位女官默契出门,少顷返回,身后跟着两位狱卒,他们驾着一个昏迷如烂泥的壮汉,丢在了李鱼面前的潮湿地板上。 容真没有睁开眼,平静问道:“要不要把他招的口供,都读给你听?” 空气似乎有那么一刹那的寂静。 原本一直求饶的李鱼忽然像是一条死鱼般死寂下来,除了窒息带来的剧烈咳嗽声外,他不再有任何求饶声了。 甚至欧阳戎还看见,这位似是胆小如鼠、老实巴交的微胖员外,主动仰着脖子,让自己口鼻浸入水中,似是寻个解脱。 老杨头动作顿住,低头有些皱眉。 原本坐回来的容真,陡然冲上前,一把抓起木板,将水里几乎要窒息了的李鱼连人带木板,甩在了旁边的地面上。 “咳咳咳咳咳——!” 李鱼剧烈咳嗽,两手撑地,不停的往地上呕吐湖水,胃袋都快要吐出来了。 “为什么?” 欧阳戎、老杨头闻言皆侧目。 只见容真胸口出离起伏一阵,在奄奄一息的李鱼面前蹲下,盯着他眼睛,一字一句的问: “为什么你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好好的大周子民不做,去包庇这些云梦剑泽的反贼,甚至连越处子的一点踪迹都不愿意说,画个相貌而已,她们给你什么了,让你这么卖命?你有没有替你一家老小想过?你真要代替她们做出这种抵抗朝廷的决定? “你们李家三代是大乾、大周子民,生在盛世,沐浴圣人圣恩,且不说大周如何,不说有多好,至少让你们这些勤勤恳恳的纳税子民安居乐业,至少朝廷还能选出欧阳良翰这样恪尽职守、为民请命的官员治理一方。 “你们是大周的子民啊,为何要为云梦剑泽卖命?包庇她们,连一家老小都不要了?” 李员外浮肿的脸庞呛的涨红,似是抬起头,努力看了看出离愤怒的容真、沉默安静的欧阳戎与老杨头。 水牢内安静下来,也不知道是安静了多久 他沙哑的嗓音响起在水牢中: “鄙人是大周子民没错,但也是吴越儿郎,从千年前斩尽吴越恶蛟起,元君就是九百里云梦大泽的万千岛屿湖泊共主,亦是千年来吴越之地的守护神、吴越儿女的庇护人。” 顿了顿,他脸色怔怔的说出了一句令全场沉默的话。 “就像鄙人亡妻曾说的……女帝的归女帝,元君的归元君。” 此言一出,容真眯眸,安静了下来。 老杨头转头,看向她,似是请示。 容真忽而轻笑一声: “好一个吴越之地的守护神,李鱼,你的意思是你身在大周,心却在云梦那边是不是?好,你很诚实,终于说出实话了。 “这云梦剑泽的反贼真是蛊惑人心啊,这吴越旧地吃这一套的人应该不少吧,难怪云梦越女这么难抓,原来是有很多你们这样的傻子啊。” 李鱼空望前方,表情发呆的脸庞上缓缓露出一丝坚毅与枯寂。容真笑了,她转过身,摆了摆手。 老杨头收到信号,擦擦手,走向李鱼。 “等等。” 欧阳戎突然开口。 容真、老杨头动作顿住,看向了一直沉默寡言的他,似是奇怪。 欧阳戎走上前,取过一只羊皮水囊,递到李鱼嘴边,同时回头道: “既然容大人不想审了,那此人就让下官来审吧,反正容女史也是放弃。” 容真蹙眉,“今日之事,你看本宫丢脸这么久,还不尽兴?走吧,老杨头的水刑都无用,你也别浪费时间了。” 欧阳戎摆了摆手,笑容有些不好意思: “容女史你也说了,他是我治下的浔阳百姓,他有过错,是我失责没有带好,有违代天子牧民的使命,我也得尽一份劝导义务才对,还望容女史给个机会。” 老杨头多看了眼他,过了一会儿,望向容真表情,只见她皱眉不语的看着欧阳戎,算是默许了。 欧阳戎走上前,经过容真身边,老杨头默默让开了身子,某刻,独眼哑嗓的老头扭头,望着欧阳戎修长潇洒的背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欧阳戎来到李鱼身边,蹲下,后者死寂眼神微微动了下……李鱼脸色愣愣的抬头,看见扶他起来的俊朗青年满脸笑容灿烂,露出大白牙。 “好一个女帝的归女帝,元君的归元君,还挺顺口的,对了冒昧问一句,李员外知道考研不,算了不知道也没关系,反正知道本官对你是惺惺相惜就对了。” 他语气十分诚恳。 李鱼:…… 容真、老杨头:?? …… ———————— (ps:本章7k字小爆更,还了一更,目前欠更1八。 好兄弟们,再恳求一波月票!r2) (本章完) 第601章 容真:欧阳良翰,你教本宫做事啊?【8k5二合一,求月票!】 第601章 容真:欧阳良翰,你教本宫做事啊?八k5二合一,求月票! 女帝的归女帝,元君的归元君。 刚刚李鱼说出此言后,容女史与老杨头表情沉默了下。 然后满眼疑惑不解神色的容真眼底陡然升起的一丝杀机。 容真并不理解一向遵纪守法、大周好子民的李鱼为何要这么做。 哪怕李鱼是对她说,他是支持打着匡复离乾旗帜的李正炎叛军,也好过像现在这样“莫名其妙”。 至少容真还能稍微理解下,心里好受些。 因为按照这个古典时代的逻辑,若是实在是君王无道、百姓无福,确实代表神授君权已失,社稷倾颓,朝不保夕,九鼎可以旁落了,天命不在了。 但是还会出现新的天命,新的朝代,新的天子。 在出身大周朝廷暴力机关、久沐圣恩的二人眼中,现在的天子就是君权神授的代表。 君主是国家的代表和最高领导者,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 神权王权是结合在一起的,汇聚成了几乎牢不可破的封建皇权。 可是这所谓的“元君”信仰,却能和它说一个“不”字…… 所以这也是欧阳戎站出来,救下李鱼的原因之一。 他好奇。 好奇这个元君到底是何种信仰,在这吴越故地有如此多的潜在信徒,能与大周女帝的封建皇权分庭抗争。 甚至说出“女帝的归女帝,元君的归元君”这样的话语。 欧阳戎轻轻叹息。 这个李鱼,算是他今日遇到的一个小惊喜了…… “欧阳良翰,本宫不理解,你这是要干嘛?” “刚刚在水牢里不是说了吗,下官也努力一把,看能不能挽救一下治下的百姓,让迷失的羔羊迷途知返。” “本宫已经试过了,没用。” “站在旁边事不关己的看着,下官做不来。” 州狱大牢内,一条漆黑狭窄、恶臭扑鼻的甬道上。 欧阳戎把李鱼从水坑里拉上岸后,暂时先离开了水牢,径直去往大牢内的班房方向。 容真也追了上来,朝走在前方、步履潇洒的俊朗青年问话,俏脸有些疑惑。 二人的身影,一前一后。 过了一会儿,容真主动问: “你是对本宫的做法有意见吗?” “没有。” 欧阳戎摇了摇头。 “那就是……你刚刚观摩水刑时,也动了恻隐之心?” 容真冷冰冰语气: “本宫告诉你,没用的,本宫之前也和你一样,有些怜悯之心,可是现在看,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你别白费功夫了,到了后面,还是和本宫一样的处理。” 欧阳戎脸色自若: “没,我不是要纠正他,只是聊一聊,可以的话,送最后一程,喝几杯酒啥的,总好过死在这阴暗水牢里。” “有意义吗?不是耽误你时间。” “或许有,或许没有。但不做,肯定没有。” 容真沉默下来。 这时,二人来到了狱卒们所在的班房。 今日这些狱卒们状态格外的认真,值班站岗的都挺直了腰板,走去送饭的狱卒也呦呵声响亮。 各个都恪尽职守。 面对路过他们身前的欧阳戎、容真,这些狱卒们目不斜视,一心扑在自身的神圣使命上。 欧阳戎环视一圈,走上前,拍了拍一位专注浏览花名册的值班狱卒肩膀。 他和颜悦色的问:“抱歉打扰下,李鱼的衣物等物件,在哪里?” “啊……哦哦,大人稍等。” 狱卒赶忙点头,走之前,眼神请示了下容真,后者垂眸缄默,狱卒小跑离开,去取大牢最里面那位重犯的衣物。 说起来,与这些狱卒而言,今日真是破天荒,竟然还有人能从那座十死无生的水牢里站着出来。 以往进去的人,都是躺着出来的。 “谢谢。” 拿到一只装有李鱼衣物、私人物件的小包袱,欧阳戎温和告辞一声。 不过走之前,指了指值班狱卒手里的花名册,语气有点不好意思: “那个,你书拿反了。” 值班狱卒:…… 少顷,丢下涨红脸的值班狱卒,欧阳戎拎着小包袱,与容真一起返回水牢。 路上,欧阳戎问: “对了,容女史把李鱼下狱关水牢,那他一家老小怎么处理?” 回去的路上,容真不再跟在欧阳戎身后,笼袖往前走,头也不回道: “伱觉得本宫会怎么处理?” 欧阳戎微微后仰,用手掌在身前做了一个竖掌斜劈的手势。 容真正好回头瞧见,胸口忍不住一阵起伏。 “好,你最好别落本宫手上,下次也照你这指示办。” 欧阳戎眨巴眼睛: “容女史误会了,我意思是,暗暗劈开她们的镣铐枷锁,她们是无辜的,悄悄放了,不大张旗鼓,嗯,只处理李鱼,忽略她们。” 容真板脸: “你是在教本宫做事啊?” 欧阳戎正经道:“哪敢。” 容真沉默了下。 过了一会儿,回荡二人脚步的昏暗甬道内,响起她有点低沉的嗓音。 “这次是李鱼一人之祸,还有他亡妻。李宅其他人并不知道,她们老爷请回来的这些云梦泽的贵客们会是逆贼。 “她们从犯都算不上,是祸及池鱼……虽然大周律规定,是要发配到教坊司充公为奴……” 欧阳戎叹气:“这确实,这年头真不好混,哪怕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朋友,都可能不知道哪天一起被连带九族给消了……” “你别问了,反正本宫会安排妥善,你别担心就是了,你要是直接上书给她们求情,事情反而闹大了更不好处理。” “有道理,还是容女史有经验。” “是有私心。” 容真纠正道。 “此乃大爱无私之私心。不算私心,容女史是有爱心。” “爱心?”容真微微蹙眉:“什么奇怪之词,是何意思。” “意思就是……容女史面冷心热。” 走在前面的容真似乎脑袋低了一点。 “欧阳良翰,你别胡说八道,本宫发现,最近你有点得寸进尺了,你知道吗。” “好,一定改。” 欧阳戎一本正经。 容真闻言,只觉气不打一处来。 这家伙每次都满嘴答应,当真听进去了? 二人之间保持寂静的走了一会儿。 容真忽然开口,语气生硬,拒人于千里之外: “欧阳良翰,本宫发现你现在对本宫好像没有了一点以前的敬畏,这不行,一定不可以。” 欧阳戎无奈:“可能是熟了些,难免说话放松点。另外,容女史对下官不也如此。要改一起改。” 容真顿时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才传来一道牙缝里挤出的细声: “你、你别太过分。” 欧阳戎摇摇头,主动问: “元君的事你怎么看,这越处子你不是说是元君的顺位继承人吗,算是吴越之地大多数人眼里的半个元君了,地位尊贵,算有半个神格。 “现在这情况,你要是真把她抓了,消息传出去,指不定有多是类似李鱼的百姓来闹。到时候又如何处理?” 容真皱眉: “要真是神,能被咱们抓到,装神弄鬼罢了,你们南方人迷信鬼神,本宫可不信。” 顿了顿,她补充道: “回头抓到此女,那些人真敢来闹,正好让他们看看,所谓的神到底怎么回事,得让他们知道,所谓的越处子、元君第一继承人也是个普通小娘而已。 “这样说不定还能肃清一些你们吴越故地的鬼神迷信之事。” 欧阳戎轻轻摇头: “元君之威,不在于有无神力,你想错了,不是这么看的。” 容真蹙眉,立即回头: “那怎么看?” 这时,二人正好来到了水牢。 欧阳戎不语 水牢门口,老杨头正坐在门口的一盏油灯下方,搬了条板凳,欧阳戎刚刚在水牢里坐的那条。 欧阳戎瞧见,老杨头膝盖处平摊着一本蓝色封面的书籍,在昏暗灯火下,他仅剩的那一只眼,微微眯起,眼睛都落在此书上。 好像是聚精会神。 欧阳戎、容真返回的脚步声传来后,老杨头立马收起了书,塞进袖子里。 欧阳戎瞥见此书封页,好像写字“甫刑”二字,欧阳戎有些印象,应该是一本法家典籍,比较小众。 不过小众、大众都不是关键,关键是…… 画风有点怪啊。 一个精通水刑喜欢手段变态的折磨犯人、疑似曾是冷血无情大酷吏的独眼老头,喜欢行刑之余私下悄悄看圣贤书? 不是,你们今日一个个的都要考研是吧? 欧阳戎多看了眼门口站起身默默迎接他们的面无表情的独眼老头。 轻轻摇了摇头。 欧阳戎忽然继续道: “容女史,要是说的实际一点,通俗一点,元君真厉害的,是她这个身份所附带的巨大权力。” “权力?” “嗯,是权力,而不是她自身的神力。前者,是来源于别人的,来源于万千人的共识。” “是何意思?” “容女史觉得朝廷的权力,或者说,咱们现在手中掌握的权力,与她比之如何?” “非正统的偏南淫祀小神,岂能与国之重器比?” “不不不,比较权力,不能光看范围,还得瞧瞧深浅,毕竟咱们现在是站在吴越故地。” 三人没有进水牢,门前停步。 容真、老杨头看见欧阳戎竖起了一根手指,轻轻摆了摆,目视他们,语气悠悠: “权力有三种,私以为可分三种层次,从外到里。 “最浅层的权力,就是咱们这样的,这种权力建立在一套明确的法律条文上,百姓服从是因为对皇权与国法的认可与畏惧,它只是靠……简单粗暴的刑罚来维持的,是强制性的。” “咱们官职所拥有的权力就是如此,一顶帽子罢了,行使这份权力也是靠纸上的律法。 “这种表层的权利,是很容易被绕开的,因为任何写在纸上的规定,都能被人合理的钻空子。所以它不是最厉害的。” “第二层次的权力,就厉害些了,它是基于一些古老的传统或者默认的规则,孕育出它很难,可维持它的成本很低,适合一劳永逸。 “它们是一些不成文的规定,例如一些官场的潜规则,大伙都知道它存在,但是没有人敢说它在,既然是无形的,那它也就更加强大,因为拥有此权力者,掌握有最终的解释权。 “不像是纸上成文的规定。大伙都畏惧于它的无形,害怕第一个打破它反噬的后果。 “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说的就是这个……不过第三种,比它更厉害。” 欧阳戎轻声,说到这儿停住,目视墙壁上挂着的火把,不知想什么。 容真正听的入迷,迫切追问: “第三种是什么,你还没说呢。” 欧阳戎轻吐两个词: “圣人,还有……元君。” 容真凝眉,只见他回过头: “容女史,还用下官说太多吗,遵循无形比有形更强大的原则,信仰与崇拜构建的权力,自然是最强大的。 “解释很麻烦,我只说说这种权力的一点特别之处……前两种权力终究是强制性的,而第三种权力却不是强制性的,它们潜移默化的影响或说控制人们的思想观念。 “这世上最难的事莫过于把自己的思想装进别人的脑袋,让别人发自内心的接受自己的道理。都说讲道理难、讲道理难,其实是很多人没有‘把自己思想装进别人脑袋’的权力。 “而世间拥有这项权柄的存在,凤毛麟角,容女史也肯定听过他们……他们成了圣贤,成了君王,成了元君,因为拥有这份权力,他们才是他们。 “这份权力是彻底无形的,古今读书人、满朝朝臣、天下百姓、还有现今的吴越儿女,没有人强制他们,就是自然而然接受圣贤、君王、元君的观念,这些存在无需说太多话,信徒们自会帮他们辩经,被潜移默化影响的脑袋,会自发的脑补解释。 “像是道祖嘴中上善的水一样,遇物赋形,无所不包……不,甚至更进一步,是无形之气,众人呼吸如常,视之如常……容女史,今日见了李鱼,你确定还要小瞧元君与云梦女修们?小瞧一座在吴越之地布道了千年、比先秦之后所有世俗王朝加起来寿命都长的隐世上宗?” 宫装少女的眼睛不知何时已经睁大,盯着他神态淡然的脸庞。 这种涉及权力本质的“昂贵知识”,是能在这么一个阴暗潮湿的地牢里说出来的吗? 可看欧阳良翰的表情,似是顺口说出,不觉忌讳,他脸色随意到好像是觉得老调常谈般无趣。 不仅容真震撼,一旁的老杨头仅剩的独眼,目不转睛盯着欧阳戎。 欧阳戎摆摆手,不再多说,走进水牢。 少顷,带出李鱼,没人阻拦。 走之前,老杨头突然道: “欧阳小学士,您是不是曾就任龙城,那儿是不是有一条蝴蝶溪,上游有一座狄公闸?” “没错,你怎么知道,以前去过?” 欧阳戎颔首。 老杨头不答,又问: “听说那里现在建了一座折翼渠?狄公闸也被拆了,是吗。” “嗯。” 欧阳戎语气温和道: “看样子你应该去过,现在有机会可以故地重游,龙城现在不一样了,去的人都会喜欢的。” 老杨头神态有些呆然,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欧阳戎不在意,带李鱼离开。 望着他背影,容真欲言又止。 老杨头突然道: “就让小学士试试吧。” “你这么相信他?” 容真问。 老杨头低声: “他和咱们不一样,我的刑罚,容女史的暴力,用他话说,不过是维护第一层的权力而已。 “这位小学士很坏啊,他没和容女史你说,他是哪一层的权力,反正绝对与我们不同,这位小学士很像当年的夫子啊。” “狄夫子?” 老杨头点头。 容真蹙眉问: “像夫子吗,你怎么看的……” 老杨头突然道: “夫子以前也经常问我,我怎么看。 “我能怎么看?我一个只会行刑的侩子手,哪里知道怎么看,但是夫子就是喜欢问我。 “在金陵这些年,我翻了些书,想了些事,才算是能真正看一看。” 容真侧目:“你与狄夫子很熟?” “嗯。当初夫子贬官,是我与同僚押送的,路上认识。” “你们作为押运的酷吏,不应该是……监督囚禁他的吗?” “是啊,所以说,他才是夫子啊。” 老人目露追忆: “最开始,我对他的印象不过是只会卖弄权位、迂腐守礼的那种旧式儒生而已。 “朝堂这样的旧乾老臣不少,喜欢和我们讲什么道德纲伦,骂我们是臭名昭著的酷吏,以后本朝修史要罄竹难书……我们手里那阵子,也不知沾了多少这类人的血。 “夫子就很老实,从始至终都很配合咱们,当时押送队伍里有同僚当众嘲笑他是怂了的老狗,他也面色如常。 “我对他只是普通印象,因为清楚此人确实能办些实事,从圣人没有像对待其它离乾旧臣那样杀他,就能看出,所以那时的我只是留了一线。 “刚送夫子抵达龙城的时候,我本以为他会心灰意冷,我听说,这是几百年前东晋隐士陶渊明都心悠田园的地方。 “把一个想要办事的强权宰相,丢到这么一个小地方来,这种落差,只要是人都很难不沮丧吧。 “这偏远龙城县可是离京三千里啊。 “但夫子当时却对我们说正好,他回来的正好。 “我看的出来,他望着蝴蝶溪两岸草房的时候,是真在开心。 “我很疑惑,让一个宰相当一个蕞尔小县的县令,有什么好的? “夫子认真说,大伙都说他是斗南一人,可是说句惭愧的话,他已过的大半辈子在南边生活的反而少,大部分都是在北边度过的,在长安在洛阳,南方很久没回来了,现在回来一下,挺好的…… “不过那时候,我也没待太久时间,过了两天,听说是水患严重,夫子开始忙碌起来,走之前最后一次见他,脸色也是忧愁疲惫,于是就匆匆告别而过了。 “说起来,我们留的那几天,是怀了一份不好的心思的,来时诏狱司里有大人物私下叮嘱过我们,若是这位夫子不安分守己,路上或者到任后发了什么牢骚,那么不出几日,一份新的罪状就会出现在圣人的案头……” 老杨头整理了下衣襟,坐姿挺拔,就像是回到了年轻的时候: “夫子被平反,回返京都的那天,也是我来接的。 “龙城万人空巷,百姓送了十里又十里,这些听起来老调常谈的离任形势暂且不说。 “上马走之前,夫子不无惋惜的说,他时间实在不多,只来得及建一座水闸,算是治标不治本。 “江南水患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开的,真希望以后有人能帮他拆了这座闸才好啊。 “我好奇,拆了闸不是会洪水吗,好好的拆什么。 “我记得,当时,夫子用一种十分谦逊的平常语气说。 “敢拆的人一定是有勇气把水患治理的更好,或者已经治理的更好了。 “而能比把治标之路走到尽头的狄公闸还要更好的,只能是治本之术了。 “若是没有,哪怕塌了,狄公闸也会被一次又一次的重建。后人总是依赖旧的成功路径,只要还能凑合用,缝缝补补又如何?嗯,这叫祖宗之法不可变……说到这里,夫子那时好像是笑了下。 “所以拆了狄公闸,当然比固守它要好。 “夫子还说,希望有生之年此闸能被拆了。 “虽然当时我们大部分人听完,都觉得不可能,至少有生之年是不可能的。 “可是现在,龙城县发生了什么,容女史你也知道了。” 老杨头语气十分感慨。 容真有些缄默,笼袖孤立。 老杨头摸了摸稀疏的头发,还有那颗独眼: “回来的路上,我好奇问过夫子,不怪圣人任用我们这些酷吏吗,他死了这么多同僚,还包括一些志同道合的政坛盟友。 “夫子想也没想的说,乱世需用重典,心慈无以谋国。 “我奇怪问,哪里是乱世了?只是改了国号而已,社稷还在。 “夫子笑而不语,也不知道是不是怕我们在套话构罪,但其实不是的,只是我个人好奇去问而已。 “过了没好久,也就是当日天黑后,夫子忽然对我说了一句话。 “他说,是啊,多亏了圣人,社稷还在,还在呢…… “我不太懂他当时的出神表情,很奇怪,有庆幸有难受还有一丝希冀…… “后来我们把他送到了京城,在重返宰相府之前,临别下车之际,夫子又对我们这一行护送的酷吏,说了一句话。 “他说,乱世需用重典,后面其实还有一句话,是盛世要用德政。” 说到这里,老杨头停顿了下,似是给一言不发的容真消化的时间。 “然后呢?”容真凝眉问。 “然后……然后自然是大部分人没听。 “但是从那天起,我主动提出了外派到南边,正好那时候,诏狱司如火如荼,算是最后的鼎盛时期,甚至由监察中央官员,转为检查地方官员,要扩充编制。 “我便被派到了金陵监察院新立的诏狱司分布,监察地方官员,虽然也是权力不小,但是洛京的同伴们看我的眼神,也是和看蠢货一样。 “因为光是抄一次勋贵大员的家,都能赚的盆满钵满,还升官发财,这种好日子干嘛不过。 “我没管这些,去到了金陵,我开始有时间看夫子路上闲聊时推荐的一些书,刚开始确实心痒难耐…… “但是再后来的事情,容女史也知道了,诏狱司被缩编裁剪,几乎名存实亡了,金陵这边的诏狱司分支自然也被取消。 “庆幸的是,或许是我离开的挺久,也或许是官职不算大,没有引起太多注意,后面被直接就近分到了金陵州狱坐冷板凳。 “不过我倒是多了很多时间,可以多看看书,遇到不解的,隔一段时间给夫子写封信问一问,这种日子也算悠哉吧,反正我也是无儿无女的,可能是缺德事做得太多,阴德太亏了。 “其实那些个同僚里不是没有聪明人,不是没有想到时局会有转变的一天,能进招狱司的不说多聪明,至少肯定比常人更敏锐狡猾,否则也没法抓住陛下喜好…… “但是每个人都以为自己能赶上最后一班车,能抓住升官发财的机会,能有时间上岸洗清,可是谁也没想乱世重典与盛世德政之间的转变这么快,几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圣人睡一觉的事情,第二日一醒就风向变了,跑也跑不掉了。 “这些年,在金陵大牢值班,闲暇读书之际,我时常去信给夫子。 “他一国宰相,却次次回信,虽大多数时候言简意赅,却都是他亲笔写的,而且我读书愚笨,一些问题确实需要太多笔墨,夫子每次都是一针见血指出,虽然每次回信,纸上就那百来个字,但我都要细思许久,或许是在狱里太闲,我也算是怡然自得了……” 老人突然想起什么,转头笑了下,满是皱纹的独眼面孔笑容恐怖,但沙哑话语在打趣: “之前龙城见面,夫子瘦了点,这么多年没见,也不知道现在他胖了没,信上也不方便问。 “容女史最近见过吗?” 他有些不好意思道: “我……一直都是怀有一份敬重心的,哪怕认识这么多年,去信这么多,也是一板一眼,很少寒暄。 “倒也是,夫子这样人,就是应该走在众人的最前面,不是说尊卑有序,而是……任何深夜指路的明灯,一定独自面对最深沉的黑夜,是把背影交给后面人的。” 老杨头不无感慨。 容真站在昏暗光线的甬道里,出神听了一阵,她徐徐点头: “是有些体胖,只是……本宫资历小,没见过狄夫子以前样子。” “那就是胖了,以前只是脸胖哈哈。” 老杨头摆了摆手: “容女史,抱歉说了这么多,只是今日似乎又见到了一位小夫子,不由感触很深……另外。这些年说话太少,我嗓子都快要没有了。” 老杨头取出水囊,仰头喝了口水,润润嗓子。 他发呆了会儿,容真也沉默等了会儿,似是消化。 这时,老杨头打破了沉默: “今日有感而发,当初夫子送了我‘乱世用重典,盛世用德政’这句话,今日也算是转送给容女史。 “或者说,是老夫送给咱们这一类人。这类圣人心腹,嗯,别人眼里的朝廷鹰犬。” 容真沉默了好一会儿,轻轻颔首。 “老杨头,你很幸运能在那时候遇到夫子,而本宫……” 老杨头听到这位比他以前还前途无量不知道多少倍的出色晚辈女娃停顿了下,小脸认真道: “而本宫……也很幸运。” 说完,宫装少女转身离开。 老杨头默默目送她的背影走向了欧阳戎刚刚离去的方向。 过了片刻。 独眼龙老头重新坐下,掏出书籍,低头慢慢翻页。 墙壁上,一只火把拉长了他的影子。 —————— (ps:八k5爆更,还了一更,目前欠更17! 再度恳求一波月票!r2) (本章完) 第602章 我操之啊,咱姐夫派来帮忙的!【5k6,求月票!】 第602章 我操之啊,咱姐夫派来帮忙的!5k6,求月票! 容真穿过一条狭窄狭长的昏暗甬道,在女官们的注视下,走出了旧州狱大牢。 刺眼阳光,让容真在原地停了一会儿。 她抬手遮住了眼睛,似是在适应。 剧烈江风扑面袭来,刮起她素白宫裙的湿漉裙摆,猎猎作响。 宫裙有些宽大,裙带飞舞,在风中暂时勾勒出宫装少女娇小萝莉款的身形,两相对比,让人不禁担心她下一霎那会不会被江风吹走,直上云霄。 州狱门口。 欧阳戎、燕六郎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容真适应了光亮,遮目的素手轻柔的摸了摸发鬓上那一根被小公主殿下与城里贵妇仕女们模仿的鸳鸯翡翠簪子。 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突然对前方空气自语: “哪里像了……嗯,虽说宰相肚子里能撑船,郎君到了中年自然会发福,但你以后可别胖了,这点可不要学夫子,现在瘦的就蛮俊朗的……” 也不知道是对谁说话。 出神了会儿,容真转身走去旁边的马棚,一辆马车正在等候。 容真穿着长摆宫裙,不方便骑马。 一道戴毡帽矮个青年身影,略显鬼鬼祟祟的靠近。 容真瞧也不瞧他,登上车辕。 “咳,姐夫刚刚在门口等了会儿您,不见您出来,姐夫他刚走,和燕参军一起回江州大堂那边去了。” 王操之老老实实的给女史大人汇报道,一副认真模样: “他还从狱里带了一个人出来,瞧着挺面生……那姐夫等您,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 容真平淡摇头:“要紧事就不会不等了。” “倒也是,哈哈。” 王操之挠头,眼睛望着头顶天空,忽然拍了拍额头,说道: “对了,姐夫走之前还说,您夸我了,说对我表现还算满意……于是姐夫叮嘱我继续留在浔阳石窟,配合您干活,要是有什么指示您尽管提……” 容真头也不抬一下,打断道: “行了,知道了,走了。” 她登上了女官驾驶的车辕。 王操之余光瞥见,车辕里纱帐里,宫装少女刚刚坐定,似是随意摆了摆手。 “王掌柜也一起回去吧,指示不敢当,不过石窟那边还是有点担子需要你扛,不多说了,走吧。” “明白,明白,我王操之最听好姐夫的话了,一定好好配合您……欸,欸,等等我!车怎么走了,我还没上车呢,不是说一起回去吗?等等我……” 王操之站在车辕下,拍胸脯表忠心的讲到一半,发现面前的安静车辕直接动了,无声的往前行驶。 王操之下意识的抓住车辕外框,往前追了几步,车辕却速度越来越快,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他不禁张大嘴,无语喊道: “我还在车下呢,一起回去啊,等一等,等一等……” 车轮滚滚声不变,卷起尘土,越来越远。 王操之忽然喊道:“还有件事,姐夫吩咐了一句话,让我一定要转告!” 车辕纱帐内的宫装少女似是回头看了眼。 而中年女官驾驶的车辕,终于缓缓停下。 王操之松了口气,赶忙小跑上去,趁机爬上马车。 来到车内,刚坐下来不得及擦一把额头挂有的汗珠,容真脸色冷淡,玉唇轻启: “什么话,快说。” 听到这公事公办的冷漠嗓音,王操之咽了咽口水,尝试说道: “姐夫说,我要是实在太累,不要逞强,直接和您说。姐夫让我带话给您,在浔阳石窟可以稍微照顾照顾我……” “哦是吗?” 容真听到一半,轻笑了下,刚要开口打断,王操之立马大手一挥。 他义正言辞,凛然正气道: “但是我拒绝了!我一听就拒绝了,姐夫的好意我心领,但是我王操之岂是凭借那种亲戚关系走后门之人?我决不是,您也无需说,咱们都不是!以后在浔阳石窟做事,该怎么办还是怎么办,公事公办,千万别听姐夫的!” 在容真面无表情注视下,矮个青年越说越慷慨激昂。 口水乱溅的说了这一大通话,只见他转过头,有点小心翼翼的问: “你说是吧,容…姐姐?” 车辕内突然寂静下来。 死一般的寂静,只剩外面车轮声。 “本宫没听到,你……你说什么?” “容姐姐啊!”王操之一副大嗓门喊道,他浓眉大眼,哐哐拍打胸膛,关心问道:“您忘记了?我是操之啊!咱姐夫派来帮忙的,不一直都是这样吗,姐姐真是忙糊涂了……” 原本面无表情、高冷无比的女史大人先是愣了下。 下一霎那,她的脸色变化精彩起来。 …… “解开吧,还戴着干嘛? “太阳晒的如何了,身上还冷不,我让六郎给你拿条毛巾吧,擦擦湿发……” 下午,临近傍晚,江州大堂。 欧阳戎处理完事情,找不到元怀民身影,听燕六郎耳语了几声,他摇了摇头,转而从正堂走出,朝院子里孤零零坐在花坛边的李鱼笑问了声。 李鱼站起身,迎接欧阳戎。 脚仍旧系有镣铐的他,低头愣愣看着面前这位年轻官人随手丢在花坛上的钥匙。 欧阳戎瞧了眼李鱼湿漉漉的头发,与被水牢的阴冷湖水泡至浮肿的发呆脸庞。 又看了眼逐渐天黑的黄昏日头。 他刚刚把李鱼从旧州狱大牢带出来,在大牢门口与王操之寒暄了下,等了一会儿容真。 久久不见她出来,也不知道她在里面干嘛,是不是对他不满,有闷气。 加之江边的大风太冷,不适合身上依旧潮湿的李鱼多待,欧阳戎干脆就把这位关押水牢“不瘦反胖”的可怜员外,带回了江州大堂。 他在正堂处理事务的时候,留李鱼在院子里晒晒太阳,去除身上湿气。 虽然换回了干净衣服,但是毕竟在湖水里泡了这么多天。 欧阳戎见上一个这么能泡的,还是匠作呢。 另外,被关押大牢以来,不见天日,这位中年员外皮肤病态般苍白,白白胖胖的,一看就很虚。 欧阳戎有些生怕他下一秒就被阳光杀死。 李鱼虚胖身子有些摇摇晃晃,当然,也没有欧阳戎担心的这么夸张。 水刑是很可怕,肉体精神双重折磨,容易给人造成某些永久创伤。 但是他毕竟只是被关了半天而已,是在新细作招供,容真对他怀疑之后。 在此之前,容真对他其实还挺心善的,二女君隐藏李鱼家宅一事都差点给他揭过去。 严格来说,后面确实是李鱼欺骗了女史大人本就不多的一点同情心。 也不怪容真那般生气。 相信经历了这次事件,容真的心会冷硬一点了,不再轻易相信外人。 至于对已经认识、并且信赖有加的人……咳咳。 不知想到了什么,欧阳戎没由来的一阵心虚起来。 说起来,“蝶恋花主人”才是通缉榜上名列榜首的最大反贼才对。 欧阳戎有点头疼,不过很快就被耳边一连串的清脆木鱼声给唤回了注意力。 功德:三千零九十三……功德:三千零九十七……功德:三千一百零一! 功德塔内小木鱼上方的青金色字体最后在“三千一百零一”这个数字上停步。 应当是今日救下李鱼顺带增长的功德值,都有小一百了。 只是这整数额外多出了一点,属实逼死强迫症了。 不过这些日子,功德值的总体涨势还算喜人吧,回到三千以上功德之境了。 可以使用一次上清绝学降神敕令。 红黑符箓今日也补充了一张,算是备齐了使用一次的材料准备。 欧阳戎看见李鱼弯腰捡起了钥匙,攥在手里,两手垂立,没有解开镣铐。 “你还戴上瘾了不成。”欧阳戎笑说。 李鱼沙哑说: “草民是罪身,不敢不遵循。” “在元君那里,你可没罪,还有功呢。”欧阳戎笑说。 李鱼怔了下,点点头,又摇摇头: “但草民作为大周子民,确实触犯了刑法,愿意肉身受刑。” 欧阳戎撇嘴:“肉身受刑,精神很享受对吧?不知道的,听到还以为是什么特殊癖好呢。” “特殊癖好?”李鱼疑惑,尝试问了嘴:“是公子您下午在牢里说的什么研,额考研吗?” 欧阳戎摸摸下巴:“伱别说,你还真别说。” 李鱼眼神不解,但是不影响他面露愧疚,低头说: “草民不能再连累到您,您救了草民,带草民出了牢狱,女史大人那边已经不满了,不能再……” “没事的,她就刀子嘴豆腐心,其实还欠我一顿饭呢……当然,要是能免了最好。” 欧阳戎摆摆手,嘀咕了一句李鱼皱眉听不懂的话。 “那随便你,爱戴就戴吧,钥匙别弄丢了。” 站在欧阳戎面前被他直直的打量,李鱼有些手足无措。 不过某人善解人意。 “走吧,回家了。” “回……家?”李鱼呢喃。 欧阳戎朝身后摆了摆手,大步往前方走。 周围一些路过的下值官吏,不时和这位年轻刺史打声招呼。 李鱼左右张望了下,下意识的跟上了欧阳戎脚步,亦步亦趋。 不过欧阳戎本就走路快,健步如飞,他为了追上只能小跑,跑动时,身上镣铐哗啦哗啦响。 一时间吸引了不少周围过往官吏的视线。 “你跟着我干嘛?” 欧阳戎回头好奇问。 李鱼同样张开嘴,愣愣看着他。 欧阳戎摊开手说:“不是说了回家吗。” 李鱼欲言又止,还是跟着他。 二人走到江州大堂到后门,欧阳戎马车登到一半,瞧了下旁边束手束脚的李鱼。 “李员外,你的家在西边,星子坊那边。和我不一样,我是在往东走,在槐叶巷宅邸。”他温馨提示了下。 黄昏下,李鱼脸色灰暗看不清楚,语气却是低沉: “公子,我没家了。” 欧阳戎叹气:“宅子的封条下午燕捕快去拆了,你们李宅那些丫鬟女眷检察院那边应该也全都放回去了,你回家就能看到。” 李鱼听完,沉默下来,在旁边台阶哈气坐下来,两手捂脸,揉搓了一把,露出眼睛盯着前方地面。 他摇了摇头: “公子,她走了,小姝也走了,草民的家早已经没了,剩下的丫鬟大婶们,草民拖累,无颜再见他们,家已经没了……” 欧阳戎听到一半,直言打断。 “李员外,你该不会又要本官捞你,又要本官带你回去住管个一日三餐?你真要白嫖本官是吧。” 他一脸诚恳问。 “没……没这意思。”李鱼赶紧摆手,正色行礼:“公子大恩大德,草民已经无以为报了,不过,公子。” 微胖员外话锋一转: “草民毕竟戴罪之身,这自由终究是一时的,脚上的镣铐还在,时间问题罢了……女史大人一定会惩治草民的,公子能做到现在这样,宽限即日已经是仁至义尽,万万不可为了草民打破先例,否则草民万死难辞其咎。” 欧阳戎忽然道: “戴罪之身可以立功,立了功不就是功罪抵消了,家自然也有了。” 李鱼脸色悲切的摇头: “一颗弃子,就别再折腾讨人嫌了。” 欧阳戎突然打断道: “走吧,上车。” “公子……”李鱼哽咽。 “想啥呢,不是回我家,带你去个地方,你今晚就在那里住吧,你这么悲观,得给你找个豁达的人开导下,说不得见了他过日子,也能豁达不少……真是的,我真是又当爹又当娘。” 叹息说完,欧阳戎朝前方阿力吩咐: “星子坊,承天寺。” 李鱼疑惑:“去寺庙作何……” “上车。”欧阳戎懒得解释。 李鱼只好遵从,登上马车。 一柱香后,马车离开浔阳坊,进入星子坊,朝承天寺方向驶去。 半路上,正好路过青羊横街附近的李宅门口,李鱼掀开车帘,沉默看着灯火通明、似是等待归客的自己宅邸。 他默默放下车帘。 一只手掌经过李鱼眼前,重新挑起了车帘。 是欧阳戎。 指了指窗外方向。 “你确定不回去睡?不比外面舒服多了,奇怪,还有不想回家的人吗……” 李鱼认真点头,准备闭目。 欧阳戎瞧着他,轻笑问道: “对了,你说你亡妻、小女儿都走了,家没了。小女儿是被二女君鱼念渊带走的吧,这么看,你是不是怕泄密了,云梦剑泽那边拿你小女儿泄愤?当日二女君带走你小女儿,是不是也有手攥一位人质的意思?你说,是不是有这一层考虑在?” “草民不知道。” 李鱼脸色枯寂,丝毫没有怨气。 欧阳戎眼神意味深长的看了会儿他,才移开眸光。 他依旧手掌前伸,继续掀起车窗帘,眼睛落在了远处星子湖畔的一粒“灯火”上面。 灯火是人家。 那是幽静小院的方向。 天黑亮有灯火,是有人在掌灯等他。 欧阳戎默然。 李鱼没有发现身前这位公子的状态,他低下头,望着镣铐,在马车即将抵达承天寺前,还是没忍住,问道: “公子这么放心让我回去,就不怕草民忘恩负义,偷偷跑掉吗?” “其实更怕你跟我回家,婶娘会说我的。” 李鱼:…… 二人乘坐的马车,进入承天寺,在一间熟悉的院子前停下。 欧阳戎与李鱼刚刚从江州大堂启程出发时,还是黄昏日落,眼下抵达目的地,已经入夜天黑。 元怀民的院子里也亮着灯,不过,欧阳戎的马车停泊到门口时,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手忙脚乱的声响,然后是逐渐靠近的急促脚步声。 嘎吱——! 院门被从内推开,门内探出一颗畏畏缩缩的瘦脑袋。 “良翰,你怎么这么晚了还跑来?”元怀民打着哈哈试探问:“那个哈哈,良翰吃了没。” “你不是请假说身子不舒服吗,过来看看你身子,关心关心下同僚,不行吗?” 欧阳戎带走好奇四望的李鱼,路过元怀民身边,轻车熟路的进入院中。 下午从州狱大牢回来,欧阳戎本来找元怀民有事,那曾想没看见人影,提前从旧洲狱大牢溜出来的元怀民,又请假了。 “是……是有些不舒服,主要是在牢里看见了一些引人不适的东西,头昏眼花,急需回来休息休息,补充些体力。” “你是回来偷偷吃东西补体力对吧。” 嗅到院内气味的欧阳戎一针见血指出。 “哪里哪里。” 李鱼不禁多看了眼拌嘴的二人,很难想象他们的身份是浔阳城的主官副官。 元怀民挠头: “对了,良翰,你下午和女史大人审讯的怎么样了,那反贼招没招。” “没,要不怀民兄你审审?” “良翰说笑了,下官哪里能审。” “那就另外帮个忙,分担一下压力。” “行,只要不是审讯,都行。” “好,你说的。”欧阳戎指了指旁边的李鱼:“在这呢,你陪他睡一晚。” 元怀民:……?? 一柱香后,在元怀民哀怨的目光下,欧阳戎一身轻松的离开了院子。 他跟李鱼交代了一些事情,留他在这里过夜。 “公子。” 李鱼突然出现在院门口,朝欧阳戎的背影喊了声。 “怎么了?” 欧阳戎略微顿住,回过头,耐心温声。 李鱼安静了好一会儿,道: “公子庐陵人士,亦是吴越男儿,元君…会保佑您。” 晚风中,俊朗青年似是笑了笑,转身继续走远,摆了摆手: “她先保好自己吧。” 李鱼默不作声,目送欧阳戎身影远去。 这位微胖员外收回目光,转头望了望四周所处的承天寺,看不清楚他具体脸色。 收回目光,李鱼回过头,恰好与院里松口气后重新取出荷叶烤鸡埋头狂啃的元怀民,眼神对视在了一起。 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 “不管饭。”元怀民满脸认真道。 李鱼:…… …… 车内,欧阳戎闭目养神。 过了好一会儿,耳边终于清静了些。 从和李鱼道别离开元怀民的院子起,再到刚刚,那一连串的清脆木鱼声响彻在耳畔,在这静夜显得有些喧闹了。 不用猜都知道,这一波功德值来自何人。 欧阳戎暂时没去功德塔内查看新增。 感受到座下的马车缓缓驶出承天寺。 某刻,他忽然朝车帘外面喊道: “改路,去那处院子。” “是,公子。” 行驶在湖畔的马车立即左拐,驶向了不远处的一粒灯火院落…… —————— ps:盟主返利活动还有名额,截止月底! 给君子上盟,立返五百,也就是五百上一个盟主位,想升高的好兄弟可以考虑下哈。 最后,恳求一波月票呀!r2(撅起) (本章完) 第603章 拯救哑女绣娘【求月票!】 第603章 拯救哑女绣娘求月票! 远远看去,幽静小院亮有灯火。 阿力驾驶的马车,在它旁边的一条巷子里停下。 巷子深处,正有两道安静等待的黑影,见欧阳戎的马车停下,立即上车。 不过有一道黑影速度快些,另一道黑影便老实停步,继续等待。 “明府。” 马车内,欧阳戎正低头整理衣襟,看见燕六郎上车的身影,先没下车。 “你刚刚在李宅那边?” “嗯。”燕六郎脸色严肃的点头:“正好看见明府的马车经过。” “六郎倒是聪明,到这里来等我。” 燕六郎捂嘴,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幽静小院: “明府路过,不会不来看望绣娘姑娘。” 欧阳戎垂目,换了个话题: “容女史让监察院放人后,是不是派人去李宅那边盯梢了?” 燕六郎多看了眼脸色平静的欧阳戎: “没错,明府真是料事如神,明面上,是卑职等江州捕快代表江州大堂,把她们从监察院领出来,放回去的。 “实际上,李宅那边现在应该暗梢不少,监察院还在那些丫鬟女眷里发展了几个下线……等着笨鱼落网呢。” 欧阳戎叹了口气: “料什么神,人家李鱼都能猜到的事情,没想到她们还真干了,看来人家李鱼也没有多虑。 “下午本官走得快,忘了叮嘱她收起这些小动作来着。” 燕六郎感慨: “女史大人与监察院女官们,是真的痛恨极了那批反贼。” 欧阳戎揉搓了把脸,不语。 李鱼不久前过家门而不入,还说他家没了,其实是一语双关。 若是他安然无恙的回到李宅住,很可能会吸引云梦剑泽那边的注意力。 说不得会派人来尝试联络他,就又成一处诱饵。 捞人的欧阳戎当然对这种事不感兴趣。 但现在看,容女史与监察院还是有点沉不住气,没忍住。 也不怪人家李鱼提防。 燕六郎想了想,问: “明府是把李鱼送去了承天寺住?那要不要卑职盯住此人?” “不用了,由他去吧。” “可是他若是跑了,明府会不好交差。” “没事,不会跑的。” 欧阳戎摆了摆手。 随后二人又交谈了几句,燕六郎脸色若有所思的下车离开。 暗巷里,一位正在等待的紫金帔帛美妇人走上前,准备替换燕六郎,登上马车。 “等等六郎。” 欧阳戎忽然掀开帘子,喊住了燕六郎。 裴十三娘停步,好奇的眸光也跟随欧阳戎,投向了正转身的燕六郎。 “什么事,明府?” 燕六郎疑惑问,准备返回。 欧阳戎沉吟片刻。 又摇头: “算了,没事,你回去吧,早点休息。” “是,明府。” 燕六郎有些迷糊的离开。 欧阳戎却脸色沉思下来,一直到裴十三娘小心翼翼登上马车,在他面前坐下,并弯腰给神态出神的他揉揉腿,他才回过神来。 “手。” 欧阳戎头不低的说道。 下方,两只不知不觉、若有若无临近大腿根的玉手收敛了点。 “我去龙城那段时间,绣娘是不是每日都去一趟承天寺上香礼佛?” 他忽问。 裴十三娘不禁昂首,看了眼年轻主子清逸俊朗的脸庞。 是平静的神色。 “没错,那几日绣娘姑娘都没让妾身陪她买菜,她都是在承天寺吃的斋饭,妾身想着,绣娘姑娘可能是在悲田济养院待惯了,便没多管。” 她语气有点弱弱的问:“公子,是不是妾身失责了……” 欧阳戎摇摇头,垂目看了眼裴十三娘。 她坐在对面,为了给他轻锤加揉捏大腿,她上半身对折,弯着腰,将独属于妇人的鼓鼓囊囊胸脯压的很扁,水满则溢,像要挤出来了一样。 再配合上她仰视男子的姿态,有意无意顶着一张弱气撒娇的熟女大姐姐脸庞,有些楚楚动人。 欧阳戎纹丝不动,又问:“绣娘平日逛街买菜,有没有什么常去的地方。” 裴十三娘直起身,把胸襟皱巴巴衣领往上扯了下,神态思索: “有是有些,比如她常去一家叫桃寿斋的糕点行……还有几家农户入城摆的菜摊子……” 她目露追忆之色,将知道的一一道出。 欧阳戎安静听完。 然后,主动换了个话题。 不多时,裴十三娘汇报完这几日幽静小院的情况,欧阳戎勉励了几句,挥手将其遣退。 目送紫金帔帛美妇人的背影远去,欧阳戎望着前窗外夜色,目露沉思。 他刚刚反应过来一件事。 绣娘当初是躲在承天寺的悲田济养院,逃过了几轮女官搜查,看情况,好像是一个胖乎乎小沙弥和他背后的某位高僧,帮忙办理的手续。 有一就有二。 假设越处子当下在浔阳城内,那她最有可能在哪里? 答案就是承天寺。 至于监察院女官们为何没找到人,也很好解释。 这种百年古寺里面,能藏人的地方太多了。 说不定就和当年衷马大师躲在东林寺净土地宫盗窃疯帝鼎剑一样,越处子也正安静藏在承天寺一个类似地宫的隐蔽角落,蛰伏等待。 否则绣娘有些频繁的往承天寺跑干嘛,当真是怀念此寺的伙食? 要不是找胖乎乎小沙弥他们,联系云梦剑泽那边;要不就是找越处子。 不管是哪个,承天寺都是最可疑之地,保证一查一个不吱声。 而且还有一件事。 欧阳戎与绣娘在承天寺“蓦然回首”再相见的那个拂晓早晨。 欧阳戎记得自己的马车是被人搜查过的,把刚从湖水里捞出鼎剑的他吓得差点跑路,疑神疑鬼的。 后来遇到绣娘,他还一直都以为是绣娘阴差阳错搜查的…… 嗯,可能是使用了云梦剑泽的某些特殊手段,或者压根就是云梦剑泽精通剑道的越女们,都能察觉到附近的鼎剑剑气,被吸引了过去,虽然有点牵强。 因为按道理说,应该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察觉到鼎剑剑气的。 每次鼎剑剑气泄露,第一个找到欧阳戎的,都是那个叫“雪中烛”的疯婆娘。 虽然每回跑路背影都有点狼狈,但是能被云梦大女君亲自追,还能被他跑掉,确实蛮刺激,挺有成就感的…… 可想而知,这是高手之间猫捉老鼠般的过招。 云梦剑泽中,能有资格当猫捉他的人应该不多……如大女君、二女君,如越处子,这些牌面人物。 按照此前叶薇睐所习剑术推测,绣娘应该是一位女君,只是云梦剑泽的女君殿十分神秘,山上江湖有关它的信息很少,其中的女君应该也有强弱之分。 看绣娘这副模样,挺难相信她在云梦剑泽内很受重视,很受重视,会一年不见,就把本就可怜哑巴的她眼睛再弄瞎? 所以之前在幽静小院聊天的时候,欧阳戎才半开玩笑和绣娘说,她“家人们”找的所谓神医不太行。 他在绣娘面前说,她的“家人们”好像不太在意她,也并不是什么挑拨离间言语。 而是欧阳戎确实是心里有些不满。 由于某些小时候的误会之事,绣娘是以卖身的方式加入了你们云梦剑泽没错,但这不是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女君们无视乃至委屈她的理由,真把下面的越女们当作工具人牛马使唤了?和李鱼一样是吧?给未来元君白打工。 总而言之,现在一看,当初搜查他马车的可能另有其人。 不是绣娘,而是那位潜藏寺中某处的越处子! 被刚刚从星子湖中捞出的匠作所吸引,离开了安全之地,搜寻匠作。 只不过后来匠作被他很快放入了墨家剑匣中,屏蔽了全部气机…… 脑海中,诸多线索与可疑之处串联。 欧阳戎缓缓颔首,面色有些恍然。 不过后怕归后怕,但他还是得感谢下这位越处子。 当时自家绣娘能出现在附近,说不定就是配合她出来找鼎剑的,老工具人了。 可欧阳戎越想越觉得这云梦剑泽不是啥好东西,觉得绣娘委屈,绣娘都这样了,又盲又哑,打发一条蒙眼缎带也就算了,现在还大清早外派出来找“蝶恋花主人”和鼎剑,要是真被“蝶恋花主人”一剑秒了怎么办?要是暴露了行踪,不是被他发现,而且被检察院发现怎么办? 还好坏蛋是他。 欧阳戎叹息。 突然觉得容女史说的很有道理,这云梦剑泽确实得管管,不然虐待残疾人,无视劳动法,他这江州刺史都没法开罚单。 欧阳戎在马车内嘘唏了会儿,施施然下车。 他笼袖,朝亮有灯火的幽静小院默默走去。 这些吐槽归吐槽。 但是刚刚反应过来的欧阳戎喊住燕六郎后,还是挥挥手,让他走了。 没有吩咐燕六郎去细查承天寺。 至少……现在不让燕六郎查。 欧阳戎上次答应过绣娘,不多过问她家人们的事,连她手里那一柄被布包裹的长剑,欧阳戎都一直假装没看见…… 绣娘现在好不容易被他哄出了承天寺,在幽静小院住下,虽然时不时的往承天寺跑,但也算是逐渐远离那未来元君越处子的第一步,看人家李鱼的虔诚就知道了,云梦剑泽与元君信仰不是这么好消解的。 “对了,李鱼知不知道承天寺的蹊跷,他忠心保密模样的未来元君就在里面,住进元怀民院子,他是蒙在鼓里,还是将计就计?”欧阳戎微微皱眉,脸色如有所思。 这时,他靠近了幽静小院。 突然望见院子门是敞开着的,正有一道纤瘦身影手提一盏孤灯,在门口茫然摸索着。 “你怎么出来了!” 欧阳戎急切上前,扶住了绣娘往前伸出、探索前路的小手,抓紧后,问道。 “啊……啊。” 赵清秀抓住了他胳膊,声音有些开心,原地跳了两下,真情流露出一点小女儿家特有的天真姿态。 欧阳戎板脸,劈头盖脸道: “不是让你别乱跑吗,大晚上的,你怎么一个人乱摸出门?你是要去哪呢,该不会又是承天寺,伱、你怎么这么喜欢往那边跑,跑就跑吧,但你不知道天黑了吗……” 话语说到此处,他有些牢骚的话语忽然顿住,欧阳戎看了看她被天青色缎带蒙住的眼睛,紧抿嘴唇成一条线。 赵清秀赶忙摇头。 “啊啊啊。”声音有些惶急。 她低头在欧阳戎手心写字: 知道黑了,没有太阳,风好冷 欧阳戎不禁说:“知道那你跑还出来……” 赵清秀却朝他晃动了一下手中灯笼。 我在院子里听到你常坐的马车的声音,等了好久不见你进来,我,我担心你找不到我 欧阳戎沉默了。 他缓缓低头,看向蒙眼少女手中为了一人亮起的灯笼。 “啊……啊?” 察觉到面前的欧阳戎安静许久不说话,赵清秀有些怯怯扯了下他袖子。 我错了,你别生气好不好 “我在的,没走。” 欧阳戎突然抽回手说道。他手握成拳,不让她写这些如刀割般的字,深呼吸一口气,低声说: “抱歉,刚刚……我语气重了点,白天在官府那边待久了,语气也带回来了,实在抱歉,绣娘,我……我晚点走,弹你喜欢的簪子吊坠,陪你睡好不好?” “嗯嗯!” 赵清秀语气开心起来,脸颊露出两个小小笑涡。 这时,晚风袭面而来,她反应过来什么,连忙把手中灯笼塞进欧阳戎手里,示意他打灯笼进屋。 欧阳戎依旧手握成拳,没接,忽然道: “你帮我拿着。” 赵清秀有些奇怪的歪了下头,不过还是听话的“嗯呢”了声,老老实实提着灯笼,往来时的方向走去,这次脚步都轻快了些。 她刚走没两步。 纤瘦的身子陡然悬空。 欧阳戎突然将打灯笼的蒙眼少女拦腰抱起,一手揽住腰,一手揽住腿弯。 “绣娘走的未免也太慢了,我来吧。” 他拦腰抱着绣娘,不由分说的大步往院子门走去。 赵清秀先是呆愣了下,接着“刷”的一下,红透脸蛋。 她下意识的两手环住欧阳戎的脖子,一张蒙有缎带的绯红脸蛋如同东张西望一般左右晃动。 “别动,绣娘,打好灯笼,给我照路。” 欧阳戎板脸开口。 “嗯……啊……” 发现挣扎不开檀郎,她讷讷不语,滚烫的红脸埋脸在他怀中,姿势僵硬不敢动弹。 欧阳戎发现怀中少女的身子,几乎称得上骨瘦如柴,瘦弱的令人揪心,她还是浑身发热容易脸红的体质,抱起来就和怀里有个小火炉一样…… 欧阳戎两臂默默搂紧了一些,怀抱佳人,目视前方,不知为何,他此刻心中没有丝毫的旖旎暗昧,情绪出奇的平静与安详。 伴随他大踏步走路的摇摆幅度,赵清秀捏在手里的灯笼摇摇晃晃。 落在前者脸庞上的灯火也时明时暗,像是黑夜中远方闪烁光芒的灯塔。 …… ———————— ps:求月票!r2(拼命撅起) (本章完) 第604章 独属小师妹的烦恼【求月票!】 第604章 独属小师妹的烦恼……求月票!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早春的小雨和草色是一年春光中最美的东西,庭院青石台阶上的小草沾雨后,远看似青,近看却无,一派朦胧景象。 欧阳戎蹑手蹑脚关上了屋门。 掩好屋门,他在绣娘卧室外长廊上停顿原地,一边披上一件儒衫外套,一边扭头看了眼廊檐外漆黑朦胧的春雨。 春雨声有些闹腾,特别远方天气漆黑乌云中还时不时传来一声春雷。 绣娘却睡得格外深沉,呼吸声轻轻。 可能是九百里云梦泽,本就雨季频繁,是真正多水的江南,绣娘应该是习惯了雨声吧。 欧阳戎忽然想到。 身后卧室内,不时传出一道“珑玲”声。 他刚刚在外屋桌边曲指弹响冰白玉簪子吊坠,守到绣娘入睡后,又把冰白玉簪子放在了窗台边沿处,吊坠的一端悬空,同时打开了窗扉。 任由夹着雨水的风儿吹入,碰响吊坠,保持“珑玲”声发出,像是挂在檐下的雨天娃娃一样。 欧阳戎又留下冰白玉簪子。 刚刚傍晚绣娘打着灯笼出门找他,抹了些胭脂水粉,但是却没有戴这一根冰白玉簪子,还是插着原来那一根元宵夜猜灯谜得的鸳鸯翡翠簪子。 冰白玉簪子放在原来的石桌上,就是上次欧阳戎留下它的地方。 绣娘就像是没看见一样。 嗯,她确实看不见。 欧阳戎默然。 不过,随后还是继续用这根“绣娘假装没发现的冰白玉簪子”哄绣娘入睡了。 自从经过上次绣娘中途梦醒泪染胭脂、二人相拥说了悄悄话之事后。 欧阳戎与绣娘之间的关系,隐隐发生了一些变化。 像是有了破窗效应,一些肢体接触开始频繁,例如刚刚欧阳戎“嫌”她走得太慢,把她抱回院中。 二人之间开始不时有一些默契且暧昧的氛围。 主要是瞧见绣娘每次都傻乎乎的没有拒绝,欧阳戎便大胆起来,一次又一次的主动将界限往前推进,一点一点,水滴石穿…… 温水煮青蛙一样。尽力避免一下子跨度太大,吓跑了绣娘。 但其实,欧阳戎更多的是遵循本心,有时候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了,也没思虑太多。 这种随机不确定的小冲动,在一向理智冷静的欧阳戎这儿,是比较少有的。 但也因此,新奇有趣…… 欧阳戎顶着初春吵闹的夜雨,返回槐叶巷宅邸。 离开前,他从裴十三娘那里,取了几盒翰雷墨锭,带回了饮冰斋。 翰雷墨锭是妙思喜欢吃的东西。 算是犒劳她最近出力产出灵墨。 虽然比不上神话生物,但是世间精怪本就稀少,墨精更是难得。 以往灵墨都是符箓三山的祖师堂垄断。 欧阳戎难得能遇到妙思这样的野生小墨精,算是奇遇,当然,他自己能提供源源不断的文气诗词也很重要,不然也是白搭。 听妙思话里意思,她那些在符箓三山的小伙伴都是捏着鼻子吃道门香火气,产出灵墨的,口感与文气相比,就是硬馒头比大鱼大肉…… 不管如何,珍稀灵墨算是符箓三山施展符箓法术的核心材料。 现在能借用妙思产出灵墨,再配合上欧阳戎能够借用功德紫雾催动三清绝学,算是打破了三清道派垄断的三门绝学…… 裴十三娘见欧阳戎常托她帮忙买“灵墨”,便顺手将翰雷墨斋买了下来。 欧阳戎当然不能告诉妙思,他能无限支取翰雷墨锭了。 只能隔三岔五带回一些墨锭,虽然频繁了点,但是每回只有三两条,并且还要向妙思强调“地主家也没余粮啊”。 把起初眼神狐疑的小墨精,后面哄得脸色颇为感动,对小戎子大为改观。 欧阳戎借机提出,再产一些灵墨,额外再制一枚红黑符箓。 妙思板了板手指头,立马同意了。 这波啊,叫预期管理。 …… “大师兄,怎么感觉它最近无精打采的?” 浔阳王府,漪兰轩内,谢令姜好奇问道。 她看了看台阶上撑着下巴干坐着的妙思。 只见小家伙连庭院内水塘边一群来回踱步的雪白大鹅、都没功夫去追赶拔毛,小脸郁郁寡欢的。 欧阳戎带她来时也发现了这点,觉得眼下的妙思很适合去和隔壁的有种做个伴。 在那位小公主殿下怀里,有种也是这么生无可恋的。 “不知道。” 欧阳戎摇了摇头。 妙思懒得去看欧阳戎,主要是来之前,被他用几根墨锭堵住了嘴。 哪曾想,谢令姜一脸担忧,把欧阳戎拉到了一边,小声嘀咕: “大师兄,墨精该不会也和人一样,像是小娘,每月也有那么几天吧……” 妙思:…… …… 离大郎暂时还没回来,在外巡查。 浔阳王府例行召开的书斋会议,也搁置下来,主要是目前没什么值得关注的消息。 不过,欧阳戎托浔阳王离闲寻找陶渊明真迹一事,倒是稍微有了点进展。 不是找到了陶渊明真迹,而是相王那边私下听说了浔阳王府檀郎寻觅真迹一事,也加入其中,帮忙寻找起来。 对于相王府那边的无事献殷勤,欧阳戎不置可否。 主要是他身边目前已经有一篇陶渊明真迹了。 《青玉案·元夕》的原稿已经被他从妙思那里要了回来。 今日也带来了浔阳王府,同时还多写了几篇关于明月的诗赋。 在看望了小师妹、浔阳王后,离开之前,欧阳戎定期来到了梅影斋,准备用《青玉案·元夕》原稿,换回了《桃花源记》真迹。 当然,此事也提前知会了小师妹一声。 “大师兄你去吧,裹儿妹妹院子,我就不去了。而且这种正事,你向我汇报作何。” 谢令姜轻轻摇头,拒绝与他一同前往。 欧阳戎好奇:“这是为何,你们俩不是经常串门吗。” “最近串门少了,唔,裹儿妹妹现在偏要把那只瘸腿狸猫养在院子里,以前都是嫌闹腾,放在韦伯母那边养着的,不过听她说,最近好像是这猫换了名字,乖了不少,她接回来养在近前了,也不知是为何改性……” 欧阳戎捂嘴咳嗽,并不接话。 一时间忽略了谢令姜莫名微微泛红起来的脸颊。 “那我去去就来,大概一刻钟吧,没多久。” “哦。”在表情平静无所谓的谢令姜目光注视下,欧阳戎出门,去往了隔壁的梅影斋,敲门进入。 彩绶刚打开院门,一道毛茸茸雪白影子就“嗖”的一下,窜至他腿边,小脸蹭起了他裤腿。 欧阳戎蹲下,笑着摸了摸小家伙脑袋,旋即起身,往离裹儿的朱楼走去。 “喵喵~”有种犹不放弃,一瘸一拐的跟在他的后面。 弄得彩绶有些焦急起来: “有种你过来,你过来啊……不准叨唠客人……有种有种,你怎么不听话我话……” 可惜有种并不太搭理她,跟随欧阳戎脚步。 离裹儿走下朱楼,迎接欧阳戎,这时,有种像是看见了克星,“喵~”的一下,扭头窜逃。 离裹儿没去管这小家伙,习以为常,她清亮眸光落在欧阳戎身上,打量了下,语气有些诧异: “你还真来了,本以为上次是欧阳公子心血来潮呢。” “怎么可能,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二人一路登楼,来到二楼的待客厅,路上言语间,楼下院子里传来某位包子脸小侍女脚步匆匆追赶有种的动静,欧阳戎望了眼楼下,嘴角扯了扯。 待客厅,离裹儿接过欧阳戎递来的《青玉案·元夕》原稿,检查了下,返身回到顶楼,没一会儿,她取回了《桃花源记》原稿,递到欧阳戎面前。 二人互换了回来……欧阳戎又取出了几篇富含“明月”关键词的诗赋交给离裹儿。 后者眼神好奇,不过还是配合着念咏了一遍,欧阳戎两手笼袖,不动声色的打量,可最后还是没有发现什么动静…… 闲暇下来,离裹儿转头瞧了眼欧阳戎身后,似笑非笑问: “谢姐姐没来呢?” “她说累了,要休息。” “是怕猫吧。” “什么意思?” 离裹儿笑而不语。 欧阳戎看了眼楼下的院子。 只见彩绶正追着“有种”到了一颗树下,后者跃上树干,想要借树爬上欧阳戎所在的二楼,不过它在树干上走着猫步,微微歪头,安静观察欧阳戎身边的危险女主子离裹儿。 彩绶仰头朝上面焦急呼喊,它瞧也不瞧。 “你这丫鬟,怎么笨笨的样子……” 欧阳戎有些无语的回头。 离裹儿耸耸肩:“本公主困了,休息去了,伱没事就先回吧,不然谢姐姐又要担心查岗了。回头要是还有其它的关于‘明月’的线索,记得第一时间带给本公主。” “什么查岗,瞎说什么……” 板脸的欧阳戎话还没说完,下方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道推门声。 “大师兄,裹儿妹妹?奇怪,怎么还没出来,不是说一刻钟吗……” 楼上二人只闻一声有些试探的呼喊,接着谢令姜的脑袋先探进了院门内,再然后,她小心翼翼走进门中,东张西望了一圈。 离裹儿似笑非笑看向欧阳戎。 还没等欧阳戎开口,有种“嗖”的一下,窜到了门边,纵身一跃,如同白色流星般。跳进谢令姜怀中。 只见谢令姜脸色惊讶间,雪白猫咪已经抬起两只爪子一下又一下的踩着她鼓鼓囊囊的胸口,它嘴里发出咕噜咕噜声,猫爪子啪啪啪的踩的十分认真。 院内外一片寂静。 凹陷处的良好回弹,令小猫咪愈发好奇,速度更快了。彩绶满脸羞红,慌张上前,道歉帮忙。 欧阳戎瞧见被小猫踩奶的小师妹一脸无可奈何的尴尬表情,她一副后仰姿势,应该是想丢开有种,但是却又怕摔伤了它,纠结犹豫,有些烦恼。 欧阳戎嘴角微微抽搐了下。 朱楼窗边,离裹儿也撇了下嘴,轻哼一声,眼神示意欧阳戎,似是说……你看吧谢姐姐就是怕猫,每一回来都是这样,不过即使她怕小猫踩奶也抵不住查你的岗。 只是眸光露出调侃笑意的离裹儿没有想到,旁边的欧阳戎脸庞浮现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他的目光好像看了看有小烦恼的谢令姜那边,然后视线转回……投向了她的怀中。 离裹儿先是一愣,旋即俏脸霎红。 “想什么呢?欧阳良翰!”她十分没好气道。 欧阳戎无事发生般,移开目光,下楼帮小师妹去了。不一会儿,楼下传来他板脸教训的声音:“那个,你过来,有种!你是真有种啊……” “喵?” …… 江上,大雨倾盆。 这处大江位于江州与洪州交界处。 江上的船只颇少,一条挂旗桃寿斋的商船正在缓缓行驶。 船舱内,一间大厅正中央的桌子上,一锅颜色乳白的鲟鱼汤,正在小火慢炖着,鲜味弥漫大厅。 一位金发如焰的高大胡姬坐在桌前,闭目养神,恍若等待着什么。 桌边,有个扎总角辫子的流鼻涕小萝莉正踮脚,一根食指戳着嘴唇,她眼巴巴看着桌上的鲜美白鲟汤。 雪中烛保持闭目动作,纹丝不动。 看见这位大师伯安静坐立,不动筷子,李姝吸了吸鼻涕,忍住了。 这两尾长江白鲟被会飞的“虫娘”捉上船好久了,李姝平日帮忙养在大水缸里,时间久了,都快生出些感情。 本来今日它们被捉了一尾炖汤,她还有些不舍,可到了饭点,闻到这鲜美鱼汤味,李姝顿时想通了,觉得来上一碗,也算是一点小小的祭奠。 记得上午师父要取一尾时,还让她二选一来着,李姝颇不忍心的选了最小的一条,可现在回头看,小的都这么香,大的那还得了? 想到这儿,李姝一张小脸肃然起敬。 只可惜,今日她是小孩一桌,不,就她一个小孩,没有桌子,只能端碗站着,不能比客人先动筷子。 师父说,今日大师伯要招待一伙十分重要、远道而来的客人,她得和同门越女们一样高冷一点,不能给大师伯添堵,不然又要起飞了,而且最近虫娘不在,这回没人第一时间接住她了…… 就在李姝一边悄悄打量雪中烛闭目似睡的脸色,一边将原本戳着嘴唇的食指慢慢伸出之际。 吱呀——!轰隆——! 船舱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江风夹杂雨粒斜飞入厅,三道身影出现在外面天幕雷电交加的大门口。 一位白衣飘飘的温婉女先生噙笑带头进门,是鱼念渊,她带着两位风尘仆仆的蓑衣斗笠男子走进大厅。 后者们的目光,顿时被桌上那一锅乳白鲜美的白鲟汤所吸引……还有桌边正伸出手指“染指”鱼汤的扎总角小萝莉。众人注视下,后者迅速背过身吮指。 桌边,雪中烛蓦然睁眼。 李姝两手背在身后,小脸单纯乖巧。 —————— (ps:求月票!r2) (本章完) 第605章 给兰花浇水的客人【求月票!】 第605章 给兰花浇水的客人求月票! 桃寿斋大船,大厅内。 把两位远道而来的客人领进门后,趁着大师姐雪中烛还没发飙,鱼念渊迅速拎起李姝的后衣领,把可怜无助挥动小短腿的她提走出门。 师徒二人将大厅留给了雪中烛与两位客人。 大厅后方,一处小房间里,鱼念渊去而复返,盛回一碗鱼汤,安抚李姝。 鱼念渊转身离开,喊来桃寿斋的老板娘,吩咐了一番。 不多时,商船上的防卫力度愈发严密起来,来往的越女身影匆匆。 在船头吹了一会儿江风江雨,鱼念渊数着时间,扭过身,系有红绳的赤足再次迈入了大厅…… 参加秘议。 约莫两刻钟后。 鱼念渊再度脱离秘议大厅。 她单手端着一碗鲜美乳白的鲟鱼汤,走进了大厅后方安顿有乖徒儿的小房间。 “师父!我是不是又惹大师伯生气了,她刚刚眼神好吓人……” 李姝扑来,一把抱住鱼念渊大腿,埋脸在她大腿上,满脸不舍神色。 鱼念渊低头,摸了摸扎总角小萝莉的小脑袋,同时递出手帕,示意李姝别把鼻涕擦在她大腿上。 “师父……”李姝小脸有些不好意思,低头擦清水鼻涕。 鱼念渊脸色平静,把手中一碗鱼汤,倒进了李姝面前的空碗里,均了一半。 “你大师伯虽然在忙大事,却不忘让我再盛一碗过来给你吃。” “大师伯让送的?” 李姝两手捧起鱼汤碗,一脸好奇的问: “师父,大师伯无事献殷勤干嘛?是不是你说的非奸即盗啊。” 鱼念渊:…… 这位白衣温婉的女先生突然觉得没有让徒儿在大厅那边久待,算是一件正确无比之事。 这时,听到一些咕噜咕噜的喝汤声响。 鱼念渊低头,看了眼乖徒儿。 只见李姝两手捧着一只比她脸还大的碗,仰头一口气干完一大碗白鲟汤:“吸溜吸溜~” 她放下空碗,微微喘气,小嘴边沿满是乳白色的汤渍,用手背抹了一把嘴巴。 鱼念渊取回手帕,帮李姝擦了擦鼻子,说: “今天倒是美了你了,比客人吃的都多。” 扎总角的小萝莉手捧空碗,舔了舔嘴唇,眼巴巴问: “师父,剩下一尾,啥时候下锅啊?” 鱼念渊反问:“上午为师在缸中捉一尾,你不是还满脸不乐意吗。” 李姝吸了吸鼻涕,食指点了点下巴,小声说: “我之前是怕大白、小白分开,师父,我和你讲,它俩关系可好了,平日里,天天在水缸里一起转圈圈,把我脑壳儿都转晕咯,这么好的关系,你说能拆散吗?我是舍不得。” 扎总角小萝莉叹了口气,话语停顿,接过师父递来的鱼汤碗,她又低头抿了一口碗沿,嘴角沾白,小手一挥,做出决定: “算了,小白走了,大白岂能独活,他俩一起走,路上也算有个照应,用师父教的书上的话说,就是……就是……双宿双飞,退隐江湖。” “闭嘴,我没教你这么用。这不是双宿双飞,是双双入肚。” “都一样都一样……”李姝拉住白衣温婉女先生的衣摆,晃了晃:“大白那边,师父啥时候下手,我好有个准备。” “吃的准备?” “不是,是伤心的准备。” “呵。” 鱼念渊摇了摇头,寂了会儿,轻声: “要等伱七师叔回家,这是你大师伯特意留给她补身子的。” “那七师叔什么时候回家呀?她是不是喜欢蒙眼睛的那个大姐姐?”李姝天真无邪问。 鱼念渊沉默不语。 她走去,推开窗户,望向江州方向。 屋内寂静了会儿。 鱼念渊听到身后方传来了李姝弱弱的嗓音。 “师父,对不起,徒儿不催鱼汤了,等多久都没事……” “不。” 鱼念渊突然打断: “咱们马上就能接你七师叔回家。”顿了顿:“一定接她回家。” 在李姝眼神亮起的目光下,鱼念渊转头,看了一眼正在秘议的大厅方向。 …… “魏先生从西南那边远道而来,避开重重阻碍,赶路辛苦了。” “不辛苦,是大女君辛苦了才对,此前星子湖大佛的事情,也是多亏大女君出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雪中烛脸色冷淡不接话。 大厅内,鱼念渊师徒走后,只剩下雪中烛与两位蓑衣斗笠男子身影。 后二人已经取下了斗笠蓑衣,抖了抖身上雨水,在雪中烛对面一齐落座。 三人面前,各摆放了一碗汤汁鲜美乳白的鲟鱼汤。 不过雪中烛面前的白鲟汤,纹丝不动。 另外两位蓑衣斗笠男子默默低头,喝汤暖着身子。 雪中烛一双碧眸,冷淡目光,打量二人。 或者说,只是打量其中一人,也就是带头的这一位叫魏先生的中年男子。 对于另一位看座位顺序似是副手的男子,她视而不见。 这位魏先生穿着一身洗的发白的文衫,脸庞消瘦,嘴唇苍白无血色,像是染了一点风寒,不时取出白手帕,捂嘴咳嗽。 他身后跟随的副手男子,则年轻一些,相貌平平,有点闷葫芦,也穿着一件文衫,但却身材壮硕,不像书生,更像边军武官。 闷葫芦男子身后背着一条圆筒状的布包,似是包裹着一根卷轴。 若是此刻欧阳戎在此,定会认出二人来。 魏少奇与杜书清。 二人跟随李正炎一起举旗谋反。 魏少奇私下被李正炎称为先生。 至于杜书清,若是胡夫和欧阳戎描绘的没错,当初蔡勤等一千五百戍卒反叛之事,就有他暗中活动的身影…… 魏少奇接过杜书清闷闷递来的满满一碗鱼汤,抿了一口,他抬头,眼睛亮亮的看着冷漠的雪中烛: “听说那日,大女君与贵宗隐君高手力挽狂澜,当街拦截佛首,挫败了暴周伪帝的诡计……” 雪中烛似是一点也不想提那次事件,大袖一挥打断: “星子坊大佛倒塌灭贼,与本座本宗无关,或说无直接关联……今日不提这个。” 魏少奇顿时露出一副“在下明白”的古怪微笑,瞧见这一幕,雪中烛坐垫旁边,一柄赋予闺名的雪白长剑,发出声音“咯咯”,颤栗起来。 魏少奇、杜书清不禁侧目。 雪中烛先是闭目,深呼吸一口气,睁开碧眸,很给面子的语气尽力平和下来: “魏先生比密信预计的达到时间要久一点。” “路上是耽搁了一阵。” 魏少奇笑了笑,语气轻描淡写: “那秦竞溱的玄武营确实烦人,路上好几次与他们擦肩而过,不过好在,江州这一片,在下与书清来过,特别是书清,过目不忘,精通地形,擅制地图,乃天生兵家大材……他对这一片很熟悉,得以一路无恙。” “那就好。” 雪中烛这才瞧了一眼能被这位魏先生满嘴赞扬的闷葫芦年轻人。 杜书清正襟危坐,背上一条圆筒布包取下,横置膝上,目不斜视。 魏少奇想起什么,放下汤碗,聊家常般说: “其实本来能提前一日赶到,不过书清爱兰,途径一处故地时,稍做停留了下,多过了一夜,打理了一盆旧日兰花……” “你们两个在江州地界、朝廷眼皮底下,还有这闲情逸致?” “大女君不也一样吗,这艘船大摇大摆行驶江上,不也是在伪周朝廷的眼皮子底下?” “嗯哼。”雪中烛不置可否。 少顷,她看了眼脸色温和、微笑喝汤的魏少奇,绷脸颔首: “关于大佛一事,确实多亏魏先生和李公最初提醒。” “举手之劳。” 魏少奇摇了摇头,脸色认真道: “不过在天南江湖地界,修建这座大佛,确实破坏了当年大乾建国初的离乾皇室,与那一代元君之间的默契。 “天南江湖本就距离关中最远,元君与贵宗这些年来稳定天南江湖,是出了不少力的。 “李公那边也是这个意思,我们匡复府与英国公府尊重元君的存在,与暴周不同,无意冒犯。” 雪中烛脸色稍缓: “难得你们有这份认知,咱们剑泽就是守规矩了太久,让现在不少人都觉得是我们剑泽不服朝廷管教,可到底是谁越界,周廷敢承认吗。” 魏少奇微微一笑。 雪中烛忽然道: “本座一直好奇,魏先生为何谋反?听说当初在御史院,狄夫子十分器重你,甚至把你当作继承的后辈培养……” 魏少奇表情不变,轻声: “夫子恩情确实难报,可……道不同不相为谋。” “怎么个道不同?” 雪中烛挑眉追问。 魏少奇表情肉眼可见的有些怅然起来,盯着手中冒着热气的白鲟汤,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轻声说: “夫子谋的是死后的事情,在下理解夫子,但不认同。有些事情,晚一息去做,都是过错。” 雪中烛没有追问,面色不感兴趣道: “还以为他是忠心周统,给那卫家女帝为虎作伥呢。” 魏少奇安静了会儿,突然反问: “若夫子为虎作伥,为何不是他亲自前来处理咱们这西南叛乱?收拾咱们匡复军?” “难道不是避嫌?” 雪中烛撇嘴: “那卫氏女帝能信得过他,放他离开眼皮子底下,去离京平叛?” 魏少奇摇了摇头: “即使来不了,夫子也有一百个法子,只要夫子全力插足西南战事,李公与在下早就输了,哪还有现在的机会。” “你倒是不怕死,说的这么轻描淡写。” 雪中烛碧蓝眼眸微微眯起: “怎么感觉你们没什么必赢的信念,是本座感觉错了吗,那你们争的到底是什么?” 杜书清低头饮热汤,看了一眼窗外的江雨。 魏少奇微笑说:“铲除暴卫,匡复离乾。” 听到这句造反的标准口号,雪中烛微微蹙眉。 “你们想要扶持的浔阳王府,可不支持这个,也不与你们齐心。”她冷笑道。 魏少奇脸色不恼,温和饮汤。 这时,杜书清吃饱,走去一边,在大厅内闲逛起来。 路过一处摆放书籍诗稿的书桌,似是发现了什么,他随手拿起一份诗稿,低头浏览。 “书清在干嘛?” 不等雪中烛皱眉,魏少奇好奇问道,杜书清不语。 “东西放下。”雪中烛冷冷道。 杜书清走回,不理雪中烛,闷声说: “那首《青玉案》,欧阳良翰不久前元宵节写的,魏先生路上夸过的。” 魏少奇一愣,笑着看向雪中烛: “大女君也喜欢这个?” 雪中烛压着怒火道: “不是本座私下看的。二师妹喜欢这类东西,平日里也要教那新徒儿。你们当客人的,哪有乱碰主人东西的道理。” “抱歉,书清性子就这样,每到一处地方,最喜欢观察四周地形细节,提前想一想逃跑路子什么的……” 魏少奇转头,让杜书清道歉。 后者微微低头,“阁下息怒。” 雪中烛冷哼:“观察退路?你们是不放心本座?觉得本座会卖了你们?” “非也。书清领兵的习惯而已,一时难改,还望大女君勿怪。” 魏少奇摇了摇头,转头看向刚刚被杜书清放下的诗稿,叹气说: “大女君可不要被此人诗才单单蒙蔽了,他可不仅仅是精通诗词之道。” 雪中烛皱眉: “什么意思?” 顿了顿,看见魏少奇叹气表情,她又颔首: “二师妹好像也是这么说的。说此人应该是这次浔阳石窟大佛的主导者,类似当初的林诚。” “林诚远不及他也。”杜书清忽然开口。 魏少奇也轻轻颔首: “若当初星子湖大佛主持者不是林诚,是他欧阳良翰,他没被那群朝廷蠢货边缘化,那大女君想要得手就没这么容易了,咱们说不得,也是来不及了。 “不过幸好,朝廷就是这样,总是不缺自以为是之人,外行指导内行,以前如此,以后亦是如此。” 雪中烛闻言,不由侧目,多看了一眼那篇她此前觉得“还算不错”的元宵词。 杜书清又闷闷开口: “此前魏先生已经建议你们别杀林诚和卫氏之人,你们不听,现在虽然暂时延缓了大佛落地,可是却帮助欧阳良翰重新上位,帮他清空了政敌,这不是一件对咱们利好之事。” 雪中烛冷冷看着他: “第一,林诚等人不是本座的人杀的。第二,你在教本座做事?以为我们云梦剑泽是你们匡复军手里的剑,如臂使指?” 气氛陡然沉默下来。 “好了,事已至此,不要多提以前了,今日过来,也是与大女君您商讨重要之事,不要扰了兴致。” 杜书清轻声:“我说的是实话。” 雪中烛冷笑:“是实话,就是废话了点。” 魏少奇无奈,又主动缓和了下气氛。 雪中烛表情很快收敛,瞥了眼杜书清膝盖上的长条布包…… ———— ps:求月票!r2 (本章完) 月中求一波月票啊!or2 月中求一波月票啊!r2 好兄弟们,最近开始推剧情了,小戎属于那种强迫症,情愿慢点也不能写出差错,推剧情也是,必须每个环节想到位了,每个角色准备就绪,才能写出一气呵成、一步到胃的后续高潮。 此前第一卷如此,不久前的星子湖大佛也是这样……这是典型的大高潮写法。 也导致了高潮之前的剧情铺垫有点过慢。 原本理想中的处理方法,是利用稍有趣味的日常,引出后面高潮爽感环节需要的一个个人物,而不是直接排兵布阵一样,摆放一枚枚棋子。 但是这种写法想法是很好,可忽略了一点,那就是读者群体的组成。 看感情日常线和看主线正剧线的读者完全是两批人,调性不一样,这导致很难平衡,不管写哪一边,总会有另一边的兄弟不满,可能发出的声音大小不同,但是都会觉得多余的一部分是在水文。 更别说还要兼顾作者自己的一些个人审美追求了呜呜呜。 这已经不是端平一碗水的问题了,简直修罗场(bushi),大老婆、二老婆虎视眈眈盯着小戎。 但这也是一个锻炼的机会,是一种驱动力,因为这代表小戎不是在写什么小众舒适区,而是在写需要大众读者审视的剧情,能带来紧迫感,这是能让作者进步的必备焦虑。简而言之就是……挨骂。 小戎会尽力摸索出两者的度,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更新,更新提上去了,大多数问题都能解决。 本月十四号为止写了八万字,按七千字加更算,就是五天的加更。 呜呜和那些日万大佬比不了,有一点菜,但是真的拼命写了,去小黑屋直播间看过的兄弟,应该经常能看到小戎码字身影,凌晨、早上全在。 本月接下来十五天,一定超过上半月的更新数,直到燃尽为止! 现在月中十五号了,恳求一波月票呀! 这个月的月底没有双倍月票,呜呜呜恳求大伙能早点投,不要留。 本月接下来不多说了,可恶,冲冲冲,码到燃尽为止! 岂可休! r2(撅起!一张月票一次) (本章完) 第606章 有人寻桃源,有人笑知霜【求月票!】 第606章 有人寻桃源,有人笑知霜求月票! 大厅。 桌前,除了鱼汤炖至冒泡的咕噜声外,一片安静。 “可笑。” 雪中烛红唇轻吐出略显生硬的大周雅言: “既要摧毁东林大佛,又不许杀了主持造像的几个狗官,这不是治标不治本吗?留着他们过年吗。” 杜书清木讷表情,似是面瘫: “可杀林诚、王冷然还有卫氏的人,也只是治标,不是治本。 “当初夏官灵台郎林诚自京城空降,排挤欧阳良翰,引得后者贬官闲赋,浔阳石窟搁置,本就是个很好的消息。 “魏先生特意去信,叮嘱大女君阁下和其它好汉们只毁佛,不杀林诚、王冷然等人,就是担忧出现今日这种情况,欧阳良翰与他主导的浔阳石窟被伪帝再度启用…… “可越担心什么,就越来什么。” 雪中烛面无表情,冰冷冷盯着杜书清: “这也不杀,那也不杀,你们倒是说清楚啊,废话这么多,你们当日就该直说,首诛这个叫欧阳良翰的狗官不就行了,皆是给伪帝造像、助纣为虐的狗官,一概当诛,有何留情的。” “不一样。”杜书清坚定摇头。 “不一样?有什么不一样的。” 这位金发如烛的高大胡姬高昂下巴,语气淡然: “这个欧阳良翰,真要是有这么厉害,当初大佛选址之争,会斗不过一个外来空降的林诚?” 杜书清目视前方,语气如常: “君子欺之以方,小人诱以之利。是以,小人常欺君子以得短势。” “管他有方无方,这欧阳良翰在伪帝手下做事,助纣为虐,能是什么真君子。 她摇摇头,又轻笑了声,一针见血说: “真要说治标又治本之法,其实也很简单,有且只有一个…… “那就是你们西南匡复军争口气,正面战场击溃周廷大军,生擒秦竞溱,一举夺回江州,控制浔阳王府,再南下直捣东南腹地。 “直接夺了小半座天下,与大周划江而治……你们西南匡复军在正面战场上若真有这等能耐,本座去说服女君殿,率领云梦剑泽在天南江湖乃至天下江湖公开表态,旗帜鲜明支持你们匡复军又如何?” 此刻雪中烛是盘膝而坐的姿势,两手虚扶大腿,上半身微微前倾,给人一种侵略性极强的感觉。 语气也是不容分说的强硬: “说到底,还不是被秦竞溱挡住,夺不回江州,只可任由卫氏伪帝肆意造像?现在还事后与本座说起风凉话来了,谁给你们的胆子这样与本座说话的?” 雪中烛灼灼逼人。 杜书清面对对面“泰山压顶”的气势,坐姿纹丝不动,安静了下,轻轻摇头。 不等他再开口,魏少奇放下汤碗,朝杜书清隔空虚按了下,制止住他。 “大女君说的不无道理,只可惜兵家之大事,不得不慎,没有大女君想的这么容易,这秦竞溱老奸巨猾,用兵方面确实厉害,暂时拦住了咱们的攻势…… “所以这次东林大佛一事,也只好请求阁下与贵宗出手了。 “这次星子湖大佛行动,可以看出,大女君与诸多英杰们已经尽力,再回头计较已然无用,接下来该怎么办,才是最重要了,咱们朝前看。” 魏少奇微微笑道: “况且,有了上一次的摸底,现在浔阳城那边,监察院、司天监女官们的虚实底牌,已经大致摸清楚,对咱们接下来的布局倒是有益……” 他话锋一转: “话说,大女君那边的人准备的如何了,这一阵子,监察院、玄武营在江南诸州的严打通缉,应当没有伤了元气吧,听说有不少人落网,会不会……” “天南江湖这边,无需你们操心,魏先生来了这边,安危也自会由本座与师妹们负责,无需多虑。” 魏少奇、杜书清二人瞧见。 雪中烛一张异于常人,深眼高鼻、唇红齿白,带有异域风情的混血脸庞,神情淡淡。 “魏先生这次…把李公那副画带来了?” 魏少奇安静下来,独自起身,重新盛了一碗热腾鱼汤。 杜书清一手按在桌沿,一手按在膝上圆筒状布包上,面孔木讷。 雪中烛看着他们,轻声问: “听留在云梦那边的五师妹说,这次魏先生潜行过来,又绕路去了一趟云梦大泽,是从龙城县上游越女峡的那处出口离开的云梦,再来了这里…… “嗯,是不是和上一次西南匡复起义前,你与李公一行人进入云梦泽找本座一样,又顺路找寻了下那处传说之地?” 魏少奇叹了口气: “大女君为何如此感兴趣。” “没什么为何。” 雪中烛垂眸: “本座只是想说,伱们不必藏着掖着,关于那玩意儿的事情,大可以与我们剑泽说说,女君殿自是比你们懂的多点,说不得……还能有些合作。 “不过,九百里云梦泽这么大,湖泊万千,奇珍无穷,深处偶尔出没一些神话遗种。 “这大泽深处一些地方,千年以来,甚至连我们女君殿都没能完全探索清楚……总而言之,你们要找什么,直说即可,这般防范,属实很没意思。” 杜书清面无表情说: “大女君话里的玩意儿,云梦剑泽不是有吗?这次摧毁星子湖大佛,枭首林诚他们,不是也出动了那方面的力量,听说是贵宗一位隐君……” 他讲到一半,话语中断,因为对面的雪中烛突然投来了一道冷冷的眸光。 “再说最后一遍,不要再提这一茬,也不准再乱造谣关于本宗隐君一事。 “本座不是无礼之人,本宗也不会失礼,尽东道主之礼,但是劳烦诸君也别失了宾客之仪。” 杜书清抿嘴,与魏少奇对视了一眼。 魏少奇脸色若有所思起来。 桌前气氛沉默下来。 三人安静,各自喝完一碗鲜美白鲟汤。 收到魏少奇目光,杜书清从怀中取出一份卷宗,沉默不语的放在桌上,两指将它推至雪中烛面前。 在雪中烛挑眉的眸光下,魏少奇轻声开口: “包括双峰尖浔阳石窟在内的浔阳城地形图。” 雪中烛打开地图,瞧了瞧,没一会儿,她眼底闪过了一丝诧异惊艳之色。 “书清画的,这一份绘制的比较精细。” 一旁传来魏少奇的声音,他朝仔细打量浔阳城地图的雪中烛轻声解释: “当初咱们被周廷贬官,路过浔阳城,逗留这么久,还让李公特意找机会让欧阳良翰领我们参观双峰尖的浔阳石窟,其中一个目的,就是给书清时间,绘制此图。” 说到这里,这位身穿穿洗至发白儒衫的中年文士长叹了一口气: “欸,有此精细地图在……若是没有俊之在浔阳王府那档子事,没有后面的秦竞溱拦路……洪州也被拿下,待吾军兵锋入了江州境,攻破浔阳城几乎易如反掌。 “只可惜兵家之事没有如果。” “好东西。” 低头浏览的雪中烛轻声,仔细收起了这一份地图,塞入袖中。 她多看了一眼那个木讷固执却爱顶嘴的杜姓青年,站起身,准备离开。 “看得出来魏先生、杜公子有些倦意,吃了饭那就先休息吧,赶路这么久也是辛苦了,有事明日再议,二师妹已经替诸位准备好了客房。” “好,多谢大女君、二女君关心。” 魏少奇、杜书清起身行礼,目送她高大背影离开。 雪中烛走到门口,突然停步问道: “那座桃花源真的存在?里面是何人或何物?” 大厅安静一片。 雪中烛回头瞥去,杜书清木讷平静,那位魏先生整衣沉吟。 她回过身,推开木门,迎面风雨。 …… 夜。 大江上,一轮圆月高挂。 有万千繁星点缀。 下了数日的大雨,在深夜悄悄停歇过后,迎来了一副漫天星辰的夜景。 应该是要天晴了。 挂有桃寿斋旗帜的商号,孤独行驶在大江上。 甲板上,月光下,一位背剑的高大胡姬矗立,手扶栏杆,吴服白裙在江风中猎猎作响,露出袖口下肤如凝脂的修长手背。 似是混血缘故,她的肌肤如牛奶般细腻雪白,银白月光落在上面,更是白得耀眼,像是覆盖了一层秋天清晨的白霜。 她一双碧蓝眸子,明亮且深邃,此刻倒映着圆月与波光粼粼的江水。 若是忽略这位高大胡姬锋锐如剑的气质,那么,被风中吴裙布料勾勒的高大娇躯,给人的第一印象绝对是婀娜多姿的妩媚。 也不知这位云梦大女君是否擅长长安、洛阳那些同族胡姬们精通的胡璇舞……估计也没人敢想、敢问这个。 “睡了?” 雪中烛面色怔怔出神,听到身后甲板上的轻微脚步声,她头不回的问道。 “嗯。” 鱼念渊两只白胳膊裹有一条雪白毛毯,走到雪中烛身边,一齐眺望雨后难得平静下来的江月之景。 这位云梦二女君方才把新收的便宜徒儿安抚哄睡。 刚刚入夜的时候,天还没晴,云顶尚有春雷滚动,某个扎总角小萝莉吓得跑去师父闺房,结果糊涂小脑袋闯错了房间,钻进了大师伯的被窝。 当然是被脸色不太好的大师伯拎了出去,丢在门口,然后小脸煞白懵逼的小萝莉,才被一脸无奈赶来的师父,领回了正确的房间…… “魏少奇他们还是没提那幅画的事?” “嗯。” 雪中烛眯眼。 “查了下,陶渊明曾写过一篇关于桃花源的散文。” 鱼念渊主动道。 雪中烛不置可否,目视前方。 当初李正炎一行人被朝廷贬官,发配西南,经过了江州浔阳城后,他们特意路过云梦泽,找上了门。 李正炎告知了云梦剑泽,大周朝廷即将兴建的大周颂德天枢与四方大佛具体秘辛。 久居云梦常年不下山的雪中烛起初懒得搭理,见都没见,当时也是让殿内闲暇无事的六师妹,去随意打发走他们。 可是这批人刚走几个月,西南就爆发了举世瞩目的义军叛乱。 其实,当初雪中烛隐约知道李正炎、魏少奇这一批人不似寻常之辈,是有些能耐的,可没想到还有一些弥天大勇,敢直接与大周朝廷叫板。 不过,即便如此,云梦剑泽大概率也只会冷眼旁观,和以往一次次坐视尘世纷争一样。 这种淡漠冷眼,直至……李正炎派人送来了被缴获的桂州大佛佛首,在看见这颗司天监制作的玄妙黄金佛首后,雪中烛再难坐住了。 当天,便说服了女君殿,率越女下山…… 雪中烛还记得了一件五师妹曾提过之事: 当初李正炎一行人路过云梦泽时,随身携带了一副图画,并且循着一篇记载桃花源的古文,找寻一处叫“桃花源”的地方。 随行监督的五师妹见过此图,说是一副桃花源图。 不过最后他们没有找到“桃花源”,第一次算是失望离开。 不难理解,毕竟云梦泽太大了,哪怕相较于先秦乃至上古时期的云梦古泽,已经缩水不少,但依旧辽阔,有一些莽荒如世外的深泽岛屿,藏有不少古古怪怪之物,甚至前些年曾有本宗越女误入一处小岛洞天,偶遇了一只能口吐人言的歪头小狐狸…… 反正关于云梦古泽,山下有不少奇闻轶事,每年深入云梦、好寻古迹之人多不胜数。 所以当初对于李正炎、魏少奇一行人寻找的什么“桃花源”,雪中烛不太在意。 但现在看看李正炎等人做的事,再回头看……在造反前夕都心念惦记之事,定不寻常,他们在桂州举事前,走的每一步应该都是重要一手,例如逗留浔阳城。 所以,那座诗赋图画中的“桃花源”说不定真的存在,至于里面藏有什么…… 甲板上,安静了会儿,雪中烛取出一份杜书清手绘的浔阳城地图,交给鱼念渊。 她脸庞平静道: “客人齐了,明日发布云梦令吧。” “好。” 听闻“云梦令”三字,鱼念渊郑重颔首。 却听到雪中烛难得低沉的声音:“七师妹有消息吗……” 鱼念渊犹豫了下,轻轻摇头: “尚无,本不想大张旗鼓,让太多人知道,但现在看,不能再拖,大张旗鼓些也不是不行,至少能让藏起来的小师妹听到风声,知道咱们找她。” 雪中烛沉默片刻,摆手: “好,去吧。” “大师姐早些休息。” 鱼念渊紧了紧毛毯,就在即将转身之际。 身后忽然传来雪中烛的清寒声音: “二师妹,你说,知霜这两字……好笑吗?” “好笑?谁笑了。” 鱼念渊脚步顿住,回头看去,发现大师姐已拔出一柄雪白长剑,横剑身前,低头注视剑身上某处位置,看不清表情。 她这回是真的有些好奇: “这意思,是谁,敢笑大师姐?” 雪中烛背身不语,似是入神的观剑。 鱼念渊多瞧看了眼月下她的孤独背影。 大师姐最近有些心不在焉。 从有一次大师姐半夜拎着红莲剑印、离开云梦去往大孤山追查匠作,与那位蝶恋花主人初次交手,结果空手而归以来,她就偶尔有些这样安静出神了。 今晚更是问了她一个奇怪问题。 鱼念渊摇了摇头,转身离开甲板…… —————— (ps:求月票!r2) (本章完) 第607章 雪中烛:满嘴顺口溜,看来真不能留你【5k,求月票!】 第607章 雪中烛:满嘴顺口溜,看来真不能留你5k,求月票! 鱼念渊回屋后。 沐浴清冷月辉的商船甲板上,只剩下一袭曳地吴裙、金发及腰的高大背影。 雪白长剑横置身前,月下,这剑身上面恍若堆满了月光做的白雪。 熠熠生辉。 雪中烛单手做出剑指状,徐徐划过雪白长剑的剑身,无法扫去那白雪般的月光。 剑指在狭长剑身上某个不太起眼的刻字处停留下来。 剑指的指肚缓缓抚摸两粒阴刻小篆。 知霜。 月下,雪中烛低头观剑,剑亦在观她。 雪白剑光照亮这位云梦大女君的上半边脸庞,剑光刺眼,她一双碧蓝眸子却丝毫未眨。 雪中烛眼前隐隐闪过那一日的画面。 “……喂,快点呀,知霜小娘子,再不来就算了,懒得等你了,婆婆妈妈…… “哎,看来猜的没错,真是阁下闺中小名,终究还是小女儿家的婉转心思,将其刻在剑上,嗯是没想到这世上会有人缴你的剑吗……” 夜深人静,哪怕已经过去许久,某位戴青铜狐面儒衫青年惹人厌恶的轻挑语气,余音依旧缭绕耳畔。 那日他院内悠哉踱步、随口引经据典。 “丰山有钟,霜降则钟鸣,故言知也,名字还挺有讲究…… “你说,谁能想到名扬天下的大女君雪中烛,竟然会有个雅致俏皮的闺中小名,知霜,啧啧……” 雪中烛一张混血的白皙脸庞,如同千年霜雪冷漠未变。 过了一会儿,闺名“知霜”的她徐徐垂下眼眸,低声轻喃,重复念道: “丰山有钟,霜降则钟鸣,故言知也……原来是这个意思,是出自这儿吗……原来如此……” 一向霸道桀骜却似乎并不知晓自己闺名出处的高大胡姬短暂迷惑,微微歪首,一双碧眸浮现若有所思的神色: “丰山在哪……那口霜降则鸣的钟又在哪呢……这是师尊她心心念念的地方吗……” 也不知孤身站立甲板,迎面吹拂了多久的晚风,某刻,雪中烛收起了知霜佩剑,转过身,准备返回船舱。 身子转至一半,这高大胡姬霎那间冷脸寒声: “懂这么多,满嘴顺口溜,看来真不能留你。” …… 空山新雨后。 午间,还有一点稀稀疏疏的小雨,天光却很亮。 深林中,一间竹屋,敞开着门。 一张小桌案摆在门前。 三人盘膝坐于桌边,安静吃饭。 席间只有瓷碗银筷磕碰到牙齿的轻微声音,其中偶尔夹杂一道沙哑的苍老咳嗽声。 苍老咳嗽声并不剧烈,断断续续,似是成疾。 它来自于三人中的一位矮小枯瘦的老者。 矮瘦老者没什么出众特征,就一个平平无奇的小老头,脸色和蔼。 穿有一件洗得发白的乐师长袍,隐约可见长袍原本应该是青色的。 桌边,与他一起吃饭的另外二人。 分别是一位冷冰冰宫装少女,和一位白发紫服老妪。 冰冷冷宫装少女发鬓高挽,标准的宫廷女官样式,仅以一根鸳鸯翡翠簪子固定,除此之外,浑身上下无一丝女儿家的装饰品。 素洁冷清如一株冰雪白莲。 白发老妪,眼洞深凹,布满眼白,下巴如同尖锥,满头银发一丝不苟挽起,与冰冷冷宫装少女一样的发式。 她身着一件暗紫织金宫服,衣襟上绣着繁复古朴云鹤图案,一举一动,庄重威严。 这一老一小,两位女史,用膳时,皆腰杆挺直,手端饭碗,小口吃饭。 她们低眉垂眸,细嚼慢咽,唇齿间未发出丝毫咀嚼声响。 一板一眼,规规矩矩。 忽略年龄与容颜,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咳咳咳……” 席间,苍老乐师不时捂嘴的咳嗽声,反而成了饭席间动静最大的声响,回荡在竹屋内外。 吃到一半,老乐师看了眼她们,忍不住放下筷子: “你们俩,大的小的……都不说话的吗?” 语气有些无奈。 容真与宋嬷嬷眼皮都不抬一下,像是没听到一样。 宋嬷嬷可能是因为深凹眼洞布满眼白,不知有没有看向老乐师,默默夹了一口菜,塞入掉了牙的嘴中。 容真则似乎是全程神游,端碗吃饭时,小脸出神,垂目盯着面前最近的一盘菜……老乐师发现她好像就只盯着面前这一盘清炒莴笋吃,其他菜都没动过。 “你们司天监的女官都这样吗,哈哈真有意思。” 老乐师抚掌,爽朗笑言。 话音落下后,桌前鸦雀无声。 宋嬷嬷慢吞吞从怀中取出一迭整齐手帕,擦了擦嘴角,继续吃饭。 旁边的容真,像是被她动作提醒,回过神来,也从袖中取出一迭整齐手帕,擦下唇角,手帕收起,继续小脸发呆的吃饭。 老乐师:…… 没人理会。 稍微有点尴尬。 老乐师重新端起碗,转头看了眼门外。 竹屋房檐,垂挂一道稀薄的雨帘。 连续数日的春雨已停,今日还有一点小雨断断续续。 透过院子外面重新焕发葱绿翠色的竹林,隐隐可见一座露天石刻的无首大佛轮廓。 老乐师脸色孤寂下来,听了一会儿软绵绵的雨声。 这次,他头不回的说: “按照约定,星子湖大佛一事结束,该放老朽走了。” “不行。” “不可。” 食不语的宋嬷嬷与容真,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回答。 老乐师回过头,好奇语气: “原来你俩没失聪哑巴啊。” 宋嬷嬷冷哼一声: “俞老头,你若无聊,伱讲你的,又没不让你开口。” 容真看了眼宋副监正,没再开口,继续保持安静,细嚼慢咽。 老乐师摸了摸自己白发稀疏的瘦脑袋: “这饭吃的,怪冷清的,还不如老朽一个人过呢,你们俩过来,是真的只监视,不闲聊对吧,一点含情脉脉的聊家常环节都没有。” 宋嬷嬷皱眉,白眼瞅着他。 没开口,却一切都在不言中。 老乐师笑了笑: “好吧,就算真的是这样,你们俩就不能装一装,别来太硬的,来点软的也好啊,老夫一向吃软不吃硬,怎么你们办事就这么……这么干巴呢? “欸,你们司天监还是和以前一样,真是没个人情味。老朽告诉你们,还好是遇到了老朽,要是别人,迟早得出事……” 老乐师碎碎念念,不时扒一口饭。 终于有人说话,饭都吃的香了点。 宋嬷嬷脸色冷淡,语气不耐烦: “俞老头,这本就是你份内之事,是报答圣人恩德,怎么成我司逼你了?难不成还像是三岁小孩一样,要咱们哄你?” “咦,小宋姑娘你还别说。” 老乐师身子后仰了下: “人还真是越老越像小孩,以前老朽年轻时也不喜欢说话来着,一个月都难开口几次,对于任何不是声乐知己之人,话不投机半句多…… “现在年纪大了才发现,说话真有意思,若说乐声是雅音,人话是俗音,大俗既大雅,至简达至真,细品有乾坤。” 老乐师一脸高兴,朝面前一老一小两位女史分享: “老朽现在只觉得,安静了大半辈子,每多说一句话,都是赚的,小宋姑娘呢,你这张冷脸板了一辈子,总该笑笑了吧,别带它入棺……” 宋嬷嬷枯瘦脸庞上的法令纹肌肉一跳一跳的,似是随时就要变颜。 这时,容真轻声开口,缓和气氛: “俞老先生,宋前辈与晚辈们绝没有监视您的意思,在洛阳司天监,大伙都对您十分敬重,圣人亦是记得您的苦劳。”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目视脸色温和的老乐师,嗓音清脆: “晚辈不止一次在御前听圣人念叨过,说您是国士。” 老乐师想了想,小心问道: “那请教下容小女史,圣人一般对待国士,怎么个章程安排?是不是有一套流程啥的。” 容真听闻后,欲言又止。 宋嬷嬷话语插了进来,嗓音有些尖声: “啰啰嗦嗦,俞老头,你看看夫子,年岁不比你大了?不还是勤勤恳恳,为国尽忠,还在一日,就发光发热一日?” 白眼老妪昂起尖下巴,目光有些俯视对面的老乐师: “你再看看老身,数十年如一日服侍陛下,乃监内后辈们的榜样……哪像你这样,优柔寡断,还讨价还价。” 老乐师收敛笑容,肃然起敬起来。 他两手撑着膝盖,身子微微前倾,试探问道: “有道理,但小宋姑娘应该不算国士吧,容小女史,你在御前有没有听圣人说过这事?除了缪赞过夫子与老朽国士,还这么赞过小宋姑娘不成?” 容真:…… 宋嬷嬷顿时变了脸,难压怒气: “姓俞的,黄土埋了半截的老家伙,还耍嘴皮子?” 尖声老妪一双白眼刚泛起紫色,老乐师大手一摆,义正言辞道: “好了好了,不管是不是国士,反正都是给圣人做事,都是报答圣人的恩情,哪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容小女史你们说是吧?所以小宋姑娘,你别急了。” 眼见身前一张饭桌自动的“咯咯”作响,像是下一息后就要散架,他无奈摊手: “行了,小宋姑娘,老朽也没说现在要走,加班归晚就加班归晚吧,咱们两把老骨头,一起发光发热,偿还圣人隆恩。” “哼。” 白眼老妪冷哼一声,继续端起瓷碗,板脸用膳。 容真微微侧目。 稍微有些好奇,这宋老前辈与俞老先生难道从认识起就这样不对付吗,以前还以为洛阳宫廷里这些传闻中的老前辈,都是很严肃正经的。 宋嬷嬷板脸,冷酷无情。容真蹙眉出神,也是个寡言的。 饭桌边,再次陷入一片寂静。 这时门外的雨声也停了下来,竹屋空寂起来。 活络气氛失败。 老乐师叹了口气。 世人都说,百岁光阴如捻指,人生七十古来稀。 但他…… 七旬的老乐师摇了摇头。 七十,加班,害怕职场冷暴力…… 就在三人安静用膳,快要接近尾声时,吱呀一声,竹屋所在小院的竹门,被人推开。 三人转头看去。 小院竹门前,两位打伞的修长女官矗立。 “怎么了?” 容真夹菜,语气平淡。 一位打伞女官做出一个手势,好像还指了下东边的浔阳城方向。 下一霎那。 细细咀嚼饭菜的老乐师发现对面的座位空了。 脸色愣了一下。 他转头看去,冰冷冷宫装少女已经不在院内,已经带着两位撑伞女官匆匆远去,并且她那一道颇矮的倩影一马当先,后面为女史大人撑伞的两位女官,手中雨伞都差点被风追跑,跟不上人。 “下次直接带他来就行了……还要本宫接不成?真是麻烦……” 老乐师还隐隐听到院外传来那位容小女史断断续续的声音,似是吩咐前来禀告的撑伞女官们。 他手中碗筷顿在了半空。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宋嬷嬷头都不太抬一下,冷声: “浔阳城那边来人了。” “谁?” “还能是谁,圣人钦点的修文馆新学士,目前代理江州刺史的欧阳良翰。” 老乐师摸了摸胡须,好奇问: “小宋姑娘怎么知道的,老朽见那报信的都没开口,你们司天监女官,现在都有一套手语了不成?” 白眼老妪面无表情。 一点也不想回答此问。 老乐师笑了下: “容小女史真忙啊,这些晚辈们也是,这么看,老朽还挺轻松,小宋姑娘呢,外面造像热火朝天,难道你一点不忙?” 宋嬷嬷淡淡答:“没有话,你可以不说。” 老乐师:…… 不多时,二人仔细吃完了午膳。 宋嬷嬷没走,在这间竹屋中踱步,转悠起来,不时停步,打量着老乐师的一些生活用具,也不知道是何意。 老乐师一点不恼,在桌边收拾起了碗筷。 新雨过后,这野外空山中的竹林,生起点春风,拂入竹门中。 清爽透亮。 老乐师挽起袖口,收拾到半途,布满鱼尾纹的眼睛舒服眯起,旋即,却蓦得握拳捂嘴,弓起身子。 “咳咳咳咳……” 宋嬷嬷正走到一处书桌前,余光似是瞧见桌上一篇文稿,拿起来刚看了眼,突然听到身后一阵剧烈咳嗽声。 她回头一看,顿时皱眉: “你这痨病怎么还没好?上次来时,不是还和老身说,你这是北病,越往南走越好?” 老乐师咳嗽一阵,缓了过来,低头用袖口擦了擦嘴。 他回过头,一脸乐呵的笑说: “这不是停下来,没再往南走了吗?” 老乐师身子佝偻,在门口的春风中,身影微微摇晃,似乎有些虚弱,嗓音却一点也不虚,爽朗笑道: “回家乡不急,先偿还圣人的恩情要紧。小宋姑娘别太担忧。” 宋嬷嬷放下了手文稿,板脸,生硬语气: “老身没担忧。” 老乐师笑了笑。 宋嬷嬷在原地沉默的站了会儿。 “外面的大佛建好,再收拾些虫子,一定放你走,到时候,老身亲自送你。” “好啊。” 老乐师微笑。 过了会儿,宋嬷嬷听到他又补上了一句: “不过看这情形,家乡村口,四月晚开的桃花,估计也是等不到老朽了。” 宋嬷嬷微微皱眉,似是不太喜欢接这种闲话。 “咚咚——!” 她叩指敲了敲桌上那一篇抄录誊写的《桃花源记》手稿: “俞老头,京兆元氏藏的这篇《桃花源记》真迹,真的没有问题?不是剑诀,也不是……鼎剑?” 老乐师立即摇头: “不是,一篇普通的名人真迹罢了……呵,说不得可能连真迹都不是,是后人赝品也说不定,毕竟世上造假的名家字画太多了,哈哈。” 他独自乐呵了一阵,继续笑说: “反正一定不是剑诀,这点放心,至于是不是一口剑,小宋姑娘见过真的,难道还看不出来假货?” 宋嬷嬷轻轻颔首,经过老乐师身边,朝门口走去,准备离开。 老乐师突然喊住她: “对了,小宋姑娘,你可知道,这附近哪里有桃花啊?” “你这一点时间,都等不及了?” 宋嬷嬷皱眉,语气不耐: “就那点破桃花,有什么好看的?说不得你家乡那桃林和村子一起,已经早没了,还天天惦记。” 老乐师安静了下,冁然而笑,语气不好意思: “抱歉,最近时有梦到,白日脑袋昏昏,梦与现实有些混淆,实在是思念啊,怕自己等不到明年四月的桃花了。” “别说这种丧气话,好好待着,好生养着,需要什么和我们说,还能让你死了不成?看现在这造像进度,离你走的日子……快了。” 说到这里顿了顿,离开前,宋嬷嬷还是不太情愿的加上了一句; “哪里有桃花林的事,老身回头会帮你问问,但是若离浔阳城太远,绝不准去。” 白眼老妪不回头的摆了摆手,佝偻身影消失在门口。 老乐师静静目送她远去。 竹屋恢复寂静。 他继续收拾好饭碗,在院内停步,四望左右。 满是郁郁葱葱的竹林与春风,似是缺了些什么。 老乐师回屋,来到桌前,拿起被宋嬷嬷重新放回的那一份《桃花源记》手抄稿,低头仔细注视。 “……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 他停顿少许,轻轻吟咏: “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一篇读罢,老乐师忽地掩卷,一脸豁然开朗: “咦,这里也有桃花啊。” 只见他满脸恍然大悟的神色: “好一处避世桃源,还是你会找地方躲恩情啊,陶渊明!” …… —————— (ps:求下月票!r2) (本章完) 第608章 “女史大人是个温柔的女子”【5k2,求月票!】 第60八章 “女史大人是个温柔的女子”5k2,求月票! “姐夫往这边走,对,小心地上的泥,前面有处水坑,欸,姐夫你慢点,别出伞,雨,雨!” 浔阳石窟北岸,石窟。 天上小雨。 欧阳戎刚来就被燕六郎、王操之等一众官吏与商贾掌柜们所簇拥。 他头戴斗笠,身穿蓑衣,脱离了簇拥,走在人群的最前面开路,一脚泥一脚水的,明亮眼睛盯着前方石窟内尚有工人攀附的巍峨坐姿大佛。 王操之举着一把大伞,一边追赶前方一马当先的好姐夫,一边颇为无奈的呼喊。 随行的一行人中,燕六郎亦是头戴斗笠,手扶摇刀,埋头跟上,毫不吭声,与旁边的王操之形成鲜明对比,似是已经习惯了明府的作风。 这才哪到哪,当初在龙城县治理蝴蝶溪水患的时候,燕六郎与柳阿山可是跟着这位明府风雨兼程走遍了整个蝴蝶溪上下游,爬山涉水的…… 所以燕六郎等人才明白,明府在初春的这些日子,派王操之等掌柜们在浔阳石窟这边主持,配合容真与监察院女史们,确实不是什么偷懒之举,而是因为,现场主持、监督等这些细节事情确实不需要他过于亲为了。 明府早就已经规划好了浔阳石窟东林大佛的修建流程,双峰尖工地这边,王操之等人严格遵循日程表,按部就班来就行了。 明府算是坐镇浔阳城,统筹全局的。 因为明府还是代理的江州刺史,江州刺史府、江州大堂现在可不光光只是建造东林大佛这一项重任,虽然这个是最主要的,也是洛阳那位圣人最关注的,最能博得圣恩的。 江州作为西南平叛大军的最重要后方,明府与刺史府,还得和西南前线的中军大营接洽,利用浔阳城这处长江中游最重要水运枢纽,调度大军后勤粮草与兵员…… 更别提不久前刚刚倒塌的星子湖大佛,给星子坊留了一地鸡毛,负责民生的江州大堂,需要承担重建的重任,同时还得抑制城内飞涨的物价,维持民生秩序。 这又是需要明府盯着,难免分出一部分注意力,不然光靠请假有瘾的摸鱼老手元怀民的话…… 他甚至能直接不来,不可抗力的请假理由信手拈来,带头摆烂,领着江州大堂,给明府来上一点小小的咸鱼震撼。 什么,你问他就不怕怠政被问责、再度贬官吗? 只能说,当初贬为江州司马,是让他尝到甜头了……干嘛要再奖励他? 所以现在,不比以前在龙城县的时候,明府无须过于事必躬为,学会用人,也同样重要。 浔阳石窟这边用王操之,江州大堂那边用下元怀民,算是此理。 不过像今日这样,抽空过来,突击检查的看一看,也是不可少的,不是说,不信任用的人,而是……嗯,用明府的话说,这是深入调研,随时调整策略。 斜风中的雨滴,打在眼皮上,燕六郎紧跟欧阳戎身影后面,他扶了扶斗笠遮雨,扭头看了眼旁边小跑跟随的王操之。 突然发现,王兄今日的脸色看起来好了不少,没有了上次见面那种疲软萎靡、那种一副快被玩坏的样子了。 燕六郎不禁多看了眼王操之脸庞。 “说说最近的情况。” 欧阳戎四望周围石窟建造的进度,头不回,语气有些平静的说。 “好好好。” 王操之忙不迭点头,见欧阳戎脚步终于慢了点,他立即小跑追上,给欧阳戎撑着伞,然后认认真真汇报了一番浔阳石窟的最新进度。 欧阳戎听完,面色未变,轻轻颔首。 “容女史和宋副监正呢。” 王操之一边撑伞,一边探头,话语滔滔不绝: “姐夫再等等,她们在南岸竹林那边用膳午休,离咱们北岸石窟这里可能有点远,刚刚派女官报信去了,估摸着还有一会儿才能到……额好像来了,这么快。” 他话语刚说到一半,与欧阳戎的视野里,就出现了一道熟悉的冰冷冷宫装少女身影,不由有些挠头。 容真笼袖,慢慢走来。 明明来的这么快,可此刻她靠近,却并没有脚步匆匆的模样,更像是饭后闲庭散步一样。 “欧阳良翰,你怎么来了?”她微微蹙眉问,语气有些不耐烦。 与此同时,容真身后跟着的两位打伞女官不知为何,对视了一眼,没人注意到。 欧阳戎抖了抖袖子,露出袖子下的手腕,手腕上套有一串麻绳佛珠。 “过来看下进度,对了,宋副监正呢?” 他取下麻绳佛珠,放在手心把玩,随口问道。 容真板脸: “前辈还在用膳,没来,谁知道你偏要赶着饭点过来。” 顿了顿,问:“吃了没?” “路上随便吃了点。” 欧阳戎笑说。 容真没笑,撇了撇嘴。 “走吧,去那边说话,站在这里淋雨做什么。” 她径直上前,一马当先,朝东林大佛方向走去,后面一位女官亦步亦趋,为她撑伞。 经过欧阳戎身边时,容真微微偏头,瞧了下他今日出门束发戴冠用的簪子。 是一枚普通的桃木簪子。 某枚娘亲遗物的冰白玉簪子已经好几日没出现在他身上了。 欧阳戎与容真就近来到一处工地水房,水工们停下活计,纷纷行礼。 欧阳戎温和摆手,从一位老水工接过一瓢热水,仰头饮了一口。 他擦了把嘴,单手端瓢,直上二楼。 容真没接热水,两手笼袖,板脸登楼。 燕六郎、王操之还有一众随行女官们留在楼下,脱下斗笠蓑衣,饮用热水,各自休息。 二楼,栏杆处。 “喏。” 欧阳戎仰头饮了口水,腾出手入怀,取出一个长条状盒子。 递到容真面前。 后者瞥了眼: “干嘛?” “还给容女史啊。” 欧阳戎满不在意的语气: “这篇《桃花源记》真迹,在下临摹了一篇收藏在书斋,算是了却一桩情怀心愿。这真迹容女史还要用吗。” 容真沉吟了下: “不用了,你正好还回去,交给元长史,物归原主。” “好。” 欧阳戎面色自若,把长条状木盒重新收了起来。 “李鱼那边怎么说。” 容真望着下方工地,目不斜视的问。 “还是什么都没说,他死也不愿归家,目前和元怀民住一起,在承天寺那边。” “这个本宫知道,本宫是问你,怎么处置他,该不会真放他走吧。” 欧阳戎表情如常,举起水瓢,抿了一口,长呼一口气: “容女史,多喝热水,比较养人。” 容真面无表情:“本宫不爱饮热的。” “看的出来。” “王操之在这边,最近表现的怎样?” “不就那样,吊儿郎当。” “要不在下等会儿说说他。” 容真忽然喊住:“算了,不用了,就这样吧,暂时没什么不满的。” “那就好。” 容真淡淡语气: “对了,这王操之是不是五姓七望之一,琅琊王氏的子弟?听说琅琊王氏与另一个五姓七望陈郡谢氏,互为世交,共居乌衣巷,并称王谢。” “嗯。” “那他对你倒是恭敬,喊的还挺甜。” “操之就这性子,满嘴跑马,在下都懒得纠正他了,若是有一些无忌称呼或者冒犯,容女史别太在意。” 容真垂眸不语。 欧阳戎笑了笑: “三百年的簪缨世家,不得不说,琅琊王氏的家风还是很优良的,人才辈出,子弟个个清刚骨鲠,守正不阿。” 容真忽然答: “清刚骨鲠,守正不阿倒是没看出来,不过人才辈出,勉强算是,是挺出人才的。” 欧阳戎不确定有没有听错,隐约感觉这位容女史在吐出“人才”二字时,咬字有点重。 不等欧阳戎多问,容真主动转移了话题: “欧阳良翰,你这些日子在浔阳城低调一些,一些事情,让元长史、燕参军他们出面,伱还是少露面亲民为好。” “容女史意思是?” “你作为主持造像的官员,势必会引起暗处一些人的注意,哪怕之前不知道,现在应该也全打探清楚了。 “浔阳石窟重启新建的迹象,是藏不住的,哪怕咱们元宵过后开始重建这段日子,从来没宣扬过,但是天南江湖那些反贼们,总能反应过来的。” 容真仰头,望着稀疏雨幕后方,逐渐完工的无首大佛,自语: “本宫最近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欧阳戎不动声色的点点头: “明白了,不过监察院和官府的通缉声势这么大,这些天南江湖反贼们还敢回来呢?觉得咱们能在一条沟里翻两条船?” 停顿了下,他话锋一转: “话说,下官一直都很好奇,这东林大佛落地后,到底影响到了天南江湖那些门派哪处禁肋,让他们如此应激,献身阻拦。” 容真轻声开口,只答了前面问题: “是被咱们通缉,但毕竟敌人在暗,咱们在明。 “云梦剑泽在这江南地界、吴越故地经营近千年,就像你之前说的,一座隐世上宗的势力还是很大的,特别是那什么元君的号召力,不少江南百姓人家都吃这套呢。 “欧阳良翰……本宫算是目睹了一次星子湖的失败惨案,林诚、王冷然他们身陨,现在重启浔阳石窟的东林大佛,是你来负责,本宫……不希望你这次也出事。” 欧阳戎平静下来,轻轻摇头:“这尊大佛不会有事的……” “本宫是说你。” 欧阳戎一愣,转头看去,容真目视外面的烟雨,没有看他,就像是一个人对着空气说话一样。 “有一些不方便在宋前辈面前讲的话,或许还有些冒犯死者……相比于林诚,其实本宫希望东林大佛建成的功劳能落在你身上。 “相比于那座在浔阳城留下一地鸡毛的星子湖大佛,本宫更喜欢这座浔阳石窟的大佛一些。 “从当初林诚还没有过来前、你带重伤拄杖的本宫前来登山观摩石窟时,便是如此了,还记得当时本宫拄的手杖,是你帮做的,咱们爬上了对岸那座南峰眺望石窟大佛。” 容真伸手指了指后方的南岸山峰,接着放下了手。 “记得那日,好像也有小雨,本宫看见你一个人在那儿慷慨激昂的讲……现在想想都挺傻的。” 她顿住,摇了摇头: “没想到后面经历这么多事,现在总算回到了正轨。” 欧阳戎抿了下嘴。 “多谢容女史一直以来的支持。” 他突然转过身,朝她郑重的、认真的行了一礼。 容真后退一步,身子让开,偏头不去看他。 传到欧阳戎耳中的声音语气,一板一眼的。 “要谢就谢圣人,谢圣周,本宫只是……只是替圣人择材,为圣周百姓谋福。 “本宫清楚,长久以来朝廷与地方有很多官员,甚至包括你们江州官府,很多人都怕我们司天监的人,私下喊我们是丧门星、阎王爷,敬而远之。 “现在天南江湖那些所谓的英雄好汉嘴里,我们应该也是什么朝廷鹰犬之类的。 “执行权力大,得罪之人也多,只比当年诏狱司的酷吏们好上一点罢了。 “说实话,欧阳良翰,本宫其实并不在意这些风评,也不愧疚所做的事。 “因为这些人,很多都是与民无益的,要不是肉食者,要不是贪官墨吏,要不就是不事劳作远离百姓的…… “这样的人,死了也就死了,还能腾出位置,甚至其中也包括……一些自诩太宗血脉的宗室王公,每每从宫廷赐下一尺白绫、一杯毒酒,就有一堆所谓旧臣大儒哭爹喊娘,真是喧噪……一场地方官府稍有疏忽的赈灾治水就死了千余百姓,为何一场只清洗了百十人天潢贵胄的上层风暴,就哭着喊着和要亡国了一样? “命不对等吗,或许吧,但是命贵的绝对不包括这些酒囊饭袋、食黍硕鼠。这些年久居洛宫,伺候圣人身旁,本宫见过太多太多例子了,早就麻木无感了。 “也不觉得圣人大多数举措有何不妥,因为清洗来清洗去,这些年掉脑袋最多的,不都是衮衮诸公、世家贵戚吗?这些人死了也就死了,不足惜吧。 “本宫是真的对这些权贵间的派系倾轧无感。 “而目前为止,真正能让本宫心里有点波动的,很少很少……而且都是一些没法上秤的小事。” 容真回首。 欧阳戎看见她的表情出奇宁静,漆黑眸子倒映着他的脸庞: “宫里发生过的一件宫女逃跑之事,算一个……星子坊青羊横街的汪氏母子惨死之案,算一个;不久前那顽固不化的李鱼一家……算半个。” 欧阳戎默默倾听,与她对视。 突然发现,这位女史大人,板着脸时,其实也没有多冷。 可能是此刻嘴里吐出的话一点也不冷吧。 “抱歉,说这么多,可能太啰嗦了。可能是因为前几日,一个老前辈和本宫说了些往事吧,有感而发……他说咱们这类人,能在杀人麻木、对环境失望的时候,遇到那么一个正确的人,很重要,也很幸运。” 欧阳戎摇摇头:“不,不啰嗦。” 容真似是松了口气,微微垂眸: “好,本宫真正想说的是,圣人与朝廷或许偶尔有些过于血腥无情的举措,或许大周还存在不少士人们不满的问题,或许西南叛乱那些匡复军反贼们列举的过失不完全是错的…… “但大周朝总体还是不错的,是能够向好的,特别是圣人现在摒弃酷吏,实施德政。 “是有本宫这样染血的刀子没错,但朝中还有夫子这样德高望重的能臣相公,地方上也有欧阳良翰你这样能干实事的直臣,不日还能回京施展拳脚……能给本朝饱受诟病的吏治换血。 “私以为,要让朝廷或说让世道往前迈进一大步,是很难的,一下子纠正过来不现实,会有剧烈动荡。可是,只要明天能好上一点点,能改进一点点,就像朝廷现在少了一个林诚,换来你欧阳良翰升入京城修文馆一样……就这样一点点积累改进,就已经很不错了,不是吗?” 在容真目不转睛的注视下,欧阳戎脸色稍微思索,手中水瓢敲了下栏杆,“噔”一声。 “容女史这道理……其实没太大毛病。怀有让大周一点一点改善的希望……容女史其实是一个很温和的女子,与秉公执法时的冷酷暴烈截然相反。” 欧阳戎点评了句。 旋即他看见,容真原本冷清的脸蛋上露出一丝难得的笑,像是冬日雪地上蓦然绽放的冰雪莲。 她收敛笑意,保持眯眸表情: “这次大佛建好后,你应该能升回京城,皇城的修文馆距离司天监所在的朝天门不远,下值好像会路过…… “嗯,到时咱们还能经常见面的,偶尔黄昏傍晚,还能请请你这大忙人吃个饭,也不算难……不过本宫休假少,没你们这些文华清臣悠闲,宵禁前得回宫去……” 容真语气隐隐有一点小期待。 欧阳戎沉默了下,微笑: “希望如此。容女史,那以后继续多多关照。” “嗯,多多关照,欧阳良翰。” 容真十分认真的颔首。 二人相视,俄顷皆是一笑。 “对了还有件事。”容真想起了什么。 “什么事?” “为了接下来东林大佛的安危,本宫想着,向洛阳那边再申请一些外援,再派些人手过来,此事你意下如何?咱们可以一起上奏,你也可以提建议。” 欧阳戎立马反应过来,这算是在问浔阳王那边的态度。 现在浔阳城的局势对他与浔阳王府而言很好,几乎没有明面上的敌人。 可天南江湖那边的反贼们,特别是神秘莫测的云梦女修,正虎视眈眈,视线落在他们身后这尊全新的大佛上,他们需要多多益善的人手。 容真可能是觉得,经历了上回洛阳来的夏官灵台郎林诚一事,现在他们这边对于洛阳来人的态度会很反感,所以在求援摇人前,找他通口气……已经很给面子了。 欧阳戎沉吟片刻,开口: “容在下思虑一番,顺便再征询下王爷那边的意见。” “好,等你消息,不急的。” 容真轻轻颔首。 欧阳戎看了眼手里空了的水瓢,转身下楼。 容真笼袖跟上。 …… —————— (ps:求月票!r2) (本章完) 第609章 一枚云梦令!【7k加更,求月票!】 第609章 一枚云梦令!7k加更,求月票! “来,燕兄吃水!姐夫一瓢,你也一瓢,再留一瓢,等姐夫下楼。 “此水乃是匡庐山康王谷里的谷帘泉,悬注百米,清冽无比,用此泉泡出的茶水,乃是江南一绝。 “不是我吹,确实口感不一样,我特意让人去取了几筒,就等着招待贵客呢。” 水房一楼,大堂,王操之给怀中抱剑的燕六郎递去一瓢水,一脸笑意道。 周围安静吃水的众人听闻,微微斜视过来。 “那不还是水吗,有啥区别?” 燕六郎疑问。 王操之瞪大眼:“区别可大了,首先……首先……算了,忘词了,说得对,好像确实没啥区别。” 他有点叹气的摆了摆手,少顷,诚恳一笑: “但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招待招待,一招一待,待客的这份心意才最重要,难道不是吗?” 燕六郎想了想,微微颔首,但没立马喝,怀剑抱胸道: “王兄有事说事。” “燕兄这是什么意思,小弟哪有这么势利。今日不求啥事,其实是来谢燕兄的。” “谢?谢什么。” 王操之整顿衣襟,目视前方: “谢燕兄点拨之恩。” 燕六郎表情丝毫不变,摇摇头: “我可什么都没说过,王兄谢错人了。” “好好好。” 王操之呵笑点头。 燕六郎举瓢,饮了几口水,沉吟片刻: “王兄脸色不错,这几日在女史大人麾下,应该没怎么累着吧?” “欸。” 王操之长叹一声。 燕六郎看见他满脸感慨表情。 王操之不语,举瓢喝水。 上次在旧州狱大牢门外微微改了下称呼,女史大人当场就骂了句胡说八道、油腔滑调,还警告他不要乱喊称呼,面若寒冰的离开了。 但从回浔阳石窟到现在,王操之依旧那么喊着,丝毫未变,这番屡教不改,当然是招来了不少女史大人当众的严厉批评,对此,王操之也十分委屈,他就是天生嘴拙,没办法啊。 因为这事,刚回来那天,容真还冷酷无情的罚了下他。 再往后……就恢复如常了,像是啥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可能是看他死猪不怕开水烫,懒得纠正他了。 至于每日分派过来,需要王操之忙活的公务,并没有变,和之前一样,活计并没有减少,依旧公事公办,不见丝毫特意的照顾。 但是……有一点变了。 那就是女史大人来找他的次数,似乎一点一点慢慢变少了。 王操之只觉得压力渐渐减少,轻松了不少。 虽然是同样的工作量,可是,试问两人干同样的活,一方时常被领导找上门来,指挥差事;一方是自由发挥,自己看着来,没人特意盯着,每天完成活计后,上面也没人用放大镜找茬,把人喊过去大改特改…… 压力确实截然不同。 王操之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可能是女史大人最近也很忙? 忙着审讯落网的天南江湖反贼,正好没空找他? 不管如何,反正是不知不觉轻松了些,不然若像以前那样,今日的他还想和女官们一起过来、留在水房一楼招待燕六郎等人? 休想,那就是直接被女史大人打发走了…… 王操之四十五度角仰头望天,一脸嘘唏。 后面“容姐姐”喊得更勤快了。 燕六郎看了眼端着水瓢、脸色走神的王操之,见其不答,懒得多问。 这时,欧阳戎与容真一前一后,从二楼走下来。 众人纷纷放下水瓢,站起身。 “姐夫!你水吃完了?这谷帘泉的水口感如何,是不是努力砸吧下嘴寡淡之中有那么一丝甜冽?” “没。有点塞牙。” “……” 王操之切换回一本正经脸色: “那肯定是凉了,凉水才塞牙,来来,姐夫来一瓢热乎的……” “免了,不渴了。” 欧阳戎摆手谢绝。 “那……” 王操之端着水瓢,目光转向了容真。 只是不等他开口,容真投来的一道嫌弃厌烦的眼神,令他老实闭嘴了。 一旁的燕六郎听到王操之喊明府的那一声原封不动的称呼,又看见容女史脸上嫌弃不满的表情,他心中摇了摇头,独自端瓢饮了口水。 就在这时,水房外面,走来一道白眼老妪的佝偻身影。 “欧阳学士来啦?”沙哑唤了声。 “宋副监正。” 欧阳戎有些诧异,旋即脸色平静,手握麻绳佛珠走去寒暄,应付了下。 这个白眼老妪毕竟是司天监副监正,还是一位不可小看的上品紫气练气士,以前因为他与林诚的路线矛盾,二人之间的关系其实很差,天然的不对付。 不过,经历了上回主动服软求欧阳戎接下圣旨一事后,矛盾暂时搁置,关系算是缓和了些,见面也能维持一些客套。 再加上欧阳戎也没有什么得势后的倨傲姿态,可能是觉得这晚辈的态度比预期之中的好,导致宋嬷嬷现在看欧阳戎都有些顺眼了…… 欧阳戎与宋嬷嬷走去一边,二人寒暄之际,容真依旧留在大堂,吩咐了下左右女官,旋即,准备走去找他们。 “嗖”的一下。 正被燕六郎在心中判了死刑的王操之端着一只瓢,拦在了容真出门的路上。 “容姐姐,这瓢热水要不你送去给姐夫,不喝怪可惜的。” “噗哧——!” 正捧瓢低头饮水的燕六郎一下没绷住,一大口水喷了出去,身前布满了水雾。 “……” 王操之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低头看了看被污染的水瓢,缓缓睁大眼睛。 “对、对不起,王兄,没忍住……” 燕六郎手背抹嘴,有些不好意思道。 不过燕六郎看向王操之的眼睛里,已经有些藏不住的震撼神色了。 难道他是天才? 刚刚王操之喊这个称呼时,容真第一时间是转头看向门外正在谈话的欧阳戎、宋前辈那边。 那边应该是没听到,二人都没回头。 然后她才是柳眉倒竖。 这时,大堂内响起容真冷若冰霜的声音: “王操之!说了多少遍,在这儿干活得喊职务,你再敢胡乱称呼,就滚出去,别来了。” “是是是容姐……”王操之满口答应。 容真冷冰冰转过头。 “容女史。”他一脸郑重改口。 容真盯着他看了和会儿,少顷,脸色不爽的出门了。 周围的女官们交换了下视线,默默跟了出去。 王操之目送便宜姐姐背影离开后,头不回的,朝后方的燕六郎嘀咕: “让我们干活的时候喊职务,她是不是也得喊王掌柜,那直接喊小弟名字干嘛……记得以前都是喊小弟王掌柜的,现在都不叫了,直接呼名字了,欸,对了,燕兄懂的多,可知这是何理啊?” 不见后方的燕六郎吱声。 王操之好奇回头,只见燕六郎不知何时,手里喝完的空水瓢掉到了地上,望向他的眼神,似乎……满是肃然起敬的神色,还朝他重重抱了下拳: “王兄,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 …… “六郎刚刚在水房里,和操之聊什么呢,看你俩勾肩搭背,道别时都依依不舍的,不是,你俩能有什么共同语言?” “没……没聊什么。明府,卑职突然觉得,王兄是个大才啊。” “钱财的财?” “这……都有吧。” 不久前,欧阳戎告别容真、宋嬷嬷等人,返回浔阳城。 回去的路上,他好奇盘问起了燕六郎。 后者此刻一脸感慨万千的神色。 欧阳戎瞧了眼他表情,叮嘱一声:“六郎别跟着他学坏了。” “那肯定没王兄这么大胆。”燕六郎叹气。 欧阳戎撇嘴:“把他放在浔阳石窟那边,其实也有小师妹和谢夫人的意思,锻炼下他吧。” 燕六郎忍不住说:“王兄一点也不用炼。” 欧阳戎挑眉,眸光上下看了看有点奇怪的燕六郎。 他微微颔首赞同: “看起来,好像确实是处理好了与容女史的关系,本来我还担心来着,怕他被容女史赶回来,容女史性子你们江州大堂的人也知道,不太好相处,不过现在看好像还行……” 燕六郎插话:“现在那肯定是赶不了一点了。” 欧阳戎顿住,多瞧了眼他,含笑问道: “他刚刚该不会是教你怎么在容女史手下干活吧?” 他饶有兴致。 “咳咳。”燕六郎咳嗽不答。 这种私事,欧阳戎也没多问。 返回浔阳城。 欧阳戎先去一趟江州大堂,鞭策了下又上值打瞌睡的元大长史。 下午收到江州万年县那边官府传来的消息,江州别驾、浔阳王世子离扶苏正巡查到此县,暂时在那边逗留,算是倒数第二站吧,过几天就要启程回来。 欧阳戎顺带还收到了一封离大郎的私信。 信上没提什么安惠郡主,只是和欧阳戎聊了下一路看到的诸县风物,信的最后,还悄摸摸说,他昨日在万年县的老城区逛街,又瞧见一家云水阁,不过他过门不入,没再进去。 欧阳戎哑然失笑。 其实这些日子,离大郎以江州别驾的身份在江州诸县巡游视察,浔阳王府那边,中途没有寄去一封家信。 王妃韦眉还是很想念大儿子的,不过却被离裹儿和离闲劝阻了下来,不准她去嘘寒问暖。 浔阳王府那边漠不关心归漠不关心,但是作为首席谋士的欧阳戎还是得私下关注着,可不能让大郎真出了意外。 浏览完毕,欧阳戎折好信纸,夹在书里,已读不回。 及至傍晚,诸事暂时处理完毕,欧阳戎长吐一口气,以看望李鱼的名义,跟随元怀民回了趟承天寺。 没待一会儿就走了,阿力驾驶马车,拐去了幽静小院。 陪绣娘吃完晚饭,撸起袖子,一起刷完了碗,又陪她在庭中坐了会儿,天光彻底暗淡前,欧阳戎离开了幽静院子。 暗巷里,裴十三娘的车辕等候已久,欧阳戎取了几盒上好翰雷墨锭,拎回了槐叶巷宅邸。 容真让他帮忙归还元怀民的《桃花源记》,欧阳戎还没给。 白日他试探了下这位不着调好友的口风,不过元怀民倒是一副无所谓语气,只是叮嘱他别弄掉了就行。 而且白天欧阳戎还问了问元怀民考察陶渊明生平事迹的工作,这老小子打哈哈过去,看样子这几日又摸鱼了…… 欧阳戎摇头。 晚上,饮冰斋,欧阳戎用翰雷墨锭哄了哄小墨精妙思。 女仙大人颇为满意,不过一听到欧阳戎让她再挤灵墨,顿时背过身去,蹲在衣柜角落里里,画个圈圈诅咒某人。 欧阳戎无语。 不过已经有一枚红黑符箓了,作为底牌,至于第二枚符箓,倒也不急。 其实欧阳戎也不太清楚妙思生产灵墨的具体细节,小家伙也一向讳莫如深,不和他多讲其中细节,一看就是老有被迫害经验了,知道不能彻底露底,容易被黑心老板剥削。 而且平时看妙思经常喊着“一滴都没了”,在他和小师妹面前,天天叫苦卖惨……一看就是个老油条了,生存小妙招拉满,相信她应该会和元怀民很有共同语言。 一天时间,就这么按部就班的过去了,欧阳戎安排的条条是道,每一环都得兼顾的到。 不过鉴于欧阳戎已经数日晚上没有回去吃饭,甄淑媛似乎已经有些怀疑起他了。 欧阳戎开始寻思,找个机会解决下婶娘对绣娘曾经误会的事情了。 不过前提是绣娘愿意正大光明的见婶娘。 欧阳戎叹了口气,转头看去,已经月色入户,走去洗洗睡了。 …… 欧阳戎是在丑正刻被吵醒的,也就是凌晨二点左右。 起初好像是叶薇睐夜起尿尿,他朦胧醒了下,翻个身抬个腿准备再睡,可不一会儿,迷糊之间,院子外传来匆匆脚步,里屋刺眼的灯火亮起,有森凉的夜风入屋。 欧阳戎蓦然睁开眼,瞧见面前白毛丫鬟一张担忧脸庞: “是监察院那边的一位女官来找,燕大哥也刚刚赶来,好像是有什么急事,甄大娘子也被吵醒了,派半细过来知会檀郎……” 欧阳戎立即掀开被褥,穿鞋披衣。 “他们人呢?” “待客厅那边。” 欧阳戎冷静听完,转头看了眼窗外漆黑如墨的夜色,眉头皱起。 “好。伱先睡,没事的。”他安慰了叶薇睐一句,却迅速穿戴完毕,大步离开。 出门前,抱起了一只琴盒,一起离去。 …… 夜极深。 浔阳坊,江畔悬崖边的旧州狱大牢外面,此刻亮如白昼。 一只只火把点亮,照亮周围所有阴暗角落,不留一点暗处隐患。 上百名黑甲将士,脸色冷峻,守在州狱大牢的高墙外。 如鹰般的目光,扫过四周的房屋、草丛。 这些精锐的黑甲将士们隶属于前线军中的玄武营。 上一次出现是在东林大佛的佛首车队入浔阳城的时候,也就是星子湖大佛倒塌那一日,被秦彦卿带过来的,配合监察院女官们绞杀敢于埋伏车队的天南江湖练气士。 此刻,看这架势,今夜没有外人可以靠近这座旧州狱大牢四周的三百米范围…… 一条两侧布满漆黑牢房的昏暗甬道尽头,水牢的大铁门正紧紧关上。 铁门的门外,正有三道黑影,纹丝不动的等待。 门口两侧的两只火把,焰火跳动。 橘黄色的暖光打在了这欧阳戎、容真、还有秦彦卿的身上。 不过火光只照亮了他们半边身子,并且把三人在地上的影子给拉的很长很长,延伸到了远处潮湿阴暗的苔藓墙壁上。 水牢的大门口,气氛有些寂静。 铁门内隐隐约约传来一丝哀嚎声,被门外甬道上的寂静氛围给放大。 但三人都没开口。 今夜匆匆带玄武营抵浔的秦彦卿,微微偏头,看了眼不久前赶来的欧阳良翰,还有刚从水牢里走出来陪他们的容真。 冰冷冷宫装少女正低垂着头,用一份粗抹布仔细擦拭着手上混杂鲜血的湖水水渍。 欧阳良翰坐在水牢门口那一张老杨头最近经常坐的板凳,身子前倾,两手交叉,撑着下巴,脸庞背光,看不清具体表情。 秦彦卿收回目光,回头看了眼铁门。 眼下这座水牢里面,有一个老酷吏和一位铁骨铮铮的“大侠”。 秦彦卿舔了舔嘴唇,打破了沉默。 “这老前辈手还挺稳的。”他轻笑道,稍微活络下气氛。 容真转头看了眼不说话的欧阳戎,轻声道: “这次有劳秦长史了。” “没事,份内之事罢了,大元帅也很关心东林大佛的事情,派咱们过来,务必调查清楚。根据玄武营最新探明的消息,有匡复军中的反贼,混过了洪州前线,潜入到后方的江州地界。 “根据最近一些迹象分析,我怀疑来者之中,很可能有匡复军高层的重要人物,李正炎身边的几个人……他们可能已经和天南江湖的反贼头目们碰头,正往江州这边来,目的也是不言而喻。 “不过,今日能抓到这条大鱼,说起来也算是运气……” 秦彦卿细细讲起了抓捕这位天南江湖“大侠”的过程,容真静静倾听,不时颔首。 今夜秦彦卿突然带领玄武营的人赶来,押运一位在江、洪两州道上出名的“大侠”。 此人姓郑,单名一个均,是一位豪侠,年少起,就有不少任侠义气的事迹,名声远扬,如今年纪正当壮年,三十来岁,已经在天南江湖积累了不小名声,知道的人不少……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刚刚容真进去,检查了下此人丹田,发现是一位实打实的八品练气士,这种官方外的野路子能练到八品,确实天赋不低了。 也不怪这位郑大侠能在天南江湖有这地位与名气。 这次能落在秦彦卿与玄武营手里,是因为玄武营在追查匡复军入侵的反贼时,捣毁了一处平日伪装成酒楼的联络点,其中就有这位郑大侠的一些过往留宿记录,于是顺藤摸瓜…… 这次,也算是玄武营和监察院发布通缉布告这么久以来,所抓到的最大一条鱼了。 也不怪玄武营和监察院这么费劲,以前江南道这边,司天监等朝廷暴力机构对他们管控的都不算太严,不像是关中或者河北道那边…… 江南道在天下十道中,不算太显眼,南方本就是天高皇帝远,远离洛阳长安。 天南江湖更是无人管,朝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不涉及核心利益,让其自治,可节约治理成本。 说起来,江南道这边,朝廷每年光是治理水患的成本就已经很大了。 现在的江南还不是以后那种极尽富饶之地,哪怕经历过了几百年前的衣冠南渡,还有南北朝鼎争割据时自北方涌来的大量人口开发,江南地界依旧没有开发彻底,最典型的就是水患问题。 治理江南水患的水利设施,目前还不够成熟,这也成了阻碍江南富饶的一个地理因素……江州、洪州这块,还毗邻九百里云梦古泽,算是半个穷山恶水了,贬官热门地点。 可直到现在,爆发了西南匡复军叛乱,加上临时兴建东林大佛,陡然变得重要起来。 监察院最近才开始着手管理天南江湖这些山上人士,自然有些费劲。 不过还好有玄武营协助,这一支玄武营出自洛阳的玄武卫,玄武卫是大周十六卫之一。 与十六卫中那些专门负责管理地方折冲府的卫不同,玄武卫自打建立起,就是大乾、大周军中,专门用来处理练气士的特殊军队,经验丰富,皆穿黑袍黑甲。 这类军中特殊的暴力机构,除了玄武卫外,还有青龙、朱雀、白虎、应龙四卫,兵甲衣饰各不相同,各司其职…… “放心吧,这种所谓的硬骨头,老前辈见多了。” 顿了顿,容真似是看了眼欧阳戎: “而且不是谁都像李鱼一样的。” “李鱼是谁?也是反贼犯人吗?” 秦彦卿脸色饶有兴致。 容真不答。 欧阳戎没有说话,一动不动,似是出神。 “吱呀——!” 三人身后的紧闭铁门发出一阵刺耳声响,铁门缓缓从内推开。 一道独眼龙老头的矮小身影,从门内走了出来。是老杨头。 老人朝门口几人扬了下手,这只湿漉漉的枯手上,抓有一份潮湿的小册子。 “口开了。” 老杨头语气平静,将口供递给了距离最近的容真。 容真垂目,看了几眼,深呼吸一口气,她立即把口供递给秦彦卿。 后者好奇低头,看完后,当即把口供丢下,匆匆离去。 口供最后落到了默不作声的欧阳戎手中。 他仔细看了一遍,抿了下嘴。 容真目光从秦彦卿离去的方向收回,轻笑了一下: “大女君的座上宾魏先生和杜少侠,郑均见过的这两人……欧阳良翰,你认识吗?” “见过的,算认识吧。”欧阳戎开口,语气有点沙哑: “魏少奇,杜书清。看身形和装扮描述,应该是他们了。” “本宫也猜是他们。” 容真颔首,指着那份口供,冷声: “云梦剑泽这次秘密发布什么云梦令,邀请这些天南江湖人士,去共商要事,估计就是针对咱们了。 “这个叫郑均的狗屁大侠,也有一枚云梦令,根据他口供说,江州地界不只有他收到,还有其他人。 “不过他不太熟,只能给咱们列出一份可能的名单,也不知道其中有没有遗漏,没事,先全抓了再说。” 欧阳戎抿嘴不语。 这次,几乎是确定匡复军与天南江湖反贼彻底勾结了,要毁坏浔阳石窟的大佛。 上次因为是林诚主持造像,不需要贬官江州司马的欧阳戎考虑这方面问题。 可是现在,轮到他了,他主持的浔阳石窟,辛辛苦苦建好的大佛,也即将面临潜处的威胁。 甚至这一次,云梦剑泽那边,很可能比上回还要计划精密,攻势出其不意…… 欧阳戎背对水牢,反复浏览染血口供。 察觉到他的奇怪安静,老杨头与容真,都偏头看着欧阳戎。 两个时辰后,秦彦卿去而复返,手里拎着一物,丢在众人面前。 “没想到藏这么深,都没带在身上,他有个姘头正好在浔阳城里,在其家中衣柜内藏着,还挺谨慎,幸好这次有老前辈审讯。” 只见,地上一团散开的布包里,有一柄短剑。 秦彦卿皱眉:“这玩意儿就是云梦令?她们密会发放的邀请函?” 欧阳戎不语,弯腰捡起这枚短剑,掌间把玩,微微眯眼。 这柄短剑有些奇怪,青铜材质,中看不中用,但却铸造的格外精致。 墙壁火把上的橘光,落在青铜上面,隐约可见剑柄上雕刻有一头凶神恶煞的蛟龙。 古朴剑身是从这头恶蛟的血盆大口中延伸出来,就像是恶蛟被利剑穿口而出……禁锢且捅死了一样。 仔细一看,好像还真是如此,因为雕刻出的恶蛟青铜首,神情痛苦闭目,辅以青铜的惨绿色……这画风稍微有点诡异可怖了。 水牢门口,众人目光,皆落其上。 火焰跳动,忽明忽暗,青铜恶蛟,时隐时现。 —————— ps:7k字二合一,月票加更,目前欠更16! 求一波月票呜呜!r2 (本章完) 第610章 与恶蛟缠斗太久,此身将化为恶蛟【求月票!】 第610章 与恶蛟缠斗太久,此身将化为恶蛟求月票! “古吴越之地,以前都是穷山恶水,水泽瘴气横生,开化程度低,百姓多信仰淫祀鬼神。 “也就最近几百年,因为衣冠南渡、北人南迁,才开化了不少,但民间百姓愚昧程度却不见得有多少进步。 “这云梦剑泽不外乎也是这一套,花里胡哨、神经兮兮,整一些神秘可怖的元素装饰,吓唬吓唬老百姓,加深所谓的元君信仰。” 秦彦卿的嗓音响彻在州狱大牢寂静狭窄的甬道内。 打破了水牢门外的沉默气氛。 几人要不是练气士,要不是侩子手,要不是军伍厮杀中摸爬滚打过来的,自然不吃这一套,岂会被一柄造型奇特的青铜短器轻易吓到。 容真轻轻颔首,脸色寡淡。 老杨头打了个哈欠。 老人虽然睡少觉浅,可大半夜的被喊醒审讯犯人……这年头的侩子手、“朝廷鹰犬”还挺难做的。 秦彦卿、容真、老杨头默契的看向一言不发的欧阳戎。 毕竟在场的众人中,就他是文官系统出身。 而刚刚秦彦卿的话,其实大概率也是想照顾并宽慰下欧阳戎。 可几人却看见,欧阳戎脸上没有丝毫害怕之色,反而还有些饶有兴致的神态。 容真没意外,这家伙当初可是在西城门,当众割下了冲门闯关的朱凌虚脑袋。 欧阳戎低头,正打量着青铜短剑。 他其实蛮喜欢青铜器的。 一直觉得青铜器有一种别样的原始粗犷美感,适合搭配另外两种元素,火与血。 “上面有字。” 欧阳戎突然开口,转动把玩云梦令的两只手掌已经停住。 众人看见,他指肚在缓缓摩擦青铜剑身的一面,靠近戴有痛苦面具的蛟首剑柄位置。 “什么字?” 秦彦卿刚好奇问出一句,容真已经走上前,不客气的歪身前倾,凑近了正在眯眼洞观剑身字迹的欧阳戎。 靠的太近的缘故,姿势隐隐像是靠近了他怀中,不过二人没有身体接触,留有一线。 欧阳戎还没开口,就感受到一阵如兰般的香风吐气: “与恶蛟缠斗太久,此身将化为恶蛟……” 容真似乎没有察觉到欧阳戎投来的目光,念至一半,微微蹙眉,停顿话语。 不等她重新收敛困惑脸色继续去念,一旁的欧阳戎已经替她,轻念出了后半段: “与梦渊凝视太久,梦渊将回以凝视。” “恶蛟?梦渊?什么意思?” 秦彦卿疑惑问道。 无人答。 老杨头摇了摇头。 容真过了片刻,冷哼:“装神弄鬼。” 欧阳戎表情若有所思,打量青铜剑身上的这一行刻字。 字迹娟秀飘逸,一看就是出自女子之手。 与恶蛟缠斗太久,此身将化为恶蛟。 与梦渊凝视太久,梦渊将回以凝视。 注视了一会儿,他忽然道: “古籍上说,先秦以前,吴越之地确实有蛟类,那时恶蛟横行,盘踞水泽潭湖,再加上水患频繁,于是成了百姓嘴里不可匹敌的河伯龙王,不少地方都流行将童男童女投入水中祭献,吴越百姓苦不堪言。” “都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现在的江河哪还有蛟,老人说,是被那些先秦练气士给斩尽了。” 秦彦卿摇了摇头。 容真目光从欧阳戎手中的青铜短剑上挪开,望向后方水牢,微微凝眸: “欧阳良翰,本宫的预感果然没错,现在已经能明确,云梦剑泽为首的天南江湖反贼,已与西南匡复军媾和了。 “昨日在浔阳石窟与你商量的事情,你可别忘了。咱们可能没时间再耽搁了。” 欧阳戎看了眼她郑重严肃的侧脸,轻轻点头。 一身玄黑劲装的秦彦卿摆了摆手里的那一份染血口供,声音高昂: “根据此人招供吐露,这云梦令十足珍贵,云梦剑泽一向发放的极少。 “放在以前,天南江湖地界,能珍藏此令的门派势力不过两手之数,再加上一些与云梦剑泽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山下练气士客卿家族,据好事之人统计,流传在云梦泽外面的,不过二、三十枚,每一枚都价值连城。 “而且它还分级别,根据这青铜蛟柄的爪数,可分为三等,咱们手里拿到郑均的这一枚,应该算是最低等的……级别不同,获得的云梦剑泽信赖程度也不同。 “不过依旧很难得,云梦剑泽是天下有数的隐世上宗,是天南江湖的执牛耳者,连大名鼎鼎的符箓三山都得敬上三分。 “而拥有一枚云梦令,就代表获得了云梦剑泽认可,家族香火能得到所谓的元君保佑,凭借这一枚云梦令,可以进入一次云梦泽,请出一位越女,甚至可能是女君级越女下山。 “并且,拥有云梦令的山下势力或家族,若是运气好,到了一定的年份,赶上了好时候,还可以举荐自家未及笄的女子,持云梦令,入云梦泽修行…… “如此,这些拥有云梦令的势力与个人,算是云梦剑泽安插在山下江湖的某种俗世代表,地位超然,天南江湖没人敢太过得罪,至少不敢做绝,比如灭门之类的……” 秦彦卿摇了摇头: “物以稀为贵,主要还是以前,云梦剑泽高高在上,越女们久居云梦不出,常常数年不见一位,云梦令用一枚少一枚,才成了天南江湖的罕见珍物。 “而眼下,咱们都知道的缘故,现任云梦大女君带领一批云梦越女离开大泽,下山入世…… “这次她们也是难得一见的再次发放一批新的云梦令,看来,得到这枚云梦令的人不少,这位郑大侠,就是其一,还是得赖于此前良好的江湖口碑。 “不过云梦剑泽的秘议集会,此人肯定算不上是核心人物,持有的云梦令也是最初级的,还没得到完全信任。 “根据此口供所言,上次过去,也是他第一次参加秘议,具体内容一无所知,只被告知继续留在江州境内,等待指令……呵,这些越女倒是谨慎戒严,听郑均说,是那位称号‘鱼念渊’的二女君在统筹他们,他与另外七人一起被此女接见过一次。 “至于匡复军那边的来人,这郑大侠也只隔着十数排位置,远远瞧了一眼,叫什么魏先生、杜少侠的……” “真是花里胡哨。” 容真打断,甩了下裙袖: “一群反贼聚在一起还能干嘛,等待指令?呵,不就和上次星子坊袭击一样吗。秦长史,这个郑均落网,目前可有其他人知道。” “我们玄武营这次行动很快,又是深夜,此人落网的消息,目前应该没有传出。” 秦彦秦认真摇头,把口供册子前递给了容真。 “那就好。” 容真接过册子,抖了抖上面水渍,转过头,她空余的一只白嫩嫩小手,也朝欧阳戎伸出。 女史大人冷漠板脸。 欧阳戎一声不吭,把这一枚青铜短剑放回她手心。 容真将口供与青铜短剑一齐塞入袖中。 她两手笼袖,背身走向了门口,冷冰冰嗓音传来: “诸君今夜辛苦了,快要天明,就不啰嗦了,本宫抓人去。老杨头,水牢里那家伙,先别让他死了。” “好。” 欧阳戎与秦彦卿对视一眼。 二人跟上,朝州狱大牢门口走去。 老杨头收起了欧阳戎做过的板凳,就近拖至水牢门口的火把下方,老人悠悠坐回位置,取出一本厚书,继续埋头翻看…… 通往大牢门口的路上。 容真忽然开口,似是对后方跟来的欧阳戎道: “据此人口供……本宫真没想到浔阳城范围内,还有人和他一样,敢私下接受云梦令。 “此前满大街都是的通缉布告是没看到吗?监察院和江州官府已经宣传的很到位了吧,还有知法犯法的? “欧阳良翰,看来这城里不止一位李鱼啊。你说咱们还要宽宏他们吗?一个个的,有完没完了。 “呵,本宫不管他们是不是一时冲动利欲熏心,还是真的信仰坚定,既然接受了此令,那就是站在了朝廷的对立面,须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云梦令是吧,看看这能不能救他们命。” 欧阳戎抿了下嘴,沉吟了下道: “下官等会儿去江州大堂,上午六郎会带人过去,配合女史大人。” “你不怕本宫这次抄家太多了?以前本宫和监察院的人封锁里坊、搜查城里居民,你都是一副不太高兴的样子,生怕咱们影响了百姓民生。” 欧阳戎沉默了下,轻声:“昨日不是说过了吗,容女史其实很温柔了。” 光线昏暗的甬道上,随口淡淡吐出这样一句话。 容真瞬间回头:“你严肃点,别胡说八道。” 秦彦卿听到这话,起初怀疑是不是听错了。他不禁多瞧了眼身高有些悬殊的二人。 欧阳戎抱了下拳,行礼道歉。 “上书请援一事,下官今日就去和王爷商量。”他语气认真。 容真微微颔首,这才满意。 “秦长史和玄武营的将士们能不能晚些走,今日配合本宫。”她眯眸。 “好。” 秦彦卿插话道: “看反贼那边的架势,咱们确实得多召集一些人了。 “最近追查反贼,我们中军大营也觉得一支玄武营,五百人手,不太够用,需从洛阳玄武卫或其它卫,再调人手……” 三人交谈间,来到门口。 狱卒吃力拉开大门,一大片拂晓天光扑面而来,刺破牢中黑暗。 又是崭新的一天。 不过今日虽晴,却会掀起一片血雨腥风。 …… 刚入夜。 浔阳王府,内宅,一座私密的花厅内。 有一张摆满丰盛菜肴的餐桌。 桌前的离闲、离裹儿、谢令姜,各自都穿着一身舒适居家的普通常服。 离裹儿怀抱雪白狸猫,手掌轻抚,刚从后厨返回……今日王妃韦眉亲自下厨做了两盘菜,就像是当初在龙城苏府时一样,此宴乃私宴性质。 不过,不是为离扶苏准备的,他还没回城。 “大师兄怎么还没来?” 谢令姜单手撑着下巴,看向门外夜色,清亮眸子望而欲穿。 离裹儿悠哉夹了口菜,被离闲“啪”的一下拍开了手,还被老父亲瞪了一眼。 离裹儿表情不变,转而弯腰,去逗弄脚边的“有种”。 欧阳戎与一位带路大丫鬟的身影终于出现在门口。 “人齐了,怎么不先吃。”他从夜色中匆匆走出来,风尘仆仆,进门后立即跑去洗手,无奈问道。欧阳戎踩点准时,不算迟到,可众人过来的更早。 桌边众人不答,瞧见到来的俊朗青年,身上那件皱巴巴的绯红色官服都来不及换下,赶来吃饭,领口处的颈部还有不少汗渍…… “檀郎来啦,来来来,菜齐了,开饭了。”韦眉亲自端着一盘炒菜走进门,熟络的笑语招呼。 众人围坐桌边,开始动筷。 “檀郎今天这么忙吗?没回家,直接从官府那边过来的?”离闲好奇问。 欧阳戎颔首,一边夹菜,一边开口:“对了,有件事……” 他详细讲了下容真说的求援事宜,顺带还给众人还说了说,落网的李鱼、郑均二人的事…… 离闲听完,沉吟:“檀郎怎么看?” “女史大人其实可以自己上书,直接绕过咱们,现在征询咱们意见,算是很给面子……另外,咱们也可借机安排一些自己人手过来。” “明白了,等会儿吃完,本王回书房拟奏折,檀郎也来,帮忙润色下。” 欧阳戎点头。离闲面色洽淡,去夹了一口菜入嘴,吃了没几口,突然说: “女帝的归女帝,元君的归元君……其实这句话也不算太大逆不道,至少以前在大乾不算。 “小时候,父皇与我们这些皇子们好像讲过,大乾刚立国那会儿,时任元君、那一代的越处子,曾夜入长安皇宫,与太宗坐谈,最后,我离氏皇族与云梦剑泽立下了一个默契约定。 “大致内容是,我朝不会干涉天南江湖。同理,她们云梦剑泽以及依附她们的练气士势力,也必须接受大乾朝廷对南朝故地的治理,不得伤害长安派来江南治理地方的大乾官员…… “随乾还未建立大统一时,云梦剑泽与当时的南朝皇室关系密切,南朝皇室覆灭,是北朝大随的铁骑南下所为,我太乾太宗只是后面取而代之,重夺了次南北,因而与南朝遗老们没有直接血仇,云梦剑泽亦如是。 “这几日,相王府那边有来信,本王听王弟正好提起此事,王弟遗憾说,母皇去年决定在江州、桂州等地兴建大佛时,他就当廷提起过这一道祖宗之法,并提议最好先派一位天使,去云梦泽知会一声,顺便瞧瞧这一代元君是何人……却被魏王、梁王当廷否了,卫氏……包括母皇,并不认可离氏的祖宗之法。 “也对,现在是圣周,岂有遵循前朝旧约的道理,朝堂上是如此氛围,没人敢提,王弟只好做罢,不过他也没料到事态会如此恶劣,像是触犯了云梦逆鳞一样,现在关系已经恶化如此,双方都流了血死了人,已然撕破脸皮,那前朝旧约更不用提了…… “但本王还是觉得,是咱们不太地道在先,率先违约,云梦剑泽有些反应无可指摘。 “当然,现在与匡复军反贼勾结,再加上不承认圣周大逆不道、严重冒犯母皇威严,这些没得说了,欸,现在也只能这样了,接下来总要死些人的……” 韦眉、离裹儿、谢令姜脸色好奇的倾听这旧事,离闲幽幽叹息一声。 埋头扒饭的欧阳戎筷子顿住。 —————— ps:求月票!r2 (本章完) 第611章 云梦有元君,吴越有大蛟【7k加更,求月票!】 第611章 云梦有元君,吴越有大蛟7k加更,求月票! “这些个云梦泽女修,为何偏要阻碍东林大佛落地?” 没等欧阳戎开口,谢令姜一针见血的问道。 离闲思索了下,徐说: “是也觉得我圣周不知会一声,破坏默契旧约,做的不地道? “亦或是,可能很厌佛?本王记得南朝历史上,有不少皇帝佞佛,兴修佛寺,过度崇佛,把大量国库财富挥霍于佛事,影响百姓生产。 “云梦剑泽见识过那段时期,对此可能深恶痛绝,特别是佞佛天子。” 此言一出,饭桌边奇怪的安静了会儿。 特别是听到“佞佛天子”四字,大伙都“无端联想”了下,真熟悉啊。 被母皇差使来监察东林大佛的离闲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捂嘴咳嗽了声,不再多言。 “有道理。” 离裹儿却打了个清脆响指,应答了声。 众人目光看去,见到她先用银勺舀了一口肉汤,小心送入红唇檀口,喝完这口汤,刚要朝众人再开口,微微蹙了下眉。 离裹儿似是踢开了桌下“鬼鬼祟祟”蹭她裙摆下方小腿的有种。 她的两指从摆在饭桌边缘的糕点盘里,捻了一块糕点丢在脚边。 打发走它后,这才继续道: “另外,她们不是说什么女帝的归女帝,元君的归元君吗,之前还与咱们离氏有过旧约,估计是一向都把这吴越之地、南朝故土视作自家后花园。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维持千年的元君威严不要了?某种程度上,江南的佛门香火旺盛,定然会影响她们。 “信徒就这么多,佛门多一个,她们就少一个,而且大伙每天的时间就这么点,拿去烧香礼佛了,哪还有时间去瞧她们的云梦元君? “显而易见是利益之争,像父王所言,她们讨厌南朝历史上的佞佛天子,估计也是这道理,若是南朝天子佞的不是佛,是她们元君,那就没事了。 “说到底还是赤裸裸的利益之争。普天之下莫不如是,你们以为格局还能有多大? “祖母这次派咱们在江州建东林大佛,几乎就是预示着江南的佛门香火要更加鼎盛了,想必礼佛之人会更多。 “这简直是在明晃晃挖她们的根基,虽然不是一蹴而就……与其被取代慢慢等死,不如放手一搏,毁了东林大佛,敲山震虎,倒也符合那位传闻中的云梦大女君性格。 “而祖母与卫氏双王这回建造大周颂德天枢与四方大佛,其实并不是单独针对她们云梦剑泽或天南的,天下这么大,四方佛像要落在四方呢,哪里是只着眼于这江南一地。 “不过,祖母他们应该万万没想到,独独在江南道、岭南道这儿造像的反应最激烈,天南这边竟然还有一群桀骜不驯并不服管的云梦越女。” 离裹儿摇了摇头,捻着银勺,又舀了一口热汤,檀口微嘟,朝银勺里轻轻吹着气。 欧阳戎安静吃饭,夹菜不断,期间默默听完了离闲、离裹儿的分析话语。 没有立即开口。 其实这一次建造大周颂德天枢与四方大佛,是完全由卫氏提议的,其中的具体详情,除了女皇陛下外,只有卫氏与协助他们的司天监最为清楚。 起初是完全踢开朝中保乾派的,一点也不带相王府玩。 他们浔阳王府能参与进去,是那位女皇陛下开了金口。 但是也只能作为地方上的执行者,具体细节,总督造使魏王与司天监都是藏着掖着的,小心谨慎。 例如现在浔阳石窟里的那一尊“面部损坏”的黄金佛首,欧阳戎都没靠近过几次,每次过去,都是有宋嬷嬷在一旁陪同,自然没法细瞧。 欧阳戎与浔阳王府,若只是单纯拿一下建成东林大佛的功劳,借以回京,那确实可以不去多管…… “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众人转头看去,只见是欧阳戎开口,他嘴里咀嚼饭菜,话语有点含糊不清: “这次云梦剑泽的反应太激烈了,直接明着来,与朝廷对着干,这不是明智之举,那位大女君是桀骜不驯没错,但云梦剑泽里面还有一座女君殿,不可能没有明智者。” 他轻轻一叹: “不过公主殿下所言也不无道理,可能也是一方面的原因吧。” 其实欧阳戎还有一处细节推敲没说。 也是离裹儿、离闲等人所不知的。 那便是云梦剑泽可能并不太憎恶佛门。 至少对于东林大佛背后代表着的莲花净土宗佛法,不算厌恶。 之所以得出这个结论,是因为曾经的莲塔之盟。 从衷马大师留在在净土地宫的遗言可知,当年南朝时期,云梦剑泽、东林寺还有铸剑师家族龙城眉家,三方关系并不差。 也是因为如此,在南朝皇室的牵头下,云梦剑泽才会放心交出一口鼎,让龙城眉家铸剑,同时允许东林寺道脉的练气士僧人担任执剑人。 虽然后面,从龙城甲字号剑炉的老铸剑师的献剑做法来看,莲塔之盟还未完成。 东林寺道脉、眉家铸剑师道脉也全都遭到某种报应诅咒所覆灭。 但云梦剑泽也不至于因此,不允许东林佛法在江南传播。 毕竟,看看老铸剑师、衷马大师所做所为看,两家势力的继承人已经尽力履行盟约了……虽然都没成。 反正云梦剑泽与宣扬莲花净土宗佛法的东林大佛本身,应当无仇无恨。 那问题就只能出在朝廷司天监与卫氏那边了。 “赞同大师兄的观点。” 谢令姜点了下头,垂目为欧阳戎倒了一杯酒,嗓音清脆道: “这种屹立千年的隐世上宗没这么简单,能存在这么久,关键就在‘隐世’二字,很少插手山下的世俗纷争,而且肚量也不至于那么小,不然佛门也并不至于存在到现在…… “而一旦她们真的插手山下事,必然是有着她们认定的严重,不得不下场了。” 被二人委婉驳斥观点,离裹儿脸色丝毫不恼。 她眼神浮现若有所思的神色,好奇道: “你俩的意思是……除了上面这利弊外,还涉及一些咱们不清楚的事,比如练气士层面的? “若真如此,那确实是超出咱们理解了。” 欧阳戎眯眼不语,眼前不自觉又浮现了那一枚被容女史收走的、雕刻有一条痛苦恶蛟的青铜短剑。 云梦剑泽究竟所求什么? 若说是贪图世俗的权位,为何要集体遁入云梦,对俗世长时间袖手旁观,安心做一座隐世上宗。 若说是无欲无求,只追求那练气长生,那为何还要发布云梦令这种明显带有严密组织色彩的玩意儿,统筹山下天南江湖的零散练气士力量,对抗朝廷,抵制东林大佛。 换个角度看,云梦女修追求炼气长生,需要俗世的炼气资源吗? 不尽然,资源这块,云梦泽内有不少未开化之地,藏有千奇古怪之物,应当不缺练气材料。 那么信仰呢,信仰其实也是一种昂贵的资源。 云梦剑泽在江南、岭南两道所培养的民众信仰,几乎都集中在“元君”身上,很多吴越之地的淳朴百姓其实只知道“元君”,只知道传说中广阔的云梦泽内,栖息有这样一位神女,而不知有云梦剑泽,不知云梦剑泽之主“元君”,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女君殿内的那一代越处子继承。 云梦剑泽精心打造与保持这样一位“神女”的民间信仰,也不说什么虚的,只站在练气士角度看,难道是能够聚集某种“气”吗,供予这位神女? 这么看,元君的练气修为应当不低,可能是传说中的上三品的神州天人?亦或说再大胆一点,“元君”就是越女道脉上三品的某一个品名,需要信仰的“气”来供给…… 目前,也只有这一条猜想,才能稍微解释下云梦剑泽为何一边高高在上、隐世独立、冷眼旁观俗世,一边又发放云梦令,千百年来维护着吴越故地的“元君”信仰。 只是,这里面又有一个小问题,大周朝廷难道不知道吗? 从星子湖大佛倒塌事件前后的朝廷反应与所作准备来看……洛阳应该是有些措手不及的。 刚开始确定下辅助大周颂德天枢的四方佛像方案时,并没有料到天南江湖这边云梦剑泽的反弹这么大,当时远在洛阳的女皇陛下与卫氏双王都还只是忙着清洗内部的顽固反对者。 或者说,有料到可能西南这边会有人,反对东林大佛,并半途使坏,但是万万没有想到是云梦剑泽这座隐世上宗直接下场了。 这种事态发展的出乎意外程度,就好比,你我两家人毗邻,我只是贪小便宜,某天悄悄多占了你家门口一点地,你看到后,二话不说,第一时间回家拎了把菜刀出来,往我脑袋上招呼,难顶。 让人不禁反思,多占的这一点地,难道是别人祖坟不成?但事先肯定是不知道的。 说到底,还是得弄清楚,东林大佛除了是陛下传播莲花净土宗的佛法外,还有没有额外的作用。 记得以前容女史好像私下提起过,她被派来江州这边,监督他与浔阳王府建东林大佛,她是占据了一个特殊的名额。 特殊的名额? “檀郎是不喜欢吃这几盘菜吗?” 韦眉好奇问道。 她刚刚瞧见谢令姜给欧阳戎打了一碗汤,结果欧阳戎一直两手端着汤碗,低头抿汤,眼睛盯着前方桌子上的菜,一直喝汤,并不夹菜。 “啊?没有,喜欢吃的,不过这汤煲的更好喝,忍不住多喝了点……伯母手艺还是这么精湛。” 欧阳戎回过神,放下汤碗,笑了下道。 “没事,檀郎多喝点,锅里还有,让丫鬟再盛点上来。” 韦眉面露喜色道,不过似是想到了什么,她又叹了口气,脸色有点忧愁: “难得聚一起吃一顿饭,平日里不是七郎有事,就是檀郎你在忙来不了,或是裹儿、谢贤侄女在外面吃,不回家…… “今日也是,大郎不在,虽然这臭小子就算在,也是埋头吃饭不说话,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欸,也不知道他在万年县那边怎么样了,启程出发了没……” 韦眉说着说着声音逐渐变小了点。 发现旁边的离闲、离裹儿皆板脸瞅着她。 “铛……” 一向夫纲不振的离闲,敲了下碗,语气难得带上了些一家之主的威严气势: “眉娘吃饭,别提那小子。” 欧阳戎一听就知道,肯定是离裹儿和离闲提了下安惠郡主那件事。 韦眉安静了会儿,突然柳眉倒竖: “你凶什么凶,妾身又没说不让,再说了,大郎他有什么错?这不还是学了你,上梁不正下梁还想多正不成,伱年轻时候也好不到哪里去……” 离闲拍了下筷子:“你看看你把他宠的……” “妾身可没宠,以前你把他成天关书房读书,妾身可一句话都没多说,后面不管是和秦小娘子相亲,还是啥事,你对大郎的安排,妾身哪次没同意? “现在孩子这样,你还说妾身惯的,七郎好好想想是谁问题,大郎再怎么不是,你也不能责任全甩他身上,而且他这不是还没犯错吗,你们担心受怕的。 “现在他在外面,除了檀郎照看,你们也不问个一句,你们能不问,妾身做不到,咱们现在是显赫了些,但不还是龙城那一家子?有什么不一样的,和寻常人家也没区别,还能变无情了不成…… “都说儿行千里母担忧,毕竟是妾身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七郎你不心疼,妾身心疼。” 离闲噎住,涨红了脸。 “本王这不还是为他好,眉娘你这话说的……造孽啊……” 离裹儿又捻了块糕点,弯腰放在脚边,垂眸提醒: “谢姐姐和欧阳公子还要吃饭呢。” 夫妇二人顿时安静下来,各自扭过头去,冷战吃饭。 欧阳戎与谢令姜埋头吃饭,假装没有听见。 韦眉站起身,走出门,不一会儿,从后厨返回,亲自端来一碗新的肉汤,站在桌边,默默给欧阳戎、离裹儿、谢令姜各舀了一碗。 连花厅地毯上鬼鬼祟祟四处乱窜似是跑酷的有种,都有一小碗。 就离闲面前桌上没有。 只见有种屁颠屁颠跑了回来。 “咕噜咕噜……” 它一张小猫脸埋在摆地毯上的一只汤碗里,屁股朝着众人,蓬松白毛的尾巴左右甩动。 喝汤的动静有点响。 离闲看了看有种,又看了看自己的空碗。 离裹儿压了下嘴角,站起身,给自家板脸的老父亲盛了一碗。 埋头吃饭的欧阳戎,桌下就近伸出脚,把这笨猫轻轻踢开……新名真没取错,你是真有种啊,一点不怕吃了这顿没下顿?一顿,多顿,选一顿? “檀郎,你刚刚说的匡复军反贼,里面那有叫杜书清的,你熟吗?” 欧阳戎闻言,动作顿住,不禁叹气,怎么一个个的都问他熟不熟,整的好像他也是反贼一样……等等,不过蝶恋花主人好像确实是公认的反贼同伙,和那位知霜小娘子一起并排,挂在江南道几乎每个城池的城门口呢。 “以前见过。”欧阳戎好奇:“王妃问这个作何?” “昨日,洛阳那边来了娘家信,家父提了下这事,妾身正好想起来了,他小时候那会儿,妾身说不得还去杜家串门抱过呢。” 韦眉叹了口气,似是触类伤感: “你说这杜家小子,好好的前程不要,怎么偏干这种造反的事呢?欸,妾身都替他不值。” 谢令姜轻声,却夸了一句: “抛开立场不谈,京兆杜氏子弟,确实敢为人先,也算是条汉子。” 欧阳戎多看了眼韦眉。 这位伯母的家世也不简单,京兆韦氏。 长安的韦、杜两家,都是赫赫有名的关陇大族,祖上就是京兆郡望……可以理解成,人家祖上在随乾建国时,就入了原始股,根正苗红。 若和五姓七望比较的话……这么理解吧,在离氏皇族眼里,五姓七望再厉害也是外人,必须打压,不允许那么牛逼,而长安韦杜,那是自家人。 两家也确实人才鼎盛,不仅是在随乾,此前南北朝,韦杜子弟在历朝历代,都有出将入相的,比如眼下的大周朝,政事堂内就有宰相姓韦。 而且这韦杜两家还是世代姻亲。 世人喜欢说,你这么厉害,咋不上天呢。 长安韦杜确实差不多上天了,长安城里有童谣唱“城南韦杜,去天尺五”,离天只有一尺半的高度了。 韦眉能嫁给曾经的大乾皇太子离闲,就是娘家够硬,离闲妻管严,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所以,按照联姻关系,韦眉和这杜书清,还真算是亲戚。 对于杜书清,众人没再多聊,毕竟现在是反贼了。 韦眉其实也与这世侄不熟,浔阳王府现在也没到彻底安全的时候,不可能在欧阳戎面前替杜书清说什么话。 欧阳戎脑海中闪过了梅林小院窗台上那一盘随风摇曳的孤傲兰花。 很快,今夜王府家宴,在平淡之中结束。 …… 欧阳戎被谢令姜送出浔阳王府。 欧阳戎登上马车。 沉吟了下: “去星子坊。” “是,公子。” 阿力应了一声,马车启动。 昨天凌晨被容真、秦彦卿喊去了旧州狱大牢,处理落网大侠郑均的事情,白天,欧阳戎又配合容真,在城内外忙碌了一天。 傍晚的时候,欧阳戎赶着来浔阳王府吃饭,没有像往常一样去星子坊看望。 一天不去,他总觉得缺了点什么,那边确实有重要之人,需要时常盯着。 夜里有宵禁,特别是今日格外的严格,不过欧阳戎作为江州刺史,有一份“夜间行走”的文书,一路上畅通无阻,抵达承天寺。 到元怀民院子的时候,不见元怀民身影。 “元兄人呢?” 欧阳戎朝院子里呆坐的李鱼问道。 “元长史说浔阳楼那边有一场宴会,有他喜欢的琵琶大家登场,今夜浔阳楼不能没他,让我早些休息,给他留个门就行了。” “李员外吃了没?” 李鱼摇摇头。 “走吧。” 欧阳戎摆摆手,率先出门。 “欧阳公子去哪?” “斋院。应该还没关门。” 李鱼沉默跟上。 来到斋院时,快打烊了,僧人本来一脸不耐烦,看见欧阳戎后,一溜烟的跑去后厨端饭端菜。 欧阳戎只盛了一小碗白米粥,陪着李鱼吃了一顿。 期间,他左右打量了下这座斋院,若没记错,他不在的时候,绣娘也经常来吃。 欧阳戎面色如常。 席间,李鱼不时抬头看一眼这位陪他吃饭的年轻江州刺史。 饭后,二人离开斋院。 回去路上,经过湖畔,正好散步。 欧阳戎头不回的问: “怀民兄应该邀请了李员外一起去吧,怎么不过去吃呢?” 李鱼正色起来:“戴罪之身,岂能往那种地方跑。” 欧阳戎不置可否。 这时,前方有一户寄居客院的人家,门里跑出一个胖小孩,蹲在湖边,闹腾戏水。 有大人走出门,拎起了胖小孩,路上回过头,朝挣扎的熊孩子说:“水里有大蛟呢,你就造吧,晚上不归家,等会就被它吃掉。” 流鼻涕孩童顿时吓“灰”了脸,老实下来,被拎回家…… 背手路过的欧阳戎笑了笑。 扭头的李鱼,忽然问:“欧阳长史小时候,信不信幽不见底的水里有大蛟?” “大蛟?什么意思。” “就是小时候,有没有长辈说过,说水里有吃人的蛟龙,叮嘱你别靠近水边,天黑也不要调皮出门……” 欧阳戎摇摇头:“这倒没有,不过我们那边的说法是,水里有水猴子,会把人拖下水,做替死鬼,它就能投胎了。” “哈哈,其实都一样,都是一种唬人的东西。”李鱼开心的笑语。 “草民小时候就很顽皮,天不怕地不怕,家中有个长辈,总爱煞有其事的告诉咱们,水里面有凶神恶煞的大蛟,草民与身边的孩童都怕极了,长大后,回过头想想,还别说,长辈的这一招真是好用,屡试不爽,可让爱幻想的顽童乖乖听话,哈哈哈,后来小姝她也调皮,看见水潭就喜欢蹲在岸边丢石头试探,晚上睡觉还不老实,一间厢房跑到另一间厢房,后来草民想起这招,也用大蛟唬她,一唬一个准……” 欧阳戎突然想起什么,随口念出:“与恶蛟缠斗太久,此身将化为恶蛟。” 李鱼陡然沉默下来。 “怎么了?”欧阳戎瞧了眼他脸。 “没事,想起小姝了。”李鱼摇了摇头。 欧阳戎没再多说,背手继续往前走去。 不多时,二人回到院子,见夜色已深,欧阳戎直接告辞,大步出门。 李鱼脸色怔然的看着俊朗青年背手离去的背影,本来沉默着跟随欧阳戎回来,已经做好了他拷问逼宫的准备,结果却风平浪静…… 出门走远了一段路,欧阳戎回头望了一眼。 远处院门敞开的院子里,微胖员外身影依旧孤坐,和他来时姿势一样。 欧阳戎摇摇头,这时,耳边响起一阵清脆木鱼声。 他抿了下嘴。 回到马车,欧阳戎立即闭目,进入了功德塔。 功德:三千六百七十一 从救下李鱼到现在,大概给欧阳戎涨了大概小四百的功德值了。 他轻轻一叹。 欧阳戎确实没什么圈套对李鱼,也不图他这些功德。 不过,能给小木鱼涨功德,侧面代表此人是个感恩忠义之辈。 幽静小院距离承天寺不远,欧阳戎用了大约两刻钟时间赶到门口。 院中有灯火,他走进门,瞧见大厅空荡荡的,空有灯火,没个人影。 快步入院,定睛一瞧,桌上饭菜凉透。 “绣娘,绣娘?” 欧阳戎喊了声,无人应答。 他胸口跳动的心脏瞬间跌了下去,扭身就要跑出门唤人。 “啊……” 这时,漆黑卧室内传来一道弱弱声音。 人还在。 欧阳戎顿时松了口气,旋即却皱眉,怎么不做声就和小透明一样,绣娘这是什么练气功法。 他跑进卧室一瞧,黑灯瞎火的,绣娘孤零零坐在床榻上,两手抱着被褥。 她小脸上没有蒙缎带,在黑暗中望着前方。 “怎么了?” 欧阳戎关心走近。 却瞧见她小脸上有一些残留泪痕,欧阳戎顿时手忙脚乱: “怎么又哭了……我,我今日有些事,来晚了些。” 赵清秀却摇了摇脑袋,抓起他的手,闭目落字: 不是怪公子,是我做了一个梦 “梦?什么梦。” 赵清秀只穿有一件薄凉浅蓝色肚兜,低垂着头,在欧阳戎手心处认真写道。 算是噩梦,没事,经常梦到,已经不太怕了 欧阳戎宽声安慰: “不怕那你还哭?没事的,你可以和我讲讲……” 赵清秀却缩回了手,两手抱膝,深深埋脸,没再写字。 欧阳戎盘腿坐在一旁,眼凝着她,不再做声。 …… —————— (ps:7k,二合一加更,还欠更15。 今天给后面的剧情细纲润色了下,突发奇想添了几个不错的点,现在动力满满,想赶紧写出来! 再恳求一波月票!r2) (本章完) 第612章 与女史大人唱双簧【7k加更,求月票!】 第612章 与女史大人唱双簧7k加更,求月票! 初春的夜里,气温还是有一些寒凉。 欧阳戎没再追问噩梦的事。 看了一眼赵清秀身上的浅蓝色小肚兜,他抓起被褥,为她盖上,把露在外面的一截圆润肩头遮住。 这件小巧精致、丝绸柔滑的浅蓝色肚兜儿应该是裴十三娘带绣娘去东市的大衣行添置的。 原先绣娘入住幽静小院前,所穿的衣裙足袜、肚兜亵裤都是粗麻粗布,朴实单调的亚麻色。 也就是贫民女子家的衣裳。 哪会有这种深闺小女儿家的细腻心思,在肚兜上做一些内秀的文章。 够用就行。 再加上,绣娘目不能看,心思玲珑的裴十三娘带她买什么,她也不知道图案,当然是老老实实穿着了。 不过还真别说,欧阳戎觉得这件浅蓝色肚兜儿异常好看,主要是绣娘够瘦,瘦到不健康的那种。 但是又没有容女史那样矮个子。 苗条秀拔,骨相又好。 这是极好的衣服架子,穿这类肚兜儿亦是如此。 漆黑卧室的床榻边,欧阳戎多瞧了一眼。 这不比之前那一套粗麻布兜的内衣好看? 别问欧阳戎是怎么知道的。 绣娘一个目盲哑巴,残疾少女,生活里有不少细节兼顾不到,欧阳戎时不时的过来,照顾一下她的起居,纵然是正人君子目不斜视,但是偶尔走进院门,前方晾晒在院角长绳子上的一些布料小衣影子迎面袭来,也难以第一时间躲开,总不能低头走路吧,嗯,君子也有难以避嫌的时候,心中那一股浩然正气别侧漏就行了。 只是欧阳戎不清楚,绣娘是不是也清楚这个,还是说,真不把他当外人,或是对于君子不设防。 反正这间幽静小院到目前为止,绣娘入住以来,就只有他的一个大男人来过了。 欧阳戎自省反思间。 “呀!” 小脑袋埋进被褥的赵清秀,突然抬起头,掀开被褥,下床穿鞋,背身披衣。 “干嘛去?” 赵清秀低头,在后脑勺系好了天青色蒙眼缎带的绳结,指了下厨房方向。 她平日除了睡觉,这一双失明眼眸都会用一条天青色缎带给蒙上。 “行,你热菜慢一点,不急,我吃……”欧阳戎改口:“我不太饿……等等,你蒙眼带子换一条干净的。” 欧阳戎似是想起什么,经过赵清秀身边,小跑出门,去院子里的晾衣架上,非礼勿视的取了一条干净整洁的天青色缎带回来。 他此前特意叮嘱裴十三娘去东市的大衣行,特别裁剪了十条新的天青色缎带,轮流换用。 缎带的材质也用市面上最好的,最柔软舒适的。 长廊上,二人停步。 欧阳戎为面前朝向他、仰着小脸的目盲少女,重新系上蒙眼缎带。 他抿了下嘴。 目盲后蒙眼,欧阳戎理解。 这并不是为了什么好看,而是在保护眼睛,防止灰尘、沙子、脏水等异物入眼,受伤感染。 另外,欧阳戎不知道在哪里看过一本杂书,上面说失明之人可能对光线十分敏感,并不是完全看不见,明亮的阳光或灯光,可能刺激到眼睛。 还是用干净的缎带蒙住为好,毕竟眼下也没有前世墨镜那种东西来代替…… 长廊上,有风铃摇曳,声音清脆。 赵清秀仰着小脸,细细感受着自己后脑勺处、正在耐心系结的两只修长手掌的动作。 感受着檀郎认真专注。 赵清秀起初,其实不太喜欢蒙着这一条天青色缎带。 像是提醒所有人她看不见一样。 但是就和现在正悉心照顾她眼睛的檀郎一样。 失明的那一日,大师姐、二师姐见完孙老怪回来后,第一时间朝她叮嘱,十分坚持的命她戴好缎带,一定要保护好这一双失明的眼睛,再也不容有失…… “好了。” 欧阳戎并不知道绣娘大师姐那边奇怪固执的要求,系好绳结,他脸色满意的后退一步。 赵清秀小手摸了摸脑后的绳结,这绳结形状似是蝴蝶一样。 “嘿。” 她微微歪头,甜甜一笑。 欧阳戎只觉得眼前有一朵雪莲花在晚风中盛开。 没察觉到某人看到直勾勾的眼神,赵清秀摸索着去了石桌边,掀开桌上保护饭菜的竹编菜罩,将凉透的饭菜一盘盘端去了厨房…… 欧阳戎安静看着厨房里,那一道蹲在灶台边两只小手摸索着木材、不厌其烦去生火起灶的细瘦倩影,抿了下唇。 趁着赵清秀热菜之际,他在院子里转悠了一圈,路过梨树下时,抓了一只吵闹的蛐蛐,想了想,又给放了。 欧阳戎拍拍手,回顾一圈庭中,灯火阑珊,有点滴冷清。 平日里,白天他不在,绣娘一般只在卧室、庭内、厨房里两点一线的活动。 十分单调。 不然就是跑去东林寺那边,名义上是去它的斋院吃早斋,但很可能…… 欧阳戎忽问: “绣娘,话说你喜欢狸猫吗?” 厨房里的动静停顿了下。 “啊?” 她似是有些困惑。 欧阳戎张口就来: “隔壁邻居家猫生崽了,要不给你挑一只小奶猫过来养养?” 赵清秀忙活的动作顿了顿,只见她抬起撸起了袖口的右手,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 “咿呀。” 小脑袋摇了摇,一缕发丝被摇晃的滑落额头,衬出一张小脸楚楚动人。 欧阳戎不动声色问: “为何不养,一个人太冷清了,我听裴十三娘说,你有时候早上还会去承天寺那边吃饭,是喜欢热闹吗。” 在灶台前热菜的赵清秀微微低头,似是忙活,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欧阳戎话语。 欧阳戎等了半天,没有个回应。 转头看了眼空庭。 觉得倒也是,这么小的院子,好像都不够“有种”每天定时跑酷的。 虽然不是什么狸猫都像“有种”一样调皮且有种。 但绣娘性子这么静,养一只狸猫确实不太适配,还不如拿一些刺绣针线给绣娘,让她打发时间呢。 而且刚刚欧阳戎在卧室内,经过梳妆台时,确实看到有一些做针线活的布料什物,绣娘最近闲暇时,应该是在制衣…… 欧阳戎轻轻一叹。 抛开养一只狸猫能够陪伴这一点不谈。 说实话,是不太喜欢绣娘往承天寺跑的,特别是他之前的某个猜测,万一没错的话。 另外……若是绣娘养了猫,也能多一份共同的羁绊不是? 就像今日浔阳王府的家宴上,有种虽然很没眼力见,但是大伙其实都还挺喜欢这时怂时勇的瘸腿小猫的,就连被它踩奶、距它于千里之外的小师妹也不例外。 “呀呀呀。” 听到绣娘有些开心的声音,欧阳戎回过神,发现饭菜已经热好,绣娘端盘走来。 欧阳戎去搭了把手,端出了一盘盘饭菜。 “怎么做这么多?”他不禁摸了摸肚子。 “啊?”赵清秀歪头。 瞧见她似是疑惑担忧的脸色,欧阳戎切换表情,一本正经: “正好,我饿着呢,来来来,吃饭。” 赵清秀这才松了口气。 不多时,某人今夜的第三顿晚饭结束。 又跑去和绣娘一起并肩洗完了碗。 走出厨房,欧阳戎摸着儒衫下方有稍许圆滚的腹肚,长吁一口气。 “时候不早了,绣娘先休息,我先回去了。” “嗯。” “对了。” 欧阳戎似是想起什么,主动提道: “上次那糕点还挺好吃的,是不是叫什么桃寿斋?怎么不见你再买了,我还挺喜欢吃的。” 赵清秀正把欧阳戎送到院门口。 欧阳戎回首,爽朗笑语。 “这样吧,这两天你就别闷在家里了,也别去那什么承天寺,求签也不能天天去求,隔一段时间才灵,就让裴十三娘陪你出去逛街,顺便再买点桃寿斋的糕点回来。” 听到“桃寿斋”三字,赵清秀静了静,点了下头。 “嗯呢。” …… “抱歉,本宫来晚了点,刚刚处理了一点小事,不耽搁咱们。 “嗯,听欧阳刺史说,伱们是浔阳城周围排得上号的豪强绅族、武馆山庄、市井帮派的话事人,用所谓江湖上的话说,就是什么浔阳城黑道白道上有数的人物。 “但,同时也是依法缴纳税赋的大周百姓。 “本宫今日托欧阳刺史,把大伙叫过来,没有别的意思,放心,也不会和欧阳刺史唱什么白脸黑脸,萝卜大棒,骚扰诸位,敲骨吸髓啥的。 “你们可能信不过本宫,但想必一定信得过清名传满天下的欧阳刺史。 “今日过来,就两件小事罢了。” 上午。 浔阳坊,江州刺史府。 容真带着八位冷脸女官,大步当先的走进一间挂匾“清正廉明”的大堂,从两排座客们的眼前经过,在最上首垂目端茶的欧阳戎身前三丈处停步。 她没有看欧阳戎,也没有落座在他旁边,当即转过身去,朝大堂内一众脸色严肃的豪强乡绅、帮派头领、武馆头领,面无表情的朝竖起一根纤细食指。 “第一,本宫想问问大伙,这些日子对浔阳城的治安是否满意,对本宫的监察院与欧阳刺史的江州大堂所做的除暴安良的诸多措施,应该没什么异议吧?” 大堂两排座位上的汉子们,皆鸦雀无声。 有人交换目光。 有人小心翼翼打量这位传说中的、京城来的女史大人、 还有人侧目看向冷冰冰宫装少女身后方,低头喝茶、安安静静的刺史青年。 容真环视一圈沉默的大堂,很平静的点了下头: “要是有的话,可以先提出来的,本宫今日特意请了一位德高望重的驻州御史前来,就在门口站着,你们有什么不满的,请直接和老御史说,举报奏折不日就能送达洛京的御史台。 “再严重些,比如控告本宫与欧阳刺史徇私枉法啥的,还能有确凿证据,这折子还能快马加鞭,直接递进皇宫,落到圣案上。 “诸位现在可以畅所欲言,咱们先把这件小事解决了,明确无异议了,再提下一件小事。” 冷冰冰宫装少女转身面北,朝远在北边的洛阳方向,拱了下手: “嗯,这便是女皇圣明,洞察民情,开张圣听。” 她板着一张冷脸,语气态度却有些真诚。 众人面面相觑。 过了一会儿,大堂内还是没有人起身发声。 氛围有些严肃死寂。 这时,欧阳戎放下了茶杯,轻轻吐出一口热气。 “呼~” 眼观鼻鼻观心的众人,立马转头看去。 还以为他要说话。 容真也微微侧过身子,斜眼看向某位与她拥有伟大友谊的亲密战友。 欧阳戎身子后仰,靠在椅子上,两手扶着太师椅的把手,目视前方,一动不动。 似是被大伙盯久了,他目不斜视的握拳捂嘴,小小咳嗽了声。 像是在表示……你们看我干嘛呢,我就喝口养人的上午茶罢了,你们继续啊。 “好,既然没有异议,那老御史就请回吧,把门关上,咱们聊第二件小事,放心,不耽误大伙中午回去吃饭。” 容真淡淡说道。 话语落下,众人只见老御史消失的门口处长廊上,出现了一队表情冷峻的黑甲将士,围住大门。 不等这些浔阳城黑道白道上通吃的老油条们多看,“砰”的一声,大门紧紧关上。 上午的阳光被拒之门外,大堂内的光线都暗了几个级别。 给原本适应阳光的一众汉子们一种眼前一黑的感受体验。 手边茶杯里的水似乎都凉了两度。 “什……什么小事?” 有一位在浔阳渡码头赫赫有名、走水运发家的郭姓豪强,壮起胆子,试探问道。 “你们有人知道云梦令吗。” 容真语气好奇问。 大堂一片寂静。 坐在容真身后的欧阳戎,环视了一圈大堂。 只见众人普遍脸色疑惑。 郭姓豪强目露不解之色: “云梦令?这是何物?” 有另外一位开武馆的大汉挠头: “云梦泽听过,云梦令倒是没听过,二者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是啊,此物有何用处?女史大人与刺史大人为何找此物?” 众人交头接耳,发出疑问,这一片反应,容真似是毫不意外,平静开口: “是这样的,监察院收到最新举报,说城中有人私通反贼,企图阴谋作乱,作死阻碍陛下钦定建造的大佛。 “消息说,反贼势力云梦剑泽,发放给了城内私通之人,一份叫云梦令的东西,作为密议私会的信物。” “所以今日请你们来,本宫是想问你们,可知此物,你们活跃在浔阳城的黑道白道上,应该消息广阔才对,此物就是企图谋反的明证,有一个抓一个。” 一众汉子依旧面色不解。 有一位姓方的豪强乡绅弱弱问: “女史大人,刺史大人,这云什么令,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欧阳戎这时开口: “暂时不知,不过咱们已经有了线索?应该很快就能知晓。” “线索?什么线索。”众人好奇。 容真蹙眉回头,看向欧阳戎,似是不满他多嘴。 欧阳戎当即闭嘴,继续喝茶。 众人愈发好奇了。 容真沉吟了下,道: “也不瞒大伙说,举报之人已经提供了一份名单,城里有七八家,嫌疑很大。 “你们之中若是有细心之辈,应该发现了,城里有几家豪强,没有被请来。 “此时此刻,监察院和玄武营的人,正去抄他们家了,将他们先控制起来,搜查这玩意儿。 “相信今日之以内,应该能得到云梦令的消息。 “今日通知你们集合,是因为欧阳刺史特别向监察院担保举荐你们,说你们是久不犯科的守法良民,而且消息灵通,或许能帮监察院再搜搜漏网之鱼。” 众人瞪大了眼睛,其中不少人,长松一口气,朝欧阳戎投去了一道道感激的目光。 容真摆摆手: “各位可有什么线索提过?” 众人商议一番,却一问三不知,不过各个都拍着胸膛保证,回去后,一定帮助监察院和江州大堂搜索云梦令的线索。 容真轻轻颔首: “行,等到今日审讯了犯人,拿到这云梦令的模样,到时候再知会你们,方便大伙搜查。” “好好好。” “还是女史大人周到。” 众人纷纷感激并称赞。 “先别高兴的太早。” 容真突然冷声,冰冷目光扫过众人: “本宫其实是不太相信你们这些外人的,要不是欧阳长史拍胸脯保证,本宫说不得也把你们挨家挨户搜一圈再说,费时就费时吧,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 “不过,欧阳刺史却不同意,怕我们叨扰良民,影响无辜百姓,还说你们遵纪守法,有家有业,不是那种勾结反贼的蠢货,本宫勉强算是接受,还是先按名单找。 “至于你们,接下来可以互相举报,若是能找到此物,找到私通之人,监察院会有丰厚的奖赏。 “另外,本宫再强调一点,诸位的产业都在江州城内,这些反贼是朝廷深恶痛绝的,若是有人私通了反贼,那是要砍头的,满门抄斩。 “诸位都有家室,最好替家里想想,跑得了和尚跑的了庙吗? “反正从今日起,全城戒严,各家是不许大规模迁出的,诸位也是如此,明白吗?这才是本宫暂且同意欧阳刺史建议,暂时相信你们的底线……” 容真语气不善的说完。 众人纷纷称是。 “多谢女史大人信任!草民们一定配合监察院。” “是是是。” 众人纷纷诚恳表忠心。 “好吧,先回去吧,等我们消息,本宫和欧阳刺史还要去收拾没来的那几家呢,过去看看抄家的情况如何,哼。” 众人纷纷散去。 大堂空荡下来。 容真突然平静下来。 回头看了眼。 欧阳戎没看她,低头给浪费许多口水的女史大人倒了一杯茶。 “口渴不?” “你倒是轻松,不说话,那你过来有何用?本宫一个人也行。” 欧阳戎认真道:“在后面更方便瞻仰女史大人的风采。” 容真:……?? …… 方抑武跟随大部队们,一起从江州刺史府里走出来。 他是城南方家的现任家主,生的孔武有力,人高马大,一张国字脸轮廓分明,方方正正显得刚毅有力,就像是经过雕琢一样,一看就比较正派,不过年过四十,皂服难掩一些大腹便便。 等待马车之际,方抑武与道上朋友们一起,再度痛斥起那些耽误大伙赚钱、影响浔阳民生的天南江湖反贼们。 “你说他们干啥不好,偏偏选造反?和朝廷作对,这不找死吗。” “就是!哪有这么多造反?说到底不还是上面争权夺位,利益分配不均吗。” 一群豪绅员外们十分赞同。 说句实在话,他们虽然是浔阳城道上有名的人物,但是天南江湖很大,包括江南道、岭南道,有近百座州府。 浔阳城或说江州的地方江湖,不过是个小鱼塘罢了,越低层的所谓江湖,越是人情世故,而不是打打杀杀,大伙其实都是做生意的。 此前星子湖大佛工地外,那些天南江湖练气士们与大周朝廷练气士的厮杀,在他们眼里,简直是神仙打架。 这时,只见后方刺史府内涌出乌泱泱的黑甲将士、白衣女官,朝城中各地奔去,一看就目标明确。 很显然,是女史大人所说的,抓那些没有到场的名单上的嫌疑家族。 门口众人面面相觑,有人不禁舔了下干燥的嘴唇,脸色庆幸,没被祸及殃池。 “幸亏有欧阳刺史担保,不然这么搜查一遍,高低得脱一层皮,万一再有栽赃……欸,都说兵过如篦,阎王好过,小鬼难缠啊,真是无妄之灾……” “没错,女史大人也是听劝,明察秋毫,堂里那牌匾没挂错。” 郭姓豪强感慨。 方抑武默默听着,不时附和,或跟着笑一下。 不多时,脱离伙伴,他迅速登上自家马车。 “回城南庄子。” “老爷今日不去码头了?” 一位跟随多年的贴身小厮好奇问。 方抑武用力摇头:“不去,回城南庄子。” “可那边的管事都在等老爷,刚刚还派人来问……” “你他娘的别废话!” 方抑武忽地变脸。 小厮吓得赶紧钻出去,老实驾车。 马车匆匆离开浔阳坊,驶过西城门,一路来到了城南郊一处占地不小的建筑前。 方家庄园。 匆匆走进庄园大堂。 “老爷,夫人找您,是大小姐、二小姐的事……” “滚开。” 没空搭理老管家,一把推开他,方抑武匆忙往后宅深处赶去。 方家是浔阳城有数的豪强家族,祖上有人做过大乾武官,在浔阳城落根,凭借人脉关系,发家致富,置购田地……现在算是城里的纳税大户了。 方抑武年轻时,本来立志要去从军,却被家中长辈按下,后来叛逆的游荡过江湖,摸爬滚打了一阵,“无奈”的被长辈喊了回去,继承了丰厚不菲的家业。 回家继承家业真香,这不比在外面风餐露宿好? 不过虽然回来浔阳城,但是方抑武一颗尚武崇侠之心不熄,不满足于农庄、商铺的收租。 于是,前些年在城里捣鼓了几家武馆,还资助了一些帮派,算是稍微在江州的道上,闯了点名头,虽然是氪金玩法…… 眼下年过四十,育有三儿二女,除了生活平淡,缺了点热血刺激,也算是啥也不缺了,平常没事,还能和儿女们吹嘘下年轻时闯荡江湖的事情。 不过今日,似乎刺激来了。 方家在城南的这个庄园,占地很大。 往日这是豪侠仗义接待各地游侠朋友时,谦虚之中暗爽炫耀的家底,可眼下……家太大的弊端陡然凸显出来。 方抑武走了半天,七拐八绕,终于来到庄园深处一座位置偏僻的三层小楼前。 他打开紧锁的楼门,冲上楼梯。 来到顶层阁楼,面前是一间藏书房。 方抑武擦了擦汗,抖擞着手,用钥匙打开了门,走到了一处书架前,开始翻找, 似是在整理书本。 方抑武整理的满头大汗,嘴里念叨着:“放哪了,放哪了……” “找什么呢,要不要帮忙?”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道好奇的女子嗓音。 方抑武勃然大怒,头不回的脱口而出: “谁让你们进来的?找抽!” 喊完突然觉得声音听着熟悉,他回头一瞧,顿时亡魂大冒。 一位冰冷冷宫装少女出现在门口,她的脚步宛若猫般,丝毫无声,就这么跟在方抑武的身后走进了书房。 方抑武连她什么时候来的,都不知道。 完犊子了! 方抑武顿时面色煞白,手中书本掉在地板上。 声响很大。 容真笼袖站在书房门口,瞧也不瞧方抑武,脸色颇为好奇的打量起了这间偏僻书房。 “这……这……女史大人怎么光临寒舍,不是去查……查名单上的人吗。” 不等方抑武开口解释,一阵脚步声响彻楼梯口。 只见容真的身后方,有一众白衣女官身影涌入书房。 很快占满了阁楼书房。 容真经过方抑武身边,语气轻描淡写的丢下一句话: “你不就在名单上。” 方抑武摔倒在地。 在汉子又惊又撼目光中,一众冷酷女官仔细搜查了起来。 …… ———————— (ps:7k二合一,加更,还欠14更 恳求一波月票呀!!r2) (本章完) 第613章 方家有女不坑爹【5k4,求月票!】 第613章 方家有女不坑爹5k4,求月票! 书架上经年积累灰尘的书籍被一本本的翻开、一页一页的检查。 书架附近的墙壁、地板、天花板被细细敲击,防止漏掉了暗格。 阁楼的藏书房,聚满了专业查案的女官,正一阵翻箱倒柜搜查。 尘封的灰尘随书页扬起,充斥在阁楼内的空气中。 有些呛鼻。 方抑武面无血色,张大嘴巴,呆望众人,吃了一嘴的灰都浑然不觉。 容真两手笼袖,在藏书房转悠一圈后,抬起素手,稍微掩鼻,走去推开了一扇紧封的小轩窗。 紧接着,她面无表情的走向门口,再次经过已经吓得懵逼、说不出话的方抑武身边,状似随意的摆了摆手: “方家主不是要找东西吗,正好咱们监察院帮你找找,不用客气。来人,还不快去扶起方家主,先请他出去。” 两位女官上前,拽起方抑武,拖下楼去。 容真笼袖走下楼梯,淡淡道: “方家主脚抖什么,都走不动路了,就这么怕咱们监察院的女官?刚刚一看到本宫,吓得腿软? “呵,上午在江州刺史府的大堂,本宫那些话难道都白说了吗?都讲了,我们监察院和玄武营不会影响良民百姓,凡事都是按证据来,绝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任何一个包藏祸心之人,方家主这下能放心了吧。 “走吧,你们敬爱的欧阳刺史,在正厅那边等你呢,和令夫人相谈甚欢。” 容真把工作量颇大的阁楼搜查工作留给女官们,带着脸色灰败哑口无言的方抑武,暂时离开了这处三层小楼。 来到方家庄园的正厅。 方抑武看见自家夫人、三个儿子、妾室,还有老管家们全都在。 正排排坐,坐在正厅中央的两排椅子上。 正厅最上首的位置,自家夫人正在陪一位绯红色官服的俊朗青年喝茶。 俊朗青年脸色和善,话语温吞。 只见,跟随他一起来的黑甲将士们也退的远远的,远离这座正厅,而不是像女史大人上午在刺史府“讲两件小事”时那样重重包围着。 方抑武进来时发现,正厅内陪坐的长子、二子、三子,还有妾室、管家们的脸色较为平缓,气氛有些融洽,没有想象中的混乱惊慌。 只见这位年轻刺史转头看了过来,上下打量了下他。 “老爷,你这是……” 方夫人也看见了丈夫灰头土脸、如丧考妣的模样,花容失色,吓得摔了茶杯。 “啪’的一声。 原本其乐融融的正厅氛围顿时陷入死寂。 欧阳戎温和的笑容没怎么变,转头看向了容真,同时,递了一杯茶过去。 容真轻轻的点了下头。 欧阳戎看见后,还是叹了一口气。 看向方抑武的眼神有点复杂。 容真先从袖中取出一份有墨笔勾勾画画的口供名单,递给欧阳戎,顺便接过了茶杯,润了润粉唇。 欧阳戎看了眼名单,方抑武的名字已经被女史大人用朱笔画了圈,纸上的朱红墨迹都还是新鲜未干涸的,应该是刚刚把方抑武押来的路上,随手画的。 直接判了死刑。 欧阳戎目光从名单上挪开,抬起头,发现容真一边抿茶,一边眼睛斜瞥过来。 瞅着他。 这位女史大人面无表情。 似是在催促着什么。 欧阳戎暂时没起身,轻声问: “云梦令呢?” “在搜,就在那藏书楼里了。这方家主藏的倒是挺深,不过却是个沉不住气的,一吊就上钩。 “欧阳良翰,你这建议还蛮不错,虽然知道你是在尽力袒护偏向他们,但也确实是给咱们监察院降低了不少麻烦。” 容真一板一眼的说,俏面露出一些觉得嫌弃无趣的表情。 可是女史大人并不知道,她自己斜瞥向欧阳戎的不耐烦眼神却有些格外的明亮有光。 “这庄园也蛮大的,真要是直接搜的话,三天打不住,若是这方家主和那个李鱼一样油盐不进,又像是捡了块臭石头,浪费时间。” 说完此话,不等欧阳戎再开口。 容真转头,直接朝脸色呆怔的方抑武,和周围鸦雀无声的方夫人等家眷,冷冰冰开口道: “本宫知道,你可能还心存侥幸,一路上闭嘴不说话,是在渴望那万分之一的希望,希望咱们监察院搜到了云梦令也不自知。” 容真悠悠从袖中取出一柄雕刻恶蛟的青铜短剑,拿在手里,当着众人的面摇了摇。 “嗯,毕竟没见过的人,任谁也想不到云梦令是这个模样,说不得就当做一些奇怪收藏忽略掉了,你说是不是啊,方家主?” 只见她轻轻颔首说: “抱歉了,上午是骗伱们的,本宫其实不爱骗人,但当本宫知道被人先骗了后,除外。” 方抑武闻言如遭雷劈,浑身颤了下。 一旁的欧阳戎却不知为何,瞄了眼冷冰冰宫装少女背影。 在容真平静如审判的眸光下,方抑武深深埋下了脑袋,卷缩身子,脑袋顶在地上,语气难掩颤栗。 “草……草民不知道……” “好。” 容真点头,收起了云梦令,喝茶等待。 在容真取出云梦令的时候,欧阳戎的目光,环视了一圈在场其他人的表情。 “刺史大人!” 这时,已过四旬的方夫人扑上前来,跪在欧阳戎脚边,哭泣叫冤: “刺史大人,方郎是犯了什么事,冒犯到了女史大人? “方郎他肯定不是有意的,方家的账本这些年都是妾身管,绝对没干过什么偷税纳税之事,更没有和西南那边的反贼有过一丝一毫交易往来,朝廷的规矩咱们是知道的。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这云梦令是什么东西,这短剑又是何物? “是不是找错人了,还是说祸从口出?方郎虽然喜欢说些大话,偶尔在晚辈面前吹吹牛,可是他也就是嘴上说说,万万没有这个胆子。” 方夫人哭哭啼啼,竹筒倒黄豆般把知道全抖擞了出来: “他年轻时走江湖那些事,都是夸夸其谈,听岳父说他其实就是出去花钱交了点狐朋狗友,说是什么快意恩仇的少侠女侠,其实就是酒肉朋友,带他吹牛转悠了圈,不可能真的有什么夜劫场救好汉,什么一剑千军万马的…… “也就家里的儿女子侄们信以为真,但这些都是吹牛的,他连妾身都打不过哩……” 哭啼妇人这一番求情,发自肺腑,声情并茂。 欧阳戎微微一愣。 原本被吓得脸色煞白的围观者们,面面相觑。 被当众揭了老底,正埋头绝望的方抑武顿时涨红老脸。 “菊娘,你……” 人活一张脸,在信奉“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信条的方抑武眼里,这种当众社死,还不如他娘的直接杀了他得了。 “方郎你闭嘴,什么时候了你还嘴硬,刺史大人宽厚仁慈,待民如子,你有什么冤屈快说,这云什么令到底怎么回事,你快把这误会解了!” “是啊,阿父!你快解释啊,不能白背冤屈,有欧阳刺史做主呢……” 其它几个儿子、妾室纷纷伏地,拉住方抑武劝阻。 方抑武像是没有听到一样,保持转头姿势,凝视尚不知情、拼命为她解释的糟糠之妻。 他两眼通红,表情难掩愧疚,哽咽声宛若梦呓: “菊娘……菊娘……” 欧阳戎看了会儿,转头朝容真,沉吟道: “容女史,其他人应该是不知情的,不认识此物,刚刚我与方夫人他们聊了聊,他们若是知情,心中有鬼,绝不会是刚刚那副热情接待我的态度,想必也是蒙在鼓里,搜到云梦令,审方抑武一人就行了,也算一人做事一人当。” 正厅内顿时响起求饶声、哀求声。容真闻言,微微蹙眉,看了一眼乱糟糟、扯不清的场上,刚要开口。 “女史大人,搜完了。” 门口处,一位衣裙沾满阁楼灰尘的中年女官匆匆走进门,两手捧着一只小木盒。 “咱们的人把阁楼里里外外翻了个遍,搜出了此物,藏在一处暗格里,至于云梦令……没有找到。” 原本哭啼求情的正厅,陡然安静了下来。 本来容真刚要起身去接搜到的小木盒,此时闻言,动作停顿下来。 “没有找到云梦令?你们确定?” 她认真问。 中年女官用力点头,表情凝重: “没有,下属亲自检查了数遍,确实没有云梦令……反正那座阁楼上下,肯定是没有的,至于在不在这府中其它地方,就不知道了,女史大人,咱们还要不要再搜一下其它地方。” 容真不答,缓缓转头,眼睛直勾勾看向方抑武。 方夫人、方家数子、还有妾室管事们纷纷转头看向了他,不过她们却是喜极而泣、终于洗脱了冤情的解脱欣喜神色。 “啊?”方抑武表情似乎也呆愣住了。 容真板脸问道: “你做贼心虚,匆匆赶回来,是找寻何物?” 方抑武张大嘴巴,支支吾吾: “草民找什么……草民找什么……对啊找什么,不、不知道啊……” 他神色恍恍迷糊,只觉得得和做梦一样,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欧阳戎看了一圈场上正和容女史大眼瞪小眼的众人,神色不免露出少许古怪。 “不是云梦令,那这是什么?” 他走上前,直接打开木盒,只见里面是一迭颇厚的信纸,好奇取了出来。 容真也立即走上前,低头与欧阳戎一起打量。 看了会儿,她有些蹙眉:“这是什么信,私通反贼的?” 一旁的中年女官,却摇摇头: “不是和反贼的,女史大人,是一些寻常信件,寄信人是扬州那边的,应该是个旧相识……” 顿了顿,没去看方抑武那边,中年女官微叹,继续道: “咱们的人斟词酌句的检查过了,都是一些风花雪月,伤春悲秋的啰嗦内容……和咱们要查的事情无半点相关。” 欧阳戎和容真速度颇快的翻完了这一迭信纸。 放下信纸,二人对视一眼,紧接着,齐刷刷看向满脸涨到通红的方抑武,眼神带着一点让方夫人等人感到疑惑的怪异神色。 “咳咳。” 欧阳戎捂嘴轻咳了下,把这一迭信件塞回盒中,再把木盒随手放在最近的桌子上。 “难怪回来翻找……确实得收好了……” 众人隐约听到绯红官服的俊朗青年小声嘀咕了句,紧接着,见他转头,去问俏脸紧绷的冷冰冰宫装少女。 “容女史还搜吗?” 容真不答,走去,居高临下的凝视正软摊于地的方抑武,似是想从他这张胡渣脸庞上的找到些微妙表情。 她刚要开口,这时,门口飞速奔来一位黑甲黑袍的小将。 “报!刺史大人,女史大人,按照您二位布置的安排,秦长史带领将士,突击搜查了名单上的郭府,抓获了刚从刺史府赶回去销赃的郭家家主,当场逮住,人赃并获,证据确凿。 “这郭家主果然私藏有一枚云梦令,被逮捕时,他还想将此令投湖隐藏来着,却没想到咱们人手更快,尾随而至……” 黑袍小将禀告完毕,打量了一圈死寂的正厅,他小声问: “刺史大人,女史大人这边情况如何?若是无事,秦长史请您二位过去一下,郭家家主被押去了州狱大牢那边,杨老正在审讯,这次的牵扯面可能有些广……” 欧阳戎与容真交换了下眼神。 安静少顷,二人几乎同步转身,走出正厅,一众女官也跟随着退出。 方抑武被儿子扶了起来,他神色恍惚,猛松了一口气。 “老爷,没事了,快起来,幸亏刺史大人、女史大人英明……” 大儿子欣喜开口,他刚要点头说上几句。 忽然有一队女史从后宅方向赶来,押运着一个贼眉鼠眼的男子,禀告道。 “女史大人,咱们的人在藏书阁旁边的院子里,发现一个鬼鬼祟祟的家伙,就是此人,故意躲着咱们。” 欧阳戎、容真瞬间停下脚步,眸光投去。 方抑武差点两腿腿一软,摔倒过去。方夫人走上前,瞧了眼门口被押上来的公子哥打扮的青年,她神色有些歉意的说: “刺史大人,女史大人,这是城里修水坊李家的小公子,最近常上门,说是仰慕妾身的长女袖娘,还带了长辈亲笔信前来求婚,妾身瞧他算是心诚,本来今日安排着他俩见个面来着,却没想到……袖娘不在。” 被严格搜身、检查身份的李公子举起两手,脸色有些讪讪: “大人们,小生真不是歹人,也不是采花贼,只是元宵夜里在灯谜街与方大娘子一遇,淑雅文采的身姿令人难以忘怀,不禁尾随认识一番,虽然后面与方二娘子发生了小小的不愉快冲突,但这不重要……” 欧阳戎瞅见,这位李公子一边揉着似是酸痛的后腰,一边深情言语。 容真懒得理会,回首冷声,质问正厅方向: “对了,本宫记得你方家是有两位女儿,她们人呢?” 方夫人面色有些难看,难为情道: “她俩一早就没了人影,一起跑出去了,二丫头还留了封信说,要去堂堂正正闯荡江湖,不闯出个名堂不回来……你说这是闯啥闯,跑出去闯祸呢?不过按照妾身以往经验,半个月就得灰溜溜回来,乖乖吃饭。” 众人听完一阵无语,容真唇角也稍稍抽搐了下,这一家子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在黑袍小将催促下,容真转身走人。 不过离开前,她冷声下了一道命令,留了一队女官下来。 方家人暂时不许离开正厅,得等这一队女官彻底搜查完庄园,才可解除大致嫌疑,另外,立刻寄信呼唤、或派人找回方家二女,她们回家后,得第一时间来监察院报备……方家人一一答应。 蓦然空旷下来的正厅,经历如此惊险的一回。 众人全都松了口气。 方抑武抬袖擦了擦额头挂满的汗滴,低埋脑袋,周围人的庆贺安慰声,他宛若未闻,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方夫人奇怪问: “老爷脸色是怎么了?” “袖娘和胜男什么时候走的?”方抑武压低嗓子急问。 “一早就跑的不见人影。主要是胜男调皮,袖娘那么娴静,都是被她唆使的……” 方抑武眉头紧锁,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扭头询问人群后方的老管家:“大小姐、二小姐早上走前,可有去了府中什么地方?” 老管家弱声答:“好像是去了一趟老爷读书的后园找老爷,不过您不在,她们很快出来,从老奴这儿取了些银两文书,就走人了……” 方夫人叹气道:“胜男估计是想向你打听一些江湖事,欸,谁年轻时还没个胡思乱想,老爷年轻时不也是…………勿气了,等她们回来,看妾身不教训教训她们,” 方抑武脸色丝毫未恼,眼神若有所思起来。 他低头揉了把脸,微不可察的呢喃:“难怪……原来如此……幸好……幸好啊……这女儿是没生错,真能救爹……” 方夫人好奇问:“方郎说什么呢?什么救老父亲。” “没、没什么。” 方抑武暗暗咽了咽口水,在门口女官门的审视监督目光下,昂首挺胸,保持目不斜视。 过了一会儿,眼前再次闪过刚刚惊险刺激一幕下、奋不顾身保护他的老妻身影,方抑武眼神不禁动容了下,无声凝噎: “菊娘,这次辛苦你了……” 他一脸感动的回过头,目光满是深情,可却瞧见,自家夫人不知何时起,已经站在一张桌边,两手拿着那只木盒里的信纸,低头一页一页的翻阅。 不等方抑武脸色骤变,一只木盒已经飞来,砸中面门。 “啊。”一声惨叫。 却难掩方夫人叉腰的吼声: “好你个方抑武!方大脑袋!还和你那年轻时勾搭的狗屁女侠眉来眼去,人家都在扬州嫁人了,你俩还追忆过往,甜言蜜语呢,真不害臊! “上梁不正下梁歪,看胜男被你带坏的,天天囔囔出去闯江湖要去找什么乱七八糟的剑泽……姓方的,真不要脸,真是造孽啊……” 方抑武:…… 看着被河东狮吼的夫人追逐挠脸的狼狈大汉身影。 正厅内方家数子、妾室、管家,还有只是过来想相个亲的李家公子,皆是一脸懵逼。 门外看守的女官们也面面相觑。 这一家子能做好反贼? …… ———————— (ps:5k4,求月票呀!r2) (本章完) 第614章 这年头谁还不是个女侠?【5k4,求月票!】 第614章 这年头谁还不是个女侠?5k4,求月票! “你站在这儿不要走动,我买点水果,等我回来。” “姐,咱们回个家,为啥鬼鬼祟祟的?这浔阳渡,老娘闭着眼都会走!话说,刚刚那个油腻小吏是不是偷瞄咱们了?要不是咱们有重任在身,老娘非要叫他好看,挖了他一双狗眼。” “闭嘴。等着。” “……” 上午,天朗气清,蓝天白云。 浔阳渡码头,一艘大船停泊渡口,正放下一波百来人的乘客,纷纷取出通关文书,经过码头的检查关卡。 检查完毕的一位位乘客们,在脸色颇为不耐的船舶司小吏监督下,走出了浔阳渡,汇入到星子坊车水马龙、叫卖声不断的沿江长街上。 像这样载客百人的大船,每日浔阳渡不知道要停多少艘。 当下这一批落地的乘客中,正有两道颇为靓丽惹眼的“公子哥”身影,站在街边交头接耳商量了下,暂时分开。 一个继续站在街边等待,一个前往路边摊子买东西。 路过的行人中,偶尔会有人多瞧一眼。 两个“公子哥”多端详几下,就能发现是两个女扮男装的。 这在眼下的大周朝,颇有家资的大户人家小姐侍女群体里颇为正常。 连女子都能入朝入廷为官,为女皇天子肃清朝纲、鞭笞群臣,大周朝的姑娘们换个装上街怎么了? 逛青楼都理直气壮好吧。 两位亭亭玉立的“公子哥”,应该是一对姐妹,长相仔细看,有点神似。 一位穿着一身淡粉偏白的公子锦服,面容不算俊美,却也姣好,身材瘦条,腰配白玉,手持折扇。 “粉白公子哥”气质温柔尔雅,娴静如菊。 另一位穿着一身青绿色的公子锦服,怀里抱着一柄有红穗吊坠的佩剑。 小鼻子上有一粒痣,相貌气质稍稍逊于前者,但是架不住这“青衣公子哥”青春靓丽,发育的不错,身材也更前凸后翘一点,是比较惹男子视线的一款。 二女之中,粉白公子哥应该年岁大一点,大家闺秀风范,温柔冷静,看着沉稳一些。 而青衣公子哥年纪较小,则活蹦乱跳一些,还叽叽喳喳的,抱着一柄剑,大长腿大步迈出,在粉白公子哥旁边转来转去的。 粉白公子哥似是习惯,也不嫌吵,挑着话题,冷静答复。 从下船走出浔阳渡起,她就一直走在前面带路。 眼下,吩咐了下青衣公子哥原地停留,粉白公子哥去往街边摊子,驻足买东西。 她似是问询了几句老板,沉吟片刻,轻摇折扇,扭身回返。 拎着水果回到原地,却不见青衣公子哥人影。 粉白公子哥左右张望,皱眉不已。 原地等了没一会儿,看见青衣公子哥的身影从前方街角处悠哉返回,粉白公子哥立即上前,给了她脑门一个板栗。 “你去哪了?不是叫你等我。” 她前胸起伏了一阵,语气颇重。 “哎哟,姐你轻点,把人敲傻了都。” 方胜男捂了捂微红额头,眨巴眼睛,赶紧解释: “姐姐去打探消息,我总不能啥也不干吧,我记得前面拐角有一家云水阁的。 “这次咱们出去一趟见世面,我不是结交了两位女侠嘛,听她们讲,这云水阁遍布江南道各个州县,店里鱼龙混杂,三教九流去的不少。 “幕后东家是个厉害的角,背景也硬,除了歌姬饭菜、养生茶道的生意,店里还暗中做一些贩卖情报的黑道生意,需要暗语…… “好家伙,若不是以前真没注意过,还以为是啥普通酒楼呢,姐姐,咱们这趟没白出去,是真的入江湖了,以后你可不能再敲我脑袋了,反正人前不行,本女侠不要面子啦?用爹爹的话说,走江湖,最重要的就是一张脸。” “讲完了?” 方举袖安静听完,问了一句。 方胜男后退一步,抱剑的上半身微微后仰,不动声色:“讲……讲完了。” 瞧见姐姐依旧面无表情的盯着她,不说话,是无比熟悉的死亡凝视。 方胜男立马使出了压轴绝招……转移话题。 “姐,咱们啥时候吃饭,我饿了。”方胜男一脸天真无脑的问。 方举袖语气平和的说: “你知道刚刚没看见你人,有多担心你吗?” 说完,也不等方胜男开口,方举袖直接经过她身边,朝前方街道走去,头也不回,手中折扇也紧紧闭合起来,没再扇风。 方胜男悄悄吐了吐舌头,小心翼翼跟了上去。 “老姐,咱们现在干嘛去啊?” 方举袖不理,目视前方。 方胜男这次却和狗腿子似的,紧紧跟随姐姐脚步,一刻也不离开,围绕着她,叽叽喳喳起来。 二人一前一后,走在大街上。 说起来,方举袖瞧着约莫二十岁出头,方胜男应该还不满二十。 但是作为姐姐的方举袖,个头其实比方胜男还矮一点、瘦一点。 个头高高、身材也更火爆的方胜男却老老实实跟在方举袖身后。 放路人眼里,这一对姐妹花的画风,真是反差不小。 “姐姐,伱刚刚去买东西,打探到啥消息没…… “姐姐,我仔细寻思了下,还是你冰雪聪明,机智无双,咱们刚回来,确实得先打探清楚城里局势,先不动声色的问问这些小贩店家,是最安全无风险的,毕竟现在城内,官府的人查的严,可不能像我那样随便乱跑,我反思,我痛改…… “不过话说回来,咱们到底是去哪啊,姐,要不咱们去云水阁吧,我刚刚给他们付了一笔银子,他们发了一枚小铜牌给我,让我上楼去喝什么养生茶,顺便等消息,说一个时辰以内给答复。” 方举袖突然停步,回头。 “你让他们干嘛了?把咱们的事全说出来了?” 方胜男发现姐姐一双柳目直直盯着她从袖中取出的小铜牌,问她的语气有些严肃。 方胜男先是心中嘻笑了下,对付老姐,引她说话,就是得这么来。 她这同胞姐姐,虽然有些文艺温柔,但却是一个情绪稳定的理性之人,用阿父阿母的话说,就是太懂事了,一有啥负面情绪,都憋在心里,自己独自消化……俗称生闷气。 和性格大大咧咧的方胜男,是完全不一样的。 “说话,傻笑什么。”方举袖皱眉问。 方胜男回过神。 “怎么可能讲要找的那位小主的身份,姐你也太不信我了,岂会一点保密意识没有,我又不是八岁小孩……” 她抱剑,昂首挺胸,骄傲道: “唔,我只是让他们帮忙找来一批在城里活动、消息灵通的地头蛇,赏以重金。 “咱们不是知道她一些相貌特征吗……可以旁敲侧击的去问问……怎么样,这主意不错吧,说不得咱们第一天入城就能打开局面,找到那位小主。” 方举袖脸色恢复平静,一针见血指出: “你觉得她要是真在城里藏着,会轻易让这些三教九流的人看见?你一个个问,要问到什么时候。” 方胜男食指点着颇厚下唇,小声建议: “那……那咱们等会儿就让他们按照咱们给的画像,帮忙去找,这样广撒网,总比无头苍蝇一样乱找要好吧。” 方举袖板脸,走在前面,没有停步的意思。 冷静声音传来: “我刚去打听了下,现在城里局势不妙,监察院和江州官府正在大肆抓捕反贼同伙,已经有不少嫌疑人家,被抄家封锁…… “你觉得这种情况下,咱们大张旗鼓散布那位小主模样特征,让地头蛇们帮咱们找人,是安全可行之举? “你觉得监察院那些酷吏女官们会不盯着城里的白道黑道动向?会注意不到咱们蹊跷?” 方胜男听完,脸色恍然。 “那……那怎么办。” 被挫了锐气,她挠挠头,表情有些苦恼: “姐,那我是不是做了件很傻的事。” “你说呢?” “我觉得巨傻。”她低头,语气郑重:“这不像是一位优秀出色、冷静睿智的女侠该做的事。” 方举袖点点头:“我确实不会干你这种事。” 方胜男:…… “花了多少银子?” 方举袖回头问道。 方胜男取出荷包抛了抛:“放心,就付了十两黄金,大不了不去了。” 就?方举袖深呼吸一口气,不是太想和败家娘们说话。 方胜男伸长脑袋,瞧了瞧前方正面姐姐的表情,安慰道: “欸,要什么紧,反正是爹爹的私房钱,咱们的小荷包还在,够咱们用小半年的了,咱们省着点花就行了……好吧,我负责省,姐姐负责花。” 方举袖扶额。 “话说,也不知道爹爹发没发现他藏在阁楼书房里的私房钱不见了,欸,姐姐你说,爹爹藏东西,怎么总往阁楼书房左手边倒数第二排那个旮旯里塞? “他为啥不整些机关暗室啥的,里面再布满一些神兵利器、武林秘籍,还有当年手下败将丢盔卸甲落下的战利品。 “唔,和扬州那位旧情人之间肉麻文青的书信,也能裱好挂上去不是?也算是红粉往事,忆往昔峥嵘岁月了。 “你说,这多有排面,很符合爹爹当年铁掌断江、抑武止戈……令整座天南江湖肃然起敬、礼敬三分的响当当名号。” “你小声点。” 走在前面的方举袖板脸说。 方胜男嘻嘻一笑,压低声音继续嘀咕: “好吧,主要是对那阁楼现在都熟透了,小时候第一次偷偷尾随爹爹过去,半夜探索,真是惊险刺激啊……爹爹可能是怕机关暗室伤到咱们吧,用他以前话说,这叫武道尽头,至简至真,藏私房钱也是。” 方举袖不理,方胜男却话锋一转: “对了,姐,咱们这次回浔阳城,为啥不先回家啊?去爹爹的阁楼书房,再补充点‘物资’。” 方举袖这才开口,趁左右无人,道: “不能回去。现在浔阳城内这氛围……必须谨慎行事,监察院的女官们到处搜查,说不定就是发现了那位小主的线索。” 这时,二人正好走到一处无人的胡同里,她回过头,拍了拍方胜男的肩膀。 后者发现姐姐的语气格外认真与郑重: “胜男,你记住,咱们这次回来,是冒了很大风险的,不是游山玩水,看完家属。用你常挂在嘴边的话说,入了这江湖,就是江湖人了,江湖事江湖了,不能再把一丝一毫的危险带回原来的家里。 “若是咱们此行之前,还没有接触过那边,仅仅心怀憧憬,那也就算了,但是这次咱们带着云梦令过去参加了一次密议,甚至还见到了传说中的二女君…… “现在咱们在朝廷官府的眼里,就是天南江湖的反贼同伙,抓到是要直接杀头的……但是风险越大,机遇越大,不争取这么一次,咱们以后的日子就是一眼望得到头那种普普通通,嫁给不喜欢的人,相夫教子,柴米油盐,热血渐凉……就和家里那几位堂姐一样?无趣比死亡更可怕,你懂吗?” “我知道,姐!” 方胜男狠狠挥了挥拳头: “谁也别想让老娘给小屁孩喂奶!还被小屁孩当众袭击尿滋一脸,也就堂姐那性子能忍。” “嗯。” 方举袖脸色思索,随口应答,似是在规划什么。 想了想,方胜男又哼了声: “不过,若是有什么监察院女官不长眼,或者是那个叫欧阳良翰的小刺史,他们真敢找咱们家麻烦,逼得爹爹被迫出山,爹爹还不得一掌劈死他们啊?欸,到那时,爹爹的事就藏不住咯,你说娘亲应该会后悔以前管爹爹管这么严吧,觉得以前和他说话太大声了。” 方举袖不禁多看了眼脸色憧憬的方胜男,不知道怎么回话,只是点了下头。 “嗯嗯。但是不到万不得已,咱们不能把火引到家里。” “我知道。”方胜男颔首,转而脸色有些艳羡道:“姐,咱们此行真是见了世面,见识了好多大人物,话说,咱们这枚云梦令是不是特殊一些,我看那些人对咱们的态度和别人好像有些不同……这次学会了不少,真想现在就回去,和爹爹说道说道啊,不行,先忍住。” “确实不一样,他们认识这枚云梦令背后之人,知道咱们是那位前辈的子侄晚辈,毕竟咱们也替那位前辈递交了密信,而且密信上,应该有提咱们吧,才使云梦剑泽对咱们稍微有些信任……” “姐,爹爹带你去见过那位前辈,他到底长什么样?也在浔阳城内?” 方举袖摇摇头,不说话。 方胜男脸色憧憬: “爹爹能和那前辈认识,爹爹果然也是身藏不漏,虽然比较低调…… “对了,姐,那位二女君好像对你印象不错,当时她就过来了一会儿,大厅里有咱们十来人,她只对你多说了一句话,和我一句话都没说呢,唔估计是觉得我不着调,虽然是错看了我。 “但还是羡慕姐姐你,被二女君关注,我看其它越女们好像都多看了姐姐几眼,姐姐要是加入云梦剑泽,应该不难了。” “或许吧。” “不是或许,是肯定。” 方胜男低下些头,语气莫名低落: “我知道,姐姐这次重新回来,是有为我也谋一枚云梦令的想法,想咱们俩一起入剑泽,成越女。 “一枚云梦令,能获得进去一人的机会,但是细致筛选下,不是简单仅凭一枚云梦令就能进去的……虽然我肯定行,但就是缺一枚云梦令,哪怕最普通的也好,好不容易碰到这个好时机,以前可是一令难求的。” 方举袖摇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她从袖中取出一枚青铜短剑,注视着它。 只见这枚青铜短剑似乎与一般的有些不一样,雕刻恶蛟的爪数不同,而且制式看起来更加的尊贵古旧一点…… “我也得按规矩来,凭借二女君赏识,不过是狐假虎威,进去也会受人鄙夷。 “而这枚云梦令,咱们是不能用的,那位前辈能同意借给咱们,让咱们送信的同时,过来参加下天南江湖这场密会,已经是天大的恩赐,这枚云梦令这次回来要还回去的。 “不过咱们却争取到了眼下这个机会,真是意外之喜。 “胜男,记住,咱们想要什么得自己争取,堂堂正正,这样以后爹爹和娘亲哪怕是反对,至少也会稍微高看咱们一眼,知道咱们不是小孩了。 “这次回浔阳城,若是能得找到那位小主踪迹,咱们就能得到属于咱们的云梦令了,获得进入剑泽的机会。 “所以,胜男,这次不只是为你争取,也是为我自己争取的。” “我明白了。” 方胜男用力点头。 方举袖吐了口气,望着远处双峰尖浔阳石窟方向,自语: “真是难得的机会,咱们正好是浔阳城本地人,也要回来归还云梦令,不过,哪怕有那位前辈的信,剑泽还是弯弯绕绕考验了咱们许久,才透露咱们此事,告知那位小主相貌……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不能错过。” “好好好。” 方胜男握紧拳头,小脸煞有其事道: “姐姐,你说这位小主到底是谁,该不会是一位女君吧?不过又哑又盲的,这种也能当女君吗?” 方举袖低头,突然说:“能,而且还是……越处子。” 方胜男一愣,旋即匪夷所思道: “怎么可能,越处子乃元君继承人,神话一般的人儿,怎么可能又哑又盲……姐,你别开玩笑了。” 她边说边摇头,一副“姐姐别那我寻开心”的表情。 可方举袖接下来一句轻飘飘的话语,像是定身咒般使她定住。 “我见过这位小主和那位白衣飘飘的二女君在一起过,二女君喊她……小师妹,众所周知,这一代女君殿,越处子排行最小。” 方胜男目瞪口呆:“姐姐什么时候见过她们?” 方举袖眯眸:“和爹爹去见那位前辈的时候……当时二女君和这位盲哑小主恰好也在,一面之缘,当时只是觉得她们绝非一般人,可万万没想到她们是传说中的云梦越女。你不是羡慕二女君与我单独说了话吗?其实我觉得,是二女君认出我了。” “原来如此!”方胜男愕然。 方举袖冷静分析: “经历了此前星子坊大佛倒塌的事,没想到越处子还在浔阳城里,不过也不奇怪,那位前辈不也没事吗……前辈的信交给云梦剑泽后,剑泽却立即委托咱们回来寻找越处子踪迹……当然,她们应该还不知道我认出来了越处子……不过这也侧面说明,前辈的信上可能提过越处子之事,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如此,才使得云梦剑泽确定越处子在城内,于是委托咱们来找……” 她眉头聚拢起来,呢喃: “不过云梦剑泽肯定不只是委托了咱们,应该还会安排其它厉害人手来找,咱们更像是个添头。 “关键还是这位前辈在信上到底说了什么,这位前辈是否知道越处子大致行踪…… “所以我想着,咱们要不要先去找这位前辈,还了云梦令,再问问越处子的事,总比现在这样,无头苍蝇一样要好。” “好好!全听姐姐的。” 方胜男激动,斗志昂扬,抱紧怀中长剑: “这可是越处子啊,咱们若是找到带回去,岂不是厉害大发了,算是立大功了吧!” 不等方举袖开口。 “咕噜咕噜……” 一阵肚子传来的声音,响彻小巷内外。 气氛寂静下来。 方胜男红透了脸。 方举袖“扑哧”一笑,摆了摆手。 “算了,走吧。” “咱们去哪?” “去云水阁,你钱都花了,哪怕那儿的情报没用,咱们总得吃一顿吧。” “好好好,顺便再喝喝那啥养生茶,听那些少侠们悄悄提过,也不知道茶水啥味,让这些家伙念念不忘,该不会是什么江湖特色吧……” 方胜男疑惑嘀咕,跟在方举袖身后,走出巷子…… 一刻钟后,热闹无比的云水阁门口。 有一青绿一粉白的两道“公子哥”身影混了进去。 …… —————— (ps:好兄弟们,月底没有双倍,咳咳不用留的。 恳求一波月票呜呜呜!!r2) (本章完) 第615章 欧阳良翰非草包【5k8,求月票!】 第615章 欧阳良翰非草包5k八,求月票! “姐,还是咱们浔阳这边的鱼汤好喝,咸一点好,外面的吃的太寡淡了。 “姐,你在看什么呢?那墙壁上的狗屁文章有啥好看的,又不是什么俊男靓女图画。 “姐怎么净喜欢些这东西,上次元宵夜逛花灯也是,那灯谜差点没把我看睡着,幸亏后面冒出几个尾随你的臭小子,给我提振了下精神。 “姐,你说这上面顶楼的养生茶道到底是啥,为啥柜台的掌柜、婢女看见咱们,不让咱们上去,说什么暂不接客? “可我明明看到有男的上去了,他们是不是看人下菜?” 云水阁二楼,临窗的一张饭桌前,方胜男两手捧着大碗鱼汤,喝了几口暖胃,咋咋呼呼一大堆话。 “饭汤都堵不住你嘴。” 方举袖摇了摇头,眼睛依旧落在不远处一面张贴诗文供人欣赏的白色画壁上。 “什么食不言寝不语早落后了,现在走江湖,就得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谈笑有大侠,往来无弱鸡……” 方胜男这趟出门下来,所累积的特种知识储备一套一套的。 似是想起什么,她放下碗,身子前倾,一脸神秘的压低嗓音: “姐,听认识的那些少侠说,上一次的密会,能有资格进入最里面的议事,见到云梦大女君阁下者,才寥寥十人左右,无不是天南江湖叱咤风云的大人物或是深藏不漏练气修为绝顶的高手,听说在密会散去前,二女君用一尊大鼎烹了一尾稀有的雪白鲟鱼,款待这些赴会者。” 方胜男砸吧了下嘴,一脸艳羡的说: “真有面子啊,姐,话说这些雪白鲟鱼汤到底啥滋味啊,和咱们喝的是不是不一样?” 说到这儿,她挺直腰杆,握紧了拳头:“大女侠当如是也。” 方举袖叹息:“好了,你别吃着碗里的,看着人家锅里的。” “姐,人活着总是要有盼头的,没有梦想和咸鱼有什么两样?” 方胜男固执的囔囔几句,又满怀期待的问: “姐,你说咱们若是把越……把那位小主安然无恙的带回去,是不是也有资格让她们以青鼎烹白鲟,也尝到此味?” “嘘。” 方举袖回头,瞪了方胜男一眼,后者缩缩脑袋,赶忙噤声。 “姐姐在看什么呢。” 瞧见方举袖继续转过了头,方胜男循着姐姐的目光,朝远处贴有诗文的画壁看去。 最显眼位置,有一篇被店家郑重其事精致裱好的诗筏。 “青玉案元夕……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 距离颇远的缘故,她眯眼才能大致看清诗筏上的墨字,念出声来,念到一半好奇问: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这是啥?落款……欧阳良翰?” “胜男,你小点声。”方举袖摇头。 方胜男却是像炸了毛的猫儿,“啪”的一下,把剑拍在桌上,愤愤不平: “姐,这不是那个狗官吗,现任江州刺史,助纣为虐,甘愿为朝廷做造像的马前卒,现在天南江湖那边,对他无不是欲除之而后快。” 方举袖沉默了下,收回目光,微微低头,喝汤吃饭。 “或许吧。” “什么或许?明明就是,以前此人刚上任长史的时候,我对他还是蛮有好感,听说是闻名天下的正人君子,曾为民请命……可是现在倒好,做了大官,开始贪恋权位,一言不发的低头为洛阳那位女皇造像,甘做帮凶,且劳命伤财的……现在天南江湖的义士少侠们,无不后悔错看了他。” 喜欢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方胜男瞧见,自家姐姐十分斯文淑女的小口小口吃着饭菜,就和在家里一样,同时,还传来平淡语气: “看一个人怎么样,不是去看别人的评价,而是自己去看看他做了什么,查一查他的施政措施,瞧瞧他的文章言行。 “比如你说,他劳命伤财,那伱就应该去瞧瞧浔阳石窟的大佛,问问浔阳百姓对他是何评价,而不是听那些不在浔阳也不在江州的什么江湖少侠义士,对他的泛泛之谈。 “他们这些评判,大多数根据自己立场来的,很容易流于表面,从而武断,知道吗。” 方举袖伸手,给她重新盛了一碗热乎乎冒水雾的鱼汤,嗓音温柔起来: “胜男,你既然想做除暴安良、行侠仗义的女侠,就更不应该有什么利益立场了,以后得和他们那些人少接触一点,你性子急,本就容易被影响,脑子容易跟着别人走,可凡事,你都得要自己多想一想,问一句当真有这回事吗。” 方胜男顿时噎住,皱眉想了想,嘀咕道: “是有点道理,所以姐姐刚刚一下船就去市井打探,就是在调查研究这些吗? “但……但是云梦剑泽的女君阁下们,不是都反对他建造的大佛吗,这件事他总跑不掉吧?东林大佛不能修,这是坏了天南江湖的规矩。” 方举袖沉默了下,冷静说道: “很多时候,做事难,什么事也不做光说风凉话易。 “做事之人,总是要担一些骂名的,特别是有些事,是罪在当代利在千秋,而有些事是利在当代罪在千秋,纷纷争争,弯弯绕绕,谁都觉得自己有理,谁又说得清呢。 “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少说风凉话,多做事。” 顿了顿,她颔首说: “胜男,咱们这次来,也是做事的,不是吗?” “对对,咱们才不说风凉话。不过,姐姐,你对这欧阳良翰啥看法?放心,我才不会说出去,不算风凉话。” 方举袖喝了会儿汤,放下碗,眼睛盯着汤碗,轻轻一叹: “他上任浔阳后的一些施政方针、条文法规,我很赞同,包括对星子坊老城区的不折腾也是。 “撇开浔阳石窟和东林大佛不谈,光说双峰尖的开凿,他当初力排众议、兴修此水利设施,目前来看,是很正确的,一劳永逸治理了浔阳江水患。 “只说这些,他是无愧于名扬天下的‘良翰真君子’之名的,也未负江州的父老乡亲们,反正作为江州百姓,肯定是不可去骂他的。 “至于江州之外的人,或许江州之外的风评,他本人或许也不太在意吧…… “另外,在这首《青玉案·元夕》的元宵词前,他那一篇《题菊花》,我是挺喜欢的,最喜欢那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写的真好。” 方举袖目视鱼汤,温声细语的道出这些话。 方胜男听着听着,不由瞪大了双眼: “这么高的评价,怎么全是夸的,姐,你该不会被他迷了魂吧?” “瞎说什么呢?只是欣赏。” 方举袖眼睛里露出一些冷清疏远、冷静分析之色: “书上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胜男,你若是静下心来,会发现,这世上很多人都是外表唬人的草包,或昏昏碌碌,或色厉内荏。这些草包有时候是一个人,有时候三俩成群聚一起,有时候又是一堆草包扎堆,还搭个班子。 “但也显得,一些绝非草包的人儿格外显眼,比如咱们那日有幸匆匆见一面的云梦二女君阁下,比如写这篇绝好元宵词的欧阳良翰……宛若暗室的一粒明灯,举头望去,一眼即见。 “说这些,不是要让胜男你天天去小瞧周围那些草包和草台班子,获得优越之情,而是要辨认出这些亮眼人儿,学上一点。 “如圣人言,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 说完,也不等方胜男开口,方举袖扭头喊来一位穿着颇为清凉的秀丽婢女,礼貌的言语了几句。 秀丽婢女看了下画壁放下,点头离去,少顷,去而复返,给这位温婉娴静的“粉白公子哥”客人递去一份诗筏。 “有劳了,谢谢。” 方举袖轻声,默默将《青玉案·元夕》的手抄诗筏收进袖中。 秀丽婢女领了小费赏金,开心离开,回到柜台。 这时,从三楼走下了一位山羊须掌柜,对二楼柜台言语了几句。 秀丽婢女回头看了眼方举袖、方胜男方向,重新返回,把这两位女扮男装的公子哥请上楼去了 …… 云水阁情报柜台的山羊胡老掌柜,把方举袖、方胜男安排在了三楼尽头的一间大包厢内。 二女走进门时,包厢内坐满的两排人,眼睛齐刷刷的投了过来。 方举袖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下他们。 只见,都是一些三教九流的人物,有码头担夫、有市井混混、有精明小贩……甚至还有老人带小孩的。 应该是厮混在浔阳市井的消息灵通之辈。 方举袖轻轻颔首,脸色如常。 但是一旁付过钱的方胜男,却眼神很不满意,瞧见这些满是汗臭的脏兮兮市井人士,她瞪了眼山羊胡老掌柜。 “就没个像样的,怎么这么敷衍?” 山羊胡老掌柜瞧了眼她,不答,转头朝那个瞧起来稳重冷静的“粉白公子哥”客气道: “两位公子,你们要找人,却又不给咱们画像,只是托咱们找一些浔阳市井的消息灵通之辈……咱们也不多说什么,如实按两位公子说的做。 “喏,这些人算是成天待着浔阳城的街头巷尾,听过的消息、见过的人都很多,应该符合两位公子提的条件,两位公子自己问吧,要是有需要,可以单独去旁边包厢。” 在这些市井人士的各异注视下,方举袖与方胜男对视了一眼。 方胜男凑过来,小声道: “姐……早知道就不找了,浪费钱,真不靠谱,我之前以为他们是啥严密组织呢,合着是直接从大街上拉人是吧,姐,你说的没错,真是草台班子,全他娘的草台班子,既然是从大街上拉人,那咱们干嘛不自己去大街上问呢,还能走走路消消食……” 一旁的山羊胡老掌柜似是没有听到,保持和善待客的笑容,等待两位客人答复。 “没事,问问吧。” 方举袖看了眼妹妹,上前一步,来到众人面前,一脸忧愁表情: “我一个表妹在浔阳走失,两月未归,我与家人很担心,请问诸君是否见过她,嗯,大致特征是哑巴……目盲……而且,还断了一根小指,是小时候不小心造成的伤势……” 她简言意骇的介绍了一番。 “嗯,就这些特殊之处了,其它没了,诸位见过她没?若能找到,使我们姐妹相认,十两黄金奉上。” 下方众人,交换了下目光。 陆续摇了摇头。 不多时,包厢大门打开,市井众人陆续离开。 包厢内只剩下方举袖与方胜男。 “姐,早知道我不乱跑听你的了,浪费十两黄金。” 方胜男不爽道:“话说,咱们要不要去投诉下这家奸商?” “你去哪投诉呢,官府?” “可恶。” “走吧,就当买个教训,咱们去找那位前辈……” 方胜男脸色失落,跟着情绪平静的姐姐离开了包厢。 二女走到了楼梯口,那位山羊胡老掌柜再次出现,挡在面前。 “两位公子请留步。” “什么事?” 方胜男抱了抱怀中的剑,眼神警惕: “我刚刚出门前只是不小心踩了脚你们凳面,该不会也要收钱吧?” “……” 山羊胡老掌柜脸色有些无语。 “不是这事,公子多踢几脚也没事。而且放心吧,我们云水阁是正经买卖,遵纪守法,二位公子勿要担心。” 他摇了摇头,再强调了一边挂在口头的云水阁规矩: “我们只充当中介,帮忙引荐,提供安全舒适的环境,不干涉客人事物,有什么事,都是你们自己谈,与我们无关,只有不在云水阁里大打出手即可,否则,我阁也会报官的。” “明白,掌柜有何事请讲。”方举袖冷静问。 山羊胡掌柜话语停顿,朝方举袖说了一句: “有人说见过。” 方举袖与方胜男脸色一愣。 草台班子真有用?! …… “两位阁下贵姓?” “老夫姓孙,这是老夫孙儿。” 三楼,一间小包厢内。 有茶水泡好,桌子两边的两伙人,却未动它。 山羊胡掌柜消失不见,包厢寂静无比。 眼前的这一对胖乎乎的爷孙俩,只吐露了姓氏,没说具体名字,方举袖与方胜男对视一眼,也不多问。 “你们这口音,是浔阳本地人士?” 方胜男好奇问。 “我们爷俩是不是浔阳人士不重要。” 胖乎乎老头摇了摇头,认真问: “老夫只想问一事,你们找那位目盲哑巴的清秀姑娘,到底何事?” “你们这些卖情报的,还管这个?” 方胜男抱剑板脸。 胖乎乎老头沉吟:“此行亦讲点道义。” 方胜男高看了这胖老头两眼,点点头: “讲道义好,放心吧,我与姐姐绝无恶意,只是……寻亲,这位小……小姑娘是对我们很重要的人,保护她都来不及,而且说实话……咱们那敢对她强来,真是自不量力。” 方胜男话语顿住,因为姐姐方举袖皱眉的视线投来。 她立马闭嘴,不再吐露过多。 结果没想到胖乎乎老头缓缓颔首,似乎十分赞同后面一句: “那倒也是,自不量力。” “阁下什么意思?”方举袖敏锐问。 “没事。” 孙泽不动声色摇头,继续仔细打量着方胜男与方举袖。 他沉吟不语之际,方举袖突然袖中取出一条天青色缎带。 一言不发,举它示意。 看见这条颇为眼熟的天青色缎带,胖爷孙俩皆愣住。 沉默片刻,孙泽吐了口气,先是瞧了眼桌上十两银子,转头朝旁边欲言又止的胖孙儿孙行开口: “无妨,说吧。” 孙行一张小胖脸犹豫了下,小声道: “除了元宵节见过一回这目盲哑女姑娘外,我最近跑去东市时,在桃寿斋门口见过一面……因为认识,所以后面稍加留神了些…… “若无意外,她好像每隔三日,下午都会去桃寿斋买一次东西,乘坐马车来去,看方向应该是住星子坊那边,对了,每次都有人带着她,毕竟是个盲女哑巴……” 方举袖与方胜男眼神顿时一凝。 “桃寿斋?” …… “爷爷,咱们说出来是不是不太好。” “怎么,你担心这两个小娘去找那位‘元公子’的麻烦?” “倒也不是,只是觉得,人家毕竟有恩于咱们,带咱们发了笔财……” “笨孙儿,你看那两个小娘子的模样,且不说是不是寻亲,就算是点其他事,玩的过那位贵人吗?” “什么意思?” “欸,咱们还是担心一下,明年元宵节,那位公子会不会多带两位小娘子来吧……” “爷爷意思是,咱们反而害了这两位小娘子?” “什么叫害了?说不定是功德无量才对,好了别管了,反正咱们是啥也不知道……乖孙儿,话说,咱们明年摆猜灯谜摊,批发什么当作传家宝比较好?这回得多准备几件,另外,样式得多样些,老夫最近想了想,这样才能让贵人无忧。” “啊?” 胖孩童一颗年幼小脑袋百思不得其解。 …… 告别孙家爷孙俩后。 方家姐妹走下楼梯。 “姐,咱们下面怎么安排,是先去找前辈归还云梦令,还是先找那位小主……” 方胜男小声嘀咕问。 方举袖抿了下嘴。 此时楼下正好有一队青年公子登楼,秀丽婢女带路,似是要去顶楼喝养生茶道。 方家姐妹正好从下楼,二伙人在二楼的楼梯口交汇。 方胜男往对面看了眼。 “先去桃寿斋……” 方举袖垂目沉吟,刚说到一半,突然被方胜男拉扯到一边,似是让路。 “你干嘛?”方举袖皱眉。 声音稍大。 “方大娘子!你回来了?” 这一队青年公子人群里,突然响起一道惊喜呼喊声。 方举袖一怔。 …… 云水阁顶楼,“菊华”包厢中。 欧阳戎正与秦彦卿面对面坐着,烹茶煮茗。 “良翰兄经常来?怎么这般熟练?” 看见刚刚欧阳戎平静拒绝了衣着清凉、容易出汗的娇柔茶艺师切磋茶艺的邀请,秦彦卿眼神颇为古怪的笑问。 欧阳戎摇了摇头: “以前常和好友来,现在好友不在,也很久没来了。” 他确实很久没来云水阁喝茶了。 今日是给秦彦卿饯行的。 他下午要走,毕竟是中军大营长史,辅佐秦竞溱,前线事务繁忙,无法久留,浔阳城这边处理的差不多,暂不需要玄武营了。 不多时,茶水喝完,秦彦卿与欧阳戎郑重辞别,带着后者给秦老的问候信件出门。 秦彦卿走后,欧阳戎又喝了会儿茶。 休息片刻,他起身离开。 走下楼,经过二楼时,欧阳戎余光瞥见一道熟悉身影。 转头一看,是前几日那个跑去方家被抓的修水坊李家公子。 他目光挪移,瞧见这个李家公子此刻似乎正纠缠着旁边的两个俊俏“公子哥”。 欧阳戎微微挑眉,脚步顿住。 …… —————— ps:求月票啦!r2(努力撅起) (本章完) 第616章 不是吧,人帅也领好人卡?【5k2,求月票!】 第616章 不是吧,人帅也领好人卡?5k2,求月票! 云水阁二楼。 在妹妹方胜男的助攻下,方举袖终于打发走了李家公子。 无非是一通借口,发放一张必不可少的好人卡,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不过走之前,方举袖细细叮嘱了下李家公子,不许和外人提他今日遇见了她俩这件事,令其守口如瓶。 痴情的李家公子没有多想,只道是方家姐妹是背着方家长辈们跑来浔阳城里游玩,就和上次元宵夜一样,不想让家中长辈知道。 李家公子老老实实答应下来。 被打发走前,李家公子还不忘回头,解释一句: “方大娘子,方二娘子,今日小生是陪朋友过来的,被他们强拉了上来,喝那养生茶道,其实小生是准备稍微坐坐就走的……” “嗯嗯嗯好……” 方举袖机械式的点点头,平静应答,有些敷衍以对。 甚至她都没去问一句他那些狐朋狗友的事情,置若罔闻。 目送李家公子似是依依不舍的背影下楼离去。 方举袖抿了下嘴,低头,去拿桌上茶杯。 与此同时,她似是不经意的偏了下头。 方举袖余光瞧见,不远处二楼靠窗角落里一张餐桌前一道正在独坐夹菜、观赏街景的青色修长身影。 这位穿青色儒衫的俊朗青年,好像是从专门喝养生茶道的顶楼走下来的,刚刚她与李家公子碰面被纠缠的时候,他下楼的脚步停顿,转身来二楼点了一桌下酒小菜…… “姐姐,这姓李的小子还蛮听话的,人还不错,上次元宵夜我那一脚是不是太重了?” 二楼的客人不算少,方胜男并没有自家姐姐那么戒备警惕、观察细致,她脸色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 “嗯,下次不可动武,能动嘴解决的事情,千万别先动手,落了下乘,胜男这次就表现的很好,有耐心了不少。” “是姐姐教的好,姐姐,你说……” “走。” 方胜男话说到一半,被方举袖突然打断。 后者起身,若无其事的走下楼去。 方胜男只好提剑跟上。 “姐,这不还没到下午吗,咱们这么早走干嘛,已经有线索了,还不如喝喝茶等到时间再去……” “安静点,跟紧我。” 方举袖头不回说道,昂首挺胸下楼,轻摇折扇。 她嗓音细弱蚊蝇,只有紧随其后的方胜男才能听清楚。 …… 窗外正午的阳光落在木制桌面上,暖洋洋的。 还得催人有困意。 欧阳戎两指捏着小茶杯,送到嘴边,抿了几口,真是暖身亦醒神。 眼见不远处那张桌子边的李家公子、“粉白公子哥”、“青衣公子哥”相续离开下楼后。 他岿然不动,晒着太阳,夹了几口菜送进嘴里。 一盏茶时间过后。 欧阳戎结账,背手踱步,走下楼梯。 走出云水阁大门,车水马龙的杂闹喧嚣声扑面而来, 欧阳戎置若罔闻,拐了个弯,熟练走向云水阁旁边一条光线昏暗的小巷。 今日因为是送别友人,他一身青衣儒衫的常服,较为低调。 进入小巷内,里面正有一辆马车等候,驾驶位上,阿力抱胸靠在后方车壁板上,一顶毡帽遮住了脸,似是休息。 “公子。” 察觉到欧阳戎回来的动静,他立马摘下帽子,朝欧阳戎扭头示意了下车内。 “嗯。” 欧阳戎平淡回应,登上马车。 车厢里,一位蓝色皂服的抱刀青年正在端坐等待。 是燕六郎。 欧阳戎隐隐嗅到一丝夹杂血腥味的怪味。 坐定后,问: “容女史还在旧州狱那边?” “嗯。” 燕六郎点头,如实禀告: “又抓捕了一户私藏云梦令的嫌犯,卑职上午带领兄弟配合女史大人抓人,押去了旧州狱那边,杨老前辈还在水牢审问,女史大人在等结果。 “女史大人说暂时不用卑职了,让卑职先回来,对了……” 他从袖中取出一柄雕刻恶蛟的青铜短剑,径直递给欧阳戎。 “女史大人让卑职交给您的,这一枚云梦令是新搜出来的,加上此前的大侠郑均和郭家,这是第三枚,不过样式都一样。” 欧阳戎接过云梦令瞧了眼,取出一方手帕,擦了擦上面的油滑血迹。 这枚云梦令确实与此前郑均交出的那一枚相同,应该是同级别的。 燕六郎见状,低头嗅了嗅肩膀处布料,有点不好意思道: “上午见了点血,旧州狱大牢简直不是人待的地方,又潮又阴,特别是最近还新设了一间水牢……也不知道养尊处优的女史大人是怎么忍的,明府等会还是别去了。 “卑职来时,把捕快服也给换了,随便找了件干净衣服换上,是不是还有点味道?还望明府勿怪。” 欧阳戎摇摇头: “等会儿还是得去一下的,看望下容女史……她这回算是辛苦了,在浔阳石窟、浔阳城两头跑的,这旧州狱大牢还是太远了,回头可以把犯人转移到城郊那座新州狱大牢去,距离浔阳石窟也不远,还能方便些她……” “对,卑职刚想说这事,大牢确实得换一下。” 燕六郎点点头,似是又想起什么,他聚拢眉头,严肃道: “对了明府,女史大人说,这次云梦剑泽发放的云梦令,似乎有点多,有些蹊跷。 “以前云梦剑泽发放此物是出得名的苛刻,这次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笼络人心抵抗咱们,真是下了血本。 “不过目前为止,咱们搜查到的这三枚云梦令,都是最普通级别的,女史大人说,当发现一只虫子的时候,屋子里肯定还有一窝虫子…… “她猜测江州境内应该还有人私藏云梦令,说不定还是更高级别的,而这类人,能让云梦泽发放更高级别云梦令者,想必是精锐之手,受云梦剑泽信任,危害肯定比郑均、郭家主之流更大,得尽早排查出来……” 欧阳戎垂目擦拭青铜短剑,沉吟片刻,开口: “嗯,六郎等下帮我去查两个人。” “明府请讲。” 燕六郎也不知明府为何突然转移话题,直接恭敬抱拳。 欧阳戎偏头,似是遥遥看了眼云水阁方向。 而且,在燕六郎耳边,言语语了几句。 “六郎先去云水阁,查两位中午在二楼吃过饭的客人,女扮男装的……再去浔阳渡码头和四方城门关卡,查下相应的通关文书……看看二女是不是姓方……不过先别抓人打草惊蛇……” 车厢内响起一些语气淡淡、断断续续的耳语。 不多时,燕六郎重重抱拳。 “是,明府。” 也没多问,他立即下车离去。 人走后,欧阳戎一个独坐车中,低头擦拭干净了云梦令。 他用手帕把它包好,随手塞进了座位下方的空格处,与一只长条琴状木匣放在一起。 就在这时,欧阳戎动作微顿,耳朵敏锐听见外面巷子里响起一阵颇为熟悉的脚步声。 “公子。” 车帘外面传来阿力的迟疑声音,欧阳戎立即掀开车帘。 他看见外面一幕,脸色略感意外。 只见前方有一道“粉白公子哥”的身影,正朝他所在的马车径直走来。 而“粉白公子哥”身后不远处的巷子口,一位“青衣公子哥”正在抱剑等待。 后者咬唇眯眼,打量着欧阳戎这边,脸色似是有些不耐烦与不爽。 但是却停在原地,似是被人勒令不许离开…… 阿力准备起身,欧阳戎私下伸手,微不可察的拉住了他后衣摆。 方举袖径直登上马车。 欧阳戎脸色不变,待在原位没动。 方举袖也面色如常的坐下。 二人面对着面,视线交汇。 都在专注的看着对方。 方举袖率先开口。 “这位公子,你是不是认识小女子?” “嗯。” 欧阳戎轻轻点头:“其实是更认识李家公子一些。” “这么说,你也是李家公子的……朋友?” “算是吧,不过不太熟。” 方举袖抿了下唇。 她多瞧了两眼面前儒衫青年甚是俊朗的脸庞。 方举袖虽然习惯了身边这一类人,可是这类人里这么俊俏的,确实少见,关键是还不是那种阴柔之俊,而是有英气的那种,但可惜…… “公子为何跟着小女子?” 方举袖选择直接问出口,流程非常熟练。 “额,不算跟吧,在下坐车里都没动,反正在下没跟人。” 欧阳戎想了想,答道。 方举袖似是毫不意外,也不辩驳,轻声道: “刚刚李公子的事,公子你也看到了?” “是看到了。”欧阳戎诚实颔首。 “那就好,能少费一些口舌。” 方举袖浅浅一笑,温柔说: “其实比起元宵那夜第一次认识李公子,公子你要好一些,没有一路跟来让小女子难为情……不过,并不是说李公子人不好,还是很通情达理的,是个很好的男子,小女子喜欢与这种通情达理的好男子做朋友,公子想必也是如此,在这块不输李公子的,也是好人……” 欧阳戎本来是颇为正色的倾听着。 可是越听,他眼神越是古怪起来。 刚刚方举袖刚上车坐下的时候,欧阳戎还是暗中把脚后跟触碰着座椅下方空格内的墨家剑匣的,甚至是调节身体各处肌肉处于一种违背正常人常识的外紧内松的端坐姿态,眼睛也是不动声色的观察她身上的细微气息起伏。 可眼下…… 见欧阳戎出奇的默不作声,方举袖目光观察着他那张平静的俊俏脸庞,突然道: “公子还真俊哩,想必平日喜欢公子的小娘是不少的……” “那个……” 欧阳戎轻咳打断,主动问道: “阁下不请自来,到底是想说什么?” 方举袖顿住,旋即语气诚恳道: “哦,是这样的,公子能否不要再跟着小女子了,说起来也有些歉意,小女子其实不太记得,公子什么时候认识小女子的,不知道是不是和李公子一样也是那次元宵夜。 “其实那次元宵夜,小女子是偷跑出来的,家中长辈管的太严,小女子与妹妹都是散漫性子,实在不堪重负,希望出来多走走,这次也是……” 她话锋一转,露出愈发真诚的脸色,温柔可亲道: “所以,公子能否再帮个忙,暂时不要和外人提,在云水阁见过小女子与小女子妹妹之事?” 欧阳戎嘴角轻轻扯了下。 方举袖微微咬唇,姿态诚恳且礼貌,耐心等待。 欧阳戎与方举袖对视了一会儿。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悄悄松开下方触碰长条琴盒的脚后跟,微微点了点头。 “多谢公子,那就先这样吧,今后也算是朋友了,请多多指教,下次有机会,再与公子畅谈……” 方举袖准备下车,不过下车之前,她似是想起什么,随口问出: “对了,还没请教公子贵姓,抱歉,失礼了。” 她回过头,微笑注视欧阳戎,可这语气哪里是失礼的样子。 欧阳戎想了想,挠了下额头: “免贵姓欧阳,字的话……怀民,嗯,欧阳怀民。” “欧阳?好姓氏啊,从风水上看,复姓是很贵的,复姓在民间并不常见,可若是去洛阳清化坊等权贵聚集之地瞧瞧,复姓所占之比立马上去了,这就叫大隐隐于市,是有说法的。” 方举袖稍微高看了眼对面男子,似是提到了感兴趣话题,不禁话语多了点。 “或许吧。”欧阳戎微笑:“多谢夸奖。” 方举袖瞧了眼他,摇摇头: “可字的话,欧阳怀民……怀民……字面寓意可以,这却稍微欠妥,主要是不搭,反正没有另一位小女子敬慕的亦是此姓的拔萃人物取得好……一点心中实话,还望欧阳公子勿怪,既然是朋友,也就不见外了。” 欧阳戎想也不想的点头,慨然:“很有道理,赞同,这怀民确实逊啊。” 方举袖注视他脸上似是努力挤出的洒脱神色,抿了下嘴,露出歉意表情: “公子别这么说,都是好名,只是稍做比较罢了……那么,不多说了,再会吧。” 说完,方举袖抱拳行礼,轻盈起身。 “对了。” 可下车走到一半,她身子微顿,丢下一句话: “欧阳公子最好还是少去云水阁顶楼那种地方……说实话,男子风流不打紧,可是那种花钱就太易得的东西,容易使人幻灭,丧失以后在正常情爱关系中汲取幸福欢喜的能力。 “所以还是得慎重,毕竟咱们都是普通人,只能花钱买笑,买不下真心,又不是那种风流才子,可以凭借才华风姿,让佳人折服倒贴,还能做些传世赞颂的诗篇,引那风花雪月之地的女子追捧,是心悦诚服…… “当然,公子俊朗,还是有贪慕这个的,能稍微真情些,但是也不比花钱去买要好上多少,毕竟容颜一物难以长久,古今莫不如是……” 说到这里,她有些伤感慨然。 “只是一点小女子的感慨,欧阳公子兼听则明吧。” 方举袖语气真诚温柔,可以看出,确实是有不少真心话在其中的。 “额,好,我会转告爱喝茶的朋友。”他点头。 李家公子是吧? 方举袖笑了下,没回头的走远。 目送这位“粉白公子哥”的背影消失在巷子口。 欧阳戎放下车帘,手摸下巴,左右望了望留了点浮动暗香的空旷车厢。 他忽地一笑: “抱歉,是朋友也得严查。” 语气同样十分诚恳。 两个诚恳的人。 …… “姐,怎么样了?” “走吧,应该没事了,不会再跟来了,其实是个知书达理的公子。” 顿了顿,方举袖又添了句:“而且相貌还挺俊的,英气勃发的那种,胜男可能会喜欢。” “怎么可能,反正这种看见漂亮女子就上来搭讪,或者挪不动脚的家伙,我才不会喜欢哩,而且我也不嫁人,本女侠还要除暴安良呢!” 方胜男不满,差点蹦起来。 “好好好。”方举袖无奈摸了摸她脑袋,却被女侠妹妹瞪眼挥开。 方胜男轻哼: “儿女情爱那是小事,姐姐你不也是这样,一直不缺男子追求,可你次次婉拒,怎么还调笑起我来了。” “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方胜男两手抱剑,撇了下嘴: “无非是看不上罢了,我就不信,若真有你钦慕认定过的优秀男子追求,姐姐还能维持得住架子。” “伱太小,不懂,不和你扯。” 方举袖神色娴静的往前走去。 方胜男跟在后面,多瞧了眼自家姐姐的苗条身段。 论身材,自家姐姐其实不如她,容貌的话,自己姐姐会梳妆打扮点,稍胜于她,不过她们毕竟是姐妹,相貌有些神似,都遗传于娘亲…… 不过,她们容貌严格来说,是正常偏姣好,谈不上绝色,但却是浔阳城里富贵人家们眼里的优质未婚小娘。 不过方举袖清婉娴静,知书达理,有书卷气,说话还温声细语的,明显的大家闺秀款式,适合相夫教子,大方持家,相比于方胜男,肯定是更讨男子喜欢,从时不时冒出追求者这一点上,就可以看出这点。 但方胜男清楚,自家姐姐看起来温柔可亲,细声细语的好说话,但其实骨子里颇为矜持端着,有一点外人不易察觉的心高气傲…… 前方传来方举袖压低的嗓音: “走吧,先去星子坊的桃寿斋。” “那咱们何时去归还那位前辈的云梦令?” 方胜男小声问。 方举袖沉吟,摇头:“先不急,找到那位小主要紧。” “好,正好是三日一次的时间,咱们去蹲蹲……” 说到这儿,方胜男脸上露出一些困惑神色。 “咦,姐姐,你说,现在城内这么严,那位小主不好好藏着,每三日跑出来买糕点做什么?总不能是自己贪嘴吧,奇怪,买这么多吃的给谁吃呢?” 方举袖也微微凝眉。 …… —————— (ps:求月票呀!r2) (本章完) 第617章 让越处子做饭的男人?【5k,求月票!】 第617章 让越处子做饭的男人?5k,求月票! “是那位小主?” “好像是……” “袖子太长,遮住了手,瞧不清楚她右手,不知有没有缺一小指。” “离这么远你都能瞧到?” “那可不,姐,我可能偶尔脑子没你好使,但就是眼神好。刚刚你那个从云水阁跟出来的追求者,不就是多亏了我,才找到那条隐蔽巷子,不然人流这么多,谁知道他往哪跑了……” “好了,别邀功了……她进去了。” 下午,热闹东市。 在江南道名气不小的大商号桃寿斋,开在浔阳城的这间分店,临街且气派,算是在东市比较好的地段。 桃寿斋主要售卖达官显贵、富贵人家高端糕点与果盘。 下午是东市的黄金时段,大门口的车流行人络绎不绝。 方举袖与方胜男在桃寿斋斜对面的酒楼二楼临窗位置等候许久,在方胜男差点昏昏欲睡之际,她们终于等到一辆马车缓缓停泊,从中正走下来一位用天青色缎带蒙眼的纤瘦少女,手里拄着一根碧竹杖。 二女顿时打起精神,表情有些激动之色。 桃寿斋门口有一片空地,被围成了大院子,里面停有不少马车。 新来的这辆马车细看低奢有格调,但其实并不起眼,从中走下来的天青色缎带蒙眼少女,露面不到三息,身影就已经消失在门内。 方举袖与方胜男只好屏气凝神,继续等待起来。 约莫两盏茶时间后,桃寿斋大门内,天青色缎带蒙眼少女的倩影再次出现,拄杖走出,另一手提着一只小巧糕点盒,重新登上低奢马车。 低奢马车缓缓启动离开。 “她出门上车了,咱们得跟上去,胜男,你去路边也买一把折扇遮脸,咱们别靠太近……” 方举袖立马放下酒杯,转身买单下楼。 “哦哦好……姐,你确定她是那位小主?” “没错了,那条蒙眼的缎带,颜色这么特殊……错不了,没想到小主真的在这里,那孙姓爷孙俩没有骗咱们。” “奇怪,听那爷孙俩的意思,第一见到小主是在元宵夜,好像光顾了他们生意,这位小主元宵夜也出去逛街了?现在又是这样按时买桃寿斋糕点……怎么感觉这日子过得比咱们之前还好,这辆马车又是谁家的,难道是云梦剑泽留在城里的暗线家族?姐,我怎么感觉这位小主在浔阳城不像是处于危险境地,更像是……是吃喝游玩,奇怪。” “先别嘀咕了,跟上,她马车比咱们快,快走。” “好!” 下了酒楼,来到街上,方胜男买了一柄折扇,学着姐姐轻摇遮面。 二女远远吊在前方那一辆低奢马车后方五十步距离。 所幸,下午浔阳城内的车马人流很多,遇到一些官府频繁调动的车骑出动,街上马车们还需要让路。 低奢马车行驶的速度不快。 方举袖、方胜男一边逛着街摊掩饰目的,一边勉强跟上低奢马车。 络绎不绝的街上人流,帮忙掩盖了二女的身影。 方胜男忍不住看了眼方举袖带路背影: “姐姐怎么这么熟练?该不会是躲那些追求者练的吧?” “闭嘴,跟上。” 方胜男噤声。 二女从东市到星子坊的星子湖附近,跟了一路,似乎也没被发现,中途没发生什么意外。 临近傍晚,星子湖风平浪静,水波粼粼。 低奢马车缓缓停在星子湖畔一间偏僻寂静的院子前,把天青色缎带蒙眼少女给放了下来。 方举袖、方胜男远远停在街角。 方举袖望着前方慢吞吞下车的天青色缎带蒙眼少女身影。 方胜男东张西望了下,嘀咕:“这位置,好像离承天寺很近……唔唔唔。” “嘘!” 方胜男看见前方的方举袖缩了下身子,同时一把捂住她的大嘴巴,还瞪了眼她。 方胜男睁大的眼睛转动,目光投去,只见前方正拄杖走向幽静小院的天青色缎带蒙眼少女身影停顿了下,一张蒙眼的小脸回首,似是“望”了一圈身后。 不过转动的小脑袋,并没有在二女所藏的街角方向停留。 还没等屏气的方胜男与方举袖紧张起来,天青色缎带蒙眼少女已经回过了头,安安静静抱着糕点盒子,继续拄杖,摸索着走向幽静小院,进入到院中。 刚刚放下了天青色缎带蒙眼少女的低奢马车,也已经径直远去,一刻没留,只是独留天青色缎带蒙眼少女一人回到幽静小院。 方举袖凝眉,目送那辆低奢马车远去。 她目光缓缓收回,落在了那座偏僻幽静的湖畔小院上。 “唔唔。” 手指缝隙中传来瞪大眼的方胜男的挣扎支吾声,方举袖看了眼她,这才松开了捂住她嘴的手。 “姐,你差点没送走我。” 方举袖不说话。 方胜男发现姐姐此时的视线又变了,似是落在了不远处星子湖对岸的承天寺建筑上,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想些什么。 “这倒是个安静宜居的好地方,这位小主原来一直住在这儿,话说,这里就她一个人住吗?” 方胜男怀中抱剑,警惕的左右张望了一圈后,才稍微松懈点身子,打量了下前方的幽静小院,她不禁嘀咕,语气有些疑惑。 “姐,咱们接下来干嘛,直接去敲门找她吗?现在看来,这位尊贵的小主好像没啥危险境地,你说,她会不会不喜欢被咱们上门打扰?” 方胜男手摸下巴想了想,一脸郑重其事,继续道: “姐,我刚刚路上又想了想,你说,这越处子阁下,乃未来元君,神女一样的人儿,会不会是她所思所想超脱了常人,咱们也弄不清楚她这奇怪动向的目的,但是可以想见的是,其中肯定不简单…… “姐,伱说,咱们要是贸然上去,万一坏了越处子女君的安排,怎么办?无功不说,岂不是还有过?” 方举袖抿了下嘴,不置可否。 微微低下头,从袖中取出一枚青铜短剑,凝视了下它,重新收起。 她开口: “有道理,不过咱们来都来了,虽然不知道越处子女君是在下一盘怎样的大棋,咱们无法揣测,但是有一点可以确认,越处子女君应该还不知道二女君阁下在找她,咱们这次过来,还是得把消息带到,不过……” 方举袖话语顿了顿,脸色转而严肃: “不过像你刚刚说的,这座小院子里,万一有什么特殊布置,万一越处子阁下正在特殊‘行事’,咱们还是不要贸然上前打搅为好,否则还闯了祸事。 “嗯,硬要见面的话,至少也要确定了这院子周围没人,排除下这种可能才行,最好是和越处子女君单独见面。 “越处子女君千金仙躯,咱们可不能拖累到她,害她暴露……” 方举袖认真分析。 “嗯嗯。” 方胜男满脸赞同,身子也不由紧张起来。 她怀中抱剑更紧了,也更加凸显女侠的“豪迈胸襟”规模。 这位初入江湖的方家女侠只觉得眼前形势千变万化,她们所负的责任重大,确实需要好好斟酌,不能蛮干……这才对嘛,闯江湖就是要这种智勇双全、随机应变的新奇感觉……一帆风顺,或者完全按照计划来,那多么无趣虚假,又不是过家家。 就在这时,正在说话的方举袖脸色愣了下,望向方胜男身后的方向…… “怎么了?” 方胜男正背对幽静小院那边,此刻察觉到姐姐奇怪的脸色,她好奇的回首。 方胜男也愣住了。 “啊?” 只见幽静小院内,有一道淡灰色的炊烟,袅袅升起,在阳光下随风摇曳着,一种安详宁静的田园农家之感。 一股寻常人家做饭的淡淡饭菜香味,也弥漫在空气中。 而这四周,只有这一座幽静小院住人。 “这……” 二女愣愣回头,对视了一眼。 皆看出对方眼中的疑惑。 而二女之间,原本因为院落寂静、神秘难猜而有些严阵以待的紧张气氛,顿时消失了大半。 方举袖走上前去,方胜男也不再藏,连忙跟上。 二女先是围绕幽静小院,迅速检查了一番,发现无人……这附近就和寻常人家一样。 落日黄昏下,她们来到了幽静小院门口。 院门没锁。 虚掩着。 也不知是忘了,还是为谁留了。 方胜男依旧皱眉眉头,手握剑柄,保持警惕。 方举袖无声无息的推开了院门。 她们脚步轻盈的走入院中。 “珑玲——珑玲——” 除了愈发浓郁的饭菜香味外,一道闻所未闻的奇特玉石声时不时响起,在院内悠扬回荡,让人有些安心宁神。 外院无人,大堂也空荡荡的,不过却点着一盏明灯,奇特的玉石声隐约来自于后厨方向。 而且听动静,后厨有人。 方举袖与方胜男深呼吸一口气,愈发谨慎,脚步不停,继续猫着腰,穿过大堂,走进了后院。 后厨内的景象,顿时映入眼帘。 只见越处子女君,穿着藏蓝碎花围裙,纤瘦文静,站在灶台边,低着头,手中忙活,正在专注认真的洗菜下锅。 她手旁的灶台上,已经有几盘热气腾腾的饭菜做好,静静摆着。 这位长相秀美、令二女有些自惭形秽的越处子女君,虽被一条天青色缎带蒙住眼睛,却做饭动作十分熟练。 两臂袖子挽起,露出了一抹白皙耀眼的皓碗,她不时的抬手,用手背擦拭额头。 “珑玲——” 越处子女君形似已婚妇人的发髻高高耸起,一枚冰白玉簪子正插在这高鬓上。 伴随着她勤快洗菜做饭的动作,冰白玉簪子的吊坠晃荡,碰撞出特殊玉石声,正是刚刚方举袖与方胜男进门后听到的特殊声响的源头…… 方举袖与方胜男脸色怔怔然。 院子里只有这位越处子女君贤惠做饭的忙碌身影,没有其他人了。 眼前的一幕属实有些超乎她们的想象。 哪怕提前见到了炊烟,二女在刚刚进门前,也幻想过很多种解释它的可能,比如院子里有其他外人、比如越处子女君在摆鸿门宴……但就是唯独没想到是这种朴实无华的结果。 后院内只有洗菜的细细簌簌声。 赵清秀侧身对着方胜男与方举袖,从二女走进后院起,就没有回头过,似是置若罔闻。 方举袖与方胜男面面相觑。 突然,她们看见厨房里的越处子女君两手停下了洗菜,抬起头来,她一张小脸出神的“望”着前方的厨房墙壁。 后院内外陡然寂静下来,方举袖与方胜男也屏气凝神,摄于这位小主的尊贵身份自带的威严,不敢发出丝毫声音。 可天色太暗,她们有些看不清楚赵清秀的具体脸色,是在发呆还是干嘛?一动不动的。 少顷,只见天青色缎带蒙眼的少女重新低头,两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摸索着走去灶台边,端起了一盘似是早已准备好的糕点。 赵清秀两手捧着糕点,走出后厨,来到院内石桌边,当着方家姐妹的面,将糕点放在桌上。 “啊啊。” 她有些平静的张嘴,发出了两声,小手朝前摊开,示意二女坐下吃点东西休息。 “我……我们……” 被越处子女君亲自端盘招待,方胜男脸上立即涌现出激动的潮红,舌头都不利落了,支支吾吾的。 性子冷静的方举袖稍好一点,也就一点,她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上前一步,曲腿抱拳,埋首行了一记大礼: “抱、抱歉,越处子阁下,上门叨扰,不知道您这是在……” 赵清秀似是毫不意外,扶住了激动敬慕的二女,打断了她们话语。 “呀呀。” 她回过神来,浅浅一笑,用食指指了指自己的檀口,再摆了摆手,示意口不能言。 紧接着,安抚二女先行坐下休息。 “没事,明白,越处子阁下您是贵人少语……对了!” 屁股刚沾凳子,方举袖想起什么,连忙起身,从袖中掏出一枚青铜短剑,两手奉上: “此物乃……” 下一霎那,她都没看清楚赵清秀的动作,手里的青铜短剑已经消失。 方举袖惊色低头,重新感到袖子里沉甸甸的……云梦令又被塞了回去。 与此同时,她感到面前越处子女君的一只纤手,按在了她的手背上。 赵清秀缓缓摇头。 方举袖欲言又止,蹙眉细看,瞧见面前这位女君阁下摇头之际,小脸上神色有些……她看不懂的怅呆神色。 与方胜男的满脸疑惑不同,方举袖立马反应过来,下意识问道: “越处子阁下现在是否是不便……” 不等她说完,这时,门口响起一阵动静,夹杂脚步声。 似是有人大步进门,放下包袱,走向后院。 “绣娘,我回来了……咦,家里谁来了?”一道男子的呼喊声响彻大堂。 “谁?” 不等二女起身戒备,一位俊朗青年已经背手踱步,走进了后院。 方举袖、方胜男还没细看来者,就发现面前原本文文静静的越处子动如脱兔一般弹起。 “啊啊。” 赵清秀声音开心,跑回了厨房,端出来一盆早已准备好的热水,盘沿搭着干净毛巾。 她来到身穿一袭青色儒衫的俊朗青年面前,小脸欢喜的捧上热水盆,供他洗手擦拭。 “我来。” 在方举袖与方胜男逐渐震惊的眼神中,这俊朗青年伸出两指,把越处子女君挺翘鼻梁上有些稍许滑落的天青色缎带捏住,往上提了提。 亲昵动作过后,他接过她手中的热水盆,大步经过她们身边,走进厨房,放在灶台上。 而越处子女君百依百顺一般,全程抓着这俊朗青年的袖口,跟着他回到厨房。 俊朗青年弯腰洗手,同时侧身回头,似是看了眼外面院子里的她们。 “绣娘……这两位……你朋友?” 他似是好奇的嗓音断断续续传出来。 “嗯啊。” 越处子女君乖巧点头,走去水槽边,清洗碗筷。 “等等。”俊朗青年突然伸手,把越处子女君高鬓上滑落下来的几缕鬓发,挽至她红彤彤的小耳边。 院子里,全程目睹了这丝滑一幕的方举袖和方胜男,一时间脸色十分精彩。 也不等二女消化完,那位俊朗青年与越处子女君已经一齐端着饭菜,走出厨房,来到桌边。 刚刚是因为天色昏暗,俊朗青年又忽然而至,一系列“大胆行为”令人目不暇接,方家姐妹有些反应不过来。 可现在他明晃晃到了身前。 欧阳戎弯腰摆好菜碗,随口打了声招呼: “绣娘难得有亲朋上门,寒舍招待不周,还望二位姑娘勿怪,在下欧阳……额,话说咱们白天是不是见过?” “啊?” 正在低头给檀郎盛饭的赵清秀,有些好奇的偏过脑袋,似是“看”向她们。 桌边,方胜男目瞪口呆。 方举袖脸色复杂无比的看着欧阳戎温和微笑的脸庞。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嘴涩开口: “欧……欧阳公子?” 省了自我介绍的欧阳戎挽袖夹了一口菜,放在赵清秀碗里。 他低头夹菜的脸庞,神色如常: “白天姑娘走的快,在下还没来得及问姑娘贵姓呢。” 方举袖:…… 方胜男:…… 桌前气氛渐渐尴尬了起来。 …… ———————— (ps:求月票!r2) (本章完) 第618章 男娘非男娘,故友非故友【5k,求月票!】 第61八章 男娘非男娘,故友非故友5k,求月票! 幽静小院,庭中一棵梨树下。 四人围坐石桌,夹菜吃饭。 欧阳戎开口后,桌前气氛陷入了一片尴尬。 天色昏暗,最近的灯火在大堂里,庭中石桌这边,光线有些昏暗。 看不清方举袖脸蛋上的具体表情。 不过方胜男已经埋头扒饭去了。 虽然不知道白天自家姐姐在那辆马车里,和被她们误认为追求者的这位俊朗青年,说了些什么。 但是按照她对姐姐的了解,大致也能猜出一些了。 方胜男都替姐姐感到尴尬。 “啊?” 桌边,赵清秀依旧系着小围裙,小手端碗,好奇发声,打破了场上的沉默。 桌上有一碗准备好的清水,她蘸水,在桌面上落字。 白天怎么了,你们见过吗 欧阳戎点头,笑说: “嗯,一面之缘,算是……一个乌龙吧,反正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两位姑娘多吃一些,别客气,话说,咱们算是有缘分的。” 被温馨递了个台阶,方胜男赶忙点头: “欧阳公子说的对,有缘分,算是不打不相识。” 垂目不语的方举袖,听到妹妹后面那句话,忍不住转头,瞪了眼她。 她抿了下唇,端碗扒了一口饭,忍不住抬眼,打量了下对面神色自若、给越处子夹菜的俊朗青年。 方胜男和姐姐一样,余光瞄去,好奇打量起欧阳戎。 二女觉得,这一趟下来似乎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欧阳戎像是当她们不存在一样,随口问了几句赵清秀,今日他不在家时,是否发生过什么不便之事,随即又讲了讲自己白天发生的一些趣事。 都是些柴米油盐的小事。 但是方举袖与方胜男却瞧见,越处子女君似是很开心能和他聊天,听他说话,小手在桌上写个不停,小脸上的笑颜比之前多了不少。 而这位欧阳公子,同样表现的不厌其烦,低下头,脸庞专注的看着桌面上匆匆写就的娟秀字迹,认真回答,与她讲话。 二人十分默契熟练。 例如眼下,越处子女君唇角沾了一粒米饭,这位欧阳公子直接伸手,捻下米饭,随手放进自己的米饭碗里,脸色自若的继续讲话。 这种日常之间的默契,与丝滑小配合,方举袖与方胜男只在自家爹娘那儿见过,她们爹娘成婚多年,还是出得名的恩爱…… 方举袖与方胜男对视了一眼,眼神皆复杂之色。 其中有震惊,也有匪夷所思。 这位可是传说中的越处子,别看在眼下女君殿中的辈分最低,但却是元君的第一顺位继承,以后继承元君,云梦大女君、二女君都得乖乖听她的…… 你小子敢占便宜,偷吃她唇角的米饭? 方胜男忍不住悄悄掐了下自己大腿肉,痛的嘴中发出嘶嘶声。 方举袖则目不转睛的注视着欧阳戎、赵清秀二人,眸光直勾勾,似是要瞧出个理所然来。 被欧阳戎捻走米饭后,天青色缎带蒙眼的赵清秀,下意识抬手摸了下唇角。 似是感受到对面方举袖、方胜男这两位刚来的小姐妹灼灼的视线,赵清秀小脸蓦红。 汤要熬好了 方家姐妹看见天青色缎带蒙眼的越处子女君在桌上留下一句话,两只小手擦了下围裙,有些匆匆跑去了后厨,端汤去了。 桌边有些寂静。 “二位不吃饭,看我作何?”欧阳戎夹了口菜,眼皮不抬道。 方胜男咽了咽口水,不等她开口,方举袖深呼吸一口气,尽力冷静道: “欧阳公子,小女子姓方,名举袖,平常身边人都是喊袖娘,欧阳公子请随意。” “嗯。”欧阳戎平淡应声:“方举袖,好名字。” 早就习惯被夸捧的方举袖只道他是随口客气,礼貌吹捧。 她直接转头,准备继续向欧阳戎介绍:“这位是我胞妹……” 可不曾想,俊朗青年扒了口饭,咀嚼了下,轻吟一句: “香檀扎扎江雨骤,情凝力定方举袖……是不是出自这句?” “什么?”方举袖一愣,下意识说。 欧阳戎摇摇头:“没什么,姑娘继续说。” 方举袖却低头品味了下,抬头看向欧阳戎: “此句闻所未闻,公子真是好文采。” 欧阳戎谦虚摇头。 一旁的方胜男,迫不及待插话: “我呢我呢?名字有没有好诗,唔,我叫方胜男,欧阳公子也可以随意喊,就喊我男娘吧,有没有好诗搭配?” 本来悠哉吃饭的欧阳戎差点没被噎到。 “咳咳咳……” “怎么了,欧阳公子?身子可是有何不适?” 方胜男与方举袖一脸关心的看向放下碗咳嗽的欧阳戎。 欧阳戎低头捂嘴,咳嗽了几声,忍不住抬眼看了看对面大大咧咧的青衣公子哥。 “没事,袖娘、男娘……算了,在下还是喊方大娘子,方二娘子吧。” “也行,虽然把我姐喊老了点。”方胜男嘻嘻一笑。 方举袖瞪了眼她。 就在这时,赵清秀端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鱼汤返回,两手触碰盘沿处,用湿毛巾垫着。 方家姐妹见状,立即起身去帮忙。 “我来。”二女抢着道。 欧阳戎本来也要起身的,不过中途停住。 他抬眼瞧了下有些恭敬接过绣娘手中鱼汤的二女。 一大碗鱼汤摆在桌中央。 欧阳戎这时起身,先给绣娘舀了一碗。 再轮流给悄悄观察他的方举袖、方胜男盛上一碗,他笑容礼貌,嗓音温润的说: “绣娘很少提家那边的事情,今日实在没有想到,会有你们这些朋友来找,匆忙之下,没什么好招待的,只有一些桃寿斋糕点和鱼汤……还望两位方姑娘勿怪。” “无事,其实我们也没想到……” 二女拨浪鼓般摇头。 这时,她们瞧见坐在欧阳戎旁边低头喝汤的赵清秀抬起了头,一张蒙眼的小脸似是朝向了她们,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 方举袖按住有些大嘴巴的妹妹,嘴中话锋一转: “欧阳公子是怎么认识小……小绣娘的?” 她把“小主”二字咽了回去,跟随欧阳戎改口。 “说来话长。” 欧阳戎爽朗一笑: “以前在龙城东林寺的悲田济养院就认识了,算是故友,那时我在寺内卧病养伤,一日夜里落入枯井……” 他大致讲了下当初与绣娘初见之事,目露追忆之色: “实在没想到,绣娘又来了承天寺的悲田济养院,那日早晨在烟火下遇见……有时候不得不感慨下这世间的缘分。” 方胜男本来板脸严肃,听着听着,不禁动容: “地宫相遇……起始于递水之缘……今又重逢,公子好一句同是天涯沦落人,是啊,故人相见,真是一桩幸事。” 自家妹妹这一副磕到了的表情,让方举袖有些无语。 她没这么感性,微微蹙眉,眼神流露出一些忧虑神色,打量 “只是故友吗?”方举袖敏锐问。 方家二女看向坐的很近的欧阳戎、赵清秀二人。 与小透明一样埋头安静干饭的赵清秀不同,欧阳戎面色如常的说: “说起来,在下一直想见见绣娘的家人,想……认识认识,绣娘平常说的少,糊涂蛋一样,二位作为她的姐妹朋友,若是知晓,可否帮忙告知一下。” 这时,一直竖着耳朵的天青色缎带蒙眼少女,突然摸了下欧阳戎的空汤碗,站起身,似是要给他再舀点汤。 欧阳戎摇头,按住了她:“不用了,喝饱了。” 方举袖见状,抿了下嘴,一边余光观察赵清秀脸色,一边不动声色开口,继续被这位小主打断的话题: “她家那边……其实我们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很忙,嗯常年在外,所以才把绣娘送到了悲田济养院养着。” “哦。” 欧阳戎垂目点头,似乎毫不意外,继续抓起筷子吃饭。 “对了,二位姑娘来浔阳城可有住处?今夜要不留宿一晚?” 方举袖犹豫了下,说:“其实还有点事,可能没法在这儿住了。” “什么事,这是要去哪?” “替家父去承天寺那边礼佛……” “哦,倒是不远。” 欧阳戎听到完,扭头朝赵清秀道: “差点忘记了,上次从东林寺带了些腌萝卜,还剩一罐,在车上呢,正好你朋友来,一起尝尝。” 他笑了下,招呼一句。 “二位姑娘请稍等,在下去去就来。” 欧阳戎起身出门。 二女瞧见,他穿过大堂,出门之前,把门口柜子上摆放的一个长条状琴盒抱起,走出门去。 这个长条状琴盒,此前方举袖和方胜男进门那会儿,没有看到,应该是后来他进门时,放在那里的随行物件。 一袭儒衫的俊朗青年抱琴走后。 方举袖与方胜男目光投向了赵清秀, 赵清秀朝她们摇了摇头,指了指桌上还有余温的饭菜。 二女只好低头,继续老实吃饭,不过表现各异。 方胜男东张西望,好奇打量起这座逐渐有烟火人家味的温馨院落。 方举袖明显心思更重一些,聚拢的眉宇间流露一丝忧色,不时的打量赵清秀神色,欲言又止。 少顷,欧阳戎慢悠悠返回,怀中琴盒消失,两指拎着一罐腌萝卜,朝她们示意了下,笑语: “尝尝。” 方家姐妹客气尝了几口,眼睛微亮,赞扬起来。 欧阳戎也轻笑了下,又拉着二女聊了会儿天。 晚饭过后,欧阳戎跑去后厨,帮赵清秀清洗碗筷。 这时,眼见天色不早,方举袖使了个眼色,贪吃糕点的方胜男立即起身。 二女去往厨房,拱手告辞。 欧阳戎、赵清秀闻言,将她们送到门口。 方胜男不懂姐姐心思,有些依依不舍。 方举袖回头准备开口。 就在这时,院子外面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与铁器碰撞声。 方胜男与方举袖顿时一惊。 “咚咚咚——!” 只见有一位蓝衣捕头带着一众衙兵不耐烦的敲门。 “都不许动,我等奉监察院与刺史府之命,搜查星子坊可疑民宅,诸位请乖乖配合。” 欧阳戎似是疑惑,上前朝最前头鼻孔朝人的蓝衣捕快问道: “这大晚上的,阁下要搜查什么呢。” 蓝衣捕头冷哼一声,取出一柄青铜短剑示意: “此物,乃反贼信物,最新消息,星子坊要重新搜查,所以私藏此物者,罪该万死。” 后方的方胜男与方举袖眼底一惊,官府手里竟有云梦令?还大肆搜查! 方胜男紧张握住袖中某物,望向赵清秀的眼神愧疚,方举袖余光落到院中墙壁处,凝眉计算着什么……这时,二女瞧见旁边的欧阳公子轻轻一笑,走上前去,把表情不善的蓝衣捕头拉至一旁,低语起来 “燕捕头……” 蓝衣捕头刚开始一脸不耐烦,但是在俊朗青年塞了些东西给他,并且出示了一枚令牌后,他脸色微微缓和。 “原来是欧阳司马……打扰了,不过规矩不能变……这样吧,还是得查一查,你让女眷们回避一下……” 燕姓捕头断断续续的话语声,传到了方胜男、方举袖耳中。 “当然配合,肯定配合,捕爷尽管搜。” 欧阳戎声调突然变高。 燕捕头板脸带人进门。 欧阳戎回过头,朝方胜男、方举袖眨巴下眼。 二女顿时秒懂,带着赵清秀,留在院中,任由捕快们搜查大堂 欧阳戎挡在三女面前,赵清秀小手抓住他的衣摆,文文静静。 方胜男、方举袖多瞧了眼俊朗青年纹丝不动的背影,眼底有些感激之色,心中印象大为改观。 一炷香后,捕快们搜查完毕,返回庭中,抱拳禀告: “头,没啥问题。” 燕姓捕头脸色稍微松懈。 “那就走吧。” 他摆摆手,带领部下准备离开,走之前,不忘回头叮嘱欧阳戎: “最近这一片都是戒严,上面下了死命令要找到人,那些巡逻队伍,大都不归本捕头管,所以你家女眷若是上街,也会被查身份,一视同仁,阁下还是让她们少走动为好。” “明白,辛苦燕捕头了。” “没什么辛不辛苦的,都是为明府与女史大人办事,阁下不也是,帮助元长史处理星子坊这边的民宅重建,天天跑这么远来,离家那么远,还得单独置办一间歇脚院落,也是辛苦了……” “哪里哪里。” 欧阳戎把燕捕快等人送出门。 听到大堂那边一些谈话声传来,方胜男、方举袖交换眼神,若有所思。 欧阳戎背手返回。 方举袖扶着赵清秀走了出来,发现这位欧阳公子脸色洽淡,似是早已习惯搜查。 方胜男望向蓝衣捕快离去的方向,眼神恍然,有些理解为何越处子女君未被官府发现了。 方举袖冷静一些,不动声色问: “公子原来还有官身?” “司马之职,闲散小官尔……最近这种搜查很多,若是寻常寡居女子,遇到这帮衙兵,少不了被欺负一阵,有些坏心眼的还会趁机给小娘搜身……二位姑娘平日出门在外,要注意保护自己。” 欧阳戎脸色谦虚,一句话带过,又正色告诫。 方举袖、方胜男也不太懂官府里的繁琐官职,不过刚刚那个蓝衣捕头的态度倒是看懂了。 这司马官职,应该和那参军捕头差不多,算是同级,欧阳公子亮明身份后,那捕头语气还算客气,相互卖面子。 不等方举袖细思多问,方胜男重重抱拳,真诚感激:“这次多谢欧阳公子仗义相助。”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你们是绣娘朋友,远来是客,自然不可怠慢贵客……对了,天色已黑,两位姑娘要走吗?在下马车可以顺路送上一程,不过是往浔阳坊那边去,对了,你们要去哪来着?” “承天寺……”方举袖语气犹豫。 欧阳戎指了指门外: “哦,不过我看燕捕头带人往承天寺走的,估计要去排查反贼,伱们要是不嫌麻烦,不怕搜身危险的话……” “其实也不急,公子稍等。” 方举袖忽然把妹妹拉到一边,低声交流了一番,回来时,朝目不斜视的欧阳戎,淑雅一笑,选择留下。 “也行,正好陪陪绣娘,多住几日。” 俊朗青年性子爽快,好客热情,大笑了下,转头细细叮嘱:“绣娘,可让你俩位朋友住左厢房……” 安排完毕,他拍拍袖口,潇洒走人,只道明日再来。 望着这位欧阳公子的背影消失在夜色尽头。 方胜男、方举袖一齐回首,望向从始至终文静倾听的赵清秀。 方举袖一脸歉意: “打扰小主了,我们姐妹俩莽撞过来,差点把官府的人引来,坏了小主的藏身之所……其实我们是有去处的,可现在看来,要多留一段时间。 “我等不是故意逗留的,小主您刚刚也听见了,现在外面全是官府的人,得等她们人少些,咱们再走……” “嗯嗯。” 赵清秀反应出奇平静。 “对了,小主何时走?二女君很担心您……” 方胜男压低嗓音。 方举袖又看到了这位越处子女君望向前方深沉夜色的小脸上,露出了那一种她不久前见过一次的怅呆神色。 一向理性冷静的方举袖还是没有读懂。 赵清秀蓦地一笑,两手前伸,摸索去左厢房铺床,热情招待新来的姐妹。 方胜男与方举袖交换眼神,皆有怔色,二女只好上前,恭敬帮忙。 这一夜,便稀里糊涂的留了下来…… (本章完) 第619章 晚辈良翰,请陶公降神可好?【跪求月末月票!】 第619章 晚辈良翰,请陶公降神可好?跪求月末月票! 夜已晚。 在幽静小院吃饱喝足,还收获方家姐妹花一片感激的欧阳戎,多走了几步路,消了消食。 距离幽静小院不远的街道路口,有突然接到上司命令、匆忙赶来的衙兵,在几位捕快的指挥下,设立临时哨所。 临时哨所挡在了湖畔的幽静小院去往承天寺的路上。 后二者隔了一座星子湖。 若是不走这条大路,欲去承天寺,那就只有游过去,这一个选项了。 体会过星子湖水深幽与冰凉的欧阳戎,不觉得毫无灵气修为的方家姐妹花,能够绕的过去。 欧阳戎平静绕过了火把林立的衙兵哨所。 来到一处浓郁树荫下。 夜色迭加树荫,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正有一辆马车静静停靠。 有三道黑影,默默垂手等待着。 一个木讷驾车的汉子,一个怀中抱刀的蓝衣捕头,还有一位披着帔帛、头戴黑绸帷帽的丰腴妇人。 欧阳戎径直经过他们身边,登上马车。 车厢内,他坐下,慢条斯理的用火折子点燃了一盏油灯。 “都傻愣着干嘛,你俩没啥事就回去吧。” 欧阳戎语气有点小无奈道。 裴十三娘披着一件翠纹织锦羽缎斗篷,内里穿一袭低奢黑绸长裙,明明穿的御寒,可此刻站在早春微凉的夜风中,隐隐有些颤抖。 她悄悄看了眼旁边一齐默契罚站的燕六郎,见他没有先动。 裴十三娘暗暗咬牙。 她走上前,先登上马车。 “咚——!” 一声闷响,披着帔帛的美妇人曲腿跪在颇为硌膝盖的硬地板上,弱弱道: “公子,这次是妾身照顾不周,公子千叮咛万嘱咐照顾好绣娘姑娘,妾身还是疏忽,今日事忙,没陪到绣娘姑娘,下面人也办事不利,被人跟踪了马车都不知道,引来了这儿……” 欧阳戎第一时间没说话,弯腰把带回来的琴盒,放进了座位下方的空挡中。 “明府。” 燕六郎也上了车,低头愧疚道: “卑职也有失职,没有看管好这俩姐妹,发现她俩溜进绣娘姑娘的院子时,已经为时已晚……幸好明府傍晚过来了……” 欧阳戎摇摇头: “好了,都起来吧,其实这事也不怪你们,是我之前说过,让你们别靠此院太近的,怕惊扰了绣娘……两者毕竟难以兼全。” 燕六郎、裴十三娘二人顿时松了口气。 欧阳戎摆摆手: “这两姑娘没什么坏心眼,算是暂时把她们稳住了,裴夫人先回吧。” “是,公子。” 裴十三娘用力点头,走之前,按老规矩,留下了几条包装精致的盒装墨锭。 欧阳戎自若伸手,收起了翰雷墨锭 燕六郎留在车内,等到裴十三娘欢天喜地的背影离开,他才开口道: “明府,查清楚了,二女如您所料,确实是城南方家的那对姐妹花,方抑武的两个女儿。 “她俩是今日上午乘船抵达浔阳城的,在浔阳渡下船。 “后面去云水阁,是专门为了打探消息,向云水阁那边,说是找走丢的表妹……绣娘姑娘特征有些明显,平日去桃寿斋那边买东西,还是有一些人看到的。 “这方家姐妹籍此找见了人,跟了过来……” “走丢的表妹。” 欧阳戎轻笑了下。 顿了顿,忽然又问: “她俩除了找绣娘这一个表妹,还有没有告诉什么其它人特征,找其它亲友?” “没有。” 欧阳戎自语:“是谨慎还是……” 他转头看了眼承天寺方向。 燕六郎犹豫再三,问道: “明府,她们来找绣娘姑娘作何,另外,刚刚卑职带人入院时,瞧她俩做贼心虚的模样,肯定是一查一个准,身上有云梦令。” “嗯,我知道。” 看见欧阳戎望向窗外夜色的平静表情,燕六郎小心翼翼问: “那为何不等她们出去后,直接抓起来,像现在这样吓唬她们,是不是有些……唔明府是怕她们落入监察院那些女官手里,招一些不该招的事吗?” 欧阳戎轻轻点头,又摇了摇头。 目光从湖对面的承天寺方向收回,突然说: “刚刚进门时,绣娘在用糕点招待她们,绣娘……看起来挺高兴的,多陪几日也不是不行。” 燕六郎一愣,只好点头。 又聊了几句,蓝衣捕头下车前,欧阳戎沉吟,喊住了他: “承天寺那边,没有我的吩咐,短期内不要派人去搜查,一切如故,如果有监察院或者江州大堂的人手来搜,你也帮忙挡住,或者拖延时间,等我过来。 “另外,这里的新哨所设好后,全天派人站岗,短时间内不要撤走,装作这一片戒备森严的样子,逢人就查文书,同样,后续如何,也等我吩咐。” “是,明府。” 燕六郎抱拳领命,下车离开。 马车缓缓启动,驶向浔阳坊。 中途,欧阳戎掀开车帘,扭头望向湖对面隐隐灯火通明的佛寺大殿。 他自语:“带云梦令回来的吗……还想往承天寺跑……” …… 欧阳戎回到槐叶巷宅邸时,已经夜深。 叔母甄淑媛还在大厅等他,坐在桌前,身前摆放一只花瓶,她学着时下大周贵妇圈里流行的插花,不时转头,望向门口的如墨夜色。 欧阳戎到家,甄淑媛直接丢下花束,接过他外套,也没多问为何回来这么晚,张罗着半细等丫鬟,端来煲了许久的养生鸡汤。 欧阳戎饮了小碗,陪婶娘坐聊了会儿,返回饮冰斋。 走进书房,欧阳戎扭身,锁上大门。 书桌上,有一封新送来的信件。 欧阳戎脸色不意外,去准备热水的叶薇睐刚和他提了,此信是白日刚送到的。 欧阳戎瞧了眼信件蜡封,是黄萱的。 欧阳戎前几日主动去信,不动声色问了些关于上清绝学降神敕令的事情。 小丫头对欧阳戎没有忌讳,算是知无不言。 其实二人信件来往,交流风格都是这样。 欧阳戎是干净利落,有事问事,不聊闲话,黄萱每次回信都会洋洋洒洒写一大堆,除了回答一些欧阳戎感兴趣的三清之事外,大部分内容,都是讲她在茅山祖师堂生活的点点滴滴。 一些少女的趣事,或是生活的难题,偶尔还抱怨下爹爹黄飞虹的贪杯好酒。 对于欧阳戎关注的点,黄萱从不多问。 整的某人稍微有点不好意思。 不过也没戳破这一层默契。 欧阳戎看完信纸,重新折好,收进盒中。 他两手交迭,手背撑住下巴,望向前方地板,眸子有些深沉。 其实刚加入上清宗的黄萱,所知的也不算太多,这封信上讲的大部分关于降神敕令的内容,欧阳戎都知道,或说能推敲到。 毕竟此前亲眼目睹了离大郎吞下了袁老天师一枚遗符。 而且他自己还施展过一次降神敕令,以自己为神,降身在其它身体容器中,自有感悟。 不过,黄萱这封信上提到一点,引起了他注意。 乃是上清宗祖师堂核心成员,千百年来,使用降神敕令时的一项最大避讳——不能随便请“野神”上身。 所谓“野神”,简单直白点,就是陌生的存在。 上清宗祖师堂核心成员一般只会请三清道派供奉的先祖真灵,或者是本派的在世天师。 这些都是“熟人”,至少大概率不会伤害、反噬本门的优秀后辈。 类似袁老天师的那一枚遗符。 而欧阳戎在黄飞虹身上试过,只要吃下曾经存在过的生灵的相应强媒介,例如此生灵的鲜血、发丝之类的东西,就大概率能请出此神短暂降身。 降神敕令的范围肯定不限于三清道派的先祖真灵。 可是,你也不能随便去捡地上的东西吃,什么“神”都往身上请。 当初降身在黄飞虹身上的欧阳戎,也算是清祖师堂眼里的“野神”。 召唤“野神”上身的风险很大。 上清祖师堂是严令告诫过的,在黄萱等后辈耳边反复强调。 最大一个恶果是,“野神”会贪恋这一副人身容器不走,虽然不可能无时间限制的降神,但是可以拖延时间。 “野神”只要够残忍,始终不愿退,又找不到灵气供应,为了延长时间,可以将这一副人身容器耗死为止。 而且使用降神敕令,对于使用者的精神力也是强消耗,不光是有灵气供应就行。 上清祖师堂历史上,甚至出现过所降之神太过强大,占据施展降神敕令者之身后,“挤占”的位置太多,活生生将人“挤”死,变成了一具自我灵智泯灭的躯壳,行尸走肉,与傻子无异…… 不过根据黄萱信上透露的,这个例子还有后续,那一具自我灵智泯灭、却拥有灵气修为且变成行尸走肉的傻躯壳,后来似是被茅山上清宗“废物利用”,成了屡次降神的优秀容器…… 不过这类事太过残忍,有伤阴德,茅山上清宗本就以除魔卫道为己任,后续自然不会再有复刻…… 除此之外,根据黄萱所言,这世间很多“野神”都是恍惚无灵智的,所以请上身,不仅没用,还会徒伤自己。 能够维持一定往昔灵智的“神”,根据上清宗祖师堂的经验,条件是“不死”。 这个“不死”不是说肉体上的不死,而是另一种层面的不死: 拥有一个锚点。 例如依旧被后人用香火供奉;例如立功立德立言曾有不朽事迹留于世间……等等。 只要还有这个锚点在,往昔的灵智与记忆才能大致保存,才算没有彻底死亡。 种种危险未知因素,加上红黑符箓珍贵无比,上清宗又是出得名的人丁凋零,每一代能有资格施展这门上清绝学的祖师堂成员更是屈指可数,导致他们保守起见,降神敕令只会请与本派相关的真灵降身…… “被后人牢记,立功立德立言,某种意义上永垂不朽……这位前辈名气这么大,肯定符合这点,只是不知他性格如何,万一赖着不走了怎么办?” 欧阳戎轻声呢喃,眼神有些许警惕:“听元怀民讲野史说,他可是有买酒赖账的前科在的,说不得就是个酒鬼老赖。 “根据我多年经验,酒赌毒沾上任意一点,一般都不是什么太正经的人。” 停顿了下,他脸上浮现若有所思的神色:“另外,黄萱所言没错,上次我降神在黄飞虹身上,明显能感觉到,我只要不想走,旁观的黄飞虹的灵性意识,是赶不走我的…… “不过这种降神到其它人身容器上的感觉很奇怪,当时黄飞虹的意识还在,好像可以交流,他像是旁观,两人共用一个视角,不过无法干扰到作我……若是请那位前辈降神,是不是也是如此处境,可以与之交流?” 沉吟少顷。 欧阳戎取出一张珍藏许久的红黑符箓,还有一份《桃花源记》的真迹文稿,二者一起摆在桌上,手掌安静抚摸。 灯火下,眼神有些难言的平静。 这是欧阳戎最新构思的一招杀手锏。 承天寺那边,给人不小的压力感。 身为越处子,高低也得是六品吧,毕竟一直爱与她较劲的小师妹,都已是六品贤人了。 越处子作为当世天骄,元君继承人,不可能比小师妹慢多少。 而且越处子还是当世的剑法第一……总而言之,战力可视作类似大女君雪中烛的上品练气士,应该不差太多。 和这种神女一样的人物扳手腕,令她忌惮而退,没有一点压轴的杀招,是不行的。 所以欧阳戎想到,能否施展降神敕令,请来曾经寒士的传奇剑主陶渊明降身。 这是上回星子湖大佛事件他醉酒降神布剑杀敌后,复盘时的突发奇想。 同为传奇执剑人,几百年前的陶渊明实力如何? 敢在南北朝鼎争的兵荒马乱年代,归隐田园,按道理也得有这份全身而退的实力才对。 不然贪图鼎剑的各方势力不追着人杀? 说不得这位前辈与他一样,用寒士杀冒火了,都杀腻了,才慈悲为怀,诚恳归隐的。 当下,凭借陶渊明这一份蕴含文气的亲笔真迹,辅以红黑符箓,是否可以请这位执剑人绝脉的老前辈降身? 从龙城走到现在,欧阳戎最熟悉的同途径存在,就是这位陶公了。 说起来,二人之间渊源不小,这么看只要有一份强媒介在,应当顺理成章。 欧阳戎的目光落在了《桃花源记》真迹上,手掌抚摸纸面……看完黄萱信件,唯一令他担忧的就是,陶渊明已是几百年前的作古之人,贸然请他上身,是否会出现“野神”赖着不走的问题。 毕竟这么帅气的皮囊,这不得被人惦记? 想到这儿,书桌前满脸沉思神色的欧阳戎,略有忧愁的揉了把脸庞。 …… —————— (ps:月底,跪求一波月票呀!快要过期了,呜呜呜r2) (本章完) 第620章 本仙姑的最大美德【跪求月末月票!】 第620章 本仙姑的最大美德跪求月末月票! “若真要请他降神,倒是可以事先准备一壶美酒,酒鬼也有酒鬼的好处。 “下次见元怀民,可以问问,他查的野史正史上有没有说陶渊明爱喝什么酒……” 揉完脸,欧阳戎吹灭桌上的油灯火焰。 在四周陷入昏暗之际,低头闭目,进入功德塔中。 功德塔内。 福报钟纹丝不动。 最近都没有什么动静。 原本寄予希望的夜明珠鼎剑之事,也始终触发不了福报钟。 欧阳戎看了眼小木鱼上方的青金色字体。 功德:四千二百八十二 上回看还是三千六百多功德,这段日子又涨了不少。 上次去方家搜查云梦令,事后,收到方夫人等人感激涕零,涨了一百多。 后面跟着容真搜查名单上的嫌疑人家族,欧阳戎又宽仁理性的庇护了一些家族或犯人眷属,那几日累计涨了一百多。 再加上平日里的自然增长,也就是欧阳戎也搞不清楚具体来源的清脆木鱼声。 这些,可能是他清官君子的名气太大,传播了出去,还有《青玉案》、《题菊花》、《师说》等文辞,引发了一些连锁反应,有夸有贬的,但总体还是赞扬的多。 也可能来自于折翼渠、双峰尖等曾经他操刀的治水惠民营造…… 大约有两百功德。 反正就是坐收的,算是长尾效应,睡觉都能有自然增长。 还有一份功德增长点,是今日的方姐妹花贡献的,约莫小一百左右。 上面加一起,共涨了六百有余功德。 欧阳戎走去,摸了摸圆润光滑的小木鱼,自语: “木鱼兄多涨点,最好凑齐两次降神敕令消耗的……现在四千二,用一次要小三千,万一中途再来个意料之外的福报,真是捉襟见肘啊。” 欧阳戎摇摇头。 脱离了功德塔。 不过桌前的他,并没有马上睁眼,而是转而内视起了自身丹田。 丹田之中,别有洞天,一汪清泉,细水长流。 体内灵气是深蓝色的。 八品深蓝灵气,处于后期,即将大圆满。 只差一篇剑诀,与一个仪式,即可突破八品,进入中品执剑人之列。 或是,他可以先完成当众祭献的仪式,再等剑诀也行,就像之前那样,迟迟缺少匠作剑诀。 欧阳戎睁开眼睛。 蜡烛熄灭的书桌上,他将红黑符箓暂且小心翼翼收起,和《桃花源记》的真迹原稿放在一起。 鼎剑的剑诀,是他晋级必不可少的关键品,是绝不嫌多的。 若是没有这剑诀约束,和当初玉卮女仙一样,欧阳戎早就放飞自我,专门去找“伤害人民群众”广大利益的坏人祭品,想方设法举行祭献仪式了。 可惜现在,哪怕祭献仪式举行了,剑诀方面依旧跟不上,所以欧阳戎暂时不太急,先收集剑诀的线索…… 之所以突发奇想,请陶渊明降神,还有一份心思,是问一问他,除了寒士剑诀外的其它剑诀。 如此前所推测的,作为一位几百年前的传奇执剑人,陶渊明可能掌握有多道剑诀。 可惜,某只小墨精不给力,挤到现在,还没有挤出可供第二张红黑符箓绘制的灵墨来。 现在他全身上下,只有一张红黑符箓。 功德值也只够施展一回降神敕令。 现在单独为了询问剑诀,贸然去请陶渊明降神上身,很不划算。 没做好相应准备、尚有风险不说。 失去这唯一一张红黑符箓的底牌,欧阳戎目前手里,没有其它靠谱底牌了。 能让他施展“缘起性空”,几近无限灵气供应的大孤山东林寺,远在龙城。 极品补气丹药“墨蛟”,也在上次的星子坊大佛倒塌事件中,降身黄飞虹后,使用掉了。 若是再被“知霜小娘子”捉到,他都不知道怎么跑,人家可是会御气凌空飞的,追个他还不是手拿把掐。 现在刨除所有外力协助,欧阳戎八品近圆满的深蓝灵气容量,拿去布剑,施展“归去来兮”也只够斩杀六品练气士。 面对一位上品练气士,除非她不飞,并且站着不动,任由他布剑,还得是借助“缘起性空”神通,借用功德紫雾与自身精气神来通通做为燃料,就像当初斩杀丘神机一样,如此才能杀之。 但是“知霜小娘子”显然不会跟他含情脉脉。 拿什么干过人家?通缉令金额吗,还是嘴炮。 虽然像上几次那样,嘴炮一下她,确实挺爽挺刺激的,但是容易成为回旋镖。 “这红黑符箓得多弄一张,还有陶渊明的真迹,一副《桃花源记》可能不够,再弄一份过来备用较好。 “不过这种名家珍品,存世的不多,消耗一副少一副……话说,该不会要和上次黄飞虹喝血水一样,我也要配水吃下去吧……” 想起离大郎、黄飞虹饮下符水的模样。 欧阳戎微微叹气,习惯性的揉脸之际。 “小戎子,你又在使什么坏呢?” 衣柜那边,一位儒服小女冠两根细胳膊,推开了颇为厚重的柜门,抱着金色钵盂与雪白拂尘两份家当,从衣柜高层连续三级跳的跳了下来。 “醒了?” “你在外面神神叨叨,也不知道说啥,不时还傻笑一下,本仙姑能不醒吗?” “什么使坏傻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还说不是使坏,灯都不点,一个人坐在书桌边玩木头人,一动不动,哪家良善好人这样啊? “还有,本来今日来了点感觉的,感觉能吐出点灵墨来,现在看,欸,算了,这份感觉被毁了……” 欧阳戎立即说:“墨锭在桌上,六根。” 其实不用他开口,妙思已经挽起两侧儒服衣摆,小短腿迈开,朝客厅桌子那边跑去了。 她耸耸小鼻子,熟练跃上桌面,打开翰雷墨斋特制的藏墨木盒。 巴掌大小的小墨精一下子扑在墨香墨锭上,先来回翻了两个面,紧接着大快朵颐,和进了粮仓的小仓鼠一样。 妙思眼睛一亮,语气不好意思道: “不错不错,小戎子的孝敬,本仙姑甚慰,感觉回来了一点,不过还得酝酿几日,小戎子不急吧?” “我急。”欧阳戎点头。 妙思立马切换表情,都不带眨眼的: “急也没用,好事多磨,不说了,吃墨吃墨……” 小墨精咕叽咕叽,吃个不停,嘴里含糊不清。 欧阳戎走去取火折子,重新点灯。 屋内亮堂起来。 过了一会儿,小墨精从墨盒中冒出个头。 她歪头问: “小戎子,怎么感觉你最近带墨锭回来勤快了些,以前多吃你一根墨锭,就和要你死一样,讨价还价。” 脑袋瓜子想了想,妙思狐疑问: “难不成是翰雷墨斋那边最近打折,还是说你最近涨薪水了?算了,以本仙姑对你的了解,涨薪水也花不到本仙姑头上……” 叹了口气,妙思转而一脸严肃的问: “小戎子,你该不会贪污了吧?” 欧阳戎嘴角微微抽搐了下,没有答。 “给伱带这么多墨锭,也不见你高产……” 他眼睛看了会儿干饭干到道冠歪斜的小墨精,忽然怀疑道: “喂,你是不是摸鱼了?” “瞎说。” 妙思瞪眼,当场否定。 她手背用力抹了把嘴,大拇指戳着自己脑门,义正言辞: “本仙姑最大的美德就是勤俭,最勤俭,没有之一。” 欧阳戎摇头:“别偷我的。” “你……不要脸。” 欧阳戎走去,手指按在她小脑袋上,板正,一本正经说: “不准磨洋工,明白不,灵墨的事很重要,女仙大人,你也不想以后没有翰雷墨锭吃吧?” 妙思拨浪鼓一样摇头。 欧阳戎这才松手,满意点头。 后方吃墨的小墨精小声嘀咕: “只是你小子突然不缺德了,本仙姑还真有点不适应。” “呵,我的缺德另有它用,犯不着对你。” “好啊,你终于承认你缺德了,刚刚还真是在憋着坏!” 妙思乐坏了,蹦跳了下。 欧阳戎懒得理她。 妙思却化身好奇宝宝: “话说,你要本仙姑的灵墨到底干嘛,以前还以为小戎子你是从读书人道脉,升入的执剑人绝脉,以读书人道脉的灵气作为底子。 “可现在看,好像不对,上次本仙姑瞧见你在偷偷捣鼓道经、符纸啥的,难道你最初是道士道脉的?难怪要用本仙姑的灵墨……” 欧阳戎不置可否。 功德紫气可以催动其它道脉的功法绝学,这涉及到他最大的秘密之一,不可轻易言说。 真怕这妙思这丫头知道了,有一天,两根墨锭就把他给卖了,嗯,说不准她还觉得是个好价呢。 “小戎子,你怎么还不睡?” “明日上午无事,不用上值,中午要去一趟浔阳王府,见小师妹。” “难怪,本仙姑也要去,看看谢姑娘院子里养的大鹅毛长齐没。” “不行,你留在家里。” 欧阳戎斩钉截铁,板脸拒绝: “你别灵墨没给我产完,被人家叼走了。” “哼,必不可能……”儒服小女冠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又道: “闷在家里灵墨挤不出来,出去逛逛,耍耍鹅,说不定就来感觉了……” 他打断问:“来感觉了就地挤墨?” “瞎说什么呢,不过也差不多……欸欸,小戎子你干嘛拎衣领?” “睡觉,明天跟我出门。” “……” …… 上午,浔阳王府。 欧阳戎袖中揣着一枚小墨精化的本体墨锭赶来。 还带了几篇明月诗篇和夜明珠,照常去见离裹儿。 不过,他先去了一趟离闲的书房,告知了下离闲,最新得到的离大郎返回日期。 除了欢喜出门准备茶点的韦眉,离闲板着脸,轻哼一声。 欧阳戎刚准备走人,被离闲喊住。 说是,此前帮忙收罗的陶渊明真迹,有了眉目。 好像是相王府那边,帮忙收到了一副存世真迹,准备寄来江州。 欧阳戎微微挑眉,沉吟片刻,也没客气,让离闲帮忙代为感谢。 内宅,梅影斋。 欧阳戎带着妙思赶到时,发现闺院里全都是书,不少丫鬟从外面搬书进来。 有些书放在了阳光下的地板上,有些书搬上了离裹儿书房所在的朱楼。 除此之外,还有一道白影乱窜。 是时辰到了,有种在定时跑酷。 “你们这是在干嘛?搬书房?”欧阳戎好奇问。 两道倩影正走下朱楼。 离裹儿今日一身白荷色男装,头戴坠玉抹额,遮住了鲜红梅花印,比男儿还飒爽。 谢令姜也在,一身朱红男装,背手身后,俏丽无双。 “大师兄!”看见欧阳戎,正下楼的红裳俏女郎巧笑嫣然,加快脚步,迎面走来,那幅度,让人隐隐觉得整个楼梯在颤颤巍巍。 二女经过一队搬书侍女,来到欧阳戎面前,两道眸光,各自打量起他。 “查书。”离裹儿仰头望天,理直气壮。 “查书?查什么书?”欧阳戎好奇。 “是这样的。”谢令姜挽住欧阳戎胳膊,一本正经说:“咱们之前不是吃饭聊过云梦剑泽为何反对造像的事吗?我与裹儿妹妹争执多日,随后统一了一点,都觉得多猜无异,还不如多搜查一下。” 离裹儿颔首,挥了下袖子,侃侃而谈: “本公主派菊华诗社的人收罗了外面能找到的所有关于南北朝的古籍,准备查一查那段时间的史料,比如那北朝魏,听说就很崇佛,有一段时期修建了很多佛像与佛寺,与今日有些类似,说不定二者有些渊源……” 欧阳戎突然问:“陶渊明是不是也是那段时期的人物?” “咦,好像确实是,反正相差不远,但陶潜此人在南边,应该是经历了朝代更迭,那是南朝宋新立。” 离裹儿思索了下,走去取了一本书回来,翻了几页,她垂目道: “后来,北朝魏与南朝宋,南北对峙,双方战事不少,皆有一统南北之志,不过后面你也知道,南北朝格局才刚开始呢,后来都成了他人嫁衣裳……” 欧阳戎眼神若有所思,把化身墨锭的妙思,交到谢令姜手上。 几人一齐登上朱楼。 …… —————— (ps:月底了,求月票啊!r2) (本章完) 第621章 云梦泽破例,越处子破戒【月底跪求月票!】 第621章 云梦泽破例,越处子破戒月底跪求月票! 雨过天晴。 满山的梨花树,洗尽铅华一样,娇艳欲滴。 一些飞檐屋顶的精致古风建筑,沿山而建,遍布山峰上下,不知占地多少。 沿山而建的座座精巧园林、假山池水,凸显出此地主人家的高雅品味。 此地有一个颇有趣味的名字,雪木山庄。 这座山庄深藏在深山老林之中,平日来往者,无不是与山庄主人家关系匪浅之人,寻常人是不得入内的,误入也会被客气请出去。 山庄的主人,据传是一位年轻时就守寡的夫人,有一段时间,在天南江湖为人津津乐道。 不过这位寡居夫人,连带着雪木山庄一起,十分低调。 奈何雪木山庄的世俗产业,遍布江南道,哪怕主人家低调,山庄的名气依旧不小。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能在天南江湖混的懂行之人,心中清楚,这么一块明晃晃的大肥羊,黑道白道上不可能没有人伸爪子。 但这么多年都稳稳当当过来,安安静静,岁月静好……没有被大人物们给吞下,自然不容小觑。 这位寡居夫人要不是上面有人,要不就是上面有人。 两个总得选一个。 上午,山庄寂静。 阳光落在挂满水珠的梨花树枝上,空气中弥漫着春日土壤的味道。 有一股空山雨后的清新。 山庄内,山峰处,没有修建奢华的豪宅,只有一座恰到好处的雅致亭子。 亭子匾名“春庭”,制式确实雅致,有春秋遗风,挂青、黑二色绸缎帘子,这色调有古吴越之风,凸显主人家的品味。 一位金发及腰的高大胡姬,在亭中一处雪白蒲团上盘膝而坐。 一柄剑鞘横置膝上。 雪白长剑已经出鞘。 她身前有一大桶落满梨花瓣的清冽之水。 庭中寂静,隐隐有剑鸣。 雪中烛用一份迭好的白布蘸水,擦拭雪白长剑,白瓣沾在剑身上。 她剑指隔着白布按压剑身,每划过一次,长剑低吟一声。 此水乃清晨朝露雨水,取自这漫山遍野的早春梨树。 本是练气吐纳之士的绝佳饮品。 眼下,却被这位云梦大女君用以喂剑洗身。 雪中烛脸色平静,碧目微垂,专心致志。 亭子外,有一颗整座山庄最大的梨花树,似是静静陪她。 一人一剑,一亭一树。 凌冽山风都避开了这处山峰,寂静空空。 砰——! 这时,亭外响起一阵轻响,似是某种东西落在枝头的声音。 与此同时,伴随动静,一小片经过春雨滋养、由雪白转淡粉的梨花瓣,缓缓从枝头落下。 像是下雨。 枝头,有一只三足四目的巨大怪鸟,静立枝头。 它刚从云霄之上落下。 两爪抓枝,多出的一爪,抓有一份红绳捆绑的帛书。 雪中烛动作不停,低头洗剑。 三足怪鸟忽而转头,望向距离山峰不远的半山腰上一处池水。 在山峰的这座春庭亭里,可直接俯视那一处池水边的景象。 水池中央有假山,池内正养有一尾罕见的白鲟。 白鲟在围绕椭圆形池水,不停转圈,似是不知疲倦。 池水岸上,也有一个扎着总角的粉白襦裙小萝莉,跑动小短腿,追着这一尾白鲟,绕池子转圈。 小萝莉手里拎着一根颇为长、直的梨花枝,戳进水里。 伴随着她绕湖转圈圈,梨花枝划破水面,哗啦哗啦,响个不停……像是真在水上画圈。 一尾白鲟和她一起。 俩个家伙不亦乐乎。 只是不知道,到底是谁在学谁。 山峰梨树枝头的三足怪鸟,眼眸倒影出这一幕,微微歪头。 四只眼睛似是下意识的跟着池边转圈的扎总角小萝莉一起,上下左右的转动。 某刻,像是被她转晕了,三足怪鸟飞速眨眼,扑腾翅膀,猛晃脑袋。 亭内正在洗剑的高大胡姬突然起身,雪白长剑都来不及归鞘,大步走出亭子。 看她那张寒冰俏脸,已经是到了忍耐的极限。 “大师姐。” 一位白衣温婉女先生突然赶来山峰,手中握卷,走到亭前。 身子不动声色的挡在了雪中烛与下方那座有人有鱼转圈的池水之间。 “咦,五师妹来消息了?虫娘到了。” 鱼念渊柔笑细声,指了指亭边不远处的梨花树枝头。 雪中烛不理。 “这丫头在干嘛?”雪中烛突然开口,语气不耐烦。 “额,好像在守护那颗门牙。” “守护?门…牙?” 雪中烛一字一句,努力压着火气。 估计从没想到,她一个桀骜霸道、威压整座天南江湖男儿的云梦大女君,这辈子嘴里能念出串在一起的这几个词来。 真是造孽啊。 白衣飘飘的鱼念渊,握卷抵唇,语气无奈: “小姝昨天下午捣蛋,被大师姐你丢出了门去,不小心磕掉了一颗下门牙,她把牙捂在手里一晚上,一大早起来饭都没吃就跑出门,说是要把……要把下门牙丢在高处,越高越好,后面才能长得快……” 鱼念渊藏着小萝莉安慰她时、牙齿漏风说的一句“放心吧师斧徒儿已经不怪大师波了不记隔夜仇”没讲,继续叹气道: “此地就大师姐在洗剑的这处山峰最高,小姝本来想把门牙丢这里的,但是好像是怕打扰了大师姐你,不敢来,就丢在半山腰那座养了白鲟的池水里了。” 雪中烛深呼吸一口气,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有点切齿问: “丢完了那还不滚蛋。” 鱼念渊压住唇角,努力保持正经,柔声解释: “小姝丢完牙后悔了,也不知道是听谁说的,嗯可能是她爹吧,说什么鱼的记性很差,一会儿就忘……她怕那条叫大白的白鲟也忘了情谊,吞了她丢在池底的门牙,那就不灵了……所以她想了这个法子,带着白鲟绕圈,想要转晕这鱼……” 在雪中烛面无表情的直视下,鱼念渊越说声音越小。 收了个性格这么憨的小女徒,难免有点心虚。 “咳,算了,别管这丫头了,由她去吧,等会她自己转晕了就歇停了。” 雪中烛勉强转身,和鱼念渊一起重新回到了亭中。 雪中烛随意招了招手,名为“虫娘”的三足怪鸟飞来,将红绳帛书递到她手里。 在鱼念渊的旁观下,雪中烛垂目瞧了会儿密信,自若收入袖中。 “说事。”她没提信的事,清冷说。 鱼念渊颔首,怀中取出一份宣纸,递上。 “这是?” “《桃花源记》的原文,魏先生主动给的。” 雪中烛冷笑: “不是藏着掖着吗?” “可能是看见了本殿这次派发云梦令的诚意吧,松了口,默许咱们找这桃花源,不过那一幅画,还在犹豫呢,不肯示之。” 雪中烛嘴角扯起,接过宣纸,垂目似是专注的浏览了下《桃花源记》,不过很快收起,也不知看没看懂上面古言,嘴里应答: “嗯,有点意思。寄回云梦,给小五。”她面色如常的递回给鱼念渊。 “好。”鱼念渊取来纸笔,于宣纸上,飘逸几笔,重新折好,走去亭外,素袖招舞。 虫娘落于臂上,脚上被她重新绑好了红绳,它冲天而起。 “找找看吧,咱们对云梦泽更熟,陶渊明留下的文赋,说不得指明了方位,让小五她们试试。” “嗯。” “还有什么事?” 鱼念渊轻声说: “匡复军的事,西南那边,李公最新来信,请求大女君一件事。” “讲。” “李公希望本殿能帮匡复军一把,匡复军必有厚报,他信里还允许了魏先生,必要时可以给咱们看那副桃花源图。” 雪中烛淡淡说: “我们阻碍大佛,不就是在帮他们吗,算是扰乱江州后方,帮他们拉扯一部分朝廷精力,他们还不懂感恩?还有怎么帮。” 鱼念渊轻轻一叹,说: “那位李公说,希望咱们剑泽能更进一步的帮,就像……就像当初南北朝时,女君殿帮助南国数朝皇室一样,想要这种程度的帮助。” 亭内气氛陡然寂静,空气缓缓寒冷下来。 鱼念渊看见,一柄雪白长剑悬浮亭中。 亭外,一颗大梨树,梨花落尽。 “呵。”金发胡姬轻笑走去,收雪白长剑入鞘,她背影高大。 “他李正炎知道的倒挺多,还知道以前南朝旧事,谁告诉他的?他那什么国公爷爷?还是交给他们桃花源图的有心人?” “不知,他们今早突然提起此事,我也很意外,一是,他们怎么敢提的,二是,他们是怎么知道的,这世上清楚这事的人应该不多了,南北朝鼎争,里面有很多事是不能登上正史的,特别是随乾立国后,哪怕有野史记载,大都会有心人毁去,现在周人编撰的南北朝史更不会再提……” 雪中烛冷笑: “他们还好意思提南朝旧事?咱们女君殿那时是信了鬼了,见那些南逃北人可怜,结果扶了一堆难上墙的烂泥,还白白走漏不少本宗的特殊练气术,对山下世俗的影响也不知好坏。 “纵观整个南朝,几乎都是废物,除了一个姓桓的匹夫,一个姓谢的读书人,还有一个姓刘的武人,稍有本事外,其它都是不堪重用,建康城那处六朝风流地,尽是门户私计,先是被大随拆去,后又被大乾摘桃改名,现在叫什么金陵,可笑可叹……最后还反噬了云梦…… “现在江南道、岭南道如此不受重视,不都是他们没用?云梦还管他们干嘛?不过天南江湖可不像它们那么窝囊。” “话是这么说,可……” 雪中烛打断:“二师妹去答复,想要女君殿那份破例帮助,问问他们配吗,不提高的,只问他李正炎,比得了姓桓的姓谢的姓刘的那几个吗? “另外你再告诉他们,本座要观阅那副桃花源图,这是一切的前提条件,同意了,其它事才能开始谈!” 说到这而,停顿片刻,她大袖一挥:“也只是开始谈罢了。” “好。”鱼念渊颔首,微笑轻语:“哪怕是同意谈,他们也该清楚这份天大的荣幸。” 雪中烛不语,昂首傲立,紧紧抿唇。 云梦剑泽到她们这一代,实力其实大损,殿中上一代的前辈几乎没有,也是当初南朝留下的一份因果反噬。 所以她们这一代很特殊,包括越处子在内的女君们,皆没有成长起来,元君之位也空悬,幸好越处子早早就归位了,类似于一座世俗王朝,太子乃国本一样,可定人心。 而放在以前,大周朝廷敢在江州修建大佛?呵,恐怕是不知道神州天人的厉害吧? 鱼念渊忽然道:“魏少奇好像有疾。” “哦。”雪中烛反应平淡。 鱼念渊轻声问:“要不要把罪牢里那姓孙的带来,给他看看病。” “你还提那个姓孙的老东西?本座没杀了他,已经是最大的容忍了,又是‘取睛’失明,又是怂恿越处子破戒……还放他出来晃荡?当是定期出游呢? “另外,这个魏少奇也不配,不献出那副图前,他们丝毫别想从咱们云梦拿到什么。” “也行。”鱼念渊神色如常:“只是有点欣赏此人。” 雪中烛忽然问: “小七那边,为何不让本座直接去信一封,喊她回来?还会不听本座话不成,二师妹收到那浔阳秃驴来信后,拐弯抹角这么多做什么?” “大师姐,这次破例开了梦渊,发放了这么多枚云梦令,七师妹那边看到云梦令后,会知晓咱们现在形势的,知道梦渊开了,她该做什么……这么多年,你代替她顶在前面,去梦渊也是你,桃谷问剑也是你……七师妹是最知道你之辛苦的,不要催她了,大师姐就是太急了,上次在龙城也是。” 鱼念渊轻声道: “这么多师妹中,其实七师妹才是最懂事的那个,只是因为以往太懂事了,偶尔的不懂事才如此显眼。那位大师让方家姐妹送来的信上,大致也是此意,她说红尘之事,需要越处子阁下自己参透才行,强求不得……” 雪中烛冷着脸,沉默少顷:“确定她一直在城里无虞?” “嗯,那信上说,大佛倒塌之后,七师妹起初藏身承天寺悲田济养院中,后面才搬出去的……”鱼念渊欲言又止。 雪中烛深呼吸了一口气: “小师妹眼睛的事伱也清楚,虽然……暂时不用担心,但是修为方面,破身的后果……已是受了损害……好不容易服用半只龟甲天牛抵消些许,若是这次在浔阳城里,再受了一些伤害回来……二师妹你自己看着办,想想咱们以后下去了,怎么给师尊和云梦先辈们交代。” “我明白。”鱼念渊眸子微黯了下,过了会儿,温婉一笑: “不过我领教过,那位大师的禅法还是挺厉害的,若是最会劝人的佛禅都没法点悟,更别说咱们这些师姐的唠叨了。” 雪中烛不置可否。 提起小师妹的事情,亭内气氛暂时冷场,只剩下不远处传来的小萝莉用树枝勤快转圈的戏水声…… —————— (ps:还欠14更,没忘记!最近几章在铺垫转折,大伙能看出来,有点不敢写多写快呜呜,稳字当先。 月底了,恳求一波月票,r2) 第622章 让龟甲天牛完整的特殊方法?【八月求保底月票!】 第622章 让龟甲天牛完整的特殊方法?八月求保底月票! 鱼念渊发现自家徒儿是真能转圈圈啊。 头是一点不带晕的。 当然,白鲟也没晕,人家是在长江里追逐白浪练过的,是真正的浪里白条,岂能输给你一个两条小短腿的屑丫头。 不远处池边短腿小萝莉不知疲倦的转圈声,传来春庭亭,颇显吵闹。 在大师姐再度起身抽剑之前,鱼念渊率先开口: “说起来,小师妹潜伏浔阳城中也有好处,视情况,可以有一番作为,顺手一些麻烦之人……” “不用她来。”雪中烛立即打断,清冽嗓音如同断金之刃:“小七安安稳稳回来就行了,按时与咱们汇合,用不着犯险。” 鱼念渊欲言又止,只好点头。 雪中烛皱眉,走去亭边,碧眸望着下方池边转圈的短腿小萝莉,不过很显然,心思不在上面。 “江州那边,朝廷的高手还是不少的,比如那个姓宋的白眼老太婆,说不得还有一些隐藏的高手,没必要让她犯险。” 她又脸色颇为不高兴道: “若是小师妹早到了六品,配合半只龟甲天牛,倒是可以试试,游刃有余。 “可惜那次她在龙城任性了一回,似是破戒,犯了忌讳,使其修为缓缓停滞,逗留七品大圆满不前,本座查阅至今都没找到很好的解决之策。” 鱼念渊:“可是刚回来那会儿,修为进度不还是好好的,后面才缓缓降下去,有没有可能是别的原因?” 雪中烛勉强点头: “虽是如此,但是在龙城破戒之事的影响,肯定也是在其中的。” 她叹息一声: “都说静若处子,静若处子,处子乃世间最静之物,佛家说心猿意马,世间最好动之物,又莫过于白猿,二者一静一动,皆是极致。 “练气一道更加追求极致,所以我宗的清规戒律是不许破戒,失了处子之身的,越静越好,走的就是这极静之路。 “小师妹作为这一代越处子,更是静到了本门极致,多好的炼气胚子,现在横生意外。” 鱼念渊却摇头: “大师姐,我查过殿内留存的卷宗,我殿历史上不是没有过非处子的女君,依旧不影响练气进度。我总觉得七师妹的问题,是出在心境上。” 这位云梦二女君惋惜道: “可能还是咱们龙城之事,没有处理妥当,当时都已经那样了,其实可以让她再多留一会儿,等她那个病秧子童夫醒了,再见一见,好好告别,不过大师姐当时催着走,徒留遗憾……” 雪中烛直接打断:“寻常女君是可以,但是越处子能一样吗?可有先例?” “额,但是没有明确记载……” “那不就得了,二师妹的心境受伤说,或许不无道理,但是小师妹破戒失身,定然也有一份影响在,不提咱们越女,哪怕是山下普通女子,失身过后,都会眉眼自开,生些妇人变化……” 鱼念渊想了想,主动道: “那半只龟甲天牛效果倒是不错,孙老怪的建议还是挺有用的。” “嗯,可惜只有半只,修为进度只是从停滞不前,恢复到寻常还行的程度,可是比起当初她修为进度的突飞猛进,只能说聊胜于无……” 雪中烛紧紧抿嘴,少顷,语气不悦说: “另外,还有半只龟甲天牛真是白白浪费了。若是一整只龟甲天牛,说不得小师妹身上的负面影响,能完全革去。” “龟甲天牛完全服用,副作用太过严重,大师姐忍心见小师妹那般孤独?而且,我还是觉得服用龟甲天牛,恢复静气,是治标不治本,应该从心境下手,心静才是真静。 “处子是得天独厚,但是偶尔也有在山下喧哗市井奏乐的歌姬舞女,亦是静者,闹中生静,盖因心静也。” 不等雪中烛开口,鱼念渊话锋一转: “若是真的按照大师姐所说,龟甲天牛又效果不错,那小师妹当初破戒失身过后,刚从龙城回来,那时候的修为进度,不还是大致如同以往吗? “那会儿,小师妹可还没有服用剩下半只龟甲天牛,大师姐,你说,难不成是因为她那个病秧子童夫服用过半只龟甲天牛,二人在圆……同床共枕之际,有一部分龟甲天牛的药效,通过阴阳交泰,渡给了七师妹?维持了一阵,后面二人分开过久,小师妹身上的药效退去了?” 鱼念渊捏了捏下巴,微微歪头,嘀咕: “若是可以这样,那为什么不能那样……” 雪中烛越听眉头越皱,穷追不舍问:“什么那样?” 鱼念渊偏转开目光: “就是,虽然那个病秧子童夫服用了半只龟甲天牛,但是可否通过继续同床……” “想也别想!” 这一回,雪中烛终于听懂了,没等鱼念渊说完,径直打断。 她脸色先是精彩变换了下,旋即有些忍住不爽道: “且不说那个病秧子有没有这份资格碰越处子,只说他一介凡夫,毫无练气修为,半只龟甲天牛的药效在他身上完全是作为保命之用,实际能获得的神通药效估计早流失掉了。 “就算二师妹猜测的勉强不错,那也只是当初在龙城东林寺刚刚服用下半只龟甲天牛后,短暂的药效留体期,现在早就过去了。 “而且,咱们云梦剑泽的堂堂越处子,何时要靠一个男人去修行了?传出去,简直笑掉大牙,我们女君殿的面子是不要了吗? “二师妹,本座知道你在殿里时,喜欢捣鼓研究一些奇怪东西,喜欢记录在册,但是事关小师妹,容不得你去研究捣鼓,明白没?因为咱们不能试错,小师妹的事是殿中头等大事,得一起商量着来。” “明白。” 鱼念渊也不恼,声音如常温和: “只是有些好奇罢了,大师姐有时候就是原则性太强,恪守祖宗之法不变,用儒生的话说,就是有点厚古薄今,不过也好,包括七师妹在内的几位师妹,年纪都还太小,需要大师姐暂时监督管着。” 雪中烛多瞧了一眼鱼念渊,似是很想说,你不也是,本座不管着,二师妹你不也得做大胆之事。 “等等,二师妹,你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才不让本座去信浔阳城,直接喊小师妹回来?” “大师姐别多想,不是为了那龟甲天牛药效的事。” 鱼念渊无奈道: “我只是依旧觉得,小师妹修为进度突然出问题,是心境的缘故,若是心静,哪怕失身,依旧静若处子,若是心不静,哪怕守身如瓶,依旧有心猿意马窥伺打搅,人在深山修为,修为亦是难进。 “当然,小师妹也可能是两者皆有吧,轻重不一而已。” “或许吧。”雪中烛沉吟片刻,勉强摆手。 她柔柔一笑: “所以这次,能在咱们不直接干涉的情况下,她自己回来,可能心境能恢复一些,哪怕不是真正放下,也是松手认命,心境改变是大不一样的,大师姐可以期待下。” “还是那句话,小师妹安全最重要。” 雪中烛皱眉说道,定下底线原则。 “对了。” 这时,鱼念渊从袖中取出一份情报,交给雪中烛,轻声提起了新收到的各方消息: “大师姐,最新消息,江州监察院与江州官府正在挨家挨户的搜查云梦令,已经有几枚云梦令落入他们手中。” “呵,被咱们吓成这样,几枚云梦令都要收缴,本殿还没做什么呢。” 雪中烛扫了眼手中情报,唇角露出些讥讽不屑的弧度。 鱼念渊温声细语,就像往日在教李姝读书识字一样。 “听说他们还发布了公文,召集了江州境内黑道白道上的势力、豪族,一一警告,若是敢暗中收取云梦令,当两面人,附和咱们云梦剑泽,事后悉数治罪抄家,子孙三代,周廷皆不录用……反正与死罪无疑了。” 雪中烛脸色冷淡:“他们也就这一套了。” “大师姐,已经有些收取了云梦令的势力态度犹豫,想退出了。” “早就料到会这样,所以这次发放云梦令,才让你们将数目定多一点。” 鱼念渊颔首:“大师姐这次确实未卜先知。” “尽是胆怯之辈,既怕得罪咱们,又怕得罪周廷女皇,故小利而忘大义,居安却不思危,上次召集这些胆怯之辈集会,本座就已发现了这点。” 雪中烛摇摇头: “这些年天南江湖涌出的豪杰人物,远不及前几次我们女君殿下山涉世时,脱颖而出的豪杰人物多。” “确实如此。大师姐真是智者千虑。” 鱼念渊轻轻一叹: “其实这一回,他们来不来都一样的,只要领了云梦令就行。” 雪中烛背手身后,唇角噙着一抹淡笑: “是啊,都一样,他们全不来也没事。” 二人似有默契一般。 鱼念渊没再继续接话,换了个话题。 这些日子,她代替大师姐与女君殿接见了不少天南江湖所谓豪杰少侠人物,轻轻颔首: “本殿许久未下山涉世了,天南江湖这副气象,有些暮气垂矣,是因为是乾周天下,英雄人杰都去了关中吗,还是说随乾统一南北,立国之后,南国气运皆往北流?” 思索了会儿,她摇摇头: “也不知道其它几座江湖情况如何。” 雪中烛大手一挥: “不去管其它江湖与隐世上宗如何,这一回,该我们天南江湖给天下练气士和英雄人杰立立标杆。” 鱼念渊看着金发高大胡姬的背影,玉手握卷,拍了下掌,笑语: “大师姐巾帼不让须眉,有男儿英雄气,这是桃谷问剑摘得剑道魁首之后,天下练气士们公认的。” 雪中烛也不知想到什么,没有回头,也没有接话。 摆放一侧的雪白长剑,微微颤栗起来,欲要出鞘。 有不平不服之气。 雪中烛大手按住剑柄,才稍微安抚住这一柄“未曾雪耻”的知霜。 “那副地图不错,十分详尽,连那条浔阳江上有几股水道流向,都标示的清清楚楚。” 她伸手指了指亭中央石桌上,摆放的一副写满密密麻麻墨字的繁琐地图。 地图半掩,隐约可见是双峰尖浔阳石窟附近的山水地形。 “那个姓杜的小子,是有点过人之处的。” 雪中烛轻轻颔首。 鱼念渊瞧了眼桌上地图。 雪中烛垂目道: “这次浔阳石窟在城外,能远离浔阳城里的百姓房屋,这对咱们来说,是一个利好条件,至少没有上次那么束手束脚。” 鱼念渊忽道: “嗯,不过对于大周朝廷来说,未尝不也是利好,江州大堂最初为东林大佛选址,定在双峰尖的浔阳石窟,推动此事的操盘之人,是个目光长远之辈,至于后面的星子湖大佛完全就是乱来了,急功近利……此前魏先生所言没错,不该让那个叫欧阳良翰的刺史上位。” 雪中烛回过头,多看了眼鱼念渊,平淡说: “伱倒是喜欢夸人,咱们这次可不会留情。” 鱼念渊微笑: “不留情,才是本殿最大的尊敬。” 雪中烛不再提此事,回到蒲团边,盘膝坐下。 她重新抽出知霜,继续白布蘸水,缓慢擦剑,头不抬道: “二师妹若是没事,就下去吧,把刚刚本座的话,带给魏少奇,本宫等他的画呢。” “遵命,大师姐。”鱼念渊笑说。 这位白衣飘飘的温婉女先生走出亭子,经过落满梨花的树下,山风呼啸,席卷梨花,沾满她的衣摆。 鱼念渊自若下山,经过半山腰的水池时,轻声喊: “小姝饿了吗?雪木夫人早上送了些糕点过来,说你们小丫头应该喜欢吃。” 正在绕圈的李姝,速度不变,小跑到鱼念渊身边,仰起一张缺了门牙的小脸蛋,无邪问: “师斧,爹爹以前说深水里有大蛟,会突然冒出来吃人,真的假的呀?” 鱼念渊点头,微微眯眼:“是真的,走吧,离水远点。” “我才不信,师斧说的好敷衍,师斧先走把,我去看看大白晕了没。” 说完,短腿小萝莉重新跑了回去,捡起又直又长的趁手树枝,继续绕池转圈。 鱼念渊摇了摇头,继续下山而去。 就在这时,山顶名为“春庭”的亭中,低头擦剑的高大胡姬突然起身。 水池上,一道夹杂有满树梨花落瓣的雪白长虹倾泻而下,宛若白沫瀑布倒悬。 砰——!轰隆——!! 满池的水炸开,池边山林下起了小雨。 正转圈转的起劲的白鲟腾飞而起,“咚咚——!”几声后,重重落地,一动不动,似是摔晕了过去。 李姝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被淋的满身湿漉漉的,呆若木鸡。 下一息,吓的蹦跳起来。 “大……大蛟!!” 短腿小萝莉飞速跑掉了,但是过了一会儿,她矮小身影又颠颠簸簸的跑回来,匆忙且颇为艰难的拖起岸上昏迷的大白鲟,一人加一鱼,一溜烟的跑路,又不见了人影。 还蛮患难与共的。 山顶亭中的雪中烛听到下方被树荫遮蔽的山路上,隐隐传来短腿小萝莉哽咽伤心的漏风奶音: “师斧呜呜呜水里有大蛟,吃人的坏大蛟,我的鸭没了,早知道不丢水里了……” “往好了想,可能去天上了,你下门牙岂不长得更快?”鱼念渊安慰。 “为啥不往坏的想?” “……” 这么小就会抬杠,长大了还得了。 鱼念渊有些无奈的开口: “你快把白鲟丢回水池,这么拖在岸上走,也不怕它脱水死了,这是留给你七师叔的补身子的。” “不行,大白回去会被坏大蛟吃掉的,刚刚坏大蛟还偷袭了我,幸好我跑得快,从坏大蛟手里逃出来了……” “那不回去,你想要把它怎么处置,总不能养屋里吧。” “当然是先养厨房,等七师叔回来,再下锅,唔,我也要补补身子了,没事的,我可以排在七师叔后面,七师叔不是很瘦吗,放心吧,小姝也不高,吃不了多少……师斧,这次把大白红烧了好不好?不过七师叔最好慢点回来,等我把鸭长好。” 鱼念渊:…… 雪中烛:……?? —————— ps:新的一月,求下保底月票呀! r2(拼命撅起) 汇报成绩!兼二百五十万字大总结 汇报成绩!兼二百五十万字大总结 41220。 截至此刻,君子的均订是41220。 是的,我们四万均了。 众所周知,字数越多,均订成绩越难涨,与字数少的新书相比,是巨大劣势。 我们的涨势不逊大佬们多少! 请听我讲。 20年2月1日,君子上架,首订7八00,当期前三。 三日之内破万订,三个月内破两万订。 最高的巅峰,在年7月,君子的均订,将近24000。 再往后,失去了新书期曝光,月票榜曝光几近于零,君子的均订一路缓慢下滑。 截至上上个月,也就是今年的五月七日,发单章求票、决心争榜之前,君子的均订滑落至20300,即将跌破两万均的门槛! 朋友常笑言,你这根本不是一本两万均书该有的月票排名,几乎只靠智能推苟延残喘了。 故事若是止步于此,小戎其实很熟悉。 这个处境似曾相识。 因为第一本书《我有一个剑仙娘子》也是如此! 因为小戎早已经习惯了长期埋头苦写、成绩自然下滑的低谷期。 新人渣更缘故,20年八月,剑娘首订2八0,上架后,成绩突飞猛涨,截至当年十一月,最高涨至八000均,这是起点防盗时代前的八000均,还是错过了新书期的八000均。 往后,也是熟悉的数据一路下滑,截至22年9月完结,剑娘均订6000余。 将近两年时间的下滑。 小戎早就习惯了一路下滑、只有少量真爱书友陪伴的低谷滋味,甚至还学会苦中作乐,告诉自己埋头去写自己喜欢的故事就行。 但是,当经历了长达两年多的低谷长跑,眼睁睁看着《剑娘》因为成绩、状态、现实等因素,慢性死亡过后。 当我再次亲眼看到,君子从24000均一路下滑至20300均,我眼前再次浮现出了剑娘的那两年半。 我的心里有一股气莫名升起。 写书四年以来,让我感到最难受的时候,从来不是受恶语差评啐骂,而是一位位曾经剑娘的老书友,通过各种各样的渠道找到我,私信和我说,他们很喜欢很喜欢剑娘,很遗憾它的突然结束。 我不禁去想,如果没有结束剑娘,如果带着剑娘继续坚持,努力再尝试一把,是不是剑娘的结局就大不一样了? 我知道,人会下意识的去美化自己没有走过的路,但这总比十年之后去耻笑自己的退缩胆怯要好。 我忽然明白胸口的这一股气是什么了。 上上个月,5月7号,我和兄弟们带着《君子》,再次站在了这个十字路口。 这次,我们冲了。 截至今日,2024年7月31日,君子的均订41220。 从5月7日的20300,到7月31日的41220。 两个多月。 我们一本字数接近两百五十万的老书,均订翻了一倍多! 我们突破了荣耀三星,我们达成了百盟与出圈四成就。 我们一路头也不回的闯破了三万均,一头撞进了四万均,并朝前方五万均迸发。 特别是在这个七月,咱们长期稳居起点畅销榜前三,甚至还拿过几次畅销榜第一,而在同行间,畅销榜是最有含金量的榜单。 事实证明,我们没有美化我们没有走过的路。 事实证明,只要给君子足够的曝光,君子可以站上去瞧一瞧那个很多人不敢想的高度。 事实证明,连累君子成绩的,从来都只是作者个人的摆烂与畏缩,而不是穷酸文人爱推卸埋怨的读者慧眼不识珠。 事实证明,君子绝不该是以前那个位置,它本该属于一个更好的位置,也绝不可以停下脚步。 事实证明,君子其实有一群最好的读者!以后,也还会继续迎来新的一批最好的读者。 下面总结一下七月份,七月份更新了16.八万字,平均每天5420字,请假0天,如下图。 16.八万字相比于那些爆更大佬来说,不算什么,但是对于有强迫症、时速500字的小戎来说,是每天关小黑屋,坐在电脑前埋头狂码的竭尽全力。 之前追更的老读者应该知道,以前每个月,小戎累死累活只能写12万字,平均每天四千字,七月比以往多了4.八万字。 而且,从五月开始到现在,连续三个月没请假!接下来的八月份,也绝不会请一天假! 说下码字慢的问题。 很多时候,为了眼前的一小段剧情,小戎得提前去细思老后面的剧情,盘清楚事件逻辑,与发展脉络。 这就导致当下一小段剧情都会码字龟速。 小戎是希望像招待好朋友一样,拿出所能写的最好的东西,端上来招呼大伙。 这份“好东西”可能不适合所有人的口味,甚至觉得难吃。 但是总能碰到那么几个能咀嚼出味道的,还蛮喜欢的。 这就够了。 小戎尽量把它端到更多人面前,让喜欢它的人找到它。 但也不是走什么孤芳自赏、自命不凡的路线,真不是,我真心的觉得,起点的读者群是很厉害的,其中有很多牛逼的读者。 比如说,不少读者追读时能明显感觉到,你这作者是糊弄还是认真搞,能敏锐察觉到你哪一天的更新质量不对劲,明显没用心,或是状态低迷。 而你要写的东西,有不少读者能一眼看出,甚至给你举一反三。 所以有时候,小戎被骂更新又短又水,是真的不敢还口…… 但又很无奈,码字能力无法满足大多数读者需求,徐徐改进,大伙可能又没耐心。 所以只能埋头写了,保持笔耕,不乱自己阵脚。 因为我一直觉得,一个作者只要他自己还有一口心气在,不泻掉,只要他自己觉得故事没问题,那就不会崩。 只有他自己都泄气了,自我怀疑,那才是一本书崩塌的开始。 所以要万念不能乱其心,坚刚不可夺其志。 君子时至今日,已经二百五十万字,超过了剑娘停下时的字数,成绩大概是剑娘五倍不止,而它最初始的定位,只是练笔,写到这里,真是感慨。 君子其实还有不少故事,想徐徐道给大伙听。 今日篇幅有限,先和大伙唠叨到这里。 最后。 来到大伙喜闻乐见的求月票与加更环节。 上个月还了7更,截至目前为止,还欠14更。 一更是3000字为准,发二合一的7000字章节,一章没满7000不算还更,上个月就是这个算法。 欠下的14更,这个月继续还,先把它还完。 这个月同样不会请假,每天保持更新!挑战下超过上个月的16.八更新。 接下来,我们要冲击五万均! 去看一看以前觉得只有大佬们才能看到的风景。 对了,盟主返现活动本月还在进行,大伙感兴趣的,可以翻前面单章,或者进书友群咨询。 最后的最后,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 大伙别留月底,月底没双倍的,君子现在就很需要月票! 大伙的每一张月票,都是对咱们君子最大的帮助,小戎在这儿诚恳拜谢了。 小戎知道,更新比不上那些日万大佬们,又短又水,还天天求票,太厚脸皮了。 但是为了君子的成绩,为了让更多人看见咱们这本书,小戎必须竭尽全力求票,不要啥脸面了。 只要能让君子更好,更多人看到,让小戎做啥都行……什么,那就去24小时关房间里爆更? 呜呜呜好!小黑屋码字去了! 跪求新鲜出炉的月票! 跪求新鲜出炉的月票! 跪求新鲜出炉的月票! r2(超级撅起) (本章完) 第623章 小师妹的查岗小能手【5k4,求月票!】 第6章 小师妹的查岗小能手5k4,求月票! “谢丫头,你们要说悄悄话到什么时候?” “不是悄悄话,是谈正事。” “有什么正事,是本仙姑不能听的?难不成仙儿不宜?总觉得好怪啊,你们仨待一间屋,还温酒喝…… “唔,其实本仙姑也能喝点,手指蘸蘸,尝个味,以前小萱就给我尝过大黄的酒,真带劲……” “仙儿?大师兄说你好几百岁了,说你是什么老仙女……”她嗓音清脆,有些温柔道:“不行,你不能喝,大师兄说你一饮酒,就容易打嗝,回头灵墨都是一股酒味。” “他最缺德,没有之一。” “嘘,来人了,你把头缩回去。” 浔阳王府,梅影斋,朱楼的楼梯口。 谢令姜学着大师兄,两手笼袖,袖中的手掌按住了趴伏的儒服小女冠耸来耸去的小脑袋,轻缓揉了揉。 谢氏贵女腰背挺直,带着袖中小墨精,目不斜视的走下楼梯,经过院子里一众搬书婢女。 包子脸小侍女正在指挥婢女们把从外面搬来的书放在指定的位置。 “咦,谢姑娘这是要去哪?”彩绶好奇问。 说话之际,她目光微微下移,瞄了眼,又迅速回正。 “回隔壁取个东西。”谢令姜轻声道:“裹儿妹妹让你们搬完这一批书,先歇息,傍晚再继续,先让大伙撤出院子。” “好嘞。” “伱忙。” 彩绶看着气质端庄清婉的谢小娘子婀娜多姿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览无余的脚尖,叹了口气。 眼底有些艳羡之色。 “谢小娘子这体态真好啊,不愧是陈郡谢氏的贵女。” 寻常人家的小娘,只要稍有姿色,都擅长打扮打扮,通过穿搭或者化妆突出一些优势什么的。 再精致聪慧点的,懂得去裁剪出一套合乎身材、布料高级的衣裳,特意凸显身材。 都是一些小娘间的小心机,小攀比。 但是根据彩绶这么久的观察发现,谢小娘子不一样,不仅不去凸显,还能看出,在努力隐藏着这特大,不对,特长。 比如裹胸布料勒的紧绷一点,比如穿同色的衣裳,例如鲜艳红衣,告别层次感,从视觉上遮掩住宽广胸襟。 能看出,她是真的很努力在藏了,奈何营养就是过剩,恩,好像很符合小姐经常调侃的,人之道,损不足而补有余。 特别是谢小娘子说话还是一本正经,清脆好听。 身上少了以前在龙城刚认识时,那一袭红衣风风火火的鲁莽冲动气质,多了一些女子的专属韵味。 不过有些东西依旧还有保留,例如,仍旧眉宇刚烈正气,给人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感觉。 所以彩绶等丫鬟们是有点敬怕这位谢小娘子的。 只是谢小娘子的身材实在让她们忍不住多瞧。 这种感官有点矛盾,明明知道谢小娘子是一个很正派正经的小女郎,白鹿洞书院的女君子。 不过总是让院子里的丫鬟们忍不住想,谢小娘子平日私下里,在欧阳公子面前是什么样的,有没有小女儿家的姿态…… 谢令姜哪里知道离裹儿的贴身丫头这么爱胡思乱想,还爱看小人书。 她走回漪兰轩的院子。 先是把院子里的丫鬟们找理由使派了出去。 除了离裹儿、燕六郎等亲近的自己人,小墨精还是最好不要其它人看见为好。 特别是不能让外面的监察院女官们知道。 见人走了,妙思在袖子里闷的忍不住了,往外钻。 “谢丫头,好怪啊,真的好怪啊,你们仨在一间屋,越想越怪,主要是谢丫头你太单纯了,玩不过喜欢使坏的小戎子的,那个姓离的漂亮小公主也是,眼睛总爱瞅向你们俩,也不知道心里藏着些啥,总觉得不是什么小白兔,你也要小心喏。” 她探出了一颗小脑袋,细细叮嘱起来。 “哪里怪了?” 谢令姜摇摇头: “我们真是要聊正事,要是加你这个小不点进去,才叫怪呢。” “本仙姑怎么怪了?本仙姑不像是谈正事的人吗?” 谢令姜素手平摊在腹前,妙思站在她手上,仰着小脑袋,却发现看不见谢令姜的脸,视野被挡住。 此刻正好有太阳,日上中天,小墨精只觉得头顶有一片阴影挡住,透不下来阳光,更密不透风。 恰好是个遮荫的好地方。 妙思也没想到,小脸不由微微一愣。 上方,看不清表情的谢令姜,似是摇了摇头。 “咱们翻书聊些以前南北朝的事,你不会感兴趣的。” “南北朝?这个本仙姑熟,不过确实没啥兴趣了,哪有太平年代好,也就你们吃饱了闲着,回忆兵荒马乱……对了谢丫头,本仙姑可是见过不少你们老谢家的人,怎么感觉你们这些江左世家都喜欢养鹅啊。” 妙思嘻嘻,说完,转过身靠在谢令姜的怀里,后脑勺往后借物垫了垫,欲换一个舒服姿势。 不过个头太矮缘故,不仅没垫着,还被压住了小脑袋。 顿时感受到一股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沉甸甸压力。 她弓身回头,仰望了下,啧啧称奇:“不过本仙姑以前倒是没看出来,你们老谢家的营养这么好,还有这种好生养的……” “说什么呢,不许胡言。” 妙思感慨到一半,被谢令姜敲了下小脑袋。 她转过头,舞拳嚷嚷: “本来就是,文才方面不好说,但是谢丫头,你在……在好生养方面,绝对是排在这么多代谢氏女前列的,说不得以后,就和百年前一位咏絮闻名的谢氏女一样,是要留名青史的……唔唔唔不准捂本仙姑的嘴……” 谢令姜脸上也不见恼色,轻轻道: “大师兄说的对,有时候真该撕了你这张嘴。” 她两手捂住儒服小女冠娇小身子,放置在桌面上,又弯下腰,俏脸凑近,细声叮嘱起来: “好了,在我院子里好好待着,白鹅我让人从静宜庭那边带了几只回来,关在笼子里的,等下让她们送来,不过你等会儿别又拔了一地鹅毛。” “不行,就要拿它们出气,嘿嘿要是功德扣在小戎子身上就好了,世上真有功德的话。” 谢令姜失笑摇头,摸了摸她小脑袋。 转身,准备走开。 “咳咳,谢丫头是不是忘了点什么?” 妙思清了清嗓子,板脸问。 谢令姜动作不停,看方向,原来不是走出院门。 她走回屋子,不多时,端出了三个迭在一起的长条漆盒,返回石桌,放在妙思面前。 妙思迫不及待的两手推开最上方一只漆盒的滑式盒盖,一股类似夏日松树林的清淡墨香,飘浮桌前空气中。 盒内静静躺着一条漆黑如乌鸦羽毛的雅墨,长方条形,顶部为椭圆,古朴无纹饰。 上面隐隐阴刻有两字草书:兰奢。 看样子,一共有三条类似墨锭。 “嘿。” 妙思一头扎进盒中,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有什么神通,墨锭上的黏稠墨料丝毫不沾她身体服饰,反而隐隐有源源不断宛若虚影的墨色细线,从墨锭上冒出,没入小墨精儒服下精致如白瓷的皮肤。 有些还没入她的白色儒服和道士冠内,原本偏向素色、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白色儒服与道士冠,愈发的“清晰”,和她白瓷器般肌肤汗毛一样,变得纤毫毕现起来。 这种状态,类似于快进下的初春草木生长,愈发茁壮健康。 宛若虚影气息般的墨色丝线,从墨锭上冒出,蚯蚓般钻进妙思身体后,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墨锭似乎渐渐小了一圈。 “兰奢、乌玦、松使……不错不错,还得是你们陈郡谢氏,这种级别的传世名家雅墨都有,好吃好吃,烧制的真不错。” 小墨精开心差点蹦起来,依次打开三个漆盒,如数家珍。 “而且一看就是束之高阁,满是书香之气……是不是在你们陈郡谢氏某位先祖遗留的书房,或是本族秘库里,珍藏已久?” 谢令姜颔首,柔声:“让姑姑从乌衣巷取来了,说是有位爱制墨的族伯还不舍来着。” “当然不舍了,除了谢丫头和你那姑姑,你们陈郡谢氏以前可小气了,上次在你们乌衣巷住的时候,本仙姑智勇双全,都没溜进你家秘库,藏的真深呀。” 谢令姜无奈:“大师兄说的没错,小妙,你确实手脚有点不干净,爱偷人东西。” “谁说的,什么叫偷?” 偷感很重的小墨精正背对谢令姜,在漆盒里嘎嘎吃墨,闻言立马扭过身来。 妙思梗着脖子说: “是跟班没用,才要本仙姑自己出来打猎。当初那个跟班最没用,没有之一,唔,小萱都比那个跟班好点,至少小萱还会时不时给本仙姑带一些翰雷墨斋的边角料回来,虽然还是没吃饱……嗝~” 她打了个嗝,捂住嘴,接着闷声嘀咕: “但小萱她是也没吃饱,不是故意饿着本仙姑,这叫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小萱可好了,要是不跟着上清宗的牛鼻子回去修道就更好了。” “是啊,小萱不在,可惜了。” 谢令姜语气不无遗憾,柔声道: “你要吃什么,和我说,我去给你弄,不准再偷东西。” “没偷,是打猎,打猎!这叫自己觅食懂不懂,谢丫头?” 谢令姜微微歪头:“天道轮回,你可别被别人打猎了。” “那怎么可能。” 妙思不以为意,摆摆小手: “大白鹅都不是本仙姑对手,至于其他人,本仙姑的跟班略微出手一下就行了,我和跟班的组合一般来说,都是天下无敌,除非天上来敌,不然都是嘎嘎乱杀,现在的小戎子,就有点潜力。 “不过,须待本仙姑点拨点拨,他总是有点不上道。但是,看在谢丫头这么贤惠贴心的份上,就给他一个跟班机会吧,本仙姑的跟班,可是关键时刻能救命的。” “救谁命?” “当然是本仙姑救他。”妙思白了眼谢令姜。 看着面前两手叉腰、爱嚷嚷大话的小墨精,谢令姜有点疑惑她是怎么活下来的。 万一碰到硬茬儿怎么办?靠嘴硬去碰吗? “好饱啊,最饱,没有之一。” 妙思摸了摸鼓起的小肚皮,躺在漆盒里晒太阳,感慨了句。 谢令姜走去,给她打了一碗清泉水,放在桌上,同时轻声说: “那我先走了,大师兄和裹儿妹妹还在等我呢,你在这儿等鹅吧。” “去吧去吧,快点回去,她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平日里,还一个两个贼眉鼠眼的,依本仙姑看啊,以后谢丫头你只能赶在中午去见他们俩了,其他时间段不行。” “这是为何?”谢令姜好奇。 “因为早晚要出事啊。”小墨精一脸认真。 “……” 谢令姜语气无奈: “好了,你先玩吧,这次吃了好墨,你回去要好好听大师兄的话,多帮他产些灵墨,他最近好像很需要……” “你才是最需要的吧。” 妙思打断道,摇了摇头。 “谢丫头你都是六品贤人了,灵墨能很好辅助你的炼气术,结果你倒好,让本仙姑把灵墨全给臭男人。” 谢令姜心平气和,温声说:“你要听他话,知道没。” “就不就不。”妙思昂首傲立:“他还没七品呢,也不知道要灵墨干嘛,好像在偷摸摸做什么,不知道在憋什么坏,幸亏有谢丫头你贿赂,不然本仙姑一定挫败小戎子的阴谋。” 谢令姜摸了摸妙思脑袋,耐心柔声: “大师兄这么做,一定是有他理由的,你好好配合,回头实在饿了,可以忍忍,来我这里,再吃些好墨。放心,我会和大师兄说,带你过来。” “怎么有一种偷情的感觉,可惜谢丫头你有男人了。”妙思翻了个身,两手撑下巴,一脸好奇的问盒子外面的她: “不过,谢丫头干嘛偷偷给本仙姑带,不告诉小戎子作何?” 说到这里,小墨精撇嘴: “哼,他每回带来邀功讨价的翰雷墨锭,都只能算是口粮,特别是吃多了谢丫头你带的好东西,嘿嘿,本仙姑感觉灵墨酝酿出了不少,不错不错。” “那就好。”谢令姜嫣然一笑。 妙思突然道: “谢姑娘可别自我感动,你对他好,都得说出来的,也不是说找他要账,而是不能白白付出明白吗,高低也得……也得打个欠条,你们人族男女的话,那就是签婚约,不然大猪蹄子都会觉得理所当然。” 谢令姜好像低头想了想,最后也没说话,默默收拾了下石桌,转身准备离开。 “对了,忘了和谢丫头汇报小戎子最近的表现了。” 妙思目送她背影,忽然歪头,开口。 不远处,谢令姜背影顿住,也没说话,似是等她继续说。 “哼,就知道谢丫头你最关心这个,又不好意思问,是不是怕像是在监督他?明明就是这么想,偏不承认,真是口是心非,你这样端着,是要吃大亏的,特别是遇到最缺德的小戎子。”她恨铁不成钢。 谢令姜回头,嗔了眼她。 妙思缩缩脑袋,转而正经道: “放心吧,小戎子最近在家里很老实,每天早出晚归,虽然有时候晚上回来的晚了点,在外吃晚饭,但是从没有在外面过夜过,看他每次回来脸色凝重的样子,应该是忙公务去了,加班加点后才回来。 “也没带什么乱七八糟的女人回家,监察院那个欠钱脸仙子,没再来了。 “小戎子除了狗了点外,最近表现良好,偶尔发现他夜起,都是一个人偷偷缩在书房憋坏,也不知道谁这么倒霉,要被他惦记上了……” 说完,妙思拍拍胸脯说:“反正放心吧,有本仙姑在,坏女人绝对进不来的,一定帮谢丫头你盯着。” 妙思说完后,谢令姜抿嘴回过头,像是没听见一样,她脸色如常的提醒一句: “别乱跑,等我和大师兄回来。” “哦哦,去吧去吧,看看他俩在楼上干啥。” 妙思摆手告别。 谢令姜走后。 她一个人开心的吃了会儿雅墨。 院子无人,寂静无声。 俄顷,有丫鬟进们,搬来几笼大鹅。 “嗖”一下,有人走进来后,桌上儒服小女冠的身影已经消失,失去雅墨的漆盒内,重新多出一根一模一样的墨锭。 丫鬟们没注意这漆盒里的墨锭,放好鹅笼,相续离开,漆盒中,“墨锭”微微挪动了下,下一息就要变回,开始骑鹅拔毛。 就在这时。 “喵~” 梅影斋墙头,窜下一道白色闪电,“嗖嗖”跑酷,如入无人之境。 桌上,“啪”的一下,漆盒震动。 妙思迷糊抬头,看见一只毛茸茸爪子搭在盒沿上。 “你……你要干嘛?” 小猫头冒出,打量“会说话的墨锭”,疑惑歪了下头。 “大鹅是本仙姑的!”妙思立马警惕嚷嚷。 有种:喵? …… “你偷看本公主干嘛?” “在下没看殿下,在翻书呢。” “你最好是在翻书。” “不过公主殿下不看在下,怎么知道在下看了公主殿下。” “余光感受到了。” “在下也是余光。” “你确定是余光?” “余光。” 朱楼第三层,一间摆满了新书的书房里,离裹儿和欧阳戎大眼瞪小眼了会儿。 欧阳戎想了想,指了下桌子: “这几篇送殿下的诗赋,殿下不多读几遍?” “不读,明显是你敷衍写的,没意思,尽是一些玉盘、圆神什么的,乱七八糟。” 欧阳戎叹气。 离裹儿走去桌边,桌上有小火炉,在温清酒。 她垂目倒了杯酒,独酌了一口,看不清脸色情绪,语气冷清: “最近送的有点频繁,欧阳公子收着点,无事献殷勤,总不会又有簪子要本公主戴吧?你未免太不见外了……” 不等欧阳戎开口,楼梯口传来一道轻盈脚步声,有人走近。 “什么不见外,什么簪子,大师兄,裹儿妹妹,你们俩聊什么呢?” 谢令姜抱着一迭精装古书,走进书房,好奇问。 气氛安静,无人答。 谢令姜左右瞧了瞧,只见他们一个在温酒,一人在翻书,皆目不斜视。 …… —————— (ps:5k4不算还更 好兄弟们,跪求一波月票呀!r2) (本章完) 第624章 红袖添双香,温酒论南北【求月票!】 第624章 红袖添双香,温酒论南北求月票! 午后,天色正好。 朱楼书阁窗边,一只红泥小火炉,冒着慢火,温炖一壶酒。 欧阳戎,谢令姜,离裹儿各盛一杯。 “南北朝的事太多了,不知从何讲。” 离裹儿女扮男装的俏美身姿,半倚在扶手上,两指捻起细脚酒杯。 她把另一只手里,久握的一卷史书,随手丢在堆满旧书的地毯上,像抛石砸水。 “谢姐姐,你们王谢最初是南迁世族,能够发家,也在南朝,时至今日,都能位列五姓七望,你家那些活跃在南朝的谢氏先辈功不可没,你应该最懂南朝才对,你先讲吧。” 与吊儿郎当坐姿的离裹儿不同,谢令姜正襟危坐,给她自己与大师兄倒酒的动作一板一眼。 “大师兄以前总结过,六朝诸事,只成门户私计,没什么好说的,从小到大阿父也类似态度,不让我多看南朝旧事,要向前看,现在这样也挺好。这也致使我知晓的不多,还是最近有需要才翻阅了下。” 谢氏贵女摇了摇头。 她突然看了眼大师兄,轻念复述: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离裹儿听到此句,有些诧异,坐姿都端正了点: “这句是何人所作?可有全诗?” 谢令姜不答,欧阳戎也自顾自饮酒暖身,翻阅手边几本旧书,谢令姜给他不时满上一杯。 “总感觉你们俩在瞒着本公主干些什么。”离裹儿狐疑道。 眼睛最后落在心平气和饮酒的欧阳戎身上。 他平静翻书,没说话,也没看她。 似是怕等会儿欧阳戎反问一句“你余光能不能别偷看在下”,离裹儿迅速回正目光,俏脸自若如常。 谢令姜温柔道: “还是聊正事吧。” 离裹儿粉嫩唇角扯起,竖指轻弹了下: “没啥好聊的,这些正史野史都看完了,重复猎奇的太多,没甚意思,谢姐姐还不如拿出你们陈郡谢氏私藏的史册孤本,上面讲的说不定对咱们更有用。” “裹儿妹妹先讲讲知道的,我们谢氏那边送来的东西,等会儿再说。” 离裹儿打了个哈欠,颔首道: “看来看去,上面意思大致是说,北人南下,实为六朝盛衰之总纲。 “可能是因为出身离氏,世代北人的缘故吧,本公主倒是觉得,南人北上或者守南,同样为北朝汉化之总纲。 “正是因为衣冠南渡,有南朝人一直守着,自称是神州正统,是氏族归宿,吸引着北方文人志士,北朝各个时期的政权才要推进汉化,这就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如果没有南朝,当初北朝的汉化很难能进行的这般彻底的,来自关外的胡人夷人,哪怕与汉人混居,但又哪里是这么容易就认同汉家衣冠的。 “所以北朝南朝真就是相辅相成了,等到北朝完成汉化,又整合的差不多,紧随而来的大一统势不可挡……随乾应运而生了,才有了现在这样南北归一的太平局面。二者真的缺一不可,恰到好处。” 谢令姜颔首: “裹儿妹妹很有见地。正是因为往前这混乱的三百年南北对峙,天下人才渐渐知晓太平的不易,才明白天下大一统的必须,随乾立国几乎是顺应天命,南朝顺势灭亡,也不足叹了。” 离裹儿放下酒杯,轻轻一叹: “太宗文皇帝夺得天下,我后辈偶尔回顾,真有一种宿命般美感。” 沉默少顷,她又问: “咱们今日是找云梦剑泽反对东林大佛落地江州的缘故,前话讲完了,谢姐姐说说那边的消息吧。” 听到此言,谢令姜先是看了眼欧阳戎。 她发现大师兄从刚刚坐下喝酒,再到她们二人谈论南北朝大势,都是一言不发,他一边饮酒,一边翻阅史册书堆,平静自若,好像是在有目的的找寻些什么。 谢令姜没问,先是道: “我查阅了族中一些史料,在整个六朝阶段,云梦越女们的踪迹时隐时现,与不少南朝皇室或者当权者,有过交集,嗯,其中也包括我谢氏先祖,但都是出现在一些后来回过头看、会影响关键大势的事件里,至于名利俗事,毫不掺和。 “并且,我看到一本南朝秘册里提到,有不少南朝皇室的公主,不到及笄之年,会被送去云梦泽,类似和亲一般,不过她们应该是被接纳为越女了,其中不乏有成为女君的厉害公主。 “可想而知,六朝皇室都与云梦剑泽那座女君殿关系有多密切,哪怕是更迭朝代,也是如此,延续此传统。 “不过云梦剑泽一般不干扰世俗百姓,也没有发生过什么操控朝政、扶持傀儡皇帝之事,对于这一点,我谢氏某位先祖在回忆录提了一嘴,颇为夸赞。 “对于民间而言,都是一些时不时冒出的传言,比如有一位越女路过某处村落,除恶扬善。 “总而言之,查阅下来,我发现上至南朝皇室,中至王谢在内的江左士族,下至黎明百姓……对于以元君为首的云梦越女态度,都是十分敬仰的。 “特别是民间底层百姓,觉得越女们是神女元君的代言人,飘忽不定,居于云梦古泽……爱戴元君,不过更多的是当作本土的神女去信仰,与佛教、道教还是不同的,没有大规模的组织信徒……纵观南朝三百年,也没发生过什么利用元君信仰去鼓动造反之事。” 离裹儿轻轻点头:“难怪云梦剑泽与六朝皇室关系良好,这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和谐,但是两方定然也有统一的目标才行。” 说到这里,离裹儿停顿了再下,问: “你谢氏留书中,可有提过她们与佛门发生过什么大的冲突?” 谢令姜像是思索回忆了下,摇头说: “没有,六朝之中,不少朝代君王信佛,从我谢氏记载的一些事件上看,不见云梦剑泽与佛门有过什么信仰冲突,江南这么多佛寺,不少都是南朝时建的,也不见她们利用影响力去阻拦……嗯,除了这一回。” 离裹儿抿了下嘴,又问: “谢姐姐,经常听伱说什么越处子,她和元君有何关系?” “是这样的,很早之前,比春秋更早,吴越之地恶蛟泛滥,听说是上古遗留下来的莽荒之种,后来出现过一位名叫越处子的吴越少女,持剑斩尽了吴越之地所有恶蛟,开辟了江南的穷山恶水。 “于是吴越先民供奉她为元君,这就是初代元君的来历,她后来建立了云梦剑泽,死后,也不知是还有执念,还是说修为臻至神话,她的神话灵性在吴越之地继续流传,每一任越处子死了,灵性会随机出现在一位吴越之地新诞生的女娃身上,云梦剑泽再通过特殊手段寻到培养。 “于是就有了后面一代代越处子,传至今日……被云梦剑泽带回宗门的越处子,都是作为未来元君培养的…… “不过越处子也可能发生意外,可还还未成长完毕,云梦剑泽又不能长时间群龙无首,元君缺席,所以特殊情况下,元君也可以不是越处子…… “但不管如何,吴越百姓们眼中,元君是永远不死的神女,但其实练气士们才知道,这位元君已经更换很多代了。 “不过,她们都传承有初代越处子的神话灵性,某种意义上,确实是元君长明不死了,也算是一种寿命、使命延续的特殊之法。” 谢令姜如数家珍。 都是一些山上练气士间广泛流传的事情。 “原来如此……欧阳良翰,你这是在翻…北魏拓跋皇室的史料?” 离裹儿突然开口,转过头……也与谢令姜一样,关注了某人。 她应该是“余光”瞄到了欧阳戎手中书卷上的一些字眼,开门见山问。 欧阳戎掩住手中一卷野史,轻声道: “本州长史元怀民,就是北魏拓跋氏的后裔,后面改姓的元氏。” “还有这种渊源。”离裹儿挑眉,脸色颇感兴趣。 她脆声道: “说起来,北魏拓跋氏就汉化的蛮彻底,另外,巧了,当时北边是北魏,南边是南朝宋,皆是新立,为了稳固统治,都很崇佛。 “不过,或许是佛门太过鼎盛,与国争利,也或许是个人喜恶,北魏第三任皇帝魏太武帝,进行过一次废佛之举……最后将整个北境清洗的只剩下三百二十座佛寺。 “这次灭佛,据说是北魏太武帝在一位崔姓读书人的极力建议下推行的,此人出身清河崔氏,五姓七望之一,书上说他学究天人,博学稽古,是魏太武帝身边的顶级谋士……这件事在史书上很出名,明确记载,魏太武帝亲自下令,只许剩下三百二十座佛寺……而当时北方风气崇佛,寺庙上千不止。 “不过北魏太武帝戎马生涯,又接连平定了南朝宋的元嘉北伐,威望极高,废佛之事情发生在元嘉北伐之后,北朝无人敢违逆……但后来的接任者,又改弦更张了。” 欧阳戎听了会儿,掩卷问道: “谢氏族史提了南北朝鼎争这个字眼,具体何意?” 谢令姜回答:“当时天下练气士认为,之所以神州陆沉,失了汉家天下,就是因为汉室当年遗失了两口鼎剑,无法再镇压神州气运。 “南北朝期间,不时有传言说,谁拿到鼎剑,谁就拥有了统一南北的势与大气运……不管是自称正塑、士族当政的南朝,还是胡汉混居、民风刚勇的北朝,都在寻找鼎剑。 “后面那位随疯帝,之所以大肆铸造鼎剑,也是这个缘故,贪得无厌,已然魔怔了,觉得大随统一南北,就应当集齐所有鼎剑……” 离裹儿嘴角浮现一抹讥讽之色: “可讽刺的是,我离乾太宗马上取得天下,可没用到什么鼎剑,文皇帝也是从大随降人手中缴获,甚至不费一兵一卒,太宗还特意当众封存文皇帝,后面直至平定天下,都没用上它。 “算是树立了楷模典范,还说出了‘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鼎更轻’之言……再到后来立国,太宗更是留下祖宗之法,不允许离氏子孙寻鼎铸剑。” 说到这里,离裹儿像是想起什么,与欧阳戎、谢令姜对视了一眼,她轻叹: “好吧,阿父上次吃饭说的没错,离氏的祖宗之法,管不了卫氏。” 欧阳戎沉吟片刻,再问: “南北朝,共出现了几口鼎剑?” 谢令姜轻声说:“我谢氏族史上记载过的,只有两口,一口赤帝,在北朝那边,短暂出现过,后又不见踪迹…… “一口寒士,明确无误记载,是南朝宋的开国皇帝刘寄奴所铸,根据族史透露,这口鼎剑的剑胚,其实东晋时就有了,是北方几个高门士族衣冠南渡时秘密带来的……只是刚开始的东晋,一直没国力铸造,直至刘寄奴出世,建立南朝宋,统合江南物力,才勉强铸成。” 离裹儿挑眉道: “刘宋朝的皇帝,虽然大多都是些残酷变态的疯子,但是前面几任还是很厉害的,宋武帝刘寄奴更是如此。 “能够集中国力铸就鼎剑,某种意义上,也代表新生的刘宋王朝国力鼎盛,难怪后面敢元嘉北伐,是手持寒士,刘家天子觉得本朝身负天命了。 “只可惜,一头撞上了同样鼎盛昂扬状态的北魏,好一个针尖对麦芒,最后连输三场北伐,史书上说,江南百姓恐惧震荡,刘宋朝因此国力大损,开始出现颓势……但反过来,这也成就了北魏太武帝的武功……” “有寒士都输了吗,寒士最后去哪了?” 谢令姜摇头:“不知,族史记载,元嘉北伐失败后,刘宋皇室对寒士讳莫如深,后面亡国,寒士也不知去向……” 离裹儿打断:“咦,说不定是落在云梦剑泽手中,她们与包括刘宋朝在内的六朝皇室都关系密切,流水的王朝,铁打的云梦。” 欧阳戎沉思了下,刚要开口:“其实陶渊明是……” 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呼喊: “小戎子谢丫头护驾,快护驾!小戎子快出剑,出剑啊!” 三人转头,发现门外无人。 欧阳戎“嗖”一下起身,以为强敌来犯。 可下一瞬间,他反应过来,目光下移,看见门口地板上,有一只小墨精屁滚尿流跑出来,“哎呀”一声,前扑摔倒。 后面楼梯口处,一道黑影紧随而至,窜到她面前。 这是一只“黑猫”,它前探一爪,踩住妙思:“喵!” “黑猫”朝小墨精龇牙咧嘴,左右甩头,身上不少墨汁甩飞。 “有种?”欧阳戎皱眉。 “什么有种没种的,小戎子你别夸它了,快出剑啊,快救本仙姑,啊~你敢挠本仙姑?” 有种原本一身雪白毛发,此刻染满墨汁,猫眼都有些睁不开了,腾出一只猫爪子,不时歪头揉眼。 儒服小女冠被一只猫爪踩住,四脚朝天,狼狈挣扎。 像是一块砧板上的鱼肉,哪里还有半点往日“窝里横”的威风。 “别挠了,别挠了,本仙姑错了错了……你、你小心背后啊,小戎子真要出剑了……啊!好疼,你、你松爪好不好,有事好商量呜呜呜……” 三人顿时脸色无语。 离裹儿转头,看见欧阳戎面无表情。 谢令姜一脸无奈,代替大师兄,走上前去救人,不对,救精。 …… —————— (ps:求月票!r2) 第625章 【寒士】遗北,藏于桃花【6k,求月票!】 第625章 寒士遗北,藏于桃花6k,求月票! “喵~” 书阁门口,一只瘸腿狸猫像是在拍弄一个巴掌大小的小玩偶。 这“小玩偶”长胳膊长腿的,会动,还会喷它一脸墨水。 最关键的是,还自带语音效果,它爪子每戳一下,“小玩偶”就立即播放喧噪语音。 有种又好奇又躁烦。 “等等,小戎子,你现在别动哈,这西域妖兽手中有人质了,咱们别激怒了它,得小心撕票……哎哟!你轻点,别挠脸,妖兄……妖仙……妖圣阁下!” 小墨精落入敌手,嘴丝毫不闲着,隔空指挥起了对自己的救援,书阁内满是它转为求饶的嚷嚷声,对有种的称呼,一秒内连改三次口。 令人叹为观止。 欧阳戎板着张脸,离裹儿看见他自顾自的翻书饮酒,压根就没有要动的意思。 因为书阁内有额间点缀梅花妆的绝美女主人在,有种其实并不敢进门,不敢逾越雷池半步,若是刚刚小墨精跑得快,过了门槛再摔跤,估计现在已经开始耀武扬威了。 “喵喵~” 离裹儿瞥了眼门口正在朝门内的她讨好喵叫的“小黑猫”。 她勾起酒壶,倒了杯酒,像是自罚请罪般举杯,似笑非笑的问欧阳戎: “欧阳良翰,要不要把这犯了错的畜生,腿再打断一条,不长记性,敢欺负到客人头上,真是该罚。” 欧阳戎面无表情。 门口处,地板上。 妙思胸口被踩的生痛,快要被踩回本体小墨锭了,嘴里咿咿呀呀叫唤。 突然,她感觉身上一轻。 睁开一只眼缝,顿时看见,原本妖般矫捷、张牙舞爪的“妖圣阁下”被谢丫头两手抱起,从她身上挪开。 谢令姜两只手掌抱着有种的毛发柔软的腹部。 后者被腾空抱起后,四腿在空中无力的摆了摆,像是划船,显得有些傻乎无害起来。 “喵~” 妙思本来眼角还噙着泪花,见到这一幕,小脸一愣。 她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匆匆跑进书阁。 小墨精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小脸有些呆木。 少顷,她还不忘仰头,疑惑的看了看众人的头顶上空,似是要找寻某一幕熟悉画面。 门口处,谢令姜没有进门,抱着四脚腾空、毫无还手之力的有种,取了条毛巾,擦拭它毛茸茸的“漆黑小脑袋”。 妙思跑到欧阳戎脚边,在离裹儿好奇的目光下,熟练的一溜烟爬到他大腿上。 她举手去戳他下巴,板脸生气道: “小戎子,你的剑呢?你怎么不护驾?” 欧阳戎瞧也不瞧妙思,不等小墨精再开口,离裹儿举袖,朝门口摆了摆手: “谢姐姐带它进来吧,平日不让它进,是怕把书房弄乱,还落了猫毛,现在……反正书阁还要再收拾一遍,不差它落这点毛。” 谢令姜巧笑颔首,擦拭完有种身上墨汁,把它抱进门里。 有种进了屋,似是猛虎入笼,老实了下来,不敢再乱叫。 不过面对近在咫尺的谢令姜,它在谢令姜怀中扭转了一个身位,调整好姿势,举起两爪,开始踩奶。 “啪啪啪……” 正准备兴师问罪欧阳戎救驾来迟的妙思见状,小脸顿时怔了一下。 小墨精低头,摸了摸自己刚刚被踩疼的平板胸口,又看了看谢令姜怀里勤奋且熟络踩奶的有种。 她一脸恍然大悟:“原来它是踩这个。” 妙思端手摸了摸下巴,陷入了思索: “难道对于能踩到胸的,妖圣阁下就人畜无害,对于踩不到的,就凶神恶煞?唔,好怪啊……” 她一边犯起嘀咕,一边眼神瞄向了旁边离裹儿、欧阳戎的胸口位置。 欧阳戎:…… 离裹儿:……?? 欧阳戎无语,手指从桌上糕点盘子里,捻起一块糕点,丢在脚边的地毯上。 正在谢令姜怀中锻炼的有种,“嗖”地一下,挣脱她的怀抱,一跃而起,窜至欧阳戎的脚边。 粉舌一卷,糕点下肚,吃完后,有种左右张望了下,绕着欧阳戎的脚,转悠两圈。 “喵~” 有种伸出头,小猫脸不停的蹭着欧阳戎的脚后跟。 欧阳戎没取糕点,弯腰伸手,摸了摸毛茸茸的猫头,两指勾起挠了挠它耳朵。 “咕噜咕噜……” 有种眯眼,嘴里发出享受的声音。 欧阳戎手掌刚一挪动,就像成熟妇人被拍屁股一样,有种十分默契的翻身,四脚朝天,朝他露出了最柔软的腹部。 欧阳戎随手揉了揉,似是颇为满意,又捻了一块糕点,丢在脚边。 卖萌的有种,顿时翻身,囫囵吞枣的吃光。 “喵~喵~” 看见原本心目中的“妖圣阁下”在小戎子的脚边屈服,同时还发出了十分撒娇讨好的喵喵声。 本来一本正经总结出踩奶规律的妙思,小嘴空空张大,陷入短暂寂静。 这时,谢令姜走回,坐在欧阳戎旁边的位置上。 欧阳戎把妙思交给了谢令姜。 他去打发有种。 妙思挤在谢令姜怀里,站在她腿上,若有所思的看着欧阳戎手边的糕点盘子。 她推开碍事的谢氏女硕果,踮起脚尖,去抓盘子里的糕点。 “啪”的一下,被欧阳戎拍开了不太干净的小手。 “小戎子你……” 妙思朝欧阳戎翻了一个白眼。 她站在谢令姜膝盖上,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地上埋头干饭的有种说: “最讨厌,没有之一。” 有种抬头,瞧了眼妙思。 妙思顿时后仰,缩回谢令姜怀里,解释:“是说小戎子。” 欧阳戎摸了摸继续温顺低头干饭的有种。 他轻轻颔首说: “前倨而后恭,思之令人发笑。” “……” 谢令姜与离裹儿对视一眼,皆扑哧一笑,两位气质迥异的绝色小女郎,笑姿各有千秋。 “你们笑什么,不准笑,不准笑本仙姑,谢丫头,对小戎子,咱们要同仇敌忾,一致对外,咱们要团结起来,团结起来,团结!” 妙思蹦跳起来,急着去捂谢令姜嘴巴,还不忘扭头朝笑而抿酒的离裹儿嚷嚷: “离姑娘你也是,你别笑,伱瞧着也不远了,以后要是被小戎子欺负了,可没人帮你,咱们现在就要团结起来,不能让小戎子分而化之,把咱们欺负惨惹……” 噗——! 离裹儿不禁捂胸一口酒水喷到了欧阳戎脸上。 妙思说到一半,突然发现一只红袖素手伸来,紧紧捂住了它的嘴。 可还没等它挣扎,又有一只男装衣袖的玉手伸来,盖在了前面的红袖素手上,像是多上了一层保险,俩俩压在她嘴巴上。 是谢令姜和离裹儿,二女几乎同时默契伸手。 “唔唔唔……唔?”小墨精睁大眼睛。 “不准胡扯。”谢令姜板起脸。 “你个小不点说什么胡话呢。” 离裹儿面无表情教训。 然后几乎丝滑的转头,朝瞪大眼睛、摸脸上水渍的欧阳戎,语气硬邦邦道: “不好意思,没忍住,欧阳良翰,你能不能不要把闲杂人等带进来,把本公主的书房清谈,弄的和戏场一样。” 欧阳戎本来是在逗猫的,手里刚好又捻了一块糕点,准备喂有种。 结果被这位小公主殿下喷了一脸水。 他直接愣住在原地,有些懵逼,手摸了一把脸,低头愣愣一看,是浑浊淡黄的酸水。 嗯,温热的黄酒是这样的。 脚边地毯上,有种左瞧右瞧欧阳戎和离裹儿,似是好奇。 “喵~” 它直接一个三连跳,先跃上欧阳戎膝上,叼走他停顿右手上的糕点,再跃回地上,再跃向门口,身姿矫健,一溜烟跑掉了。 可惜妙思就跑不掉了。 被谢令姜、离裹儿,二女四只手,给捂的密不透风。这一幕活像是两个小女孩在抢玩偶一样。 “大师兄没事吧,擦擦。” 谢令姜迅速递上一张香帕,俏脸满是关心之色。 离裹儿道歉过后,本来一只手已经怀里了,见谢令姜已经掏出袖中白手帕,表情没变,手帕掏出,自己擦了擦嘴角,然后目光瞄准了妙思。 谢令姜在忙着给大师兄擦拭水渍。 离裹儿从谢令姜怀里接过了妙思。 “谢丫头你们唔唔唔……” 儒服小女冠还没来及发表宣言,直接被离裹儿的手帕堵住了嘴。 离裹儿一脸专注,认真的把一团手帕全部塞进了妙思这一张爱嘴硬的嘴巴里,一点空隙都没给她留。 “下次不待在公主殿下前面了,这位置遭罪。” 欧阳戎一边低头擦拭领口,一边抱怨了声。 离裹儿不置可否,只是继续玉手捂着哀怨小墨精的嘴巴,问道: “要不要让彩绶给你找身衣裳?” “没事,就这样吧。”欧阳戎摆摆手:“刚聊到哪了?” “寒士的下落。”谢令姜提醒。 欧阳戎颔首,沉吟说: “据我所知,陶渊明有一个隐藏身份,寒士的传奇执剑人。” “陶渊明?” 二女诧异,对视一眼。 原本挣扎的小墨精也安静下来,微微歪了歪头,不过没人注意到她。 谢令姜凝眉,离裹儿则是眉宇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多看了眼欧阳戎。 谢令姜好奇:“史书上说,他晚年不为五斗米折腰,辞官归隐,寒士会不会是被他带去了世外?一起归隐,按照他性格有可能。” 欧阳戎突然开口:“不,不一定。” “为何?”谢令姜好奇。 离裹儿凝眉不语。 欧阳戎没去看离裹儿,言简意赅: “他辞官之前,把寒士剑诀留在了东林寺,寒士不一定带走,而且若他是寒士的传奇剑主,史书上没记载下来的经历肯定曲折离奇,很不简单。 “按那时的说法,寒士涉及王朝气运,本就是刘宋皇室所铸,陶渊明一个外人可以成为传奇剑主已经很让人意外了,岂会再放任他带走寒士与剑诀。 “既然留下了寒士剑诀,那么寒士可能也留了下来。” “等等。陶渊明辞官归隐,和南朝宋的三次元嘉北伐,时间顺序上,哪个前,那个后?” 离裹儿突然问道,同时起身,从一旁的书堆里,轻车熟路的找到了一本书,抽出来,连翻数页。 她一边垂目浏览,一边开口: “东晋朝之后是刘宋朝,也是南朝中存在时间最久、疆域最大的朝代,共传四世,历经十帝,享国五十九年…… “看了下生卒年,这陶渊明出世东晋,一个没落的高门,祖上有人做到公卿,但后面家族衰落,他勉强算是寒素了……唔这些书上都是些老调常谈。 “说他早年就以隐逸得高尚之名,算是东晋名士,后面活到了刘宋朝,应该是见证了宋武宗刘寄奴建立这座新朝。 “如谢姐姐所说,既然寒士是刘寄奴所铸,那么他应该是在刘宋朝时,成为的寒士剑主……” 欧阳戎、谢令姜看见,离裹儿一根涂抹红豆蔻的食指点在书页上,缓缓滑动,玉唇轻启: “找到了,时间上看,元嘉北伐是南朝宋第三任皇帝发动的,远在陶渊明辞官归隐之后……所以,应该是与他无关了。 “根据谢姐姐的族史所言,南朝宋是拥有了寒士,甚至拥有了用上它的成熟方法,才敢进行元嘉北伐的,虽然后面都失败了……” 离裹儿点了点头,朝二人肯定道: “全对上了,欧阳良翰你说的没错,陶渊明辞官归隐前,肯定留下了寒士。” 欧阳戎轻轻颔首。 谢令姜摇头:“都过了这么多年,谁知道去哪了……” “唔唔唔……”离裹儿手边的小墨精突然挣扎起来。 三人目光投去。 她眼神可怜巴巴的。 本来不准备理会,可是妙思脸色十分急。 欧阳戎随手抽出她手中沾满口水的手帕,认真说:“你出去玩,别再吵了……” 哪想到妙思吐出一句话,就吸引了三人眼球: “你们在找寒士?本仙姑好像见过。” 欧阳戎立即问:“你在哪见过?” “唔,刚刚你们不是提了什么元嘉北伐吗,元嘉这年号有点熟,不知道你们说的是不是那会儿,本仙姑最讨厌记黄历了,反正本仙姑记得,有一任跟班,那会儿也是在一个皇室姓刘的南方王朝的世家里,应该是你们说的南朝宋吧,当时它正和什么北魏打架呢,那些北蛮子真是欺人太甚,北边本来就是人家的,让人家打回去怎么了,一点不懂温良恭俭让,蛮子就是蛮子。 “反正本仙姑最后一次见到寒士,就是那会儿,肯定是它无疑,那道天青色的长虹剑气一模一样,化成灰本仙姑都认识,不过嘛……” “不过什么?”谢令姜催问。 “不过它好像变了样子,那跟班晚上回帐篷时,本仙姑听他一脸严肃的说什么国师从皇宫里护送了一副卷轴来,大将军带他们去亲自迎接,应该是寒士了。 “本仙姑其实刚开始是不信他话的,寒士本仙姑又不是没见过,上一次见它可不是什么卷轴,但是后面本仙姑瞧见战场上有寒士剑气升起,想来没错了,可能是藏在了那副卷轴里了吧。” “藏卷轴里?”离裹儿好奇:“为何多此一举。” “不知道。” 妙思手指点着下巴,寻思道: “或者是回炉重造了也说不定,不过有一说一,没有以前好看了,好端端的,变成卷轴干嘛,以前多靓啊,喜欢倒悬别人头顶,和这南方天空的颜色一样。 “不过还真说不准,和你们讲,那会儿建康的士族里有一大批娘娘腔,不是穿女子衣服,就是涂抹胭脂水粉,还有裸奔嗑仙丹的,反正就是群魔乱舞,他们那破审美,做出啥事本仙姑都一点也不意外,说不定就是觉得圆滚滚的卷轴更好看呢,倒是可惜寒士了。 “啧啧,名为寒士,却落入门阀世族、王侯将相之手,真是越喊什么越缺什么啊。” “那你上一次见寒士,也就是你说的最好看的时候,是什么时候?”欧阳戎敏锐问。 妙思瞅着他,摸棱两可嘟囔: “忘了,元嘉年间那个跟班,是本仙姑一次睡醒后初遇到的,沉睡前的事情忘了好多,唔,得多补点墨吃,好好回想一下。” 欧阳戎突然道:“你以前说过,有一柄无剑柄的鼎剑,除了没有剑柄,其余和正常的剑都一样……是不是它?” “咦,你小子倒是好记性。”妙思诧异嘀咕,又迅速变脸,顶着一副充满智慧的清澈眼神,语气迷糊:“唔本仙姑说过这话吗,不记得了” 欧阳戎又问:“那副卷轴是什么样子?” “不知道,只有跟班见过,听他说,上面有一篇记载长满了桃花之地的文章……” “长满桃花之地?”欧阳戎顿时陷入沉默。 “有没有说是什么文章?”谢令姜追问。 妙思闻言安静了会儿,在三人凝视下,垂目嘀咕: “唔,本仙姑问了,跟班说,是陶公留下的。” “陶潜?”离裹儿脱口而出。 “不是他还能是谁。”妙思抱胸,哼唧道:“你们刚刚不是已经知道他是寒士的啥奇剑主吗。” 离裹儿脸色若有所思。 欧阳戎表情有些古怪起来。 谢令姜问:“再后来呢,寒士又去了哪?” 妙思瞅着她:“后来?后来败了呗,难不成还能赢啊?” 三人无言以对。 “至于去了哪。”妙思摆了摆手:“唔,忘记是元嘉几年了,反正又是打仗,都影响本仙姑吃香的喝辣的了……” 她一边嘀咕,一边把手伸向桌上的糕点盘子,眼角也瞅着能够降伏“妖圣阁下”的糕点。 欧阳戎直接把糕点盘子端到她面前,正色说: “好了,别废话,说正事。” “嘻嘻。” 妙思小脸笑开了花,一边坐在盘子边,两手捏碎成块的糕点做游戏,一边随口道: “有一天匆匆回来,说要战术转移……其实就是打不过跑路呗,那跟班带着本仙姑夜骑赶路,回建康的路上,本仙姑睡醒,听他和同伴聊天,好像都很急的样子,依稀听他们说那一副卷轴落在了北魏军队手中,被带回大江以北了。 “欸,这个南朝宋就是逊啊,主动北伐,还自己掉家当,本仙姑就知道,其实在上一任跟班那里就已经知道了它们德性,在让人失望方面,这南朝从来不让人失望啊……” 妙思摇了摇头。 “和小戎子你有得一比,不过你是太狗了唔唔唔……” “好了,不准再说了。” 欧阳戎塞了块糕点,进它嘴中,转过头去,与小师妹、离裹儿对视了一眼。 “落在了北魏手中?”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三人诧异片刻,渐渐消化。 欧阳戎眼神略有恍惚,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后面离裹儿、谢令姜又问了些话,讲起了南北朝其它崇佛的时间段,分析云梦动机……不过欧阳戎有些走神,没怎么接话。 傍晚,天色蒙蒙黑,三人结束书阁的温酒清谈,相续离去。 走出院门前,欧阳戎突然询问正回过头依依不舍的妙思:“你刚刚说是最后一次见寒士,那以前见它,是在哪里?” 妙思头也不回,嘴里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 “这次输给妖圣阁下,非战之罪,以前在跟班家里第一次见大白鹅,本仙姑也惜败来着,被大白鹅撵着追,后面研究出了对付它们的法子,嘿嘿,现在还不是手拿把掐?鹅毛全部拔光!” 它摆了摆手中手帕裹着的糕点,斗志满满: “小戎子走着瞧,看本仙姑拿下大妖,还不拔光它毛,算是,毛有点多,开水烫太麻烦了,还是让它当本仙姑坐骑吧,嘻嘻。” 无视了欧阳戎的问题,妙思歪头,一脸好奇问: “对了,小戎子,它叫有种是不是?好啊,好霸气的名字,和本仙姑有得一比了,堪为对手……” 欧阳戎皱眉注视着一脸沾沾自喜的小墨精。 最后,一大一小,一路无话…… 月上枝头。 欧阳戎返回槐叶巷宅邸,推拒了用膳,迅速回到饮冰斋的书房。 把妙思打发去睡觉。 他回到书桌前,再次取出了一份帛书卷轴,正是《桃花源记》的原稿,前北魏皇族、现京兆元氏的珍藏墨宝。 欧阳戎的目光下移,落在了作为文章载体的卷轴帛书上面。 他眉头渐渐凝起…… —————— (ps:6k字,好兄弟们投下月票呀!r2) (本章完) 第626章 青铜画轴,裹儿念“曌”【5k,求月票!】 第626章 青铜画轴,裹儿念“曌”5k,求月票! “一篇记载长满了桃花之地的文章……文章? “后面又说,这副卷轴是陶公留下的。 “那不就是这篇《桃花源记》了吗,正好也是卷轴。” 欧阳戎沉吟稍许,推敲起来: “寒士执剑人陶渊明辞官归隐田园,走之前,不仅留下了《归去来兮辞》剑诀,还留下了寒士,不过是以一副《桃花源记》卷轴的形式容纳了寒士? “卷轴形态的寒士,一直持握在南朝刘的皇室手中,在元嘉北伐时辅佐了北伐军,这个有个细节,据目击过的妙思所言,寒士的剑气宛如天青色的长虹…… “元嘉北伐失败,卷轴形态的寒士看样子是落在了北魏铁骑手中,被打回来了北方,八成是献给了北魏太武帝,再之后经历过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根据小公主殿下查到的史料,北魏太武帝后续似乎没什么大的举措了,至少不像是有寒士参与的举措……最有名的那一件事,是北魏太武帝,在一位清河崔氏的读书人出策下,在北魏境内进行了一场规模浩大的废佛毁寺行动,最后整个北朝短时间内只剩下了三百二十座佛寺……” 欧阳戎思索了会儿,轻轻摇头,思绪转移: “而现在的京兆元氏,就是曾经的北魏皇族拓跋氏……这篇《桃花源记》的真迹又正好还在,被京兆元氏收藏至今。 “现在还被半个败家子元怀民直接取来,落我手中……” 欧阳戎脸色不见任何喜色,反而有些凝重。 “这一副《桃花源记》真迹,是不是当初落在北魏太武帝手中的那副卷轴?还是说是后来人仿制的赝品,根本不是什么陶渊明真迹。 “毕竟现在看来,陶渊明的《桃花源记》真迹,应该是那副藏有寒士的卷轴才对。” 欧阳戎轻轻点头,又摇了摇头。 “但还有两个疑点。 “第一,现在这篇《桃花源记》已经经过太多人手了,真有漏给我捡? “比如容真与宋副监正,她们是先过目了的,为什么她们没发现?难不成,真的那副,已经被她们掉包了? “第二个疑点,此前我与容真之所以怀疑这副《桃花源记》真迹有蹊跷,是因为当初李正炎、魏少奇一行人,举旗造反前曾找过元怀民讨要《桃花源记》的原文。 “现在知道了寒士可能是卷轴形态,还落入了曾经的北魏皇室之手,再回头看,他们肯定是早就知道这一点的,所以才早早找上了元怀民。 “等等,不对劲,他们找元怀民要的是《桃花源记》的原文,而不是这副真迹卷轴,这是为何,是消息有误,还是说他们早就清楚这副真迹卷轴不是真品?” 欧阳戎一边呢喃,一边细细打量手中的帛书卷轴,不时用手指甲扣一扣卷轴的轴身,测试材质硬度什么的。 可是,任由他怎么测试,这副帛书卷轴都给他一种凡品的感觉,远没有当初在净土地宫暴力测试夜明珠时那么确切。 无坚不摧的鼎剑寒士就这? 就在欧阳戎考虑着要不要用火烤一烤,顺便考验下与怀民兄伟大友谊坚固程度之际。 他脑海里有灵光闪过,蓦然站起身来。 “对了,记得元怀民提过,李正炎等人找上他时,给他出示过一副桃花源图,此图的载体是不是也是一副卷轴?” 欧阳戎放下了这副帛书卷轴,背手身后,在书房内徘徊起来,脸色狐疑起来: “桃花源图与桃花源记,两幅墨宝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联系? “可是妙思明确提过,她在元嘉北伐的南朝宋军中,当时见到的寒士形态,是一副记载有长满了桃花之地的文章卷轴,既然是文章,应该是一篇《桃花源记》才对,很明确,不是什么桃花源图。 “而且元怀民还说过,李正炎手里那副桃花源图,是他认识的一个吴姓道士所画的,明显是今人今物…… “如果这副《桃花源记》真迹不是它,那寒士到底去哪了?” 欧阳戎在书桌前停步,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了盖了不少古代名人印章的古旧帛书上。 他思绪暂时陷入了死胡同。 “难道寒士还能千变万化不成? “总不会是北魏太武帝拿到卷轴形态的寒士后,重新铸造了一番吧,所以这副《桃花源记》真迹已经不是原来的了? “可也从没听过什么鼎剑可以回炉重造一说。 “按照妙思所言,寒士当初的形态,是标准的剑型,唯一的特点是无柄。 “可是,陶渊明归隐前,交给南朝刘宋皇室的时候,却是一副写有《桃花源记》的卷轴形态…… “这其中的变化,到底是发生了何事。” 欧阳戎不禁陷入了沉思。 少顷,目光缓缓落在了里屋的衣柜上,脸色稍有犹豫。 要不要把妙思喊起来,让它瞧瞧这副《桃花源记》卷轴? “这小家伙白天拿到糕点后,就一问三不知,也不知是装傻充愣,还是藏了心事。” 他摇了摇头,暂时收起了桌上记载《桃花源记》的帛书卷轴。 不过这一回,是放入了墨家剑匣中,和匠作、夜明珠放在一起。 欧阳戎看了眼夜色,转身回了卧室。 翌日一大早。 欧阳戎在婶娘甄淑媛的监督下,无奈喝完了一大碗养生鸡汤,穿戴好官服,脚步快速的出门。 后门,阿力正在喂冬梅草料,欧阳戎身手敏捷的登上马车。 “出发,先去承天寺。” “老爷,今日怎么这么早?这草料……” “没事,元怀民那边有草料,等会过去让他喂。” “是,公子。” 马车出门,朝星子坊承天寺方向飞速度赶去。 可刚驶出巷子,就被一辆挂有紫色帷幔的马辇拦住去路。 欧阳戎皱眉掀开车帘。 瞧见紫色帷幔马辇上,走下来一位包子脸小侍女,朝他这边用力招手。 “原地等我。” “是,公子。” 欧阳戎进入了紫色帷幔马辇,在低头倒茶、紫纱遮面的梅花妆小女郎对面的位置,盘膝坐下。 “殿下前来,有何急事?”他脸色波澜不惊。 离裹儿不答,环视了一圈左右,似是观察周围谈事的保密性。 欧阳戎也东张西望了下,不过他担忧的,明显是避嫌,是孤男寡女共处一车。 他语气有点催促之意:“有什么事,昨天下午在书阁不说?大早上的跑过来……” 离裹儿打断道: “被北魏皇室缴走的疑似寒士的那副卷轴,是不是就是你上次给本公主浏览过的《桃花源记》真迹?嗯,从本州长史元怀民那里取得的?” 欧阳戎不说话,多看了两眼离裹儿,后者继续凝声说: “它好像也是一份帛书卷轴,难道是同一个?正好,元怀民也是北魏拓跋皇室的后裔,很有可能就是它了……” 欧阳戎正襟危坐: “多谢公主殿下提醒,在下回去验证下。” 离裹儿朱唇顿住,清亮的眸光落在欧阳戎的脸上,似是打量了一圈。 发现他气定神闲后,离裹儿轻轻颔首,继续垂目,优雅倒茶起来。 “行,你知道这些就好。”她语气无所谓。 欧阳戎看了眼马辇外、早晨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又问: “公主殿下还有事吗,总不会只是为了提醒在下,专门走一遭吧?” “谁专门来了?” 离裹儿俏脸紧绷,语气冷淡道: “本公主是刚好要来这边逛街,上午在浔阳楼还有一场诗会……半路想起此事,顺路过来的,你不会以为……” 欧阳戎挥手打断,瞧着有些赶时间: “在下不是这个意思,公主殿下误会了,在下是说,要是没别的事了,就先走了,在下早上也有些事。” “哦,本公主也是。” 离裹儿淡淡应了声,却没有立马走,忽然开口: “陶渊明是寒士的传奇执剑人,那他留下的东西是不是都不简单,你以前作为生辰礼送给本公主的那篇《归去来兮辞》是不是也是如此,难不成……它是剑诀?” 欧阳戎沉默了,不置可否道: “不管是不是,公主殿下一定不要外传……还有别的事情吗。” “放心,本公主嘴比你严实。” 离裹儿冷哼一声,盯着他表情看了会儿,继续低头倒起了茶,不过没有给欧阳戎倒。 她语气淡然道:“没事了,不过你以后别天天跑来,滥竽充数的送一些打油诗给本公主了,还不如不送。 “仔细想来,欧阳良翰,你还挺有心的,当初送本公主的一些礼物……那什么簪子除外,不管是《归去来兮辞》还是后面的《桃花源记》真稿,都是十分贵重之物,本公主之前有些误会你了,还以为伱对阿兄那边更偏心,就像是对本公主有什么偏见一样……” 欧阳戎听着听着,脸色略怪。 其实很想说,送那些东西的时候,他压根就不知道会这么重要,不然包不送的。 例如眼下让其犹豫不决的夜明珠…… 离裹儿突然开口,打断了欧阳戎的走神。 “欧阳良翰,其实说起来,你以前在龙城还送过本公主一样东西,或者说,不是东西,是一个字,现在看可能也很重要……” “什么字?”欧阳戎下意识问。 离裹儿却偏开了目光,紫纱下一张小脸有些索然无味的摆摆手: “一看就是心思不在这里,不聊了,你走吧,本公主也很忙,很多人等着呢,走了。” 这位梅花妆小公主说话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欧阳戎一头雾水,不过他赶时间,没再逗留,匆匆下车离去。 离裹儿望着俊朗青年走远的修长背影,粉唇抿了下。 这家伙看起来确实是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啊。 反正对待她阿兄,和对待她的态度,他包不一样的。 离裹儿也算是习惯了,自嘲轻笑:“可送的东西,却都是本公主很喜欢的……” 说到这里,停顿住,她默默从怀中掏出了一份有些泛黄的宣纸。 离裹儿打开这份在龙城县苏府时保留下来的宣纸,上面有一个墨字,是欧阳戎曾经的字迹。 “日月当空,是为曌,好字啊……曌……也是你那日送的,话说,是不是也很重要呢……” “小姐,小姐。” 离裹儿垂目出神之际,马辇外面传来包子脸小侍女的呼喊声: “欧阳公子走了,咱们现在去哪呀,大清早的起来,好困啊,昨天不是说今天没什么事吗?” 离裹儿迅速收起了宣纸,塞入怀中。 “回府,补觉。”她没好气道。 “好耶。” 彩绶兴高采烈。 …… “良翰兄,我要严格批评下你。” “批评什么?” “冬梅在你这里,都要饿瘦了!真是不知珍惜,欸。” “驳回。” “?” 承天寺,元怀民的院子中。 欧阳戎两手抱胸,正看着元怀民满身干劲的给冬梅喂食草料。 欧阳戎带阿力来时,元怀民和李鱼刚醒,蹲台阶前用柳条洗漱。 眼下,李鱼和阿力前去早斋院打饭,留下二人在院内喂马。 “问个事。”欧阳戎抱胸,斜靠在石桌边。 “良翰客气啥。” “还是李正炎那件事,怀民,他们当初在江州找到你时,是不是给你出示过一副《桃花源图》?” “嗯,没错。” “这副桃花源图,你确定是你认识的那个姓吴的道士画的。” “那当然,吴先生的画,化成灰了我也认识。” 欧阳戎轻笑问: “你怎么认识他来着?” “当初吴先生在长安一间古旧寺庙临摹佛画,我曾醉卧古寺,清晨醒来,恰好撞到,相谈甚欢,那会我就看出他画艺超绝,有些倾慕,吴先生又邀我去吃胡辣汤,一来二去,就认识了,亦师亦友,随他学画。 “吴先生好像对长安、洛阳那一片佛寺里留下的南北朝佛门绘画笔法很感兴趣,喜爱描摹,能沉得下心,真是大家风范……无怪乎后面被邀请入宫。” 欧阳戎忽然问:“你家那副《桃花源记》的真稿,是一直保存至今,没有变动过吗。我指的是,真稿的帛书卷轴,没有半途被人拆开修复过吧。” “嗯……”蹲下喂草料的元怀民,刚要点头,顿住了。 “倒也不是。”他回头道。 “什么意思?” “以前有一次请吴先生入府观摩家珍,他尤爱这副真迹卷轴的两根青铜轴杆,反正又不是原稿帛书,见他喜爱,我就直接送他了。” “青铜轴杆?” “没错,原来家里这副真迹卷轴的两轴,是青铜材质的轴杆,唔,放久了,上面还有青绿色的铜绣,我早就想换了,拿着也重,正好送人,现在换新的了,也就是良翰现在看到的样子,是不是养眼多了?” 欧阳戎深呼吸了一口气。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元怀民好奇回头:“良翰兄明白什么了。” “没什么。”他摆手,走去坐下,两手撑住下巴,望向前方地面的眼神有些闪动。 “之所以确定那副《桃花源图》肯定是吴先生画的,也是因为我当日瞧见,他们带来的《桃花源图》的轴杆,正是两根青铜轴杆……看样子,吴先生很喜爱此物此画。” 欧阳戎转头,看了眼一脸欣慰的元怀民,不置可否点头。 果然,这副《桃花源记》的真迹,不是当初完好留下来的,中途被有心之人入手过,甚至抽走了古怪的青铜轴杆。 等等,青铜轴杆上的铜锈是青绿色的,而寒士又是偏向青色的长虹剑气……二者有没有联系? 难道说,寒士本体的材质是青铜? 两根轴杆是寒士的另一种形态? 种种不确定的猜测,闪过脑海,欧阳戎揉了把脸。 这时,元怀民回过头,脸色有些古怪: “奇了怪了,你们怎么都问一样的问题。” “还有谁问过?”欧阳戎立马醒神。 “容女史也问过。”元怀民挠头说。 欧阳戎脸色微微变了下。 过了会儿,元怀民有些心虚问: “额,良翰怎么不说话了,难道我说错什么了。” “没事。” 正微微低头的欧阳戎,摆了摆手。 片刻后,他重新抬起头,认真问: “那她当时问你时,你也是如数答的?” “那肯定啊,可不能让女史大人以为我不老实,怀疑我勾搭反贼,我得证明清白。” 说完,元怀民叹了口气,感慨当官不易。 欧阳戎轻声:“那容女史听完是什么反应?” “良翰问这个干嘛?” 元怀民奇怪的看了眼欧阳戎的平静脸庞,俄顷,摇了摇头,答: “没什么反应,女史大人话本来就少,喜怒不显于色,我低头也不敢去看,不过她好一会儿都没说话,等我抬起头,她人已经不见了……” “知道了。” 欧阳戎眯眼。 这时,李鱼、阿力带着早膳粥饭回来。 欧阳戎和元怀民一齐拍了拍手灰,去往井边,打了桶水,清洗一番。 几人一齐吃起早膳…… —————— (ps:5k,求月票!r2) (本章完) 第627章 云梦有剑诀,南朝有小偷?【求月票!】 第627章 云梦有剑诀,南朝有小偷?求月票! “良翰,我应该没犯什么错吧?” 清晨鸟语花香,承天寺,元怀民斋院内。 有晨曦落入院中,照亮了正在低头咀嚼草料的冬梅修长的马躯,衬托出暗红色的滑腻皮毛,亮的反光…… 树荫下方,一张石桌,四人正围坐,喝粥吃馍馍。 元怀民吃到一半,隐隐咀嚼出些不对劲,停下碗筷,怯怯问道。 欧阳戎表情如常: “犯什么错,有错,女史大人早抓你了,还等到现在。” “倒也是。”元怀民摘下帽子,摸了摸脑袋,犯起嘀咕:“毕竟不是谁都像良翰这样,能让女史大人稍微态度宽容些的,我还是老实点为好……” “……” 欧阳戎看了眼他。 元怀民扣回帽子,缩着脑袋,埋头吃饭。 李鱼好奇的看着出奇有搭档感的二人。 欧阳戎没再多言。 早膳过后,欧阳戎、元怀民出门上值。 冬梅也吃饱喝足了,被阿力牵去负车,老牛马了,吃的再好,汗血宝马,也得拉车。 李鱼留在院子里,收拾碗筷,反正他也没啥事干,白天就待着承天寺。 这些日子,这位李员外老实巴交的,在元怀民院子里寄宿,算是安分守己,都没离开过此寺。 元怀民本来就是不拘小节的洒脱性子,李鱼又小心谨慎、客气礼貌,自然没啥矛盾,后者反而受到了前者感染,渐渐松弛了些。 比如今日吃早膳,他还稍微开了开欧阳戎、元怀民二人的玩笑,放在以前可是不敢想。 “怀民,李员外住你这儿,可还习惯。” 上车前,欧阳戎随口问道。 “还行,人挺实在的,就是偶尔爱发呆,另外,他每回出门在湖边散步,都喜欢带些小玩意回来……” 元怀民随口道。 “什么小玩意儿?”欧阳戎好奇。 “一些特殊树枝吧。” “特殊……树枝?”欧阳戎疑惑。 “嗯,和普通树枝不一样,都是一些又直又长的光秃秃树枝,比较特殊……” 元怀民脸上露出一些藏不住的艳羡神色: “说真的,良翰,我去他屋子参观过,看见那一堆小玩意儿,我都有些想要了,我是真羡慕啊。” 欧阳戎:……?? 元怀民仰天叹气: “可惜啊,李员外啥都好,对人和和气气的,唯独一提起他那树枝,人就有些板硬,一副不太情愿的样子……欸,倒也罢,不可强人所难,君子不夺人所爱。” 不太想理这两个活宝。 欧阳戎板脸登上了马车。 不过还没等马车启程,他又走出来,把元怀民喊上车来。 “良翰还有什么事?欸,本还以为良翰是要载我一程呢,没想到只是问话,天天问,也不知良翰问这么多干嘛……” 没理会他的牢骚,欧阳戎扯了下嘴角:“你要回江州大堂,我今日在星子坊这边有事,咱们又不顺路。” “良翰在星子坊有什么事?最近常见你往这边跑。” “怀民兄还监督起我来了。” 欧阳戎一边撇嘴,一边从座位下方取出一只红布包。 将红布包打开。 元怀民讪笑,旋即目光落在了红布包内藏着的物件。 是一柄青铜短剑。 “良翰,这是……” “它叫云梦令。” 欧阳戎眯眼道:“怀民,你若是在任何地方瞧见它,都要第一时间汇报给我,此事干系重大。” “明白了。”元怀民老老实实点头。 他接过这枚云梦令,低头有些新奇的打量了下。 欧阳戎忽问:“这云梦令的青铜身,和你那两根青铜轴杆比,如何?可有相像之处。” 元怀民愣了下:“青铜这玩意儿不都一样,有啥区别,不过硬要说像,倒也确实相似。” 欧阳戎沉吟片刻,收回了云梦令。 元怀民与他告别,下了车,骑马上值去了。 欧阳戎在车内坐了会儿,垂目打量了下云梦令,抿嘴。 二者同是青铜材质,刚刚突然联想,联系到了一起,所以才试探性的问了问…… 收起云梦令,欧阳戎朝前方的车帘,随口道: “去老地方。” “是,公子。” 马车缓缓驶出承天寺,去往湖畔某一座幽静院子。 …… “轰隆……” 石门缓缓打开。 一位金发及腰的高大胡姬,带着一位白衣飘飘的温柔女先生,走进了石室。 石室内,是一处布置雅致的大厅,灯盏桌椅等家具,一应俱全,隐隐还能看见大厅后方,有着同样拥有石门的房间,似是休息的卧室。 石室内不光是长明不止的灯盏维持光亮,还有一束天光从石室头顶一处豁口中落下来。 应该是在地底,外面尚处白日。 落下的一束天光,照亮的地方,正摆放一张棋桌,两人坐于桌前,无声无息的对弈。 分别是一位穿洗白儒服的儒雅中年文士,与一位身材壮硕却相貌平平的毡帽青年。 雪中烛与鱼念渊走进石室大厅后。 “哗哗……”魏少奇直接把手中一把黑棋,小心陇入棋盒中,起身迎接。 对面的杜书请,手背撑着下巴,低头沉思,没有跟随起身。 毡帽的帽檐遮住那张普通脸庞,看不清神情。 雪中烛也不在意杜书请的无礼,直接朝脸色和蔼的魏少奇道: “抱歉,安全起见,让魏先生屈尊住在此地,委屈魏先生了。” “没有的事。” 魏少奇摇摇头: “说真的,来山庄的这小半个月,反倒是鄙人近年来休息最好的一段日子。 “大女君有所不知,在西南前线那边,可没有在贵宗山庄这么好的条件,经常风餐露宿的,虽然乐在其中,但还是偶尔思念长安的院子和洛阳的市井。” 他爽朗一笑: “鄙人和书清赶来见您与二女君前,还特意找了个歇脚地,理了理蓬头垢面的邋遢边幅,担心大女君、二女君还有贵宗诸位阁下见到后,以为咱们是讨饭的,驱赶走了哈哈。” 面对这润物春风般熟络拉家常的话,雪中烛表情不变,说: “本座就是客气一下。” “额……” 气氛稍微有点尴尬起来。 魏少奇失笑摇头:“大女君真是性情中人。” “但愿吧,希望魏先生也是。” 雪中烛与魏少奇寒暄之际,鱼念渊走去棋盘边。 她眸光瞧了眼棋盘,几乎不见思考的功夫,素手已经伸入白子棋盒,捻起一颗白子,信手拈来落于棋盘某处。 落子后,鱼念渊转身走人。 低头的杜书清愣住,仔细看了看,一脸恍然大悟。 雪中烛走向大厅中央的一排座位,当仁不让的坐在最上首,摆摆手道: “说正事吧,听二师妹讲,魏先生有东西要请本座观摩。” “是有这事,多谢二女君带话,让大女君也是百忙之中抽出时间。” “那就别废话了。” 雪中烛脸色冷淡问:“画呢?” 棋盘边,杜书清看了眼魏少奇。 后者轻轻一叹,微微颔首。 杜书清起身,走进大厅旁边的一间石室。 等待之际,魏少奇欲开口,突然脸庞泛起潮红,他掏出手帕,用力捂嘴,剧烈咳嗽。 雪中烛、鱼念渊侧目。 这时,杜书清两手捧着一只长筒布包的身影,再度出现在石室门口,走向众人。 “魏先生没事吧?” 雪中烛低垂眼皮,问了句。 “咳咳……没……没事,大女君想看的东西,书清拿来了,请二位女君好好观摩。” 雪中烛一张碧眸混血异域风情的脸庞,看不出具体的喜恶情绪,冷淡问: “魏先生就不怕本座夺走?” “鄙人听说,贵宗最守信用,千年以降,从未失约。李公与鄙人信贵宗风骨。” 雪中烛寂了下,下巴微微昂起了些,语气不耐: “本宗女君殿当然守诺,可是几百年来,失诺本宗的人,却也不少,本宗为何要信你们?万一又是鬼话?” 雪中烛语气铿锵有力: “还有,李正炎提的那什么……让本宗给予他等同南朝层次的帮助,他有什么资格脸面提此事,以为是过家家吗? “南朝至少有衣冠南渡,有吸引源源不断的南逃北人,促进江南富饶,维系三百余年,中间是出了不少畜生,走了不少岔路,但是也冒出了一批人,实打实做了些事。 “所以,哪怕到了最后收尾,到了天下大势倾轧,南北合一,大随兵锋已至,本殿前辈们依旧愿意再扶一把,立定那莲塔之盟…… “可你们匡复军能做什么?能答应本宗什么?伱们自己都自身难保。” 魏少奇闻言,悠长叹息了一声。 他望着正前方空荡荡大厅,脸庞一片孤寂,少顷缓缓点头。 “大女君所言不差,贵宗为江南、岭南百姓们做的,实打实令人佩服,鄙人从一些渠道听说过贵宗事迹,打心底里崇敬。 “难怪当年太宗与贵宗元君立定契约,约定乾廷永不干涉天南江湖,这次暴周违约,昏君无道,江州造像,真乃祸害。” 他语气十分诚恳: “所以,在桂州发现佛首有异,我们才会第一时间送来,眼下也是如此,知道江州那尊大佛有危险,李公第一时间派鄙人与书清前来,此乃其一,其二,这是大义,我匡复军也当仁不让。 “我们匡复军,立志匡扶大乾,当年太宗与贵宗契约,当然也要遵从,甚至可以更进一步。 “至于李公提的那件事,大女君也不用立马回答,可以再等等,看这一次我方诚意,这回,鄙人与书清一定竭力协助贵宗。” 雪中烛脸色稍微好看了些。 就在这时,魏少奇突然又剧烈咳嗽起来,用白帕捂嘴,咳嗽一阵后,稍微缓了下来。 旁边的鱼念渊瞥了眼。 手帕中心有血丝。 “哼。可本座还听说,你们这次来帮忙,好像还有一个条件,你们搁着坐地起价呢,以为本宗与天南江湖缺了你们,就成不了事?” 雪中烛冷笑一声,语气有些不屑: “你们能帮什么?可不要太看得起自己,要是真有本事,西南前线为何迟迟没有进展?” 魏少奇摇了摇头。 “虽然不知贵宗这次广发云梦令,是有何布置安排,但是……” 魏少奇指了指正前方,杜书清手里捧着的长筒布包,后者正在一一解开外面那一层严密布料,打开的程序有些繁琐: “但是若有李公送来的此画呢?大女君觉得,有没有法子微微帮到贵宗?” 雪中烛站起身,微微皱眉看着杜书清从布包中,取出一份似是有青铜轴杆的卷轴,没有立马开口。 一旁,魏少奇见状,提出要求。 “不过,鄙人还需要贵宗提供一份剑诀,或……两份。” 雪中烛与鱼念渊顿时安静下来,对视一眼。 雪中烛眼神晦暗不明。 魏少奇表情稍微有点不好意思,试探问:“话说,贵宗是有几份剑诀?额,贵宗的那位隐君阁下,看起来执剑人绝脉的修为不低,真是英年才俊,想必……” 雪中烛蓦然转头。 魏少奇瞬间闭嘴。 被这位云梦大女君一双吃人眼眸直勾勾的盯着,如同有千斤重担压身,他眼观鼻,鼻观心起来。 二人周围的空气逐渐凝固。 似是被压的身子实在有些不适,魏少奇再度握拳捂嘴,剧烈咳嗽。 一阵一阵的艰难咳嗽声,令雪中烛忽然挪开了目光,看向别处,旁边的鱼念渊,从袖中取出一只丹盒,丢进魏少奇怀中,她一言不发,跟随大师姐眼神,看向拆布包的杜书清。 魏少奇微愣,问也没问此丹情况,朝鱼念渊直接拱手,接着打开丹盒,捻起一粒散发草木沁香的黄豆大小丹药,生吞入喉。 没过一会儿,魏少奇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红润起来,像是枯木逢春。 雪中烛皱眉看向鱼念渊,后者温婉一笑。 不过魏少奇这问也不问直接吞丹的举措,还是让雪中烛寒冷若霜的脸色,稍微缓和了点,“哼”了一声。 就在这时,收到了魏少奇眼神示意的杜书清,已经从布包中取出一份卷轴,弯腰伏案,展开卷轴。 雪中烛立马走上前去,观摩起来。 只见,卷轴的两根青铜轴杆骨碌碌的滚动在桌面上,噪音不小,不过不是重点。 一副画卷正缓缓摊开。 一座桃源,跃然纸上。 雪中烛凝视片刻,突然胸脯剧烈起伏起来,她伸手抓起本该只是陪衬的青铜轴杆,红唇一字一句: “血青铜?好你个陶渊明,这都敢偷!原来你才是现在佛像祸害的始作俑者!” 金发大女君俏脸薄怒,大厅内顿时死寂一片。 …… —————— (ps:呜呜呜求月票呀!好兄弟们,r2超级撅起) (本章完) 第628章 半日闲,生辰邀【求月票!】 第62八章 半日闲,生辰邀求月票! “姐,官府的人还在,好像立了个哨卡,不准备走了。” “嗯。” “姐,小主怎么还没回来?早上接她走的那个贵妇人是谁?” “不知道。” “姐,咱们现在算不算是潜伏敌后、找寻机会?可为啥感觉,一点机会都没有,至于安逸的混吃等死,唔,小主她手艺真不错,我都要吃胖了。” “闭嘴。” 幽静小院,院门口。 方举袖与方胜男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方举袖弯腰,头贴着院门,微微打开了一条门缝,她眯眼观察着不远处路口有捕快衙役站岗的哨卡。 方胜男抱剑站在姐姐后面,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一脸嘘唏的吐槽起来。 被姐姐呵斥后,方胜男想了想,一脸认真,小声问: “姐,你说咱们能不能把这些哨卡里的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收拾了?” “不能,不准去。” 方举袖头也不回的拒绝道。 “姐怎么这么没信心。” 方胜男埋怨了句。 “这里是浔阳城,监察院和官府的人遍布,不可打草惊蛇。” “若是有小主出手呢,她可是传说中的练气士。” “你觉得越处子阁下像是想走的样子吗?” 原本一脸斗志、犹不甘心的方胜男身子顿住,叹了口气,有些垂头丧气起来: “小主好像只想洗衣做饭,给那位欧阳公子。” 方举袖抿了下嘴。 过了好一会儿,眼睛从门缝处收回,回头看了看方胜男,轻声说: “小主可能是有那么我们难理解的谋划吧,是计划的一部分,咱们更不能影响到她,使她暴露,否则万死难辞其咎。” “计划的一部分吗?唔我怎么感觉,小主有点沉迷其中乐不思蜀……” 方胜男嘀咕,在方举袖皱眉的视线下,闭上了嘴。 “不管如何,咱们已经找到越处子,使命已经完成,接下来最重要的事,就是去归还云梦令给那位前辈,然后再想办法出城,回去复命,明白吗?” “明白了。” 静了静,方举袖又道: “你那感受可能不无道理,越处子阁下是对他很特别,但是涉及这位小主的事……嗯,回头有机会问问那位前辈吧,咱们就别瞎掺和,以防出事。” “好,还是姐姐谨慎小心。” 方胜男小鸡啄米般点头,老实下来。 “嘘,小主回来了。” 院子外,一辆低奢马车缓缓停下,从中走下来一位蒙眼的清秀少女,手里提着一只篮筐与一盒糕点。 低奢马车的帷帐掀开,一位披紫金帔帛的贵妇人正微笑挥手,与拄杖下车的清秀盲女道别。 在目送后者入院之后,帷帐放下,低奢马车缓缓驶离。 透过门缝,方举袖不禁多瞧了一眼帷帐后方的贵妇人,若有所思。 幽静小院。 赵清秀一进门,方家姐妹涌上前去,抢先接过她手里的篮筐与糕点盒,帮她送去后厨。 “小主,让我们来吧。” …… “方大娘子一直盯着在下看干嘛?在下脸上有东西?” 欧阳戎好奇问,同时摸了摸脸庞。 “没事。” 饭桌边,方举袖移开目光。 幽静小院的大堂内,欧阳戎、赵清秀、还有方家姐妹,四人正围桌吃饭。 欧阳戎刚赶来时,天空下起了稀稀疏疏的小雨,明明早上他在承天寺元怀民那里吃饭时,还升起了晨曦。 春雨就是如此,不吵不闹,说来就来,润物无声,说不得下完之后,又会天晴。 “欧阳公子这么喜欢琴艺?今日不用上值吗,还带着它。” 方举袖转头,看了眼门口柜子上的一只长条状琴盒,有些好奇问。 欧阳戎笑了下点头:“工作是工作,爱好是爱好,不冲突。” 方胜男忍不住插嘴: “难怪欧阳公子上次说,是闲职,这份伙计确实管的不严,欧阳公子中午还有时间跑过来吃饭,我记得江州官府是在浔阳坊那边的。” 欧阳戎轻描淡写的解释:“星子坊这边,有些活计分配给了在下,自然要常来。” “原来如此。” 欧阳戎笑了笑,低头看了眼碗里已经被绣娘夹了好几筷子的菜。 赵清秀一张被天青色缎带蒙眼的小脸,小透明一般,坐在一旁,刚刚趁着方举袖、方胜男与欧阳戎搭话之际,安安静静,只顾给欧阳戎夹菜。 欧阳戎抿嘴,端起碗,埋头往嘴里多扒了几口饭。 本来他是要回浔阳坊的刺史府处理繁琐公务的。 不过今早改变了心意,离开承天寺后,直接来了幽静小院这边。 方举袖和方胜男所不知道的是,他早就在院子附近了,只是没有进来。 一上午时间,他在马车内,相续召见了燕六郎、裴十三娘,甚至还有从浔阳石窟远道而来汇报大佛进度的王操之,都是一些决策上的事情。 算是把办公地点搬到了星子湖这边,守在幽静小院附近,就像是怕绣娘跟家人们跑了一样。 不过,欧阳戎记忆力很好,燕六郎、王操之、裴十三娘等人算是见识到了这位年轻刺史的机敏果决。 一些口述的吩咐,他说起来眼都不眨一下,但是众人却不得不用小本子记一记。 特别是欧阳戎还不老实,不光是局限在马车里,还会带着他们,在湖边踱步转圈,边走边处理公务。 所以一上午时间,跟在俊朗青年背手背影后面的燕六郎,听到的最多的,是明府嘴里顺滑讲出的“六郎,你记一下,本官作如下部署……”等开头语…… 欧阳戎送走燕六郎、王操之等人后,直接拍拍屁股,离开湖畔,从马车里取出墨家剑匣抱着,没几步就来到了幽静小院,刚好中午的饭点。 至于为何随身携带墨家剑匣。 欧阳戎抿了下嘴,手中筷子搅了搅碗中没剩多少的白米饭。 难道他怀里还藏有一张红黑符箓这件事,也要和方举袖说? 别看他平日去找元怀民,十分随意无所谓,但是上面这些,都是必带的标配的。 “方大娘子之前说,要去承天寺干嘛?” “礼佛。” “承天寺的香火确实挺灵的。” 欧阳戎笑语了句。 方胜男有些管不住嘴,抢先问: “欧阳公子在官府里,认不认识现任的江州刺史,好像与你是本家,他平日里都在哪儿?” 方举袖顿时蹙眉,桌下伸手按住方胜男。 不过话已经说出来了,饭桌间的气氛顿时寂静下来。 方举袖发现,欧阳戎脸色先是迷惑片刻,旋即有些严肃与小小警惕: “方二娘子好好的问这个干嘛?” “没什么,只是好奇,此人很有争议,像我姐,她就挺欣赏他的。” “咚——!” 桌子顿时发出震响,是方举袖重重落下了碗,一张脸蛋既气又红。 “胜男,你胡说什么呢?再在绣娘姑娘、欧阳公子面前乱讲,我撕了你的嘴。” 方胜男不由吐了吐舌头,没再多说。 似是十分恼火的方举袖,余光不动声色瞄了眼欧阳戎,瞧见他原本严肃的脸色,好像恢复了一些,那隐隐的警惕之色消失无踪。 他摇了摇头: “方二娘子,现在城中戒严,特殊时段,有些话不可乱说的,特别是别在外面讲,在咱们面前还稍好一点…… “至于见没见过,在下倒是见过,只能说……俊朗无双,人如皓月,在下自愧不如。” 欧阳戎一本正经的说。 方举袖与方胜男对视了眼,脸色有些意外,因为的这位欧阳公子已经够丰神俊朗的了,连眼界颇高的方举袖都不得不承认。 但是在欧阳良翰面前,连他都自愧不如?那得有多惊艳啊? 世上真的有这种集才华相貌于一身的伟男子吗…… 方举袖微微咬唇,盯着面前那一盘菜,不自觉的多吃了几口。 方胜男却哼唧两声,转头宽声安慰起了欧阳戎: “其实他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也就姐姐吃那套,欧阳公子,你千万不要妄自菲薄,本姑娘就觉得伱很好的,温和儒雅,平易近人,对待小……小绣娘姑娘也是诚恳真挚,令人动容。 “像你这样接地气的人不多了,反正肯定不是那种脱离了底层百姓、高高在上的官员,虽然是闲职小官,但这也和本姑娘印象里的朝廷官员完全不同,你好好努力,少摸点鱼,说不定哪一天,也能主官一地,造福一方百姓。” 欧阳戎不禁看了眼十分认真安慰的方胜男,放下碗,点了点头,抱了下拳: “好,借方二娘子吉言。” “别什么方二娘子的喊了,太别扭,你可以喊我胜男,或者男娘,都行。” 方胜男大手一挥,昂首挺胸,语气豪迈。 还十分江湖义气的举手,准备去拍打欧阳戎看起来弱不经风的肩膀,不过在方举袖的凤眸瞪眼下,悻悻然收回了手掌,可能也是反应过来,万一伤到这位细弱公子。 “那……在下还是喊胜男姑娘吧。”顿了顿,欧阳戎又表情诚恳:“或者方女侠。” 听到后面一个称呼,方胜男顿时眉开眼笑起来,连称谓都变了: “欧阳兄真乃性情中人,可惜这里没酒,不然一定与你痛饮两杯,不醉不归。” 方举袖忍不住了,狠狠嗔了眼旁边不着调的妹妹,脆声教训: “你还喝呢,不怕醉酒耍疯?还痛饮,不怕吓到人家。” 方胜男梗着脖子:“姐,今日难得遇到一位合得来的……” 方举袖不理她,转过头,朝欧阳戎一脸歉意的解释: “抱歉了,欧阳公子,胜男就这性子,你千万不要让她沾酒,她一喝多,指定胡言乱语,和个小酒鬼似的,说不定到时候还要拉着公子结拜什么的,胡闹一通,以后要是遇到她醉酒,公子请务必离她远点,或者直接来找小女子,看小女子不好好收拾她。” 欧阳戎失笑,只觉有趣,颔首:“方女侠性子活泼,自有福气,其实没什么不好的。不过,方大娘子亦是大家闺秀风范。” 旁边安静为檀郎夹菜的赵清秀也浅浅一笑,不自觉歪头。 方胜男反而小声嘀咕:“人生难得一知己,真的酒酣肝胆开了张,结拜异性兄弟也未尝不可……” 方举袖转头:“嗯?” 方胜男立马埋头干饭,老实下来。 方举袖看了眼相互默契夹菜的欧阳戎与赵清秀。 她先是端起碗,没有立马去夹菜,眼睛盯着前方,轻声问: “欧阳公子,这间院子是你给绣娘姑娘特意准备的吧,那你平日都是住在哪里呢?” 欧阳戎答:“浔阳坊那边,有一间宅子,离江州大堂近些。” “家中可还有人?”她眼睛有些认真的看着欧阳戎。 “额,宅中有一位叔母,房内还有一位暖床丫头。” “欧阳公子为何不把绣娘姑娘带回去?”方举袖垂目:“这样不方便些吗,省的来回跑,难道是有什么不适合见的……” 欧阳戎抿了下嘴。 方胜男看不下去了,小声帮衬:“姐,你怎么能这样揣测人家?” 不等她说完,赵清秀摆了摆手,当着方举袖的面,低头在桌上落字: 是我让公子安排的,我喜欢静些 “原来如此。” 方举袖颔首,这才做罢。 不一会儿,午膳在四人的沉默中结束。 谢绝了作为客人的方家姐妹下厨洗碗。 后厨,水槽边。 欧阳戎与赵清秀并肩而立,低头洗碗,各自忙活。 临近尾声,水槽内独剩一只碗,赵清秀率先伸手,欧阳戎似是没有看见,稍慢一拍探手,指肚触碰她手背,后者小兔子般缩回。 欧阳戎默然,却不退反进,一把抓住了一只缺指的柔荑小手,一边舀清水给她揉搓洗净,一边平静说: “方大娘子说的也不无道理,是得见一见,婶娘过几日正好生辰,绣娘一起过去,吃碗长寿面,正好也能正式认识一下。 “你若害羞,也可以让方大娘子、方二娘子一起前往,绣娘,你觉得如何?”他耐心问。 赵清秀身子似是顿了顿,头上发出声响的冰白玉簪子吊坠都停歇不响了。 厨房内气氛顿时寂了下来。 …… —————— (ps:跪求一波月票呀!!r2) (本章完) 第629章 绣娘包甜的,桃花福报包换的【求月票!】 第629章 绣娘包甜的,桃花福报包换的求月票! 自从绣娘搬进幽静小院给他做饭起。 欧阳戎就沉迷起了洗碗这项运动,不对,家务。 洗碗多好啊,能饭后消食;能肩并肩和绣娘独处,时不时碰下肩;还能培养默契。 具体怎么培养,就是我刷我的,你刷你的,你刷我的,我刷你的……最后刷着刷着不就贴到一起去了?像二人眼下这样。 好吧,主要是绣娘穿着围裙、背身对着人的秀丽姿态很好看。 不知为何,女子穿围裙洗碗,似乎有一种别样的贤惠端庄之感,很符合“安”这个字的拆解,上下两部分:家中有女,则为安。 另外,不得不说,厨房也是好地方啊,不光是用来做饭洗碗…… 水槽前,气氛不知保持了多久安静。 直到欧阳戎尝试着打破。 “那个,你不说话,那就当是同意了?”他一本正经的提议。 欧阳戎本来正抓着她一只柔荑小手清洗着的,突然感到手里一空,他手掌竟被绣娘反抓住了。 “啊啊呀呀……” 赵清秀两只小手紧紧攥住了欧阳戎的手掌,小嘴张大,慌张发出声响,脑袋摇晃着,连带她发鬓上的冰白玉吊坠发出“珑玲珑玲”的清脆声响。 这一幕,好像是在牙医门口拉住哥哥衣角慌张不敢进去的小女孩。 “别急,先征询下你意见,有什么难言之隐,可以和我说,咱们慢慢商量。” 欧阳戎说完,重新翻手,抓住她每次用来写字的右手。 他把赵清秀两根指头按在他自己的手掌心处,说:“有话,写字。” 赵清秀低头。 欧阳戎正在含笑中,脸色愣了下。 赵清秀的食指没有写字,在他手心一直画圈圈。 “额你有什么话说,写字呀。”欧阳戎无奈道。 赵清秀低埋着头,还是在画圈圈。 水槽边,安静了会儿。 “痒,别画了。”欧阳戎正经说。 话语落下,他感受到手掌心的纤细食指停顿了下,又动了。 这一回,改为勾指,反复挠着他的手掌心。 像是在为他挠痒痒,很认真的样子。 欧阳戎嘴角微微抽搐了下。 赵清秀低埋脑袋。 欧阳戎空余的手抬起,帮她正了正插在浓密发鬓间的冰白玉簪子。 他脸色温和。 其实,就算今日方举袖不提此事,欧阳戎这几日也准备问了。 连刚来不久的方家姐妹都能看出二人之间的不对劲,这进展到暧昧的关系,已经有点名不正言不顺的了。 估计也就绣娘这个小傻瓜,才会自己骗自己到现在,觉得这现状没有问题…… 就和脑袋埋进沙子里的小鸵鸟一样。 可是作为男人,永远要比女人往后多想一步,而不是等着对方某日突然来问,措手不及。 “画圈卖萌也没用。” 欧阳戎摇头,身子前倾,如玉山将倒,他语气略凶,灼灼逼人的反问: “唔,你头上这簪子,可是我娘亲遗物,很贵重很贵重的,伱戴这么久了,也不给个说法,呵,这事可没有这么容易打发,你……就算是画一百个圈都不行,抵不了账的。 “不过嘛,绣娘你也能看出来,我这个人最大方了,毕竟也是吃了你这么多顿饭,怪不好意思的,咱们好朋友之间,这点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倒也没啥问题。” 欧阳戎慷慨的摆了摆手,话语隐隐“威逼利诱”: “我还能勉为其难,但是,我那婶娘就不一样了,她脾气不好,挑剔计较,你想好好戴这根簪子,还得她点头一下,明白没?” 赵清秀听着听着,一张小脸有些懵逼,还没反应过来,耳边就听到欧阳戎最后一句话加重了音调。 “啊…嗯。”她犹豫了下,轻点脑袋。 欧阳戎压住嘴角,凝眉抿唇,一脸严肃模样,看着她这张有点茫然小脸,嘴里继续说: “不过,放心吧,绝对不是让你一个人来,还有我呢,咱们啥关系,咳,龙城的病友故人,一起洗碗的战友,哄着睡觉的好朋友,嗯肝胆相照。 “我还能不管你了、任由婶娘她们欺负你不成?好朋友之间,才没有放弃这个词,你也是,不准放弃,听到没?” “嗯嗯。” 欧阳戎又凑近她精致小巧的粉耳边,吐露: “其实,婶娘应该察觉到你了,只是她一直没说,婶娘精着呢,不过问题不大,有我在,看她忍到什么时候,这叫敌不动,我们不动。 “敌若要动,那我们就先动,给她个措手不及……” 欧阳戎语气循循善诱,说的有理有据。 赵清秀小脸怔怔的听着,感受到了檀郎嗓音中的坚定自信。 与此同时,二人之间位置靠得太近,他的脸庞与她脸蛋似是近在咫尺,滚烫鼻息都被她有些节奏错乱的呼吸给吸了进去。 “嗯嗯啊啊。” 赵清秀慌忙点头,抽出手来,转身回到水槽,埋头干活。 怎么还洗? 欧阳戎瞧了眼。 水槽里还剩一只碗。 是刚刚二人聊天时耽搁了的,没有刷完。 但是绣娘现在却刷的格外认真专注,刷了许久。 眼见着,她迟迟刷不完这只碗。 欧阳戎有些无语。 又等了会儿,他看了眼她的围裙背影。 突然走去,从后方一把抱住了赵清秀的瘦弱背身。 他两手覆盖在她重复刷碗的两手上,开始帮忙。 二人身体之间贴的严丝合缝。 欧阳戎感受到怀中蒙眼少女的纤瘦身板明显的僵了下。 他没有说话,手上帮忙洗碗的动作不停。 反而是她洗碗的手停了下来,跟不上节奏。 水槽前,气氛安静了好一会儿。 欧阳戎安安静静,没进一步动作。 这一切行动像是在讲:好朋友一起洗个碗,抱一下怎么了? 赵清秀深深的低头。 欧阳戎一言不发,等待某种回应。 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回应他的,是怀中埋头蒙眼围裙少女娇躯逐渐升温的滚烫触感。 不知过了多久,赵清秀稍稍恢复了些动作。 她两只小手重新动了起来,和这位“好朋友”一起,两人四手,洗一只碗。 可是赵清秀才刚适应并默认这状态,后方安静搂她腰的欧阳戎突然间又动了。 他好像被头发弄痒了鼻子,脸庞从后方埋进了她颈脖间,欧阳戎脑袋轻轻晃动,似是在借助她那一截白瓷般的细颈,揉搓鼻尖。 赵清秀娇躯一颤,也痒。 二人之间紧贴的姿势,加上他鼻息吐在她颈脖处勾起的瘙痒,让赵清秀洗碗的动作更加艰难。 不过,欧阳戎这次埋颈,就没再有其它动作了,洗碗的手依旧动作如常。 可能也是察觉到了这个,依旧相信伟大友谊,赵清秀因地制宜,弯下些腰肢,身子只是略微扭捏了下,继续刷碗,她贝齿轻咬下瓣粉唇,屏气凝神。 水槽边,气氛恢复安静,只有“哗哗啦”的水声。 还有厨房外面传来的方家姐妹隐隐交谈声,外面院子里的方胜男,好像在问姐姐方举袖要不要吃点饭后水果。 可二女并不知道,一门之隔的厨房内景象。 水槽旁,穿戴围裙的蒙眼少女,等了片刻,檀口似是微微松了口气。 可这时,一直老老实实的欧阳戎突然把早就洗干净的碗,从赵清秀手中抽出,放去一边。 他沾满水渍的两手,立马缩回来,借赵清秀腰间的围裙擦了擦。 在擦拭途中,似是被摸到了小腹、腰肢等敏感处,赵清秀不由弯腰,嘴里惊呼:“呀——!” 可不等她反应,身子就已经腾空而起! 欧阳戎擦完的手,直接把赵清秀揽腰抱起,大步走去前方,把她放在灶台上。 赵清秀身子失衡,只好下意识的扭身,抱住欧阳戎脖子,当粉臀落在灶台上后,二人刚好面对着面。 欧阳戎欺近,第一件事,一把拔出她发鬓上“珑玲”作响的冰白玉簪子,将它放远了点。 失去簪子固定,二人眼睛对眼睛,咫尺之间有三千青丝如瀑般倾泻。 欧阳戎压了上去。 “咿呀……唔唔!” 不等赵清秀开口,她那张小小的檀口就被以物理方式堵住了。 第一口。 甜的。 是清晰无误传递到舌尖的甜。 欧阳戎终于尝到。 就像是夏日蝉鸣的枝头一颗新摘下的轻熟李子,一口咬下,甘甜解馋。 二人迭在一起,倾倒在灶台上。 有一只搁放台面的水瓢,被躺下的他们大幅度的动作碰落了台沿,摔向地面。 原本紧夹欧阳戎后腰的一只纤细颤腿,突然伸去,精准勾住了水瓢,使之安全着地。 欧阳戎没注意到这悄无声息的细节,他直接一把扯下面前这张呆懵脸蛋上,遮住眼睛的天青色缎带。 唇往上移,落在她鼻子上,落在失神无光却瞪大的漆眸上,落在秀气的眉毛上,落在挂有细密香汗珠的额白上。 再往下移,回到眉毛,回到睫毛,回到琼鼻尖,再回到已经喘不过气的小嘴,把嘴唇沾上的几根佳人秀发,渡回她口中…… 场景很乱,两颗心在颤,额头偶尔笨拙磕碰。 没有刚刚好朋友一起洗碗时的那种配合默契。 一根冰白玉簪子背对二人,静静躺在台面上,似是在观摩灶台后方墙壁上隐隐鸳鸯交颈中的缠绕影子。 厨房内空荡寂寥,灶台上拥挤喧闹。 但是新的默契正在培养之中。 “怎么找不到瓢?奇怪,放哪了,还要打水洗梨呢……” 十几息后,门口突然响起方胜男大大咧咧的嗓音,不等灶台上二人的动作停顿,厨房大门被人从外推开。 “欧阳公子在看什么呢,锅里有啥东西?咦,绣娘姑娘呢……” 赵清秀太过瘦弱娇小,被欧阳戎的身体遮住,方胜男第一眼看去,有些奇怪问。 可说到一半,也瞧清楚了正缠着他腰与背的小八爪鱼。 厨房内外的空气,顿时尴尬无比。 “额,你们继续……”方胜男飞一般的速度转过身,背对厨房,东张西望外面风景。 欧阳戎:…… 赵清秀:…… 三息过头,她忍不住再回头时,欧阳戎与赵清秀已经分开,下了灶台,各自整顿衣服。 赵清秀背过身,一小截圆润小肩滑露出来,天青色缎带圈套在她脖子上,来不及去戴,因为她两手正慌忙去系后颈脖上的肚兜缎带……这处绳结刚被某位好朋友解开,就被方女侠打搅了。 欧阳戎则一脸淡定,默默挡在赵清秀前面,可是方胜男看见他低着头,正在把某个刚刚被他脱下的围裙,穿戴在自己腰上。 气氛更尴尬了。 “没瓢就算了,你、你们当我没来……” 方胜男一张脸红透,跑走了,还不忘把门给带上。 欧阳戎立马转头去帮又盲又哑的清秀少女穿戴松垮裙裳…… 不多时,二人身影出现在厨房门口。 院子里,端坐桌边的方举袖,眼神好奇的看向他们,又看了眼井口边满脸红霞、埋头打水的妹妹。 欧阳戎手里端着一只水瓢迈出厨房,刚要开口,脸色一怔。 方举袖发现他表情变得不对劲起来。 似是察觉到方举袖的锐利目光,赵清秀折返厨房,好像还有家务活要干。 欧阳戎在庭中坐下,打了一瓢水,一口饮光,松了口气,扭头与方举袖寒暄了几句,余光不时瞥向厨房。 眼见绣娘迟迟不出来见人,欧阳戎只好起身告辞,走之前,他去大堂,提起了一只新买的桃寿斋糕点盒。 “绣娘,糕点我拿一盒,要吃你改日再买。” 他扭头,大声道。 “嗯嗯。” 厨房里传来赵清秀心不在的焉应答声,也没问欧阳戎拿它去干嘛。 欧阳戎并不知道蒙眼少女此刻正一个人卷缩蹲在灶台边的角落里,听到他呼喊后,她还下意识的站起身来,起身到一半,又重新蹲了回去,两手紧紧捂住滚烫的脸蛋…… 欧阳戎离开幽静小院,迅速回到马车中,放下糕点盒。 他面露古怪之色,闭上眼睛,进入功德塔。 功德塔内,半空中,一只福报钟震颤无比,有紫色雾气源源不断从中涌出,紫色雾气中,夹杂着欧阳戎熟悉的淡粉色丝线。 他凝眉,念头集中其上,一道神讯立即飞入脑海并且炸开。 “两千功德兑换,有点多,这福报是怎么触发的,该不会……” 欧阳戎摸着下巴,表情若有所思起来。 这一回,他二话不说,直接闭目。 不远处,圆润小木鱼上方,一行青金色字体的数字,陡然扣减。 功德:四千五百零八……功德:二千五百零八…… 马车内,欧阳戎睁开眼,长吐一口气。 “咚、咚……” 欧阳戎眯眼,叩指轻敲起了膝上的糕点盒。 和绣娘有关的福报吗。 他包换的。 …… —————— (ps:好兄弟们看在绣娘面子上,投张月票吧呜呜呜,r2) (本章完) 第630章 容姐姐 谢姐姐和檀郎好友【求月票!】 第630章 容姐姐 谢姐姐和檀郎好友求月票! “檀郎回来这么晚,吃饭了没?” “吃了。” “那妾身让半细去通知后厨,把乌鸡汤继续慢炖,你明早再喝。” “好。” “咦,这是什么,桂花糕?檀郎爱吃这个?” “哦,一位好友送的,让我带一盒回来,让婶娘也尝尝,说这家桃寿斋的糕点算是江南一绝。” “好端端的,送妾身干嘛?” “可能是听我提过一嘴吧,说婶娘你偶尔容易头晕眼花,她觉得多吃些甜品,可以补一补。” “是吗,檀郎好友,心思这么细腻,肯定不是元怀民那老小子,也不是六郎,或者离世子,对吧。” “额,对,确实不是。” 说完,欧阳把糕点盒放在桌上,没再多言,转身走人,出门前丢下一句: “婶娘尝尝呗,毕竟人家一片好意,侄儿回院子洗漱去了,今日有点累……薇睐,去烧点热水……” 甄淑媛目送爱侄的背影消失在如墨夜色之中。 她回头看了眼糕点盒子,打开后,捻起一块,细细打量了会儿。 罗裙美妇人面色若有所思起来…… 又是一日,夜。 朦胧微凉的小雨被一层夜幕笼罩, 欧阳戎再度晚归,撑伞走进大院。 大厅里嗑瓜子等待的甄淑媛,欣喜起身,带领半细等丫鬟,迎了上去,罗裙美妇人抢先接过爱侄低头收拢的月白油纸伞。 “衣领都打湿了,檀郎擦擦头。” “嗯。” “妾身让薇睐准备了一碗桂圆银耳……咦,这是什么?” 甄淑媛看见欧阳戎递至她面前的木盒,好奇接过,打开盒盖,瞧清楚了里面物件。 “木梳?”她一脸迷糊。 “嗯,有个好友心灵手巧,做了几把木梳,赠予了侄儿一把,侄儿也用不上,她说让我转送给婶娘你。” “你这好友还会这种精细手艺吗……” 甄淑媛嘀咕,不动声色问:“檀郎这几天,白日在星子坊那儿忙完公务,晚饭都是在这位好友家吃的吗?” “嗯,是这好友,她正好也在星子湖附近住,院子里伙食不错,我忙完事,又到饭点,懒得跑回来,在那儿就近吃了。”欧阳戎语气淡淡说。 “檀郎这好友,怎么还时不时的送点东西给妾身……”甄淑媛多看了眼欧阳戎,停顿后,再开口:“檀郎难道不知道,一般木梳都是情人之间互送的吗,有为君婠发、白头偕老之意。” 她看见欧阳戎脸庞上浮现出饶有兴趣神色:“那要是送长辈呢,合不合适,该不会也有这一层含义在吧?” “送长辈倒是没有这么多讲究……可以当作孝心。” 甄淑媛沉吟了声,俄顷,摇了摇头,将精致木梳子,放回镶有朱红软布内饰的盒中,压下盒盖,嘴里说: “但还是有点怪,好端端的,送这送那的,不时来点礼物,该不会是有什么事吧,想求檀郎吧。 “檀郎还是谨慎些为妙,你现在身居刺史高位,确实容易引来一些投机分子,之前那位裴十三娘,妾身都还有点不放心呢……” 欧阳戎接过半细递来的热毛巾,两手捧着,埋脸其中,擦了一把,声音传出来嗡嗡的,有些沉闷: “婶娘收下吧,没事的,这好友没什么要求我办事的,这一点侄子我还是能辨得出来的,只是单纯关系好,她又是孝敬长辈的温良性子。” 在甄淑媛露出欲言又止表情之际,欧阳戎扯下脸庞上盖住的毛巾,将木梳盒轻轻推进甄淑媛怀里,轻笑一声: “而且我也明确说了,太贵重的东西不准送,嗯,婶娘放心收下就是了,来自晚辈的一点心意,还是不要辜负为好……” “好吧,檀郎心里有数就行。”她低头打量了下木梳盒,眸子微微上翻,看了眼檀郎表情。 “嗯,有数的。” 甄淑媛勉强收起了木梳盒,递给旁边神色好奇的半细等丫鬟。 她回过头,还想多说上几句,欧阳戎已经丢下毛巾走人了,准备回饮冰斋休息。 “对了,这好友其实也算是故人,婶娘可能认识。” 走到门口时,笑说一句。 甄淑媛奇怪问:“故人?认识?是谁,该不会是阿青她们吧?” “在龙城应该见过,她这次来浔阳,比较低调,不方便大多数人知道,不是阿青,但也差不多……” 欧阳戎话语说着,已经离开了大厅,背影走远。 甄淑媛目送语气随意的爱侄潇洒背影远去,红唇呢喃: “龙城的故人?还见过?奇怪……” 三日后,早晨。 槐叶巷宅邸,早膳厅中,欧阳戎与甄淑媛对坐用膳。 欧阳戎绯红官服穿戴整齐,埋头喝粥,吃完准备走人。 甄淑媛今日发鬓高婠,一只木梳子,与玉簪珠宝一起,插在发鬓某处点缀,一派端庄荣贵气质。 甄淑媛盯着欧阳戎看了会儿,目光落在他发冠上的普通玉簪子处,突然问: “对了,檀郎,你娘亲那根族传的簪子呢,妾身好久没看见檀郎你戴了,该不会是送婠婠了吧?” 欧阳戎头也没抬,摇摇头。他没去说话回应,注意力好像集中在了干饭上。 甄淑媛缓缓颔首: “倒也是,上次婠婠过来看望妾身,妾身瞧见她发鬓上插着一根鸳鸯翡翠簪子,应该是檀郎送的,檀郎此前元宵节也送过妾身一枚来着。 “若是把你娘亲那根簪子送给她,婠婠指定天天戴着……” 甄淑媛不由笑了下。 欧阳戎也笑了下,还是没说话。 甄淑媛接着话头,试探道: “所以那根簪子还在檀郎那里是吗?” “不,暂时送人了。” “暂时?送人?”这两个词还能搭一起?甄淑媛一脸新奇的问。 “嗯,有个好友挺喜欢此簪的,借她戴几日。” “这么重要的东西,檀郎轻易就借了吗……而且怎么又是好友……” 甄淑媛脸色为难,虽然平日里她只管家事,檀郎在外面的事她从不过问,可此刻,她忍不住看了眼檀郎静如平湖的脸庞,还是问了:“是元怀民吗?” “不是,不过他也挺眼馋的,就不借他。”欧阳戎含笑。 “那是谁?”她追问。 “唔。” 欧阳戎放下热乎粥碗,接过叶薇睐递来的白手帕,斯文轻柔的擦了下嘴角: “就是前几日送婶娘小礼物的那个,这几日我都是在人家那里吃饭,她又送了婶娘这么多心意礼物,总有点不好意思,既然喜欢,暂时给人家戴着了,倒也无妨,嗯,我和她说过此簪的重要性的,是娘亲遗物,也要婶娘点头……不会不知礼数的。” 甄淑媛闻言欲语,被欧阳戎噙笑打断: “所以婶娘放心吧,侄儿肯定不会让怀民兄他白嫖的。” 他反过来安慰起了甄淑媛。 后者微微张嘴,看见爱侄这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有些迟疑的点了下头。 “好、好的。” 欧阳戎整顿衣裳,站起身,准备走人。 “檀郎,伱这好友,是男的女的?” 甄淑媛突然抬头问。 欧阳戎立即浅然一笑: “放心吧,娘亲这簪子,不算严格的女款,男女皆可戴,以前侄儿不就照样戴吗?婶娘不必替人家担心。” 甄淑媛:…… 欧阳戎背手,走出门去。 甄淑媛看了眼面前没喝几口的粥碗,直接起身,在半细等丫鬟的追随下,走出早膳厅,追上了欧阳戎脚步。 甄淑媛把欧阳戎送至大门口。 “婶娘还有事吗?” 看了眼门外街上如织人流,欧阳戎回头,好奇问道。 “妾身想了想,你娘亲这根簪子还是很重要的,意义非凡,毕竟是你外公家族的专属信物,独属于赵氏女的,不可轻易留入外人之手……” “知道。” “当然了,也不是说咱们家小气,不懂得回礼,而且你送都送出去了,再要回来,好像不太体面……” “嗯。” 甄淑媛唠唠叨叨起来,这回前摇有点长,欧阳戎抬手打断: “道理侄儿都懂的,婶娘直接讲,到底想说啥。” 他一本正经问。 甄淑媛抿嘴,遣退左右的丫鬟,开门见山: “这样吧,你挑个日子,把人家请回来,一起吃个饭,妾身见见,聊一聊,感谢下那些小礼物,顺便,妾身帮你说说簪子的事,若是你不好意思开口,妾身来吧。” 这一次,罗裙美妇人问都没问爱侄的这位好友是男是女,直接发出邀请。 “婶娘真是瞎操心,人家又不是不还……” 欧阳戎无奈摇头,嘴里这么说着,甄淑媛却听到他嘴里下一句话无比丝滑的转了个弯: “行吧,正好让婶娘见见,时间的话……过段日子,婶娘的生辰礼上如何?正好祝寿。” 欧阳戎摸着下巴问。 甄淑媛嘴角微微抽搐了下,稳住表情,轻声道: “妾身这次生辰礼,婠婠可是说,要给妾身好好操办,她来负责,反正那天,婠婠还有王府的小公主她们可能也在,檀郎确定哪天带人过来认识?” 欧阳戎自若点头:“婶娘没不方便的话,就那天了。” 甄淑媛语调迟缓了点:“那婠婠那边……” “侄儿当然会提前说,婶娘别担心。” “那……好吧,婠婠那边,你有数就行。” 甄淑媛多看了眼侄儿风轻云淡的自若表情。 “走了,婶娘别送。” 欧阳戎摆摆手,与往日一样,离开了槐叶巷宅邸。 甄淑媛目送他背影远去,某刻低头,再度自语: “故人?” …… 上午,阳光正好。 欧阳戎离开家门后,先是去了一趟浔阳王府。 其实刚刚他和甄淑媛说的话,也没差。 绣娘确实是婶娘见过的故人,不说别的,龙城的时候,绣娘还悄悄在梅鹿苑做过厨娘。 婶娘吃过她做的家乡菜,但没有认出她来,和他一样。 欧阳戎轻轻一叹。 俄顷,抵达浔阳王府,台阶下,欧阳戎看了眼王府气派的大门。 今日他是带来了一份联合奏折。 这几日夜里,一有时间,欧阳戎就在润色它。 今日终于润好,带来给浔阳王过目一遍,再商量商量细节…… 一个时辰后,欧阳戎笼袖走出王府,一脸洽淡的离开。 两个时辰后,他乘坐马车,赶到了浔阳石窟,派人去喊女史大人。 容真还没个影子,王操之的身影已经飞速抵达。 “好姐夫,过来怎么不提前知会一声,姐夫真是低调勤俭,一切从简啊,小弟就说今日出门怎么左眼皮狂跳,刚刚隔着老远,都能凛然感受到一股特殊霸气……原来是好姐夫来了,解释得通了!” 帐篷外,一道肉麻嗓音率先传来。 欧阳戎眼角瞅着王操之:“怎么感觉你现在很闲啊。” 王操之拨浪鼓般摇头:“哪里哪里,忙着呢……咦,容姐姐来了,你们聊,小弟倒茶去。” 欧阳戎皱眉,怀疑听错了:“你喊什么?” 不等他多问,王操之已经跑路了。 容真本是一脸淡然、不急不缓走进帐篷,结果刚到门口时,隐隐听到王操之在欧阳良翰面前丝滑流畅的称谓。 女史大人顿时黑了脸。 “换人!欧阳良翰,你今日把他一起带走!” 容真走进来第一件事,就是发出一道严正要求,欧阳戎欲言又止。 这时,脸色不善的容真,目光落在他手中一封奏折上。 “你和浔阳王的请援奏折?” “嗯。” 欧阳戎颔首,容真脸色稍微缓和了些,像是勉强忘了刚刚那破事,摆了摆手: “行,跟本宫来吧,本宫上奏的折子也备好了,这次咱们一起上书,希望洛阳那边早点来人,咱们也能稍微松口气。” 欧阳戎看了看容真脸蛋上的严肃正色,轻轻颔首:“好。” 二人并肩出门,去往监察院临时办公的帐篷,找到了一位驻州御史。 当下,江州监察院为了安全起见,同时方便监察东林大佛进度,整个机构全部搬来了浔阳石窟工地,女官与驻州御史们都在这儿临时办公…… 递完奏折,二人顺道,并肩散步,逛了一圈浔阳石窟,观察了下大佛的进度。 欧阳戎手里把玩一串檀木佛珠,心里估算了一番,从现在起努力赶工的话,这大佛落地,说不定能赶在婶娘生辰礼前后。 心中推算之际,二人来到了营地门口,容真送欧阳戎离开。 突然,营地外面传来王操之的热情嗓音: “姐姐喝茶,本来是倒给姐夫的,但都一样,一家人嘛……” 容真忍不住胸口一阵起伏,寒冰板脸,转头朝欧阳戎开口,语气硬邦邦的:“欧阳良翰,这人胡话,你别跟着自作多情……” 这时,一道火红倩影带着王操之走了出来,来到欧阳戎、容真面前。 王操之正满脸热情的给谢令姜带路,刚刚的话语也是对她说的。 容真原本不爽的脸色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停下脚步,转过了头,似是闲暇打量起了附近的江岸风景。 欧阳戎一脸好奇的走上前:“小师妹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吗。” “没事不能来吗。”谢令姜俏脸风轻云淡的问。 没去看一脸无奈的大师兄,她停步原地,红袖垂立,环视一圈浔阳石窟工地,说: “这进度看着还挺快,指不定哪天就完工吧。” 欧阳戎欲言又止,王操之迅速接话: “那肯定,有姐夫在,这东林大佛还不是手到擒来……姐夫,你们聊,小弟还有急事。” 王操之转过身,背对两位都惹不起的姐姐,给欧阳戎递了个“只能帮好姐夫你挡这一句了”的眼神,转而溜之大吉。 欧阳戎眼角抽搐了下。 谢令姜看也没看王操之跑路的背影。 容真余光瞧了眼一袭红衣的谢氏贵女。 欧阳戎走过去,递出刚刚王操之交给他的茶水,温声问:“来都来了,要不带小师妹参观一下?” “不参观了,太麻烦人家了。” 谢令姜抿了下唇,没有去看旁边一言不发的容真,这回朝欧阳戎开门见山道: “裹儿妹妹找大师兄过去,好像有要紧之事。” 欧阳戎微微一怔。 …… —————— (ps:求月票呀!呜呜呜r2) (本章完) 第631章 给小师妹打针【求月票!】 第631章 给小师妹打针求月票! 欧阳戎回头看了眼容真。 后者正若无其事的打量四周风景,对他们师兄妹之间交谈好像不感兴趣。 “我知道了,小师妹先等一会儿。” 欧阳戎在谢令姜耳边,轻声道了句,转身走向容真。 来到容真面前,欧阳戎不好意思道: “抱歉女史大人,浔阳王府那位小公主殿下有急事找在下,得先回去了,对了,刚刚女史大人是不是邀请了在下吃午饭?” “你不是要回去吗,还吃什么吃。”又问:“你怎么还不和你那宝贝师妹走?” 容真干净利落的快言快语,使欧阳戎噎了下。 这带着火药味的话头真难接下。 不过欧阳戎脸皮颇厚。 “这不是怕女史大人这边有重要之事,在下遗漏吗……” 容真打断说: “若是本宫有急事,会这么轻易放你回去?你说,是咱们给陛下建东林大佛的公事重要,还是你与浔阳王府的私事重要?欧阳学士拎不拎得清不知道,反正本宫自觉拎得清。” 容真俏脸紧绷,理直气壮,声调颇大,引得不远处背手等待的一袭红衣频频转头。 一些路过的女官们……笑死,压根就没有女官往这边路过。 或许是三人聚在一起太过扎眼,也可能是便宜小舅子王操之在持续为好姐夫发力,半天都没有人往营地门口这边来。 “所以欧阳学士愣在这里干嘛?怎么还不走。” 容真语气冰冷冷的,可这时,她瞧见欧阳良翰原本愣色的表情消失不见,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容真忽然加了句: “本宫的意思是,这边没啥重要事了,你可以忙私事去,本宫没有不满意的,你别多想。” 她扭过了脑袋,似是十分不耐烦这种反复解释,但又看在同僚面子上,不得不说。 欧阳戎松开眉毛,看了眼面前这位说话语气有时候确实很容易引起他人误会矛盾的宫装少女,点了点头: “在下明白了,多谢容女史理解,在下同样理解容女史,都是同僚,在理解方面,本就应该是相互的。” “罗里吧嗦的,怎么和那位老前辈一样。”容真望着远处,生硬说。 欧阳戎不由的停住脚步:“哪位老前辈?” 容真抿了下嘴: “伱要是没啥事,等下留下来吃午膳,倒是能在饭桌上认识下,不过现在你有要紧私事,那还是算了吧,下次再说。” 欧阳戎颔首: “好,对了……” 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回头说: “上次女史大人托本官在浔阳城周围找什么桃花林,抱歉,目前没啥眉目,若是回头找到了,一定第一时间相告。” 找桃花林这件事,是上次在州狱大牢审问犯人之余,容真随口提过的,欧阳戎事后派人找了找。 “行。” “不是什么重要事吧?”欧阳戎玩笑语气。 “不算是,只是了却老前辈一番心愿吧。” “这老前辈倒有意思。” “你们可能会聊得来。”容真看了眼他,轻声道。 欧阳戎笑了笑。 不多时,交代完毕,欧阳戎转身离开。 “等等,你小师妹头上那根簪子是自己买的,还是你送的?” 容真忽然喊住欧阳戎。 “啊?”欧阳戎疑惑回头。 他似是在想心事,没有立马反应过来:“容女史说什么?什么簪子?” 容真摆手:“算了,没什么事,你赶紧走。” 说完,她转身率先离开,脚步很快,一下消失的没影。 欧阳戎顿时松了口气。 立马返回后,他带着谢令姜,一齐登上马车,离开浔阳石窟营地,驶回了浔阳城。 车内,谢令姜歪头问: “大师兄是真给面子,回个城都要给这位女史大人解释一大堆。” 没了外人,欧阳戎直接后仰,躺在小师妹圆润笔直的大长腿上,随手抓住她一只柔荑,轻抚揉捏。 他一脸奇怪问:“小师妹和容女史置气干嘛?” 谢令姜忽然心平气和: “谁和她置气了?她还好意思说大师兄拎不清,我看是她最拎不清吧。” 顿了顿,她手指了指自己脸蛋: “我才没置气,大师兄哪里看见我置气了。” 欧阳戎无奈,你哪里不置气了? “你别气出结节了。” “结节?什么东西?”谢令姜疑惑。 又是稀奇古怪的名词,从大师兄嘴里冒出,不过她也快习惯了,反而十分感兴趣,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 欧阳戎咳嗽不语。 过了会儿,谢令姜安静下来,两手捧住欧阳戎脸庞,开始给他揉捏眉头。 欧阳戎闭目,准备享受,却没想到谢令姜忽问: “刚刚这位女史大人头上戴的簪子有点眼熟……大师兄,怎么她也跟风?” 谢令姜问着,同时拔下了头上的鸳鸯翡翠簪子,眯眼打量。 欧阳戎躺在她腿上,她素手捻簪子打量时,正好在他眼前左右晃悠。 欧阳戎心底不禁担心,若是小师妹不小心手滑了,这簪子的尖端岂不是要插在他这张俊朗无双的脸上? 欧阳戎保持目不斜视姿态,冷静应对:“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女史大人也是女子。” “倒也是,哼,反正我没花钱。”谢令姜俏脸有点开心,心情稍好,重新将鸳鸯翡翠簪子插回垂仙鬓中。 欧阳戎微微松了口气,主动道: “小师妹若是被气到了,可以想想蝶恋花主人的事情,小师妹还会有气吗。” 谢令姜眯眸,缓缓颔首: “所以大师兄才对她如此有耐心?愿意相处时受她臭脾气?” “不然呢。”欧阳戎叹气,语气有些不好意思:“反正每回这么一想,就觉得容女史人还不错,而且容女史越是信任我,我就越是有愧,态度自然得好点,咱们岂是忘恩负义之辈。” “哼,也是个笨蛋。” 谢令姜咬唇,哼唧了声,心情再度好了不少。 毕竟这位女史大人还蒙在鼓里,从旁观者视角看,优越之感油然而生。 这时,欧阳戎突然睁开眼,坐起身,结果不小心撞进了谢令姜怀中,额头像是撞到了水袋一样,脑袋与水袋一起晃荡了片刻,才缓过神来,也不知道其中哪一者先停歇的。 “大师兄没事吧。” 谢令姜身子吃痛,第一时间却抱住大师兄脑袋,一脸关心的打量他额头。 “没事,咳这能有什么事,还能撞坏了不成。” 欧阳戎回过神,摆摆手,眼睛却不禁多瞧了眼,似是真怕撞坏,不过不是他的头。 “你干嘛?”察觉到目光,谢令姜红脸。 “好。”欧阳戎点头答应。 下一霎那,还没等谢令姜反应过来大师兄答应了什么,她忽觉身子失衡,回过神来,已经被大师兄抱进了怀中,两腿跨坐在他身上,面对着面。 欧阳戎点头:“这个坐姿就舒服多了,马车太小,两个人并排太挤,得这么坐,不过小师妹有些重……” “不许说!”原本红脸埋胸的谢令姜突然抬头羞骂:“你才重。” 欧阳戎眨巴眼睛。 不等谢令姜再啐他,欧阳戎已经丝滑切换话题: “而且现在浔阳城的格局,对于容女史,咱们不能交恶,特别是浔阳王府,小师妹你明白吗,若我是卫氏,我会努力争取相对中立的容女史…… “因为容女史的位置很关键。这次联合上书,向朝廷请援也是如此……咱们得对容女史客气些,一些独特性格,咱们能忍就忍……况且,相处这么久下来,我发现容女史好像也没有传闻中严厉刁难,反而有些面冷心热……” 欧阳戎认真讲述。 谢令姜微怔,安安静静听着。 二人保持着面对面的姿势,谢令姜坐在欧阳戎大腿上。 欧阳戎两手搂着她的腰肢,手掌放在腰上,没怎么动,轻声讲着话。 谢令姜本来对爱使坏的大师兄,有些小戒备,两手撑着他胸口,保持距离。 但是这个坐姿,屁股下面他的两腿本就是往内倾斜着的,导致谢令姜的身子有一股往他怀中滑去的惯性。 眼见欧阳戎讲的认真,手也老实,谢令姜索性上半身放低,轻轻趴在他怀中了,竖耳倾听。 秀发将欧阳戎鼻子弄的有点痒,谢令姜的脑袋歪了歪。 “怎么感觉大师兄今日很有耐心,和我讲这个。” 欧阳戎诚恳道:“有些事,得和小师妹解释清楚,咱们要相互沟通,最近小师妹常在浔阳王府守着,咱们好久没聊天了。” “你也知道呀。”谢令姜抬起头,侧脸朝他白了一眼:“每次来不是找王爷,就是找裹儿妹妹。” 欧阳戎无奈,自知理亏,不敢多言。 “还有,大师兄怎么老实起来了?”谢令姜狐疑。 欧阳戎一本正经,举起两手示意:“那好,刚刚是不是撞疼你了,要不揉揉。” “休想。” 谢令姜脱口而出,羞涩拒绝。 却没想到,欧阳戎直接点头,没有讨价还价: “行。” 谢令姜微楞,只好也点头,脑袋重新埋进他怀中。 于是二人保持面对面坐姿,安静了会儿,只剩下马车不时的颠簸。 就在无言之际。 欧阳戎听到埋在他胸口的青丝小脑袋突然传来一句冷哼: “哼随你。” 欧阳戎失笑。 想了想,一手去揉谢令姜的小巧红彤彤的耳珠,一手去检查了下未来儿子的食堂有没有被撞坏,他眼都不眨的在谢令姜耳边悄悄说了一句“这可是家里的头等大事”,惹得谢令姜一阵嗔怪啐骂。 不过他这只手刚挤进去,就被佳人的两只柔荑紧张抓住,看半推半就的力度,不是阻拦,而是……监督?三只手一齐挤入食堂,竟然不显拥挤,可见未来儿子食堂的宽敞与口福…… 欧阳戎有些感慨,小师妹真是过于天赋异禀了,那位一看就有大雷的方女侠也要甘拜下风,后者是显山露水,而小师妹却是不显山不露水,平日还极力掩饰,境界上明显略胜一筹。 世人有道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形容当下的小师妹,颇为贴切。 谢令姜哪里知道大师兄游山玩水一趟,脑海里的诗词和顺口溜都这么多。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搁在欧阳戎肩头的脑袋,埋得更低了,就在她神游天外、只觉四周万籁无声之际,感到微微一疼,突然发现大师兄凑到了她耳边。 “这不就是结节,还说你没气。” 欧阳戎作力捏了一把示意,同时配合着小声介绍。 佳人顿时羞面嗔瞪,恨不得吃了他,都是些什么奇奇怪怪的知识?结节你个锤子,虽然听起来稍微有点道理…… 不一会儿,欧阳戎老实了下来,在她耳边,轻声问: “对了,小师妹听婶娘说过,我以前有一个童养媳吗?” “嗯。”谢令姜身子顿了下。 她有些奇怪的安静下来,欧阳戎迟迟等不到她回话,只好岔开话题: “对了,小公主殿下那边何事?” 谢令姜这才抬起头,红脸上浮现一些严肃之色: “是陆压道友来了,有重要事情相告,好像事关天南江湖那边,裹儿妹妹说,最好让你过去听听,事关云梦令……” 欧阳戎凝眉。 一时间手上没注意,多用了力。 “嘶,疼~”谢令姜蓦地眉宇一蹙,贝齿咬唇。 欧阳戎赶忙松开,轻拍她背,柔哄:“对不起,小师妹掐我下。” “舍不得。”谢令姜轻轻摇头,侧脸柔柔贴在他肩头,片刻后传来一道软糯嗓音,细弱蚊蝇: “生气多了,那儿还真有结节呀?我还以为是束缚太紧,给勒硬的……” 欧阳戎:……?? …… 日暮,雪木山庄。 山峰顶尖,“春庭”亭中,一位金发及腰的大女君,正在盘膝独坐,膝上横剑。 她面前小茶几上,摆放有一副并拢未展开的卷轴。 卷轴的两根青铜轴杆在落日余辉下隐隐闪耀着幽光。 雪中烛碧眸注视这熟悉的血青铜,不言不语。 这时,鱼念渊走了进来,转头看了眼外面梨树上、宛若雕像安静等待的虫娘,随口问: “大师姐,魏先生请求的剑诀一事……” 就在这时,下面赶来一位出挑越女,在亭外不远处,翘望等待。 鱼念渊见状走去。 越女朝她耳语几句。 鱼念渊多看了一眼山下方向,神色有些意外。 越女走后,她返回亭中,朝雪中烛轻声道: “三清道派那边来人了,龙虎山天师府来了一位叫张时修的黄紫嫡系、上清茅山来了这一代的山下行走陆压,二人求见大师姐。 “后者,当初桃谷问剑时,上台过,输了一柄桃剑,大师姐应该认识。” “哦,是认识。”雪中烛语气如常,奇问:“所以他们是来讨要桃木剑的?” 鱼念渊失笑:“大师姐说笑了,二人说是代表三清祖师堂过来的,还带了几份重礼,有茅山的龟骨、皂阁山的白丹、还有龙虎山的雷符,二人说是,献予大师姐,同时帮长辈递几句话。” “送礼递话?” 雪中烛顿时冷笑: “他们三清道派还好意思过来,想见本座可以,二师妹先去问问他们,可还承认符箓三山属于天南江湖?若是属于,接不接下云梦令,否则非天南江湖之人,本座不见,谁知道是不是周廷养的狗。” “是。” 鱼念渊也轻笑了声。 …… —————— (ps:小师妹陪大伙过七夕,求月票呀!r2) 第632章 三清面子是龙虎,云梦里子是隐君【求月票!】 第632章 三清面子是龙虎,云梦里子是隐君求月票! “元压子,你在看什么?” 张时修回头问。 陆压收回了目光,摇了摇头。 一张面瘫脸看不出表情。 二人一前一后,正行走在雪木山庄内一条青石台阶铺就的蜿蜒登山小路上。 前方不远处,有一位冷峻背剑的越女带路。 张时修出身太清龙虎山的天师世系。 自汉以来,天师世系,袭掌江南道教,主领三山符箓,天师府所在的太清龙虎山,便是名义上的三清道派之首,出身天师府的张姓道士,天生披黄袍紫袍,有黄紫贵人的尊称。 三清道派,表面三山,实为一体,特别是在一些大事上,三山的祖师堂态度一致。 而一方势力,又有面子和里子一说。 面子可以理解成光鲜亮丽,里子则是负责做一些不方便示人的活计。一般而言,示之以人的面子,需要擦拭干净,不可染一点灰尘,这就需要里子出手了…… 太清龙虎山就是三清道派的面子,天师府隐世独立,高高在上; 玉清阁皂山是这种面子的延伸,更加贴近世俗,背靠太清、上清两山,接待香客,像是开门做生意。 而上清茅山,则是负责里子,茅山道士人数少,又低调,但是拥有灵气修为的道士比例,高于太清、玉清,有事他们是真上,也是第一个上…… 且不管,张时修能被龙虎山天师府派来递话,是否表明这青年道士是天师府年轻一代的佼佼者。 光看眼下,太清龙虎山都派人过来了,与上清茅山的道士一起。 这一次,三清道派的面子、里子全都下场了。 可想而知,在远方那三山祖师堂眼中,当下形势之严峻…… 张时修循着陆压刚刚的视线看去。 只见他们才经过的半山腰一座水池边,正有一个扎总角的小萝莉蹲在池边,手里抓着一根树枝玩水,水中隐隐有一条转圈白鲟。 “元压子认识她?” 陆压摇摇头。 “该不会是想念你小师妹元萱子了吧?” 张时修笑问。 明明二人即将拜见那位威名赫赫、剑道夺魁的云梦大女君,但张时修脸上并不见太多紧张之色,反而上山路上,还有心情打趣陆压。 陆压不置可否,一板一眼道: “那女娃是浔阳人士。” “江州浔阳?元压子师弟怎么看出来的。” “师父教过一点面相术,另外那女童发鬓样式,以前小师妹也扎过,浔阳那边特色。” “还说你没想元萱子师妹。”张时修微笑。 顿了顿,他叹息一声: “听大师伯说,元萱子师妹已经八品了,这才多久啊,真是让我们这些三山的师兄们情何以堪,不愧是袁老临终挑选的遗徒。” 陆压点点头:“你们确实太慢了。”又补了句:“贫道也是。” 张时修不恼:“你的小师妹,也是我们的小师妹,自家人。” 陆压多看了眼他:“小师妹最讨厌别人套近乎。” 张时修奇问:“元萱子师妹这么不好相处?小丫头刚上山,一般不都是挺粘师伯师兄的吗。” 陆压摇摇头:“小师妹以前家境贫寒,懂事独立的早,与同龄女童不一样,和小大人似的……以后见面了,元修子师兄就知道了。” 张时修脸色好奇。 眼下三清道派里面,道士之间最津津乐道的热点,就是上清茅山这位道号“元萱子”的新入门小师妹的破境速度,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一次突飞猛进的进展,引得一众师兄师姐们惊诧羡慕。 陆压突然道:“其实也不一定,小师妹不是在所有人面前都那样。” “什么意思?”张时修愈发好奇。 陆压眼前闪过,每次需要寄信去浔阳时,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顾修行的小师妹停下全部修行事宜,夜里挑灯认认真真写信的模样…… 眼见陆压顶着张面瘫脸,也不不答,张时修又问: “这次为何不把小师妹带来?” 张时修回过头,眯眼望着前方已经不远的顶峰亭子,那儿隐隐有一位金发高大背影等待,他嘴里说: “她修为够了,又是懂事性子,这次出来历练下也挺好。” 陆压摇了摇头。 面瘫青年道士微微垂下眼皮。 没有告诉张时修,小师妹和某只小墨精当初在浔阳城时、可能被上面这位云梦大女君见过这件事…… 很快,二人结束聊天,登上顶峰。 走入春庭亭中。 雪中烛、鱼念渊都在,一坐一站。 张时修与陆压收敛神色,一板一眼,献上师门礼物,寒暄几句。 雪中烛瞧也没瞧桌上的昂贵礼物,开门见山: “客套话就免了,礼物也罢了,二师妹说,你们答应接下云梦令,服从本宗调遣。这也是本座见你们的原因,本座再问一遍,你们三清是否不悔此决定。” 陆压看了眼张时修的背影。 这位云梦大女君的刁难条件,在此行意料之外。 二人奉命过来,不是劝架的,也不是掺和的。 可刚刚在山下听到大女君这个条件时,张时修竟是一口答应下来。 雪中烛和鱼念渊自然看得出二人之中谁为主,目光落在了张时修脸上。 一位高挑越女入亭,两手漠然捧上一柄青铜短剑。 张时修环视一圈左右,没有犹豫,率先迈出一步,拿起云梦令。 “是说过,贫道元修子愿意接令。”他语气自若。 在众人有点意外的眼神下,张时修歉意道: “可天师府那边,还需要元压子师弟回去,汇报一下,说服师长。” 雪中烛眯眼:“什么意思,话说清楚。” 鱼念渊也笑了:“伱个人接令,不代表师门接令是吧?” 亭内,忽而有剑气四溢。 亭外梨花树上,虫娘冲天而起,在亭子上空环绕飞旋。 张时修与陆压身上的玄黑道袍与道巾猎猎作响,似乎下一秒,山风就要摧毁亭子,将二人刮走。 雪中烛碧眸望着外面的碧蓝天空,不瞧他们。 站在张时修身后的陆压,视线投向这位大女君膝上的雪白长剑,面瘫脸庞,露出如临大敌的神色,某些画面重新浮现眼前。 张时修身影纹丝不动,保持笑容,字字诚恳: “大女君阁下息怒,实在是贫道与元压子此行匆忙,出发前祖师堂没有相应吩咐,得元压子回去请示一番,对师长们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这需要时间,还望理解。 “不过,在此之前,贫道可以先行接令,遵循大女君安排。” 鱼念渊微笑:“你们该不会送个信都要十天半个月吧,到那时黄花菜都凉了。” 张时修回头看向陆压。 后者秒懂,垂目配合:“贫道会竭力赶回,通知祖师堂,第一时间带令回来,说不得到时候三位掌教师伯也会一齐赶来……” 雪中烛嗤笑一声,也不知道是笑什么,气氛顿时有些尴尬起来。 张时修脸色不变,认真说道: “况且有天师世系的贫道作为人质,大女君还是不信吗?” 鱼念渊沉吟,摇头:“什么人质,说的好像本宗强迫你们三清一样。” 见气氛稍微缓和一些,张时修抱拳: “其实这次过来,帮长辈传话,是想恳求贵宗,不要伤到江州的浔阳王府,其它都好说。” “你们三清这么看重那位浔阳王?”雪中烛微微歪头。 张时修叹息:“有些旧日交情,只要阁下答应此点,这次贵宗行动,三清绝不阻拦,这一点贫道可以保证,加上现在贫道留下,一定也会倾力配合贵宗。” “你们就不怕得罪周廷和女帝?” 张时修垂目:“大女君不是说过,此乃大义也。” 鱼念渊浅笑:“那么帮助浔阳王府,就是尽忠是吧,这么看来,你们三清道士帮的并不是现在的大周朝廷,而是把宝押在了浔阳王身上,想要扶龙一把,得未来离乾皇室的一袭新赐紫袍。张时修张道友,你们三清道士好一个忠义两全。” 张时修不禁多看了眼这位云梦二女君,与此女一双明眸对视,他隐隐有一种心思被洞破的局促感。 “二女君说笑了。”掩下忌惮之色,他目不斜视的摇头。 雪中烛站起身,大袖一甩,亭外山风,亭中剑气,一齐消失无踪,天地之间,恍若只剩她那一道雅言生疏的冰嗓: “本宗与浔阳王府无仇,只要他们的人不挡在东林大佛前面,自然不会刻意伤他们,这是底线,你可以去递话。另外,本座只是保证越女不会伤害王府,但要是别人动手,真出了事,可别泼本座脏水。” 张时修犹豫了下,暂时想不出漏洞,点头:“成交。” “二师妹,招待客人。” 雪中烛丢下一言,下山。 张时修突然喊道:“大女君,有时候天下大势,是很难逆转的,我辈练气士,不可硬碰。” 雪中烛脚步未停,头也不回,可断金石的铿锵嗓音传来: “天下大势不可违逆,与软弱无能跪地投降,两者还是要分清楚的,你们三清好自为之。” 张时修、陆压侧目。 众人散去。 下山路上,张时修不动声色的把陆压拉到无人处。 “元修子师兄,贫道现在回山门复命?” “回什么门。”张时修摇头:“去信一封,告知现况即可,你另有重任,立马赶去浔阳王府。” 陆压板脸:“要不要喊师伯师叔过去,一起看护王府?” 张时修当即摇头: “不行,若让云梦剑泽和天南江湖的人,看见我派师长出现在浔阳王府,甚至只是出现在浔阳城内,都会有染上资敌嫌疑,你说到那时,若是大女君邀请,掌教师伯们是帮还是不帮她毁佛? “此举害到贫道倒是小事,却会让局势更加复杂,非到万不得已,咱们三清真正的牌面,不能直接下场站队,这一点掌教他们知晓,会有分寸……” 陆压缓缓颔首。 张时修一脸严肃道: “但陆师弟你可以去,你不一样,你我都是小辈,你借口逗留。就像贫道接了云梦令,不代表三清接下一样。 “你现在立即前去浔阳王府,将消息告知,首先让他们不要插手东林大佛的事情,云梦剑泽这一次出手,洛阳朝廷鞭长莫及,江州形势不容乐观,王府努力躲避,别螳臂当车。” “好。”陆压犹豫道:“张师兄你真要留下帮忙?” 张时修沉吟: “那位二女君肯定信不过贫道,不会让贫道处于重要位置,留下来,一方面能表明态度,稳住她们,免得落下三清背弃天南江湖大义的口实; “另一方面,万一他们不利于王府,贫道还能阻止一二,拖延时间……加上师弟你守在王府,咱们一内一外。” “好主意。” 陆压又迟疑:“可咱们这算不算是擅自做主,万一祖师堂那边……” “计划赶不上变化,越是这种风暴前夕,瞬息万变的时刻,越是应该当机立断!” 张时修眼神坚毅:“这次贫道做主,你记得把消息传回祖师堂,相信那边会理解咱们的。” “善。”陆压凝眉思索了片刻,多看了眼张时修:“张师兄行事确实果决,与浔阳王府那个外号檀郎的家伙有些相像……难怪会被天师府派下山。” “檀郎?”张时修好奇,轻轻摇头,突然喊住陆压: “对了,我天师府那两枚蜕凡金丹,你交到小公主殿下手上没?” “嗯。” “这枚雷符拿去,再送殿下,以防万一。” “好。” “听说你师尊那枚遗符,已被世子殿下服下?” “是。” 张时修掐指,垂目点头:“应该够了……” 陆压接过一枚紫色符纸,收入袖中,准备走人。 “等等。” 张时修从袖中取出一柄青铜短剑,低头打量。 陆压的目光也落在剑上。 张时修闭目,手背隐隐浮现朱红光晕,朱红光晕水般流淌,缓缓注入掌心处的青铜短剑内。 云梦令古井无波,没有反应。 片刻后,张时修忽然睁眼: “此物不简单,要小心,可能涉及祖师堂记载的一座传说大阵。” 陆压闻言,重重点头。 二人对视,脸色皆是肃然…… 陆压走后,张时修整顿道袍,跟随一位越女前往安顿之处。 下山前,他回头望了一眼山顶盘旋飞翔的一粒黑影。 都说一个合格的势力,应该有面子和里子,云梦剑泽本来也有面子和里子的,而且是很强的里子,曾让天下江湖闻风丧胆……例如曾经诞生过的一位女子隐君,有数位女君级越女担任护剑人,几乎无可匹敌。 可是自从上一代女君殿出变故,现在东林大佛触逆鳞,竟然是云梦大女君、二女君亲自下场,说不得那位尊贵的越处子也要上。 和他们三清道派这一次面子、里子一起被迫下场,没什么区别,甚至更为不妥。 都很不好看,很不体面,因为没有回旋余地了。 但是事态发展到现在,东林大佛也是卫氏女帝的面子了,各方必须寸步不让,无可奈何。 天边有雷云密布,张时修眺望,呢喃自语: “除非再出现一位那般程度的隐君,摧枯拉朽拿下全场,否则就算赢了,摧毁大佛,但这种险胜,云梦剑泽的面子真能守得住吗,不还是沾了污点……洛阳那位女帝岂会低头,双方继续层层加码斗下去,说不得会拖累整座天南江湖……” 出身龙虎山天师府的黄紫道士眼底隐隐忧虑,叹了口气。 …… —————— (ps:七夕快乐,小戎也孤寡,陪兄弟们一起过,呜呜呜求月票呀!r2) (本章完) 第633章 一座笼罩江南的阵?【求月票!】 第633章 一座笼罩江南的阵?求月票! “大师兄怎么今日突然问起这个问题。” 浔阳王府。 欧阳戎与谢令姜从浔阳石窟那边返回,抵达王府后,径直去往离裹儿的闺院梅影斋。 路上经过一处水畔长廊,谢令姜突然扭头问。 “什么问题?”欧阳戎好奇。 “问我知不知道你家以前童养媳的事情?” 欧阳戎抿嘴,安静了下,轻声说: “婶娘前段日子交给我一份娘亲遗物,我这两天翻了翻,里面有一张记有我生辰八字的皱红纸,不过它旁边还有另一张旧红纸,上面记有另一道生辰八字,好像是一位姑娘的…… “她好像叫绣娘,应该是我小时候的那个童养媳,与娘亲同族,当初娘亲回娘家把她接过来时,长辈之间还立了一份粗略的婚约,后面…… “后面的事情,婶娘可能和小师妹讲过,这个叫绣娘的姑娘已经被我娘亲、婶娘赶出家门,这份长辈立定的粗略婚约早就不作数了,但是仔细想想,终究是曾有过一份缘起的,不知小师妹是否芥蒂。” 二人本来并肩而行,欧阳戎说话时下意识放慢了点脚步。 谢令姜走在了前面一点,欧阳戎说完后,等了一会儿,不见前方传来答话,一颗心不由的提起了些。 谢氏贵女往前走了一会儿,也不知刚刚有没有认真听。 二人快要接近梅影斋。 这时,谢令姜轻轻颔首:“听甄姨说过。” 欧阳戎不动声色侧目,只能看见她后脑勺处伴随步履一跳一跳的松散马尾辫,不清楚具体表情。 还没等他酝酿着开口。 “到了,大师兄先进去,我回去换身衣服,都怪你,刚刚不老实,把裹布都扯松了……” 谢令姜蓦然回头,羞嗔了他一句,不久前在马车内二人温存时俏脸染上的红霞,没消散多少。 欧阳戎看见她眼睛依旧亮晶晶的,微愣颔首: “好。” …… 谢令姜换了一袭宽大遮身材的男装儒衫,其实内里还更换了肚兜亵裤,还有某条裹布,至于为何换这几样……都怪大师兄。 她轻咬下唇,登上朱楼,路上赶走了又要黏她的有种。 谢令姜手拎一柄黑白折扇,赶到梅影斋朱楼三层的书屋时,场上气氛正陷入沉默。 她环视一圈屋内情形。 裹儿妹妹正站在书架边翻书,一手握卷,一手背在身后。 书斋中央摆了两张太师椅,应该是刚搬来没多久,大师兄与陆道友面对面坐在上面。 陆道友坐姿端正,膝上横剑,一副熟悉的面瘫脸,望着对面的大师兄。 大师兄松弛不少,靠在太师椅上,两手叩指,轻轻敲着椅子扶手,微微低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远处书架边的裹儿妹妹,也不时转头,看一眼思索中的大师兄。 谢令姜走到了欧阳戎所坐的太师椅后方,后者转头看了眼她。 收到大师兄的眼神,谢令姜了然,安静站立,默默倾听起来。 “陆道友的意思,是云梦剑泽那边,铁了心要阻拦东林大佛。” 刚刚听完陆压大致讲述的情报,欧阳戎问道。 “没错,具体何时下手,目前不清楚。” 陆压严肃点头。 欧阳戎轻轻颔首,脸色没有意外,徐徐开口: “你那位元修子师兄忽略了一点,其实云梦剑泽那边,很可能已经知道在下的存在,知道是在下主持这次浔阳石窟的造像,还知道在下与浔阳王府有不清不楚的关系。” 陆压抬了下眼皮:“什么意思?” 不等欧阳戎解释,书架边握卷读书的离裹儿已经开口,代他道: “意思是,那位云梦大女君提出的不伤我们王府的条件,本身就埋了坑,眼下江州,由欧阳良翰主持东林大佛,父王也是名义上的江南督造使,帮助祖母造像,同时我们王府也需要这一份功劳,因为祖母在上面看着呢,所以岂是这么好退的。 “结果这位大女君倒好,直接让咱们乖乖收手,退到一边……不提她是否遵守秋毫不犯的约定,只说这一招分而化之,就用的很漂亮,若是我们浔阳王府听从了,现在浔阳城内保护东林大佛顺利落地的明面力量,岂不是少了一股,也算是给她们减轻压力了。 “其实她们横竖都不亏,说不得,原先本就没有针对咱们浔阳王府的意思。现在不过顺手讨价罢了,一份虚空的筹码。” 离裹儿撇嘴,说完这些,她也看不下去手中书卷了,心思不在上面,离裹儿踮脚,将书卷塞回书架最上排的空隙。 陆压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少顷,又摇了摇头: “可是云梦剑泽这一次势在必行,她们也确实拥有提此条件的实力,到时候,万一朝廷这边没撑住,浔阳城的局势被她们的人短暂掌控,兵荒马乱之下,王府的安危不能没有保证,还是要未雨绸缪的……” 谢令姜静静听了一阵,看了眼低头不说话的大师兄,她脆声开口: “所以元修子自己留在那边,让陆道友立马赶来浔阳城知会王府,告知云梦剑泽底线,是想要王府两边下注,和江州监察院这边维持好关系,同时又不彻底得罪云梦剑泽,类似骑墙,等到冲突降临那天,低调躲起,等待局势尘埃落定,再做决断?” “嗯,没错。” 陆压认真道: “祖师堂那边大致也是这个意思,所以才派贫道与元修子师兄下山接触云梦剑泽,提前说情。就是怕牵扯到王爷,不管云梦剑泽和洛阳司天监练气士哪一方赢,王府一丝一毫的风险也不可冒,此乃万全之策。” 顿了顿,他又添了一句: “贫道当初参加桃谷问剑,接触过这些越女们,她们十分重视承诺,信用方面还是无需担心的。” “陆兄。” 欧阳戎突然开口,轻笑着问起另一件事: “你们这次找上云梦剑泽,有没有在她们的据点,看到西南匡复军的人。” “匡复军的人?谁?”陆压不由问。 欧阳戎见他一副疑惑表情,轻轻摇头,不再多问。 离裹儿反应过来,立即蹙眉,冷言道: “那位大女君只是答应,我们遵守条件,她不让越女伤害我们王府,但是,若是匡复军那边来的魏少奇、杜书清等人,要对我们王府图谋不轨呢? “这些窃取父王旗帜的反贼,可是有先例的,以前王俊之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呢,怎么让人相信。 “这次天南江湖敌对东林大佛的行动,少不了这些匡复军反贼的身影,说不准那位云梦大女君反手就把咱们王府当作筹码,交换给了匡复军,也不是没有可能。” 陆压皱眉不语。 欧阳戎轻叹了一声,引得众人侧目,只听他轻声道: “这只是其一。” 欧阳戎转头,一脸平静的对陆压道: “东林大佛已经不单单是洛阳那位圣人的事情了,已与西南局势牢牢绑定,涉及的是整座江南道,牵一发而动全身。 “若是东林大佛被毁,大概率预示着朝廷一方在浔阳城部署的力量短暂覆灭,到时候,浔阳城落在这些以武乱禁的天南江湖练气士手中,单单一个江州大堂管不住他们,难以强制她们收手。 “特别是还有魏少奇、杜书清等人混在其中,不可能不做些什么,唆使些什么,擒回浔阳王、抓捕在下倒是小事,就怕直接瘫痪掉整座浔阳城。 “浔阳城是秦大元帅的征讨大军当下的最重要后勤之地,一旦有失,西南前线战事必然不利,影响的是万千将士性命。 “而前线一破,洪州、江州落入敌手,东南大门敞开,整座江南道危矣。” 欧阳戎面朝众人,问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陆压听完,幽幽一叹:“贫道明白了。” 离裹儿离开书架边,在众人面前踱步,横眉冷对道: “这是其二,还有其三。” 她竖起一根纤细食指: “若是父王和欧阳良翰放弃东林大佛,做缩头乌龟,咱们回京又遥遥无望了,东林大佛必须建成,就算要倒,也要倒在建完之后,倒在咱们拿了功劳回京之后。” 全场寂静。 欧阳戎突然开口:“其实也不一定,还有一个法子,可以回京,不过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 “什么法子?” 欧阳戎摇头,不语,似是还在思量权衡之中。 离裹儿频频侧目,想问清楚。 这是,陆压开口: “贫道这次来,主要就是知会此事,小公主殿下与欧阳公子心中有数就行,具体的利弊权衡,贫道也不擅长,这些日子贫道会留下,需要做些什么,直接告诉贫道即可。” 欧阳戎、离裹儿、谢令姜三人对视一眼,皆点头: “好。” 书斋议事结束,众人散去。 谢令姜慢了一步,在欧阳戎、陆压走出书房后,突然拉住离裹儿。 二女停步留下。 欧阳戎和陆压没关注这个,一齐下楼。 陆压突然道: “欧阳公子有没有见过一个叫云梦令的玩意儿?” 欧阳戎不动声色:“陆兄问这个干嘛?”顿了顿,告知:“监察院收缴过此物,见过。” 陆压犹豫了下,直接道出: “此物有蹊跷,云梦剑泽正在广发此物,可能和这次针对大佛的行动有关,你们既然偏向于协助大佛建成,那就得早做准备。 “这次云梦剑泽一定是势在必行的,没有保留,欸,不管如何,贫道与本山祖师堂一定会倾力看护好王爷。” 欧阳戎问:“此物有何说法?” 陆压沉吟: “贫道从祖师堂那边查到的秘辛是,云梦令一般只能由元君或者第一继承人越处子颁布,此物隐隐涉及到传说中的一座大阵,而这座大阵好像牵扯整个天南地界。” “什么大阵,范围这么广?它有何用?” “不知,据茅山祖师堂收藏的一些古籍孤本,上面零星片语透露,此阵是极早的一批云梦越女们设下,说不得能追溯到初代越处子……而身为元君第一继承人的越处子,好像是这座大阵最重要的一环……只是不知过了这么多年,此阵还在否。” 欧阳戎瞳孔微微一缩,“涉及越处子?” 二人相顾无言。 告别陆压,欧阳戎当即返回槐叶巷宅邸。 饮冰斋书房,他一进门,立即翻找出一柄青铜短剑,坐下后,低头仔细打量此物。 某刻,欧阳戎突发奇想,尝试着朝这枚青铜器中注入些许灵气。 接近八品圆满的深蓝灵气,一触碰青铜短剑,就被丝滑吸入。 欧阳戎诧异:“还真行……” 他当即闭目,手背上闪过的灵气蓝光愈发浓郁,没入青铜短剑中。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青铜短剑没有动静。 他闭目的眉宇,渐渐皱了起来。 最后,无奈睁眼,放下云梦令。 不管注入了多少灵气,青铜短剑纹丝不动,就像是投石入深渊一般,毫无动静。 欧阳戎凝视着桌上的青铜短剑,有一行刻字,再次映入眼帘。 “与恶蛟缠斗太久,此身将化为恶蛟……与梦渊凝视太久,梦渊将回以凝视?” 他呢喃自语。 …… —————— (ps:求月票呀!r2) (本章完) 第634章 令姜问绣娘,容真问红紫【7k加更,求月票!】 第634章 令姜问绣娘,容真问红紫7k加更,求月票! 桌前,欧阳戎回过神来,揉了一把脸。 重新拿起青铜短剑。 若是上清茅山祖师堂的秘辛靠谱,这枚云梦令,很可能不只是名义上云梦剑泽用来动员天南江湖反周义士的作用。 而是牵扯一座传说中的大阵,涉及整个天南地界。 或者说,云梦令至少曾经一段时间里,是牵扯这座传说中的大阵。 至于是不是因此才渐渐从实用转为象征,演化成现在这样,能够号令一方的珍贵信物,就不得而知了。 那座早期云梦越女们设立的大阵是否还能运行,也不知晓……等等。 欧阳戎攥紧这枚云梦令,偏头望向窗外浔阳石窟的方向。 那儿有一尊大佛正在缓缓竣工收尾。 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这座传说中的大阵其实还在默默运转? 云梦剑泽之所以强烈抵触东林大佛落地江州,正是因为东林大佛会破坏她们所看护的这座大阵。 这是真正触犯了她们逆鳞?而不是单纯的厌佛反周。 否则云梦剑泽的越女在云梦泽待得好好的,跑下山来,插手俗事干嘛? 而且作为一座隐世上宗,一直通过云梦令、元君信仰等东西,保持对天南地界的影响力,时不时插手俗世,说不得也是为了看护这座传说之中不知用途的大阵? 眼下卫氏女帝在江州建造东林大佛,云梦剑泽能够统领大半座天南江湖同仇敌忾,不就是这方面的明证吗。 还有离闲前不久在饭桌上所透露的,当年大乾初立,时任元君的那一代越处子孤身进入长安皇宫,与太宗文皇帝缔约,使得天南江湖与大乾朝廷互不相犯,安然共处数十年…… 那么问题来了,且不说这座传说中的大阵是用来干嘛的、云梦剑泽如此重视保护。 只说东林大佛为何能威胁到这座传说中的大阵。 这岂不是说明,东林大佛也不简单,很可能也涉及到一座类似的大阵设立。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二者相互抵制,不可共存。 所以东林大佛才激起了云梦剑泽如此反应,是眼中钉肉中刺,必须从天南江湖拔去…… 欧阳戎站起身,在书房内转悠了一圈,又自语: “若未来元君越处子,是此阵的重要一环,那现在越处子潜伏城中,是不是这些越女计划的一环?还是说只是意外,被匠作吸引,偶然留下……” 欧阳戎在屋内徘徊良久。 回到桌边,静坐了一个中午。 …… 梅影斋 朱楼三层的书斋。 欧阳戎与陆压走后。 “谢姐姐留我,是有何事?” 离裹儿看了眼拉她留下的谢令姜,语气好奇。 谢令姜不答,停在原地,端手静立,颦眉蹙额。 蹙起的眉梢使得她一张鹅脸蛋平添几分愁云。 见谢姐姐一时间不说话,离裹儿走去窗台,瞥了眼楼下正远去的欧阳戎背影,轻笑问。 “谢姐姐不去送送你大师兄?对了,我记得谢姐姐去浔阳石窟找人的时候,是穿一身红衣,怎么现在回来又换了一身?外面晴空万里的,找一趟师兄,这么耗衣裳是吧……” 谢令姜打断道:“裹儿妹妹别开玩笑了,都什么时候了。” “什么什么时候了?” 离裹儿斜倚窗台,两手撑着下巴,可以看见她眼睛笑成两弯月牙儿,反问一句。 谢令姜俏脸严肃起来: “大师兄刚刚回来路上,突然问我知不知道他以前有童养媳这回事……” 离裹儿脸上保持着玩世不恭的笑意,歪了下头: “问就问呗,你怎么答的?” “我当然不能骗大师兄,只说知道,甄姨讲过。” “实话不全说对吧,然后呢?” 离裹儿轻轻颔首。 “然后到了地方,就没再继续提了。” 谢令姜低头,嗓音轻轻。 “那不就得了,有什么好担心的。” 离裹儿耸了耸肩。 “大师兄为何突然问起,难道是发现了什么?” 谢令姜抬起头问。 “他不是只提了婚约吗,可能是怕你芥蒂吧,反而对你心怀愧疚。” “只是这个吗……”她呢喃。 “不然呢?” 离裹儿歪头反问。 谢令姜咬唇,望着前方那张欧阳戎坐过的位置怔怔出神。 少顷,幽幽说: “上一回,云梦剑泽冲击星子湖大佛,大女君雪中烛、二女君鱼念渊全来了……我一直担心她会不会也出场,不过好在……应该是没来,不见她人影……” 谢令姜胸脯起伏明显,似是松了一口气。 “你心中有愧?” 离裹儿突然问。 谢令姜抿嘴不答。 离裹儿摆摆手,实在是无法理解,快被气笑了: “你愧疚什么,是她那些大师姐看不上咱们,偏要带她走的,那日,她那位二师姐都私下和咱们把话说清楚了,既要带她走,还不准咱们在欧阳良翰面前提她的事情。而且这位绣娘她也是默认的,你有什么好愧疚的。 “况且,咱们当时屈居龙城,只是庶民,还没改苏为离,欧阳良翰又昏迷不醒,哪有现在这副显赫光鲜的景象,胳膊拧不过大腿,敢不听她们的吗? “而且说一句难听的话,这些云梦女修当时压根就没把咱们放在眼里,问都没问咱们具体情况,一副不感兴趣模样,县令在她们眼里都不过是措尔小官,我们苏家也就是一户县城富家翁。 “也就谢姐姐你出身白鹿洞书院,又姓谢,还能请来皂阁山神医,这才让她们稍微多看一眼,但也就是一眼罢了,后面人还是她们出手救的。 “谢姐姐伱是心善,当时又一颗心全系在欧阳良翰身上,你是感触不到,但是我在旁边却瞧了个清,不管是那个霸道不讲理的大女君,还是看起来温声细语、很好说话的二女君,里里外外都透着一股疏离到极致的姿态。 “呵,在她们眼里,和咱们除了同样是两眼一鼻一张嘴,呼吸同样的空气外,其实已经是两个种族了,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她们是高高在上的云梦神女,咱们不过是凡人罢了,不仅是练气肉体上的,就连思想都要低一个层次,犹然沉迷所谓红尘俗世……” 离裹儿轻哼一声,脸色寡淡: “不过她们确实也有神气高傲的资格,毕竟是隐世上宗嘛,这世间才有几座?大江以南,云梦剑泽更是独尊,前几日翻找史料时也瞧见了,放在百年前的南北朝,南国皇室的公主都得乖乖进献,入殿成为越女,侍奉所谓的元君…… “反正说到底,也就那位绣娘姑娘,人要好些,贵为越处子,却如此良善温柔,平易近人,还很会照顾人……” 讲到这里,好像是瞥见谢令姜脸上神色,离裹儿丝滑略过,继续开口: “只是可惜了,是个哑巴,真是世间好人,命途多舛啊。” 收起惋惜语气,她眼睛瞅着谢令姜,有些恨铁不成钢: “所以谢姐姐何必徒生愧疚,我们才不是欺瞒抢下了欧阳良翰,而是她们这些神女高高在上看不上欧阳良翰,弃之如敝屣,在龙城时丢给了咱们。 “其实被她们狗眼看人低,本公主并不生气,而且现在看来,咱们还得谢谢她们呢,若是没有欧阳良翰,咱们很难走到现在,更别提这家伙还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执剑人,能得一口新生鼎剑认主…… “呵,云梦越女们并不知道她们失去了什么,不过最后到头来,最委屈的还是那位绣娘姑娘……但是也是她的师姐们造孽,和你我没啥关系。” 说到这里,离裹儿莲步轻盈,背手上前,微微昂首,拍了拍谢令姜的肩膀: “本公主给你这么一开导,现在心中总好受些了吧?谢姐姐就是同理心太重,太为他人着想,反而容易委屈自己,难怪天天被欧阳良翰这家伙欺负。” 谢令姜脸色有些发呆出神,不知如何开口。 这时,离裹儿冷笑一声说: “其实最讽刺的是,现在咱们今非昔比了,短短一年时间,浔阳王府不再是以前那座朝不保夕的龙城苏府,你大师兄更是平步青云,学士加身,主政一州,但是云梦剑泽那边,似乎并不知晓。” 这位梅花妆小公主一袭月白色男装,摇头晃脑,悠悠说道: “呵,她们不知道现在的浔阳王府就是以前那个站如喽罗的小小苏家,不知道你大师兄褪去了芝麻县令官身,现今入了修文馆,高升刺史。 “按照这些高高在上的云梦神女们的尿性,若本公主没有猜错,她们估计到现在都想不到欧阳戎和欧阳良翰其实是同一个人,二者地位悬殊,她们联系不到一块去的,倒也是,儒生的字都是求学时师长取的,为官一任名扬天下都是以字闻名,她们从绣娘那里估计只知晓了一个欧阳戎的名字,不,指不定连这个名字都忘记了,平日都是以‘越处子的凡人童夫’代指,嗯,不然怎么叫贵人呢,多忘事嘛。” 谢令姜红唇紧抿,看了眼巧笑嫣然的离裹儿。 后者唇角扯起,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语气: “这些云梦神女们,不知道现在让她们十分头疼的东林大佛,正是这位她们忘了名字的‘越处子的凡人童夫’主持建造的,不知道监察院女官们在江南全境通缉她们的与天罗地网的布置,也是这位‘越处子的凡人童夫’操刀的,更不知道取了龙城那一口新神话鼎剑的蝶恋花主人,也是这位‘越处子的凡人童夫’。” 离裹儿含笑: “本公主真想看到,她们知道真相后的脸色,想必会比元宵的烟花还要精彩,啧啧。” 谢令姜秀眉一蹙,犹豫开口: “可是大师兄知道后,会很难做,还有……那位绣娘姑娘,也会难做。” “不,欧阳良翰才不是这种纠结私情之人。主持建造浔阳石窟的东林大佛,从来都是他深思熟虑后的选择。” 离裹儿立即摇头,脆声有力道: “就算他知道绣娘那档子事,大概率也不会变,因为他的公心一定是多于私心,这一点还是能肯定的。谢姐姐,你得相信你大师兄。” 谢令姜安静了会儿,忽而端起面前大师兄没动的茶碗,仰头一口饮光茶水。 离裹儿拿起她放在桌上的折扇,“腾”的一声展开扇面,为她轻摇扇风。 梅花妆小公主似笑非笑说: “难怪刚刚商量三清道派接到的云梦剑泽大女君递话的事情,你全程一言不发,不提建议。 “谢姐姐,你其实是在担忧你大师兄这么下去,会直接和云梦剑泽生起冲突,到时候又遇到绣娘姑娘了。 “所以,暂且接下那位大女君的蛮横要求,咱们退至一边,坐山观虎斗,也未尝不可?是也不是?” 谢令姜抿了下嘴,直接起身,抢过离裹儿手中轻摇的黑白折扇,一双大长腿迈开,走出大门。 她高挑婀娜的身影在闺蜜损友忍俊不禁的目光下,消失在了楼梯口。 书斋内外,只留下谢令姜的一句冷哼嗓音。 “真是碎嘴,好惹人厌。” …… 欧阳戎昨夜思量了良久。 今日一大早就起床,整装待发出门。 刚赶到早膳厅,准备通知婶娘早上不在家里吃了。 结果才进门,就瞧见了一袭鲜艳似玫瑰的红衣倩影,正坐在桌边,捻着银勺小口舀汤,送入嘴中,听婶娘讲话。 谢令姜巧笑倩兮,陪着笑不拢嘴的甄淑媛用膳。 欧阳戎身影出现在门口后,一大一小的目光全落在他身上。 “小师妹?”欧阳戎好奇。 “大师兄今天怎么起这么早?”谢令姜问。 欧阳戎无语:“我还想问小师妹怎么起这么早呢。” 甄淑媛解释:“婠婠是来看望妾身的,顺便聊聊改日妾身生辰礼的事情。” 谢令姜放下碗,手帕擦了擦唇角: “正好陆道友来了,守在王府,王爷和裹儿妹妹今日也没啥行程,那边暂时不需要我,我想甄姨了,过来看望。” “哦。” 欧阳戎点点头。 他瞧见甄淑媛发鬓上的某个木梳已经消失不见,旁边桌上原本摆放了好几天、都没吃完的桃寿斋糕点也消失无踪,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半细她们收起来了。 “檀郎坐下一起吃吧。” 欧阳戎转头对甄淑媛道: “不用了,侄儿早上不饿,婶娘和小师妹吃吧,我还有事,先出门了。” “大师兄去哪?这么早。”谢令姜奇问。 欧阳戎正色:“昨天的事,去了趟浔阳石窟那边。”又随口邀请:“小师妹要不要一起?没吃完的话,那就算了,可以多陪下婶娘……” “不用,妾身饱了,今日起得早,吃完头有些乏困,先回屋休息了。” 端坐凳子上的罗裙美妇人摆了摆手,朝谢令姜和蔼道: “婠婠去吧,保护下你大师兄。” “好。” 谢令姜犹豫了下,起身跟上了欧阳戎脚步。 离开早膳厅前,欧阳戎察觉到婶娘似是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 不多时,后门马棚边。 刚坐进马车的欧阳戎,默默看着跟上车来、安然坐下的小师妹,脸色倒也不是拒绝,而是欲言又止。 “放心吧大师兄,我今天心情好,不和她一般见识。” 欧阳戎松口气:“好。” 一路无话。 二人赶到了双峰尖的浔阳石窟。 王操之不在,欧阳戎留谢令姜一个闲逛,问了下路,少顷,找到了正在带人巡查存放佛首的容真。 后者看见他,大清早板起的脸蛋,也露出一些意外神色。 这位女史大人扭头,看了眼东边升起的太阳,似是确认着什么。 “抱歉,打扰容女史一点时间。” 欧阳戎把她拉到无人处,从袖中掏出一枚云梦令,开门见山道: “浔阳王府那边最新得到消息,云梦剑泽广发的云梦令有蹊跷,据查,此物与云梦剑泽内一座传说中的神秘大阵隐隐有联系,有可能波及到整个天南……容女史千万要小心,重视下此物。” 本来不耐烦的容真,身子微微顿了顿,回过头用正眼看他。 欧阳戎本以为女史大人会打破砂锅问到底,追问消息源是否可靠,他搪塞借口都想好了。 可是她没有说话,甚至表情都没有变化。 欧阳戎微微皱眉,忍不住开口: “额,一直盯着在下看干嘛,容女史不想说点什么吗?” 容真多看了两眼匆匆赶来的年轻刺史,目光落在了他神色严肃的脸庞上,然后移开,落到了他手中的青铜短剑上。 过了片刻,她开口: “本宫知道了,多谢提醒。欧阳良翰,这么早来,你吃了没?” 欧阳戎皱眉瞅着她,忽问: “容女史早有准备?所以说,是早就知道了?” 容真垂目道:“咱们前几天不是上折子了吗,洛阳那边会来人的。” 不等欧阳戎开口,容真又轻声道: “而且监察院最近不就在忙活这件事吗,地毯式搜查江州境内,特别是浔阳城内,所有的云梦令……此物已经是第一等的违禁品了,敢私藏就是死罪。欧阳良翰,你前段时间不也参与来着吗,难道忘了。” 欧阳戎不由挑眉: “是参与协助了没错,可是肯定有收缴不完的,一定有胆大的,都不一定要是江州人士,其它人可能携带此令,神不知鬼不觉潜来浔阳城,靠近石窟……天南江湖总有不怕死的人。” “是这道理……”容真轻轻点头,似是赞同,可眼睛却飞快瞥了眼欧阳戎身后不远处,正在闲庭散步逛石窟的一袭红衣倩影,话题转回到了吃饭上面: “事先说明,本宫可不管你小师妹的饭……算了,还是不请你吃了。” 欧阳戎总觉得容真在刻意避开话题,抿了下嘴。 “随便,都行。” 他四望了下左右,随口问道: “对了,王操之呢?这次怎么没看见他,以前不是总能第一时间到吗,还挺闲的。” 容真面无表情:“不知道,可能是在忙吧。” “哦。不过这小子怎么又忙起来了……” 欧阳戎嘀咕,点了点头,也没在意。 “跟我来。” 容真突然往前走,看方向,是去往东林大佛的佛首保存处。 欧阳戎老实跟了上去。 容真似是继续刚刚的视察。 欧阳戎跟在她后面,不时的瞧上了眼前面已被修复的黄金佛首。 只见巨大的佛首被一张数十丈大小的油毡布包裹,只能看清楚油毡布大致勾勒出的佛首面部轮廓。 根据王操之之前所言,容女史每日都会跑来检查下佛首,而宋副监,这两个月都是住在这大佛佛首旁边不远的营帐中,几乎全天候的守着。 “欧阳良翰,你确定此布防水防潮效果好?” 容真冷声问话的嗓音,使欧阳戎回过神来,看了眼她,他自若颔首: “嗯。” 东林大佛这枚佛首的防潮保护措施,是他来操刀的,上次元宵夜容女史还因为这件“小事”找他来着。 “好。” 容真轻轻点头,眯眸望了眼天空,忽道: “快到梅雨季了,雨水还挺多。” 欧阳戎下意识道: “江州这边是这样的,就是水多,不仅诸多江南水系交汇,还空气潮湿,梅雨季极长,这也导致水患是大问题。” 提到这个治水的老本行,他语气自信,大手一挥: “不过眼下浔阳城这边,大可放心,这条新开辟的双峰尖的浔水支流,已经很好的缓解了浔阳水患,反正肯定是干扰不到东林大佛的。” 容真看了看欧阳戎神采飞扬的脸色,原本板起的脸蛋,也不由缓和了一些,不过微不可察,至少欧阳戎是没太注意,在他与不少人眼里,女史大人只有欠钱脸和非欠钱脸,两种形态…… 容真指了指石窟中峭壁雕刻的无首大佛,问: “所以这个石窟,虽然露天,但是大佛凹陷进去了,可以利用石窟山洞避雨,起到防潮防腐作用,是也不是?这也是你老早就准备好的设计?” “没错。”欧阳戎打了个响指,语气有些风轻云淡:“只是一些简单的工程学原理罢了。” “简单?”容真轻声问。 “对啊。” 欧阳戎来了点兴致,指着石窟大佛一些不被人注意到的细节处,耐心介绍起来: “容女史请看,这处排水系统……” 容真默默听了会儿,垂眸呢喃:“哪里简单了,真是的……” 过了会儿,她安静等到了面前这位神采飞扬、滔滔不绝的俊朗青年,歇气停声。 微微眯眼问:“大佛竣工应该也是梅雨季对吧。” 欧阳戎掐指一算,颔首: “没错。” “好。” 容真重复了句:“很好。” 欧阳戎不禁多看了眼她。 随后,二人在石窟内,继续实地视察。 各看各的,气氛沉默了一会儿。 他们身后方,某一道鲜艳的红衣倩影也在“闲逛”般的碰巧随行,距离不远不近。 走在前面,常年一袭素白宫裙的容真突然问: “你是不是很喜欢穿红色的女子?” 欧阳戎一愣,如实道: “都挺好看的,其实和颜色无关,看人吧,比如皮肤黑,就别穿红色了,太过显黑。 “还有太胖太瘦也不能穿,太胖的话,穿红衣会更显胖,太瘦了,穿红衣又撑不起来,大晚上的撞见,还容易吓坏了人。 “而像小师妹这样,肤白发黑,肥瘦恰当,又很高挑拔萃,天生丽质,穿红色裙子就恰到好处……” “呦,你还挺挑。” 前方的容真似是冷哼一声: “道理一套一套的,研究的这么透,还说你不喜欢小娘子穿红衣,本宫看你就好这一口,哼,啥时候欧阳大学士出一本书啊,专门教教小娘子们穿搭,保证刚一上架洛阳书肆,就能卖空。有价无市。” “真只是略懂而已,容女史过誉了,而且不是容女史先问的吗,在下自然知无不答。” 欧阳戎一本正经道。 他总不能说,这些穿搭知识,都是前世浏览某些正人君子群的考研资料时,顺带学会的吧? 容真笼袖昂首,走在前面,头也不回: “让你知无不答,不是让你什么都答,别给本宫卖乖,你说不得就是故意的。” 欧阳戎无语了: “那女史大人好端端的问这个作何?” 她板脸立即道: “还不是你那小师妹太晃眼了。” 欧阳戎练起了闭口禅,小师妹的听力可是很好的,容女史这道责问,他回不了一点。 不过话说,刚刚那一番红衣夸赞,小师妹应该听到了吧。 欧阳戎准备回头瞧一眼。 这时,停顿了好一会儿的容真,莫名追问了句: “解释就是掩饰。那……除了红色,欧阳良翰,你还喜欢啥颜色?” 欧阳戎顿时一脸无奈: “在下真不是好这口,只是看红衣顺眼……”说到这里,他寻思了下:“不过,硬要说看的顺眼的颜色除了红色外还有什么,唔,紫色,也算一个吧。” 听到紫色二字,容真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一张原本冷漠绷紧的脸蛋,鼻翼轻颤,两颊微微泛起些许红晕来。 …… —————— (ps:7k二合一,加一更,目前欠更13。 好兄弟们,跪求一波月票呀!r2) 第635章 良翰吞诗,功德暴涨【7k加更,跪求月票!】 第635章 良翰吞诗,功德暴涨7k加更,跪求月票! 欧阳戎发现前面女史大人脚步忽然快了不少。 她这么矮的个头,欧阳戎正常步伐走路,都有些追不上。 “容女史急着去干嘛,如厕吗,怎么跑起来了?”他好奇。 “你才跑了,本宫只是渴了,前面有水房。” 容真没好气道,没回头。 欧阳戎点头:“原来如此,在下看女史大人耳朵都红了,还以为内急。” “呵,本宫是替你害臊,也懒得再听你说这些粗鄙之言,真是有辱斯文。” “粗鄙?有辱斯文?额,哪里粗了,哪里辱了?”欧阳戎不解。 “喜欢紫色难道不是?” “哪里是了,喜紫又不是什么龌龊之事。” 前方号称口渴的冷冰冰宫装少女在水房门口忽然停步,头不回的说: “本宫问你,你喜欢紫色,是不是喜欢紫色衣裳。” “嗯,算是。” “什么叫算是,你老实点,是不是好这一口。” “是……吧。”他脸上思索了下,依旧坚持道:“紫衣确实和红衣一样好看,哪个男儿不喜欢,在下也不能免俗。” 容真忽略他的辩解甩锅,冷哼一声,似是不爽: “你喜欢紫色衣裳,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那份心思。” “容女史知己也。” “不害臊,你还好意思说。” 欧阳戎随手拍了拍绯红官服袖口上的灰,好奇问:“怎么不好意思说?” 容真回头,眼睛直勾勾看着他。 一道的清冷话语直指问题核心: “在本朝能随意穿紫衣的,非高门贵女、千金贵子或显赫权贵不可,例如安惠郡主、浔阳王府那位小公主。 “欧阳良翰,你寒门出身,不就是布衣素服穿惯了,而紫衣又恰好象征着这种贵气,你能不喜欢吗,和大周很多寒士一样,都好贵女这一口,哪怕嘴里死不承认,但是对颜色喜好还是变相出卖了你这份小心思。 “好吧,本宫就当你诚实,确实没有主观意识到,但是现在这么一说,挑明白了,你总不能矢口否认吧? “欧阳良翰,你得直视自己内心,这又不是什么不好意思示人的事情,世人谁不喜欢高门贵女,民间风靡推崇的娶五姓女不就是这种体现,当然,要是对自己百依百顺就更好了,还能保持硬气,自诩大丈夫当如是也。” 说到这里,她又话锋一转: “所以欧阳良翰,你是不是心底也挺得意这个,寒士之身,自微末起,反而能把人家钟鸣鼎食、披朱戴紫的高门贵女拿下……啧啧,本宫虽是女子,但是替你想想,也感到舒爽。” “额……” 欧阳戎发现这位女史大人今日似乎有些话痨,竹筒倒豆子一般,一口气吐出这么多话,道理一套一套的。 女史大人好像也可以出书了。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开口辩驳,就看见容真直直盯着他的眼神突然挪开,她冷笑了一声问: “哼,偏要本宫挑明了你这小心思,哑口无言了,你才老实承认是吧,真是滑头,要不这样吧欧阳良翰,要不本宫回头回京了,在圣人面前帮你请功,再勉为其难、稍违原则的给你美言几句,让圣人给你赐婚吧,嫁一个郡主啥的给你,你觉得怎样啊?” 话语间,容真望向别处,露出一张嫌弃脸,似是一副看不太上却又勉为其难帮忙的表情。 欧阳戎沉默了下来。 二人之间的气氛有些死寂。 容真等了会儿,斜了眼他, “本宫问你话呢。”不耐烦的催促。 欧阳戎颇为小心的开口: “女史大人,有没有可能……本朝的政事堂宰相也是身披紫衣?有没有可能本朝寒士亦可入政事堂与千金贵子并列?有没有可能相比于娶贵女硬吃软饭,大周男儿普遍更心慕这种建功立业,出将入相,被君王授紫?” 容真:…… 尴尬。 此言一出,二人之间的空气,只有一个大写的尴尬。 “宋副监正。” 这时,不远处陆续传来一些女官们恭敬呼喊的声音。 二人转头看去,只见一位身穿墨黑织金宫服的白眼老妪,正朝水房这边走来。 “宋前辈。” 容真立马走去迎接,小脸认真。 刚刚的事情就像是没有发生一样。 宋嬷嬷的到来,算是拯救了二人间的尴尬。 欧阳戎自若从袖中取出早准备好的一串紫檀佛珠,手掌穿入,跟随容真,走上前去,打了个招呼。 “宋副监正。” 宋嬷嬷看了眼容真,又看了眼欧阳戎,问: “你俩话说完了?” 容真转头,立马问:“欧阳学士还有正事吗?” 欧阳戎:…… 宋嬷嬷似有正事,与容真去旁边商量了几句。 谢令姜逛了一圈浔阳石窟,回来找上大师兄。 二人休息了会儿,准备离开。 容真又回来了,把欧阳戎送到了门口。 路上,容真与谢令姜倒是没什么冲突话语,可能是上次在回去马车上、欧阳戎解释给小师妹听的话语起了作用。 欧阳戎稍微松口气。 然而临别前,二人再度短暂的交谈,却让他有点心惊胆颤的,差点半场开香槟。 “容女史这簪子挺好看的,应该不便宜吧。” “便宜不便宜,谢姑娘不知道吗。”容真反问。 谢令姜轻笑,摸了摸头上的鸳鸯翡翠簪子: “倒是不清楚,好像是有价无市。不过,都是他人品味,马马虎虎吧。” 容真颔首赞同:“确实,只是他人品味罢了,本宫也欣赏不来什么好的。” 谢令姜看了眼容真发鬓处这根被离裹儿带货后爆火的簪子,微微一笑,淡泊点头。 她脸上微笑,隐隐露出一种理解和善的意味。 容真没笑,老样子板脸,撇了下唇角,转头走人了。 …… 直到离开浔阳石窟,欧阳戎、谢令姜都没有看到王操之。 也不知道这小子在忙什么。 你还别说,去浔阳石窟工地,少了那一声声狼嚎似的“好姐夫”,欧阳戎还稍微有点不适应。 “大师兄这次找容真,是和昨日陆道友带过来的消息有关?” “差不多。”欧阳戎言简意赅:“其实是和云梦令有关,容女史那边,我至少得知会声。” 马车内,谢令姜脸色若有所思。 欧阳戎掀开车帘,马车正缓缓驶入西城门。 欧阳戎先回到了浔阳坊,去了一趟江州大堂,谢令姜跟随一起。 果不其然,抓住了正在偷偷摸鱼的元怀民,欧阳戎拿捏了下,将他鞭笞了一番。 看着被大师兄吃的死死的元怀民那一副幽怨苦逼表情,谢令姜忍俊不禁。 “明府,谢姑娘。” 二人刚走出大堂,燕六郎找了上来,先是给谢令姜打了个招呼,转头朝欧阳戎汇报消息: “裴十三娘来消息,说星子坊那边,您这些日子监督的第一批统租房今日交工,有星子坊居民入住,她和同伴下午还准备了一个剪彩礼,想邀请明府过去……” “行。” 欧阳戎轻轻颔首,想起什么,转头问: “小师妹呢,怎么安排,下午是陪我一起去星子坊,还是回王府?” 谢令姜犹豫了下,道: “裹儿妹妹下午可能出门,去匡庐一间名寺古刹礼佛,早早答应过她的,下午可能陪不了大师兄了。” 她嘀咕:“回来估计很晚了,晚饭没法去找大师兄了。” “无妨,你们注意安全。” 欧阳戎一本正经道。 “嗯。” 谢令姜浅然一笑。 商量完毕,欧阳戎没有立即去星子坊。 眼看到了正午,欧阳戎带着谢令姜、燕六郎一起,顺路回了槐叶巷宅邸吃午饭。 甄淑媛热烈招待起来。 饭后,欧阳戎准备把小师妹送回浔阳王府,后者要求带上小墨精妙思一起出去玩。 欧阳戎没有犹豫,同意了。 三人一起,顺路来到了浔阳王府。 谢令姜下车,带着袖中东张西望、不太安分的小墨精下车,径直要去梅影斋找离裹儿。 远去前,欧阳戎隐隐听到妙思嘀嘀咕咕和小师妹说悄悄话的声音: “谢丫头,下午去寺庙礼佛,妖圣阁下,去不去?” “妖圣阁下?” “就是威名为‘有种’、真名神秘未知的那个。”妙思语气煞有其事说道。 谢令姜:…… “应该去吧,裹儿妹妹可能要带上它。”她说。 妙思嘟囔:“那本仙姑得多带点桂花糕,成败在此一举……” 对于不务正业的小墨精,欧阳戎有些无语。 本来准备日常催下它产灵墨的,不过小师妹在,把活计揽了过去,温柔安抚他勿急,她来帮忙。 瞧见谢令姜耐心应付妙思的场景,欧阳戎觉得小师妹挺有带熊孩子的天赋的。 王府门口,本来准备走人,欧阳戎想起什么,下车进入王府。 不过,不是去梅影斋,而是跑去了离闲的书房。 离闲人不在,他等了一会儿,老管家顺伯才把离闲找了回来。 “咦,檀郎怎么有空过来,来来来,快请坐。” 离闲是提着一根紫竹鱼竿和一只满满当当的大鱼篓子进门的。 似是回来的急,手里的东西忘记放下了,走进书房后,才赶忙把鱼竿、鱼篓交到身后的青衣小厮手上。 他用手帕擦了擦手,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走上前来,热情招待起了欧阳戎。 但是欧阳戎眼尖,瞧见了离闲手里那只鱼篓子里,有一条蹦跳的大鱼。 “良翰在看什么呢?”离闲突然问,不等欧阳戎回答,他叹了口气:“欸,你伯母管的严,我也是许久没钓了,今日稍微试了试,技巧还是有些生疏啊,良翰勿笑。” 欧阳戎嘴角微微抽搐了下。 伯父你脸上这小得意的模样,能不能藏一藏,再说这句话? 他随口夸:“王爷谦虚了,那篓子都满了,我看里面有一条青鱼至少十斤吧。” “十六斤一两三钱。”离闲一脸正色。 欧阳戎:…… 少顷,谈起正事。 “上次王爷说,相王府那边,帮忙找到了一份陶渊明的存世真迹,不知此真迹送来没。” “哦对对对,差点忘了,良翰稍等,到了到了。” 离闲拍了拍脑门,立马去往书桌那边翻找。 “昨天送到了,晚上被裹儿借阅过去,早上刚还回来,还没来得及给檀郎呢,檀郎倒是来的巧……找到了,在这里。” 离闲递来一只檀木盒子。 欧阳戎接过,立马打开。 只见一份四角枯黄的纸稿,静静躺在盒中。 瞧见上面隐隐熟悉的潦草字迹,欧阳戎长松了一口气,嘴角浮现一丝笑意。 他关上盒子,抱拳道别。 “多谢王爷相助,在下先行告退了。” “哪里哪里,良翰记得明天过来,一起吃这条十六斤一两三钱的青鱼。” “……” …… 欧阳戎找了个借口,先回来了槐叶巷宅邸。 随行的燕六郎等人在大厅等候。 欧阳戎回到寂静书房,取出一只小酒葫芦,一根火折子,还有一个火盆。 三者都是此前早已准备好的东西。 他回到桌边,将檀木盒子打开,取出了里面一篇陶渊明真迹。 “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 欧阳戎一边垂目念咏,一边将这篇名为《归园田居》的陶渊明真迹随意投入火盆。 橘黄明亮的光芒打在他认真专注的脸上,泛起枯黄的真迹纸张在跳动的火焰中,化为了一抔灰烬。 欧阳戎将这一抔灰烬小心搜集起来,倒入了酒葫芦中,融入浑浊酒水里。 他微微转头。 不远处桌上,被带回来的琴状墨家剑匣,“咔”的一声,自发打开。 几乎没看见尾影轨迹,一道弧已经悬浮在书桌上方,一张珍藏已久的红黑符箓,也从半空中落下,徐徐飘落到火盆内。 是被匠作携带而来。 欧阳戎如法炮制,将红黑符箓的余烬符灰,尽数倾倒入了小酒葫芦中。 制作完成。 欧阳戎拿起酒葫芦,摇晃了下。 当初在星子湖工地让黄飞虹降神敕令所用的酒葫芦符水,也是他这般制成的,这套流程目前看来是无误的。 其实,他也可以选择直接生吞下纸张和红黑符箓。 但是总感觉怪怪的,还是喝水服下,方便一些。 当初离大郎吞下袁老天师的遗符时,也是如此方式,欧阳戎印象深刻。 匠作消失。 不远处桌上的墨家剑匣“咔嚓”闭合。 欧阳戎一边摇晃了下酒葫芦,一边抱起琴状剑匣,大步出门了。 下午星子坊那边,应该有一笔大功德在等他,这是他这段日子,常驻星子坊的成果之一。 …… 星子坊,青羊横街。 正热火朝天,人满为患。 其实青羊横街因为靠近星子湖工地的缘故,早就被拆除为平地了。 眼下的青羊横街,一座座简约的崭新院子平地而起,重新恢复了街道面貌。 欧阳戎穿一身整齐的绯红官服,抵达青羊横街,刚下马车,就被众人围了起来,一起往前走去,左右打量。 “公子,您来了!” 没等一会儿,裴十三娘赶了过来,满脸喜色,跟在欧阳戎身边。 这位紫金帔帛美妇人,一袭雍容大气的盛装,脸上藏不住的喜气洋洋之色。 这些都预示着今日的特殊。 欧阳戎一言不发,打量了一圈院子,挑选几间,进去转了几圈,裴十三娘收敛表情,有些严肃的跟在后面,燕六郎等人也是……整支队伍默默跟随在这位年轻刺史身后,气氛有些寂静。 不多时,背手带头走在最前面的欧阳戎,离开一间院子后,突然点了点头:“十三娘,辛苦了。” “公子……”裴十三娘顿时有点哽咽,眼角都多了点晶莹光亮。 不过她脸上化了妆容,赶忙用袖子擦拭了下眼角,避免弄花了脸。 一旁的燕六郎笑了笑,明府以前可是喊她“裴夫人”的,客气却有距离,现在不知有意无意,随口喊她“十三娘”,亲疏显而易见,裴十三娘能不喜极而泣吗?能被明府接纳,算是苦媳妇熬成婆了。 “走吧,边走边说。” 欧阳戎背手,大步去往前方街口的剪彩礼地点。 裴十三娘等一众扬商,亦步亦趋跟在后面,七嘴八舌,给欧阳戎介绍起了当下情况。 此前因为星子湖大佛的强行修建,使得江州官府与裴十三娘为首的扬州商会,强行征收了星子坊贫民窟内的大部分“危房旧宅”,美其名曰重新改造,重整市容,还是打着修缮东林大佛周围环境设施的名义。 原本裴十三娘等人收这些旧宅地皮,是为了建造一批批豪宅大院,对齐浔阳坊、修水坊,搭上浔阳城火热发展的顺风车,炒作房价,吸引江南富人们一掷千金。 之前为了这个,哪怕资助星子坊东林大佛也在所不惜,反正都能赚回来,只要有江州官府和主官打头阵,帮忙解决钉子户刁民们就行。 可惜后面星子湖大佛倒塌,林诚、王冷然等人身陨,连带着扬州商会里最激进的副会长沈炳强也死了。 江州大权重新回归江州司马欧阳戎之手。 星子坊内失去了廉价住处的百姓们对扬商们怨声载道。 这些收了地皮的扬商们自然傻了眼,一时间风头浪尖。 不过所幸,代理刺史欧阳良翰似乎既往不咎,同时,八面玲珑的裴会长隐隐拜入了这位年轻刺史大人麾下,情况似乎也不算太糟。 欧阳戎选择放过这些扬商,当然不全是仁慈,而是留在有大用。 他这些日子,让裴十三娘整合了他们,由江州大堂牵头,计划分为数批,陆续建造统租房,统一星子坊内的房租,惠及前来浔阳找活计的百姓。 眼下就是第一批统租房建成落地。 这些统租房并不奢华漂亮,之所以建造的这么快,就是因为只奔着住人去的,质量达标即可,不整那些花里胡哨的装饰,但日常起居该有的,一样不少。 即使如此简约,也够住了,比以前那些住了几十年、打个喷嚏都要小心塌方的旧房子舒服多了。 而且从长期看,由官府来统一调控,可以有效抑制星子坊的租金上涨趋势。 但是这种统租房的改造工程,也蕴藏有大雷的。 首先就是短期之内,容易引起百姓的强烈不满。 最简单的一条就是,你要统一修缮这些房子,除了解决那些顽固不化的小房东外,还得让那些已经住进去的租房百姓们先搬出来吧? 你要把他们安置到哪里去?若是有其它地方住,他们干啥来住星子坊的贫民窟? 而且这么多百姓,在搬离过程中,一大堆鸡皮蒜毛的事,其中产生的成本,他们自己负担后,对官府自然是怨气不满的,甚至觉得江州官府就是画饼,趁机赶他们这些穷人走…… 反正三人成虎,啥谣言都有了。 但是幸运的是,现在已经有英勇无畏、深具牺牲精神的王冷然、林诚等人,在前面蹚雷,已经把旧宅收上来,赶走了大部分星子坊百姓们。 欧阳戎是来擦屁股救火的。 形象点说,现在星子坊局势已经到低谷了,他怎么走都是往上的。 大伙都把他当救星呢,更别提他拿出来的“统租房”方案,结合了浔阳本土民情和这个时代的风俗,效果本就很好,立竿见影。 另外,是这一次统租房改造的实施成本,欧阳戎算是白嫖了裴十三娘和她背后的扬州商帮,资金大部分由她们筹集。 欧阳戎本来不太好意思的。 不好意思让裴十三娘等人完全亏本去干,准备让他们把星子湖工地那一片,建造一部分豪宅大院,稍微回血。 但是,后续在燕六郎嘴里、在明府身边受到耀眼光辉耳熏目染许久的裴十三娘,没有立马答应,回去后合计了下,第二天,举一反三,提出了一套新的可行方案: 将这些空地全部建成统租房,规模化反而能控制成本,让他们在未来五年内至少可以回本,同时,还能每月提供稳定的现金流……可以接受。 欧阳戎对此颇为意外,对这位原本疯狂逐利的商妇人,印象改观了不少,当即点头同意了,眼下就是按照这个改良方案来的,算是圆满达成…… 下午,阳光下,人满为患的街口,欧阳戎在簇拥中到场。 一阵喜气洋洋中,剪彩礼顺利完成了…… 接着,这第一批统租房的住户们开始搬入其中。 这些院子优先供给青羊横街原本的租客居民们,他们是星子湖大佛最直接的受害者,其它剩余的院落,会以统一低于重建前平均租金的廉价租出去,流程会由江州大堂派来的十来位市贸司官吏主持,签订租房长约。 一下午过去,星子坊百姓们陆续住了进去。 欧阳戎巡视一圈,发现没有太大问题,脸上露出些笑意。 旋即,注意力落在了耳边络绎不绝的清脆木鱼声上…… 傍晚。 星子坊一座规模不小的酒楼,正在举办庆祝晚宴上,是裴十三娘等扬商们牵头。 晚宴敬酒到一半,欧阳戎借口离席。 去往了楼梯道的无人处,闭目进入功德塔。 功德:八千二百二十九 看着小木鱼上方翻了数倍不止的青金色数字。 欧阳戎脸色诧异。 虽然一下午时间,耳边都是响个不停,但是没想到这么多。 今日之前的小木鱼功德,还只是堪堪三千的样子,这一波,直接涨了五千有余了? 不过想了想,似乎也正常。 这种涉及到百姓衣食住行、切实相关的东西,反馈的功德当然不少。 而且有王冷然他们做对比,欧阳戎自然风评极好。 并且,这星子坊的第一批统租房肯定是声势最大的一波,名声传的最开,都能传到江南不少州县去。 后续几批统租房交付的波澜,肯定没有现在这么大了,顶多是住进去的百姓人家才心生感谢,反馈功德。 所以今日他算是把这次星子坊统租房能得的功德,得到大半了,后面就是长尾效应,细水长流。 欧阳戎满意颔首。 其实有那么一刻,他想着要不把浔阳坊、修水坊也修一修吧,不过冷静下来,熄灭了这念头。 星子坊这一波机会,千载难逢,他算是给王冷然等人收拾“烂摊子”,被损害利益的星子坊百姓们现在都在怨骂王冷然、林诚等人呢,哪怕人已经下去了,名是遗臭百年了。 所以欧阳戎才能畅通无阻的推行星子坊的统租房工程,不然去其它几个里坊也这样试试? 那他的短期风评,估计就不是什么青天大老爷了,是爱折腾、不与民生息的愣头青清官,一腔热血却办糊涂事,你就办吧,一办一个不吱声。 脱离功德塔,楼梯道上,欧阳戎长吐一口酒气,清醒了不少。 他用力揉了一把微醺脸庞。 这段日子小心谨慎起见,他在家外面是不饮酒的,今日算是破例,被敬了不少酒。 虽然有燕六郎帮忙拦下不少,但也有点醉意上头了。 傍晚本来准备去幽静小院,陪下绣娘吃饭的,结果现在庆功晚宴耽搁了,也不知道等会儿应付完这边晚宴,还有没有时间过去,可不能醉醺醺的见绣娘。 他“千杯不倒阳良翰”不要面子啦? 欧阳戎嘘唏点头,先去洗了一把脸,重新返回晚宴…… —————— (ps:7k二合一加更,目前欠更12。 好兄弟们,跪求一波月票呀!r2) 第636章 品甜【月中跪求月票!】 第636章 品甜月中跪求月票! 年轻的刺史大人一次离席如厕后,临时有事、中途走人的消息传来。 一众参与星子房统租房的扬商们并没有多少意外。 谁不知道欧阳刺史是大忙人,刺史府、江州大堂两手抓,肩挑江州一城十三县,又身负替陛下建造东林大佛的重任。 公家事务明明这么繁忙。 而这些时日,他还能常来星子坊,把一些精力放在星子坊统租房改造这种切实浔阳民生的事务上面,已经是难得可贵。 甚至令裴十三娘在内的一众扬州商贾们感到与有荣焉的了。 今夜过来参加晚宴,也是破例中的破例。 欧阳刺史重新上任以来,你看哪场宴会酒席他去参加过? 连几个月前浔阳王府主持的元宵晚宴他都请辞没去,令一众远道而来,慕名欲见的达官显贵、世家子弟们遗憾离场。 若不是临近那元宵晚宴末尾时,小公主殿下替他传话,带回了一篇压服全场、事后公认为元宵词第一的《青玉案·元夕》,否则一些闲言碎语都可能少不了。 但是也可看出这位年轻刺史大人的高风亮节。 用扬州商会会长裴十三娘某次不经意透露的话说,欧阳刺史每天晚上,都要回家吃晚饭,风雨无阻。 当然,裴十三娘没说是哪个家。 但是就算是说清楚,依旧难以抑制一众扬商们对这位刺史大人如同江水般滔滔不绝的敬仰之情。 这么顾家有原则,简直是大周好男人。 所以在今夜,欧阳刺史能到扬州商会的庆功晚宴上,喝上几杯,实属破天荒之举。 众人荣幸都来不及,对于所谓的中途离席,自然毫无微言。 至于这位年轻的刺史大人,会不会有酒量不好、狼狈而逃的可能性…… 什么,欧阳刺史不是出得名的千杯不醉吗? …… 星子湖畔轻扬的晚风一吹。 欧阳戎颇晕的头,顿时酒醒了不少。 过于理智行事的人,偶尔沾一沾酒,醉意微醺的状态,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 今夜摆庆功宴的酒楼规模不小,比之云水阁也不遑多让,距离星子湖还不远。 来到湖畔吹风的欧阳戎,回首看了眼身后方那座酒楼的璀璨灯火。 从酒宴上脱身出来,欧阳戎眼眸微醺,一路上,他脑海里闪过了很多东西,思绪十分跳脱。 有龙城梅鹿苑窗台上被人浇水的摇曳兰花。 有青铜短剑上的奇怪刻字。 有前几晚夜深人静时,小墨精妙思偷偷起床溜出衣柜,翻找他的衣物包裹里有没有其它坏女人痕迹,所造成的鬼鬼祟祟声响——吵得他有点睡不着觉,只好演一个翻个身把它吓回去。 除此之外,还有上次在幽静小院后厨灶台上,绣娘瘦弱却炙热烫人的体温,还有那被他种满了草莓印的一侧光滑锁骨。 其实绣娘太瘦的缘故,当时他霸道的抱起她去灶台时,腰间位置也被她下方的瘦纤盆骨咯疼了,只是当时欧阳戎没说…… 种种感官,重重念头,从他眼睛前方飞跃而过。 最后伴随着后方天际突然炸响的一道烟花,全部归一,合一为一道安安静静的倩影,占据这一时的心湖全部。 欧阳戎眼眸倒映烟花。 绣娘现在在干嘛?等他,还是睡了? 欧阳戎回首望向了星子湖对岸某处位置。 不见幽静小院的灯火点亮。 刚刚傍晚的时候,他其实已经让裴十三娘去幽静小院知会一声绣娘,他不晚上回去吃饭了,想必她是应该早睡了吧。 “明府,咱们现在去哪?” 听到小心翼翼呼喊,欧阳戎回过神来。 转头看了眼,是跟随而来的燕六郎。 还有裴十三娘也跟来了,正不近不远的吊在后面。 刚刚一路上,欧阳戎微醺出神之际,二人都是默默跟在后方不打扰的。 此刻瞧见燕六郎主动和欧阳戎说话,打破了沉默,裴十三娘立马快步上前,亦步亦趋跟着欧阳戎,柔声关心问: “公子要不要回绣娘的院子,去看看她。” 欧阳戎没有回答二人。 燕六郎不禁多看了眼裴十三娘,眼神稍有诧异。 诧异女子的直觉。 “嗖嗖”的几声,三人刚告别的酒楼方向,又有数道烟花直冲云霄,划破春日迷醉的夜幕,响彻整座星子坊。 相信其它坊的百姓估计也会好奇,好端端的为何放烟花。 估计也只有这批扬商才如此豪横,一个庆功晚宴都搞的如此声势浩大,各种庆祝。 不过倒是便宜了爱看烟花的孩童们,眼下的浔阳城内,也不知道多少孩童在漆黑院子里乘凉吹风,仰望烟花,小脸憧憬。 欧阳戎突然转身,朝青羊横街走去。 燕六郎、裴十三娘不敢问,默默跟上。 来到青羊横街,因为今日刚搬入新家,四处打量熟悉的缘故,大部分的院子都灯火通明,没入睡的人家很多。 欧阳戎似是只想逛逛,再视察视察有没有问题,他走走停停,忽然在一处院子前停步。 院子里灯火亮堂,隐隐有一道老妇人坐在凉椅上吹风的身影。 燕六郎看了眼这间院子,突然觉得位置有些熟悉,好像以前来过。 不等他多想,前方伫立的明府身影,已经动了,走进院中。 燕六郎、裴十三娘老实跟了进去。 欧阳戎一进院子,就惊动了这一家子,他虽然没穿官服,但是下午在青羊横街街口的剪彩礼上,这些入住的人家大都见过他的样子,明白欧阳刺史是一个俊朗小伙,这很好辨认。 这一户人家姓程,热情招待起了欧阳戎。 欧阳戎询问了一番,望了一圈院子,又瞧了瞧刚刚坐在院子里的程家老妇人。 这处院子,是建在当初青羊横街汪家的旧宅原址。 欧阳戎屡次从容女史和浔阳王离闲那儿,听说这件事。 容女史每次提起,都有点失落,浔阳王也心心念念着。 眼下,重新建起新宅,可汪家母子已经不在,他们惨死后,家中其它数子,都做鸟兽散。 眼下青羊横街重建,也没人再回来继承此宅了,于是入住了这一户程家租客。 欧阳戎收回目光,虚寒问暖了一番,让他们若有什么要求,尽管来提出来。 少顷,眼见无事,欧阳戎温声告辞,程家人热情欢送到门口。 这时,程家老妇人进屋,去而复返,推开子女搀扶,取了一份灰布包裹出来,固执塞进了欧阳戎的手中。 打开一看,是满包的蜜饯,用杨梅制成。 欧阳戎下意识的递回,要婉拒。 程家老夫人摇摇头,往前推了推他的手臂,一家人满眼殷切期盼。 这是他们家乡那边的特产,蜜饯本身也比较珍贵。 算是这个时代的孩童之间,最受欢迎的零食之一,不过蜜饯一般都只有富贵人家才能吃得起,普通人家,就像这程家人,只能自己摘一点野果杨梅来做成蜜饯,虽然味道会差很多,但好歹有的吃,主要是逢年过节给孩子吃,或者供给嘴苦的老人。 欧阳戎抿嘴,在众人目光下伸手,准备捻一颗。 这时,裴十三娘突然上前,帮忙接过了这一大包的蜜饯。 燕六郎也立马贴近,率先捻起一颗,放入嘴中,迅速嚼咽下去。 过了一会儿,他朝欧阳戎点了点头,似是在说味道很甜, 欧阳戎没去看二人,自若捻了一颗,放入嘴中。 “收起来吧。” 吩咐一声裴十三娘,他转过头,诚恳道谢了程家老妇人。 走之前,欧阳戎在门槛处,停步回首,看了一眼住进了新宅、其乐融融的一家人。 嘴中含了许久的蜜饯,隐隐有些回甘,确实蛮甜的。 三人离开青羊横街。 湖畔散步,朝马车那边返回。 路上,裴十三娘抱着蜜饯包裹,燕六郎抱刀跟在后面。 欧阳戎头不回的开口,打破了寂静: “十三娘怎么也来了,不在宴会主持场子?” “妾身还是喜欢跟在公子身边,感觉自在一些。” “放在以前,你可是一点也不自在。” 欧阳戎轻笑一声。 裴十三娘犹豫了下,干脆大胆道出: “以前是很怕公子,现在虽然还是挺怕,但是多了一份心安在里面。” “嗯,心安。” 裴十三娘点头复述,望着他的背影道: “不光是在公子身边待的心安,在星子坊,在浔阳城里,也待的心安。” “以前就不心安吗。”欧阳戎笑问。 “以前妾身总把自己当一个他乡之客,想着赚到钱就走,哪里能赚钱就去哪里,赚不到钱了,就立马脱离,去下一个能赚钱的地方,就像是旅人脚下的一站又一站一样。” 裴十三娘抬起头,认真道: “偶尔夜深人静时,心里会有些空荡荡的,梦醒那一刻,一时间会不知道自己是身处哪里,或者说,在哪里其实都没有区别,如同幽魂。” “那现在呢。” “现在……妾身认识了公子,认识了燕参军,认识了不少有趣的浔阳人,这段日子,又说服同僚一起,把大部分的钱投入到了这座星子坊。 “公子,妾身以前还没有太多感触,但是,当看着这些宅子一点一点的建起来,看着它们平地起高楼一般,看着这些入住人家的阖家团圆,她们脸上的欢声笑语,妾身突然有些明白,公子想做的到底是什么了。” 欧阳戎默认不语,走在前面。 裴十三娘说到这儿,语气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摇头道: “其实说起来,刚开始遵循公子的吩咐,建造这些不赚钱、难回本的普通宅子时,妾身心里还是有些滴血的,感觉是糟蹋了白花花的银子,甚至觉得不赚都是血亏。 “但是,当渐渐接受了它们,当看着它们真建成了,真住进了人,看见今日这全员欢喜的热闹景象,妾身突然心里松了口气,觉得似乎也没那么糟糕,觉得隐隐还有一些安稳。” “安稳?”燕六郎挑眉。 “没错,安稳。” 裴十三娘颔首,眼神有了些光彩: “若是按照以前妾身性子,全造成豪宅大院去买,虽然赚得的更多,但是心里只是把它当一门生意去做,生意当然是利润至上,妾身只追求更高的利润,这些宅子再豪华再精致再无与伦比,也不过是一份买卖的东西罢了,妾身只谈钱不谈感情。” “现在呢,是谈感情了吗?” “也不算是,这青羊正街的宅子建完后,妾身突然觉得心里很踏实,这种踏实感,已经很久很久没体会过了。 “唔,妾身第一次做生意赚到钱,拿去改善娘家人生活时,体会过一次,当时觉得,是凭妾身自己本事干的,是妾身有做生意的天赋,那时既兴奋又激动,看见家人高兴的笑脸,妾身心里还很踏实。 “可是到了后面,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越来越追逐最大化的利润,其它好多东西都渐渐丢掉,包括一些伦理纲常,一些同情心,甚至爹爹娘亲,妾身都回去看得少了,只是定期送一份银子过去,让他们在老家衣食无忧。 “但妾身却飘忽不定起来,从扬州到现在江州,认识公子前,心已经彻底安定不下来了,好像只有赚到一笔笔利润,一步一步得到更光鲜的身份,才能隐隐摸到一些活着的存在感,但还是很虚,经常半夜梦醒……” 她抬起头,轻声道出: “刚刚妾身陪公子进程家人的院子,妾身竟然有些闲情去瞧屋檐、门扉、围墙那些细节做工,心中颇有满意之感,它们可能比不上那些豪宅大院精致,但就是让妾身有耐心看,妾身也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说的有些乱了,公子和燕参军勿怪……” 裴十三娘叹了口气,有些嘘唏,又有些解脱的吐了口气。 欧阳戎轻轻点头,没再说话。 燕六郎随口朗笑: “十三娘就是心安了呗,用明府的话说,这就叫异化,权力和武力是最容易异化人的,其次就是钱。” “异化吗……”裴十三娘仔细咀嚼起来。 “没错。” 燕六郎重重点头,敬佩的看向明府默不作声背影: “你现在这样,才是正规买卖,以前那种逐利太过病态了,容易撞到南墙,或者说,单纯的钱生钱是没止境的,用钱调动资源,去做一些实打实的事,才是踏踏实实,此心才安。” 他眼神有些追忆: “做买卖是这样,做官又何尝不是如此,我以前在龙城的时候也是这样,直至遇见明府,跟随明府之后,也生出你这类似的安定之感。” 裴十三娘脸色怔怔,望向前方安静的欧阳戎。 这时,三人来到了马车边,相续停步。 欧阳戎接过裴十三娘带来的蜜饯,上车前,拍了拍裴十三娘的肩膀。 “十三娘早点回去休息,六郎,上来。” 留下了百感交集的裴十三娘,燕六郎跟着欧阳戎,上了马车。 一炷香后,马夫阿力看见,这位燕参军一脸严肃的下车,匆匆离开。 马车继续前行中,车内,欧阳戎打开了装蜜饯的包袱,看了一眼。 弯腰从座位下方,掏出一只小酒葫芦,放在耳边摇晃了下,掺杂符灰的粘稠浊酒,装了满满一葫芦。 欧阳戎沉默了会儿,闭目进入功德塔。 视线落在了小木鱼上方的青金色字体上: 功德:八千三百零一 一场晚宴加上饭后散步的功夫,又涨了小一百。 功德值难得如此充足。 欧阳戎抿嘴,离开了功德塔。 睁开眼,他视角回到了略有颠簸的昏暗车厢。 “今夜又要幸苦阿力了。” 欧阳戎突然开口。 外面传来阿力的闷声: “不辛苦,俺带了口粮,愿守公子。”顿了顿,他破天荒问了嘴:“公子,那寺庙里是不是有危险?” 这位质朴汉子的直觉,欧阳戎不答,轻声: “在承天寺后门,找个隐蔽处停下。” “是。” 车厢内,欧阳戎靠坐椅背,低着头,手掌轻轻拍打着膝上的一包蜜饯与一只小酒葫芦。 眼神有些幽幽,看不清表情。 “嗖。” “啪啦——!” 湖对岸的夜空又有一道烟花,划破天幕。 欧阳戎眼神复明,转头看了会儿窗外昙花一现的烟火。 眸子出神片刻。 “等等,先去下那间院子。” 阿力似是愣了下,不过立马答应:“是,公子。” 马车调转方向,驶向了不远处湖畔的幽静小院。 欧阳戎低头,打开蜜饯包袱,从中捻起一枚蜜饯,用小师妹留他身边的手帕,小心包裹起来。 他把这团手帕与小酒葫芦一齐塞进座位下方,放在琴盒旁边。 做完这些,马车已经来到幽静小院门口,缓缓停下。 夜色已深,欧阳戎瞧了眼,院子里乌漆抹黑的。 按照绣娘、方家姐妹的健康作息,早睡觉了,他来得太晚。 欧阳戎手拎一包蜜饯下车,看了眼院门,没有犹豫,推门而入。 他脚步很轻。 穿过寂静无声的大堂,走到后院。 几间厢房漆黑安静。 他将这包蜜饯放在石桌上,碰到了东西,低头一瞧。 适应了黑暗的眼睛,顿时看清楚了石桌上面,正有几盘菜肴被竹篮罩盖着。 他手背下意识碰了碰碗身,不知道是不是春日天气转暖,还是他酒醉清醒后有些体凉,碗身隐隐透着些许温热。 欧阳戎抿嘴,站了一会儿,转身就要走人。 今夜,承天寺那边,他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解决。 就在这时,后方突然传来一道熟悉脆响: “珑玲——!” 欧阳戎身子一顿。 “啊、啊……” 黑暗中,有女弱弱唤他。 …… —————— (ps:月中了,跪求一波月中刷新的保底月票,呜呜呜好兄弟们投下呀~r2) (本章完) 第637章 情字难写【求月票!】 第637章 情字难写求月票! “绣娘?” 欧阳戎蓦然回首,低呼了声。 “嗖——!” 这时,星子湖对岸庆功酒楼方向的天空,又有一道烟花冲上云霄。 “啪啦——!” 夜幕如同黑色画布,一朵璀璨的火花从中绽放开来。 烟花五彩缤纷的光芒,稍瞬即逝的点亮了幽静小院。 欧阳戎看见绣娘瘦瘦弱弱的纤细小身板,正站在主厢房门口的廊柱边,一手扶着廊柱,一手抬起向前摸索。 一张天青色缎带蒙眼的小脸蛋,偏向了欧阳戎发出声音的方向。 “啊啊。” 她立即下了长廊,两手往前摸索,脚步笨拙却欣喜。 “这么晚都到子夜了,你怎么还没睡?” 欧阳戎小小责备了句,嗓音努力压低,怕吵到了方家姐妹,立即往前走去迎她。 他脸色有些无奈。 本来只想悄无声息来的,放下蜜饯就走人。 结果倒好,可别全都吵醒了,那就尴尬了。 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欧阳戎的错觉,总感觉绣娘有时候悄无声息的,和个小透明一样。 话说,你们越女走路都是这么悄无声息吗……是不是修炼了云梦剑泽的什么特殊炼气术? 绣娘性子是安安静静的,睡觉时的鼻息呼吸是微不可闻的,走路的脚步更像是踩在了棉花团上,雁过无痕。 如此小透明,没有存在感。 也幸好她现在很喜爱戴那根冰白玉簪子,吊坠发出的声响,变相的标记了下她。 念头及此,欧阳戎不禁有点怀疑,就算绣娘迟迟不归,云梦剑泽那些倨傲女君们是不是都想不起来她,忘了自家剑泽有这一号越女? 笑死,什么物理隐身术…… 回过神来,欧阳戎看见绣娘正两手抬起,摸索前方,不管不顾的往他这个方向小跑而来,小嘴张大,发出开心的声音:“咿呀呀……” “你小心点,别摔到了。”他担忧道。 赵清秀眼前是一片黑暗,明明是一个平日走路做事都小心翼翼的细腻性子,可是一见到欧阳戎,恍若是完全放心了一样,也不怕脚小绊倒摔跤,或是遇到什么其它危险伤害,只想触碰到他。 欧阳戎连忙接住自家这位小童养媳。 往前伸的小手,抓到了欧阳戎一根厚实的手臂,赵清秀似是松了口气。 “绣娘,是不是我吵醒你了?我傍晚有个需要应酬的饭局,没法过来吃饭,不是让十三娘知会你了吗,怎么还给我留菜……” 被欧阳戎下意识的护在怀中,赵清秀唇角噙着浅笑,在他温暖怀中仰起一张小脸。 她两只小手沿着他的腰、肚子、胸口一路往上摸索着,到了他的脸庞。 她似是对檀郎今天穿的衣服、嘴鼻的呼吸、身上的气味,还有稳重有力的心跳,等等这些很感兴趣,想要牢记它们。 欧阳戎多看了眼方家姐妹睡的那间西厢房,没有动静传来,应该已经睡熟了。 也是,二女的睡眠质量明显比睡浅多梦的绣娘要好。 特别是方女侠,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上次欧阳戎见她午休,坐在石凳上,抱胸低头,闭目几乎三秒入睡,甚至还给他打了点细微呼噜出来,整的一旁的姐姐方举袖,面色有些羞红起来…… 没等欧阳戎心下自责打扰到了绣娘,他突然感觉到手掌被绣娘两只小手抓了起来。 她已经收回摸索欧阳戎身子的手,低头在他手掌心认真写字: 檀郎是不是喝○了? 欧阳戎眉头蹙了蹙,感受到绣娘一根手指在写“喝”与“了”两字之间,奇怪的画了一个圈。 “画圈什么意思?”他奇怪道。 赵清秀闻言,小脑袋低了点,欧阳戎感受到她小手抓住他手掌的力度也紧了点: 那个字我不会写 欧阳戎:…… “你说的字是酒吧?”他试探问。 欧阳戎握拳放在嘴边,准备仰头作出喝酒姿势,反应过来绣娘看不见,改为捏住绣娘的鼻尖,忍笑柔问: “绣娘是闻到了酒味吗?” “嗯嗯嗯!” 赵清秀眉眼开张,欢笑起来。 欧阳戎想扯下她蒙眼的缎带,仔细看看她笑起来的好看模样,但忍住了。 大晚上的,看啥看呢,别又啃上了…… “我教你。” 欧阳戎忽然道。 不等赵清秀反应,他抓起她小手,在她手掌心写起字来。 一个“酒”字。 反复写了三遍,停下,朝她伸出手掌示意。 赵清秀歪了歪头,在他手掌心,慢慢落字,一笔一划。 酒酒酒 连写三字,丝滑流畅。 欧阳戎板着脸,认真点了点头: “以后有不会的字,绣娘可以问我,不准天天画圈,我之前还以为,你是不开心不想说话才画圈呢。” “嘿。” 赵清秀开心的两手抱住欧阳戎的腰,侧脸贴在他胸膛前,像是哄他别生气。 欧阳戎微愣,也去搂住她盈盈一握的小腰。 二人之间,气氛逐渐安静下来。 不等气氛酝酿出暧昧,赵清秀似是想起什么,轻柔推开欧阳戎,手脚勤快整理起桌上凉透的饭菜。 “绣娘热了几遍菜了?”欧阳戎忍不住问。 赵清秀背对着他,摇摇头,手脚动作不停。 “其实我不太饿的……”欧阳戎说到这里,停顿住了,多看了一眼绣娘有些摇晃小脑袋的背影。 “珑玲——珑玲——”连带着她高鬓上的冰白玉簪子吊坠都响个不停。 为他洗衣做饭、反复温菜,她似是乐在其中,乐此不疲,做得很开心。 欧阳戎瞧见,实在不忍心打搅她这一份乐趣。 那就只能苦一苦此腹了。 欧阳摸了摸肚子,一脸嘘唏之色。 今晚大意了,以后来绣娘院子前,绝对、绝对不能多吃东西。 因为永远也不知道绣娘又给他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欧阳戎在桌边坐下,揉了一把脸,默默等待背影贤惠的绣娘收拾好桌上饭菜。 “是一些蜜饯。” 他忽然开口。 因为看见绣娘手掌碰到了蜜饯包袱,正微微歪头,小脸有些好奇,他笑道: “我晚上和同僚巡街,有一户人家的老太太送的,绣娘可以含一枚尝尝,先酸后甜。” “嗯啊。” 欧阳戎把蜜饯包袱拿到怀中,取出一枚,两指捻着,送到绣娘唇边。 开始反向投喂起来。 赵清秀贝齿咬住蜜饯,有些羞涩的低头,小拇指将几缕鬓发撩至耳后。 欧阳戎笑了下,没再打扰她收拾桌子。 二人全程的说话、动作都是轻手轻脚,还不时的望一眼方家姐妹睡的西厢房那边。 不一会儿,赵清秀把菜碗全送进了厨房。 一顿夜宵估计是少不了的了,欧阳戎暗道。 另外,不小心吵醒了绣娘,至少也得把她哄睡了,才能走了。 所幸,今夜还长,承天寺那件事暂且不急,拂晓时分过去都行,毕竟上一回,就是在拂晓时分…… 欧阳戎看了眼厨房方向,隐约有柴火烧起来。 叹了口气。 这大半夜的,平白添一顿夜宵,造孽啊。 所以说,童养媳是个小厨娘,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得有这个肚子才行。 他不动声色的站起身,在院子里转起圈来,提前消消食。 还没等欧阳戎想好怎么应付这一餐,赵清秀端着一只碗,从厨房走出,把碗碰到他的面前。 “这是……” 欧阳戎愣住,接过碗,抿了口:“醒酒汤?” “嗯。” 赵清秀点头,伸手摸了摸他的肚子,在欧阳戎诧异间,手指落在他手背上。 公子饱了吧 欧阳戎抿嘴,点头:“有点……吧。” 赵清秀没抬头,继续写字。 公子怎么不说 “其实也不太饱,晚上吃的早,现在吃点也不是不行。” 欧阳戎咳嗽道。 赵清秀突然转身,重新进了厨房,继续生火。 欧阳戎:…… 他顿时愁眉苦脸起来,仰头一口喝完醒酒汤,接着恨铁不成钢的拍了拍自己这张嘴。 这时,赵清秀去而复返,重新在他手心写字: 烧了热水,公子去洗个澡 欧阳戎微怔:“你没做饭,是在烧水给我洗澡?” “嗯。”赵清秀轻轻点头。 欧阳戎顿时默然。 绣娘总是能给他掏出一些可能最需要的东西。 不管是醒酒汤,还是热水。 只要她在家里,好像就能变出很多东西来。 “啊?” 欧阳戎出神之际,赵清秀张嘴歪头,似是奇怪檀郎为何一动不动。 “好,我去洗个澡。” 欧阳戎抬头,灿烂一笑。 赵清秀开心的跑去主厢房,给他取衣服。 欧阳戎笑着跟在后面。 他有几套衣衫是绣娘缝制的,留在了这里。 走进主厢房,欧阳戎看见桌上摆放有一个长条布包,布包似是被打开过,又随手盖住,只能看见里面一根长条状硬物的轮廓。 欧阳戎熟悉,应该是绣娘作为越女的配剑,她平日藏着掖着,他也假装没有看见。 只是不知为何,今夜又将它取了出来。 赵清秀并不知道欧阳戎的目光落在了那边,不厌其烦的埋头翻起衣柜。 欧阳戎没多看那柄剑,已经被取出新衣衫的绣娘,推去了浴室那边。 不多时。 浴室大门关上。 欧阳戎孤身一人,抱着干净衣服,走进去。 他把干净衣服放在凳子上,二话不说脱下了身上满是酒气的文衫。 他光着膀子,随手准备把脏衣服丢进旁边的篮子里,余光突然瞥见这篮中有一些女子衣物,隐隐布料轻薄…… 欧阳戎回正目光,没把脏衣服丢进去,放到一旁,准备等会洗完,自己带出去。 就在他要正常沐浴之际。 突然想起什么。 欧阳戎改变主意,走去竹篮边,犹豫了下,埋头翻了下这团肚兜亵裤。 看其颜色,他知道是绣娘的,肯定不是方家姐妹的。 咳,别问他为何这么清楚熟练。 找到了。 终于,欧阳戎眼睛一亮,从这团衣物中,抽出了一条天青色缎带,是绣娘沐浴时换下的。 他默默收起这条缎带,准备等会儿带走,至于其它东西,他没有动。 欧阳戎脸色平静,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目不斜视,走向了浴桶。 少顷,屋内水雾弥漫起来。 …… 主厢房内。 赵清秀安安静静,端坐等待。 她保持微微偏头的姿势,听着浴室方向传来的水声, 少顷,赵清秀站起身来,走去将桌上的长条布包整理好,重新收起。 赵清秀今夜其实没睡。 不是被檀郎吵醒的。 她本就是在默默打坐修炼,中途听到了檀郎回来的动静。 自从龙城救治欧阳戎,一别过后,赵清秀的修为已经停滞许久。 半只龟甲天牛,也只是恢复了一些昔日速度,只比寻常天赋的练气士强一些。 但和以前那种突飞猛进的修为进度比,依旧不如。 今日她内视了一番,依旧是七品接近大圆满修为,距离六品门槛还是差上不少,需要水磨功夫,可是赵清秀知道,这一点水磨功夫,放在寻常练气士那里,说不定是望山跑死马,这是练气士最大的错觉之一,觉得很快就能磨到,但是一练一个不吱声…… 估计全天下的练气士都想不到,神话人物一般的越处子,竟会被一道六品门槛拦住,停滞在这小小的七品之境。 而这一番落差,若是放在寻常宗门的天子骄子身上,估计心态得崩。 毕竟前后差异之大,不说是一落千丈,至少也是山巅顶峰和破落山腰的差距了。 但赵清秀一张小脸始终恰静,每日按时按点的修炼,极度自律,十年如一日,快,有快的练法,慢,也有慢的练法,她不以快喜,不以慢悲,丝毫不见着急,也正如以前师尊所言的那一句“小七最乖巧懂事”。 或许也是看到了小师妹这安安静静、不怨不悔、柔中带刚的态度,女君殿内原本替她着急的师姐们,不好再多说什么了,各自忍住,默默寻找法子。 至于落得这番境地的具体原因,赵清秀自己也不清楚,从龙城刚回来那会儿,还好好的来着,到了后面,越来越慢。 大师姐坚持说,她是被破了身,破了“静若处子”的玄妙境界,身子静不下来了。 二师姐却摇头讲,她不是身子不静,而是心不静,后者更为致命。 后者还说,停滞不前的不只是修为,还有她的心,是停于原地,在等人的…… 两位师姐各执一词,赵清秀不知道她们谁说的对。 回到云梦泽继续潜修的那段时光,她只是“偶尔”想他。 只是……偶尔。 而这段日子,赵清秀潜居幽静小院,陪伴檀郎,洗衣做饭,照顾着他。 她一颗心静了不少。 刚刚夜里,赵清秀尝试着打坐修炼,忽然发现,丹田灵气的流转速度竟然快了不少,虽然不比曾经巅峰,但也是慢慢向好。 隐隐印证了二师姐的说法…… 可不管是谁对。 她都不悔。 “酒”字难写没错,但世间三万六千字,唯有一字最难写,但问题不大,赵清秀会画圈,檀郎是读书郎,他会教她…… 藏好佩剑,赵清秀忽而转身,走去桌边。 小手摸索到一只半开的包袱,她从中捻起一颗蜜饯,送入口中。 如含蜜糖,满嘴甜津。 蒙眼少女眉欢眼笑起来,可惜此刻没人能看见她的笑眼。 …… —————— (ps:月中了,求一波刷新的月票呀r2) (本章完) 第638章 她又粉了,墙又白了,她又满了,墙又空了【7k爆更求月票!】 第63八章 她又粉了,墙又白了,她又满了,墙又空了7k爆更求月票! “那个……应该没吵醒方女侠她们吧?” 欧阳戎从热气升腾的浴室钻出来,抱着一团换下来的衣物,轻手轻脚回到了主厢房。 进门时,他瞧了眼隔壁漆黑的西厢房,小声嘀咕问。 赵清秀正端坐在桌边,桌上已经亮起了一盏孤灯,她两手撑着下巴,明明是两眼一抹黑,却好像在盯着前方温暖的光源发呆,就和一位寻常女子无异。 此刻闻言,赵清秀轻轻摇了摇头,高鬓秀发间那一支冰白玉簪子的吊坠“珑玲”作响。 欧阳戎瞧见,桌上的长条状布包已经消失不见。 赵清秀正站起身,两手往前摸索着,前去迎接他,她手掌摸到了他怀中的脏衣物。 “不用点灯的,我等会儿就走。” 欧阳戎摇了摇头,感受到她扯脏衣服的动作,于是再补了一句: “我带回去吧,你洗起来也麻烦。” 赵清秀固执摇头。 欧阳戎犹豫了片刻,还是松开了手。 赵清秀将脏衣服放去一边,取了一条干毛巾,去而复返,转到欧阳戎的身后,为他擦拭起了湿漉漉的乌黑长发。 这个时代可没有什么吹风机用,只能自然风干,所以洗头发是一件十分麻烦的事情,最适合在白天艳阳下洗完头发,太阳晒干,所谓休沐日,其实也是用来洗澡的,一般头发可能十天半个月才清洗一次,特别是底层士民,谁家好人天天洗啊。 绣娘应该是很怕他的身子骨弱,这湿发被风一吹,又染了风寒。 欧阳戎抿了下嘴,接过赵清秀手中的毛巾,歪头撩发,自己动手擦拭起来。 “我来吧,绣娘先睡觉,大半夜满身酒气的跑过来,还把你吵醒,我有些自责。” 赵清秀一声不吭,被抢走擦拭湿发的活计,她两手空闲下来,站在欧阳戎身前,也不闲着,摸索他身上新衣服,时不时的牵扯布料,整理一下。 欧阳戎也没多想,任由她来,随口说道: “这件衣服还挺合适,绣娘针线活真好,把握的恰到好处,不过你们做衣服的,不是都得事先量一下尺寸吗,绣娘好像没给我贴身量过吧,难不成目测也能这么准?” 他想起了义妹阿青,之前在龙城临别前,曾帮他测量腰围等尺寸,方便制衣。 赵清秀闻言,顿时低下了脑袋,手中动作停了停,旋即继续。 不过此后两只小手有些慌乱起来,左摸摸右扯扯,似是失了神。 欧阳戎有些好奇的打量着她。 二人此刻正站在主厢房的门口。 欧阳戎背对门外,从廊上溜来的夜风,正好吹一吹乌黑头发,也不算太凉。 “我等会儿要走。” 欧阳戎湿发擦拭的差不多后,他停下,低头在赵清秀耳边轻声道: “绣娘不忙活了,乖乖回去睡觉好不好,我陪你,等你睡了我再走,行吗。” 赵清秀立马抓住他手掌,一根食指在上面落字,她小脸认真: 公子不用陪我,有事先回 赵清秀丝毫不问欧阳戎这么晚要去干嘛,没有拉扯他留下。 欧阳戎抿了下嘴。 “其实也不太急,还能待一两个时辰……拂晓前要走。” 他回头,看了眼门外。 视野越过围墙,欧阳戎能隐隐看见湖对岸承天寺一堆大殿建筑群的屋檐。 总不能和绣娘说,他是要去找她们剑泽的越处子,好好会一会吧? 而且以防万一,绣娘能在幽静小院老实睡觉,当然是最好…… 欧阳戎突然感到身前的绣娘,两只小手推了推他的胸膛,轻柔作力,把他推出门去。 “啊啊。” 赵清秀开始“驱赶”欧阳戎走。 欧阳戎深呼吸一口气,准备告辞。 这时,赵清秀突然转身,返回屋内,用手帕包了一团蜜饯,两手捧着返回,往欧阳戎怀中塞去。 “我吃过了,你留着吃额……” 欧阳戎话语说到一半,赵清秀伸入他交领衣襟怀中的小手突然顿住,在前者愣神的视线下,掏出了一小团布料。 蒙眼少女好奇低头,纤手展开这一小团布料,仔细触摸。 此物隐隐是天青色的。 是赵清秀傍晚沐浴时换下来的那一条脏缎带。 很明显,赵清秀也摸了出来,是自己的东西。 她愣愣抬起头,一张被新缎带蒙眼的小脸,似是呆望着欧阳戎。 气氛逐渐尴尬起来。 “我若是说,我是不小心带出来的,你会信吗?” 他无比正色的问道。 赵清秀没有出声,也没有拿起他手,继续写字。 但是她随后的举措,已经把这个问题的答案表露了出来。 赵清秀左手忽而握紧了这一团脏缎带,握拳藏到了背后,右手抬起,解开蒙住她眼睛的新天青色缎带,匆匆把它塞进了欧阳戎的怀中。 “……”欧阳戎开口:“我……” 赵清秀打断,一根纤细食指已经在他胸膛处游龙般“画”字: 那个脏,公子别用,用新的 欧阳戎:……?? 错愕了好一会儿,他急道: “我没有,绣娘想什么呢?我怎么可能下流的用你蒙眼之物纵欲解压……” 写完字,赵清秀早就羞的抬不起头了,脑袋深埋胸口,此刻闻言,不知是被提醒了什么,联想到了什么,她突然转头,望向了浴室方向。 欧阳戎也循着她的目光也看了过去。 浴室?他眼神先是疑惑,旋即,眼前闪电般闪过了某一只装有轻薄肚兜亵裤的竹篮的画面。 欧阳戎脸上表情变了变。 “我没拿……”他立马抢先开口。 赵清秀突然推了下说话的他,顺势后退两步,欧阳戎看见她一张小脸已经红透到了娇艳欲滴的程度,摘去了蒙眼缎带的小脸有些呆呆的,可能是一双眼眸黯淡呆滞导致给人的感官。 欧阳戎觉得,绣娘这应该是震惊的表情了。 二人如此对立,安静了三息,赵清秀有些着急的扭身,慌慌张张跑进屋内,躲进了屏风后方,欧阳戎一时间也不知道她是去干嘛,鸵鸟一样埋头躲起来? 反正,压根就没听他的辩解。 欧阳戎空空张大嘴巴,摸了摸被塞东西的胸口,他有些口干舌燥的,不知如何解释。 好家伙,从未感到解释一件事原来会如此的苍白无力……倒也是,你说你连脏缎带都拿了,却没有对旁边换洗下来的肚兜亵裤等物下手,谁信啊。 欧阳戎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这下真是黄泥巴粘裤裆,不是那啥,也是那啥了,洗不干净。 “珑玲——” 欧阳准备进门找赵清秀再解释解释,可熟悉的脆声再度传来,赵清秀去而复返。 欧阳戎看见她从屏风后方脚步匆匆的跑了出来,两手背在身后,似是拿着东西。 没等他问,赵清秀已经来到面前,把手里一团东西慌乱塞进了他的怀中。 欧阳戎一脸疑惑: “这是?” 他摸了摸被撑得鼓鼓的胸口衣襟,从中掏出了一团轻薄丝滑的布料,低头一瞧。 清幽体香扑鼻,青绿色布料隐隐还尚存一些余温,上面还有体现女子婉转心思的鸳鸯刺绣。 绣娘的肚兜! 似乎还是现取的…… 欧阳戎顿时满头黑线。 “你……你给我这个干嘛。”他先是回头看了眼方家姐妹睡的西厢房,紧接着压低嗓音问。 赵清秀讷讷埋头。 这一回,字都没写了,小娘子羞耻到了极点。 也是,能让贵为越处子、未来圣洁元君、清心寡欲了许久的她,察觉到某种需求后,第一时间想也不想的脱下这件贴身私密之物,主动贴心又羞涩至极的甘愿奉上……这世上只能是欧阳戎一人了。 “嗯啊……”面对欧阳戎似是正气凛然的返回,赵清秀有些敷衍的匆忙回应了声。 忍住剧烈羞涩心交出那件贴身小物后,她已经跑回了主厢房,往门内躲,反身要关门,将欧阳戎挡在外面。 可欧阳戎哪里受得了,火速伸出一脚,卡在了两扇即将闭合的门扉之间。 “你拿回去,我真用不上!” 欧阳戎把手中一团温热幽香的青绿色薄布料往赵清秀手里塞去。 赵清秀哪里肯接,往后一缩,用力关门。 “听话,快开门。”欧阳戎急着推门。 “呜呜。”赵清秀背身挡门,就是不让。 “吱呀——吱呀——!” 两人倒是很执拗,可惜小小门扉脆弱无比,在前后压力下,发出颤抖之声,无辜的承受了这一切。 但欧阳戎其实已经对这扇门很仁慈了,绣娘力气大,欧阳戎是有心理准备的,为了掩盖自身修为,他是收了些力气的,也不知道绣娘是不是也是如此。 反正二人就这么干耗在了一起……他力气稍微大点,她也大点……分不出个高低。 就在僵持之际,西厢房突然传来一阵下床穿鞋声,紧接着是由远到近的脚步声。 “谁在那?” 方胜男迷迷糊糊的声音从西厢房传来。 主厢房外,僵持的局面顿时静止,悄然无声起来…… “大晚上的,怎么不睡觉,还有人说话……” 方胜男不满嘟囔着,推门而出,睡眼朦胧的四望了下。 只见长廊上空荡荡的,刚刚隐隐有声音传来的主厢房门口,也寂静无人,门扉紧闭。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晚风吹过长廊的呼啸声。 “奇怪,难道是做梦,最近稀奇古怪的梦越来越多了,是不是白天太无聊了,胡思乱想太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唔……” 方胜男摇了摇头,手背揉了下眼,走去了茅房,不多时,她再度返回,进入西厢房,上床搂着自家姐姐,美滋滋睡觉去了,哪里知道今夜长廊上发生的比她梦还要丰富的故事…… 主厢房,紧闭的大门内。 欧阳戎抱着赵清秀,背靠在门扉木板上。 二人纹丝不动,侧斜眼睛,屏气凝神。 欧阳戎一直等到听见那位方女侠返回西厢房,房门关上的声音传来,这才松了口气。 他的注意力放回了赵清秀身上。 赵清秀低埋着头,不敢看他。 欧阳戎凑到她耳边,低声: “我真没那意思,绣娘误会了……” 他感到绣娘突然抓起他的手开始写字,话语顿了顿。 公子不准说了,我好羞 她哀求,欧阳戎闭上了嘴。 赵清秀转过身,把脑袋埋进他的怀中,小额头顶着他。 明明外面已经“危情”解除了,但是二人依旧保持这般姿势,抱在一起,一齐靠在内门上。 屋内气氛寂静无声。 欧阳戎比赵清秀高了一个头,于是低头把脸埋进她的乌黑秀发中,嗅着熟悉的清幽体香,又低头看了一眼她颈脖上某处,已经淡到不可见的伤口。 其实,收下这件肚兜也不是不行,确实也有用。 或者说,比单单一条绣娘用过的天青色缎带,更有说服力。 到时候见到那位潜伏承天寺的越处子,他若随手取出来它,越处子的表情八成很精彩,会痛斥淫贼……嗯,被骂就被骂吧,无所谓了,采花惯犯匠作偷的,关他蝶恋花主人什么事? 就在二人相互拥抱,享受寂静之际。 “嗖嗖嗖——!” 数道熟悉之声从远处传来,划破了静夜。 是烟花。 星子湖畔某座酒楼的宴会还没结束,烟花依旧在继续,不要钱一样往天上放,宛若一场盛大的烟火表演。 欧阳戎有些无语,这些扬商怎么喝酒喝的这么晚,还好他撤的早。 不过,眼下应该是宴会要结束了,这是最后一阵烟花,放的时间有些长,像是要一次性全放完,裴十三娘他们确实豪横。 主厢房内门里,欧阳戎与赵清秀默默倾听外面的烟花声,五颜六色的光芒不时照亮与他们一门之隔的长廊。 西厢房那边没有动静了,方胜男应该是沉沉入睡,这方家姐妹的睡眠质量倒是挺好。 欧阳戎余光看见,赵清秀微微侧头,望着外面烟花响起的方向,一张小脸露出些许憧憬之色。 他突然打开了门,牵起她一只手,大步走了出去。 赵清秀小脸一愣,懵懵懂懂跟随他走出门,不时担忧的看一眼漆黑的西厢房。 二人来到廊下。 “别动,继续仰着头。” 欧阳戎绕至赵清秀身后,两手抱住她的腰,下巴搁在她头顶,眼睛微微上翻,看着夜幕中的漫天烟火,轻声说: “喏,你看这一束,先是冒白烟升空,再出现一股小小的黄芒,炸响了,绽开成了一张金黄,银白,淡紫,粉红的花伞…… “来,你转头,再看那一束,爆炸了,焰火斑斓好似彩绸,有蓝的,有红的,有紫的,还有绿的,好家伙,像是开了一座姹紫嫣红的大花园……” 欧阳戎脸色认真的细数,不厌其烦,有时候还会两手扶正一下她的小脑袋,指引着她面朝那一处烟花绽放的天空。 赵清秀任由他摆动头,一张小脸怔怔出神。 那一双黯淡许久的漆眸,在天际烟火的一次次爆炸照亮下,隐隐明亮了几分。 “怎么样,绣娘,烟火好看吗?” 欧阳戎忽然笑问。 赵清秀仰脸望天,抓起他的手掌,头不低的写起了字: 烟花真漂亮,真好看,我喜欢 “我也喜欢,这个角度,真好看。”欧阳戎轻声,却是低着头,没看烟花。 赵清秀不知道公子凝视的眼睛亮亮的,仰头“望向”烟花,小脸发呆了会儿,弱弱写字:公子,我眼前都不黑了,烟花真亮呀,以前前面好黑好黑的,我经常会怕 她吸了吸鼻子,欧阳戎摸了摸她有些出神的小脸,语气平静说: “不怕,公子在。” “扑哧。” 赵清秀蓦笑,“嗯。”她用力点头,有些迫不及待写字: 公子,绣娘是我小名,我能喊你的小名吗 “好,我小名檀郎。”欧阳戎眯眸。 你好,檀郎 “呦,檀字不画圈圈了?绣娘酒字不会写,为何会写更难的檀字?” 欧阳戎调笑一声。 赵清秀歪了下头。 那以后就写……郎 她在“郎”字前面画了个圈。没有回答那个问题。 欧阳戎没再问,板脸说: “圆郎?怪怪的,还是算了吧。” 赵清秀默默写道:檀郎,我们在承天寺遇见时,好像也是在烟花下面 “是啊,其实过了也没多久,元宵前夕呢,但是这日子就好像过了几年一样,我都熟悉你做的饭菜了,要是能天天吃就好了,哈哈要不绣娘别走了,家人那边让我来……”欧阳戎半开玩笑道。 赵清秀低头,在他手掌心画了一会儿圈,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过了片刻,才继续写道:檀郎今夜一定要回去吗 欧阳戎沉默了下,心里有了主意,他没有立马回答,轻笑一声: “不然呢,我睡哪?这儿就两间厢房,总不能让我去和方女侠她们挤吧,我无处可睡,绣娘难不成还帮我找一处地方来?倒也不是不行……”他斜了下眼睛。 赵清秀羞涩偏头,不说话。 欧阳戎微微眯眼,在她耳边继续低语: “不是说好的是好朋友吗,绣娘怎么把这件小衣塞给我?是不是才取下来,难道好朋友该这样吗?” 赵清秀身子骨一颤,细弱蚊蝇:“唔……” 手指抖了好一会儿,才落下写字。 好朋友间……这个不行吗,这不是檀郎教的吗,上次在厨房,檀郎对我做了那事,连那事都是好朋友,这事也可以吧 “那事是什么事?”欧阳戎装不理解。 赵清秀别脸,咬唇不语。 欧阳戎叹了口气,似是拿这位好朋友没有办法,拜拜手道: “那行吧,作为好朋友,我就勉为其难的收下了,不过,一报还一报,你也得帮好朋友一个忙才行。” 什、么、忙 她停停顿顿,三个字写了好一会儿才写完。 “简单。我肚子饿了。” 欧阳戎笑了下,随手从怀中取出了一包蜜饯,低头打开。 檀郎又饿了?那我去热下饭菜 赵清秀推开怀抱,准备去往厨房,去被欧阳戎搂住,没有松手。 “来,啊,张嘴。” 他捻起一颗蜜饯,送入了愣色的赵清秀嘴中。 “好吃吗?” 赵清秀有点傻乎乎的点头:“嗯嗯。” 欧阳戎又捻起一粒,塞进好朋友的嘴中,微笑说: “那我也要吃。” 赵清秀伸手,要去捏起蜜饯,却被欧阳戎抓住了手。 “绣娘不是有吗?拿我的干嘛,唔,既然是帮忙,当然是吃你的。” 欧阳戎眨巴眼睛道。 赵清秀先是懵了下。 旋即,欧阳戎看见她耳根子几乎“腾”的一下红透。 红的像是要滴出血来一样。 欧阳戎甩手掌柜一般,闭眼等待,嘴里嚷嚷催促: “快点快点,绣娘还想耍赖不成,呵,咱们友谊的小船可经不起折腾,翻了的话,后果自负哈,嗯,我也不知道翻船后我会干出啥事来,到时候绣娘可别责怪……” 他努力压住唇角,说的煞有其事。 “啊啊……” 名扬天下的越处子赵清秀被吓唬的讷讷,支支吾吾。 二人保持这一副相拥的姿势。 寂静的气氛也不知持续了多久。 当今宵的最后一束烟花,于二人头顶炸响。 稍瞬即逝的光芒中,赵清秀终于踮起了脚尖。 渡去了一颗蜜饯。 包含甜津。 …… 赵清秀感觉眼前的黑暗中,正有一束烟花绽放。 她脑袋晕晕的,全程迷糊,任由摆弄。 被檀郎抵在了一根结实粗.硬的廊柱上。 两个好朋友,就像上次在厨房里一样。 赵清秀八爪鱼一样的缠绕在欧阳戎身上,紧紧夹住他的腰。 二人是从好朋友间渡送一颗蜜饯开始的。 先是廊上,然后是西厢房的外门边,然后在女子惊色害怕的推搡哀求下,转战主厢房。 全程压低声响,就像是一座静默的滚烫火炉,铁锤碰撞烙铁,火星四溅,热浪滚滚。 主厢房。 她被放在桌上。 被不小心碰落桌面的茶壶,又被她的灵巧小脚悄悄接住,只是这一回,腿有些软,差点摔碎茶壶,惊扰檀郎。 赵清秀觉得自己像是在飞一样,一会儿天上,一会儿地下。 一支冰白玉簪子已经被随欧阳戎手扯出来,留在了桌上,不然等会整个院子都要被二人惊醒。 颇为恼人的“珑玲”玉石声消失,屋内外万籁俱寂。 赵清秀一头乌黑秀丽的长发,在空中飞舞,打在他俊朗的脸庞上,她不禁有些心疼。 她又从桌上飞到了里屋一张闺榻上,又换了一处地方,一直不变的,是偷吃她两粒蜜饯的檀郎。 赵清秀青丝如瀑般披散下来,比黑夜还要黑。 她单手撑榻,只来得及,用原本天青色的缎带把如瀑秀发系成一支马尾。 又是一次起飞,天旋地转。赵清秀也不知道这次是要去哪,终点又是何方。 屋内仅剩的一粒烛火,陡然熄灭。 …… 里屋,一张漆黑的床榻上。 赵清秀新系的单马尾在黑暗中如同一只活泼精灵般四处蹦跳。 她没什么经验,只是牢牢记得上一次。 那是她一个人自己摸索的,印象格外深刻。 眼下亦是如此,在檀郎的诧异疑惑下,她低埋螓首,烫脸翻身。 在熟悉的位置,熟悉的黑暗中,赵清秀又找到了那一面熟悉的墙壁。 安全又喜悦的感觉涌上心头,胆子渐渐大了起来,如同夏日山涧的“叮咚”溪泉般活泼雀跃。 她又粉了,墙又白了,她又满了,墙又空了,眸中的倒影时上时下,墙又动了。 她笑了,这回他是醒的。 …… 欧阳戎发现自己在了下面。 赵清秀按住他的胸膛。 似是担心檀郎的病秧子之身,支撑不住。 赵清秀对他的固有印象依旧是一位文弱书生,弱不经风,至少经不起炼气士的折腾,除非是天赋异禀。 否则就是那啥过度,容易被晃荡散架。 赵清秀依旧是那种很传统保守的想法。 所以她傻乎乎的想要自己做主。 甚至还怯怯弱弱,主动写字,安抚起了欧阳戎。 要他好好听话,观摩学习……笑死。 “……”欧阳戎嘴角抽搐了下。 上次昏迷不醒,是让绣娘在上。 现在他醒了,还让绣娘在上。 那他不白醒了吗? 不过,旋即察觉她的小心翼翼,与笨拙努力。 欧阳戎悄悄颔首。 让一回合。 任她主导。 中途。 黑暗中。 欧阳戎眼底突然愣住。 眼前似是有紫色光芒闪过,耳边传来福报钟的嗡鸣声,功德塔不知收到什么外界信号,触发反应。 而且还是欧阳戎从未见过的新动静。 难道是要劝宿主别漏浩然正气? 可欧阳戎觉得,福报钟和小木鱼比他还不正经,没有丝毫说服力。 正在行天下第一等的大事,欧阳戎没来得及细想,晃了晃脑袋。 他下意识出声: “老实点,停下……” “啊?” 比墙还粉的盲哑少女停下,歪头疑惑。 “我说…别、别停。” 欧阳戎藏住眼中的诧异,状若无常,咳嗽了声,闭上眼: “没事了,绣娘……抬一下。” “嗯~” 赵清秀浅浅一笑,接着浅浅。 …… —————— (ps:7k二合一,加更一章,目前还欠更11章 跪求一波月中刷新的月票呀!r2) (本章完) 第639章 绣娘包双修的【求月票!】 第639章 绣娘包双修的求月票! 赵清秀有些青涩生疏。 她起初安抚欧阳戎,索要主动权时,欧阳戎本还以为绣娘会什么特殊花活,比如云梦剑泽越女们的专属绝学。 毕竟是云梦剑泽,最擅长剑道剑术。 有道是。 二八少女体如酥,腰悬宝剑斩凡夫。 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骨髓枯。 而且女子纤腰也是剑啊,说不得高高在上的云梦越女更厉害一些,在某个层面上,可斩尽山下凡夫。 所以,当绣娘温柔似水的哄他听话,让她来时。 欧阳戎是肃然起立加肃然起敬的。 哪怕他拥有前世灵魂,十分精通考研的同时,浏览过不少学习资料。 但依旧不敢小瞧这个时代的古人,是怀着一颗敬畏之心严阵以待的。 结果就是……越女就这?我剑也未尝不利。 欧阳戎点点头。 不过他能理解绣娘。 估计上次在龙城县东林寺的三慧院,欧阳戎昏迷时,绣娘也是这样的。 虽然不知道绣娘为啥要在他重伤昏迷时,行周公之事,不知道是不是临走前以为永远不见了,决定留下点什么,或者带走点什么,做纪念,与君诀别。 但是很显然,现在这样子,就是绣娘的全部经验了。 她笨笨的,暂时只习惯檀郎不动的模式。 说不得在绣娘看来,男子本就不该动,得好好平躺休息,和个大爷似的,辛苦的事情该她来做,她来伺候。 什么奇怪的入门初印象? 欧阳戎决定,要好好纠正她一番。 但是直接的指点,命令式的填鸭教育,并不是明师所为。 潜移默化的教导更重要,甚至要让被教之人觉得,是她自己领悟到的,从中得到乐趣,并且根据这些恰到好处的正向反馈,自发的调整,融会贯通。 这样才能学好,才包教包会,不然怎么能叫明师呢,能出高徒的。 不能再赞同了,于是欧阳戎行动了,开始新一轮的传道授液解惑…… 黑暗中,赵清秀有些迷迷糊糊,稀里糊涂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变的姿势。 原本是身子前倾,两手按在檀郎胸膛上,偶尔休息一下,马尾往前掉落,搭在雪一般的削肩上,整个位置颇为费劲,而且一张烫到晕乎乎的小红脸,还容易与檀郎正对着,她还得埋着脑袋,“低头做人”,可明明是在高调做事,被檀郎瞩目…… 可到了后面,渐渐的,可能是檀郎的一些小反应,也可能是他为了舒服而调整的一些小动作,甚至偶尔还扶一扶她,拍一拍,像是不经意而为……这些令她不得不改变一些位置,渐渐就变得简单流畅起来: 她由两手按在他胸膛上,变为了两手放在他肚子上,再演化为更加熟练省力的方式……赵清秀身子后仰,两手往后挪,放在他的腿上,出奇的方便,她欢喜发现。 两人之间的配合默契,于是便在这第一回合的切磋之中油然而生。 欧阳戎平躺着,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里屋漆黑一片。 本来他是不想熄灯的,刚刚桌上的灯火是绣娘熄灭的,绣娘害羞。 但是绣娘并不知道,欧阳戎也是练气士,夜视能力也不差。 他能看清楚黑暗中如白雪一样的身影,绣娘估计还以为他两眼一抹黑呢,并不知道她的笨拙全落入欧阳戎的眼中。 而且,藏得很深的欧阳戎,反而发现了绣娘偶尔吃痛难耐、迷茫咬唇时,身上稍瞬即逝闪过的灵气波动。 朱红色灵气,并非深红。 这代表绣娘的灵气修为是七品,而且是接近七品大圆满。 因为中品练气士是红色灵气,七品、六品皆是中品练气士范畴,根据颜色差异又有不同,七品初始是浅红灵气,六品则是深红灵气。 丹田灵气朱红色,比七品初的浅红更进一步,应当是接近七品圆满了。 欧阳戎轻轻颔首,他并不意外,绣娘能有七品,在云梦剑泽内也算不低了。 传道授业的同时,还要分神控制着自身的灵气波动不被绣娘发现,也是一门技术活……等等,绣娘好像看不见,但是二人现在坦诚相待,是负距离,说不得她能通过一些触碰感受到。 不过虽然不经意露了灵气,但欧阳戎觉得,绣娘能撑到现在这样,已经很厉害了,而且对他应该是彻底放开,没有一丝防备。 快乐的时刻固然令人沉迷易陷,但欧阳戎却要努力挤出一丝清醒思绪,一是防止执剑人灵气泄露,在这时候吓坏绣娘,蝶恋花主人身份暴露,那就不是惊喜是惊吓了,二是查看刚刚的异常…… 少顷,任由绣娘去笨拙忙活,他的思绪重新转到了功德塔上。 欧阳戎某刻闭目,内视功德堂。 只见,功德塔内空旷无恒的空间中,一只青铜古钟与一只小木鱼皆有异样。 青铜古钟高悬半空,钟身微微颤抖,源源不断涌出紫雾,紫雾之中,有浅粉色丝线。 这与上一次在厨房里和绣娘接触时,触发的“三千功德”桃花福报很像。 但是当欧阳戎将神识延伸出去,触碰到福报钟时,又没有对应的福报可以兑换。 福报钟奇异颤动、涌现紫气的新动静,让他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还有一点,与以往触发到福报时的钟身颤动相比,眼下的福报钟震动的频率有些不一样,时而急促,时而缓和,不是那种统一的规律节奏。 而且这种颇无规律的钟身颤动节奏,不知为何,欧阳戎隐隐觉得有那么一丝熟悉。 想了半天,还是没有想出一个理所然来。 欧阳戎将视线投向了某颗圆润不起眼的小木鱼。 小木鱼本身没有什么异常,但是上方的一行青金色字体,却有异样。 功德:八千三百五十八 这一行青金色字体时幻时实、时隐时现,就像是在黑暗中闪烁一样,时刻提醒着欧阳戎。 欧阳戎很熟悉小木鱼,对于这种闪烁的表现,也不陌生。 以前每一回福报钟触发了新福报,准备去兑换时,小木鱼只要功德值足够,都是如此提示信号,他一旦触碰了,这一行青金色字体就会化为一条璀璨游鲤,冲向福报钟,游鲤的大小与光耀程度,视当时福报兑换所需功德值的多少决定。 所以这种闪烁,放在以往,就是可以用功德兑换某物的表现。 可是眼下,福报钟明明没有触发福报,只是发生异响,这要如何兑换?又是去兑换什么? 欧阳戎疑惑之际,脑海忽然灵光一闪。 他蓦然转头,看向了福报钟,注意力集中到了它的不规则抖动频率上。 凝视了片刻,同时还感受着一些外界正在发生的“笨拙频率’,内外对比一番,他脸色微微一变。 黑暗中,欧阳戎不动声色的睁开眼,瞧了眼香汗淋漓的雪白身影, 好家伙,竟是同频的。 等等,难道是说…… 欧阳戎重新闭目,进入功德塔中,看也没看福报钟,他来到小木鱼面前。 犹豫少顷,他伸手触碰了下它。 小木鱼上方那一行青金色字体的光芒骤亮,开始有一团团青金色的光芒,冲向上方的福报钟,对,是一团一团的形势冲出,像是飞出的子弹。 这些青金色光团都不大,宛若一只只小鲤鱼,飞出来的频率与福报钟笨拙颤动的不规则频率隐隐对应…… 欧阳戎没来得及细细观察,注意力已经被青金色字体的新变化所吸引。 功德:八千三百五十八……功德:八千三百五十七……功德:八千三百五十六……功德:八千三百五十五…… 伴随着一团团青金色光芒离去,青金色字体代表的数字逐渐减少,虽然不比以往兑换福报飞出大团光芒后,那样功德大笔的消失,但是这种连绵不绝的方式,依旧很耗功德。 像是在漏水,若没有好处,他干嘛白白扣除功德。 欧阳戎不禁皱眉,可也没有立马松手中断,他回过头,目光重新落在福报钟上。 每当这小小的青金色光团撞上福报钟,福报钟都会发出一阵不大不小的脆响,钟身上的紫雾四溅开来,就像在打铁一样。 而且这次观察后,欧阳戎再度确认了自己的判断,这福报钟被青金色光团撞到后,发出脆响的频率,确实与福报钟本身的颤动频率相对应! 而眼下异常响应的福报钟颤动的频率,又与外面绣娘的努力频率隐隐相同。 难不成二者之间隐隐有正相关?那这又有啥用呢。 欧阳戎狐疑之际,睁开了眼睛,突然发现,身上的绣娘娇躯上,正有功德紫雾缓缓缠绕,进入下方她的小腹……也就是丹田之中。 这种紫雾一般只有他能看到,所以在黑暗中才如此清晰。 欧阳戎恍若大悟。 原来小木鱼上功德值兑换的福报钟紫雾,全部进入了绣娘身上。 这种异常,是被绣娘触发的! 那这功德紫雾进入绣娘体内又有什么用? 欧阳戎脸色若有所思,既然功德紫雾能够在施展上清绝学的时候,化为道士道脉灵气,岂不是说明,也可以化为越女道脉的灵气? 所以他这是被绣娘“采补了”,或者换句话说,二人是在双修? 好家伙。 是功德塔的特性,还是什么缘故。 难不成自己与任何共赴巫山的女子,都能如此? 还是说,只有绣娘是例外。 因为欧阳戎又想到了不久前的那一份桃花福报,是福报在发挥作用吗。 现在看,这桃花福报应该对应在了这里,只是不知道,这种给女子丹田注入功德紫雾的作用,他是不是只能对绣娘如此…… 欧阳戎思索之际,绣娘停了下来,气喘吁吁。 欧阳戎发现功德塔的异常消失了。 原本缓缓注入绣娘丹田的功德紫雾也停止了下来。 倒也是,这是根据频率来的,人不动了,功德紫雾肯定会停止渡送。 里屋,闺榻上,赵清秀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了。 只想默默趴在檀郎怀中失神。 她的回合结束了,但欧阳戎依旧正气不漏,柴立不阿,不吐不茹。 刚刚那一阵努力,他数了下,绣娘只是消耗了他小两百的功德罢了,而且看她这副小模样,好像压根就没有察觉到功德紫雾的存在,至少没有察觉到异常,这可能是注入的功德紫雾太少了,也可能是本就是悄无声息、潜移默化的改变。 “这怎么够?”欧阳戎嘟囔了声。 “啊?”赵清秀迷蒙抬头。 欧阳戎不答,丝毫没有犹豫,开始了奴隶翻身做主人。 按照刚刚他的仔细估算,注入绣娘体内的功德紫雾,与频率幅度、所耗时间相关,量化一下,平均下来,就是一息时间,大致消耗一点功德。 一息约等于前世的三到五秒,大致是这样的转化,那就……先来个一千息吧,嗯,给绣娘注入一千功德先! 反正这种功德紫雾,肯定是好东西,不是促进修为,那也是治疗益进,百益而无一害,难得眼下他的功德紫雾如此充足,这下不得不注入了……指的是功德紫雾。 虽然等下拂晓时去东林寺,可能需要用到,得事先保留一些,但是八千功德,已经够他小小奢侈一把了。 毕竟是自家女子,小气个啥? 欧阳戎暗暗颔首。 开始了他的回合。 出牌! 黑暗中,本来浑身彻底无力的赵清秀突然发现自己到了下方。 “呀……” 不等她反应,发现檀郎已经欺身而来。 她满脸红霞,“啊啊……” 赵清秀想要劝他节制。 可涌上来的滋味,令她无力用手指去写字规劝,檀口只能被动的发声。 大半个时辰过去了。 屡战屡败、屡次三番、屡试不爽、屡教不改、屡见迭出…… 赵清秀逐渐瞪大了失明漆眸,檀郎怎么这么生龙活虎的,不见累的? 这哪里还有一点文弱书生的模样……难道男子做这事时都是这样的? 而且有些怪的是,似乎有一股暖流游走四骸,归于丹田,唔这难道是这种夫妻之事的正常反应? 黑暗中如龙般的檀郎宛若自带一种魔力,令其浑身暖暖的,难以脱离他,隐隐沉浸其中,神游万里…… 赵清秀很害羞,真想打一个地洞钻进去,再也不见人了。 …… —————— (ps:呜呜呜求下月票呀!r2) (本章完) 第640章 绣娘的美梦与噩梦【求月票!】 第640章 绣娘的美梦与…噩梦求月票! 静谧的夜给了人无限的想象。 可无限的想象,也想象不到这漆黑的夜幕下,隐藏着多么丰富精彩的事情。 蕴含着多么婉转千回的浓情深意。 一夜时间,又能发生多少辗转反侧的缠绵故事。 对云梦剑泽本代越处子赵清秀而言,今夜是她这些年来最难忘的一晚。 甚至比上一次在龙城县东林寺破去处子之身的那一晚还要难忘。 因为檀郎是醒的。 同样是漆黑的夜,柔软的榻,洁白的墙,粉了的她。 但赵清秀无时无刻无不察觉到他的强烈存在。 檀郎他在! 哪怕是在无比羞人的折腾着她。 丝毫不见疲倦停歇的迹象。 但就是有一种强烈的生命力,就是从中迸发出来。 就像是一座爆发的火山,沸腾的岩浆静静淹没躯体的每一寸角落。 二人炙热的和火一样。 像是要把夜给燃烧了。 其中酝酿出的强烈生命力,与多年以来赵清秀清心寡欲、淡然如水的修行生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男子与女子。 本就是干柴与烈火。 上天在创造他们时, 似乎就是为了这一刻的燃烧。 家,国,天下,周礼,伦德,女纲……一切的人伦秩序,都是在这一团男女之火中酝酿出来的! 圣人也压不住这团火。 他们本就该炙热的燃烧。 哪怕只有那么一刻,可对于痴人赤子的赵清秀而言,也能牢记很多很多年。 赵清秀甚至觉得,哪怕此刻脱离,在不可抗拒力之下,不得不走,这一夜,也都够她往后一辈子细细回味的了,能欢喜开心很久很久。 赵清秀也更加忘不了欧阳戎了。 这世上,也唯独只有他,才能令她如此,心神全部的挂念,毫无保留。 某刻,浑身泛红、身子骨酸痛的她,咬住了檀郎的肩头。 她突然想起某位师姐说过的话。 “小师妹,与其在悬崖上屹立千年,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 赵清秀哭了。 也咬的更重了。 欧阳戎极尽轻柔的拍了拍她的背。 “怎么了……”低声。 她只是小声啜泣的哭,不回应。 欧阳戎不敢动了。 直到埋着小脸啃咬他肩头的赵清秀,“呜呜”了一会儿,似是嗔怪与恨铁不成钢的扭了一下,再然后,似是调整姿势的不小心主动拱了一下。 收到指示,火焰才继续燃烧。 赵清秀不敢咬他太重,只是把贝齿放在上面,尝到了他有些咸的汗。 她再度神游,微微张着檀口,将嗓音藏在他的肩上。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 “呜呜……咿呀呀……” 赵清秀的嗓子都有点哑了。 她的声音其实是在尽量压低的。 可是一些“呜呜”声却从皓齿粉唇的缝隙中,漏了出来,如同沙袋露出的米,成了涓涓细流,也鼓励着他。 赵清秀还有些渴了,但是檀郎却渡水给她喝。 她从来不知道,此物也能解渴,原来书上说的口齿生津一词是真的。 赵清秀痴痴迷迷。 又狠狠咬了他一口。 …… 接近拂晓,天色将明。 院子里的虫鸣声渐起。 里屋内闹腾了一夜,已经安静下来。 也不知何时起,才消停的。 欧阳戎翻了下身,看了一眼身旁枕头上绣娘那一张安详熟睡的小脸。 这张小脸蛋泪痕憔悴,却又肤色别样的容光焕发,似是又疲惫又幸福满足。 可能是在做一个美梦吧。 或者说,结束了旧的美梦,正在开始新的美梦。 赵清秀睡的很香,很沉。 欧阳戎抿了下嘴。 不久前结束他的回合后,他贴心的起身,主动收拾了下,让前后经历了两回合的绣娘在榻上好好休息,帮绣娘温柔擦拭、简单穿戴后,欧阳戎特意自己穿戴整齐,在她旁边和衣躺下,一齐闭目,小歇了会儿。 欧阳戎不敢和绣娘一样,就这么直接沉沉睡去,他今夜的事情还没结束呢…… 凌乱榻上,欧阳戎小心翼翼挪走了肚子上的佳人藕臂,翻身下床。 他余光瞥见地上一条皱巴巴的天青色缎带,弯腰捡起,收入怀中。 又走去,把冰白玉簪子放在了枕头下面,等绣娘醒来就能摸到。 欧阳戎轻手轻脚离开了主厢房。 经过长廊时,转头看了一眼西厢房。 西厢房内悄无声息。 应该没被闹醒,绣娘脸皮薄,声音还是挺小的。 而且现在才刚拂晓,根据绣娘所言,方家姐妹一般都起的很晚,得上午才陆续起床出门……什么大小姐作息。 欧阳戎长吐一口气。 转身离开了幽静小院。 院子不远处树荫下,一辆马车静静停靠。 欧阳戎靠近时,瞧了眼。 阿力头戴毡帽,靠在车厢门框上,低头瞌睡。 藏风敛气的缘故,阿力并没有发现他的靠近。 欧阳戎没有喊阿力,径直上车。 不多时,绣娘做的儒衫被换下,他换了一身新的玄黑劲服,并且取出一只琴盒、一张青铜面具、一个酒葫芦还有一包手帕。 欧阳戎携带四物下车。 不小心发出了一些声响。 “公……公子?” 阿力迷糊醒来,先是神色警惕,看见欧阳戎后又松了口气。 欧阳戎按住准备起身的阿力的肩头,轻声吩咐: “不用跟我去了,你在这儿等着。” 怀抱琴盒的他,扭头看了一眼承天寺方向,平静吩咐: “卯正二刻,我没回来,你就立马去王府找谢小娘子,并把座位上的那封信交给她,切记……” 阿力犹豫了下,重重点头:“是,公子。” 少顷,他怔怔目送自家公子怀抱琴盒的修长背影远去…… 欧阳戎经过路口的一座哨所时,转头看了眼。 按照昨晚临走前的布置,六郎目前应该正带着人,在哨所内等待,时辰到了会过去,在承天寺外等他的信号。 记得此前演戏吓唬方家姐妹时,曾当面说过,官兵要搜查承天寺。 但是从那日之后,燕六郎并没有带人去搜查。 因为欧阳戎还没做好准备。 而今日,该好好查一查了。 欧阳戎微微眯眼。 拂晓前的黑暗中,他身手敏捷,绕开大路,迅速靠近承天寺。 路上,他检查了下自身的状态。 首先,被绣娘鼓舞了士气,神清气爽,这是不用说的。 贤者时间,现在他是莫得感情的冷酷无情执剑人。 内视了下功德塔。 功德:七千三百零八 不久前,发现功德紫雾能传递,欧阳戎给自家女人狠狠注入了一千多的功德。 还剩七千,够用了,反正比当初鏖战丘神机时,少不到哪里去。 更别提现在的他,早就不是龙城时候的新晋菜鸟执剑人了。 一身修为八品近圆满,又有上清绝学降神敕令傍身,更别提这里还是他的主场,那些云梦越女们反而会做贼心虚,怕引来官兵和监察院女官们围剿。 三柱香后。 欧阳戎赶到承天寺。 他的身影悄无声息,在一座无人的大殿内,才停下脚步。 四望了一圈,欧阳戎轻轻颔首,就是这了,位置最佳。 这座大殿,距离元怀民的院子没有多远。 记得当初,他在星子湖捞剑时,不小心露出了片刻剑气,随后立即引来越处子等人搜查,当时也是在这附近。 所以越处子的藏身之所,可能就在周围。 二人距离不远。 肃穆大殿,金身大佛下方,一处蒲团上,欧阳戎悠悠坐定。 他先是取出酒葫芦,和一包手帕。 欧阳戎打开手帕,捻起一枚蜜饯。 他先是仰头,一口气喝完了一葫芦的黏稠符酒。 满嘴都是苦涩酸味,欧阳戎立即吞入蜜饯,冲淡些许浓味。 他深呼吸一口气。 这是上清绝学降神敕令的前置操作,服用红黑符箓的符水,还有降神对象的强联系之物。 这次泡酒所用的陶渊明真迹,是相王府找的那一副。 好友元怀民家的《桃花源记》,他暂时没动,毕竟是人家的家传珍宝,除非万不得已。 降神敕令算是他压箱底的绝招了。 不过,按照此前离大郎吞下符水的经验来看,哪怕这次用不上降神敕令,符水也能保留体内,等需要的时候,直接念口诀使用! 只是不确定,陶渊明降神能否成功。 这事得怪妙思,红黑符箓仅有一张,它迟迟产不出新灵墨,助欧阳戎制符。 所以无法事先测试。 欧阳戎心中估算片刻。 默默从袖中取出一枚搁置许久的青铜面具。 他低头带上青铜面具。 无人知道,当下各方势力关注找寻的蝶恋花主人,在一座大殿中默默登场。 “蝶恋花主人”手掌缓缓抚摸剑匣。 咔嚓一声,剑匣开了。 有澄蓝剑气四溢。 顷刻装满整座大殿。 大佛灿烂金身在它面前黯然失色。 欧阳戎端坐闭目。 默默等待。 浑身松弛下来,陷入一种玄而又玄的状态。 迎接越处子。 他还有后手。 按照布置,此刻的寺庙外,燕六郎等官兵们正在守候着。 在关键时刻,辅助欧阳戎,吓退越处子,离开东林寺这个藏身之处。 欧阳戎伸手入怀,摸了摸那条天青色缎带。 之前准备带来的肚兜儿,最后没带。 主要是不确定越处子认不认识绣娘的肚兜,而且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别污了自家绣娘的清白,哪怕是假的。 但绣娘这条天青色缎带,只要见过,一定认识的。 等会儿,在震退越处子前,这条缎带会被他抛出,作为绣娘已经遭遇“毒手”的证据。 从此之后,云梦剑泽就少了一位越女绣娘,他欧阳家重新多了一位童养媳。 当然,这只是他目前的理想计划,可能计划赶不上变化。 具体的实施,后面也还需要先说服绣娘。 再说服婶娘、小师妹那边。 他都要去一一解决。 但是这些都是家事,关门解决就行,他作为一家之主,应该不难。 对此,欧阳戎有些自信。 眼下,他需要把外面的事情解决。 若是能让云梦剑泽那边知道绣娘已经遭遇毒手,就行了。 至于已经过来,找到绣娘的方家姐妹。 欧阳戎自有对付她们的法子。 这些日子,欧阳戎也调查了下她们,大致清楚一些脉络。 问题不大。 所以眼下首要问题,也是一直困恼欧阳戎心头的,就是这座承天寺里潜伏的越处子。 作为未来元君,举世瞩目的越处子,绣娘一定不敢违逆她。 说不得就被她拐走了。 绣娘不敢违逆,但是他敢。 胆子还挺大。 欧阳戎枯坐垂目。 扶了扶沉甸甸的青铜面具。 大殿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半个时辰后。 天色已明。 外面甚至有一些僧人早起的声音。 无事发生。 闭目的欧阳戎,眉宇微皱。 人呢? 总不会还在睡觉吧,开什么玩笑,潜伏在敌人眼皮子底下,还敢睡这么熟? 那为何没来? 匠作她不要了? 上次只是露了一小会儿剑气,就引来了人。 这次怎么这么慢。 还是说,已经走人了,她不在承天寺内? 之前都是他在虚空索敌?额…… 欧阳戎凝眉抿嘴。 又等了会儿,他合上剑匣。 再这打开下去。 估计容女史要找上来了。 毕竟不只是云梦剑泽在找他,也有其它势力在找他。 欧阳戎四望左右。 少顷,摘下青铜面具,离开了承天寺。 一刻钟后,他回到阿力驾驶的马车,重新放置好诸物。 犹豫了下,重新回到了幽静小院。 刚进门,他听到主厢房有“呜呜”声响传来,跑进去一瞧。 绣娘醒了。 清晨昏暗床榻上,赵清秀背靠枕头,紧握冰白玉簪子,姿势宛若握剑,她一张小脸满是清泪,哭得眼泡泛红,眸子呆滞。 欧阳戎心提了起来,捧住她手,“怎么了?绣娘?” 檀郎,我又做那个噩梦了 赵清秀低头,呆怔写字。 “什么噩梦?” 欧阳戎追问,反应过来:“是你以前说的那个反复出现的梦?能不能讲讲?” 赵清秀倚靠在他的温暖胸膛上,浑身似是松弛了些,食指默默写道: 梦里有一座深渊,渊内全是狰狞吃人的大蛟 欧阳戎脸色一愣:“深渊,大蛟?” 赵清秀眼角无声流泪,滴落在他手掌上: 有剑杀蛟,可它们源源不断,死了又生,密密麻麻,怎么也杀不尽,像要出来吃了我们一样 欧阳戎眉宇缓缓皱起…… —————— (ps:呜呜呜求下月票呀!r2) (本章完) 第641章 绣娘清晨斩恶蛟,檀郎治水有大勇【求月票!】 第641章 绣娘清晨斩恶蛟,檀郎治水有大勇求月票! 欧阳戎沉吟道: “这个梦,绣娘来回做了多久。” 很久很久 “小时候就有吗?”他轻声问。 不记得了 欧阳戎走去,取一条干净的天青色缎带返回,为她蒙住哭红的呆滞眼眸。 他在赵清秀后方坐下,看着她披在肩头的柔顺青丝,低头为她捋顺,表情看不清楚的低声问: “那,你周围有没有人也做同样类似的梦,比如你那些家人。” 赵清秀扭头,似是“望”了下他,在他搁放在床沿上的腿上写字: 有 欧阳戎安静了会儿,系好她脑后的缎带绳结,转至正面,脱履上榻,在赵清秀面前盘膝坐下。 他两手捧住她这张楚楚可人的泪痕脸蛋,理性分析了下: “只是一个梦,你越是藏在心里,越是害怕,这种恶蛟,某种意义上是绣娘心中所有恐惧之物的集合体,或说恶念,它当然杀不死,因为太阳底下也有照不到的角落,光与暗,善与恶是伴生的,人心亦是如此。 “绣娘与其害怕它,不如大方接受,下次再梦到,就大着胆子,好好瞧一瞧它,但心里牢记只是个梦,不可能真吃了你,说不得你捡起块石头砸进去,看看哪个倒霉蛟的小脑壳中招。 “梦醒之后,绣娘也可以和我说,我帮你分析一下,别害怕,我在呢。” 赵清秀听到欧阳戎说“捡起块石头砸进去”时,原本专注倾听的小脸忍俊不禁,又重新收敛浅笑,歪头写道: 檀郎不信这世上有大蛟吗?小时候没有听过,深水里藏有大蛟的童谣吗? “信,或许以前真有,比如先秦的时候,但是放在现在,只能说,不太够看。” 欧阳戎冁然一笑: “因为这世上有比恶蛟更恶的东西,咱们连这个也不怕,害怕它什么恶蛟,它要是真有本事,至于到现在绝迹吗。” 榻上,他盘膝而坐,低吟道: “有道是,剑术已成君把去,有蛟龙处斩蛟龙。” 赵清秀小脸愣愣,过了许久才落字。 檀郎有大勇 欧阳戎神色有些平淡。 轻描淡写的话语,却让赵清秀蹙眉细听: “主要是当初在龙城锻炼过一回了,再汹涌的洪水都见识过了。 “那日站在摇摇欲坠的狄公闸上,与父老乡亲一起抢救水坝,我看着下面暴涨的水位,某刻有想过,就算这水中有蛟龙,最后发现是这玩意儿在作祟,我也得把它收拾服帖了。” 欧阳戎语气缓慢,却有一股说不出的毅然坚硬: “最后事实证明,再大的天灾也不抵一场人祸,龙城柳家犯下的罪孽,比一百只恶蛟还要严重。 “所以,绣娘,该怕的不是我们,该怕的是恶蛟才对,我们才是它的噩梦。” 欧阳戎伸手,把怔怔倾听的赵清秀揽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削背,总结道。 赵清秀歪头,安静片刻,浅浅笑了。 檀郎看着文弱,却是做大事的人,很多人看走了眼,不识大丈夫呢 欧阳戎似是想到了什么,脸色有些忧郁嘘唏: “绣娘,能不能忘了以前我在地宫爬绳子那事?虽然是姿势不太雅观,显得弱鸡了一点,但是也尽显王霸之气好不好。” 他语气一本正经。 “扑哧~” 赵清秀小脸埋在他怀中,额头顶住他胸膛,咯咯笑个不停。 过了好一会儿,才把气调匀了,落字: 就不,我要记上一辈子哩 欧阳戎脸色有些无可奈何。 二人打情骂俏了会儿。 赵清秀有些认真的写道: 我有一位姐姐,也说过和檀郎类似的话,要我们不惧渊中的恶蛟 欧阳戎笑了下: “绣娘的姐姐还挺多。” “啊。”她歪头。 欧阳戎转头看了眼窗外的晨曦。 天色已明,大概是早上七点左右。 入春后,逐渐昼长夜短,放在一个月前刚初春,估计还是蒙蒙亮,可现在,已经要太阳晒屁股了。 不过大多数人的作息,还没有跟随调整过来。 特别是大小姐作风的方家姐妹,承天寺那边,僧人们都已经成群结队敲钟上早课了,而刚刚欧阳戎从承天寺回来这里时,二女所睡的西厢房静悄悄的,到现在都没有起床动静,估计还在呼呼大睡。 晨曦落在闺榻旁边的窗户上。 刚刚光线昏暗时还好,没有什么特别,可现在光亮起来,闺榻被折腾一夜的凌乱一览无余。 从客厅桌子到闺榻床下地板上一路静躺的皱巴衣物,有些湿漉的床单,揉成一团的汗巾,还有秀发披散、楚楚可人的纤瘦盲女…… 全部落入欧阳戎眼中。 赵清秀似是也察觉到了这些,隐隐察觉到欧阳戎的眼神,她羞的把脸埋进旁边被褥。 檀郎不是回去了吗,怎么又跑来了 欧阳戎板脸: “不放心,也幸好回来看看了,不回来看看,有好哭鬼不知道又要偷偷哭多久,连做个梦都会被吓哭。” 赵清秀讷讷:“哦。” 又写: 檀郎快走吧,方大娘子她们要醒了 欧阳戎眨巴眼睛:“按照习惯,她们还要睡一个时辰吧。” 我、不、知、道 她写的断断续续,在欧阳戎的直视下,娇躯羞的颤栗。 欧阳戎恶趣味的伸手入被褥,顿时摸到了一张滚烫的小脸,无奈说: “怎么还这么害羞,昨晚不是都见过了吗,你别烫坏了……” 赵清秀突然起身,紧张到颤栗的抓住他手掌,匆匆落字: 檀郎回来,是不是在找落红 欧阳戎一愣,下意识摇头: “没……” 顿了顿,改口: “没啥必要,这玩意儿不是所有女子都有,绣娘要是以前家务活做的多,说不定……” 不等他说完,她又落字: 檀郎会不会觉得绣娘是随便的女子? 欧阳戎多看了眼赵清秀,她一张小脸满是担忧,似是比刚刚做噩梦的恶蛟还要让她害怕。 等待他回答的间隙,赵清秀蒙眼的天青色缎带被染湿了。 又流泪了。 “没有。”欧阳戎认真问:“为什么这么觉得?” 赵清秀抱住被褥,本就瘦弱的身子微微晃动,似是患得患失。 突然想到,好朋友之间就这样,檀郎会不会心里看低我 欧阳戎没有说话,做出行动。 伸出手,抓住她攥的通红的手,掰开,放在他的脸庞上,坚定摇头,让她感受幅度。 赵清秀吸了吸鼻子: 檀郎,好朋友真的会这样吗? 欧阳戎正色:“有些好朋友还能生五个呢。” 赵清秀刚听吓了一跳,犹豫了下,落字: 檀郎也要吗 欧阳戎无奈,玩笑话怎么还当真了,真笨啊,他叹气:“我怕绣娘你身子骨受不了。” 赵清秀抱膝等了会儿,一字一句的写道: 绣娘能忍很多痛的,咬下牙就行了,比檀郎想的要坚强的多,绣娘受得了所有苦的,看为谁吃 写着写着,她一颗脑袋越来越低:绣娘只有檀郎这一个好朋友,这辈子也只会有檀郎这一个,以前如此,以后也是如此 欧阳戎抿嘴:“我知道的。” 赵清秀歪头发呆了会儿,忍不住又多写了一句,格外坚持强调: 我的初身,是檀郎拿的 欧阳戎再次复述:“我,知道。” 赵清秀却摇头,流泪: 你是傻子 欧阳戎轻声,摸了摸她红肿的眼泡: “是啊,我是傻子,你是哑巴,用第一次见面时,孙老道的话说,咱们天生一对。” 天生一对的好朋友对吗 赵清秀偏着头,写道,字里行间难得有些嗔意。 欧阳戎不答,直接道出: “当初在龙城三慧院,我重伤,你是不是当女工照顾过我?” 赵清秀呆住,似是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出。 “啊、啊……” 她下意识摇头,又心虚停下,支支吾吾。 欧阳戎抓起她手,放在手掌,示意她写字。 赵清秀在他手心画起了圆圈,似是心思杂乱。 欧阳戎看着她的颈脖,指了指,轻声道: “我记得我咬过一口,之前在承天寺刚遇见你时,看见有一些伤口在。” 赵清秀蓦然抬头。 欧阳戎摘去她缎带,额头与她额头顶着,眼睛看着眼睛,像是在对视。 都说眼睛是通往心灵的窗口,绣娘知道他在眼前,伸手去摸他的脸庞,欧阳戎侧脸贴近她的手掌,他问: “为何不辞而别,为何当时还傻乎乎的把身子交给我,还不让我知道?你是很重视清白很传统的女子,我从未看轻过你,越是这样,越无法理解,是不是有人逼迫你,比如你的家人。” 赵清秀呆了好一会儿,内疚低头,写字:檀郎,绣娘能先不说吗 欧阳戎没有强迫她,沉默了会儿,飒然一笑: “可以,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但绣娘要知道,檀郎不是傻瓜,而且,檀郎也有一点事,没有和绣娘说,很想说,可不能说,檀郎也想问下你,能先不说吗。” 赵清秀小脸有些疑惑,却点了点头:好,檀郎想说的时候再说,绣娘愿意等 欧阳戎蓦笑:“好,那就说定了,只要不是伤害对方的事就行。还有,檀郎也一样,不是谁都能当好朋友的,绣娘独一无二。咱们这一对好朋友也有些不一样,嗯,上次提过我婶娘生辰礼的事情,绣娘还记得吗。” “嗯。”赵清秀老实点头。 “生辰礼你要去,我带你去,我们一起去。”他叮嘱,反复强调:“必须去,听到没。” “啊啊……”赵清秀讷讷起来,似是有话要说。 欧阳戎食指挡在她唇上,轻声打断: “想生五个就得这样,得和好朋友我一起回家,让所有人见见,这叫名分,绣娘知道名分吗,不知道也没关系,不过是好朋友改个称谓,你这么理解,嗯多简单。” 听到“名分”二字,赵清秀胸口一阵起伏,有些难以呼吸喘气,一张小脸激动的通红。 名分是什么,她怎会不知道。 奢求之物,忽然摆在眼前,和梦一样有些不真实…… 赵清秀呆然之际,欧阳戎不由分说,捏住她酸楚中的鼻子: “听话,写字。” 赵清秀背过身,埋头进被褥。 欧阳戎看着她这俏模样,特别是她还傻乎乎的背对着他,和鸵鸟遇到危险把头埋进沙子里一样。 本就单薄的睡裙,勾勒出了清晨满是活力的弧线,绣娘是瘦,腰却很细,臀儿不小。 欧阳戎又瞧了瞧外面寂静的长廊。 想也没想,欺身而上。 “咿呀……” “别动,好朋友检查身体,免得你说我欺负你,你先检查我的吧。” “……” 赵清秀慌慌张张写: 不、不检查好不好,我好羞 “检查我的羞什么?我都不羞。” 欧阳戎一边放下床帘热身,一边眨眼问。 檀郎…也有恶蛟 欧阳戎:……? 他板脸掀开了被褥,捏起她的可爱下巴,正色说: “那更得来了,给绣娘练一练胆,今日斩了它先,拿它练手。” 赵清秀:……!! …… 大半个时辰后。 黑发披肩的欧阳戎,轻手轻脚关上了房门,长廊上,他一袭白色里衣,怀抱揉成一团的儒衫外套,神清气爽的离开。 他身后主厢房深处的闺榻上一片凌乱、一塌糊涂、一清二白、一泻千里、一针见血、一吐为快、一日千里…… 早上他们又开了一局,新回合耗时比昨晚还长一点。 他又注入了一千多功德,一千多息啊,五秒一息来算。 功德还剩六千余。 留三千功德给降神敕令,多余的,他都能给绣娘。 欧阳戎悄摸离开的时间,卡的恰到好处,经过西厢房门口时,听到门内传来一些细簌动静。 赶在方家姐妹起床出门前,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走出院门,欧阳戎穿好儒衫,系好腰带,下意识伸了个懒腰,不过伸到一半,停住了,若无其事的收回。 腰杆挺直、保持硬气的离开了幽静小院。 走了没几步,他表情平静下来,转头看了眼今早无事发生的承天寺方向,又回头望了一眼幽静小院。 欧阳戎抿了下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姐,你早上听到啥动静没?” “你呼噜声确实挺响?” “哎呀,不是这个,我是说外面的声音,好像是小主的房间传来的,等等,小主是不是出事了……” “不准瞎闯,打搅小主,她早上可能是在修炼,昨晚也是努力修行了一夜,况且,小主何等人物,她都解决不了的危险,咱们进去能行?” “哦,倒也是……” 外面传来方家姐妹的讨论声。 主厢房,凌乱闺榻上,赵清秀原本那条蒙眼缎带,系在及腰长的乌黑秀发上,挽发肩头,她慵懒靠在枕上,两臂怀抱尚存檀郎余温的软褥,檀口好不容易息匀气定,正垂眸回味,闻言,脸颊愈发红艳。 好一会儿,身子才缓过劲来。 赵清秀手撑着起床,浑身难掩酸痛, 穿戴完毕,她微微咬唇,整理了下床榻,中途,已经为君打开的眉宇蹙了下。 一夜过去,丹田修为好像莫名涨了一截。 现在是彻底的七品圆满了。 而且蠢蠢欲动,似是随时就要突破。难道是檀郎体内那半只龟甲天牛的缘故?与她体内的半只发生融汇,相互惠及? 赵清秀轻轻抚摸小腹丹田,眼底神色有些复杂。 二师姐的判断可能没错,与檀郎行夫妻之事,确实会使她短暂得到一些龟甲天牛自带的静气药效,恢复一些原有的修行天赋。 可是恢复天赋,与灵气修为一夜精进之间,是有区别的,毕竟天赋再高,也得老实练气一步一个脚印不是。 就算是按她以前巅峰时的修为天赋来说,练至眼下这七品圆满,也需小一个月,这已经是极快了,可现在倒好,更快,一夜达成! 而且赵清秀十分严肃的内视检查了一遍,精进的这一部分修为,实打实的稳固,并非拔苗助长。 难不成……是龟甲天牛完全合体后的额外好处?涉及到了某种阴阳双修的逻辑? 还是说,在与檀郎圆梦后,她的静气道心已经恢复,原先的修行天赋也已回来,现在是又得了额外完整一只龟甲天牛的药效,修为天赋变得堪称恐怖,于是一日千里? 不管如何,肯定与檀郎有关,就像檀郎无意中所说的,他们真是天生一对……赵清秀忍不住转头,望向门外檀郎离去的方向,一张小脸满是惊喜幸福之色。 如此快的精进幅度,再多来两次,都够直接破境晋升六品了,大师姐她们要是知晓,估计也得被震惊到。 可这种类似双修的神异效果,岂不是需要檀郎一直在才行。 而且,岂不是说要经常……经常帮檀郎斩恶蛟。 赵清秀一张小脸烫的和火炉一样,不敢再多想了,摇晃了下脑袋。 她匆匆埋头,准备出门。 一颗心既怕又期待。 出门前,想起什么,赵清秀走去检查佩剑,习惯性的去摸了下红莲剑印。 微烫。 包裹剑印的布料,隐隐残留一丝余温,在清晨清凉空气中缓缓流逝。 捕捉到这一丝余温,原本羞喜于修为不正经精进的赵清秀,小脸怔了下。 …… —————— (ps:呜呜呜求月票呀!r2) (本章完) 第642章 女子们的直觉【求月票!】 第642章 女子们的直觉求月票! 欧阳戎中午回了一趟槐叶巷宅邸。 带元怀民一起回去的。 早上他离开幽静小院后,先去找了元怀民。 第一期的青羊横街工程刚落地,还有不少事情需要江州大堂交接配合。 欧阳戎带着元怀民上午在那边,又逛了一圈。 中午带这家伙回去吃饭。 元怀民每隔三日,就来槐叶巷宅邸吃一顿,算是他白嫖良翰兄的老传统了。 一回到槐叶巷宅邸,甄淑媛带着薇睐、半细等一众丫鬟围了上去。 “檀郎昨晚在哪休息的,元长史院子里吗?” 甄淑媛接过欧阳戎的脱下的外套,挂衣架前,不动声色的嗅了嗅,笑问道。 欧阳戎昨天让人事先通知了甄淑媛,可能不回来休息。 理由是参加裴十三娘等扬商们举办的庆功晚宴,可能要吃酒到很晚,要是醉酒,干脆就在星子坊那边过夜了,所以事先通知一声,让她们别等。 这算是他极为少有的没回家休息的一夜了。 以前不管忙到多晚,欧阳戎都风雨无阻的回槐叶巷宅邸。 甄淑媛等女眷们早就习惯了这个,但是现在大大方方的理由摆在那里,他也事先通知了,众女纵然不适应,也不便多说什么。 因为从普世标准上来看,回家过夜这块,自家檀郎确实是男默女泪的好男子了。 只是七嘴八舌的关心问题总是有的。 只能说,成熟妇人的直觉还是挺敏锐的。 “没有,怀民兄的院子有点挤,住了客人,我是在裴十三娘安排的一间院子里住的,离承天寺不远。” 欧阳戎轻声说道。 甄淑媛多嘴了一句:“还以为檀郎是借宿另一位好友家。” 已经坐下等开饭的元怀民闻言,好奇转头,看了眼欧阳戎。 后者没有接话,笑问道: “婶娘昨夜听到烟花了?” “星子坊那边吗?是一阵又一阵的,有点热闹。” “那烟花就是裴十三娘他们举办的晚宴放的,我也觉得吵了点……” 欧阳戎带头,几人聊了几嘴家常。 甄淑媛指了指门口衣架上,挂着的儒衫,问道: “檀郎这一身衣服是谁的?” 欧阳戎点头:“怀民兄的,宿醉全是酒气。” 元怀民埋头干饭,闻言“嗯嗯”点头,为其作证。 这衣服确实是他的,大清早欧阳戎来找他时,借他的浴室洗了个澡,又借了他衣服穿。 甄淑媛看了眼没心没肺的干饭工具人元怀民,多问了嘴: “那个裴十三娘,院子都安排了,就没有给醉酒的檀郎准备换洗的新衣服吗?” 欧阳戎无奈:“外面人总没有婶娘这么贴心,婶娘多想了。” 甄淑媛抿了下红唇,小口吃了几筷子菜,才慢条斯理说: “这不一定,万一有更贴心的呢。” 欧阳戎眼观鼻,鼻观心,没有应声。 午膳后,元怀民吃饱喝足,满意走人。 欧阳戎还要留在槐叶巷宅邸午休,便没有一起,只是送他离开。 大门口,甄淑媛带着半细等丫头送人,顺便把欧阳戎那件外套,还给了元怀民。 目送后者走远,甄淑媛回过头,脸上微笑收起,朝准备溜回饮冰斋的欧阳戎道: “檀郎,咱们下次还是别穿外人的衣服,欠一份人情总是不好的。” “婶娘说的有道理,侄儿受教了。” 嘴里答应了句,欧阳戎不动声色的就要走人。 “等等。” 本来用平静眸光的目送他的甄淑媛,又忽然喊住了人。 “怎么了婶娘?” “你上次说要带那个好友来参加妾身的生辰礼,别忘了和婠婠提前说,毕竟到时候是她安排,要是忘了说,婠婠又事先没有准备碗筷,到时候客人偏又来了,没有座位,怠慢了可就不好。” 欧阳戎点点头: “多亏婶娘提醒,最近忙,是差点忘了,不过婶娘还是挺关心这事的。” “妾身只是关心你娘亲的簪子,其它事也不关心。” 甄淑媛走去,一边给欧阳戎整理衣襟,一边垂目,用妇人特有的唠叨声音嘟囔: “你们男子送东西大方,事后也脸皮薄不好意思讨,但妾身是小女子,用你们圣人的话说,难养也,那就妾身来吧。 “其它东西,檀郎送了也就送了,但这根簪子太特殊了,是你娘亲族里的东西,连婠婠都不太能送她……” 欧阳戎突然打断: “若是人家戴确实很适合呢?” “什么意思?”甄淑媛疑惑。 欧阳戎已经打了个哈欠,转身走人: “一吃饱饭身子就乏,昨晚没睡好,侄儿回去补觉了。” 甄淑蹙眉,目送有些古怪的爱侄儿远去,端立良久,嘀咕: “这小子,葫芦里到底是卖了什么药……” 饮冰斋,书房。 欧阳戎关上门,走向书桌,微微吐了口气。 婶娘的道行太高了。 对于这种成熟妇人而言,怀疑一件事,是不需要理由的,直觉就是最好的佐证。 刚刚那一番话,话里话外,都藏有敲打。 欧阳戎摇摇头。 他先是把带回来的墨家剑匣、青铜面具等物,一一收好,走去放进衣柜。 “你怎么回来了?” 打开衣柜门的时候,他发现了小墨精妙思。 这小家伙正坐在地上,低头数着一沓纸条,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存这么多。 欧阳戎打开衣柜的时候,她飞速收起它们,背过身去,扭头给了他一个白眼: “不敲门,最无礼,没有之一。” 欧阳戎回头看了眼房间: “这是我屋。” 又问:“你怎么回来了,小师妹上午把你送回来的。” “你以为谁都像你这样,不负责任呀?” 妙思抱胸哼唧。 欧阳戎笑了下,不跟她一般见识。 从剑匣中取出了夜明珠,回去又日常试了下。 无果,放了回去。 离开书柜前,他手掌又摸到了那枚四四方方的印章。 欧阳戎眉头凝起。 这是上回从东林寺回来,善导大师送的衷马大师遗物,也不知道到底何用。 研究了一会儿,放了回去。 抬起头,他发现衣柜里,妙思的身影不见了。 扭头一看,小家伙也不在书桌那边,欧阳戎好奇找了圈,最后走进卧室,才瞧见这小家伙身影。 她不知何时,跳上了衣架,小脸埋在他刚刚进门后脱下的衣服上,左嗅嗅,右闻闻,一脸狐疑之色。 欧阳戎抓住她后衣领,把她拎了起来。 “你闻啥呢?”他板脸。 妙思眼珠子一转: “闻闻你有没有偷偷藏墨锭。” “你是在帮谁查岗?”欧阳戎歪头问。 “才没有。” 妙思有些慌乱,急中生智的嚷嚷: “你是不是心里有鬼,偷藏了什么好东西,不然干嘛不让本仙姑闻闻?” 欧阳戎想起那副藏起来的《桃花源记》的图画,咳嗽了声,把她放了下来,若无其事道: “确实,在外面藏了其它小墨精呢,你收拾下,改日搬走,腾下位置。” 妙思顿时急了。 “你敢,小戎子!看本仙姑不咬死你……” …… 两日后。 关于承天寺那边,欧阳戎犹不放心。 中途又拂晓过去,试了两次,皆是无果。 沉吟再三,欧阳戎没让燕六郎继续再等,直接带官兵过去,以有人告发私藏云梦越女与云梦令为由,带人声势浩大的查了一遍承天寺。 中途没发生什么意外,当然也是没有查出云梦令。 这番打草惊蛇下来,那位越处子大概率不在此寺了,就算在附近,听到消息估计也会转移…… 这日下午,刺史府正堂,欧阳戎正在处理公务,吩咐属下,容真突然赶了过来,把他喊了出去。 “欧阳良翰,出来一下。” 周围正在听明府布置的燕六郎、陈幽等下属官吏,不由的交换视线,或轻笑或目不斜视。 眼下浔阳城内,估计也就这位女史大人敢对欧阳戎呼来喝去了。 虽然从职位品阶上看,现在的女史大人,并不够格。 但是大伙都已习惯,以前欧阳戎还是江州长史的时候,女史大人就这样呼喊了,在江州大堂都成了八卦美谈。 眼下二人依旧保持这种常态,某种程度是表明二者关系不浅,无需在意升职后的繁文缛节。 工作上不称职务,直呼名字,官场上厮混过的人自然知道这是何等特殊的交情。 嗯,是“特殊”,因为这都已经不是交情“好不好”的问题了,好肯定是好,但是关系很好,也可能明面上呼喊职务避嫌。 敢这样直接喊名字,嫌都不避,那就只能是,其中至少一方的身份,尊贵特殊到不需要在意这个了,不怕受人指摘…… 事实也确实如此。 当然,其实还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亲人或者夫妻间的偏爱……但是大伙没人敢这么想,就算想了也不敢说…… 可目睹的时间久了,不少江州官吏心底忍不住艳羡起来。 这位容真女史可是曾在女皇陛下跟前贴身伺候的彩裳女史,独揽过朱笔拟诏之权,眼下外放江州,一看就是过来镀金的,哪怕离京千里,但随便一句话,也能上达天听。 众所周知,离权力中心越近,或明或隐的权力越大。 欧阳司马这一回能够破格入馆荣升修士,兼任江州刺史,说不得也有这位女史大人的美言,出了一份大力。 甚至有时候都不需要刻意美言,只需在江州主官空悬,陛下垂询何人可用之际,简单提一句“欧阳良翰尚可”就行了。 这位容真女史还是目前江南道境内所有正在活动的女官之首,有督察东林大佛、缉拿天南江湖反贼等任务在身,江南道各州监察院也全都划归给了她。 本朝的女官体系很复杂,总而言之就是陛下的眼线,而容真就是目前江南道的眼线头子,掌握江南道各地藩王、官员们的监察之权,至于那位宋副监正,只管理司天监练气士队伍,守着浔阳石窟,不管上面这些“公务小事”,与容真算是并行关系。 江州以王冷然为首的卫氏势力“因公殉职”后,浔阳王府目前为止能过的如此潇洒,也跟代言人欧阳良翰与容真女史关系匪浅有关,目前为止后者都没有刻意为难过浔阳王府。 江南官场大多数官员,都是看得出这股风向的,某种意义上,江州时局很稳,浔阳石窟进度飞速,都得益于容真女史和欧阳刺史的这份稳态关系…… 欧阳戎和容真没有完全离开刺史府官吏们的视线,在后园一处视野开阔的水榭前停步。 容真转过身,看了欧阳戎一眼,本来准备移开目光说事,忽而顿住。 又多看了一眼,开口: “欧阳良翰,你怎么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什么不一样?” 连续两日都去幽静小院的欧阳戎摸了摸脸,诚恳问。 多日不见,容真还是老样子,冷冰冰的,一副欠钱脸,她盯着欧阳戎,忽道: “精神气有些不一样了,焕然一新了些,你最近是不是做了什么身心通畅之事?” “有。”欧阳戎点头,滔滔不绝:“星子坊规划的廉租房首期交工了,忙这么久,那边的章程算是被在下手把手捋顺了,后面按部就班来,一期一期的交工就行了……” 容真蹙眉看了会儿他,松开眉,轻轻颔首:“原来如此,那边还真是多亏了你,才这么快理清乱麻,林诚、王冷然他们留下的烂摊子、坏影响,总算是消除了……” “不破不立嘛。”欧阳戎摆手,谦虚摇头:“但星子湖大佛造成的伤害,短期内还是没那么容易消弭的,只能说,现在这样,长远是好的,可代价还是被一些百姓承受了。” 见他语气稍有落寞,容真眼神动容了点,立马岔开话题,“走吧,时间急,还是路上讲,跟本宫来。” 她两手笼袖,扭身走人。 “什么事?”欧阳戎奇问,跟了上去。 今日穿了一袭不起太眼淡紫宫装的女史大人,头不回的说: “求援的事,朝廷那边有消息了。” 欧阳戎脸色严肃起来。 …… —————— (ps:今日不直面天命,只陪好兄弟们,《黑屋子:码字》,启动!r2) (本章完) 黑神话抽奖(可折现),限时三天! 黑神话抽奖(可折现),限时三天! 活动通知! 《不是吧君子也防》为回馈广大支持的书友,将举办抽奖活动,限时三日。 奖品:3a游戏大作《黑神话:悟空》 奖池:价值32八的豪华版3份! 价值26八的普通版10份! 参与方式: 将从今日(八月21号)本单章发布开始,投月票的书友之中抽选,按照月票纪念册的投票序号来抽! 投给本书《不是吧君子也防》一张月票,即可获得一次抽奖机会,票越多,机会越多,中奖几率越大! 为了让兄弟们尽快玩上,就不弄到很晚了,限时三天,直接截止到这周六(八月24号)晚上24点! 周日小戎会在b站直播随机抽奖,录屏为证。 当天发单章,列举中奖的月票序号,三日内投月票参加活动的兄弟,可从月票纪念册查看自己投出的月票序号。 中奖的兄弟,从书籍简介处加书友群联系群主,兑现奖品,鉴于不少兄弟已购《黑神话》正在玩,因此奖品可折现原价26八、32八! 小戎码字没时间玩黑猴,但由衷希望国产游戏更好,希望大伙玩的开心! ps:这次活动若是大伙反馈不错,下月初也会举办类似月票福利,力度更大,兄弟们若是手中有月票,九月初可留意一下哈,给君子留一留~ r2 (本章完) 第643章 从容不迫容女史【求月票!】 第643章 从容不迫容女史求月票! “安惠郡主送的。” 半路上,似是察觉到身后某道凝视打量的目光,容真突然开口,没有回头。 “什么?” 欧阳戎奇怪问道,目光从容真身上那件淡淡紫色的宫裙上挪开,他也是刚刚走到一半才发现容女史今日穿的有些不一样。 容真话语没有停顿,腰杆依旧挺拔,端手莲步向前,她继续道: “本宫说了不要的,郡主早上拉着本宫,偏要试穿这一套,赠予本宫……过来时来不及了,就没换下来……你别说话,本宫知道穿着很怪,无需你自作多情的提醒,也不是穿给你看的……” “额。” 欧阳戎反应过来,说的原来是这身新宫裙,摇头道: “没,其实想说这件挺好看的,瞧着像紫罗兰……” 前方,容真本来听到夸赞,莫名微微低垂了头,听到后面突然问: “紫罗兰是谁?你认识的哪家小娘?” 欧阳戎反应过来,现在这时代似乎还没有紫罗兰这种花,解释道: “一种淡紫色的花,在下家乡那边的喊法,各地都不一样。” “哦。” 容真淡淡回应了声。 二人之间的气氛,渐渐陷入了沉默。 安静往前走了一段路。 “你别多想,碰巧而已……” “容女史和……” 前后行走的二人,几乎异口同声的说话。 话语撞到了一起。 “容女史先说。”欧阳戎礼貌道。 “没啥话。你讲吧。”容真脸色不耐烦的摆摆手:“别磨磨蹭蹭。” “嗯。” 欧阳戎不动声色道: “容女史和安惠郡主这交情越来越好了。” 容真抿嘴,过了一会儿,解释: “安慧郡主乃陛下侄孙女,留在江州,为陛下与家人礼佛,陛下降了一道口诏,命我等看护,本宫每三日都得过去一趟,看望一下。 “原来如此。” 欧阳戎轻轻颔首。 二人之间的空气,再次陷入了沉默。 走了一会儿。 “欧阳良翰。” “嗯?” 容真喊了声,多解释了一句话: “安惠郡主人很好的,在洛京是出得名的心善郡主,和你们印象里的大多数人卫氏之人不一样。” 欧阳戎看了眼她背影,笑容自若: “哦,女史大人和在下说这个干嘛?” 容真回头,斜了眼他: “人善不是被人欺负的理由,你一定要看好浔阳王世子,不要再去找她了,不太合适,特别是宋副监正还把安惠郡主视作爱徒的未婚妻,干女儿般看待。 “浔阳王世子在人家林诚丧期内这么骚扰人,很败好感,宋副监正可没有安惠郡主这么好的脾气。” 欧阳戎有些无语: “世子都还没回来,容女史和在下说这个干嘛。” 容真撇嘴:“这两日不就要回城了。” 欧阳戎安静了下,反问:“容女史消息怎么比在下还要灵通。” 容真收回目光,直视前方。 “若是放在以往也就算了,本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现在正是紧要的时刻,齐心协力建好大佛,共同抵御天南江湖反贼,咱们浔阳城内部不能出现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当以大局为重。” 欧阳戎摇了摇头: “还有个法子,容女史何不劝安惠郡主离开浔阳城,先行回京,礼佛随时可以礼,现在浔阳城局势日渐紧张,郡主避让一下才是。” 容真摇头,解释道: “听安惠郡主说,是京城那边梁王的意思,不只是礼佛,说是卫氏女必须坚贞守节,虽然二人只是订婚关系,还未大婚迎娶,但是安惠郡主与林诚生辰八字都已经换了,算是未婚妻。 “眼下未婚夫亡故,还是为朝廷为陛下牺牲的,死的壮烈,作为卫氏女,更不可退,更应该待着浔阳前线服丧守节。 “不说像是真夫君或亲人那样服斩衰、齐衰或大功,但是服小功还是要的,正好连带着给她堂哥卫少玄一起服丧,朝廷的文武百官都在看着呢,安惠郡主代表的是梁王府与卫氏颜面。 “所以,此丧期结束,方可回京,再寻婚嫁良配。” 斩衰、齐衰、大功、小功、缌麻是五种不同等级的丧服,代表服丧者与逝者关系的亲疏,即所谓的“五服”。 斩衰三年、齐衰一年、大功九个月、小功五个月、缌麻三个月。 梁王卫思行令安惠郡主给林诚与卫少玄服小功,那就是待五个月。 欧阳戎点点头: “卫氏倒是懂得千金买马骨,此事一传出去,卫氏女的含金量定然更高了。” 容真冷笑: “怎么,你也感兴趣,要不要本宫帮你说媒,也讨个卫氏女?” 欧阳戎无奈:“在下在卫氏两位王爷那里可不讨喜,没这福分了。” “你倒蛮有自知之明。”容真点了点头,寻思了下,脸上表情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轻轻摇头:“不过也说不一定,毕竟不是姓离。” 欧阳戎调笑:“那感情好,得求一个,要不就安惠郡主吧,你也说了郡主良善,能替林兄尽责照顾,在下愿意等。” “你想得倒挺美。你小子越来越油腔滑调了。” 容真呵呵了下,皮笑肉不笑。 这时,都在说玩笑话的二人,来到了浔阳坊的监察院。 一进门,欧阳戎就看见一队宫使正匆匆告辞离去,应该是送来诏书的洛阳使者。 走进大堂,容真果然取来了一份诏书,递给欧阳戎: “自己瞧。” 欧阳戎打开一看,上面一堆拗口的拽文,其实讲的就是几件简单的人事任命罢了。 江州这边的人事没动,但经过洛京政事堂相公们商议,陛下允许,决定从白虎卫、玄武卫中,各抽调两个营,共计四千精锐将士,调来西南前线,辅助江州监察院与前线中军大营。 欧阳戎不动声色看完了最新诏书。 没有马上递回去。 他目光着重落在了白虎卫俩营、玄武卫俩营的带头将领姓名上,没有“卫”字,却有一个熟悉的字:“韦”。 当然,这也不排除,四营里面会有卫氏安插的人。 但是,至少也有自家之人在其中…… “欧阳良翰,如何?” 容真问道: “抽调玄武卫、白虎卫的精锐将士,是本宫因地制宜的建议,这两卫对付练气士很有一套,并且,有各自的特殊,可针对这群天南江湖的反贼,两卫之中也不乏厉害练气士在,本宫算是认识…… “而且足足四千人,特意多调了些,哪怕秦大元帅那边需要,抽调一营去西南前线支援,余下的三营,守一座浔阳城也是绰绰有余了。” 欧阳戎轻轻颔首,此前前线中军大营只有一个玄武营的黑甲,这种针对炼气士的成建制军伍,就已经将洪、江二州江湖的英雄豪杰按着锤了。 “可以。”他面色如常道:“而且现在旨意都下达了,容女史还问在下建议作何,当然是从命了。” “你若有异议,本宫可以和你一起上书再请的。”容真垂目,轻声道。 欧阳戎摇了摇头说:“那估摸着也来不及了,就这样吧,在下看了看还行,最关键的是,能否符合容女史的心意,这次增援也是容女史的提议。” “可以的。”她微微抬起下巴。 “人够了,可稳浔阳局势,这些天南江湖反贼敢来,定叫她们有来无回,呵,在南边作威作福惯了,忘了朝廷之威吗,本朝重心在北,在关中,可不代表南边是法外之地。” 少顷,容真还有事情要忙,欧阳戎先行告辞。 上次欧阳戎提醒了容真,这些青铜材质的云梦令有蹊跷,也不知道这位女史大人听进去了没。 反正欧阳戎后来瞧见,容女史照常命令监察院女官们严厉搜查云梦令,不允许浔阳城内任何士民私藏此物。 除此之外,容女史最近好像在忙着,将浔阳坊旧州狱大牢的反贼犯人转移至城郊靠近双峰尖的新州狱大牢。 那位老杨头,也跟着一起过去了。 看目前这架势,双峰尖浔阳石窟那边,是要严防死守了,最近几日,已经托江州大堂帮忙发布公文: 禁止浔阳百姓前往双峰尖附近,闲杂人等没有官府手令,不可靠近,误入者会被扣押,另外双峰尖码头也停止外来船只停靠…… 如此一来,浔阳石窟那边算是半封闭了。 欧阳戎一直犹豫要不要再强调一下云梦令,不过看着她这副有条不紊推进的样子,便也作罢,再说就刻意了。 离开监察院,回去的路上。 马车内,他微微垂眸。 这次调来的玄武、白虎两卫的将领中,有韦氏子弟在,是王妃韦眉的娘家人。 京兆韦氏的子弟,入仕从军的不少,在朝廷一些关键位置,也有人。 这也是欧阳戎看重的,是此前他与浔阳王府决定上书请援之前,提前设计好了的。 二人与洛阳那边的谢旬、沈希声、相王等人,密信商量过,还通过王妃韦眉的家书,通知了京兆韦氏。 最后由洛阳那边保离派共同争取了这次任命。 虽然诏书上说,是什么政事堂会议上商议安排的,但实际情况是,人选早就事先在私下各方通气,拟定好了,走个过场而已。 所以欧阳戎看见诏书上的人事安排,并不意外,而容真还多问他一句,就很有意思。 浔阳王离闲的述求,江州刺史欧阳良翰的述求,还有容真女史、宋副监正的述求……都有人事建议权,这是一份众人都能接受的折中方案。 其中的弯弯绕绕不少。 例如,卫氏子弟肯定是不能再来了,担任主要职务,这点浔阳王府和欧阳戎肯定不会答应,而女皇陛下与政事堂,眼下肯定是要尊重些他们意见的,毕竟大佛落地在即。 例如,其实有好几份预案方案,可以退而求其次的选,提前预判了陛下或卫氏双王那边的反应,留了他们驳回或否定的空间…… 欧阳戎抿了下嘴。 这时,燕六郎登上了马车,低声: “明府,按照您的安排,那边的哨所解除了,人全撤了,只留下一些按时巡街的。” “方家俩姐妹什么反应?” “哨所是前日下午撤的,她们前日傍晚晚膳后,出门了一次,没走多远,在星子湖畔散步,一个时辰不到就回院子了,昨日也是,白天没出门,傍晚饭后,又出门散步一个时辰,照常返回……直到今晨,才有动静,赶早去了一趟承天寺。” “去承天寺作何,又见了何人?”欧阳戎平静问。 “没发现什么蹊跷,好像是正常礼佛,后面见了几位寺庙里的驻寺禅师,除此之外没发现她们见什么外来香客。” “她们见过的那些禅师名单有吗?” “有,卑职记了一份,大致打听了下,至于更深入的,已经派人去调查了。”燕六郎似是早有准备,从怀中取出一迭白纸递出。 欧阳戎结果,垂目端详片刻。 “一指禅师……这个画红圈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欧阳戎忽然指着一个名字问。 燕六郎点头:“这位禅师稍有特殊,所以卑职标了下,他的徒儿,明府可能认识。” “谁?” 他有些好奇问。 “是那位胖嘟嘟的小沙弥,法号俱胝,此前他在悲田济养院,关照过绣娘姑娘。” 欧阳戎微微眯眼,安静了会儿,问: “方家俩姐妹礼佛完,走了没?” “没,又回了院子,一上午没见她们再出来。” “好,六郎继续盯着她们,只要离开那座院子,就算是回城南方家,也要跟着。” “是,明府。” 燕六郎抱拳,脸色严肃的退下了。 不多时,马车来到幽静小院附近的一处隐蔽树荫下。 欧阳戎低头注视名单,坐了一会儿,收入袖中,闭目养神。 刚刚燕六郎离开前,提醒了下,绣娘和裴十三娘上午又去东市置购物什了,还没回来。 小半个时辰后,裴十三娘的奢华车辕出现在这条主干道的尽头。 奢华车辕缓缓停在了幽静小院的门口,在戴紫金披帔的美妇人含笑目送下,蒙眼清秀的少女提着篮子轻盈下车,走向了院子,拄杖的脚步轻快…… 欧阳戎独坐马车,在远处树荫下,静静等待。 裴十三娘的奢华车辕离开,绣娘在方家姐妹迎接下入院,他还是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裴十三娘悄悄返回,似是收到了消息,孤身上车,施施然行礼。 “公子……” 欧阳戎睁开眼,看了眼她,开口先是询问起了绣娘的情况,有些事还是裴十三娘这种妇人敏锐。 “放心吧,公子,绣娘姑娘最近心情应该很好,不像有什么忧虑不满的心事,公子安心。” “好。” 一株香后,目送裴十三娘离开,他仰头看了眼天色,时辰接近正午。 欧阳戎这才下车,走向炊烟袅袅的幽静小院…… …… —————— (ps:求月票呀!r2) (本章完) 第644章 不许欺负越处子!【求月票!】 第644章 不许欺负越处子!求月票! “姐,你在看啥呢?” “嘘……” “那座哨所不是拆了吗,你看啥这么起劲呢,那些捕快该不会又来了吧?” 幽静小院,大堂内,正在舞剑操练的方胜男好奇回头,朝门口处的方举袖疑问。 方举袖站在紧闭的大门后方,微微弯腰,眼睛透过门缝,端详门外的景象。 被自家妹妹连续追问,她保持背对,摇头不答。 “奇怪。” 方胜男停下舞剑,收剑入鞘,抱剑走上前去。 距离星子湖边的官兵哨所撤除,二女悄摸摸装作香客前去承天寺,已经过去了两日。 这两日,方家俩姐妹没再出门,陪着越处子赵清秀,她们除了傍晚吃完饭,去星子湖畔散步消食外,一切如常。 眼下时值正午。 欧阳公子一般傍晚才来,今日是提前说了,中午要来吃饭,于是赵清秀提前买了食材,提前下厨。 丢下方家姐妹在大堂客厅,她埋头在后厨忙碌。 方胜男抱剑来到门口处,先是好奇的看了眼偷瞄门缝的自家姐姐,她也俯身,挤上去,一齐透过门缝,瞄向门外。 “咦,欧阳公子?怎么还不进来。” “嘘,你小声点。”下方的方举袖,蹙眉提醒,掐了下方胜男的腰。 “哦哦。” 方胜男透过门缝,又好奇瞧了几眼,总算是明白姐姐在看啥了。 院子外较远处,正有一辆奢华车辕停泊,也不知是停了多久。 这辆挂有奢华帷帐的车辕,包括它的女主人,二女算是认识。 此前越处子阁下每三日出门置购蔬果糕点,都是这辆奢华车辕来往接送,车辕女主人是一位爱戴曳地紫金帔帛的美妇人,笑语嫣然,对越处子阁下十分友善。 方家姐妹与这美妇人在接送之余打过几次照面,可这美妇人似是对她们不怎么感兴趣,只对越处子阁下熟络,越处子阁下又是口不能言,自然没法相互介绍,于是双方算是半个陌生人。 方胜男其实好奇问过赵清秀,这位美妇人是谁,赵清秀只是简单的写了几个字介绍,说是檀郎的朋友,姓裴,平日檀郎不在时,是这位裴姨替他,陪伴她出行买东西。 方胜男与方举袖当时只是对视了一眼,没多说什么。 不过相比于不太在意这种细枝末节的赵清秀,方家姐妹的思虑就明显更多一些。 毕竟二女算是半个天南江湖反贼同伙,此前还携带云梦令进浔阳城,哪怕现在藏身幽静小院,阴差阳错得了那位欧阳公子的庇护。 但毕竟是在干掉脑袋的事情,处于危险境地,自然更加谨慎小心一些。 身边一些陌生人或者异常得尽量弄清楚。 此刻也是如此,方胜男明白姐姐方举袖在看啥了。 那位爱戴曳地紫金帔帛的裴姨正照常坐在车辕内,只能从薄纱般的帷帐中隐隐看到她的高鬓侧影。 不过车辕内还有另外一道侧影,坐在裴姨的对面。 是欧阳公子。 她想了想,直接问了出来,把大嗓门给压低: “姐,你说,他们啥关系呢?” 方举袖微微蹙眉,不言不语。 看着这一幕,她脸色也不知道是在想啥。 少顷,二女看见,那辆奢华车辕内,走下来了欧阳公子的身影,那位裴姨跪坐在车内,专门掀开了车帘,一脸热情的摆手,言语了几声,似是不舍告别。 那位欧阳公子的表现一如既往的淡然,只是摆摆手,走向幽静小院。 方举袖、方胜男对视了一眼,迅速离开门口,退回大堂…… 后院,午膳。 熟悉的石桌旁,欧阳戎、赵清秀,还有方家姐妹围在桌边用膳。 “方大娘子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欲言又止的样子。” 欧阳戎放下碗,笑问了句。 本来已经飞速回正眼睛的方举袖闻言,轻笑了下: “欧阳公子最近好像不是很忙。” “嗯,没前段日子忙了。” “欧阳公子平日在官府忙什么?” 欧阳戎给手端着碗小口扒饭的赵清秀,夹了一筷子菜,垂目道: “星子坊有不少拆迁后搁置的旧宅空地,方大娘子应该见过吧。” “嗯。” “在下这段日子忙这一块的事,代表江州官府,和一些拥有地皮的商贾接触,处理这批空地,以利民,这两日交了一批房,初见成效……” “原来是分管星子坊民生这一块。” 方举袖若有所思的颔首,往嘴里送了口菜。 方胜男突然插话道:“听说现在江州官府的重心全部在双峰尖那边,那边你熟不,欧阳公子?” “是这样。”欧阳戎点头,脸色有些狐疑:“方女侠忽然问这个作何,是听谁说过什么吗。” 方胜男准备开口,却被自家姐姐掐了下,赶忙闭嘴。 方举袖摇了摇头: “欧阳公子别听她瞎扯,这丫头从小到大就是好奇心重,越是禁忌的东西越感兴趣,什么都敢问。 “最近城里有些风言风语,她倒是大胆,还直接问起公子了。公子无需理会这些。” “无妨,有好奇心是好事。” 欧阳戎微笑。 方举袖沉吟了下,问出: “我见绣娘姑娘每次出门,都被一位叫裴姨的妇人接送,此妇人……与欧阳公子交情不浅吧?” “嗯。” 欧阳戎回答比较简短: “裴夫人是一位扬州来的豪商,星子坊有不少地皮和宅子都是她名下的,公职事务需要,在下与她有些接触。” 方举袖看了眼欧阳戎身上这件清素普通的青色儒衫,又看了看这件雅致精巧、环境优美的院落,忽然道: “这间院子是不是也是这位裴夫人名下的?” “嗯,没错。” 欧阳戎点了点头,没有隐瞒。 在二姐妹的注视下,他泰然自若的夹菜吃饭。 方举袖多看了眼欧阳戎,方胜男似是没觉得啥,夸了起来: “欧阳兄倒是挺有人脉,果然,你们当官的,巴结的人就是不少。” “芝麻小官而已。” “芝麻小官也是官,也能在老百姓面前威风哩,也很大了。”方胜男点头肯定道。 欧阳戎无奈一笑,没有接话。 方胜男就像她姐姐所说的,嘴里没个把门,有些不满他的默然反应,把剑往桌上一拍: “喂,欧阳兄,你瞧着老实,对绣娘姑娘也好,温暖体贴,不像那种恶官,应该没有做什么鱼肉百姓欺男霸女的事吧?” 方胜男一脸狐疑,看他的目光审视起来。 欧阳戎努力想了想,点头: “有的。” “嗯?”方胜男瞪大眼:“你安敢……” 可话还没说完,她就听到欧阳戎悠悠接了一句话: “欺负绣娘,每天都敢。” “……”方胜男。 “……”赵清秀。 方胜男没有发现赵清秀的脑袋低了些,耳根子红了些,她看着一副欠扁模样的欧阳戎很想问,你可知道你欺负的是谁?她可是未来元君、越处子阁下,再给你一百年道行本事,也不够看……但是受到对面方举袖暗中递来的严厉眼神,她把话憋了回去。 “开玩笑倒是可以,不准真欺负了,绣娘姑娘是性子软好,但我和老姐可不答应。” 方胜男挥舞了下小拳头: “另外,欧阳兄,你虽然人不错,还招待我和老姐么多日子,但是交情归交情,你万不可学坏了,做那种鱼肉百姓的坏官,知道没?否则,本女侠定不饶你。” 欧阳戎瞧了眼她的小拳头,点点头: “好的。” 又轻声道: “其实在下一直觉得,不管官职大小,都得为老百姓做点事,哪怕环境污浊,施展不开,至少也得怀一份恻隐之心,此乃良知。” “公子若真这么想,属实善矣。” 方胜男板起的脸庞弧线柔和了不少。 欧阳戎看了眼这位正义感爆棚的方女侠,笑了笑: “不愧是方女侠,除暴安良为己任,算是侠之大者了。” 听到一句“侠之大者”,方胜男眼睛一亮,心花怒放,不过压住嘴角翘起的弧度,看了眼蹙眉的姐姐,她努力谦虚说: “侠之大者还是过誉了,其实本女侠的武艺不太行,还在练哩,虽然放倒你这类文弱书生不在话下,但是放在江湖上,可能不太够看,本女侠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所以你也别把我捧的太高,不过一句方大女侠你还是可以喊,我受得起的。 “不过,我和老姐,最近在争取加入一个厉害门派,等回头进去了,学得厉害武艺,到时候,欧阳兄若是遇到什么官场黑暗之事,尽管告诉本女侠,一定帮你讨个公道。” 欧阳戎一脸肃然起敬:“一定一定。” 方胜男还想再说。 可是却被方举袖在桌下一把拉住,只好闭嘴了。 不多时,午膳结束。 欧阳戎照常陪赵清秀一起收拾碗筷。 方胜男和方举袖其实是想帮忙的,毕竟是被越处子伺候,难免有些受不起。 但是却被欧阳戎和赵清秀一起礼貌婉拒了。 二女从成长环境优越,本就是大小姐,也不会洗碗,只好做罢。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方举袖回头多看了一眼厨房方向。 她发现这位欧阳公子最近对洗碗这件事很热衷。 每次都和越处子阁下跑去后厨洗碗。 而且洗碗就洗碗吧,还偏把门掩上一半,只能隐隐听到那边碗筷洗漱的动静。 还有一点值得注意的,越处子阁下最近脸上的笑颜多了不少,而且皮肤也有些容光焕发。 不知道是不是心情愉悦的原因,充满了朝气,这点很难得,以前这位小主都是安安静静,带点忧郁冷清气质的…… 但不过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好事,多笑笑挺好的。 方举袖轻轻颔首。 “老姐看啥呢。” 方胜男好奇回头。 “回房。” 方举袖走向西厢房,把好奇宝宝一样的妹妹喊了回去。 “老姐是困了吗。” “嘘。” 二人一进西厢房,方举袖就关紧了房门,锁起来,回头低斥道: “胜男,有些话你别乱说。” “哦哦。” 方胜男高兴问: “老姐,这次戒严解封了,信和那枚云梦令,咱们都送还给了那位前辈,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是不是要回去交差? “把越处子阁下的消息带回去,咱们是不是就有机会一起加入剑泽?” 她语气期待。 方举袖沉默片刻,轻轻摇摇头:“那位前辈不是这个意思。” “那前辈不是啥话都没说吗?”方胜男费解:“他就举起一根手指头,和个哑巴一样。” 方举袖叹气:“却什么都说了。咱们还不能走。” “什么意思。” 方举袖抿嘴,走上床榻,准备午休,说起悄悄话。 “那接下来……” “越处子的事情,咱们得劝劝。” “其实我觉得欧阳公子挺好的,还会洗碗,能陪伴小主,男子能下厨宠女子的很少,咱们爹爹就不会下厨,娘亲都嫌弃他了。 “姐,其实,咱们也可以撮合下他俩嘛,小主肯定是要回去的,但是多带一个,也不是不行,咱们辛苦些多护送些人就是了……” 方举袖蹙眉不语,眼前又闪过了那位裴夫人热情洋溢送别某人的画面。 “再看看,反正这件事,最大的前提是不能得罪了小主,不然咱们就算进了云梦,也可能会被小主怪罪上,万万不可。” “好。” 二女说着,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方胜男睡意朦胧、时梦时幻之际,隐隐听到断断续续的玉石碰撞产生的清脆音。 有些熟悉。 “珑玲——珑玲——珑玲——” 这道熟悉的清脆响音,此刻十分的有节奏,一下又一下的,有时候重,有时候轻。 “谁啊……” 方胜男迷迷糊糊翻了个身,被吵醒后,嘴里嘟囔了声。 “珑玲——珑玲——” 本就是午觉,一被吵醒,梦都接不上了。 方胜男睁开了眼睛,迷朦扭头,看了眼姐姐熟睡的背影,没有喊她,下榻穿鞋,走向门口。 方胜男推门而出,长廊空荡荡的,院子里也空荡荡的,只有午后的暖风拂过树叶。 “珑玲——” 天地间风吹树叶的舒缓婆沙声,与这一道时轻时重的玉石脆响声,节奏并不一致,很显然不是造成它的缘由。 午时风拂面,方胜男清醒了不少,终于记起了这道清脆声响,好像是越处子阁下爱戴的一枚白玉簪子的吊坠,撞击时所发出的特殊脆音,辩认度很高。 “小主?” 方胜男转头,目光不由的投向了这道有节奏的脆音传来的方向……好像是厨房。 她揉了下惺忪眼睛,好奇走向了厨房,同时,仰头看了一眼日头,正午都过去了。 奇怪,小主与欧阳公子还没洗完碗吗? …… —————— (ps:求月票呀!r2) (本章完) 第645章 什么欺负?给自家媳妇注入功德罢了【求月票!】 第645章 什么欺负?给自家媳妇注入功德罢了求月票! “珑玲——珑玲——” 方胜男自认听力很好,但此刻若不是厨房里传来这有节奏的特殊玉石声,她都不知道厨房里还有人。 因为静悄悄的。 厨房门是半掩着的。 里面除了这道玉石声外,其它啥声音也没有,悄无声息。 但是既然有这道特殊玉石声,那就代表越处子阁下在里面,因为看她平常视之如珍宝的态度,肯定是戴在头上的。 刚刚吃饭的时候,那根冰白玉簪子也是插在她高高挽起的发鬓上。 不过越处子阁下修为高深,平日相处,给人的感觉就是极静,走路悄无声息,没有动静。 所以此刻,厨房内这奇怪的现象,在方胜男反应过来后,首先否定了“二人都在”这个第一想法。 她想到的是,越处子阁下正一人在水槽边埋头洗碗,才发出此声。 至于欧阳公子,应该是走了的,不然为啥没有他的声音传来? 不然怎么解释,只有冰白玉簪子的声音? 方胜男刚走到了厨房门前。 此刻靠近,听的更仔细了些。 “苏苏……”隐隐约约有一些水声。 方胜男脸色好奇,抬起手。 “啊?” 就在这时,厨房内传来绣娘有些惊诧的声音。 方胜男停住手,第一时间没敢进: “您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不便?”她担忧问。 “嗯嗯。” 方胜男听到赵清秀似是匆匆答应了声,然后传来一些细细簌簌的杂乱声响。 刚刚听到的那个奇怪的类似“苏苏”的水声不见了。 厨房灶台边传来一道男子的轻咳声。 方胜男一愣,直到这时,才确定某人的存在: “欧阳公子?你还没走?”她疑惑问。 “方…女侠,嗯。” 不等方胜男多想,过了几息,门内传来脚步声,厨房门被从内推开。 欧阳戎迅速走了出来,身形矫健。 方胜男看见,赵清秀还留在灶台那边,穿戴沾满水渍的围裙,手拎一块似是湿抹布的布料,背对着门口,弯腰伏身,略微匆促的用它擦拭灶台,也不回头,耳根子有些红,像是血滴一样。 “珑玲——” 方胜男的目光上移。 那根从始至终发出动静的冰白玉簪子,果然插在赵清秀的发鬓上,刚刚的声响就是它传来的。 此刻赵清秀埋头擦拭时,也发出了特殊的玉石碰撞声。 不过奇怪的是,有节奏的玉石碰撞声,时重时轻。 现在的玉石碰撞声则有些杂乱无章。 另外,赵清秀原本用来蒙眼的天青色缎带,也没有戴在眼睛处,而是被绑在了皓白手腕上,像是女子将发皮筋随意戴在手腕上一样,方便取用…… 没等方胜男细想。 “方女侠不是午休吗?” 走出厨房后,在长廊上踱步几圈后,欧阳戎突然开口,有些歉意: “是不是在下与绣娘收拾厨房,吵醒了你?是的话,实在抱歉。” “收拾厨房?” “嗯。” 欧阳戎点点头,面不改色道: “刚刚洗完碗,发现厨房有些脏,就和绣娘合计着,一起收拾了下,现在干净了,后面绣娘使用厨房也舒服。” 方胜男没有看见背后厨房内,灶台前攥布擦拭的纤细倩影小脑袋更低了些。 她眼神狐疑的打量了下欧阳戎。 发现他也穿戴着围裙,围裙上有些水渍。 他胸口交领内鼓鼓的,似是塞了什么东西进去。 除此之外,方胜男还发现,这位欧阳公子发冠有些杂乱,几缕飘逸黑发滑落额头,平添几分俊逸,但是鬓发却更像是被人挠乱了的。 头发还是湿漉漉的,似是被汗水打湿,这么看,刚刚收拾厨房的活计挺累,运动幅度不小。 此外,他额头、下巴、脖子等处还挂有一些清水滴,是刚刚出来前急促用清水洗了一把脸,来不及擦拭,手上也残留了水。 洗脸的清水混杂着原本的汗滴,让人一时间分不太清楚。 “欧阳公子很热?” 方胜男问。 “有,有点吧,忘记开窗了。” 欧阳戎正在用围裙擦手,准备低头擦把脸,反应过来什么,停止住,不动声色的改为用袖口擦拭额汗。 没让方胜男有空打量太久,他立即返身回到厨房,推开了另一侧的窗户通风。 路过灶台时,欧阳戎余光瞥见地上某个淡粉之物。 卡着方胜男的视野盲区,伸脚将这只淡粉的绣花鞋踢到了绣娘的曳地裙摆边。 他擦拭汗水,一脸自若,迎面朝方胜男走去,恰好挡住她视野。 身后方,灶台边,赵清秀摸到一块常用的真抹布,立即将手中湿布收入怀中。 曳地裙摆下方,一只精致骨瘦的小巧秀足露出,足弓前探,脚踝白皙,勾到了滚来的淡粉绣花鞋,立即穿上,缩回曳地裙摆内。 这一幕,宛若小荷才露尖尖角。 原来她的裙摆下,只有一只脚穿了绣花鞋,刚刚一直光着一只小脚。 至于绣花鞋有了,但足袜去了哪里……鬼知道。 门口的方胜男哪里知晓这些小动作。 “方大娘子没醒吧。” 欧阳戎一边走出厨房,经过方胜男身边,扯开话题。 后者目光被他吸引过去,摇摇头: “姐姐还在睡。” “方大娘子的睡眠质量真是令人羡慕。” “我姐厉害着呢,我从小睡觉喜欢翻来覆去踢被子,姐和我一起就寝,都不会被我动静吵醒。” 欧阳戎一本正经点头: “果然,睡着了都是沉得住气的性子,你姐是个干大事的。” “欧阳公子莫开玩笑。” 欧阳戎招呼了声: “走吧,厨房还有点活计,让绣娘整理,咱们别进去碍事。” 方胜男回头看了眼厨房不理她的越处子阁下倩影,犹豫了下,跟上了欧阳戎。 二人一起走向院中中央的石桌,坐下。 方胜男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你们刚刚收拾厨房,怎么没个声响?” 欧阳戎“哦”了声,脸色有些不好意思: “刚刚绣娘打瞌睡了,脑袋一会儿低,一会儿抬的,我怕吵醒了她,动作轻了点,后面也困意袭来,差点睡着了,就……用水清洗了一把脸。” 他一边用干净袖口擦拭脸颊,一边解释。 “是这样吗……打瞌睡的话,难怪声音那么有节奏……你又没个声响……” 方胜男低头嘀咕,若有所思。 “什么节奏?”欧阳戎脸色困惑。 “没事。” 方胜男摇摇头。 安静了会儿,接过欧阳戎递来的热茶,品了下。 欧阳戎低头抿茶,借此余光瞧了瞧方胜男,见她安静没问了,他放下茶杯,长吐了口气。 他心神放松之际,方胜男突然开口: “欧阳兄你刚刚是不是在欺负绣娘?” 欧阳戎差点喷出嘴中茶水。 他捂住嘴,咳嗽几声,然后边咽下茶水,边摇头: “你说什么呢?什么欺负不欺负的。” “那绣娘刚刚脸怎么那么红?” “我……” 方胜男抱胸,眉头思索,一副审视的目光看着欧阳戎。 “别想唬我,肯定不对劲。” 她嘴里哼唧: “还有上次,我中途进厨房,你和绣娘倒在灶台上干嘛,收拾厨房是这么收拾的? “好啊,刚刚吃饭时就说了不准欺负绣娘,结果老娘睡个午觉的功夫……” 没等方胜男说完,赵清秀突然走了出来。 她脸上红晕几乎全部褪去,有些清冷文静之意,让方胜男怀疑刚刚是不是看错了。 “什么脸红。” 欧阳戎回头,好奇再问。 方胜男哑然。 你们小点声,方大娘子还在午休 赵清秀蒙眼小脸低垂,在桌上写字。 欧阳戎与方胜男这才安静下来。 不多时,瞪眼警告了下爱使坏的欧阳公子,方胜男回到了西厢房。 只剩赵清秀与欧阳戎。 欧阳戎上前去扶住赵清秀。 被后者推了下。 檀郎净欺负人 她写完字,背过身,不理他。 欧阳戎不好意思:“绣娘太美了,我的错……没稳住心神。” 才不美,也不怪我,我、我推你了,是你偏要 欧阳戎脱口而出: “那你也拉住我了,把我拉回来了,后面还抱住我头不撒手,差点憋死人……” 她立即转身,羞乱的用手伸到欧阳戎脸庞处,大约是想捂住他的嘴,却无意间指尖撞到了他的鼻梁。 欧阳戎捂住鼻子,赵清秀哀羞的拍打了下这冤家的胸膛,又不敢真打疼他,一张楚楚可怜的小脸,满是嗔怪之色。 “好,不说了。” 欧阳戎拉住她手。 似是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一团皱巴巴布料,塞进她手中。 隐隐是轻薄丝绸的材质,却有些湿漉皱巴…… 赵清秀手中刚触碰到,飞一般的将肚兜亵裤收入了怀中。 好不容易脱去红霞的小脸,再度红透,耳珠子像是在滴血。 赵清秀埋脸在他怀中。 不敢抬头。 欧阳戎也不敢再逗她了。 怕她害羞的哭红眼睛。 不是没有先例的。 前几回经常这样。 二人依偎了会儿。 赵清秀突然抬起头,小脸认真,在他胸膛处写字: 檀郎,不能再这样乱来了,这两日食骨髓味,后面得、得节制 “有道理,可绣娘说这话,毫无说服力。” 欧阳戎一本正经说。 赵清秀:…… 不管,下次得听我了,檀郎听……听话,乖 不等欧阳戎讨价还价,赵清秀已经重新低头依偎。 欧阳戎感受到一根食指在他胸前画起圈圈。 不一会儿,怀中的小脑袋微微歪斜。 她睡着了。 看来刚刚确实是被折腾的够呛,身子骨疲惫。 欧阳戎吐了一口气,闭目进入功德塔。 功德:五千一百零八 第一夜,那三回合,渡送给了绣娘两千功德紫雾。 事后剩下六千三百余功德。 而这几日,二人情浓缠绵,断断续续几次,欧阳戎又渡送了小两千的功德值。 不过加上其它地方陆陆续续增长的七八百功德。 此刻还剩下五千一百零八功德。 “总感觉顶不住,得多赚些功德来养绣娘……” 欧阳戎嘟囔了声。 低头看了眼赵清秀。 手掌轻轻捧着她这张安稳沉睡的小脸蛋。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绣娘好像皮肤焕发光泽了些,而且原本瘦弱到惹人怜爱的身子,脸蛋处多了点婴儿肥,可能是天天陪他按时吃饭,然后又……又被功德紫雾喂饱,营养自然是跟上去了些。 不过身子骨还是纤瘦柔弱、楚楚可人。 欧阳戎也不清楚这几日注入的小四千功德紫雾,给绣娘修为带来了什么影响,毕竟不可能主动问。 但是光是能让她身子骨好一点,像现在这样,欧阳戎也已经很满意很满意了。 另外,欧阳戎其实能感觉到,绣娘其实都是在主动配合的,甚至是很努力学习的那种,但是不能说破,她很传统,脸皮极薄…… 虽然他不是没有期待过,功德紫雾能否治好绣娘的盲眸和哑巴。 但是有些事强求不得,得慢慢来,这次不行就下次,总能找到办法的。 而眼下绣娘身体的变化,至少表明是往好的方向发展,这功德紫雾不是坏东西,在欧阳戎稳住保命底牌的情况下,送给她越多越好…… 欧阳戎忽而曲指,弹了下她发鬓上的冰白玉簪子吊坠。 “珑玲——” 清脆玉石声回荡院落。 怀中女子睡得更沉了…… 半个时辰后,赵清秀睡了一场午觉醒了,欧阳戎起身告辞。 出门之前。 大门口处。 赵清秀提着一只糕点盒子,小手前伸,摸索着上前,从后面抱住了准备出门的欧阳戎的腰。 将糕点塞进他手里。 带给你婶娘,或者家中其它女子 “好。” 欧阳戎抿嘴,看了眼赵清秀,轻轻颔首。 他身边还有其它女子的事,并没有瞒着绣娘,最近情浓依偎时如实讲过。 欧阳戎出门后,深呼吸一口气,先是去了承天寺元怀民那里。 在李鱼诧异目光下,熟络的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干净衣衫,嗯,元怀民的。 这才出门,有些神清气爽。 登上马车,准备让阿力开回江州大堂。 “大师兄。” 就在这时,半道上,一阵香风闯入车厢。 红衣似火,是小师妹。 后方跟着燕六郎。 燕六郎眼神略微心虚担忧的看向明府。 后者轻轻摇头,燕六郎这才退下,刚刚小师妹应该是先找了他,被拖住了。 “小师妹何事,如此匆匆?” 欧阳戎严肃问。 “咦,这件衣服哪来的,怎么没见过大师兄穿过?”谢令姜上下打量了下他,先是问。 “怀民兄的,借穿一下,在他那儿洗了个澡,上午出汗了……” “哦,你别太累……”谢令姜柔声,说到一半,发现大师兄递了一块糕点到嘴边。 她愣了下,咬了口糕点,轻轻点头,继续说道: “世子回来了。” “在哪。”欧阳戎立即来了精神。 “到王府了。”谢令姜犹豫:“不过……” “不过什么?” “世子不是一个人回来的,有一群人护送他回来。” “护送?什么意思?” “他路上好像是遇到了些危险。” “什么危险,送他回来的人是谁?” “不清楚,我赶着过来通知你,好像是有惊无险,反正我离开王府前,见他是身子无碍,被王爷他们围着,大师兄放心。 “那就好。”欧阳戎微微吐了口气。 谢令姜继续道: “送世子回来的,是秦长史麾下的三百玄武营将士,另外还有一位老熟人。” “谁?” “妙真,以前在龙城监督咱们王府的彩裳女史,不知为何,也跟回来了。” 欧阳戎微微皱眉。 二人又交谈了下,马车迅速赶去了浔阳王府。 …… (本章完) 第646章 世子遇袭【求月票!】 第646章 世子遇袭求月票! 欧阳戎走进浔阳王府议事厅的时候。 大厅气氛正陷入沉默。 或者说,是悲欢并不相通。 欧阳戎英气眉毛下,一道锐利眸光迅速环视一圈。 大厅内众人分为三批。 一批是浔阳王离闲、王妃韦眉、小公主离裹儿,还有袁老先生、顺伯等人,正围绕着大郎离扶苏嘘寒问暖。 在家中一向强势独断的王妃韦眉,此刻眼眶泛红,一边抹泪一边检查离大郎身子。 妇人的两只手停不下来,左摸摸离大郎脑袋,右捏捏他肩膀,似是确认长子是否无碍。 离闲板着脸,站在一边,脸上严肃低沉,似是朝韦眉和离大郎说了几句什么。 后者回过头,脸色薄怒,护着长子,与丈夫拌嘴。 离裹儿站在一边,没有插嘴,垂目笼袖。 其它人则是和稀泥一样,劝起了有“育儿分歧”的王爷王妃。 离大郎则是一直摆手,反过来安慰众人,是欧阳戎熟悉的憨厚老实的声音: “父王母妃,孩儿没事,真的没事,其实惊吓都算不上,本来准备走完最后那个湖口县就顺道回来的…… “那些反贼,孩儿都没打照面呢,秦将军、妙真女史他们赶来的及时,孩儿无恙,你们无需担心忧扰,莫生气了……咦,檀郎来了。” 欧阳戎带着谢令姜进门后,离裹儿第一时间眸光看来,离大郎也注意到了,立即起身,反过来迎接起了欧阳戎。 “檀郎檀郎……” 离大郎难掩喜悦之情,走上前,握拳重重扬起,却轻轻落下,在好友左肩处锤了下。 欧阳戎只是看了眼他,反应平淡,没说话,目光一转,瞧向大厅内的另外两批人。 其中一批人,是一位冷面的青年将领与几位绿衣官吏。 这些绿衣官吏,欧阳戎认识,都是他这一次安排给离大郎,陪他这位江州别驾下去巡查诸县的副官们,安全可靠,算是亲近浔阳王府的官员。 至于带头的冷面青年将领,不在欧阳戎此前的安排之中,但是他也熟悉。 这小将叫秦毅,是前线中军大营,分管后勤粮草运输的督运官。 以往,他往来于江州浔阳城与西南前线之间,长江上那些有重兵看守的庞大漕船、物资船舟,在离开热闹的浔阳渡码头后,都是秦毅来负责督运,保证沿线安全。 欧阳戎以前担任江州长史,负责江州大堂的时候,就与他经常打交道。 这个秦毅,算是欧阳戎的老熟人秦彦卿的心腹之一了,看他的姓氏就知道了,也姓秦,秦氏子弟。 毕竟是这么重要的差事,秦竞溱与秦彦卿放在自家子弟手里,也很正常。 督运官秦毅的权力也不小,被秦竞溱授予了临时调动玄武营黑甲将士的权力。 之前欧阳戎还以为,离大郎嘴里的秦将军是指秦彦卿,现在看,应该说的是这个秦毅。 秦彦卿没来,还在西南前线忙活。 作为中军大营长史,军务繁忙,也因此,秦彦卿每一次到浔阳城,都代表着有涉及浔阳城的大事发生。 所以虽然二人交情好,但是欧阳戎还是不希望常看见他……特别是和“世子遇险”这件事迭加在一起。 好在现在看,离大郎安然无恙。 “欧阳刺史。” 秦毅带头抱拳,不卑不亢行礼,绿衣官吏们跟随抱拳,脸色恭敬。 见到欧阳戎的身影后,他们这些随行世子巡查的副官们,也都长松一口气。 欧阳戎回头望了眼外面院子里黑压压的黑甲将士身影,轻轻点头。 “客气了,秦小将军请坐。” 秦毅等人没有落座,依旧站立。 因为此时大厅内,浔阳王、浔阳王妃、小公主殿下,还欧阳戎身旁此刻正一脸欣喜的离大郎,也都是站着的。 谁敢……不,还真有人敢坐。 欧阳戎余光看见,议事厅靠近门口的那一排座位的末座处,独独有一道宫装妇人身影,坐在椅子上,垂目端着茶杯。 刚刚欧阳戎进来,与大厅内的一众人寒暄时,她都纹丝不动,也没插话,透明人一样,置身事外。 她也是欧阳戎眼中的大厅内的第三批人,只此一人,与另外两批人泾渭分明。 欧阳戎多看了一眼这道格格不入的宫装身影。 “欧阳长史……” 彩裳女史妙真放下茶杯,突然喊了一声。 “哦,忘了,现在阁下已经不是区区长史了,乃是洛京士林头等清贵的修文馆学士,代理江州刺史、江南道督造右使……是妾身疏忽,喊错失礼了。” 她话语歉意。 可是语气不冷不热的,欧阳戎听不出具体情绪。 但也不在意。 “妙真女史。” 欧阳戎微微拱手,抬眸打量着她: “女史大人怎么突然从前线回来了。” 他说话的时候,妙真已经端起茶杯,重新抿了口茶。 她安静喝茶的间隙,秦毅已经代为开口,语气严肃: “这次能及时赶到,护送世子安全回城,多亏了妙真女史。” “哦?此话何解。” 欧阳戎询问。 大厅内众人的视线也落在了妙真身上。 特别是离闲,目光望去,眸底深处有些复杂之色…… 成为了全场关注焦点,这位大了容真不少岁数、却同为彩裳女史的宫装妇人却反应寡淡,摆弄手中茶杯。 “是这样的,檀郎。” 离大郎主动开口,打破了大厅内的寂静。 “这趟巡查,最后一站,是湖口县,湖口偏向洪州,在江洪两州交接,毗邻长江航道。 “我本想巡查完这最后一站,直接乘官船顺流而下,返回浔阳。 “当日下午抵达,准备在湖口县城住一晚,傍晚入城之前,妙真女史突然乘船赶至,带领几位女官,在城门口拦住了我和随行官员,说是收到情报,城中今夜危险,可能有反贼潜伏,妙真女史还带了监察院的公文印章来……” 说到这里,离大郎顿了顿,瞧了眼淡然喝茶的妙真,似是酝酿了措辞,犹豫片刻,转头继续道: “验明印章公文后,彷徨踌躇之际,秦毅将军也匆匆赶来了,带了三百玄武营将士,护送我转移,于是便在一处野渡直接登船,回浔阳了,没有进城。” 欧阳戎自然听懂离大郎话中的意思。 当时,他肯定是迟疑不信妙真的,哪怕有监察院的印章公文在。 不过秦毅是秦家子弟,来自中军大营,秦老将军、秦长史等人和欧阳戎交情很好。 他和临时调来的三百玄武营将士,是让离大郎决定相信并当场转移离开的决定性因素。 欧阳戎思绪瞬转,直接问: “后来呢,湖口县城怎么样了?” 跟随离大郎一起巡查的一位副官,脸色犹带后怕之色: “当夜湖口县城就出事了,有一批水贼袭击县城,洗劫了几户人家,扬长而去,湖口县衙现在还在调查……” 秦毅突然开口: “这不是一批普通水贼,末将护送世子走前,留下了一支玄武营分队,后面在城里有过一次短暂交锋,里面有高手,整个过程,两方都没留下尸首……” 他停住,点到为止。 可欧阳戎却微微眯眼。 能与玄武营的一支小队交锋,第一时间不落下锋,不说势均力敌,但也是精锐好手了。 他环视一圈大厅,瞧见没有其它新的情报。 先朝妙真抱拳感谢了一番。 离闲也上前,谢了一番妙真,韦眉还上前开口,要赠谢礼。 后者目不斜视,婉拒谢礼。 不多时,大厅会议散去。 欧阳戎亲自送妙真离开王府,门口停步问: “女史大人情报哪里来的?” 近期在前线督军的妙真表情不变: “自然是下面的监察院眼线,妾身在前线又不是吃干饭的。” 说完,转身离开,不拖泥带水。 欧阳戎平静目送她远去。 王府门口不远处,秦毅摆摆手,拒了手下递来的坐骑缰绳,停顿原地,低头整顿衣襟。 欧阳戎走去。 二人对视一眼,默契同行。 …… 王府,书斋。 欧阳戎,离闲一家人,谢令姜,还有顺伯等人齐聚。 欧阳戎是最后一个赶到。 “如何,檀郎?秦小将军私下怎么说?” 离闲立马问。 欧阳戎脸色若有所思: “根据秦毅情报,玄武营交手的这批水贼,纪律很好,不像是闲杂水贼,而且里面可能有练气士……” 离裹儿第一时间开口: “是冲着大郎去的。” 欧阳戎轻轻颔首。 离闲问:“是谁的人?难不成是卫氏?” “可妙真为何给咱们通信?” 众人七嘴八舌。 离大郎又想起被妙真突然找上门的画面,苦笑:“当时吓一大跳,以为已经落入局中,差点当场用了袁老天师的遗符。” 欧阳戎轻声: “秦小将军的意思是,妙真的情报大概率是真的,不像是局。” 离大郎反应过来:“是天南江湖那些阻碍大佛的人?” “有可能。” 离闲不解:“她们为何对咱们率先下手?” 欧阳戎抿嘴。 离裹儿突然开口:“是魏少奇、杜书清他们?” 众人交换视线。 谢令姜凝眉:“上回云梦剑泽那边不是说,不针对王府吗。” 离裹儿冷静思索: “两种可能,一,她们发现咱们不诚心,依旧帮助造像,要打击报复。 “二,是魏少奇、杜书清在谋划,绕开了云梦剑泽,准备假借天南江湖的势力,要对咱们王府动手报仇?这样也不算云梦剑泽违约。” 韦眉眯眼,揣测补充道: “说不得,这两种都有,那什么大女君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离闲忧虑,“那现在怎么办?” 欧阳戎平静说: “秦毅已经传信回中军大营,那边会从玄武营抽调一批精锐将士,去湖口县,继续追查这窝不对劲的水贼。 “我也会下令,命江州刺史府与江州大堂府同时下发公文,差遣湖口诸县调集人手,配合玄武营搜索山林野泽。 “另外,这次世子疑似被伏击遇害的消息,肯定是压不住,咱们也要上报闹大,此事在江南监察院的职权范围之内。 “所以监察院那些女官肯定得缉拿水贼,我明日去试探下那边的口风,看看她们如何处理。” 欧阳戎话语果断,诸多安排井井有序: “不管怎么说,湖口县也是在江州境内,前线中军大营和监察院不可能坐视不理,这个疑似针对咱们王府的忧患,不只是咱们的事情,她们必须排除。 “哪怕最后抓不到人,至少也得给王府争取点自卫权力……” “好。” “就照檀郎说的做。” 离闲等人附和。 离裹儿蹙眉: “本公主还是不理解妙真怎么收到消息的,她为何给大郎报信?她不是很恨……恨咱们家吗。” 韦眉板脸,看向离闲。 后者脸色微变,不敢吱声。 谢令姜轻声道: “是不是真的公事公办?前线那边的监察院女官确实收到了这些水贼袭击湖口县城的消息?所以妙真才来报信?” 众人沉默思索片刻,离裹儿勉为其难点头: “也有道理,大郎出事,她若是收到消息不报,事后也要被追究责任。而且说不定,她怀有知道报信无用会被大郎狐疑漠视的心思在。” 一旁的欧阳戎沉吟道: “不像,秦毅是她通知的,没必要打草惊蛇,真想装糊涂,完全可以路上慢一点,等大郎入城过夜,被水贼袭击,再赶到收拾摊子。” 众人不禁对视几眼。 欧阳戎忽而拍板: “先观望观望,明日我去找下容女史,问下妙真之事,看看有没有蹊跷。” “好。” “辛苦檀郎了。” 书斋秘议散去。 众人面色严肃,突然出现的蹊跷水贼,令他们心生警惕。 谢令姜和欧阳戎一起回槐叶巷宅邸,陪甄淑媛吃饭。 走前,谢令姜回到闺院,带走了某只正在和有种斗智斗勇的小墨精。 一炷香后。 马车内,妙思刚从谢令姜红袖中钻出,就跳到欧阳戎身上,低头嗅了嗅他衣裳。 小墨精还十分霸气的伸出手,抓向糕点盒。 下一霎那,被欧阳戎按住了整颗脑袋。 “拿开拿开,小戎子,你最讨厌,没有之一!” 欧阳戎没有回答,护住了糕点盒,不给妙思吃。 他微微垂目,思虑要事的同时,两指捻起一块糕点,喂至小师妹嘴边。 谢令姜微愣,咬了一口。 “味道如何?”他问。 “蛮好吃的,这是哪买的?” 欧阳戎抿嘴。 这一盒糕点是绣娘手工做的,不是桃寿斋的。 听裴十三娘说,绣娘现在过去少了。 欧阳戎轻声:“好友送的,特意让我带给家人尝尝。” 听到“家人”二字,谢令姜有些羞涩的低头。 妙思表情顿时炸开了锅,开始举旗造反,愤慨囔囔: “好啊好啊,你最见外!没有之唔唔……” 被欧阳戎一只大手,无情镇压。 “大师兄明日自己去浔阳石窟吧,我就不跟去了,眼下大郎方才遇险,我还是留在王府,和陆压道友一起盯着比较好。” 谢令姜移开目光,轻声叮嘱。 欧阳戎怔了下。 “啊?” “有什么奇怪的,没事的,你去吧,这次确实是公务,我不是小气女子。” 欧阳戎不动声色点头:“好。” 他又捻起一块糕点,喂到“不是小气女子”的嘴边。 谢令姜银牙咬住,含入檀口,轻抿红唇,少顷,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这桂花糕好甜呀。” 欧阳戎偏头注视着她,忽而捏住她的鼻尖,认真说: “师妹更甜。” “哼,油嘴滑舌。” …… —————— (ps:求一波月票呀!r2) 《黑神话》中奖公示! 《黑神话》中奖公示! 本次《不是吧君子也防》书友回馈活动,中奖名单如下。 3份豪华版《黑神话》的中奖月票根号: 42794、40八35、41060 10份普通版《黑神话》的中奖月票根号: 45769、41141、3八763、43122、40133 39764、413八6、45394、43八八6、4093八 恭喜以上十三位欧皇书友! 中奖书友,加君子书友兑奖群:732615041,找到群主小戎,提供你月票纪念册的票根截图来兑奖哈。(或通过任意一个君子或剑娘书友群,找到小戎) 如何查看自己的月票票根: 起点app——“我”——月票——月票纪念册。 以下图例: 纪念册所投月票上,有起点官方二维码可验真伪,所以一定不要将自己中奖月票截图交给他人,以防冒领。 领奖截止日期为月底,也就是八.31号。 过期未领,会进行二次抽奖,直接从21号到月末31号这十天投月票的书友里重抽。 中奖书友千万勿忘,否则欧皇变非酋。 未中奖的君子书友也不用太在意,万一重抽中了,秒变欧皇。 而且因为这一次君子回馈书友活动,大伙的反馈十分热情,下个月1号还会再抽一波! 奖品福利相比于本次活动翻倍不止,力度更大,大伙可以来参与一下,在九月一号稍微留意,若有月票可以给君子留一留~ 再次拜谢大伙对君子的支持! 对优秀国产3a游戏的热情! 小戎码字遗憾没玩,却在网上陆续浏览了黑神话悟空的剧情。 只站在故事创作者角度看,黑神话的剧情十足的感人,诚意满满。 每一代有每一代人的齐天大圣。 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美猴王。 希望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心中的悟空。 以上。 …… —————— 最后附上本次抽奖的流程证明,没时间的兄弟可不看 谨供监督。 21号中午两点,发布活动单章时,起始月票的票根为3八02八 24号凌晨十二点结束活动时,收尾月票的票根为45八6八 小戎在这两个时间点,各投了一张月票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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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秒,她眼前一黑,被头顶某只手掌的重担压垮,重新被捂住了脑袋。 “拿开拿开,把手拿开,你们为啥不会嫌口水脏啊……” 妙思一边挣扎一边嫌弃脸问。 再次脱离欧阳戎手掌,重见天日时,车厢内“同吃了一块糕点”的二人已经分开。 欧阳戎折起淡粉手帕,给低头抹嘴的谢令姜擦了擦红嘟嘟翘唇的唇角。 谢令姜偏头,打开窗户,引进马车外的春风,想吹散掉脸上的滚烫热感。 “谢丫头快漱口唔唔……” 妙思瞪大眼,这次她是被谢令姜一双柔荑捂住了嘴。 后者略微迷离的眼眸,望着窗外,没有低头去看她。 也没有解释。 “小师妹说的不错,这糕点确实很甜,等会儿带回去,给婶娘、薇睐她们尝尝。” “嗯。” 谢令姜双颊淡红的点点头,余光看了眼淡然如云的大师兄。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大师兄现在更顾家了些,或者说,更加顾及她们这些身边的女眷亲属了。 以前大师兄成天埋头公务,对于家中女眷或者身边女子的事情或情绪,有些忽视,或不在意。 而现在,大师兄开始主动做一些事情了,主动探究她们的情绪感受。 再配合上他一向说一不二、泰然自若的风格,一种一家之主的大男子既视感油然而生。 就像眼下,有妙思在场搅合,谢令姜尚且羞涩烫脸,可欧阳戎却气定神闲,说同吃糕点就同吃糕点,大大方方的吃,光明磊落的干。 不怕他人目光,或者说,是不在意,他能搞定。 这种胸有成竹的作风,自然会给女子一种安心依赖之感。 同时还有一种出乎意料的冒险刺激之情。 哪家女子不喜欢这种自信外溢、行事担当的男子? 趁着谢令姜走神,妙思好不容易从她纤细五指间脱离出来,站在她手背上,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欧阳戎道: “谢丫头,本仙姑要揭露他,他身上有别人的文气,是元怀民的,穿的是他衣裳,唔,谁知道他俩有啥勾当! “建议谢丫头严查,此事必须警醒,以前南北朝的时候,一大堆有龙阳断袖之癖的家伙,本仙姑见多了,当年在建康城的酒宴上还当场见过一个男子拍另一个男子的屁股哩……” “穿怀民衣服的事已经和小师妹说过了,下一个。” 欧阳戎轻笑,随手把告状挑拨的妙思挥去了一旁。 “咦,小戎子你真是龙阳?难怪天天让谢丫头穿男装……” 妙思理解错误,好奇歪头。 欧阳戎懒得解释,轻敲了下妙思的小脑壳: “难怪天天在我衣服上嗅嗅嗅,原来是嗅这东西……” “本仙姑的鼻子可灵了。” 欧阳戎叹息点头:“看来,真不能留你。” 大手抓去,妙思吓的跳到谢令姜手中,钻回她的袖里。 欧阳戎失笑。 不多时,马车抵达槐叶巷宅邸。 下车前,欧阳戎低头嗅了口袖子,不动声色。 好家伙,差点忘了妙思能嗅到文气,不只是女子气味。 而且文气这东西还是很难洗掉的,寻常清洗手段都不行,例如眼下他身上这件元怀民的儒衫。 嗯,也幸亏绣娘不喜欢舞文弄墨,不然若是有文气,妙思一嗅一个准。 不过,欧阳戎却突发奇想。 要是换成那位小公主殿下,她身上有文才文气,万一的万一……那是不是妙思就能迅速嗅到了? 妙思一看就是在替小师妹查岗。 小师妹爱查岗这事,他早知道了。 可妙思对文气敏锐的特质,小师妹清不清楚,是故意的还是……不经意的?其实并不存在什么特意针对? 俄顷,欧阳戎轻轻摇头,驱散了此念。 …… 槐叶巷宅邸,后宅。 晚饭过后。 谢令姜准备回王府。 却被甄淑媛挽留了下来,一起去后花园散步,饭后消食。 欧阳戎本来也要溜的。 今日得知世子险些遇袭的详情后,他眉宇锁住,思虑缠绕心头。 不过还是被自家婶娘留了下来,一起散步消食,得等到小师妹离开才能回屋。 欧阳戎耐下心来陪伴。 他的目光从晚霞天幕处收回,转头吩咐丫鬟取了一盘糕点过来。 一行人散步到了花园一间亭中休息。 欧阳戎请甄淑媛等人品尝起了绣娘的糕点。 “甄姨尝尝,这糕点好吃,听大师兄说,是一个好友送的,檀郎还和我商量,若是甄姨喜欢,下次甄姨的生辰宴,就用此糕点招待客人……” 甄淑媛愣了下,听到“好友”、“生辰宴”几个词,她面色微微一变。 她看了眼谢令姜巧笑嫣然的脸蛋,又看了眼那盘糕点,勉笑点头,尝了一口。 “好,听婠婠的。” 在谢令姜没有看见的地方,甄淑媛瞪了眼欧阳戎。 后者一副无事发生的表情,捻了一块绣娘做的糕点。 周围,叶薇睐数女也尝起了糕点。 叶薇睐本来心思全在檀郎身上,听到“好友”二字时,也没有甄淑媛那样的反应。 不过,当她捻起一块桂花糕,放入嘴中咀嚼了几口后,渐渐安静了下来。 叶薇睐低头,看了眼糕点盘子。 “咦,这糕点味道怎么有点熟悉?” 半细突然开口。 数女侧目看去。 “什么熟悉?”谢令姜好奇问。 “以前好像吃过类似的,在龙城县梅鹿苑住的时候,当时好像是来了一个新厨子……” 半细手指点着下巴,寻思道。 本来脸色正常的甄淑媛,眉头微微蹙了下,捻起一颗糕点,放入嘴中,重新品尝了下,愈发蹙眉。 “桂花糕不都这个味?半细姐姐多想了。” 叶薇睐突然开口打断。 众人只见,她一脸淡然的摇摇头: “其实和奴家做的差不多,奴家也会做此糕点,都一个味,谢小娘子要是喜欢吃,改日奴儿做些……” 欧阳戎看了眼帮忙解围的叶薇睐。 后者微微垂眸。 谢令姜也没在意,轻轻颔首: “多谢薇睐好意。” 甄淑媛蹙起的眉头暂时松开,端庄走来,花容嫣笑,继续招待起了谢令姜。 半个时辰后,散步的众人消食的差不多。 见天色已暗,谢令姜告辞离开。 欧阳戎把谢令姜送去门口,离开花园前,转头看了眼搀扶甄淑媛离去的银发少女乖巧身影。 一刻钟后,欧阳戎回到饮冰斋。 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 他四望找了下。 发现叶薇睐正在整理床榻。 每夜她都如此,默默收拾饮冰斋,照顾欧阳戎的起居。 而往日,欧阳戎一回来,不是直接冲进书房忙要紧之事;就是脱下脏衣服,先去沐浴,然后继续去往书桌边处理公务……有时候还紧锁着门不让她靠近。 今夜,欧阳戎没有这样。 他安静走进里屋,来到床榻边。 叶薇睐以为檀郎是今日疲乏,要卧榻瞌睡一下,侧身让开位置,准备退下。 欧阳戎按住叶薇睐的圆润小肩,轻轻摇头,示意她继续。 叶薇睐愣愣点头,继续铺床。 欧阳戎驻足片刻,弯腰帮忙,给她搭了把手。 叶薇睐转头看了眼欧阳戎。 欧阳戎目不斜视。 凝视了会儿,叶薇睐清浅一笑,继续低头忙活。 她没有丝毫讨赏的意思。 欧阳戎抿嘴,转过身子,摸了摸她的白毛小脑袋,有些温柔。 叶薇睐折好被褥,转过身,在他的摸头动作下,她展开双臂,轻柔抱住他腰。 叶薇睐与欧阳戎面对面的站立,依偎在他怀中。 二人默契不言。 片刻后,叶薇睐踢下绣花鞋,歪着头,随手拔出了发鬓上那一根檀郎不忘送她的鸳鸯翡翠簪子。 失去簪子固定,银白长发如瀑般顺流而下,滑落肩头,长度及腰的披散。 欧阳戎默默看着她有些奇怪的动作。 叶薇睐抬掌按住了自己松开发鬓造型的头顶,手掌停在欧阳戎接近喉结的颈脖位置。 她蓝色眼睛微微上翻。 比划了下现在的身高。 欧阳戎发现,她与刚来浔阳城时相比,高了不少。 叶薇睐笑成了两弯月牙儿。 欧阳戎突然抱起了她。 突然的失重,吓得叶薇睐两条细腿紧紧夹在他腰上,像只树懒。 欧阳戎掂量了下,低头在她耳边说: “胖了,不止五斗米、六十斤了。” 叶薇睐先怔了下,眼眶忽酸。 …… 翌日一早。 欧阳戎先是去了一趟浔阳王府。 和离闲、离大郎商议了下,先是提了白虎二营、玄武二营援兵的名单。 随后,商量起世子遇害、王府护卫漏洞的事情。 不过三人不准备直接向洛阳那边上书。 第一是时间可能来不及,第二,上书洛阳,可能有意料之外的空降人员,那就不好办了,以防万一。 何不采用受害者卖惨讨价的法子,爱哭的孩子有奶吃。 直接去与监察院、司天监谈,不追究她们险些失职之责,但要给王府争取一部分的护卫之权。 最好能借此,让他们调来比较信任的一批玄武营精锐,来护卫王府,补充空缺的安防。 这才是上上之策。 少顷,三人意见达成,说干就干。 欧阳戎当即离开王府,飞速出城。 两个时辰后,他赶到了双峰尖的浔阳石窟。 在石窟内一座巍峨无首大佛的脚下,找见了一袭淡紫宫装的倩影。 “欧阳良翰,你是说等到白虎卫、玄武卫的增援来了,你要讨一部分兵力,去看护王府。” “没错,另外湖口县的水贼,容女史也勿要大意,需要查清。” “好。” 容真点头,脸色却欲言又止。 “容女史怎么了?” 容真想了想,直接道: “其实在你之前,昨晚妙真女史已经找过本宫了,世子遇袭的事情,本宫已经知晓,妙真女史与本宫商量着就此事上书。 “本宫本来准备上午派人去通知下你的,谁知妙真女史速度这么快,昨晚已经准备好了折子,一大早就已经派人送去洛都,走的还是司天监火速加急上奏的秘密渠道。” “折子?她为何事上奏?护卫世子一事想请功?”欧阳戎下意识问。 “不是,是事关浔阳王府护卫安防的事情。” “什么意思?” “本宫只看了个大概,妙真女史的意思好像是,请求从前线调回,她想留在浔阳城,和当初一样,继续带人护卫王府,保护王爷安危。” 欧阳戎面色微微一变。 …… —————— (ps:求月票呀!r2) (本章完) 第648章 情债【求月票!】 第64八章 情债求月票! “欧阳良翰,你怎么了?” 容真眸光落在欧阳戎脸上,过了一会儿,问道: “是有什么不妥的吗?” 欧阳戎抬起头,反问: “容女史为何跟着她一起胡闹?” “什么意思?” 容真奇问。 欧阳戎沉吟: “世子遇袭一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其中还有很多疑云没有弄清楚,现在一股脑往上面捅,是否不妥? “容女史,上了秤,责任是要算到监察院与江州大堂头上的。 “可水贼一事,尚未得出结论,万一只是巧合呢,若袭击湖口县的那一帮水贼只是寻常草寇,碰巧而已呢,说不得不日就能缉拿归案。 “当然,这只是可能性之一。 “但是,此事还未查明,调查还处于刚开始阶段,就匆匆上报洛阳,将他们归纳为混入江州境内的反贼……这是否为时过早、太心急了些? “妙真女史此举,擅作主张,不仅绕开了在下与容女史……好吧,只是没有和本官这个江州主官商量,容女史她还是给了面子的,只是漠视了本官。 “但是,容女史,你有没有想过,此事很容易在陛下、诸公那里,落下咱们江州这边是酒囊饭袋的印象,刚刚调来了玄武、白虎两卫的援兵,就传回来浔阳王世子险些遇袭的事情…… “总而言之,站在咱们江州官府与监察院的角度考量,妙真女史这番做法很不地道,她一个监察西南前线战场的女官,插手咱们江州事务作何? “越俎代庖不说,还自告奋勇想要调回浔阳城,是不是前线难待、她有想要调回浔阳城当差的私欲暂且不提,妙真女史难不成是觉得咱们江州官府和监察院处理不好浔阳城事务,得她亲自回来才行?” 容真默默听完,叹了口气: “欧阳良翰,你说的有道理,本宫确实没有想到这么多,不曾想到有这么多弯弯绕绕,当时见她是宫中同僚,又像是为浔阳城操心,便没阻拦。” 欧阳戎直接问: “她早上递去的秘折,现在派人去追,能不能拦回来?” 容真摇头: “不行,来不及了,而且这条上奏的秘密渠道,直达圣听,此路人员不归地方管,派人去拦,会让你我惹一身腥。 “此事怪本宫,没有第一时间阻拦,允了她通过此路上奏。” 容真本以为欧阳戎会有些生气,不曾想他被拒绝之后,脸色依旧平静。 欧阳戎语气冷静,继续叮嘱: “行。容女史,这次就当破例,买个教训,下次若是还有类似这样给咱们指手画脚之事,你要拦住,第一时间告知本官,不可由着他们再胡来。” 顿了顿,他强调: “咱们是手足同僚,一起主持浔阳城的大局,一切得为大局考量。” 容真微微怔了下,颔首: “好,下次本宫会注意。” 她多看了眼欧阳戎。 看来他刚刚那些利弊分析的劝诫,都是为了这个条件说的。 不过容真并不计较,也无所谓。 欧阳戎思索片刻,再问: “这次妙真女史拿到的水贼袭击湖口县城的情报,是你们监察院的眼线得来的吗?此事,容女史你知不知情。” 容真眉头微蹙道: “前线那边的监察院人手都归妙真女史管,不过此事干系重大,本宫确实也去打听了下,得知的情况是,监察院确实事先收到了情报,说是有一伙不知何处窜来的水贼,最近在湖口县附近活动,有些威胁运输前线粮草的长江航道。 “妙真女史可能是提前关注到了此事,也注意到了世子正好途径湖口现场,才赶去通知……” 欧阳戎眉宇不松:“明白了。” 这时,容真忽问: “妙真女史是不是与浔阳王府有什么矛盾?” 欧阳戎看了眼她,摆了摆手: “现在东林大佛建成在即,咱们都是为朝廷做事,共同抵御贼人,没什么矛盾不矛盾的,就算有,也得暂时搁置,容女史放心,在下与浔阳王府那边知道轻重。” “你们能这么想最好。” 容真轻轻一叹,安静了会儿,主动道: “妙真女史那边,本宫会去说上几句,她在陛下身边待过,应该知晓陛下最讨厌不知轻重、私事凌驾国事之上的官吏了。” “好,多谢容女史了。” “客气。” 容真沉吟片刻,又说: “湖口县那边,如何安排,欧阳戎良翰,你可有主意?” 欧阳戎轻哼了声: “妙真女史不是很关心此事,让她先去查吧,但是容女史你和宋副监正不能过去,浔阳城内目前的主力人手不能走。” “这是为何?你刚刚不还催促咱们查吗。” “查也有个轻重缓急,眼下白虎卫、玄武卫增援还在路上,以防万一,得小心调虎离山之际。 “这一伙水贼,虽然像刚刚说的,目前还不能确定成分,但是出现的时机,确实蹊跷了点。” 欧阳戎若有所思道。 “欧阳良翰,你确实考虑周全,就照你说的办,本宫这就去找妙真女史,让她先去那边查……” 容真颔首离去。 …… 下午。 浔阳王府,书斋。 众人再次齐聚。 欧阳戎将上午发生的事情告知了一番。 得知妙真递上了折子,众人面面相觑。 韦眉率先横眉冷声: “她这瘟神,怎么阴魂不散,偏要缠着咱们王府,缠着七郎,本以为这次营救大郎,是想和咱们示好,现在看,真是居心悱恻,还是有自己的小九九。” 离闲也一脸担忧: “檀郎,有何法子阻止她调回来?本王也不想见她,要不咱们也递个折子上去。” 欧阳戎正低头思索,闻言摇了摇头: “这是下策。” 眼见众人担心受怕,欧阳戎摇头: “没事的,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王府不是以前刚来浔阳,被她和王冷然一起监视的时候了,我也不是以前的江州长史职务了,现在有刺史官印。 “她一个彩裳女官,没法为难咱们,顶多是在一旁膈应,咱们不要让她抓住把柄即可。” “好吧。” 离裹儿插嘴: “就怕她这次救大郎,就是为了这次调回来的机会,若她依旧怀恨在心,想到了让咱们全家置之死地的方法,那么哪怕这次暂时救下大郎,也不无不可。 “这样也能解释,她为何无事献殷勤,这次黄鼠狼给鸡拜年。” 离闲等人点头认同。 离大郎也插嘴: “这次回来路上,妙真经常盯着我看,还说我很像父王年轻的时候,听的有些瘆人……” 众人面色古怪的看向离闲。 韦眉“嗖”的扭头,狠狠瞪了一眼离闲。 后者缩了缩脑袋。 离大郎忍不住问: “父王,你以前是不是真得罪恨她了?这么多年都念念不忘此仇?另外……你年轻时候还有没有其他情债啊?要不提前说说……” 在河东狮吼的注视下,离闲语气弱弱,摸着后脑勺道: “我若是说没啥印象,真不记得了,眉娘、大郎、檀郎……你们会信吗?” “呵呵。” 韦眉冷笑一声,垂目看了看自己保养很好的手背:“一个巴掌也拍得响是吧。” 离闲:“……” 他一脸苦涩:“她当初只是母皇宫中一位普通女官,我经常出入,怎知会对我爱慕,突然示爱,我也措手不及,照例拒了……” 谢令姜打断闲话,冷静道: “东林大佛即将落地,需要大师兄和王爷出力,浔阳城乱不得,还没到卸磨杀驴的时候呢。 “所以卫氏女帝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派她过来软禁咱们,既然如此,也没必要畏她如虎。” “她又是打着填补浔阳王府空防的名义上奏,即使后面调回来,也是此项职责。 “所以,也明面上肯定是不敢使绊子的,顶多是一些阴招,或者通风报信之类的。 “既然如此,大师兄和王爷都可以找些正大光明的借口应付她……” 欧阳戎按住谢令姜的手背,颔首赞同: “小师妹说的没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不可慌了阵脚,看看她葫芦里卖什么药吧。” 少顷,欧阳戎又安慰几句,众人这才心安。 书斋门口,身影四散。 韦眉给离闲甩了个冷脸,昂首挺胸,离去的脚步,走的很快。 离闲赶忙小跑跟上,嘴里“眉娘眉娘”的喊。 估计又是一顿难哄。 谢令姜与离裹儿似是有悄悄话要谈,先回闺院了。 门口只剩下两道身影。 离大郎转头笑说: “我送送檀郎。” 欧阳戎看了眼他。 “好。” 有一段日子没见的二人,并肩走在长廊上,朝府门方向走去。 欧阳戎问: “去外面风吹雨打吃苦的走了一遭,大郎不怨我?” 离大郎转过头,脸庞十分认真说: “自打当初檀郎点头同意留下帮我们起,我永不怨檀郎,也不怪你做的事,这些事,自有你的思量,我信檀郎。” 欧阳戎没看他,往前独自走了一会儿。 嫌弃的撇了下嘴: “大郎拿这话去对付未出阁的小娘绰绰有余,可以出师了。” 离大郎挠了挠头。 此后,二人间的气氛安静下来。 没人打破沉默。 一刻钟后,走到了长廊尽头,靠近府门口。 欧阳戎看见前方阿力驾驶的马车,正在等待。 他没有离开,停步了会儿。 离大郎也陪他站了会儿,没有催促的意思。 欧阳戎轻轻点头,抬脚走人。 “等等檀郎。” 离大郎果然没有憋住。 “问吧。” 欧阳戎似笑非笑,斜眼瞅好友。 离大郎被这道眼神看的有些不好意思,头低下了一些,说: “这段时间,你见过她没?” “还惦记呢?看来这趟出去,你一点也没改……” 离大郎一脸认真:“不是,改了,但我……现在很好奇一件事。” “嗯。”欧阳戎点头:“见过几次。” 离大郎追问:“那,她问起过我没?有没有在檀郎面前提起过我。” “没。” 欧阳戎如实回答。 短短一个字,干净利落。 气氛寂静下来。 欧阳戎等了会儿,不见后方的离大郎吱声,于是他回头望去。 “好!” 欧阳戎回望,撞到了离大郎的笑脸。 他笑着点头,回答也是一个字,干净利落。 “走了,你别难过。”欧阳戎摆手:“实在难过,找六郎喝酒去,我最近戒酒不喝,没法陪你。” “嗯……等等,什么难过,我没难过。” 离大郎强调。 欧阳戎笑笑不语,走上前去,身姿潇洒的登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远离王府,即将消失在街角之际。 欧阳戎掀开车帘,回头望了眼。 离大郎的身影还在原地…… 回到江州大堂,欧阳戎下午没啥要紧事,时间很快过去。 日暮黄昏。 欧阳戎返回槐叶巷宅邸。 饮冰斋,他进门后,发现叶薇睐正在等他。 银发少女正两手撑着下巴,坐在桌边,望着门远处的灿烂晚霞。 身前桌上,有一盘糕点。 欧阳戎低头看了眼,也是桂花糕。 还有些热乎,应该是刚做没多久的。 叶薇睐立即起身,接过他脱下的外套,欧阳戎卷起袖子,桌边坐下,尝了一块糕点。 是熟悉的味道。 过了一会儿,凝视门外晚霞的叶薇睐,忽问: “檀郎什么时候带她回来?” 欧阳戎看了眼她。 发现她脸上的表情很奇怪。 既有期待开心又伤感担忧。 叶薇睐走去,关上门,在原地回身。 “之前她在梅鹿苑做厨娘的时候,也做过糕点,奴儿这手艺就是和她学的,也是那时撞破了她,这事,檀郎知道的。” 欧阳戎轻轻点头:“嗯。” 她背手身后,面朝欧阳戎,微微歪头说: “檀郎得注意下了,大娘子前天尝了这糕点后,好像也生了些怀疑,今日还旁敲侧击问了奴家来着……” 欧阳戎抿嘴:“好。” 叶薇睐走去,坐入欧阳戎怀中,两臂勾住他脖子,仰头凑近他的耳边叮嘱: “其实,除了谢小娘子那边外,最应该小心的,是女史容真,她才是真正的水火不容。” 欧阳戎听着听着,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碎碎念叨、替他出谋划策的银发少女。 怎么有一种狗头军师正式上线的既视感? …… —————— (ps:求月票呀!r2) 第649章 清秀薇睐,各有妙处【求月票!】 第649章 清秀薇睐,各有妙处求月票! “容女史那边,是应该小心,她和监察院,现在与云梦越女水火不容。” 夜,饮冰斋里屋,欧阳戎沉吟片刻,轻轻点头。 叶薇睐现在确实长大了不少,当初从龙城的车马行刚捡漏回来时,才是五斗米、六十斤重,瘦到不能再瘦。 现在不仅个头往上窜了一个头,长到了欧阳戎下巴处,身子骨也重了许多,不过都是多在了该长肉的地方,比汉家少女更加早熟催生,隐隐有了些西方异域女子前凸后翘、腰细腿长的身材趋势。 例如此刻,她坐在欧阳戎怀中,臀儿压在欧阳戎一条腿上,便沉甸甸的,不是绣娘的那种骨感硌人。 最关键的是,叶薇睐的发量还很浓密茂盛,一头银白靓丽的长发,柔顺如水,披在肩上。 入夜回房后,叶薇睐脱下了襦裙,换了一身较为松松垮垮的淡粉丝绸睡裙,欧阳戎只需随意用手一扯,就能露出一个圆润小巧、肤如白雪的肩儿。 也不知道是不是为欧阳戎特意穿的。 不过欧阳戎这段日子很忙,早出晚归,没太顾及家中事务。 但叶薇睐却不吵不闹,平常白日里,不是跟着甄淑媛学持家,就是向谢小娘子那边请教经学六艺,或是跟着半细等大丫鬟们学刺绣礼仪……愈发的聪慧内秀。 晚上,她则要照顾一身疲倦回返、无心交谈的檀郎起居,后者偶尔才能抽出时间给叶薇睐布置下一阶段的功课,同时回应一下她特意留下的请教问题。 一座饮冰斋被她打理的有条不紊,同时,也算是彻底融入了大周汉家女郎的殷实生活。 对于这些,欧阳戎虽忙,却默默看在了眼里。 “甄大娘子那边,奴家来帮忙,不过谢小娘子和容真那儿,还需要檀郎努把力。” 叶薇睐食指点着下巴,颔首道。 欧阳戎原本点头,顿住,眉皱了下: “容女史那边努什么力,不让她见到就行了,还想调和不成,都知道了是水火不容。” 叶薇睐眼睛微微上翻,看了眼欧阳戎: “还是得努力下的,万一……万一她也来参加甄大娘子的生辰礼呢?或者某日又突然跑来槐叶巷宅邸。” 欧阳戎皱眉,似是思索起了这种可能。 叶薇睐也不催促,她乖乖巧巧坐在欧阳戎腿上,两腿微微荡漾,取来一柄梳子,慢条斯理梳起了肩上的银白长发……她平日夜里沐浴后,喜欢披散着浓密银发,将它们归拢到肩头。 “檀郎现在对云梦剑泽什么态度。” 叶薇睐轻声问。 欧阳戎抿嘴,过了会儿,轻声道: “除了绣娘的事,两不相欠。” 终于从檀郎嘴中听到“绣娘”二字,叶薇睐却不意外。 从尝到绣娘亲手所做的糕点起,二人这两日对于“绣娘”都心照不宣,叶薇睐的谈话中都没有直接挑明那个“她”是谁。 欧阳戎忽问: “当初我在龙城治水,第二次昏迷,住进东林寺三慧院,你们有没有过来看望?” 叶薇睐微微一怔,摇头:“檀郎不记得了吗?当时奴儿和婶娘还在老家南陇呢,是你提前催我们回去过中元节的。” 欧阳戎颔首:“哦,对,所以当时我身边只有小师妹、恩师他们在?” “嗯。檀郎怎么问起这个?” 欧阳戎思索了会儿,轻轻摇头:“没事了。” 叶薇睐继续低头,梳着肩头的银白长发。 没有打扰欧阳戎的思绪。 欧阳戎回过神,伸手捻起一缕银白发丝,指肚间摩擦了下。 可能是傍晚做了桂花糕的缘故,叶薇睐颈脖发丝间带着一股淡淡的桂子香,清甜好闻。 他突然抱起腿上的叶薇睐,把她放了下来。 桌前,二人都站起了身。 “怎么了,檀郎?”叶薇睐下意识道:“你要不要沐浴更衣。” 欧阳戎拉住了她的手: “不用了。洗完了,等会还要再洗,麻烦。” “檀郎今晚是要出去吗?” 叶薇睐好奇,不过也没在意,她放下梳子,准备书房: “那奴儿去读书写字了,檀郎回来喊我……” 欧阳戎捻起一块糕点放入嘴里,吃了几口,填补体力,他快步走去,来到叶薇睐的身后,直接把惊讶呼出声的她拦腰抱起。 “呀,檀郎作何……” 欧阳戎掂量了下,嘀咕:“重不少。” 叶薇睐羞红脸,小声:“檀郎不是出门吗。” 欧阳戎不答,问: “你刚刚说要干嘛来着?” “读书写字……” “那就读书写字,檀郎教教你。” 欧阳戎一本正经点头。 叶薇睐总觉得檀郎说的读书写字,和她想要的读书写字有些不一样,弄得少女一颗怀春芳心既是疑惑又是羞喜。 这时却听檀郎嘴中嘀咕: “唔,再实验一下,是不是都能渡送……” “什么渡送?”叶薇睐小脸困惑。 欧阳戎不答,抱着叶薇睐转身入寝,与卧室方向背道而驰。 她忽然不说话了。 处于被抱姿态的她,把小脸用力埋进他胸膛衣襟中。 少女的银白长发恰好曳地,拖在红褐色地毯上,比门外今夜的月光还要雪白明亮。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夜色中传来一道未知鸟禽的啼声…… 叶薇睐某刻蓦然想起傍晚欧阳戎回来前,所见到的天际晚霞。 那一片霞云,被压在庞大天幕的最下方,它火红又滚烫,热烈又滚动,乖巧默默的承受着夜与山的重量。 最后,火红滚烫的云朵躺在远方天际,随风流淌,偶降阵阵雨水,慵懒到不想再动一根手指头,缓缓漂浮,沉入最深沉的黑夜…… …… 漆黑如墨。 窗外传来五更天的锣声。 书桌上,一粒灯火亮起。 欧阳戎熄灭火折子,在桌边坐下,长呼一口气,揉了把脸。 灯火照亮他仅仅披有一件单薄青衫的修长身躯。 欧阳戎转头看了眼里屋方向,他刚给某位银发披散、肤白耀眼的少女盖好被褥。 后者沉沉入梦,娇躯疲倦,却睡得格外香甜,不愧是外邦银发蓝眼血脉的少女,身段腰儿韧性十足,可堪重压折迭…… 欧阳戎收回目光,两手的手背撑着下巴,闭目进入了功德塔。 功德塔内,还是老样子,一片纯白空间。 一顶福报钟高挂,自从上次关于绣娘的双修福报触发兑换后,已经沉寂了一段日子。 下方,圆润小木鱼不时的“噔”一声,脆响在功德塔的寂静空间内,显得颇响。 欧阳戎走去,看了眼青金色字体。 功德:五千四百二十 对于功德紫雾双修注入的人选条件,他刚刚找叶薇睐试了一下。 这也是最近的疑惑,正好找她试验。 结果是…… 没用。 功德塔内的福报钟,纹丝不动。 没被触发,所以也无法给叶薇睐注入功德紫雾,只是正常的欢好。 欧阳戎眉宇凝起。 他不确定,这是不是因为叶薇睐没有修为,而绣娘身有修为的缘故。 所以,针对功德紫雾能否双修,所作实验的参考组,还是不够完整,需要更多的对照组才行。 只是这短时间内,除了绣娘,他从哪里找这种对照组去?真是好奇心害死猫。 唔,小师妹是五姓贵女,大家闺秀,对于圆房一事,必须得明媒正娶洞房花烛才行。 这也是二人之间心照不宣的。 平日不管是清泉濯足、同尝甜糕,还是检查儿子的食堂…… 都只是适可而止,小打小闹,没有过界。 不然,别说恩师谢旬了,光是她小姑谢雪娥,都得剥了他一层皮。 这个时代的女子还是十分注重贞洁的,比如绣娘,不知道欧阳戎早知她童养媳身份,上次主动问起,差点急得哭鼻子,还好欧阳戎机敏应对了。 而眼下,与薇睐一起试验得到的结果,只能证明,欧阳戎与没有练气修为的普通女子圆房,无法渡送功德紫雾,达到双修效果。 欧阳戎抿嘴,又回忆起了和绣娘交换功德紫雾时的奇异滋味。 好奇想要探明此事,不只是光想当送财童子,而是因为,这几日,他有些惊奇的发现,自己的修为得到了精进。 原本他距离八品大圆满还有一定距离的。 要修个三年五载才行,结果在与绣娘稍无节制的没羞没臊后,修为竟然直接精进到了瓶颈处。 现在已经是八品圆满了,越过瓶颈,就是淡红七品! 在这种类似双修的状态中,他也能连带收益,倒是让人意外。 不过仔细想想,双修双修,肯定不只是惠及一人的,否则这不就是道家嘴里的鼎什么吗? 欧阳戎脱离功德塔,闭目内视,感受了下丹田内沉稳流淌的深蓝灵气,嘴角翘起一丝弧度。 众所周知,九品、八品是下品练气士。 而七品、六品是中品练气士。 接下来,八品进入七品,是一个很重要的门槛。 一旦跨过了,深蓝灵气化为绯红灵气,将是质的飞跃,执剑人的鼎剑神通会大幅提升,例如“归去来兮”,布剑范围增大,耗费时间却减少;还有“缘起性空”…… “剑诀。” 他蓦然睁眼,呢喃自语: “还差一份剑诀,最好再来一场晋升仪式。” …… “方大娘子,方女侠这是在这里住下了吗?家里那边不会着急?” 中午,幽静小院。 欧阳戎、赵清秀,还有方举袖和方胜男正同桌吃饭。 欧阳戎放下碗,好奇问道。 方举袖与方胜男对视了一眼。 “听说这承天寺的香火很灵,我与妹妹准备多拜一拜,不过承天寺里的客舍满了,只好在公子与绣娘这儿借宿,还望勿怪。 “话说,没有打扰到你们吧。” 欧阳戎摇头:“没有。” 顿了顿,若无其事道: “没打扰到你们午休就行。” “午休?”方举袖好奇? 方胜男红了些脸,低头干饭。 欧阳戎又道:“你们在这里住,绣娘气色都好了不少。” 方举袖点头,却发现旁边方胜男吃饭的脑袋更低了。 对面的小主也是,耳根子好像红了点。 欧阳戎又问了问礼佛的事,方举袖的口风很紧,没有问出关于一指禅师的线索来。 欧阳戎抿嘴。 最近方家姐妹的活动一直局限在承天寺,她们得到的情报也是,哨所虽然拆除了,但是六郎手下官兵的巡逻,依旧部署在星子坊内,搜查可疑人物身份路契。 方家姐妹在城内活动不了,也离不开星子湖周围,自然打探不到太多消息。 对于这一点,欧阳戎乐见其成。 虽然他作为江州主官,上任刺史以来都十分低调,除了青羊横街的第一期廉租房剪彩礼时亲自登场过,除此之外,星子坊这段日子的事务都是裴十三娘抛头露面的。 所以城里知道他这个江州刺史相貌的人不多,只是听过“欧阳良翰”的大名罢了。 他与方家姐妹接触这么久,经常套话,也逐渐明确了这一点。 暂时无需担心此事。 另外这方家姐妹去承天寺那边接触的人,燕六郎都有去查。 眼下都还在掌控之中。 燕六郎询问过,要不要将方家姐妹、还有承天寺那些可以秃驴抓起来,被欧阳戎暂时按下了。 不多时,吃完饭,在方胜男注视下,欧阳戎本走去大堂,不准备去厨房的,上次绣娘立下了规矩,要节制,所以虽是正常洗碗,但还是容易被方胜男误解,他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的。 谁知道,绣娘走了过来,拉了拉他的袖口,然后独自往厨房走去。 欧阳戎愣了下,只好跟了上去,这是逮着他洗碗啊! “小主有什么事要帮忙吗?”方举袖好奇看着这一幕,准备去看看,被方胜男拉住。 “胜男怎么了?” “没、没事,姐,咱们回屋吧,突然困了。” 方举袖被方胜男拉进房中。 欧阳戎跟着绣娘进了厨房。 路上忍不住看了看绣娘的纤细背影,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最近绣娘隐隐主动了不少。 难道是功德紫雾产生了影响? 也不清楚绣娘的感受如何…… —————— (ps:求月票呀!r2) 第650章 白虎【月末跪求月票呀!】 第650章 白虎月末跪求月票呀! 幽静小院,厨房。 欧阳戎发现,绣娘把他拉进厨房,确实是洗碗。 因为她连厨房的门都没关,从外面院子能看见里面。 于是跟在后面进门的欧阳戎,习惯性的反手关上了门。 走在前面的赵清秀,背影顿了顿,扭身,两手摸索着去往门口。 欧阳戎拉住她,不动声色问:“绣娘要干嘛?” 赵清秀站在原地,没写字,小脸蛋平静,微微歪了下头, 欧阳戎最受不了这个了。 老实转身,重新打开了厨房门。 回过头来,发现绣娘已经返回堆满油渍碗盘的水槽边,同时还不忘递给他一条围裙。 真洗碗啊。 哪怕刚开始也没那份心思,他还是微微叹了口气。 “唉。” 眉宇之间难免有些小失落。 赵清秀又转身,正对着他,微微歪了下头。 一张楚楚可人、惹人爱怜的脸蛋,神色无比宁静。 若是她的眼睛没有失明,想必那一双涧溪灵鹿般的眸子,也是宁静安然的倒映自家檀郎。 欧阳戎“嗖”的一声,水槽边归位,老实洗碗。 少顷,他发挥主观能动性,和以前第一次厨房暧昧的路数一样,洗着洗着,手掌触碰到了她湿漉漉又柔滑的小手。 准备若无其事的帮绣娘洗一洗。 低头刷碗的赵清秀,抽出纤手,在下腹前的围裙上擦了擦。 抬起纤手,曲指在欧阳戎脑门上轻弹了下。 欧阳戎身子微微后仰。 “绣娘怎么打人。”他语气忧愁。 不过那副眨巴眼睛的表情,赵清秀看不见。 檀郎不准使坏,没关门呢 她一根食指落在欧阳戎胸口处,一板一眼写道。 欧阳戎语气恍然大悟:“懂了,我去关了门。”说罢就要走去关门。 赵清秀不应,只是低头写字: 檀郎不陪绣娘洗碗吗 “陪,咳,这不是正陪着吗。” 洗碗不是使坏 “确实两码事,可一件一件来。” 若是不能使坏,檀郎是不是不愿意陪了 “当然不是。” 欧阳戎立马正色道: “洗碗和使坏都不重要,绣娘在旁边,才最重要,对我而言。” 赵清秀缎带蒙住眼睛的小脸,露出浅笑。 绣娘也是 “好。” 欧阳戎收回手,开始老老实实的洗碗。 却没想到,洗了一会儿,赵清秀似是途中观察了下乖巧洗碗的他,少顷,主动抓起欧阳戎的手,写字: 檀郎是不是喜欢我穿围裙的样子 “为何这么说?”欧阳戎奇问。 檀郎定力很好,在外面做事也是沉稳持重,可每次回家在厨房里,就……就坏了,变坏了 欧阳戎纠正:“那是正常反应,没有哪个正常男子会不喜欢的,也不是变坏。” 真的吗 “真的,比金子还真。” 赵清秀忽然身子前倾,侧脸贴在他胸膛心脏处,认真听了一会儿。 欧阳戎嗅到她秀发间的沁香。 眼前陆续闪过黑暗中、灶台上那香汗淋漓又粉粉白白的一面墙,心中一荡。 他偏过头去,脸色若无其事。 赵清秀贴上去的身子收回,轻轻一笑,继续洗碗,也没有写字。 欧阳戎皱眉: “绣娘笑什么呢?” 赵清秀摇摇头。 欧阳戎板脸,语气凶巴巴的: “快说,不准生起什么奇怪误会。我清清白白一君子,岂能受此轻辱,哪怕是绣娘的辱也不行。” 哦,是檀郎刚刚在狡辩 欧阳戎大手一挥,豪气万千: “必不可能,我清清白白一君子……” 赵清秀突然写字打断了他: 知你不消停,檀郎今日只能……只能从后面抱,不准格外使坏更、更进一步 欧阳戎立马把八百句话咽了回去。 “好好好。” “嗖”的一下,不等赵清秀反应,已经出现在她系围裙的纤细倩影背后。 他摘下自己沾了水渍围裙,丢到一边,直接从后方搂住赵清秀的细腰肢,恰然自若的继续洗碗,不过这一回是怀抱佳人。 赵清秀也没想到檀郎清清白白一君子,动作却这么快。 她失笑摇头,继续回正身子,低头清洗碗筷。 随后,二人都没说话。 厨房内只剩下洗碗的细细簌簌声。 不过,渐渐的,赵清秀乌发挽起的小脑袋,微微低垂,身子骨也渐渐弯曲下来,站立的似乎有些困难,也不知道是不是站了太久腿软。 裙摆下两条标志的美人圆细长腿,有些微微合拢,两个藕臂的手肘撑在了水槽边,弓起了身子,身子骨却不松反紧,娇躯渐渐像一把绷紧的弯弓。 欧阳戎很喜欢这种相处的姿势。 从后面抱着绣娘,两人的身高与体型,格外的契合,真正做的了严丝合缝。 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与开发,欧阳戎逐渐熟悉了面前这具娇躯。 甚至在某些方面,爱摸索的他,比绣娘本人都更熟悉她身体。 就如此刻,怀中绣娘的娇躯不出意外的逐渐滚烫起来。 欧阳戎确实在认真洗碗的,但是架不住绣娘的生理反应太大,过于敏感。 他不动声色,低头看了眼绣娘垂头时露出的红透耳根子。 绣娘与薇睐截然不同。 绣娘是十分容易泛起红霞的体质,全身肌肤滚烫起来,就像是一块刚出炉的烙铁,烫人无比,接触到的肌肤升温,甚至让欧阳戎有几分被烫痛的感官,十分神奇。 也不知道她瘦弱骨感的小身板,从哪里冒出这些热量的,有时候二人温存时贴在一起,这入春微凉的天气,欧阳戎都不敢盖被褥,而是掀开被褥一角,把脚伸一只出来散热。 悄悄话问绣娘要不要有样学样,却被她拒绝,她喜欢缩在被褥里,卷曲姿势紧抱他,不想露出一点…… 至于叶薇睐,身子没有这么滚烫,是另一种体质,嗯,十分能扛,很有韧性。 像是结实的木偶,能让贪玩孩童将她折成各种形状,回弹优秀,不怕弄坏,质量极好,更别提,还十分乖巧配合,有主观能动性…… 赵清秀低头默默承受了一会儿,忽而放下碗,擦干净手,转过身子,在他胸口处写字: 檀郎还说不使坏,你才不是清清白白一君子哩,至少对我不是 欧阳戎无奈: “我不是故意的,主观上不是,身体一些反应不归我管,就像绣娘脸红一样。另外,这不是绣娘建议的方式吗。” 赵清秀咬唇,用额头轻撞了下他胸膛:那我建议别的,你却不听 “听呀。”欧阳戎笑语,又压住略显得意的笑容。 赵清秀两手捧住他的脸,安静下来,似是想了想,去写字: 从圆房起,这些日子你有无不舒服的 “圆房?”欧阳戎反问,这是夫妻间的词汇。 赵清秀娇羞低头。 就是咱们做了那事后,这些日子,你感觉身体怎样 “倍棒。”欧阳戎用力点头:“干饭都香了。” 赵清秀歪头,似是“看着”他,秀眉微微蹙起。 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难道绣娘感受不到?” 赵清秀回过神,心不在焉写:感受到了,檀郎身子骨确实好,生龙活虎的,不知哪来这么多的劲 “那不就成了,担心啥,而且这才哪到哪。” 欧阳戎忽而反问:“绣娘的感受呢,觉得身子怎么样呢?” 赵清秀小脸红了红,在檀郎好奇的视线下,偏过头去。 她当然不能说多亏了檀郎,灵气修为迅猛提升,甚至濒临破境。 檀郎别想套话,反正今日不行,要节制,前几日说好了的 “都过了好几日了。”欧阳戎数着日子。 檀郎说了,听我的 “好,听你的。”欧阳戎问:“那到底是要节制几日?” 三、三日 欧阳戎装傻:“好,三日后就彻底放开……” 一回她迅速写字纠正:每隔三日,一回 欧阳戎一本正经:“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日就是九秋,苦等九秋,绣娘还不如要了我命。” 这就是为了檀郎的命……身体 “瞎说,我身体没问题。”欧阳戎斩钉截铁。 可我……我有些害怕 “怕什么?”他凝眉问。 赵清秀似是想到某种可能的未来,浑身颤抖起来,食指写的断断续续:怕檀郎……万一……旧疾复发 欧阳戎将颤栗的她揽入怀中,紧抱,关心问:“为何,旧疾与这有何关系?” 赵清秀埋脸在他肩上,不语。 总不能说她是害怕吸收了他体内半只龟甲天牛的药效,那可是檀郎救命的药啊……这奇怪的双修效果,赵清秀害怕是涸泽而渔,损他根气……所以得拖长时间,观察观察。 天青色缎带遮不住她满是心疼愧疚的眉头。 檀郎乖,听我话好不好 赵清秀抓着欧阳戎袖口,轻轻摆了摆。 “好吧。” 欧阳戎勉为其难点头,开始板起了手指。 “上回是在两日前,那明天不就满三日了?” 他喜上眉头。 赵清秀怔了下,连忙写道: 不,从今天起,三日 “绣娘耍赖,哪有这么算的,今日我啥也没干。”欧阳戎无奈。 乖 欧阳戎牙一咬,尝试讨价还价: “那三日后,你得补偿。” 什么补偿 欧阳戎尝试道:“额外补偿一回,所以到时候就是两回……” 赵清秀小脸平静。 不可 欧阳戎犹不死心,又争取了一番,赵清秀皆是坚定摇头。 她一向立场坚定,底线毫不动摇。 “好吧。”欧阳戎失望叹气,转头继续洗碗。 赵清秀默不作声。 等待洗完了碗,欧阳戎擦擦手,准备出门。 她突然拉住了他。 “怎么了?” 檀郎莫伤心好不好 “没伤心。” 你不要不开心好不好,没让你开心,我心口就痛 “真的没……” 有奖励 “啊?” 没等欧阳戎反应过来。 匆匆落下一行字的赵清秀,已快步出门,明明看不见路,却走得飞快。 欧阳戎低头看了看手掌,摸了摸她落下“奖励”二字的掌心位置,脸色若有所思。 绣娘意思是,到时候有给他的补偿奖励吗?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总比没有好,而且还是绣娘主动提的奖励,真是难得。 欧阳戎顿时期待起来。 “那个,你小心点,别摔倒了。” “嗯嗯啊。” 院子里,收衣服的纤瘦蒙眼少女,背过身子,讷讷回应。 欧阳戎在赵清秀周围溜达,陪伴了会儿,告辞离去。 离开幽静小院,他先去了承天寺,照例洗了个澡,换上一身干净衣服。 和李鱼打了声招呼,大步走出院子。 刚登上马车,燕六郎匆匆找来。 “明府,容真女史喊你过去。” “什么事?” “下午申初刻左右,朝廷派来的增援兵马会抵达双峰尖。” 欧阳戎立马严肃起来,吩咐道: “先去江州大堂,通知元怀民,召集全体官员随本官出城,一起迎接。” “是!” …… 两个时辰后。 双峰尖,阳光明媚。 欧阳戎赶到了浔阳石窟,在造像工地外面见到了容真。 这位女史大人正带着监察院女官们,在官道上等待。 宋嬷嬷站在远处树荫下,闭目养神。 欧阳戎赶来,容真多看了眼他,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番: “你怎么天天穿元怀民的衣服?” “某种意义上算是替他来了。”欧阳戎嘀咕了句,问:“情况如何,这次人全到齐吗?” “嗯,这次援兵是白虎卫二营为主,玄武卫二营辅助,共计四千锐甲,兵力充沛,回头看前线中军大营需求,可能再调一支玄武营过去。” 欧阳戎又问:“那人呢?不是说这个点吗,都过了,还不见人影。” 容真仰头看了眼天色。 “不知道,按照白虎卫领将的来信,白虎、玄武四营的人马应该已经到了才对,不知为何迟到了。” 容真转头看了眼他身后,江州大堂的主要官员都来了,但差一个:“元怀民呢?” 欧阳戎道:“请假了。所以说是替他来了。” “他病怎么这么多?” 容真皱眉不满。 “算了,别管他。” 欧阳戎摇摇头。 刚刚去江州大堂,这老小子人还在的,一说要来接人,欧阳戎扭个头的功夫,就不见他人影了,只剩桌上一张假条。 “白虎卫与玄武卫比,如何?” 容真轻声道: “职责各不相同,两卫都是南衙十六卫之一。 “南衙十六卫分领天下所有折冲府,而十六卫中,白虎、玄武、青龙、朱雀四卫,地位超然,不负责管理折冲府,但是却可节制天下练气士。 “因而,这特殊的四卫,不是坐镇在两京陪都,就是安插在漠北边军,亦或是安置在天下重镇,随时调往大周各地平息骚乱,这一次派来的以白虎卫为首的援兵,就是从长安调来的。 “而四卫的成员,都是从其它十二卫与天下数百座折冲府中调集的,是精锐中的精锐。” 欧阳戎饶有兴趣问: “听说还有一个应龙卫,不在其中吗?” 容真轻轻颔首: “是有一个应龙卫,它又被称为黄龙卫,但不属于四卫,也不属于其它南衙十六卫,而是北衙禁军的范畴,北衙禁军负责皇城安危,应龙卫你可以理解成北衙最主力的禁军即可,只有陛下能调动。” “明白了。” 容真认真道: “这次求援,没想到陛下与政事堂诸公直接抽调了白虎卫的主力精锐,还有一位威名赫赫的白虎卫中郎将,名叫易千秋,是首席指挥使,全权统率本次援兵。” 欧阳戎好奇:“我在诏书上见过这个名字,此人很厉害?” 容真微微眯眸: “没错,此人年纪轻轻就已经是正四品的白虎卫中郎将,很不简单,在南衙十六卫中也十分有名,大司命夸其是北地目前为止距离兵家上品最近的彪悍武夫,军中公认的顶尖兵器家。 “此人同时也是陛下钦点的大周猛将,前途无量,欧阳良翰,你等会说话注意点,别像是在本宫面前一样,别人可不惯着你,特别是兵家武夫,性格乖张。” “哦?” 欧阳戎脸色愈发好奇。 …… —————— (ps:月底了,跪求一波月票呀,快过期了呜呜!r2) (本章完) 第651章 奇女子【月末求月票!】 第651章 奇女子月末求月票! 兵家道脉历经南北朝鼎争,在关陇集团一统混乱北地的过程中,逐渐归拢并整合,落入了皇权与北地世家大族之手,最后融入了新兴的大一统王朝——大随的体系内,随后,又经历了随、乾、周,延续到了本朝。 兵家道脉与阴阳家道脉一起,掌握在朝廷手里,因为两家道脉最大的练气士群体,与大周朝廷关系密切,以关陇世家、军功贵族、司天监等暴力机构的形式,某种意义上寄生……或说融入进了大周朝的官僚体系之中,达到了某种融洽互哺的状态。 相比于云梦剑泽这类隐世上宗,儒释道三家显世上宗更进一步,贴近世俗,而兵家道脉与阴阳家道脉则是再进一步,直接与世俗皇权关系密切。 也因此,兵家道脉比较为人所知,每一品的品名也是如此,特别是前期几品。 据欧阳戎所知,兵家道脉九品名为“武夫”,八品名为“魏武卒”,七品名为“秦锐士”。 六品,兵器家。 五品,兵阴阳家。 容真说,这个叫“易千秋”的正四品白虎卫中郎将,是什么军中公认的顶尖兵器家。 那就是一位六品兵家练气士无疑了。 对于这个,欧阳戎其实挺熟,当初斩杀跌品的丘神机,同样也是兵家六品灵气修为,当时废了他好大的力,差点抽光精气神昏厥至死。 不过若是让现在的他,回到以前,估计能游刃有余不少。 只是也不知道,即将到来的这位“顶尖兵器家”易千秋,与跌品后的丘神机相比如何…… 欧阳戎沉吟之际。 有一轻骑,席尘而来,在众人面前翻身下马,奔来禀告: “女史大人,刺史大人,不好了!有水贼袭击长江水道,劫掠了一艘浔阳城送往西南前线的后勤粮船!秦毅将军那边,紧急派小人前来请求支援……” 众人倏然一惊。 欧阳戎与容真对视一眼。 “这批水贼哪里来的?怎么放进来的?受袭水道的位置又在哪儿?” 欧阳戎一项一项的问。 轻骑信使低头禀告: “距离浔阳城两百里,这批水贼好像是来自湖口县方向,秦毅将军手下的人发现,这批水贼的装扮特征,与当初在湖口县差点袭击浔阳王世子的那批水贼一模一样。” “这批反贼流匪怎么敢!” 容真脸色薄怒道。 湖口县出没的那一窝水贼,她暂时没有派出太多人手去湖口县围追堵截,剿匪缉贼。 这是容真和欧阳戎共同商量的结果。 需要预防天南江湖反贼们是调虎离山之计。 即使有反贼混过了戒备森严的西南前线,可眼下江州全境任何地方都可以抛弃,暂时不顾,唯独双峰尖的浔阳石窟不能出乱。 可哪曾想到,湖口县这一窝水贼如此猖狂,偷偷溜进来,现在距离浔阳城只有两百里,而且还敢劫持后勤粮道! 也不知道为何如此猖狂,是生怕监察院与江州大堂关注不到他们吗? “这批水贼很不对劲。”欧阳戎立马道。 “就是奔着咱们来的。” 容真语气断定,冷着脸道: “说不得反贼魏少奇、杜书请就在其中。” “可是为何这个节骨眼劫掠粮道?不是打草惊蛇吗,还是说,在配合马上发生的匡复军前线反攻?才有此自信?” 容真深呼一口气:“欧阳良翰,本宫不能离开石窟。” “明白,我去。” 欧阳戎想也没想,点头,转身去招呼燕六郎,准备出行人手。 俄顷,回过头来,他搀扶起了轻骑信使,又细问了几句,脸上露出思索之色。 “欧阳良翰。” 容真突然喊道。 “怎么了?” 容真犹豫道:“要不你再等一等援兵,易指挥使应该马上快到了,到时候分一部分白虎卫甲士,与你同行,护卫安全,缉拿反贼。” “多谢容女史关心。”欧阳戎灿烂一笑,在她眼中这笑意如清风拂面,“但是不用,来不及了,我先去看看情况……” 容真避开目光,冰冷冷回应:“关心?你想多了,只是不太想看见熟悉的同僚出事……” 就在这时,轻骑信使弱弱问道:“女史大人、刺史大人,你们是在等白虎卫的援兵?还有那位易指挥使?” 欧阳戎、容真二人顿时回头,皆目光灼灼的盯着他,这突然的凌厉视线,让后者缩了缩脑袋: “没错,你见过?”欧阳戎问。 轻骑信使点头道: “刚刚属下前来报信的路上,在官道上遇到了一支黑压压的森严甲士队伍,带头一位姓易的指挥使,拦下了属下,询问了粮道被袭一事。” 二人一愣。 “然后呢?”容真追问。 “然后易指挥使好像带兵驰援去了。” “时间过去多久了?” “约莫两个时辰吧。” 欧阳戎与容真不禁对视一眼,皆看出对方眼中诧异。 轻骑信使见二人不说话,告辞离去。 “两个时辰吗,还没回来……” 欧阳戎自语说到一半,接过燕六郎递来的缰绳,准备翻身上马。 突然正前方官道尽头出现一条白线。 白线越来越近,如同黄昏海岸边泛起白沫的一线浪潮,滚滚而来。 前来迎接的众人,视线皆被吸引过去。 等“白线”靠近,欧阳戎发现,这原来是乌泱泱的人头队伍,队伍整齐划一,头戴白巾,身披白袍,银白面具,威武煞气。 领头的高大骑士,一马当先,座下汗血宝马披着白布马鞍,银制头套,气势汹汹。 整支队伍皆戴白银假面,形制是凶悍恶虎,当先的那一人一骑,更是如此,一马当先,绝尘而至。 来到欧阳戎与容真面前几步处,高高勒马,马匹奋力扬起两只蹄子,差一点撞到一起。 只见面前此马,身子一侧,挂有一柄三尖两刃刀,刀上挑着两颗乌黑圆滚之物,往下成线般不住的滴血。 欧阳戎也不见这白袍高大骑士手中有何动作。 “砰——!” 一柄形似长枪的三尖两刃刀已经插在他的脚边。 欧阳戎低头一瞧,它上面原来挂的是两颗血淋淋的人头,皆瞪大死鱼眼,死不瞑目。 这时,白袍高大骑士从怀中掏出一物,随手丢在地上两颗头颅旁。 是一枚熟悉的青铜短剑。 白袍高大骑士居高临下,视线略过了准备翻身上马的欧阳戎,看向了容真。 “容真女史?”面具下方有声音嗡嗡。 “是本宫。” 容真个头不高,却冷脸昂首,与对方高头大马形似对峙。 白袍高大骑士其在马上转了一圈,同时环视全场,似是打量了一遍前来迎接的官员,过了好一会儿,才硬邦邦语气问: “浔阳城九品以上官员全到了?” 容真刚要点头,看了眼欧阳戎身上衣服,改口: “有一位元姓长史身体抱恙,请假未来,不过没有大碍,机要位置的人全到齐了,易指挥使有事尽管吩咐。” 说到这里,她转过头,先是介绍: “对了,这位是欧阳良翰,是本州刺史……” 白袍高大骑士面具下方发出更大的声音,打断了她: “那批水贼已被本将暂时击溃,余孽逃窜,藏入水泽。 “目前从两位削首贼人身上,搜得一枚云梦令,身份确认无疑,是天南江湖反贼的同伙!” 众人面面相觑。 难怪一身煞气腥风的赶来,好一尊活阎王。 容真遥遥望了一眼白虎卫铁骑后方,问道: “玄武营的人呢?” 虽然不知道她少女之身的个头矮矮,是怎么越过众人看那么远的,可能是独属于阴阳家的望气之术。 “两支玄武营押运的履车太多,本将带白虎卫将士先行一步,韦将军他们估计要慢半日,傍晚前预计能到。” 容真颔首:“原来如此。” 这时,燕六郎弯腰捡起了云梦令,擦了擦灰,递给欧阳戎。 欧阳戎没接,眼睛一直盯着白袍高大骑士。 面具下的这一道声音……有些女子声线! 他有些诧异,不知道是不是听错了。 于是仔细打量了下白袍高大骑士的银白覆面甲下颈部处,确实没有喉结。 但是除此之外……与男子无异了。 没想到这魁梧高大似北地男子的身躯,原来属于一位女子,不过嗡嗡嗓音有些女子沙哑,看样子年龄不小,约莫三十来岁。 “这位女将是?”欧阳戎再度确认了下。 “这就是本宫和你说的易指挥使,易千秋。”容真轻回头介绍道:“正四品的白虎卫中郎将,深得陛下青睐。” “易指挥使是女子?” 白袍高大骑士蓦然打断: “肃静!” 全场安静下来,她翻身下马,取出一份帛书,朗声宣读: “陛下诏曰。” 众人纷纷接旨。 听了一会儿,是朝廷新旨意,命令妙真留在浔阳城,负责浔阳王府安危,不得有失。 欧阳戎听到后,微微垂眸。 容真看了一眼反应平静的他。 易千秋的覆面之甲,是一只凶恶虎面图案,似是白银材质,也不知道是她的声音本来如此,还是从中发出的声音自带嗡嗡的音效: “除了调回妙真女史,陛下心系王爷安危,命令本将派出三百白虎营卫士,守护王府,在路上本将已经把人挑好了,皆是白虎卫中的精锐,本将还选了位沉稳郎将统帅,现在就可去护卫王府,妙真女史呢,受命交接一下。” 欧阳戎越听越皱眉。 此女一来就一副命令语气,将这些关键事宜做主操办,也不与他和容真商量商量。 欧阳戎暂时未表,转头看了一眼后方两千位整齐划一、白袍覆面的白虎卫甲士,抿了下嘴。 武人手里有兵,确实腰杆够硬气,不过寻常的武将可不敢这样霸道嚣张。 因为在乾、周两朝,文武不分家,边境州的文官长史,亦可领兵杀敌…… 但白虎卫本就特殊且拔萃,白虎卫的正四品中郎将,确实不用怂他所代领的江州刺史这种同品官职。 这时,不远处的树荫下,宋嬷嬷睁开了眼,走上前来。 易千秋侧目,脚尖一挑,那一柄三尖两刃刀,飞回马旁,被四位白虎卫的白袍甲士合力接住。 此兵器也不知是何种金属打造,竟如此沉重,可是却被易千秋随意搬弄。 “宋副监正别来无恙。” 易千秋抱拳,面对这位白眼老妪,姿态稍微严肃了点。 “易指挥使还是如此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不愧是我圣周四大奇女子之一,难怪陛下如此喜爱易指挥使,视为爱将,常常破格召入应天门,负责宫禁……” “过誉了,全是虚名。” 易千秋反应平淡,银白虎面下,一双英气眼睛环视左右,像是有些心不在焉。 这时,一直避开欧阳戎的妙真,不知从何处赶过来,得知诏书事宜后,一脸严肃的与易千秋打了声招呼,她反应平淡的走上前,去交接那三百位白虎卫甲士。 易千秋挑出的这三百白虎卫甲士,由一位白袍小将带领。 欧阳戎侧目,注意力暂时放在了妙真与白袍小将那边。 这易千秋飒气的翻身下马,上前来到容真、宋嬷嬷的身边,摆了摆手示意: “有一份情报,需与宋副监正、容真女史商量,闲杂人等退下。” 三人走去一边,非闲杂人等的欧阳戎自觉跟了上去。 易千秋停步,没看欧阳戎,声音嗡嗡问容真与宋嬷嬷: “你们带个文官书生作甚?” 宋嬷嬷没回头。 容真看了眼欧阳戎,轻轻摇头。 像是想起刚刚她提醒的话,欧阳戎平静停步。 他在原地,目送三女背影远去。 也不知道三女子是要商量什么。 “明府。” 燕六郎招呼了声,凑上前,眼神示意了下左后方正在交接甲士的妙真那边。 “走。” 欧阳戎没有多看,选择立即回城。 根据预计,妙真这边应该还要一些时间,才能赶去王府。 飞速赶回浔阳城的路上,车厢里,欧阳戎微微皱眉。 这个易千秋突然找容真、宋嬷嬷谈话是谈何事? 该不会是那批水贼的事情?还是陛下秘旨手令? 思索之际,欧阳戎先回了一趟江州大堂,例行布置了一番白虎卫、玄武卫援兵所需粮草后勤。 看了眼天色,妙真与三百白虎卫甲士应该还没到王府,他大步走出大堂,准备去往浔阳王府,与离闲商量下新诏书和妙真之事。 这时,燕六郎匆匆来报: “不好了,明府,西城门那边陈参军派人传信,那个叫易千秋的白虎卫中郎将带人去了星子坊!” 欧阳戎背影蓦然顿住。 下一霎那,冲出了大堂。 …… —————— (ps:月底了,跪求一波月票呀,快过期了呜呜!r2) (本章完) 第652章 煞星克夫【月末求月票!】 第652章 煞星克夫月末求月票! “容女史和宋嬷嬷呢?陈参军有没有看见她们身影?别急,可以慢点说,理清楚。” 欧阳戎冲出江州大堂,登上马车,转头朝后方紧跟的燕六郎问道。 “不知道,陈参军紧急派来的人只说了,是一个姓易的指挥使带一队白虎卫骑兵进城,请示明府,这些武夫是否不妥,这种突然闯进浔阳城、却没有江州大堂公文手令的举措,后面要不要加以限制……” 燕六郎脸色肉眼可见的焦急问: “不过现在人已经进去了,这次是没法子了,陈参军和城卫兵没拦住,那个叫易千秋的娘们太蛮横了,陈参军派去尾随的人回来报信,说她是带人直奔星子坊星子湖去了! “卑职刚刚赶来报信前,已经让人提前去通知了裴十三娘,让她把绣娘姑娘转移走。” 最后几句,他压低了嗓音。 “很好,六郎反应不错。” 欧阳戎深呼吸一口气,冷静道: “这样,你现在去召集江州大堂所有能调动的捕快衙役,带往星子坊,就说……就说是缉拿反贼,搜查反贼的云梦令,到了星子湖见机行事,找个由头拖延住易千秋她们…… “另外,你派人传信陈参军,携本官手令,让他立马封住城门,暂时拦住任何大股部队入城……” 欧阳戎口齿清楚,一一下令。 “是,明府。” 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燕六郎用力抹了一把脸,立马跳下马车,匆匆赶回大堂,摇人去了。 欧阳戎忽然转头,吩咐尚且懵逼的阿力: “走,去星子湖绣娘院子,立马,快。” “哦哦,是,公子。” 阿力本来在喂马的,没想到公子与燕六郎突然赶来,虽然自家公子神色还算冷静,但是燕捕头刚刚那副如临大敌、焦虑紧急的语态,还是让阿力意识到,是发生了什么措手不及的要紧事,应该是在公子和燕捕头的计划之外。 再联系上“星子湖”、“绣娘院子”等字眼……阿力飞速移开草料,准备妥当,策马扬鞭,驶向了星子坊。 马车内。 欧阳戎正保持端坐闭目的姿势。 进入功德塔内,他第一时间看向福报钟。 纹丝不动,风平浪静。 没有福报触发。 意识脱离功德塔前,欧阳戎匆望了一眼小木鱼上方的青金色字体。 功德:五千五百九十九 欧阳戎睁开眼。 身下的马车,正马不停蹄的赶往幽静小院。 他也歇不下来,立马弯腰去摸座位下方的空格。 伪装为琴盒的墨家剑匣。 蜃兽假面。 一副《桃花源记》真迹,备用。 一枚四四方方的小印章,雕刻“红莲”二字。 摸到这儿,欧阳戎将小印章塞了回去。 只取了前三者。 青铜面具、《桃花源记》真迹分别塞进左右袖中。 他抱起琴盒,低头闭目,似是默默感知了下什么。 “十五息,最稳妥。” 呢喃自语了一句,莫名其妙之言。 少顷,欧阳戎从怀中取出一枚白布包裹的青铜短剑。 马车窗帘正紧闭,青铜器在昏暗环境中,隐隐泛起一丝幽绿光泽。 幽光落在青年平静的脸庞上。 他抿了下嘴。 这枚云梦令,是不久前在浔阳石窟外官道上,易千秋与两颗敌首,一起丢下来的。 据她所说,是这两个削首的水贼留下。 易千秋后面又撇开了欧阳戎,把容女史、宋嬷嬷带去私聊谈话。 再加上眼下,易千秋不通知江州大堂,突然带人毫无征兆的闯进城里,目的地直奔星子湖…… 欧阳戎怀疑,是那两个水贼死前留下了什么口供消息,事关云梦令或云梦越女的。 另外,这一窝已被白虎卫确认为天南江湖反贼的湖口县水贼,出现的时机十分蹊跷…… 难道是来接应、解救浔阳城中躲藏越女们的? 青铜短剑染有水贼之血,散发一股作呕的血腥味,欧阳戎用白布包裹收起。他揉了一把脸,愈发抱紧了怀中的琴盒。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之前容真介绍完他后,这个叫易千秋的白虎卫女将,就好像隐隐有些排斥漠视他。 后面拉容女史、宋嬷嬷谈话,把他当作外人忽略掉,更是当众直言嘲讽他是“文官书生”。 这不是一个正常人的脑回路,哪怕是一个头脑发达的武夫,情商也很难如此之低,第一次见面就得罪人。 欧阳戎是文官书生没错,但是他也是本朝寥寥无几的修文馆学士、还代领江州刺史,是被洛阳的圣人倚重、负责东林大佛的文官书生! 作为司天监副监正的宋嬷嬷都得松动软声请他接旨。 易千秋这次领命,携白虎卫驰援江州,不可能不知道他的名字。那么只有两种可能,第一,她是实打实的性情中人,爱恨分明,欧阳戎在某些事情上,惹到了她,先天印象不好。第二,她是故意的,故意表露出来,给某些人看。 第二种,最耐人寻味;第一种的话,有可能是与那一窝水贼有关,可是有一点,欧阳戎想不通: 若是被缴纳云梦令的水贼,告知了易千秋,有越女藏在星子坊星子湖附近的消息。 那易千秋又是从哪里得知,他欧阳良翰包庇了越女? 难道消息能这么灵通不成? 还是说,有卫氏的人给她报信?她与卫氏有交集? 欧阳戎沉默急思之际,外面传来阿力的声音: “公子,到了。” “嗯。” 欧阳戎回神,抱琴下车。 四望一圈。 幽静小院四周,一切如故,与往常一样,湖风悠悠吹来,院子里长出庭盖的梨花树“哗啦”作响。 但却不见裴十三娘她们的人影。 欧阳戎不动声色,继续抱琴前进,走进了幽静小院。 “欧阳兄今天怎么来这么早?还没到饭点呢。” 院子里,正在舞剑练习的方胜男,收剑入鞘,好奇问道。 欧阳戎环视一圈空荡荡的院子,脸色淡漠问: “绣娘呢?” “不在,出去了。”方胜男微微喘气。走去端起水瓢,仰头饮了一大口水,大大咧咧但:“上午那位裴夫人带她去买东西,中午回来了趟,饭后又跟着裴夫人出门,说是承天寺那边有个法会,过去礼佛,还没回来呢……欧阳兄喝水不,欸欸,你干嘛去?” 方胜男看看欧阳戎的身影已经抱琴出门,不过走之前,他停下脚步,头不回又问: “刚刚有没有陌生人来咱们院子?” “额,这倒没有。”方胜男摇头。 “你姐呢?”欧阳戎忽问。 “不知道,午觉醒来她人就不见了,出去了吧。”方胜男一问三不知,哀怨道:“姐出去探险闯荡,也不带我……” 欧阳戎没听完,已经出门,离开幽静小院,他没有登上阿力的马车,而是全力赶去承天寺。 来到承天寺,果然办法会,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但是门外却停有一群正在等待的白虎卫甲士,宛如雕像般等待,不少香客、和尚绕路而行。 欧阳戎藏在暗处,目光迅速扫过门口,不见易千秋身影。 欧阳戎绕开这群甲士,翻墙进入承天寺内,搜索起绣娘踪迹。 先去了熟悉的求签殿堂。 不见人影。 想起什么,欧阳戎也顾不上生气,赶去了禅师院。 果然,一间禅院门口,看见了裴十三娘。 “绣娘呢?” “公子?”裴十三娘诧异:“绣娘在里面,她下午想礼佛,妾身陪她来的。” 欧阳戎没听完,直接冲进门,这时赵清秀已经走出了禅房,似是听到了他的呼喊动静,前来迎接。 “啊啊。”赵清秀弱弱道。 “你没事吧。” 欧阳戎抓住她手,左右四望,没有易千秋身影。 禅院内有一个中年禅师端坐,偏头打量着他。 欧阳戎没理此人,没找到方举袖身影,他收回了目光。 “呀呀。” 赵清秀缎带蒙眼,轻轻摇头,两手照例摸索了下欧阳戎的身子,脸上有些开心,准备在他胸口写字,却碰到硬物,她有些好奇的去摸他怀中的陌生琴盒。 欧阳戎适时的挪开身子,琴盒单手抱着,另一手牵着绣娘走出院子,丢下中年禅师。 他朝裴十三娘严肃问: “十三娘,六郎消息你收到了没?” 后者愣色:“什么消息?” 看来是还没收到,尚在路上,送信的人没他快,没找到裴十三娘来。 欧阳戎微微松了口气,不过旋即,眉宇皱起,四望左右。 难道不是奔着绣娘来的?那易千秋跑过来干嘛? “先回去,十三娘,先带绣娘去你家。” 他沉吟片刻,做出决定。 “是,公子。”裴十三娘忙不迭点头。 把绣娘送回了裴十三娘的低奢车辕。 “走寺后门。”欧阳戎一起上车,准备速度离开,半路上,他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吩咐了几句马夫:“前面那处广场停车。” 少顷,距离元怀民所住院子颇远处,车辕停下,欧阳戎下车。 车辕停泊等待。 欧阳戎皱眉,快步赶去元怀民的院子。 刚刚走近,就看见元怀民院子的大门敞开着,李鱼正一脸惊慌的躲在门口,畏畏缩缩看向门内。 “里面怎么了?你站外面干嘛?” 欧阳戎问。 他脚步悄无声息的靠近,李鱼听到嗓音时,欧阳戎已经站其身后了,李鱼在原地吓了一大跳: “欧阳公子,你……” 不等李鱼说完,欧阳戎听到了院子里传来鬼哭狼嚎的声音。 “啊——!我错了,秋娘饶命,别抽了,别抽了……这些树枝棍子别碰,你别踩,不是我的,真不是我的!是李鱼兄的,那些字画才是我的,你别踩啊求求你了!完了完了真赔不起了……” 元怀民正在哀嚎求饶。 欧阳戎脸色微怔。 走到门边,外里面一瞧。 院内一片狼藉,易千秋正拎着一根马鞭,揪住元怀民的后衣领,拖至院子中央空地上,随手一丢,她虎着张脸,扬起鞭子,一边奋力鞭笞,一边打砸元怀民屋中那些珍藏的琴棋书画,同时脚边躺了不少断裂的直树枝,易千秋胸口剧烈起伏。 “元怀民,几年不见,你还是这么酒囊饭袋!对得起京兆元氏的名吗?” 她满脸愤怒,声音出离冰寒。 这一幕,把欧阳戎整不会了。 他定睛看去,易千秋已经摘下了那一副白银恶虎面具,只见此女容貌较为普通,算是国泰民安脸,但眉毛极浓,十分英气,令人颇为难忘。 她算是女身男相,看眉目与眼角皱纹,年纪约莫三十来岁,与元怀民相仿。 不过此女面方,用爱看《易经》、略微精通相面之术的离裹儿话说,至此为虎面,必犯煞星。 欧阳戎抬脚入院,易千秋回眸,视线投去,还没看清人,她嘴里就已经不耐烦开口: “叫你们这些杂人秃驴滚远点,耳朵聋了吗?要不老娘拿棍子给你们通畅通畅?” 不过看见来人的相貌后,她话语缓缓停住,歪头打量着这位抱琴的青年。 过了一会儿,她目光渐渐下移,落在了他怀中抱着的长条琴盒上。 “良翰!良翰,你快走,别进来,她还在气头来,我……我来应付……” “应付?呵。” “啊——!” 易千秋冷笑一声,抽出一鞭,元怀民脑袋扬起,猛捂屁股,吸尽了院中的凉气。 她两手握住鞭子两头,一下一下的拉直,见元怀民老实下来,她转过头,淡淡问道: “欧阳刺史?你来找这铁废物干嘛,哦,也是来找他喝酒吹牛的吧,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真是走到哪,狐朋狗友都不少啊。” “易指挥使抽完了吗?在下还有点事找怀民兄。” 欧阳戎轻声问道,不等易千秋开口,他脸色自若的走入院中,恰好挡在了倒地的元怀民身前。 后者下意识的爬起身,缩在欧阳戎身后,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嘴里却还劝道: “良翰兄别进来呜呜呜够义气……” 有外人在,易千秋暂时停止了鞭挞,眯眼打量敢进门保人的年轻刺史。 欧阳戎从袖中取出一副《桃花源记》,递给了惊魂未定的元怀民。 后者低头看了眼,也愣住了。 “在下是来还陶潜真迹的,此前怀民兄借给在下一览,差点忘还了,顺便再找怀民兄请教下琴艺。” 易千秋的目光从琴盒上移开,落在了《桃花源记》画卷上,眉头渐渐皱起,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欧阳戎转头,看了眼悻悻然接下《桃花源记》真迹的元怀民。 他忽然有些明白,元怀民今日为何请假了。 这假要是不请,指不定下午接人那会儿,就被此女揪出,当众殴打了,那可就丢脸丢大发了,现在还好,只是在家中院子里出洋相。 不过欧阳戎记得,元怀民好像是孤寡一人,没有婚娶来着,连妾室都没有。 “不介绍一下?” 欧阳戎回过头,嘴角噙笑,询问元怀民。 “她……她是……” “呵。” 元怀民准备开口,易千秋忽而冷笑一声,“啪”的一声脆响,对着旁边抽了一鞭,似是试手。 元怀民顿时闭嘴,低头斟酌,不敢去看她。 面对欧阳戎的投来的视线,他垂头丧气,似是没脸见人了。 …… —————— (ps:月底了,跪求一波月票呀,快过期了呜呜!r2) (本章完) 第653章 我真不是骨科!【九月求月票,有月票抽奖!】 第653章 我真不是骨科!九月求月票,有月票抽奖! 黄昏傍晚,斜阳古寺。 一座满地狼藉的院子里。 石桌及其附近,已经被收拾干净,桌上正摆放有几盘斋院送来的小菜和白稀粥。 不过送斋饭的承天寺僧侣在门口放下食盒,就匆匆走人了,不太敢多留或多看一眼。 桌边,气氛陷入沉默。 欧阳戎和元怀民面对面坐着,都没有说话。 后者鼻青脸肿的,却正襟危坐,不过偶尔会去扶一下腰,暗暗倒吸凉气。 旁边坐有一尊煞星,正虎视眈眈的看着他。 欧阳戎打认识元怀民起,就没见过他这么老实巴交。 相比以前欧阳戎强势管着他时,还要焉巴老实。 比较二人算是亦友亦上级,私下还是能开开玩笑,非原则问题,偶尔可以请假摸鱼一下的。 而此刻,元怀民更就像是……遇到了天敌。 浑身上下无不体现着一个怂字。 桌边,三人面前各摆放一碗白稀粥。 胖员外李鱼没凑过来吃晚饭,他不饿,正蹲在院内一处满是碎树枝、断木棍的石板地上,情绪低沉的低头翻找幸存的笔直木棍和特殊树枝。 难怪没胃口吃饭。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易千秋一身劲服,脸色不耐,两手抱胸,坐在桌边。 那根抽人不弱于抽马的鞭子,静静躺在她的粥碗旁边。 易千秋的眸光瞅向了那位爱好稀奇古怪的元怀民室友。 这时,旁边有一只粥碗伸来,往她的粥碗里多倒了一点粥。 “秋娘消消气,抱歉,这江南寺庙里没什么大鱼大肉,只有一些稀粥腌萝卜招待,我记得秋娘胃口挺大的……” “滚。” 易千秋看也不看他,嘴里吐出一字。 元怀民把话咽了回去,手也乖乖缩回。 他一脸沧桑哀愁的回过头,与正好奇打量的欧阳戎对视了一眼。 “秋娘是我堂妹。”他小声嘀咕。 “堂妹?”欧阳戎反应过来,奇问:“你们也不同姓啊,一个姓易,一个姓元。” “改名换姓了。” “改名换姓?”欧阳戎好奇问:“元姓不好吗?好端端的改什么姓。” “她改就改吧,本就是从拓跋氏改来的,再改一个,又有何要紧。”元怀民挠挠头,态度倒是豁达,继续说道: “我出身京兆元氏的长安大房,秋娘出身五房,她这一房久居边境易州那边,算是我族内七叔的女儿,七叔很厉害,高宗二圣临朝的时候,就已经官至易州刺史,算是五房乃至我们京兆元氏的排面人物了。 “小时候,七叔回京述职面圣,经常带秋娘一起过来,每回都住我家府上,屋舍离我读书的院子很近,一来二去我俩就熟识了,与秋娘算是……算是小时候的玩伴吧。” 他不敢去看旁边“堂妹”投来的视线。 易千秋忽然抓起面前的粥碗,往旁边地上一洒。 元怀民瞪大眼睛,一会儿心疼看向地上白粥,一会儿瞪向脸色冷淡的易千秋: “秋娘你、你这是……” “不饿,你也别吃了,吃的和只猪一样。” 冷笑说完,她伸手又要把元怀民的粥碗抢来,洒在地上。 “你……你怎么这么粗鲁,刚砸完东西,又浪费粮食……有外人在呢……欸你还是这样,太不斯文了……” 元怀民确实鼻青脸肿似猪头,这颗猪头却梗着脖子斥了几句。 见易千秋伸手过来。 他急忙弯腰抱住碗,死死护住这一口饭,与她握在碗沿上的手拉锯起来,试图顽固抵抗。 “什么玩伴,这一听就是青梅竹马,原来易指挥使和你关系这么好。” 欧阳戎突然开口,轻笑了一声。 他转头劝起了元怀民: “这么看,真是一对冤家,怀民兄,易指挥使来浔阳,第一时间看望你,见面热情激动,不小心摔坏一点瓶瓶罐罐,倒也正常,都说远来是客,更何况还是青梅竹马,座上宾了,秉烛夜谈、抵足而卧都不过分,你也是个男子,别太小气了。” “什么不小心?” 元怀民一张肿脸再度涨红,像是猪肝: “良翰兄你管这叫作一点瓶瓶罐罐?这可不是小气、大气的事。” 易千秋“哈”的一声冷笑: “狗屁的青梅竹马,小时候用竹棍没捅死他,算他命大,秉烛夜谈?他也配?婆娘似的在我耳边叽叽歪歪。” 二人几乎同时开口,相互对视了眼。 易千秋一只手正抓着元怀民粥碗的碗沿,粥碗正被元怀民弓着腰、合拢两臂抱在怀里。 她作力一扯,连带元怀民的身子都前进了一步,但却扯不出来,于是索性呵笑,直接往前一推,正在往后拉扯饭碗的元怀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身体往后踉跄了下。 看他脸上愣色过后,逐渐悲愤欲绝的表情可知,是白粥洒了他满怀。 易千秋陡然收回手,两掌拍了拍灰。 瞧着面前吃瘪生气的元怀民,她一张虎相方脸,有些许得意之色。 欧阳戎余光瞥见这二人各自的小表情,收回目光,把自己的粥碗递出,给了元怀民: “没事,吃我这碗。” 易千秋斜瞥了下欧阳戎。 元怀民真生了闷气,低着头,也没去擦怀中粥米,他接过欧阳戎递来的粥碗,一边喝着,一边沉默不说话。 易千秋也没动了,拿起一旁的那一份《桃花源记》真迹,安静打量。 不过她抬手的动作,让“生闷气”的元怀民似是误以为在拿鞭子。 元怀民条件反射般,把粥碗推送到了易千秋面前。 欧阳戎:…… 易千秋:……? 哪怕心里对这二人关系有了些结论,但欧阳戎还是有些无语。 这也太怂了。 被克的死死的,堪比血脉压制了都。 “滚开你臭碗。” 易千秋一把将面前的粥碗拂了回去,不过这一挥之下,粥却没洒下半点,完好回到元怀民面前。 她质问道: “一干饭你就来劲,刚刚还受了几鞭子,鬼哭狼嚎时嗓子倒挺嘹亮,你这身体也不差吗,今日偏偏请假作甚? “老娘来了你还敢请假?活腻了是不是。” 元怀民低头闷闷:“我哪知你要过来。” “你没看下达江州的诏书?” “没细看,我就一闲职……” 易千秋严厉反问:“江州长史是闲职?怎么人家欧阳良翰当长史的时候,名声都传到洛阳去了,你一当上,就成了闲职,半天闷不出一个屁来?真是废物。” 元怀民没抬头: “你都说了我是废物,你也清楚,还说这么多作何?” 易千秋又骂:“废物饭桶。” 元怀民不做声,反而吃的津津有味。 “老娘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元怀民捧着粥碗,背过身子,背对着她,低头干饭。 易千秋伸手就要去抓鞭子。 欧阳戎连忙拉架: “等等,其实……其实怀民兄今日确实不便过去,我赶去江州大堂时,找他借了一身衣服,他没正衣穿,干脆就回来了,没去接阁下。” 这蹩脚理由,一旁捡树枝的李鱼都看不下去了,不禁回头。 易千秋却没再说话,眼睛盯着旁边的《桃花源记》真迹卷轴。 欧阳戎突发奇想,问了一嘴: “你们二位是不是有过什么婚约?” 气氛寂静了会儿。 大概三息后,元怀民用力摇头,可嘴里尚在咽饭,他来不及说话。 易千秋已经替他开口: “那是小时候长辈之间的玩笑之约,就算不开玩笑,也不可能成真,因为他这废物不配,老娘都懒得搭理他,后面恶心的老娘姓都改了,这么多年,才稍微缓了一点,欧阳刺史再多问的话,恶心到老娘,可别怪老娘不懂待客之道。” 她脸色寡淡,语气警告。 元怀民也一脸严肃的补充: “差不多这意思,而且我们是堂兄妹,岂可定立婚约,不符合圣人伦理,儒家礼仪,万万不可,这种事,放在以前北魏的时候,前身拓跋氏还属于夷族,尚未彻底开化,倒是发生过帝王娶血亲姐妹之事,可现在都是大周朝了,岂能倒退! “秋娘刚刚话糙理不糙,说得蛮对,良翰兄,此事万万不可开玩笑的,休要再提。” “好好,我没事了,吃饱了。” 欧阳戎打量了下这两位语气都很认真的人,立即起身,朝门口走去,拍拍屁股走人。 若是真的一点也不行,那当初族中长辈为何立定这个玩笑婚约?或者说,婚约能开玩笑吗? 欧阳戎暗中摇了摇头,没有戳破,没继续探究的意思,选择走人: “你们继续吃吧,那个,我先走了,既然易指挥使在,你们俩多年不见,好好熟络熟络感情,衣服的话,下次见面还你干净的。” 元怀民表情依依不舍,欧阳戎大步走出院门,没有看他,脸上带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出门前他停步,不忘回头招呼了下李鱼: “突然想起一件事,你出来下,我和你说,另外,今夜去我那儿住吧……” “哦哦,好。” 李鱼一脸稀里糊涂,还处在特殊树枝被毁的哀伤之中,跟随欧阳戎离开。 二人离去后。 院子里只剩下易千秋、元怀民。 “你和欧阳良翰关系很好?” 易千秋忽然问。 “嗯,知己好友。” “你可知,他算是抢了你江州长史的权。” “能者多劳。” “呵,你倒是大方。” “秋娘到底想说什么?” “人家后面成了修文馆学士,你呢,从江州司马迁至江州长史,还是个没实权的虚职,真是废物。” “秋娘别骂了,来回这句,其实听多了没那么吓人。” “死猪不怕开水烫!” 元怀民诧异:“秋娘还会顺口溜?难道要考……” “考什么?”易千秋皱眉问。 “没事,说顺口了。” 易千秋猛地起身,走去,把大门关上。 返回桌边,没有坐下,站在元怀民面前,把《桃花源记》丢在桌上。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指着画轴一字一句: “你倒是大方,家里什么东西都随意送人,你知不知道,这次你差点闯了大祸,只要有人去参告你一本,不仅你要人头落地,还会连累整个京兆元氏,甚至拖累爹爹与我。 “我与爹爹这些年在朝廷辛辛苦苦的拼搏,而你呢?一天到晚就坐享富贵。” 元怀民低头吃饭,保持沉默。 过了一会儿,他沙哑说: “我知道我容易闯祸,像当年一样,所以这些年在江州也老老实实的,不争不抢,很不想给你、给你们添麻烦。 “这画轴是以前送给吴先生的,那时不懂事,我也不知道到了今日,会有你嘴里这么严重的影响。” 顿了顿,他转了话题: “秋娘这次来,危不危险,听良翰说,那些贼人很厉害,连容女史都要请援朝廷。” 易千秋忽问: “与你何干?关心有什么用?和你说了,你能有一点用处吗?” 元怀民不再说话。 气氛安静了下来。 易千秋问:“你就一点也不反驳,不想骂我一句?” 元怀民摇了摇头:“我不骂秋娘,也不会骂人。” 她冷笑:“所以谁都欺负你,谁都把你当傻子!你以为自己朋友多,以为气派有面子,其实人家只是觉得你愚笨好骗,和你当朋友,能拿到不少好东西,人家当然愿意和你当朋友了。 “刚刚那个欧阳良翰不就是如此,都不用猜,其它江州官场的同僚也是这样,你还暗自得意自己是老好人呢,嗯,真是善财童子。” 易千秋笑了,夸赞起来。 元怀民摇了摇头: “其他人我不知道,良翰兄不是这样的,他是真把我当朋友,他能力很强,是一个知行合一的人,每日精力旺盛,但从不高高在上,他还愿意管我,就和秋娘你一样,这是真想我好,做不得假,只是我太懒散,不争气罢了。” 易千秋平静点头:“哦,就和那个吴先生一样是吧?你也说他是亦师亦友。” 元怀民轻轻颔首: “差不多,但都不会害我的,这点我能确定,我也不傻。 “只不过吴先生的心事比较多,他好像经常思虑一些常人难以理解的事情,到了后期,这心思杂乱,都有些影响到他出神入化的画艺。 “良翰兄则要好很多,念头通透,有古之君子的遗风,但又有一些难以言表的气质,这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新式君子的风范,我是一个愚笨的人,容易怅然内耗,他却毫不内耗,情绪稳定,还能反过来开导我,换句话说,是我在消耗他的情绪,这是真的挚友。” 易千秋安静下来,注视着他埋头吃饭、又嘴里碎碎念叨的脑袋。 过了好一会儿,她突然问道:“好了,既然不是欧阳良翰欺压你,那在这江州,有没有人欺辱过你?” “没……没有吧,以前给我白眼的倒是有,但是从去年起到现在,有良翰在,没人对我做过分之事,而且衙门里的气氛也挺好的。”元怀民笑了下,很是知足常乐。 “至于良翰那位婶娘,虽然嘴里嫌弃我,但是我每回去吃午饭,她从没赶我走过,这点和秋娘有一点像,都是刀子嘴豆腐心……对了秋娘关心这个作何?你对我的脾气,可万万不能去对外人……” “关你娘的头!”易千秋破口骂了句,偏过头,不看他。 少顷,她拿起被换轴杆的《桃花源记》真迹把玩,面北眺望,一字一句的开口: “元怀民,我今日来,是要问你一句,想不想回关中,回长安去?” 元怀民手中饭碗顿了顿。 …… ———— (ps:求月票!r2) 小结、【黑神话月票抽奖】有神秘大礼!限时两日半! 小结、黑神话月票抽奖有神秘大礼!限时两日半! 总结: 本月更新15字,还更4更,目前还欠10更! 本月一天假没有请,小戎回头看了眼,从五月初到现在九月,共计122天,没有断更请假,哪怕某次头痛状态最差的时候,也咬牙码字不请假,因为没有脸请假,因为答应过大伙,当月不会断更! 小戎或许水,或许偿还欠更的速度慢,但答应不断更的事,一定会做到,这是底线。 回顾八月,君子的均订涨了3k!目前四万四,兄弟们太强了,牛逼!君子的字数也已超过剑娘。 八月下旬,为支持国产3a游戏,咱们办了一个《黑神话》的月票抽奖活动,回顾君子书友。 反馈很好,大伙十分热情积极, 小戎兑现诺言,再办一次月票抽奖活动,力度更大,回馈书友。 活动时间: 9月1号——9月3号中午12点,限时两天半! 奖池:3a游戏大作《黑神话:悟空》31份! 其中分为: 神秘大礼价值2000的实体收藏版1份! 价值32八的豪华版10份! 价值26八的普通版20份! 参与方式: 9月1号--9月3号中午12点,所有投月票书友之中抽选,按照月票纪念册的投票序号来抽! 等于说,每投给本书《不是吧君子也防》一张月票,即可获得一次抽奖机会,票越多,机会越多,中奖几率越大! 兑换途径: 9月3号中午12点后,小戎在b站直播随机数抽奖,录屏为证,当日发单章,列举中奖的月票序号。 两日半内投月票参加活动的兄弟,可从月票纪念册查看自己投出的月票序号。 中奖者,书籍简介处加书友群联系群主,兑现奖品。 另外,给长久支持君子的书友们,来个小彩蛋。 额外再加3份豪华版《黑神话》。 分别赠给九月第六张月票、第六百张月票、第六千张月票!(两日半六千票,其实不敢想,但讨个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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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易指挥使昨晚出城了,怎么不留她住一夜,好好叙旧。” 欧阳戎轻笑问。 元怀民摇头: “秋娘不是这次增援队伍的指挥使吗,刚来忙着呢,留她下来干嘛?不能耽误她事情,所以良翰你们走了没一会儿,我就让她回去了。” 欧阳戎问:“不秉烛夜谈下?” 元怀民严肃语气:“良翰,这是我族中堂妹,人不能,至少不应该。” 欧阳戎随口:“族妹而已,谁知道血脉隔多远了。” 元怀民欲言又止,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摇头。 化为一声幽幽长叹。 欧阳戎忽问: “怀民兄怎么一大早心不在焉的?以前不挺豁达开朗的吗,今日没让你待在江州大堂办公务,出来透透气,算是摸鱼,按道理应该偷着乐才对。” 他点点头:“所以,怀民兄是不是有心事。” “有吗?” 元怀民摸了摸脸庞,争辩了句: “王爷他们今日不也挺严肃的?我也严肃点怎么了?” “这可不像你,嗯,昨夜,易指挥使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 元怀民摆摆手: “是说了不少,无非都是一些老调重弹的话,还带来了一些族中长辈关心叮嘱的家书。” 欧阳戎又笑了:“哦,还以为催着你成婚呢。” “良翰兄怎么总开这玩笑……” 元怀民哀怨。 欧阳戎摇头不语,少顷扬鞭抽了下马匹,收敛些笑意,回头看了眼身后不远处一支紧紧跟随、训练有素的护卫队伍。 护卫队伍的最前方,有两道并立的身影。 一位冷面宫装的中年女官,还有一位娃娃脸的白袍小将。 他们保持距离跟在后面。 欧阳戎收回目光,继续打马前进,跟在浔阳王离闲身侧。 离闲和离大郎离开王府,去浔阳石窟参加会议。 作为王府护卫女官的妙真,还有最新抵达王府的白虎卫甲士小队,也默默跟了上来,保护浔阳王父子安危。 那个娃娃脸的白袍小将,是这一支白虎卫小队的都尉,名叫李从善,负责三百甲士。 他是昨天下午易千秋刚抵达时,按照圣旨,直接做主,安排过来的带队将领。 燕六郎今日其实也带了一批衙役队伍,一同出城。 但是和这三百白虎卫甲士旁边对比,简直小巫见大巫。 特别是双方走在一起,对比更加鲜明。 前者们,哪怕挺直腰背、打起精神气,拿出最好的状态,细节处,也是有些凌乱不整。 而那三百白虎卫甲士,皆白袍白甲,戴白银虎面,上马、下马的动作整齐划一,几乎都是高大魁梧,一眼望去,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若是双方在空地上完全排开,捉对厮杀,前者定然抵不住后者第一波的冲击,就已经四散溃败了。 另外,三百白虎卫甲士统一覆面的白银面具,样式有些奇怪。 阳光下,一副副耀眼反光的虎面,嘴角朝下,第一眼望去,让人下意识以为这些白虎甲士是有些不开心呢。 除此之外,他们还携带有一些特殊器械,欧阳戎看不懂是啥用处,另外,他们还有随行的司天监练气士辅助。 难怪青龙、白虎、玄武、朱雀四卫是十六位中的超然存在,这种成建制成规模、为战争准备的暴力机器,不是那么容易用个体抵抗的。 最关键的是……他们皆是大周军伍中的精锐,训练有素,不怕伤亡,相比于普通军队,他们战损一定比例,依旧能保持不溃,成建制战斗,这就可以用甲士的人命,去耗死炼气士。 听容真说,大乾朝时,在极端情况下,曾经发生过一次,对上品炼气士的围剿……双方都损失惨重,最后结果是,破了一千甲,那位上品练气士重伤,接近灵气枯竭,御空跑了…… 不过这是配合了司天监练气士,用了那种类似欧阳戎经历过的月下池阵的特殊阵法困敌…… 欧阳戎骑马之余,心底暗暗估摸了下,哪怕给他布剑的机会,还要足够安全范围,这三百白虎卫甲士还扎堆站立,都在“归去来兮”的范围之内。 那匠作也得杀个一炷香时间才行,才能收集三百颗脑袋,垒个小京观。 而正常厮杀,若是被他们瞄准锁定,身边又没有护剑人在,估计用不上一炷香,就要被他们铁骑突击骑脸了。 主要还是因为“归去来兮”这个寒士神通,在严格意义上,并不算是群体杀伤手段,更加注重一击必杀,摘取几个最主要敌人的首级。 真要遇到了被大股人马包围的极端情况,适合当众布剑,剑悬上空,威慑全场,谁先动谁就死。 就在这时,后方的李从善带着三位甲士,拍马赶来,朝离闲抱拳建议: “王爷,刺史大人,可否慢一些,前面探路的斥候,来不及排查危险,况且时间还早,无须太急。” 语气恭敬。 离闲与欧阳戎对视一眼,点了点头,一行人速度慢了一些。 欧阳戎回头看了眼,妙真在后方安静跟着,没有管这些,看样子与李从善不太熟。 “李将军今年多大?” 离大郎问道。 欧阳戎瞧见,李从善摘下了“不开心虎面”,露出一张颇显青涩年轻的娃娃脸,不过风吹雨打,令其皮肤呈现小麦色。 “末将今年二十,很荣幸为王爷护驾。”他重重抱拳。 “与檀郎一样,是年轻俊杰。”离闲点头勉励了一句。 不多时,众人抵达双峰尖,下马坐船,去了北岸的浔阳石窟。 刚刚抵达北岸,就见王操之热情迎接上来。 “王爷,世子,姐夫……这边请,她们人在竹林那边。” 欧阳戎点头,让离大郎与燕六郎留下。 他们没法参会。 欧阳戎、离闲、元怀民去就行。 这时,欧阳戎看见不远处有安惠郡主的车驾。 不等他反应,离闲严肃开口: “老实呆着,不准过去,六郎帮忙看着大郎,若是有什么不妥之事,你记下来,等下议事结束,告诉本王。” 他语气若有所指。 “是,王爷。” 燕六郎无奈点头。 离大郎像是没有看见那边,摇了摇头: “孩儿就在原地不走,陪操之兄说说话,父王、檀郎放心去吧。” 在一位女官的带路下,众人走进一处距离浔阳石窟不远的竹林中,路上有不少暗哨。 沿着青石板的小路走了没一会儿,来到一座竹屋前,院门和竹屋门都敞开着的。 宋嬷嬷,容真,还有督运使秦毅,正站在院中,等待他们。 秦毅是代替秦长史过来的,代表西南前线的秦大元帅与中军大营的态度。 妙真、李从善也来了,跟在欧阳戎三人后方。 五人进入竹屋。 屋内,两排座位,已经有几人在端坐等待。 最让人瞩目的是眉目英气的易千秋,自带凌厉霸道的气场,众人侧目 她身边,还有两个披甲大汉陪坐。 一位是个皮肤黝黑,颇为英气的青年,约莫三十来岁。 还有一位是一个国字脸汉子,魁梧如熊,坐在那儿和小山一样,面相有些阴沉。 离闲、欧阳戎等人进屋后,易千秋带头起身,略微恭敬的行礼。 “王爷晨安。” “诸位将军免礼。” 离闲温厚宽声。 “王爷,这位是白虎卫中郎将,易千秋易将军,也是此次朝廷增援的总指挥使……” 容真主动介绍了一番,离闲寒暄了几句。 欧阳戎边听边打量起来。 那个皮肤黝黑的英气青年,是玄武营都尉,名叫韦密。 国字脸的阴沉汉子,是白虎营都尉,名为段全武。 白虎卫本次派来了两营甲士,约莫两千人,一营一千。 段全武和李从善都是白虎营都尉,直属于易千秋管辖,但玄武营都尉韦密,也要听她的。 易千秋是白虎卫的中郎将,比营都尉官职大,算是这一次行动的总指挥使,全权负责两个玄武营和两个白虎营。 玄武卫两个营的甲士,昨日傍晚才抵达浔阳城。 当夜就调走了一个玄武营,去往前线支援。 只留下一支韦密统领的玄武营,护卫浔阳石窟。 所以,算上李从善带去浔阳王府的三百甲士,眼下浔阳城境内,有三千精甲防守。 三千精甲,放在这个时代可一点也不少,算是两座正规折冲府的兵力了,而整个承平已久的江南道,此前只有六座折冲府。 再说后勤,若是没有扬州领衔的东南各州眼下源源不断的供血的话,哪怕是逊色一些的正常折冲府的三千精锐府兵,练兵之余兼顾耕种来维持生计,但后勤所需要的供养,已经可以拖垮在江南算是富饶的江州一州财政, 眼看到齐,众人落座。 浔阳城这边的来人是欧阳戎、离闲、元怀民,代表江州官场。 监察院女官那边派来的代表是容真、宋嬷嬷、妙真,三人是洛阳宫廷司天监的练气士,是女皇陛下的眼线,名义上中立,自不消说。 军伍这边,除了秦毅外,就是易千秋、韦密、段全武、李从善四位武人。 十一人,算是主导大周王朝在江南道江州正倾尽大量人力物力造像的浔阳石窟局势,都有话语权。 不过,话语权肯定是有轻重的。 浔阳王离闲坐于最上首,司天监副监正宋嬷嬷陪坐。 容真、欧阳戎、易千秋座位稍次,其他人则又次。 落座前,欧阳戎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韦密。 此人相貌有些英俊。 没想到,韦密那边,也侧目投来视线,打量欧阳戎。 竹屋内,除了女子们外的一群糙汉子之间,此二人眼神对视,似是都关注到了相貌非凡的对方,虽然帅的不同,却也难免有些惺惺相惜…… 容真并不知道场上有这么臭不要脸的心有灵犀,她站起身,环视众人,冷冰冰开口: “今日晨议,喊王爷与诸位前来,主要是商讨三件事,一个一个来,若有争议,就举手表决。 “第一件事,湖口县残余水贼的处理,上次易指挥使只是击溃,未完全歼灭,这批天南江湖反贼伪装的水贼余孽依旧还在湖口县那边活动,随时可能威胁浔阳城,必须根除。 “第二件事,浔阳王府的护卫问题,昨夜欧阳刺史提出了建议,有一些细节布置、人事安排,希望重新商议,等会大伙一起讨论下。 “第三件事,就是本次东林大佛最终的防卫布置方案……” …… ———— (ps:求保底月票~r2) (本章完) 第655章 洗牌【求月票!】 第655章 洗牌求月票! 晨议开始。 当容真说出第二个事项时,易千秋看了欧阳戎一眼,她脸色平静,没有说话。 也没有去看欧阳戎身后的元怀民。 “第一件事,湖口县这批水贼,必须要管,上次袭击水运粮道之事就是前车之鉴。” 容真率先开口。 沉默了会儿。 秦毅点头,朝易千秋抱拳: “多谢易指挥使相助。” 易千秋不在意的摇头,环视一圈,挥手道: “这样吧,抽调一部分兵力,前去剿匪。” 秦毅皱眉:“分兵,浔阳石窟人手够吗?” “除去调往西南前线的一支玄武营,还剩下三千兵力,再除去李从善带去浔阳王府护卫的三百人,还有两千七百甲士。” 易千秋口头计算,轻轻颔首: “人够了,浔阳石窟本就不大,排兵布阵施展不开,本将昨夜实地探查了下,此地只需要留两千兵力就够了,包括预备队。” 容真寻思道: “等于说,还能抽调七百人。” 易千秋建议: “抽调五百人如何,派一靠谱之人领兵,前去剿匪。比如韦将军和五百玄武卫士兵。” 宋嬷嬷放下茶杯,担忧问: “五百人够吗?” 容真眯眼,像是计算了下,点头答: “留下五百玄武营将士,算是够用。” 欧阳戎突然想起,这次援兵里有玄武卫也是容真请求的,估计是对于防守浔阳石窟有用处。 听容真的意思,留下这五百玄武卫士兵正好够她使用。 易千秋直接拍板: “好。按照本将与他们临时交手的经验,这五百精锐甲士足够碾压他们,其实咱们的要求也不高,也不是要短时间内完全剿灭他们,而是在东林大佛落地前,盯住他们,防止失去他们的踪影,得派人管着。” 就在这时,欧阳戎再度开口: “其实有个蹊跷,不知道大家注意到没有。” 众人纷纷看来。 易千秋皱眉: “欧阳刺史,现在讨论的是出兵剿匪的事,你一个人自言自语什么呢。” 欧阳戎像是没有听到,自顾自道: “这批水贼出现的时机,两次都很蹊跷,一次是在湖口县城,袭击世子殿下。一次是在昨日,易指挥使抵达的下午,偷袭了水运粮道。 “这些天南江湖反贼,目标为何如此杂乱,若我是他们,会好好潜伏,等待时机。” 众人沉默,似是咀嚼了会儿。 “这批水贼可能只是冲着西南前线战事去的,是李正炎等匡复军反贼们派来的,由已经和天南江湖反贼汇合的魏少奇等人安排,易指挥使缴获的这枚云梦令,可能就是他们弄来的。” 妙真淡淡开口,又道: “在湖口县袭击世子车架,也是正好得到了消息,算是有枣没枣打一杆子,不放过任何打击咱们的机会。” 众人闻言,脸色思索。 易千秋大手一挥: “欧阳刺史,你说的不无道理,但只留在猜测层面,现在事情已经发生,最该做的,是怎么处理这些水贼,管他们为何不是欧阳刺史你这种聪明人做法,很多事情,不是纸上谈兵那么理想的。” 欧阳戎沉吟片刻: “当务之急是剿匪没错,先试着能不能抓活口再问,比咱们在这里争执要好。” “但是这次派谁过去?” 此言一出,气氛沉默了会儿。 易千秋率先道: “兵马从玄武营里抽调吧。至于带头的将领,派韦将军过去如何?” 韦密看了看安静的众人,主动道: “末将都行,全听王爷、易指挥使的安排。” 这句话很有意思。 只提了王爷和易指挥使。 一个是在场地位最尊贵之人,一个是顶头上司。 但是王爷排在了易指挥使前面。 这时,欧阳戎突然说: “都行,不过在下有一事不解。为何不从白虎营中选人,偏要从玄武营中选,难道是有什么讲究吗。” 易千秋大方承认道: “本将出身白虎卫,对白虎卫最熟,最好在浔阳石窟留多一些白虎卫的甲士,配合本将协防。” 欧阳戎点头,脸色平静: “原来如此,不过,韦将军我与王爷也青睐,以前久仰大名。 “昨夜我让人送信给容女史,也就是要重新商讨的第二件事,更换浔阳王府的护卫将领,我向王爷推荐的人就是韦将军。 “希望韦将军和玄武营甲士能换防到浔阳王府,同样是三百人的编制。” 易千秋皱眉问: “好端端的,为何要换,难道是信不过本将。” 欧阳戎摇头: “非也,有相士说,白虎属金,与浔阳王府犯冲,玄武则正好,属水大吉。易指挥使不是说了,两者都一样,让玄武卫的韦将军驻防浔阳王府,有何不可,还能腾出多余的白虎卫甲士,帮助浔阳石窟,这是易指挥使的嫡系。” 易千秋眯眼不语。 欧阳戎语气坚持。 韦密是和王妃韦眉同族,若是看护浔阳王府,很合适,这也是保乾派争取来的,眼下这一批援军之中,敌我难分,虽然有共同的利益——保护东林大佛,但是得以防万一。 易千秋问:“欧阳刺史的意思是,把李从善换下来,让韦密护卫浔阳王府,去往湖口县剿匪的人,在李从善和段全武中选?” 这时,一直不开口的段全武说: “易指挥使,路上不是说好了,让我留在浔阳石窟,会会那些反贼?特别是那个蝶恋花主人。” 他又抱拳道: “浔阳王府那边谁去末将不管,但是对付天南江湖反贼的机会,希望易指挥使、王爷、欧阳刺史能给末将留一留。” 欧阳戎、容真等人看向了易千秋。 容真突然开口问: “蝶恋花主人?” 欧阳戎关注点好像在别处: “这是为何,段将军提此要求做何?” 易千秋皱眉不语,看向了段全武。 后者直言道: “以前丘先生在白虎卫的时候,对末将有提携之恩,等同师长,恩同再造。 “末将听闻,丘先生在江南道失踪,疑似遇袭,就是和这个蝶恋花主人有关,此人嫌疑很大,绝对和丘先生的遇害脱不开关系!” 容真像是想起了什么。 当初卫少玄来江州时,向容真、欧阳戎报案提过此事。 卫氏公子卫少奇为龙城失踪,同时丢了一口卫氏的鼎剑…… 容真看向欧阳戎。 可后者似是没反应过来,朝段全武问: “丘先生?怎么有点耳熟……” 易千秋轻声道: “丘前辈全名丘神机,曾任白虎卫大将军,在白虎卫中威望很高,更是一等一的兵家炼气士,当初在白虎卫时,本卫位于四卫前列,后来他卸甲离职,做了卫氏客卿,是魏王府某位公子的老师。” 欧阳戎脸色恭敬起来: “原来是这等人物,失敬失敬,是在下之前孤陋寡闻了。” 段全武微微昂首,摆手有些谦虚: “无妨,丘先生比较低调,一心追寻兵道武夫的巅峰,游离俗世之外,咱们寻常人不认识很正常。” 欧阳戎闻言,这才松了口气。 “那就好,等等,我想起来了,是不是以前卫公子提过一次。” 说完,他看向容真。 后者冷清颔首: “没错,和卫少奇一起失踪在龙城。” 段全武表情阴沉起来: “这个蝶恋花主人,俺与白虎卫诸将士必杀他。” 众人面面相觑。 容真眯眼,目光露出杀气。 蝶恋花主人的名字提出,顿时让全场陷入寂静。 “云梦剑泽那边有如此高手相助,这次得有针对他的先手才行。” 秦毅凝眉道。 宋嬷嬷清了清嗓子,有些尖声道: “此子是厉害,但是咱们这次准备也不少,不再是以前的我方在明、敌方在暗,高手也不缺,还有白虎卫、玄武卫诸位将军的协助,他怎么布剑?” “有道理!” 欧阳戎第一个点头肯定。 “这次定叫他有来无回,什么蝶恋花主人,名字取的倒挺长,不知道命有没有这么长。” 他又脸色严肃了下: “不过,战略上可以藐视此人,战术上咱们得严阵以待,对付此人的法子咱们可以集思广益,多想几套备选。 “嗯。咱们多开几次这样的会议,讨论讨论此人,都有啥主意,大伙都说说,本官给你们参谋下。” “有道理。” 宋嬷嬷点头,多看了眼欧阳戎,似是觉得顺眼了不少。 “嗯。”秦毅脸色严肃的认可。 容真先是低下头,余光悄悄看了眼针对蝶恋花主人、主动站出来号召统筹的欧阳戎,原本布满杀气冰冷的眸底,渐渐多有了点柔波。 像是冬日坚硬的冰,在暖阳下,化为粼粼的波光。 众人目光都集中在欧阳戎身上,没有人发现这些异样。 “对了。” 欧阳戎转头,好奇的朝李从善问道: “那李将军呢,也和段将军一样吗?为白虎卫丘先生报仇?也想留在浔阳城?” 李从善脸色愣了下,点点头,又摇头: “丘先生是白虎卫前辈,若能报仇,缉拿凶手,当然更好,不过得量力而行。 “此人竟然能坑到丘先生,绝对不容小视,末将带的三百人肯定不够敌,段将军遇到此人,不可硬拼,还是要等人的。” 段全武板脸点头:“多谢李将军提醒。” “李将军确实谨慎。”欧阳戎点头。 “自知之明罢了。”李从善自嘲一笑。 “其实,段将军想要杀蝶恋花主人,不一定要留在浔阳石窟。” 欧阳戎悠悠道。 “什么意思?”段全武问。 “眼下最能接触天南江湖反贼的,是去湖口县剿匪,所以更应该去才对。说不定能遇到蝶恋花主人。 “等到东林大佛落地前,你们要不剿匪完毕,要不正好回来,又能协助浔阳石窟。” 易千秋、段全武等人皱眉,总觉得这道理听起来有些怪怪的。 最后,欧阳戎提议,进行举手表决。 段全武与易千秋对视一眼。 韦密没有说话,没有去看欧阳戎,全程神游天外。 很快,表决开始了。 容真对于前两件事,谁留谁走,进行表决。 最后留下来的人,就是剩下的浔阳石窟布防。 一炷香时间后。 段全武脸色阴沉的离开了屋子。 李从善一言不发。 离闲亦是微微皱眉。 宋嬷嬷、妙真脸色皆淡漠。 容真走在前面,却回头去看欧阳戎的表情。 发现他脸色如常。 三件事已经有了决议。 李从善继续留在浔阳王府。领三百白虎卫护卫。 但是段全武,被派去湖口县剿匪,视进度而定,等到东林大佛落地前,再返回浔阳石窟护防。 韦密则是继续领着一千玄武卫将士留在浔阳石窟,辅助总指挥使易千秋。 这是众人举手表决的结果。 相关表决过程中,涉及人事调动的李从善、韦密,段全武三人不参加,排除在外。 其中,有人弃票,例如容真,在第一个议题上投弃权票。第二个议题上,却站在了易千秋那边,支持继续让李从善待在浔阳王府,不做变动。 也有坚定跟着欧阳戎举手的,例如离闲,元怀民、秦毅。 为此,元怀民还被易千秋瞪了几眼,不过元大长史死猪不怕开水烫,全程神游天外,易千秋也拿他没办法。 第一件事,派段全武去湖口县剿匪。 欧阳戎、离闲,元怀民、秦毅、韦密皆赞同。 容真、宋嬷嬷、妙真、弃权,只有易千秋、李从善二人反对。 段全武不参与投票。 第二件事,调韦密与三百玄武卫去护卫浔阳王府,和李从善换防。 欧阳戎、离闲,元怀民、秦毅皆赞同票。 易千秋、容真、宋嬷嬷、段全武四人全部反对。 妙真弃权票。 李从善、韦密不参与投票。 平了,暂时不做调动,维持原样。 不过欧阳戎没想到妙真会投弃权票,他多看了眼宫装夫人。 晨议结束,众人四散。 欧阳戎走出竹林前,回头瞧了眼段全武和李从善。 只见这二人并肩而行了会儿,相互抱拳,同僚之间,寒暄了几句,散去。 欧阳戎脸色平静。 这时,李从善走上前,恭敬拱手道: “以后还请欧阳刺史多多指教。” “嗯。” 欧阳戎笑了下。 “大郎人呢?” 前方,离闲皱眉问道,环视左右。 …… ———— (ps:求月票~r2) 第656章 一条白布带【求月票!】 第656章 一条白布带求月票! 早上。 第一抹晨曦略过了大江,落在浔阳渡码头的一座座仓库砖瓦上。 “砰——!” 在船夫与岸上小吏的吆喝配合下,大船停靠岸边。 甲板上,卫武转过身,走下甲板。 江水一浪一浪拍打岸边与大船。 下船口,正在摆放靠岸木板的小伙计身子一个不稳,踉跄几步,即将落水,千钧一发之际,被一只沉稳大手拦住。 “谢、谢谢客官。” 小伙计一愣,瞧清楚卫武刚毅的脸庞,道谢了一声。 卫武从他身旁经过,只是顺手而为,一言不发的跳下船,稳稳落地。 小伙计忍不住看了眼国字脸的皂服壮汉的背影。 此人好像是来自关中洛阳的贵客,有洛阳那边的口音,在扬州的时候上船,只带两个小厮上来。 不过,头上不知为啥,带有一条白布带。 显得有些晦气。 不少船客不敢靠近。 这国字脸皂服壮汉与两位冷脸小厮,一路上也是一言不发,在同行的乘客中有些格格不入。 “那个,客官,浔阳城这边现在危险,距离前线又近,不像是扬州那边,这边好像在通缉什么江湖反贼,之前还劫持了水运粮船来着,现在所有民船都不准过了湖口县那一段的长江。” 小伙计温馨提醒了句:“所以客官刚来记得去官府报备下,别被误抓了,另外我们船,下午折返扬州,客官若是要走别误了时辰……” 卫武没有回首。 轻轻点了点头。 他左右四顾打量了一圈浔阳渡。 之前所乘客船经过了浔阳石窟那边的渡口,但是没被允许上岸,浔阳石窟的渡口目前是封闭状态,只有官船携带特殊公文才能进入,听说是监察院与江州刺史欧阳良翰定下的规矩。 刚走出码头。 就有一位等待已久的鲜卑侍卫立马凑了上来,取出一份密报,两手捧上去。 “武爷。” 二人都是闹市上,周围是人来人往的车水马龙。 卫武没有停步,接过密报后,一边向前走。一边经过垂目浏览。 “今早,就刚刚,刺史欧阳良翰、长史元怀民等人拜访修水坊的浔阳王府去了,好像是要请浔阳王、浔阳王世子出城,去浔阳石窟开会。 “浔阳石窟那边,容女史、妙女史还有新到的易指挥使等人也全都在……” 鲜卑侍卫跟在一边,窃窃私语的讲述。 卫武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郡主呢?” 他问。 鲜卑侍卫一愣: “在……在浔阳坊的府上,今早准备去匡庐山里礼佛……” “带我去。” “是,武爷……” “换个称呼。” “武管事。” 鲜卑侍卫反应的很快。 卫武没再说什么。 二人一起上马远去。 不多时,一处府门前,一辆即将出行的郡主行辕被挡了下来。 车帘内,身影安静端坐的卫安惠,似是察觉到马车异样,先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 “武叔?” 她下意识出声。 “郡主殿下。” 卫武点头,走上车,看了眼马车夫: “我来。” “是。” 马车夫主动离开,交出了缰绳。 很明显是认识此人,国字脸的皂服汉子在卫氏两座王府之中威望不低。 卫武盘膝坐下,重新拿起马夫缰绳,一边驾驶马车转向,一边沉稳道: “郡主殿下久等了。” “什么久等了?” 卫安惠好奇问: “是在江州待久了吗,没事的,习惯了。父王说的没错,我是该留下服丧。” 说到这里,她轻轻一叹。 卫武回头看了眼,车帘内,这位梁王府的掌上明珠,襦裙外面,披盖一件白色孝服,虽然是一张圆圆脸,普通女子长相,只是身材稍瘦,娇小一些,但是“女要俏一身肖”,这弱不禁风模样,当真是我见犹怜。 卫武非礼勿视的避开目光,木讷讷道: “王爷派我俩,出京之前,梁王殿下找过我,让我带话,说安惠郡主您辛苦了,但是为了卫氏的名声,家族的法礼,还是得多待一段时日。” 卫安惠脸色不喜不忧: “还要待一阵子吗……” 轻轻一叹,她望向窗外。 倒映远山的眼神深处也不知道是松气解脱,还是再浮哀愁。 卫武认真说: “到时候,我会亲自护送郡主回京。” 卫安惠看了眼外面一板一眼的国字脸汉子背影。 这个叫卫武的汉子,是魏王伯伯身边的一位随从,常年跟随,好像是卫氏的家生子出生,赐姓为卫。 很早就在府上了,所以卫安惠这一代,包括已故的堂哥卫少玄、卫少奇等人都是他看着长大了,与他都熟悉,故而颇为亲切的喊他武叔。 不过,这位武叔在卫氏两座王府内都十分低调,平日来在魏王伯伯身边如影随形,关系十分亲密,甚至有些卫氏族人都没法讲的话,由武叔说给魏王伯伯听,反而会被采纳。 全然不似外人。 “好。那到时候就辛苦武叔了。” 卫安惠不好意思的笑一下,两眼弯成了月牙。 “这段日子,郡主在浔阳城没有受委屈吧。” 卫武回过头,驾着马车,一板一眼问。 “没有。”卫安惠摇摇头:“能受何委屈。” “听说容真女史经常陪着郡主。” “嗯,容姐姐人真好,外冷内热,只是不善于言表,外人难以接触,但她内里性子其实很好的,和个大姐姐一样,一直照顾我……” 卫安惠滔滔不绝,巧笑嫣然。 卫武听了一会儿,打断道: “那个浔阳王府的世子,没再来找你吧?” 卫安惠声音缓缓停下,过了会儿,才道: “离公子最近好像出城了,不在浔阳。” “不,他回来了。” 卫武摇摇头,如实道。 卫安惠安静了会儿。 “哦。” 轻轻应了声。 这时,她发现外面一言不发驾车的卫武,所驾的马车转了个弯,朝着街道另一个方向行驶而去,似乎不是驶向匡庐山那边。 不禁问道: “武叔要去哪儿?” “浔阳石窟。” “好端端的去那儿干嘛?” 卫安惠脸色疑惑问,反应过来,又道: “容姐姐、宋嬷嬷她们今日好像很忙,召集了很多人开会,咱们过去,她们应该没时间招待咱们。” 卫武摇头,握住缰绳的手纹丝不动,没有转向的意思: “没事,咱们就逛逛,郡主四处看看,给公子他们烧香拜拜佛,郡主不是给她们立了佛牌吗。” “我经常去拜佛,不差今日这一天的。”卫安惠说到一半,反应过来,问:“是武叔想过去吧?” 卫武闷声开口: “我也拜拜佛,去看一眼三公子、六公子供奉的灵牌。” “难怪,武叔也是想念堂哥他们的了吗,我看你还戴着白布带,也是,毕竟看着咱们长大的,现在却横遭不幸……” 车帘内,卫安惠的语气低落起来。 “郡主殿下请节哀。” 卫武垂目道。 他一边抽鞭驾马,一边腾出一手,摸了摸额头上的那条白布带。 眼神有些难以言明。 卫安惠突然反应过来,问道: “对了,这次怎么是魏王伯伯派武叔过来?为何不是父王和梁王府的人来接我。” 卫武点点头: “正好顺路。梁王殿下就没派人来了。” “顺路?” 卫安惠疑惑问。 卫武木讷点头,指了指额头上的白布带,说: “王爷摘下的,让我戴上过来,要我务必把它带到浔阳。” 车帘内,一身孝服的卫安惠似是望向这条白布带,微微歪了下头。 …… 浔阳石窟。 一处竹林内的竹屋前。 “父王。” 就在离闲脸色沉下,即将发作之际,离大郎突然从一旁的竹林中冒了出来。 旁边跟着燕六郎。 “王爷,明府。” 欧阳戎看见二人都有些灰头土脸的,但脸上带笑,手中分别提着几根用麻绳绑着的新鲜竹笋。 “让你原地等着,你跑去哪了。” 离闲劈头盖脸问道,不等离大郎回答,他扭头问燕六郎: “六郎,你说。” “世、世子看见林中有新鲜竹笋,说鸭肉炖竹笋最是滋阴补肾、益气养血,适合补身子,前几日王爷钓鱼被踢……被不小心落入水中,寒气有些入体,摘些新鲜竹笋回去,让王妃给王爷煲煲汤。” 离闲看了眼垂手而立、低头不语的离大郎。 没再说话,脸色稍微缓和了些。 气氛有些沉默尴尬之际。 离大郎抬头,努力挤出笑容: “父王其实无须担心,孩儿答应留在原地,肯定不会去了,不会做这种给您与檀郎拖后腿之事……” 欧阳戎突然探头看了眼竹笋,从离大郎手中薅了一绳的竹笋: “补血?好东西,我正好需要,也送我一份吧,多谢大郎了。” 欧阳戎笑语道。 众人愣住。 “檀郎好端端的滋阴补肾干嘛?”离闲好奇问。 “檀郎要吃,来王府不就好了,让阿母炖汤,大家一起喝。” 离大郎建议。 燕六郎听到“滋阴补肾”四个字,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最近大多数时候都健步如飞的明府。 欧阳戎目不斜视,严肃纠正道: “不是滋阴补肾,我不缺这个,是……是给别人补,补血用的。” “那是给谁补?”离闲奇问。 欧阳戎一本正经,几乎是顺口:“元怀民。” 后方传来一道幽怨的声音,是元怀民。 “良翰兄,我还在呢,没走。” “你那青梅竹马的老相好不是来了吗,放心,很快就用上了。” 欧阳戎脸色不变,随口说道。 不过说这话时,他余光还是瞄了瞄周围。 嗯,没有易千秋的身影。 元怀民也是一样的反应,担忧四望一圈。 见母老虎不在,才稍微松口气。 “良翰兄,这种胡话千万不能乱说,也就是我讲义气,换做秋娘……” 四人一边闲聊,一起往竹林外走去。 这时,右前方的竹林中,突然走出来一个干枯瘦高的老头,穿着一件洗的发白的长袍,隐隐是一件青色乐师服,他肩上扛着小锄头,手里拎着一些新鲜竹笋,有了些悠然田居的氛围。 离大郎、燕六郎看见后,立即打了声招呼:“多谢老先生赠笋。” 扛锄老头看见欧阳戎一行人,悠悠停步。 “几位公子,新鲜的笋要是一时半会不吃,记得水浸保存,留有鲜味。” 神色和熙的叮嘱。 欧阳戎与离闲对视了一眼,颔首抱拳: “受教了。” 老乐师的温和目光略过了欧阳戎等人,落在了元怀民身上: “你是江州长史元怀民吧,听人说,你会一些吴带当风的画技,这是当初长安一位吴姓画圣的绝技,你与他是故人?” 元怀民挠头:“算是故交,可多年未联系了,老先生也认识他?” “以前在长安待过,久仰大名,有些感慨。” 老乐师扶了扶肩上锄头,轻叹一声。 寒暄了几句,双方擦肩而过。 走了了会儿,欧阳戎回头,看向老乐师的背影。 “大郎,这是怎么回事?”离闲回头问。 不等离大郎开口,燕六郎三言两语道了出来。 原来刚刚欧阳戎和离闲晨议开会,他们二人在林中闲逛,看见这个老人家在挖竹笋,观摩了一会儿,被老人笑邀,顺便蹭了点竹笋。 欧阳戎闻言,脸色若有所思。 离闲皱眉:“这老人家好像有点熟悉,还有,他怎么住在这竹林里,此地靠近石窟,不是被监察院封禁了吗?” 离大郎开口: “父王忘了,这是上回见过一面的老琴师,当初星子湖大佛倒塌,星子坊被封禁,容真女史、宋副监正请他过去弹奏过一曲,这老人家应该是与洛京司天监有渊源,不知是何人物。” 元怀民点头:“下官也有一点印象。” 他看了眼欧阳戎安静的表情,解释道: “良翰当时不在星子坊,是后面被容真女史请回来的,应该没见过,倒也正常。” 欧阳戎笑笑不语。 耳边隐隐又响起降神至星子湖工地水房内黄兄身上时,四周缭绕了一段剩余琴音。 四人走出竹林。 眼见安惠郡主车架好像还在浔阳石窟内,在和容真等人寒暄。 欧阳戎、离闲不准备多留,就要离开。 这时,身后竹林内有一道清幽的琴声传来。 只见容真突然赶回,进了竹林。 欧阳戎回过头,看了眼她匆忙的背影。 …… ———— (ps:求月票~r2) (本章完) 第657章 容真:前冷淡而后殷勤,思之令人发笑【求月票!】 第657章 容真:前冷淡而后殷勤,思之令人发笑求月票! “你怎么没走?” “为啥要走,在下可是东林大佛的督造左使,留在这里不很正常。” “哦,是吗?” “不是吗?” “随你,你让让道。” 竹林外,一条小道上。 容真刚走出竹林,就被欧阳戎挡住了道。 前者蹙眉开口,后者一本正经的回答。 欧阳戎让开了路。 容真冷着脸,从他旁边经过。 欧阳戎多看了眼她背影,跟了上去。 竹林内的琴音响了好一阵子,约莫小半个时辰,欧阳戎没有进去,在外面等着容真。 刚刚琴声消失没一会儿,他就瞧见这位女史大人走出了竹林,还是一副苦思冥想的神色。 不过看见他后,容真就一秒冷下了脸。 欧阳戎跟着容真走了一会儿。 二人一高一矮,一前一后。 这身高差的组合有些奇怪,过路的女官、卫士们都忍不住侧目。 等到暂时走到无人处。 “你手上提的是啥玩意儿?” 容真突然头不回的问道。 “竹笋啊,这开春的笋子可鲜了。” 欧阳戎笑说,还把从大郎、六郎手里“借”来的竹笋提起来,欣赏的看了一眼。 “本宫知道是竹笋,本宫是问你提着它缠着本宫干嘛?” 容真莫得感情的问。 欧阳戎正色纠正: “什么缠着,容女史这话说的,咱们不是正常交流公务吗,不过提它来,是要送给容女史,给容女史补补,此物益气补血。” “抱歉,本宫不喜欢接受贿赂。” “哪里是贿赂,只是同僚关怀,顺手而为的事情。” “本宫也不喜欢人情往来,麻烦。” “不用还人情,举手之劳罢了,一点心意,还请见谅。” “那行。” “好,容女史现在住哪,竹林吗,在下帮你提过去,给你放好。” 二人三言两语下来,说到了这里,没等欧阳戎面露笑意,就听到前方传来容真的淡淡话语: “谢谢,前面有个水沟,帮本宫放进去。” 欧阳戎噎住。 过了一个会儿,疑惑问: “容女史应该不住水沟吧。” 容真懒得回答,回过头,从上到下的看了一圈他。 欧阳戎立马停步,手提竹笋,下意识立正了些。 容真打量了一会儿,一张冷脸上,浮现不耐的神色: “欧阳刺史不是在浔阳城星子坊那边干的起劲吗?本宫还以为你乐不思蜀呢,得东林大佛修好了才有空过来看一眼。” “容女史这是哪里话,见外了不是,浔阳石窟这边的进度,在下一直都在盯着,平日里王操之他们每日都有向在下汇报……在下丝毫没有松懈的态度。” “或许吧。” 容真收回目光,继续拢袖前进,淡淡回答。 “那个,容女史住哪?这竹笋……” “都说了,丢水沟里,你若送本宫的话。” 欧阳戎摇头: “这可不行,浪费了好食材,这样吧,在下帮忙带回去,给容女史煲成一完鸭肉竹笋汤,改日带来,容女史直接喝就完事了,也省的麻烦。 “听说容女史私下生活质朴,可能也不会下厨煲汤什么的……” “谁说不会,欧阳刺史哪只眼睛看见的,记得早去大夫那里看看。” “好吧。是在下失言了,没想到容女史还会这种小事。” 欧阳戎点头,询问: “那咱们这竹笋,是我回去煲还是你拿回去煲?” “随你。” 容真语气不耐烦。 欧阳戎压住笑意: “那就在下来吧。” 容真反应过来什么,蓦然回头,眼睛盯着他脸庞,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表情。 怎么说着说着就答应了,总觉得是掉入了什么话术陷阱。 在死亡凝视下,欧阳戎脸色奇怪: “容女史看着我脸干嘛,上面有东西吗?” 说着摸了摸脸庞。 容真已经气鼓鼓扭过头去,大步往前走去,淡紫宫裙的裙摆,在急促步伐下,有些飞扬。 似是想甩掉某个厚脸皮的同僚。 可惜遇到了一位不依不饶的郎。 “你到底要干嘛?” 容真冰冷冷问。 “刚刚晨议的事。” “哦,本宫第二项议题投了反对票,害得你平票,没让李从善换走,你不舒服?” “也不是,能理解容女史。” “是吗,还以为你要来教本宫做事。” 前方的冷冰冰宫装少女不自觉的昂起些下巴。 “哪敢,容女史第一项决议不是弃权了吗,已经很给面子了。 “下官明白容女史思虑,玄武卫本就是容女史特意请援过来的,两支玄武营已经调走了一支,去西南前线,现在就剩下一千人,若是,即调玄武卫甲士去湖口县剿匪,又调三百人去浔阳王府换防,那就真剩不下多少玄武卫甲士了,会影响容女史在浔阳石窟布防。” 容真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冷笑一声: “呵,这么喜欢揣摩本宫?万一本宫就是有私心呢?” 欧阳戎摇头: “在下信容女史。” “你平常和你小师妹她们也是这么说的?夸人一套一套的。” 欧阳戎无奈: “都不是一码事,怎么比,容女史说笑了。” 说到这里,不等容真回答,他似是想起什么,问: “对了,这次晨议,第三个议题,关于浔阳石窟的布防,容女史好像没怎么提,另外也没说,需要韦密将军和一千玄武卫甲士待在浔阳石窟,有何作用。” 容真板脸,安静了会儿,才说: “之前不是说好了吗,你负责东林大佛修建,其他事情不用管,本宫一定保护好东林大佛和你……你们这些造像官员,布防的事情,有本宫和监察院来。” “说是这么说,但是这次天南江湖的反贼,闹得越来越大,能看出容女史有些紧张,下官也想出一份力。” 容真抿嘴不答。 欧阳戎又试探问: “这样吧,下官把王操之撤回,最近会经常过来,正好是造像的最后关头,快要装脏完工的环节,下官还是亲自盯着为好,容女史改日若是有什么吩咐,或者突然想到什么,也可以直接找下官,方便许多。” 容真只是身影顿了顿,还是不答。 二人往前走了会儿。 欧阳戎问: “那,上次易指挥使刚到双峰尖,找容女史、宋嬷嬷私聊,也是关于布防的事情吗?” 容真犹豫了下,点头。 欧阳戎顿时觉得手中这些竹笋值了。 趁热打铁问: “对了,上次记得容女史说要介绍一个老前辈给下官认识,说是也有相同的琴艺爱好,不知道老前辈还在不在,怎么后面没影了。” “是你人没影了。” 容真脱口而出,说完就后悔了,改口: “不小心忘记了不行吗,好啊,欧阳良翰,你也是个小心眼的,原来一直记得啊,是不是觉得本宫亏欠你了。” “这倒没有,就是好奇问问。”欧阳戎摇头。 “呵。” “行,要是不方便就算了。” 欧阳戎主动递台阶。 容真抿嘴。 片刻后,她说: “没什么不方便的,只是你得会些琴艺乐理才行,最好是琵琶音,这样才有共同语言,不然介绍给你也没用。” 欧阳戎若有所思的点头,忽问: “这老前辈是刚刚竹林里那一阵琴音的主人吗?他也住在这竹林里?下官看容女史刚刚进去挺匆忙的。” 容真侧目端详了下他好奇宝宝般的表情。 “嗯,是。” 终于是应了一声。 欧阳戎微微挑眉。 当日,星子湖工地的那一阵琴声十分古怪。 事后他复盘才清楚知晓,此琴声能显示范围以内敌方炼气士的灵气修为光柱,类似于铺开视野,让隐藏的敌方炼气士无处遁形……那日琴声响起,确实是杀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能奏响这阵特殊琴音的老前辈,绝对不简单,可以看做是容真和宋副监正在浔阳石窟准备的底牌之一了。 应该也是这一次浔阳石窟布防的一环。 欧阳戎脑海里又闪过刚刚竹林里遇到的那个扛锄头小老头的背影。 轻轻颔首: “容女史说得挺有道理。” 容真瞅着他问: “刚刚那一阵琴音你听的懂?” 欧阳戎回过神,笑道: “略懂一点。” 容真微微蹙眉: “也是,时不时看你抱着一个琴盒私下去找元怀民他们,想必琴艺不差……” 欧阳戎不好意思道:“就不能是差生文具多?” “什么意思?” “没事,你继续。” 容真有些不爽的看了眼他。 “你能不能别插嘴?本宫说话的时候,你认真听?” “行,你说。” 欧阳戎也不恼。 因为太熟了。 容真沉吟片刻,眼见四下无人,她垂目盯着脚尖,道: “本宫刚刚忙着进去,没和你打招呼,不是故意漠视,是去……学琴艺的。” “学琴艺?”欧阳戎诧异问。 “嗯。” 容真迟疑了一会儿,低声说: “老前辈愿意教本宫一段琴音,但是也要看本宫的悟性。” “悟性?” “嗯,老前辈说,这段琴音很难,没有天赋就是没有天赋,他很久没有遇到有那种天赋的人了,否则早就留下来交差了,也不至于一把年纪又被拉了过来…… “老前辈说,当初在洛阳上阳宫的乐师班子里见过一个有悟性的,只可惜没机会点拨了…… “反正现在,全看我悟性了,老前辈也说,倒希望本宫能悟性多些,早点学会……确实也没多少时间剩余了,本宫得抓紧研习。 “争取在下一次遇到那个淫贼之前,悟透此琴音,好好报仇……” 欧阳戎下意识问:“淫贼?” “就是那个蝶恋花主人。” 容真一字一句。 因为是站在前方低头说话,欧阳戎看不清她的具体表情。 但是他头皮却麻了一下。 好家伙,女史大人是在酝酿杀招啊,这么对亲密战友是吧? “你怎么了?为何不说话?” 寂静了会儿,容真皱眉问。 “没事。” 欧阳戎抬头望天,空出的那只手,从袖中抖下一串檀木佛珠,是当初宋副监正送给林诚免死的那一串。 话说,要是它真能免死,免容真的一次报仇就好了,免了蝶恋花主人的罪,一笔勾销……可惜免不得。 他手指灵敏转动佛珠,隐藏住波动情绪,配合着杀意酝酿的女史大人,压低嗓音问: “唔,所以老前辈这琴音是何杀招?” 容真看了眼他,没有立马说。 欧阳戎脸色如常。 “嗯,是不是上次星子坊内响起的那段琴音?听说有探明隐藏炼气士气柱方位的作用,还是说……是它的加强效果,老前辈私藏的绝学?” 他一边观察容真的脸色,一边改口问道。 容真模棱两可: “你倒是知道的不少,脑子转的挺快……差不多吧,算是绝学。” 她转而幽幽一叹。 “可惜本宫对于琴乐一道,悟性不强,这几日学的有些磕磕巴巴,幸亏老前辈乐耐心,虽然不怕他不耐烦的走人,但是却怕时间来不及了……” 欧阳戎看见容真的眉宇之间,破天慌的浮现出些许的哀愁神色。 以前这位女史大人可都是板脸冷面,莫得感情的。 现在却是私下里流露出一些小女儿家的小抱怨。 容真深呼吸了一口气道: “另外,老前辈说他教曲也注重灵感场合,没法固定时间,偶尔会奏上一曲,希望本宫别走太远,否则错过就错过了,只能等下一次运气……所以本宫刚刚匆忙赶去……” 欧阳戎反应过来:“难怪容女史这次晨议也请王爷移驾浔阳石窟,原来是走不开。” 容真移开眸光,落在不远处的无首大佛上,呢喃自语: “这次也无多少收获,怎会如此之难,本宫资质明明不低的,这要的到底是哪种天赋。” “没事,慢慢来。” 欧阳戎宽声安慰了句,过了片刻,轻声提起: “上次容女史让在下去找寻的桃花林,有眉目了,知道哪里有了,本官已经派人过去实地确认,这两日就给回复,确定是桃花林,下官会第一时间告诉容女史。” “好。” 容真立刻点头。 原本冰冷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些。 过了会儿,她又问: “哪里有桃林?离浔阳城远不远?太远了也没用。” “在匡庐山内,倒是不远。说来也是缘分,上回小师妹和王府的小公主殿下去匡庐山寻访古寺时,正好看见了某处有桃林,随口问了寺僧位置。” 容真缓缓点头。 欧阳戎好奇: “不过在下有个疑惑,容女史好端端的,找桃花林干嘛?” “怎么问东问西的。” 容真似是有些嫌他碍眼: “你照做就是。” “好。” 二人又安静的走了一会儿。 容真忽而停步说: “你每日送一碗汤来。” “啊?”欧阳戎没反应过来:“什么汤?” 容真快步往前走去,丢下一句: “其次,见一下老前辈也不是不行,说不得本宫有些不懂的,还能问问你,集思广益,虽然大概率没啥用…… “最后,你不准不听本宫话,不准指手画脚,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明白了没。” 欧阳戎楞了一会儿。 反应过来,女史大人说得是他留下来参与布防的事情。 “好嘞。” 欧阳戎顿时笑容灿烂。 这时,二人走进了石窟。 只见安惠郡主的车马,就在前方等待。 容真上前打招呼。 欧阳戎看了眼那边,没去凑热闹,转身离开…… 在欧阳戎、容真二人走近安惠郡主车驾时,车上有一位头戴白布条的国字脸汉子不动声色的偏转头,一会儿看看容真身影,一会儿看看欧阳戎。 最后,他目送欧阳戎的背影远去。 …… ———— (ps:求月票~r2) (本章完) 第658章 人均八百个心眼【求月票!】 第65八章 人均八百个心眼求月票! “欧阳刺史,王爷好像在书斋那边,要不要末将带您过去?” “不用了,本官知道路。” “也是,是末将瞎操心了哈哈,正好,王爷书斋靠近内宅那边,末将与卫兵也不便过去。” “嗯。对了,李将军在王府不会住不惯吗?浔阳城的气候与洛阳那边可不一样,湿气很重,雨水也是说下就下,你们其实不用一直披重甲覆面的。” “这倒没有,末将本就是南方人,虽然在洛阳待得久,可小时候也经常会回南方老家祭祖。现在回来,只觉得亲切万分。 “而且王爷、王妃都很和蔼热情,王妃上午还给末将安排了一间王府内地势较高、湿气较少的院子。” “哦?李将军是南方哪里人。” “袁州人士。” “听过,好地方。” “刺史大人谬赞了。” 正午日灼,欧阳戎的马车刚一驶入浔阳王府。 就遇到一只巡逻的白虎卫队伍,带头的身影,是一位熟悉的白袍小将。 上午刚从浔阳石窟返回的李从善。 欧阳戎手拎一绳子新鲜竹笋下车,与迎上来抱拳的李从善闲聊了几句。 他面色自若,刚要告别走人,走了没几步,回头: “对了,李将军等会儿和将士们一起尝尝鲜,鸭肉竹笋汤,等会儿后厨会送来,你们武人怪辛苦的,也该补补血。” 李从善本要重新戴上白银虎面走人,微微一愣,再度抱拳: “多、多谢刺史大人。” 欧阳戎看了眼他年轻刚毅的脸庞神色,轻轻颔首,笑了下。 “对了,妙真女史去哪了,不是和你们一起回来了吗。” “额……好像在院子里休息,王妃给她安排的小院颇偏,她说喜欢安静,就闭门静修去了,让末将巡逻。” “原来是这样,好,那李将军去忙吧,嗯,内宅和王爷书斋那边,李将军还是少去为好,王爷王妃也喜欢安静。” 欧阳戎半笑半提醒一句。 “这是当然!” 李从善用力点头: “规矩末将是懂得,这次奉命过来,是保护浔阳王府,又不是什么监视,不会逾矩。” 他正色说到这里,又面露难为情之色: “不过,末将毕竟是刚到的外人,王府内一些犯忌讳之事或雷区,并不知情,欧阳刺史熟悉王府,又得王爷世子青睐,还望能在必要时刻,提点末将几句,避免不小心犯错。” “好说,好说。” 长廊上,欧阳戎虚扶起李从善。 二人相视而笑,寒暄几句,告别散去。 欧阳戎记得上午决议第二个议题,也就是,是否用韦密的白虎卫换防李从善的时候,这位白袍小将全程低垂着头,脸色有点失落。 后面,第二个议题平票搁置时,欧阳戎也第一时间去观察李从善的脸色,不见他幸灾乐祸与得意。 长廊上,欧阳戎回过头。 看了看重新戴上白银虎面的白袍小将背影,还有周围十步一哨的白虎卫甲士。 从他回首的角度看去。 一张张白银材质的虎面,皆嘴角朝下。 有些不高兴。 …… 欧阳戎把从离大郎、燕六郎手里抢来的竹笋分为了三份。 只带了一份来浔阳王府。 走进书斋大门时,笑着递给了王妃韦眉。 “王妃让后厨煲个汤,等会儿给李从善他们送些过去。” “好,还是檀郎周到。” 欧阳戎没进来前,韦眉似是在叉腰训着离大郎,接过竹笋后,几乎是秒变了脸,笑容满面的点头。 离大郎见状,顿时眼神无比哀怨,看向潇洒帅气的好友。 书斋内,离闲一家,欧阳戎、谢令姜、燕六郎、还有陆压都在。 都在各自常坐的位置。 “檀郎刚刚在浔阳石窟留下,所为何事?” 离闲迫不及待问道。 众人目光皆投了过来。 欧阳戎简易说了几句,悠然坐下,刚从小师妹手里接过一颗春梨,就听到撸猫的离裹儿蹙眉问道: “你是信不过李从善?此子有问题?他不是易千秋安排的吗,难道这个女将也不安好心,除此之外,这次决议投票失败,那个叫容真的女史也没有站咱们这边,若也猫腻,此女也得警惕。” 离闲等人回来后,应该是把浔阳石窟的事情一五一十讲给了数女听。 闻言,欧阳戎咬了口梨子。 “又是调妙真回来,又是直接安排白虎卫的人过来协防,不知道的还以为王爷和王府可以被随意摆弄。 “李从善有没有问题我不知道,但是有枣没枣打一杆子,今早这两个议题一丢出来,不就炸出了不少情报,还能揣摩了几人的立场。 “现在知道了,段全武和丘神机是一伙的,白虎卫的易千秋、李从善等人即使没有段全武那样深的渊源,但是立场也是偏向那边的。 “所以这次把段全武调走,对咱们而言,是个好事,此人最容易与卫氏那边媾和。” 离裹儿听完,忽然问: “你是不是担心李从善也和段全武一样?受过丘神机恩惠?” “以防万一,先试着如此,考察此人。” 欧阳戎扭头,细细叮嘱离闲与韦眉: “王爷、王妃这段日子试着拉拢下此人,看看他作何反应。” 韦眉也点头: “好,咱们再看看这年轻人和那个妙真的关系,要是关系密切,估计也不是个好东西。” 离闲本来要开口,听到“妙真”两个字,顿时不敢接话了。 屋内也咳嗽声一片,众人换了个话题。 离裹儿凝眉道: “李从善只是奉命来护卫王府了,妙真也是,又不是祖母派来监督的,后面没人敢在明面上给她们撑腰,若是撑腰了,那有可能的敌人自然也就冒出来了。利用好这点,这其中是有很大的操作空间的。 “实在不行,咱们就动用浔阳王印与江州刺史令暂时调走他们,不走那就是违令,某些心思昭然若揭,站不住脚。” “有道理。” 离大郎点头,补充一句:“而且咱们还有韦将军的暗中帮助。” 韦眉眉开眼笑: “还是爹爹靠谱,找了个靠谱晚辈过来,妾身看信上说,这族侄韦密,投笔从戎,年方三十就做到了玄武卫都督。 “小时候那会儿,妾身就瞧他喜欢,不过他虽然性格勇武却貌美似女娃,常被族中同龄人欺负,长大后,族中长辈本来给他安排了清贵的九品秘书郎入仕,他任职两月,却嫌秘书郎太闲,投笔从戎,只身去往边军基层,一人拼搏,几乎没依靠族中助力…… “真有我韦氏儿郎风范。七郎,檀郎,我京兆韦氏还是有些本事的。” 正妻在眉飞色舞说着,还瞅了他眼,离闲忙不迭点头: “真是一位贤侄儿。” 欧阳戎忍笑,转头道: “对了,我今日见到安惠郡主了,还穿着那身孝服……看来这个血仇是很难解开了。” 众人都知道这话是说给谁听的,皆瞥向某人。 离大郎目不斜视。 不多时,众人散去。 欧阳戎先去找了谢令姜和离裹儿,又问询了下匡庐山内那片桃花林的位置。 傍晚,返回了槐叶巷宅邸。 欧阳戎取出另外三分之一的竹笋,交给了叶薇睐。 “檀郎,这是……” “炖个鸭子,煲个汤,明早我要带走。” “哦。” 翌日一早。 欧阳戎如期赶去了浔阳石窟。 带了一盒鸭肉竹笋汤给容真。 后者看了眼他,接过汤,走人。 容真并没有带欧阳戎闲逛,她也是大忙人。 欧阳戎也不恼,独自在浔阳石窟走动,参与进去。 如此,连续了两日。 每日都有带一碗新鲜热汤给容真。 不过浔阳石窟人多,欧阳戎还多带了些热汤,给易千秋、韦密等人尝尝。 易千秋倒是不客气,汤照常喝,脸色确实老样子,喝完走人。 韦密稍微放下汤碗,笑了笑说: “欧阳刺史和容女史交情倒是挺好。” 欧阳戎耸肩: “过命交情能不好吗,当初在黄家院子,千钧一发之际,可是在下把容女史背出来的……” 语气有些玩笑。 韦密失笑,又饮了口汤,突然道: “段全武走了。” 欧阳戎不动声色看了眼他,点头:“嗯。” 昨日,段全武已经带着五百白虎卫甲士离开。 眼下浔阳石窟还剩下一千二百白虎卫甲士,由易千秋指挥,和一千玄武卫甲士,由韦密指挥,不过,都归易千秋总管。 尽管最关键的位置,浔阳王府的防护职务,被李从善接下来了,但是至少浔阳石窟这边,有韦密等人在,有很大操作空间。 就像前几日离裹儿说的,情况紧急,那就微操…… 韦密放回汤碗,摸了摸肚子: “这汤是欧阳刺史家眷炖的?” 欧阳戎不动声色说: “前几日的是,今日这老鸡炖蘑菇,是王爷赏赐的,说是韦王妃亲手炖的,犒劳守在浔阳石窟的将士们。” “原来如此。” 听到“韦王妃”三个字,韦密表情不变,不过欧阳戎却察觉到韦密的目光在他脸上逗留了好一会儿。 然后调笑一句: “早在洛阳时,就听人说欧阳刺史俊朗不凡,当年是杏园宴上陛下钦点的探花郎,现在一看,果然没错,难怪一向高岭之花一样的容真女史愿意接下欧阳刺史的汤。” 欧阳戎忽而转头:“容女史汤喝完了?” 韦密顿时挺直腰杆,低头就要开溜走人。 少倾却瞧见欧阳戎脸色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回头一看,哪里有什么容女史的身影。 韦密又气又笑: “欧阳刺史太不地道了,这种狼来了的游戏,可不能多玩。” 欧阳戎含笑问: “那韦将军也少调笑些在下,在下被笑笑没关系,但传去容女史那边,可就关系大了。” “好好好。” 韦密没好气的摆手。 短暂安静后,二人又对视一眼,纷纷一笑。 某种默契油然而生,在不言之中。 走之前,韦密闲聊似的说道: “对了,有件稍微奇怪的是,我们到的那一天下午,本来玄武卫与白虎卫是同行的,得知湖口县水贼袭击水运粮道,易指挥使点兵点将过去帮忙,没有带大部队,在击溃水贼后,也没回来汇合,丢下大部队,立马带人赶来石窟,也不知道为何如此之急……欧阳刺史知道吗?” 欧阳戎闻言,眼睛眯了眯。 没由来的想起了易千秋刚抵达浔阳石窟那会儿,拉着容真、宋嬷嬷去私下商议的异常。 后面事实证明,与敲打排斥他无关。 那就只能是涉及公务了。 这个蹊跷,难道是和韦密提的这个不起眼蹊跷有关? 易千秋为何击溃水贼后,大部队都不等了,赶路过来…… 欧阳戎沉默片刻,伸手入袖,摸了摸被白布包裹的青铜短剑。 脸色若有所思。 那日易千秋抵达时,只骑马带来了两颗水贼首级,与这枚云梦令。 难道她急着与容真、宋嬷嬷商议之事,也是与这一枚云梦令有关? 易千秋难道从这枚青铜短剑上面看出了什么? 欧阳戎摇摇头:“在下也不知道,可能……是心急吧,有机会问问易指挥使。” 韦密看了眼他,轻轻颔首: “好。” 少倾,韦密离去,眼见天色不早了,欧阳戎收拾汤碗食盒,就要回城,这时,容真匆匆赶来,归还了几个空汤碗。 她把碗递到欧阳戎,忽然说道: “这碗老鸡炖蘑菇,那位老前辈也挺喜欢喝的,你明日再带些来,中午看能不能一起吃个饭,算是正式的认识认识。 “对了,最好把你常弹的那把琴带过来……” 欧阳戎心头一喜,面上轻描淡写的点点头: “嗯嗯,吃饭有时间。” 容真背手身后,脚步轻盈的走了。 欧阳戎长吐一口气。 女史大人终于松口了。 他转头看了眼天色,离开石窟,返回了浔阳城。 进西城门时,发现时候还早,欧阳戎抬头: “去星子湖,老地方。” “是,公子。” 欧阳戎掀开车帘,看了眼远处夕阳余晖下的星子湖。 突然想到,绣娘规定的三日节制时间好像到了,也不知道所谓的奖励到底是什么…… ———— (ps:呜呜呜兄弟们,求月票呀~r2) 第659章 绣娘的癖好与奖励【求月票!】 第659章 绣娘的癖好与奖励求月票! “奇怪,这几日怎么天天喝竹笋炖鸭汤?” 方胜男好奇。 桌对面的方举袖,瞪了眼她,方胜男才低下头,嘴里嘀咕: “确实喝腻了,此物不是补血养肾的吗,我又不虚,喝多了,容易燥热的……” “有得喝就不错了,哪有这么多话?” 方举袖呵斥。 与赵清秀并肩而坐的欧阳戎,动作顿了顿。 瞄了眼竹笋炖鸭汤。 他又瞧了瞧旁边两手捧碗、小口喝汤的绣娘。 傍晚时分,夕阳落在绣娘白生生的侧脸上,缎带蒙眼的小脸有些清秀可人。 上次那一批新鲜竹笋被欧阳戎分为了三份,最后一份带来了幽静小院。 其实欧阳戎也喝的有点燥热了。 因为容真的要求,他这些天,经常与汤打交道。 不管是王妃韦眉炖的汤,还是他让叶薇睐炖的汤,都有尝过。 但是都不如绣娘炖的鸭肉竹笋汤这么劲大。 饮下小半碗,身子就暖烘烘起来。 欧阳戎用瓷勺羹拨弄了下汤碗,发现了蹊跷。 里面有枸杞等药材渣子。 欧阳戎挑眉。 原来不是普通的鸭肉竹笋汤,绣娘是往里面多加了些料,这应该属于药膳的范畴了吧? 奇怪,加这玩意儿,是要给谁补的? 想到了什么,他欲言又止。 其实上次第一次听说这竹笋汤补血,欧阳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绣娘,想弄些回来给瘦弱似贫血的绣娘补一补。 但是绣娘似乎想法和他不一样。 “欧阳公子最近怎么来的少了,星子坊这边的公务结束了吗?” 方举袖忽然问道。 欧阳戎收回注意力,随口答: “差不多,最近在忙别的事。” “那位裴夫人,欧阳公子没有和她一起?” “什么意思?” 欧阳戎一时没反应过来? “没事。” 方举袖轻轻摇头。 欧阳戎想了想,认真道: “星子坊这边,关于旧宅改造的剩余之事,在下交给了裴夫人处理,她有经验,无需在下继续盯着。” “嗯。” 方举袖点点头,又摇摇头。 有些不置可否。 “额,方大娘子想说什么?” 欧阳戎好奇问。 方举袖眼皮不抬,文静吃饭,过了会儿,咬着筷子轻声说: “其实还是少接触为好。” “什么意思?” “小女子听说商人都是唯利是图,有些狡猾奸诈,欧阳兄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州中官员,颇有前途,平时需要小心些为上……” 欧阳戎失笑: “多谢方大娘子提醒。” 方举袖见他一口答应,没再说什么,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 过了会儿,她去打量了下旁边那位小主的表情。 发现赵清秀小脸平静,小口小口的往嘴中扒饭,好像没在意那些话。 方举袖轻轻一叹。 方胜男并不知道饭桌上这些画外音,趁着欧阳戎、方举袖聊天,将几盘菜炫了大半,不小心打了个饱嗝,赶忙捂嘴。 欧阳戎与方举袖愣了下,皆忍俊不禁。 晚饭接近尾声,赵清秀突然站起身,两手往前摸索着走去,拿起方家姐妹喝完的汤碗。 她往厨房走去,不一会儿又各自盛满了两碗鸭肉竹笋汤,返回桌边。 锅里还剩一点,刚好够两碗,袖娘、男娘你们喝 方举袖、方胜男本来已经饱了的,但是赵清秀很少提要求,毕竟是越处子阁下亲自盛的汤。 二女只好继续饮用。 欧阳戎松了口气,还好绣娘不是投喂他。 晚膳后。 赵清秀照常独自揽下洗碗的活计。 欧阳戎下意识想跟过去。 砰! 一声轻响,厨房门已经被关上。 欧阳戎脸色略微尴尬。 身后院子内,正在舞剑练习的方胜男,眼神有些古怪的投去,不过当欧阳戎回头走来时,又迅速收敛起来,继续舞剑,不过姿势稍微杂乱了点。 欧阳戎没理她,走去打开了随身携带的琴盒。 “这就是欧阳兄经常带的琴?” 方胜男舞剑到一半,凑过脑袋,好奇打量欧阳戎正在开启的琴盒。 “差不多,怀民兄的。” “哦?” 欧阳戎试了试琴音。 明日就要去见那位老前辈了,欧阳戎总不能真带匠作过去,于是来幽静小院前,顺道去找元怀民借了一副好琴。 方胜男好奇听了会儿,打了个哈欠,觉得无聊,可身子泛起一些饭后的燥热滋味。 她拉起姐姐,就要出门散步。 方举袖摇摇头: “我乏了,还是回屋休息吧,胜男,若是想玩,你自己去。” “哦,那我也去。” 方胜男点头,亦步亦趋跟上,嘴中犹然嘀咕: “我也觉得有些困乏,奇怪,以前吃饱饭不困的们,难道是这玩意儿惹的……” 方家姐妹起身,回了西厢房。 刚开始,亮堂起来的西厢房内,隐约还有二女的说话声。 过了没一会儿,声音消失,隐隐传来某位豪迈女侠呼呼大睡的动静。 欧阳戎没太注意这些,还在院中认真练曲,调试弦音。 一刻钟后,远处天际的夕阳退下。 黑夜降临大地。 欧阳戎回过神来,院中万籁无声,眼见天色已晚,他起身收拾琴盒,就要走人。 “啊……啊……” 后方突然传来声响,吸引了欧阳戎的注意。 他回头看去。 主厢房的门口,出现了一道纤细苗条的倩影。 是绣娘,她不知何时起,洗完了碗,回了房间。 此刻,她正两手捧着一迭干净儒衫,站在门口,蒙眼小脸,“望”向了他所在的方向。 刚刚也不知道默默站了多久,等着他。 欧阳戎歉意: “抱歉,刚刚太投入了。那个,时候不早了,我明日还有事,绣娘你先休息……” 没等他说完,赵清秀已经走上前,把一套干净衣裳塞进了他怀中。 “这是干嘛……” “啊啊。” 赵清秀指了指他颈脖处的汗水,又指了指浴室方向。 欧阳戎怔问:“让我洗个澡走?” “嗯。” 赵清秀颈脖微曲,低头应了声。 她忽而转身,走去厨房,似是取烧水。 看到灶台处升腾的热气,还有绣娘摸索忙碌、惹人怜爱的背影。 欧阳戎抿嘴,放下琴盒,抱着干净儒衫,走去了浴室…… 两炷香后。 水雾缭绕的浴室内。 欧阳戎仰头躺在浴桶中。 脸上盖着一件热毛巾。 桶中的热水上漂浮着一些草药。 欧阳戎也不知道作何用处,是绣娘刚刚倒热水的时候顺便倒进去的,看样子是某种药浴,为他准备的。 联系上前段时间,绣娘因为担心他的身体,约法三章,和他立下了节制三日的限制。 欧阳戎大致明白这偏向于补什么了。 “难怪越泡越热……”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 不过刚刚绣娘跟进来给他倒热水,欧阳戎还是忍住了,没有去使坏。 主要是天色还早,方家姐妹还在院子里,又不是在半夜三更。 若是强行乱来,绣娘定然不开心。 另外,欧阳戎今夜也不能在外面过夜,得早点回去。 这么一看,某种机会渺茫。 他本来准备问下奖励的事情的。 但是绣娘不提,欧阳戎想了想,也就没主动问。 欧阳戎叹了口气。 其实刚刚喝完那些汤,他体内就有些燥热的,方女侠说的没错,这汤确实喝的让人躁动…… 眼下,能够让欧阳戎这么听话的,估计也就绣娘了。 他从未否认,自己对绣娘其实怀有一份愧疚之情…… 胡思乱想之际。 门口隐隐传来一道细微的“吱呀”声。 欧阳戎起先怀疑是不是听错了。 安静等了会儿,没有声响再传来,他继续盖好脸上毛巾。 可这时,“砰”的一道微小关门动静传来,被欧阳戎耳朵捕捉到。 有人入内。 “谁?” 欧阳戎好奇,旋即反应过来,试探问: “绣娘吗?是有衣服忘拿了嘛?你放在外面就行了,我等会儿洗完……额。” 欧阳戎话语陡然顿住。 因为眼前朦胧水雾之中,有一道倩影从遮住浴桶的屏风后方款款走了出来。 但这都不是欧阳戎呆愣的关键。 关键是,绣娘这道身影好像是乌黑长发披散在雪白的肩头,浑身上下只穿了……两件贴身衣物,是颜色配套的肚兜与亵裤。 她手里,确实也拿着衣物。 不是欧阳戎的,是绣娘自己刚脱下的。 “你……” 不等他开口,赵清秀已经埋着头走去,把褪下的衣物,放在装有他脏衣服的篮子里。 因为是背对着欧阳戎,他能看见她仅仅系有蝴蝶结绳子的雪白瘦背,比浴室里的朦胧水雾还要白,两相对比,衬托的四周环境都黯淡了些。 水雾贪婪的贴在这副滑腻雪背上,像是冬日的夜明珠上覆盖了一层霜。 衣篮子前,赵清秀背对欧阳戎,像是想起什么,忽然翘起小腿,不回头的往后伸手,去扯下小腿上的足袜,顿时露出了一只秀气的脚丫。 原来她身上不止是两件贴身衣物,而是四件。 包括两个裹足的淡粉色足袜。 看见这一幕,欧阳戎哑然一笑。 他忽然想起了绣娘的一个小爱好。 她喜欢收集足袜, 平常裴十三娘陪她逛街买东西,绣娘都很节俭,不怎么让人破费,但是裴十三娘偏要请,把她往大衣行里带,进去了绣娘又不好意思空手走人,只能买一两件喜欢的又觉得用得上的,最好还便宜……于是就象征性的买两双足袜了,开开心心带回去。 起初裴十三娘和欧阳戎说这事时,他没太在意。 直到前几天,欧阳戎偶然在绣娘衣柜里,看见了满满两排迭放整齐的干净足袜,五颜六色,不少还是崭新的。 她压根就穿不过来。 可一向节俭的绣娘却也不嫌多,一直往里面加码,每一次买回来洗干净后,她摸索到衣柜边,小心翼翼的放好,一张蒙眼的小脸蛋有些满足喜悦的神色…… 可能连绣娘自己都没察觉到有这个癖好吧。 欧阳戎眼神忍笑。 这时,他看见绣娘放下脏衣服的动作顿了顿,转头看了眼外面西厢房的方向,她重新拿起他的脏衣裳,把自己的衣裳压在下面,给遮住。 欧阳戎没太懂这个细节。 赵清秀已经莲步走了过来,拿起欧阳戎脸上的毛巾,偏着头,给他轻柔擦拭了起来。 柔荑的指肚不时的触碰到他颈脖处的皮肤。 指肚像是有电流,欧阳戎下意识的颤栗了下。 痒。 赵清秀在他胸膛上写字: 你……你让开点 欧阳戎立马乖乖让位。 赵清秀借着凳子,一步一步,走进了桶中。 她双手抱着胸,先是低头适应了下,才开始腾出手,用毛巾给欧阳戎擦拭身子。 赵清秀小脑袋深深往下埋,不敢看他。 举起手,用手中毛巾去擦拭,一不小心擦到了他的脸。 “你这是干嘛?” 欧阳戎后仰,抹了把脸,愣问。 赵清秀突然起身,悔意要跑。 欧阳戎突然搂住了扭身的清秀少女。 “来都来了,你跑啥,等等不是……她们还在屋里呢,没睡吧?” 她、她们睡了 “那万一醒了怎么办?”欧阳戎低声问。 赵清秀讷讷不答。 也不知道听没听见他的话。 被搂住后,她整个身子都软绵了起来。 尝试写字的手指也微微颤颤,像是风中蒲柳: 檀郎松开,我不洗了、不洗了…… 虽然做了很久的准备,但是真的面对面后,被几乎能够想象到的心上人炙热目光注视着,她羞的快要哭了。 赵清秀进来时,已经摘下了蒙眼缎带,浑身上下只有两件贴身小衣。 看着自家小媳妇眼角噙泪的慌张模样,欧阳戎忽然眨巴眼睛: “这就是绣娘准备的奖励是不是?帮我搓个澡?” 赵清秀努力偏过头去。 你松手,好好洗澡 “那你别跑。” 赵清秀眼角通红,紧紧抿嘴不应声。 欧阳戎也保持搂住她的姿势不动。 二人似是耗了起来。 敌不动,我不动。 在欧阳戎的注视下,过了好一会儿,终于,赵清秀微不可察的点了下头,勉为其难。 欧阳戎这才小心翼翼的松开手。 “那绣娘搓吧,我不动了。” 赵清秀就要往前靠,下方玉腿似是碰到了某物,吓得身子往后缩了下。 像是被仙人掌刺到了一样。 “啪……!” 她轻拍了下他光膀子胳膊,唇儿撅了下。 欧阳戎咳嗽,乖乖背过身去,趴在桶沿上,两手张开搭着。 “这样行了吧?” “嗯。” 赵清秀声音细若蚊蝇。 欧阳戎却悄悄回头,欺负她看不见。 只见此刻,桶中的水没过二人的胸口。 四周全是迷蒙的水雾,现在近距离后,他这才看清楚赵清秀的穿搭。 今日的这一套肚兜与亵裤,是朱红色的,上面绣有两只戏水缠绵的鸳鸯。 被水打湿后,贴在她光滑如牛奶的肌肤上。 应该是新的,他以前从未见过,不知道是不是裴十三娘参谋着给她买的。 难怪这两日见到裴十三娘,后者都嘴角压笑,今日见面更是眨巴眼睛…… 就在这空气升温的时刻。 欧阳戎抽空看了眼功德塔内小木鱼上的青金色字体。 功德:五千八百二十 他觉得今日又得狠狠的少一截了。 …… ———— (ps:呜呜呜兄弟们,求月票呀~r2) (本章完) 第660章 浴室斩蛟,破境征兆!【求月票!】 第660章 浴室斩蛟,破境征兆!求月票! 一场搓澡就在这磕磕绊绊中搓完。 欧阳戎的皮肤在水雾中泛红起来。 赵清秀把热毛巾摊开,重新盖在他脸上,自水中起身,就要走人。 后方一只手伸来,扶住了她的肩。 按住了她。 欧阳戎抓下脸庞上的毛巾,一本正经的说: “没洗完。” 赵清秀用力摇了下头。 洗完了 欧阳戎示意手中毛巾: “你都给我搓了,我也得给绣娘搓下,这叫礼尚往来。” 二话不说,开始做起了勤劳的搓澡工。 说着就用毛巾去擦拭她滑白的锁骨。 赵清秀愣了下。 就在欧阳戎装傻乘机揩油之际。 她突然伸手。 捏住了他的鼻子。 浴桶中,她背靠桶沿,一手抱胸,一手前伸。 “唔唔侬干嘛。” 欧阳戎声音变调的问。 赵清秀忽然身子前扑,原本抱胸和捏他鼻子的俩胳膊,用力搂住了欧阳戎。 欧阳戎一愣,低头看了眼,下意识的抬手。 手中捏着的毛巾继续擦拭她的小肩。 赵清秀趴在他怀中,没有制止,仰起头,似是去“看”他。 她两手往上伸,摸上他的脸庞。 水雾缭绕的环境中,赵清秀在仔仔细细的摸他脸庞的轮廓。 她眼睛看不见,似是要用手代替眼睛,摸出他此刻的模样来。 欧阳戎趁机咬了下她手指。 赵清秀不恼,去摸他牙齿。 “脏……”欧阳戎说。 赵清秀摇头。 感受到水中他正在搓澡兼作怪的大手。 她歪了下头,宛若黑色绸缎的湿发轻轻晃荡: 檀郎怎么一直作怪,就这么喜欢绣娘的身子吗 一张小脸红扑扑的,像一颗半熟的苹果,在枝头摇晃,欧阳戎先是咬了口,然后口齿不清道: “绣娘不知道自己有多可爱。” 可爱? 欧阳戎顺口说出:“就是可怜没人爱。” 赵清秀愣了下。 旋即,欧阳戎看见她小脸黯淡了些,缓缓低下头。 似是误解了话。 欧阳戎迅速解释: “开玩笑的,可爱的意思是,惹人爱怜,让人情不自禁的靠近。” 可我这么瘦小,没有其它女子丰腴,男子不都喜欢后面一种吗 欧阳戎摇头,水中的两臂搂住她的娇躯,此刻用力抱了抱。 “就是喜欢你,无关这些。” 赵清秀小脸似是呆了下,安静了一会儿,低头: 我好怕自己是身子淫邪的女子,拖累了君子清白的檀郎,更怕拖垮了檀郎的身子,死也难辞其咎 “什么死不死的。” 扑~ 水中响起一道闷声。 赵清秀小脸一红,黯淡失明的眼眸都瞪大了下,小嘴张大,有一瓣臀儿颤动泛麻。 是欧阳戎水中正搂腰的手,下意识的去教训,拍了一下。 欧阳戎心疼想哄,却板脸说道: “以后不准说这种丧气话,都是正常的男女反应,哪里有什么淫邪不淫邪的说法。 “男子女子,一阴一阳,二者融汇,本就是天地大道,岂能逆天而行,至圣先师他老人家也有妻儿子女,不做这种事,儿女从何而来?河边捡的吗?” 赵清秀保持习惯性歪头的呆萌姿势。 欧阳戎说的话,听着很有道理。 就算是歪理,她也自知说不过他。 于是默默伸手抱他,小脸轻轻贴在他左侧肩膀上,过了会儿,在其背上写字。 我家檀郎是读书郎哩,是文曲星下凡,懂好多好多道理,不像绣娘,是个哑巴,愚笨痴傻,好多字都认不全,只会画圈 她字里行间难掩倾佩爱慕之情,写到后面,话语隐隐又有点小自卑。 欧阳戎两手捧起她弱弱埋胸躲闪的小脸蛋,盯着她的黯淡眸子道: “你不愚笨,你总把别人往好的想,对待万事万物都有善意,文静温柔,就像是水,人没了水不行,檀郎也是。 “你说你只会画圈,不会说话,写字的话语,更没有世人那种花言巧语,而是简练质朴,可是我看,画圈才是大智慧。 “世上最大的道理,都在这一个圈中。 “人间最炙热的情感,也在这一个圈内。” 说着,欧阳戎用食指在赵清秀额头上画了一个圈。 “感受到了吗?” 赵清秀摸了摸额头,傻乎乎摇头。 欧阳戎低头,轻吻了一下乌发披散的洁额。 “这回呢?” 赵清秀顿时小脸通红,讷讷点头,就要抬手。 “别说话,也别写字,嘘……” 欧阳戎一本正经的叮嘱,然后张开双臂,搂抱住她。 二人相拥,一时间皆无言,水雾静静流淌在他们眼前,看不清双方表情。 直到欧阳戎又画了一个圈。 在她鼻子上。 欧阳戎又落下一吻。 这回,赵清秀感受到了。 是最炙热的情感。 诞生在相拥无言之中,无需说话,无需眼睛。 浴桶中,眼失明、嘴失言的清秀少女呼吸急促了些。 她抬手也在他头上画了个圈,羞涩却主动的扬起小脸,印上了粉嘟嘟的唇儿。 欧阳戎反手在她粉嘟的唇上画了一个圈,又抓起她手指,在自己有点胡渣的嘴上画了一个圈。 赵清秀身子一颤,却没有犹豫。 欧阳戎也没有。 女子滚烫的身子,胜过她千言万语。 水雾之中,两道身影碰撞在一起,像是融汇成了一个整体,像一个圈。 浴桶中的水花彻底激荡起来,一圈一圈的往外扩散,又是一个一个圆。 浴桶摇摇晃晃,晃晃摇摇,不断有水花溢出桶沿。 它装不下。 …… 赵清秀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睁开眼的时候,檀郎简单披了件对襟长袍,胸膛敞着,专注的收拾浴室。 赵清秀表情有些恍惚,明明只是来给檀郎搓澡,顺便小小奖励一下的,结果却…… 此刻,她只觉得身子乏累到了一根手指也不想抬起。 此刻,整个浴室的地面,湿漉漉一片,屏风内,只点了一粒烛光,光线有些昏暗。 “醒了?要不要再休息会儿?”欧阳戎正在弯腰捡起地上不久前抛飞过来的肚兜与亵裤,朱红布料皱巴巴的,湿漉后呈现为一种黑红色……他头不回的笑问。 赵清秀揉了揉睡眼,伸手往下摸索,感受了下,发现浴桶中的水,已经不多,堪堪没过她的腰儿……依稀记得浴桶中途好像差点被摇翻了…… 赵清秀正靠在浴桶壁上,下意识的两手抱胸,身子往犹有余温的水中下沉,酥胸以下藏进了水面下方…… 可没等她反应过来,便觉得身子腾空而起。 原来是欧阳戎走来,取了一条大毛巾,将赵清秀整个裹住,拦腰抱起。 “我来打扫,你休息去,刚刚见你瞌睡,闭上了眼却眼珠子微动,可能是在做梦,没好意思吵醒你……” 赵清秀听到欧阳戎轻柔的嗓音,有些迷糊的写字: 什么时辰了? “还早,也就两个时辰,你光是睡就睡了半个时辰,不过天很黑了,我得回去,今晚没法在外面过夜……方女侠她们说不定也要醒了,奇怪,怎么吃完饭就回屋睡了,不怕夜里睡不着吗……” 欧阳戎将赵清秀公主抱着,用毛巾和他的儒衫遮盖的严严实实,防止冷风浸体,他小心翼翼的走出浴室,穿过漆黑寂静的院落,回到了主厢房,轻手轻脚将她放在了榻上。 就在欧阳戎为赵清秀盖被子之际。 后者突然伸手,摸了摸欧阳戎的额头,过了会儿,似是松了口气,脸色若有所思起来。 “怎么了?” 欧阳戎不禁问。 赵清秀摇头不语。 “我真没事,身子无碍。”他想起什么,无奈强调。 赵清秀浅浅一笑,点了下头。 欧阳戎耸了耸肩。 走去给赵清秀倒了被茶水,路上,他顺便内视了下: 功德:四千三百零一 这次共消耗了一千五百多功德…… 他暗中长吐一口气,下意识要去摸腰的手,又收了回去。 虽然他本来就很强,但是也得亏有特殊的方术士道脉,能够控制身体肌肉,欧阳戎才能如此游刃有余,把一大桶水晃荡挥洒的满浴室都是。 接近一千五百多息,一息大概四五秒……那只浴桶都差点晃散架了。 欧阳戎咳嗽了声,端了杯凉茶返回。 赵清秀靠在床榻,接过杯子,抿了口茶,乌黑秀发依旧湿漉漉的,如瀑般披散。 欧阳戎坐在床边,取了一条干毛巾,专心致志的为她擦拭湿发,赵清秀乖乖的靠在他的怀中。 二人一齐靠坐床头,享受温存,一人说,一人写,讲了一会儿悄悄话,欧阳戎再度确认: “绣娘刚刚没做噩梦吧。” 赵清秀摇头。 “那做了什么梦?”欧阳戎好奇。 梦到有坏蛟 “这还不是噩梦吗?”欧阳戎神色担忧:“不就是你以前经常做的那个重复噩梦,你是怕被这些恶蛟吃掉吧。” 嗯,是怕,但这回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他不解。 这头坏蛟,已把它斩了 赵清秀一脸认真的写字。 欧阳戎先是表情怔了下,旋即反应过来。 “那个,我、我先撤了,你别再做那噩梦,人家恶蛟也蛮不容易的,虽是噩梦,却也天天陪你,次次不落下,坏点就坏点吧……” 某人出门的脚步颇为匆匆,一会儿便跑路没影了。 屋内安静了会儿,榻上捧茶的赵清秀,“扑哧”一笑,眼睛弯成月牙。 不过又想起了什么,急切“啊啊”了几声,把欧阳戎又唤了回来,赵清秀在他胸口写了一句话,欧阳戎恍然大悟,去取了最新的一盒桂花糕,出门走人,这一盒桂花糕是赵清秀亲手所作,按老规矩,被欧阳戎带回去,投喂甄淑媛等女眷…… 过了一会儿,欧阳戎的动静消隐,院内重新恢复了死寂。 赵清秀低下头,轻轻抚摸起了自己泛红的皮肤,纤手从自己的肩膀一路轻抚到了小腹位置。 小腹下方的丹田,原本七品的灵气正在剧烈激荡。 一夜之间,它似是被注入了澎湃了灵气。 灵气几乎凝聚成实质液态,就如同不久前浴室内某只恶蛟作乱时产生的一道又一道潮汐一样,狠狠冲击着冥冥之中的那道六品关卡。 随时能够破境,不过却被赵清秀强压住了。 其实刚刚在浴桶内,就能破境了,被她强忍下来。 首先,是怕檀郎惊吓到。 其次,她乃越处子,破境没有这么简单……还需要联系一下师门那边…… 不过与莫名其妙修为增长破镜相比,更让赵清秀开心与意料之外的是,檀郎的身子丝毫无碍,甚至愈发精壮健康了些。 他们二人就像是那根檀郎念过的姻缘签王一样,天生一对,阴阳互助,隐隐契合了稀世少有的双修秘法。 赵清秀直到现在都不太清楚,二人能够双修的互补体质,是因为龟甲天牛,还是其它什么因素。 这两日给檀郎喝的特制药汤,除了给他补身子外,也是为了验证下,她是否有吸收檀郎的精气神。 当然,方家姐妹喝下的药汤是另外一种,只有安神易睡、强生健体的作用……这也是今夜赵清秀如此放心的前去浴室,主动奖励搓澡的缘故,因为方家姐妹确实打扰不到他们,睡眠沉沉。 而刚刚赵清秀摸着欧阳戎的额头,是探查了下他的状态,她又内视了下自身的。 赵清秀发现檀郎除了某个为了爱面子藏住、其实并无大碍的小小腰酸外,并没有精气神的流失。 二人情意缠绵,鸳鸯戏水,并不会去倒吸对方体内沉淀的龟甲天牛药效,甚至还在彼此促进。 唯一有一丢丢小异常,或说意外的,是檀郎精龙活虎的体力,明明是文弱书生一样的修长瘦体,却格外有耐力,不知疲倦…… 赵清秀小脸微呆,仔细想了好一会儿。 她轻轻摇了摇脑袋。 这个只能用檀郎经常锻炼身体来解释了,毕竟他宽大儒衫下,臂膀、腹部确实有好看流畅的肌肉线条,不是表面看上去那样的书生文弱。 看来在龙城的前两次大病过后,檀郎的身子确实康复完全了,比普通人还胜上两筹…… 不知道是想到了哪些佐证它的画面,床榻上慵懒卧靠的少女,忽然两手捧住脸蛋,埋脸羞涩了好一会儿。 夜色寂静,外面院中传来一阵阵的虫鸣,赵清秀发呆了许久。 在浔阳城幽静小院居住的短短时间,她得到的益处,是在云梦泽修行一年都不一定能达到的。 某刻,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赵清秀抿了下唇,伸手取了一条天青色缎带默默蒙眼。 轻盈的翻身下床去了…… 一刻钟后。 西厢房内,方举袖、方胜男迷迷糊糊醒来。 “好困。”方胜男伸了个懒腰:“唔什么时辰了,欧阳兄走了吗……” 刚刚吃完饭,她就犯困,也不知为何。 “小主这是……” 一旁的方举袖,看了眼面前穿戴整齐亭亭玉立的赵清秀。 又感受了下手掌上的字,表情微愣: “小主的意思是,让我们去联系下那边,替您带一封信回去?” 床榻边,赵清秀轻轻颔首。 方家姐妹表情诧异。 并没有注意到她的高鬓上,今夜重新佩戴好了某一枚意义特殊的冰白玉簪子。 赵清秀转头,似是“望”了一眼窗外的夜色。 蒙眼的脸蛋上,某刻闪过了一道出奇坚定的神色。 …… ———— (ps:呜呜呜兄弟们,求月票呀~r2) (本章完) 第661章 琴声藏福报【求月票!】 第661章 琴声藏福报求月票! 翌日上午。 欧阳戎找到了容真。 “你今日怎么来的这么晚?” 浔阳石窟门口,容真语气有些不满。 欧阳戎多看了眼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还是太阳底下衣料材质吸光的缘故,女史大人今日这一袭宫裙更紫了点。 给人一种深邃神秘的质感。 她今日还梳了一个精巧婉约的凌云髻,高式的单鬟,是洛阳贵族仕女圈子里的打扮。 可能是在太阳底下站了太久,容真表情很不耐烦。 特别是在周围来往行人的好奇注目下,虽然慑于女史大人的威严,他们已经很收敛目光了,不敢多看。 另外,也不知道是不是太阳太毒了,女史大人的脸看起来有些黑……好吧,可能是心情不太好。 “抱歉,昨晚看书入迷,睡的比较晚,耽搁了一下。”欧阳戎歉意道。 “哦,是吗,在看书。”容真陈述语气。 欧阳戎眼观鼻鼻观心,像是没听见。 容真打量了下他,还有随身携带的汤盒、琴盒。 容真径直伸手,接过他手里汤盒: “走吧,跟本宫来。正好你来的很晚,再等会儿,能吃午饭了。咱们先过去。” “好。” 欧阳戎跟着容真一路去往了前几日来过的竹林。 那日猜的没错,众人晨议讨论的那个竹屋,就是老前辈居住的地方,当然老前辈出去挖竹笋,腾出了空地。 走进竹屋院子,欧阳戎看见一位熟悉的老人在整理院内的盆栽。 院内,厨房方向,炊烟缭绕,午饭已经准备就绪,看老人身上没有取下的围裙,应该是他自己下厨。 容真带欧阳戎进门时,老乐师头也没回:“都来了?那就吃饭吧,容丫头的朋友也一起。” 一炷香后,三人围在桌边,面前三菜一汤。 “这位是欧阳良翰,江州司马,代理江州刺史,陛下钦点的修文馆学士。” 容真主动向双方介绍。 “老前辈姓俞,乃宫内的前辈,以前在洛阳上阳宫内担任乐师,曾是陛下最喜欢的宫廷乐师。” 欧阳戎笑着打了个招呼: “俞老先生中午好。” 老乐师看了看容真一本正经介绍的脸色,又看了看欧阳戎,调笑道: “听容丫头说,你琴艺不俗?” “马马虎虎。” 欧阳戎谦虚道。 老乐师也不客气,直接说:“你弹一首给老夫听听。” 欧阳戎想了想,取出琴盒中元怀民的那一副琴,即兴演奏了一曲。 一曲罢了,他两手按住琴弦,轻吐一口气。 容真聚精会神,不过直到欧阳戎弹完抬头,她才反应过来结束了,连忙看向老乐师的脸色。 这一番反应,稍微显得有些笨了。 女史大人笨的有点可爱,原来是乐盲…… 欧阳戎目光投向了老乐师。 后者抚摸胡须,赞同道: “确实马马虎虎。” 欧阳戎失笑,他确实对琴艺没怎么研究,以前都是听离裹儿等人弹奏,他在一旁欣赏。 眼下临时需要,只能学几首简单的曲子。 容真闻言,眼底有些失落。 老乐师忽道: “不过一首曲子说明不了什么,老夫弹上一首,你好好听听,好好学。” 说完,老乐师取出一张古琴。 容真立马坐姿端正,脸色聚精会神倾听。 欧阳戎则松弛一些,好奇转头,打量着这一老一小。 容真的反应,让欧阳戎有些意外,本来以为这位老乐师应该是司天监内的一位前辈,算是参与这次浔阳石窟的防卫,容真是要招待好他。 可是现在看来,容真这一副认真好学的模样,在眼下这个关节时刻,还有耐心学习,看样子她要学习的东西很重要,不得有误。 欧阳戎愈发好奇起来。 这老乐师到底教的是什么? 一曲终了。 老乐师朝欧阳戎示意: “你来。” 欧阳戎回过神,刚刚其实也没听太仔细,不过指法基本功什么的,他都熟悉,此刻也没多想什么,循着感觉,上去复弹了一曲。 容真听完,觉得前后两首还是有些差别,连他一个外行都听的出来,不禁失望的摇了摇头。 老乐师却脸色不变,忽道: “你再听一遍,再弹一曲。” 说着,不等欧阳戎点头,老乐师又重新弹了一遍刚刚的曲子,结束后,眸光投向欧阳戎。 欧阳戎也没压力,重新弹了一遍,一切率性而为,中间哪怕不小心弹错了一个调,也没有去刻意纠正。 直到此时,容真才大致看出一些端倪。 欧阳戎的这一遍,除了一些细节处外,已经大差不差了。 老乐师没有继续给第三遍的机会。 他轻轻点头,抚须笑说: “欧阳学士并没有太多的琴道天赋,但……很有灵性悟性,这一点,比容丫头强的多,有这份悟性在,学什么都不会差的,你这种人,老夫在洛阳多年都见的少,可遇不可求。” 容真本来听到欧阳戎被夸,嘴角还有点笑意,可是听到自己被拿来对比,顿时有些不服气了: “老前辈这是什么话,何不再来一次,本宫试试……” 老乐师笑着摇摇头。 午饭之后,老乐师提着镰刀锄头,去往竹林,说是寻一处清净地弹琴,顺便摘些竹笋。 欧阳戎与容真一起陪伴。 春日的竹林,竹子横生,到处乱长,遮住了不少原本通畅的道路。 容真有些不耐烦的取了一柄玄武卫的刀来,劈开竹子。 老乐师则是笑了下,不急不躁的用镰刀开路,速度并不比容真慢多少。 但欧阳戎并没有瞧见这位前辈露出任何的灵气波动。 仔细一看,发现他割竹子开路的动作很有讲究,先是用镰刀勾住竹根部位,刀锋斜朝上方,稍微作力,往怀中一拉,一根竹子便轻易的割断了。 欧阳戎立马取来一柄镰刀,也有样学样,用镰刀勾住竹子根,抓着镰刀柄,往怀中一拉……果然轻松省力。 他轻轻点头,这若是没个十年八年的山野田园生活的经验,绝对不会此招,就像田里的农民取巧劲耕地一样。 容真随手提着长刀,在前面开路走了一会儿,回头一瞧,看见一老一少默契的这一幕,前进速度并不比她慢多少,她脸颊顿时有些羞红…… 老乐师没有说话,欧阳戎也没有投来调笑目光。 但是某件事却愈发明显。 某人的修炼天赋不行,但是悟性、灵心确实比她高,高了不止一个层次。 容真抿了下嘴,偷偷打量了一下他。 一下午时间过去了,并没有什么实质收获,至少欧阳戎没有感受到,陪着这位老前辈在山林里到处乱跑,更像是在游山玩水。 期间,欧阳戎看见这位俞老先生好像有些痨病,随身携带一个手帕,不时的咳嗽捂嘴,但脸色却依旧淡然自若,中途还含笑和欧阳戎、容真聊了不少闲话。 听容真私下说,老乐师在清风通畅的竹林内住了一段日子,此病缓和了不少。 此地也是宋嬷嬷给他挑选的,二人算是老相识了…… 傍晚时分,欧阳戎准备回城。 “等等。” 后方突然传来容真的声音。 她赶了上来,冷声吩咐: “明日去一趟匡庐山,去你之前找到桃花林的地方,老前辈喊你一起过去,到时候有时间,再去一趟浔阳楼,听下琵琶音。” “好,我安排。” 容真忽道: “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什么意思?” “以后老前辈教的曲子,你每天抽个时间,再教本宫一遍。” “额,为何不让老前辈教你。” “管这么多干嘛,让你来本就是帮忙的,你教不教?” “教,我教。”欧阳戎无奈。 二人约定了时间,告别离去。 走之前,欧阳戎忽然说: “抱歉,悟性比女史大人好一点。” 容真愣了下,旋即俏脸通红。 “你给本宫站住……” 没等她发飙,欧阳戎已经溜之大吉,没了人影。 再皮下去,某位女史大人真要血怒了。 欧阳戎乘坐的马车驶出浔阳石窟。 “功德怎么涨的快了点,女史大人是真经验包啊……” 车内闭目养神的他嘀咕了一句,下一刹那,欧阳戎脸色突然愣了下。 耳边满是福报钟的颤栗之声。 欧阳戎进入功德塔,仔细一看。 空中的福报钟正在疯狂抖动。 涌出的紫雾之中带有金色丝线。 伸手抚摸钟身,感受了下。 兑换此福报,需要一千五百功德值。 欧阳戎挠了挠鼻子。 这是什么福报?金色的?需要的功德值不多,但也不少,可却有“含金量”吗? 他立马转头,望了一眼小木鱼上方的青金色字体: 功德:四千五百零九 没有犹豫太长时间,他深呼吸一口气,颔首兑换。 小木鱼上方,那一行青金色字体立马化为一条游鲤,冲向了福报钟。 咚——! 洪钟大吕之声响彻功德塔。 福报钟上含有金色丝线的紫雾顿时炸开,如同烟花般绚烂四溢,最后消失无踪。 功德塔内恢复了寂静。 青金色字体化为的光团缩水了一圈,返回小木鱼上方悬浮。 功德:三千零九 卡的刚刚好,看了一眼剩余的功德值,欧阳戎满意点头,转身离开了功德塔。 马车内,欧阳戎睁开眼睛,脸上浮现若有所思的神色。 “今日我是陪容女史认识了俞老先生,弹了几首琴曲……难道这个福报是和俞老先生、琴乐有关?” 思索了一路,入夜时分,欧阳戎回到了槐叶巷宅邸。 绣娘亲手做的糕点,欧阳戎又分发了些给婶娘她们吃,还留了一些,准备去送给小师妹。 晚膳后,欧阳戎回到饮冰斋,刚走进书房,妙思就突然跳了出来。 “小戎子,咱们有了” 欧阳戎不动声色问:“什么有了?” 他忍不住打量了下儒服小女冠。 感受到欧阳戎的目光瞄了下她肚子,妙思顿时没好气道: “肯定是灵墨,难不成还是孩子啊?” 欧阳戎失笑: “好,那你说清楚,灵墨在哪呢,你挤出来了?” “什么叫挤,那叫酝酿,酝酿懂不懂?你真以为本仙姑是在摸鱼啊,其实是在偷偷酝酿。” 妙思哼唧了声,跑回书柜,少顷,取来一只金色钵盂,里面正有满满的血红墨汁,瞧着还挺热乎的。 欧阳戎顿时松了口气。 “你怎么突然这么好,以前讨价还价的。” 欧阳戎好奇问。 妙思抱胸不说话。 欧阳戎取过灵墨,前去制符。 妙思旁观了下,欧阳戎这回也没有阻拦。 见他在弄上清道派的绝学符文,妙思没有意外,脸色反而是“果然如此”。 欧阳戎聚精会神的制作符文。 不多时,见他歇息了下,妙思突然问: “欧阳良翰,你为啥对本仙姑这么好,从来不催促灵墨,愿意等本仙姑?” 欧阳戎随口道: “你是姑奶奶,我哪敢轻易催促。” 妙思原本严肃的小脸,顿时憋不住笑声。 得意笑了会儿,她冷哼一声: “算你有良心,不过你该谢的是谢丫头……” “什么意思。”欧阳戎抬头问。 妙思顿时两手捂嘴,东张西望起来:“没……没什么。” 欧阳戎缓缓转头,眼睛盯着说漏嘴的小墨精。 被看的发毛,实在没有办法,妙思叹气,老老实实把谢令姜私下投喂她陈郡谢氏珍贵灵墨的事情说了出来。 欧阳戎听着听着,沉默下来。 他突然发现好一段日子没有陪认真小师妹了,她却不催不恼。 欧阳戎主动去找时,她兴高采烈。 他像最近这样忙碌没时间,小师妹也好好守着浔阳王府,不去弄突击查岗。 说起来,绣娘住在幽静小院那边,若是小师妹成天盯着他,一直跟随,欧阳戎肯定是没时间过去的,而且还很容易被发现。 某种意义上,欧阳戎能把绣娘放在幽静小院安顿的那么好,也有小师妹放心放任、大方宽容的缘故。 只是不知道,她是有意为之,还是太过信任大师兄。 “小戎子,谢丫头和本仙姑这么好,你若是三心二意,比如在外面养其它女人唔例如新的小墨精,那就真是大猪蹄子了,知道没。” 这时,旁边传来妙思煞有其事的话语声。 欧阳戎脸色默然,大手伸去,把叉腰抗议的小墨精抓起,丢回了衣柜…… “驳回。” 妙思:…… ———— (ps:呜呜呜兄弟们,求月票呀~r2) (本章完) 第662章 谢令姜:你不会也想这么干吧?【求月票!】 第662章 谢令姜:你不会也想这么干吧?求月票! “好啊,让你别在外面养坏女人,你还驳回!本仙姑这就去告诉谢丫头。” 紧闭上的衣柜内,传来妙思的敲门声与囔囔声。 欧阳戎认真道:“我是说养别的小墨精这一条,驳回。” 他转身离开衣柜,妙思推开了门,从里面探出小脑袋,一脸狐疑: “本仙姑怎么听你那语气,是都想驳回。” 欧阳戎头也不回,一针见血: “我看你今日是心虚了,怕我在外面养了别的小墨精,会产灵墨,不用你了。 “不然以你的性子,摸鱼加消极怠工,像一头水牛,抽一鞭子才往前耕地,迟迟不和我透露你产灵墨的详细流程,不就是怕我洞晓了原理,少了偷懒解释的余地。 “所以说,就算有小师妹投喂珍藏灵墨,你八成也会拖延到最后,才交出这份灵墨来,怎么?今日是后怕了,真怕外面我有养小墨精,和你竞争上岗?直到刚刚交出灵墨,都还在套话,试探我,这么看,女仙大人也不傻嘛。” 妙思小脸变了变,叉腰说话的语气都稍微弱了些: “什么乱七八糟的……自以为懂了本仙姑,其实一点也不懂,哼。” 衣柜门后面,她一边反驳,一边眼珠子乱转: “最自以为是,没有之一。” 欧阳戎笑笑不说话。 妙思忽问: “所以你到底有没有在外面养小墨精?” “你猜。” “本仙姑猜,肯定养了。” “那就是养了吧。” “什么叫养了吧,那本仙姑猜,是没养。” “猜错了。” “……” 妙思狐疑不信,嘀咕起来,越来越怀疑: “你最近常常从外面带东西回来给我们,还有糕点也是,这么大方,一看就是有什么开心事,江州官府和浔阳石窟那边,也没听说有什么好消息啊,又不是升官发财,除了女人,本仙姑实在想不出能让你如此流露情绪的方面了。” 欧阳戎叹气:“这么懂本公子,看来真不能留你。” 妙思板脸:“有时候真想咬你一口。” 欧阳戎没理,返回了书桌前。 今日算是双丰收,接连两个好消息。 先是意外收获一个新福报,其次就是新灵墨到位,可以再制一张红黑符箓,作为后手。 前面那一张红黑符箓,被他制成符水,掺和着陶渊明那篇《归园田居》的真迹,一起吞入肚中,就像离大郎吞下袁老天师的遗符那样,以防万一。 欧阳戎回过神,目光投向了桌上的制符材料上。 记录有上清绝学《真诰》的枯黄小册子,背面已经被他撕下来三页,经过小墨精妙思提点,这是最上等的符纸。 前面两张红黑符箓,用去了两张,眼下是在用第三张。 欧阳戎拿起枯黄小册子,掂量了下,还有一迭,暂时不愁用完。 主要是墨精产的灵墨,太过珍稀,限制了红黑符箓的数目。 欧阳戎瞧了眼金色钵盂内即将触底的血红墨汁。 伸手取了过来,继续捉笔绘符。 约莫半个时辰后。 欧阳戎身子后仰,长吐一口浊气。 旋即嘴角勾起一丝笑,看向手掌。 一张崭新的红字黑底的符箓,正静静躺在他手心。 小心翼翼将墨汁吹干,欧阳戎收起了红黑符箓,收拾了下,起身离开书房。 走之前,他回头看了眼制符的书桌。 欧阳戎突然想起了白天那位俞老前辈的评价。 灵性,悟性。 仔细一想,来到这方世界这么久,他学了不少东西,像眼下的制符,他也是自己摸索,自学成才,而且还是很快掌握。 他好像对于很多陌生领域的事情,确实适应极快,符合灵性、悟性高的评价。 以前欧阳戎倒是没太觉得,主要是一路埋头前行,没有驻足,而周围其他人,例如小师妹、燕六郎、离闲他们,本就视他为主心骨,几乎无所不能,所以对于他这种能力,看在眼里都觉得理所应当。 现在冷不丁被一位陌生旁观的老前辈点评,仔细想想,算是十分客观的了。 欧阳戎出神之际,回到了主卧。 叶薇睐正在床边整理衣物。 现在有了她的帮忙,欧阳戎从幽静小院带回来的一些衣物,也不用藏着掖着了,甚至叶薇睐都能帮他处理一下,掩盖掩盖,平常他出门,叶薇睐还会贴心的给他塞两套衣服,防止又去借用元怀民的。 叶薇睐起身迎接。 欧阳戎刚落座,就听到了一个算是不错的消息: “檀郎,昨晚你带回来的那份糕点,甄大娘子今日下午,好像悄悄尝了一块。” 欧阳戎笑说:“悄悄干嘛,正大光明的吃不行吗。” 叶薇睐笑抿了下嘴。 “檀郎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娘子最爱面子,不过她应该也好奇,能让檀郎如此费心思往家里带的女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她歪头说:“若是让甄大娘知道,是曾经那位童养媳,也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欧阳戎没接话,轻声问: “都尝了糕点,婶娘还没猜出来吗,以前绣娘在龙城梅鹿苑做过一阵子厨娘,记得那时候也有做糕点。” 叶薇睐摇摇头: “甄大娘子不太喜欢吃甜的,可能信了奴家之前当众解释的,觉得这类桂花糕点都一类味吧。” 欧阳戎默而不答,摸了摸打助攻的白毛丫头脑袋。 叶薇睐偏着头,将温热脸颊贴在欧阳戎手掌心中,启唇: “檀郎很聪明,思路与法子是对的,绝对不能等到生辰礼那天,才让甄大娘子和谢姑娘知道绣娘的存在,最好是在生辰礼之前,双方就知道了对方的存在,且默认…… “至于生辰礼那天接回家,则是象征性的仪式,给其它外人看的,给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分……” “嗯。” 欧阳戎捏了捏她的脸颊,开口: “早点睡,今晚不要去翻书写字了,休息下。” “好……” 听到“翻书写字”的字眼,叶薇睐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小脸红了红,跑去给欧阳戎去换洗的干净衣衫。 脑后扎成双丫鬓的两个马尾一蹦一跳,令人忍不住去抓。 …… 翌日一早。 欧阳戎从槐叶巷出门,没有立马去浔阳石窟找女史大人汇合。 他先去了一趟浔阳王府。 特意带了一盒绣娘做的桂花糕点。 抵达王府,欧阳戎径直去往谢令姜、离裹儿的闺院。 没有去见离闲夫妇和离大郎,不然几人又是热情留他下来用膳,不好脱身。 况且双方已经熟的不能再熟了,欧阳戎无需像其它江州官员一样,来到王府就必须觐见浔阳王。 欧阳戎准备再确认下匡庐山中那一片桃花林的位置。 一路畅通无阻。 二女的闺院是紧挨在一起的。 刚抵达,欧阳戎发现小师妹院子里没人,隔壁的离裹儿院子里倒是热闹。 墙头隐约传来离闲夫妇、离裹儿和离大郎的声音。 离裹儿闺院门口,不少丫鬟们聚集围拢,小心翼翼的吃瓜看戏,其中还有几个熟悉的小师妹院内的丫鬟。 众女围观,都没发现欧阳戎的靠近。 欧阳戎好奇上前,在门口踮脚瞧了眼。 不出所料的看到了离大郎被离闲拎着扫把追打,韦眉挡在前面护着离大郎,离裹儿则是端坐一旁,怀中抱猫,纤手轻撸有种,笑盈盈的嗑一把瓜子。 离裹儿裙腿上,有种一双碧蓝眼睛倒映着离大郎满院子跑路的一幕,眼珠子跟着他身影好奇转悠。 可能是在奇怪,今日怎么被人类抢了场地跑酷。 欧阳戎没去多看离闲揍儿子, 目光移动,在嗑瓜子的离裹儿身边,发现了小师妹的身影。 今日晨曦明媚,谢令姜应该是沐浴完毕,洗了下头发,没有立马系发挽鬓,正用一条白巾擦拭湿发,有些可爱的歪头。 一头乌黑亮丽的柔发如瀑般披散在她肩头,从天鹅般的颈前散落下来,却遮不住鼓鼓囊囊的胸脯。 柔顺长发尚且潮湿未干,沐浴着院子内的金色晨曦,反射出黑绸般的微亮光泽。 这个时代清洗头发是很麻烦的,擦完后,需要自然风干。 谢令姜一边擦发,一边蹙眉看着世子被王爷追打的一幕。 旁边离裹儿递来的瓜子,她没接。 本来欲语,余光却瞧见了门口的某道熟悉身影。 谢令姜眸子亮如星子。 门口人群后方,欧阳戎食指竖在嘴边,朝她示意。 谢令姜秒懂,连旁边的闺蜜都没告诉,轻手轻脚离开了吃瓜现场。 门口处,师兄妹二人汇合,返回了隔壁闺院。 将浔阳王一家的闹腾都抛在了脑后。 二人挑了院内一个阳光处坐下。 “大师兄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没一会儿。” 欧阳戎笑道,放下糕点盒,走去接过谢令姜手里的毛巾,来到她身后,帮她擦拭湿发,脸色专心致志。 谢令姜目光投向了桌面上的食盒,等了一会儿,不见欧阳戎开口,她好奇问: “大师兄就不担心隔壁大郎的事?” “有什么好问的,爹打娃,天经地义,至圣先师来了都拦不住,而且看王妃和小公主殿下那样子,也不是什么严重事。” “还是大师兄聪明。”谢令姜点头:“确实也不是什么重要事,只是大郎不想纳妾罢了。” “纳妾?” “嗯,离伯父给大郎安排了一房妾室,是京兆韦氏里一位偏房的妙龄女郎,这件婚事是离伯父此前给韦家岳父去信时提及的,应该也得了韦伯母的首肯。 “今日京兆韦氏那边回了信,本来要嫁嫡女做正室的,但是京兆韦氏这一代,没有适龄的嫡系贵女,年纪最相近的才七岁,还得等上几年,没有适婚嫡女,王爷就准备挑一个信上列出备选的韦氏偏房女郎,做为大郎妾室,先解决了大郎的孤寡问题……” 欧阳戎笑了下:“这不挺好的?” 顿了顿,他补充一句:“大郎还没婚娶,正室可以先不急,先纳个妾室,应该挺正常的。” “是挺好的,挺正常的。”谢令姜颔首,语气无奈:“但是大郎坚决不同意纳妾,说是得有了正妻才纳妾,不然以后容易滋生矛盾,就像……” “就像什么?” “大郎说,不然就像离伯父一样……” 欧阳戎闻言顿时秒懂,失笑: “大郎还挺会统战的,我算是知道王妃为何帮他拦着了,虽然他是要拒京兆韦氏的婚。” 谢令姜愣了下,也懂了,摇摇头: “是啊,看来韦伯母还挺认同的……光只是拒婚,离伯父也不至于追着他打,谁叫大郎口无遮拦。” 谢令姜又说: “不过,大郎跑来裹儿院子里寻他妹妹帮助,是找错人了。” 欧阳戎奇问:“什么意思?” 谢令姜脸色古怪:“离伯父想要大郎立马婚娶一房,其实就是裹儿私下提的主意,我陪她去的,裹儿妹妹说,要防止他对那位安惠郡主还有想法,干脆纳妾一房,解决一些男子都有的需求就够了……” 欧阳戎点头:“不愧是黑心公主。” “黑心公主?” “没事。” 欧阳戎摇头,不动声色换了个话题: “小师妹对这事怎么看?” 谢令姜食指轻点唇瓣,想了一会儿: “其实,大郎说的也没问题,我倒是挺认可的,纳妾这事,确实需要正房过过眼,不然以后性格不合,屋里生出矛盾,就不好办了。 “但是大郎这情况,又最好快些婚娶,快刀斩乱麻,所以真是麻烦,清官难断家务事,大师兄,咱们还是别管了。” “嗯嗯,不管,就聊聊。” 欧阳戎又说: “其实依我看,大郎还是有些小九九的,不然……不然娶一房妾室,也不一定要先有正妻嘛,只要他有本事,自然能够调和。” “也有道理,等等。” 谢令姜露出狐疑神色,转过头: “奇怪,大师兄怎么批评起大郎了,以前不是一直帮他说话吗?” 欧阳戎咳嗽了声:“就事论事罢了。” 谢令姜想了想,绷了张俏脸: “是吗,确定不是……触景生情?” 欧阳戎拨浪鼓般摇头。 谢令姜嫣然一笑: “哦,那就好,还以为大师兄是心里想着这么干呢,才反驳大郎。” 欧阳戎:…… —————— (ps:呜呜呜兄弟们,求月票呀~r2) (本章完) 第663章 春来遍是桃花水【求月票!】 第663章 春来遍是桃花水求月票! 可能是没发现欧阳戎的尴尬。 谢令姜自顾自道: “大师兄刚刚也说了,可以先不娶正室就纳了妾房,但是也需要有这个本事才行,能够调和二者矛盾。 “问题就出在这里,大郎其实没这本事,他自己估计也意识到了,所以多一事还不如少一事。” 欧阳戎立马赞同道: “也对,还是小师妹分析的透彻。” 谢令姜食指一下一下的点着朱唇: “其实吧,我觉得大郎单纯只是拒婚的话,无可厚非,谁还没拒婚过,但是他是坚持不提前娶妾室,难免让离伯父、裹儿妹妹他们认为,他就是不想成婚,不是什么其它借口,就是想等某一人,借那些话为借口罢了。” 欧阳戎赞叹:“小师妹所言极是。” 谢令姜斜了眼神:“大师兄别硬夸,今日怎么突然过来找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也不是,是问问匡庐山里桃花林的事,顺带过来看看。” “顺带?” 欧阳戎秒改口: “不是,又想了下,是主要来看你,顺带问事的。你看,我都没去找王爷和公主他们问事。” “大师兄嘴越来越甜了。” 欧阳戎不接话,突然蒙住谢令姜的眼睛,从袖口中取出某物,放在她眼前。 “你作何?” “睁开眼。” “什么年代,还玩如此老套的。” “大周天佑三年。” 后方传来欧阳戎一本正经的话语。 “扑哧。” 谢令姜忍俊不禁,在他松手后,睁开了眼。 其实刚刚闭眼的时候,已经嗅到了花香,但是当睁开眼看到时,谢令姜还是笑了。 眼神有些惊喜。 “好看吗?”欧阳戎问。 “哼马马虎虎。”谢令姜压住笑,低头轻嗅花瓣。 欧阳戎点头:“那就是喜欢,口是心非。” 谢令姜不答,两指拈花端详,开心了一会儿,狐疑问道: “好端端的,大师兄送一朵杏花干嘛,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吗?” “不是,但是我觉得,两个人从相遇到相知,其实每一日都很特殊,都该隆重对待……小师妹喜欢吗?” “喜欢,不过……大师兄这一支杏花,该不会是从甄姨的花瓶里取来的吧?” “那不是,路边的,看见正是春日花开,发现这朵格外好看,觉得很配小师妹,一样娇艳如春阳,于是便摘了。” 浔阳王府的花园小路,也是路边。 欧阳戎悄然点头。 “那它真是无妄之灾。”谢令姜调笑一句,低头摸了一会儿花瓣,又去打开了糕点盒子,捻了一颗桂花糕,檀口含住,一触即化。 两双星辰般的眸子弯成了月牙。 “唔杏花还挺香……这桂花糕点真甜,上次和甄姨一起尝,还想问问怎么做的呢。” 谢令姜嘴里尝着糕点,嘟囔了几声,有些口齿模糊。 欧阳戎眼观鼻鼻观心,老老实实给小师妹擦发挽鬓。 谢令姜忽而合上糕点盖子,似笑非笑说: “大师兄这又是送花,又是带糕点的……总让人有点不自在。” 欧阳戎笑而不语,放下毛巾,去屋中取来那根鸳鸯翡翠簪子,帮谢令姜挽了个高鬓,低头仔细端详了下,把簪子插正。 谢令姜起身,走去将杏花插入花瓶,低头对着花瓶中的一小块水面,照了下。 水中佳人,巧笑倩兮。 “好看。” 身后突然传来欧阳戎的声音。 谢令姜回头一看,大师兄正弯着腰,含笑打量着他。 她有些害羞的侧过脸去。 欧阳戎从后方抱住她,这一回,手掌出奇的没有作怪攀登,老老实实搂着,下巴搁在她肩膀上,轻嗅谢令姜颈脖白皙肌肤处的清香,谢令姜秀发很茂盛,颈上有不少脱离了高鬓的乌黑发丝,挠痒欧阳戎鼻子。 谢令姜轻声问:“大师兄有心了。” 欧阳戎挠了挠鼻子有痒处: “妙思昨夜产了些灵墨给我。” “哦?是吗,好事呀。”她侧头,脸色有些小惊喜。 欧阳戎歪头,直接说: “你是儒家的六品贤人,明明也需要灵墨,让给我不说,还帮我私下喂它家藏珍墨,也不和师兄我说一声。” 谢令姜脸色表情渐渐收敛,回正了头,望向不远处回归屋檐巢穴的几尾春燕。 “我乐意的,与大师兄无关,大师兄不用觉得愧疚。” 欧阳戎指着瓶中花与糕点盒说: “我也是乐意的,看见有好花,就是想送小师妹,与小师妹无关。” 谢令姜瞪了眼他,却也反驳不来,轻哼一声,回屋了。 欧阳戎跟了上去,换了个话题。 “看大郎的样子,这婚是拒定了,被打也在所不惜。” “嗯,所以大师兄你还是多和大郎聊聊,他估计也就听你的了,伯父和裹儿妹妹他们的方法,我总觉得不对。” 欧阳戎沉默了会儿。 “其实我也有点理解大郎。” “理解?” 欧阳戎问:“若是把你我放在他与安惠郡主的位置,该作何解?” 谢令姜这回想也没想的说: “大师兄若是处于他的位置,绝对不会坐以待毙,离伯父、裹儿妹妹也不会担心大师兄误事,大师兄不一样。至于我……” 谢氏贵女微微抬起下巴: “不过是姓氏罢了,姓卫又怎样,谁也别想限制住我,阿父有一句话说得好,家族祖辈们拼搏出的富贵荣誉,不就是为了让子孙后代有更好的选择吗,不然这个家族不待也罢,无法让人发自内心去认可去拼搏。” 谢令姜又画风一转: “不过离大郎不一样,离伯父、裹儿妹妹更多的还是把他当做孩子,哪怕已经贵为世子,却依旧觉得他一定会把事情办坏。 “但凡他能态度更坚决些,有些时候能够像裹儿妹妹那样,旗帜鲜明站出来,证明自己长大了,让离伯父他们意识到这一点,这样反而可能不会拦他,甚至可能还帮他来劝咱们……” 欧阳戎安静了会儿,轻叹: “善。” 少顷,欧阳戎问了几句匡庐山桃花林的事,告辞离开,走之前,谢令姜突然道: “大师兄今日来,是不是有什么事想说?” 欧阳戎沉吟了下。 “婶娘的生辰宴,最好放在东林大佛落地之后再办,以防时间撞上,可以推迟几天的,这也是婶娘那边的意思……小师妹看着办。” “好。”谢令姜颔首,又问:“真没其他事要说了?” 欧阳戎笑语: “有……辛苦小师妹了。” 谢令姜摇了摇头,不等她开口,欧阳戎又道: “小师妹刚刚有句话说的很对。” “什么话。”她好奇。 “若是我来,肯定能处理好。” 欧阳戎说完,轻笑一声,转身走人。 谢令姜微微一愣。 …… 匡庐山很大。 它不是一座山,而是一群山,平均海拔高于浔阳城所在的盆地。 所以又有江南避暑圣地的外号。 匡庐山西侧一处山谷,人迹罕至。 在这春日时节,却有一片粉色灿烂的桃花林。 下午时分,春阳洒在林间,桃花朵朵盛开。 林中,正有三道身影。 老乐师抱着一张木琴,走在最前方。 欧阳戎和容真的身影落在了后面。 二人并肩而立,距离老乐师颇远。 欧阳戎语气有些哀怨的问:“容女史为何不带琴?” “用你的不就行了。” “那你也拿一下。” “不行,本宫没你块头大,这么重的东西,你好意思让本宫拿?” 欧阳戎看了眼女史大人矮矮娇小的个头,无语道: “你的气力绝对比我大。” “你知道就好。” “什么意思?” “谁厉害谁说的算,本宫气力大,更厉害,你听本宫的。” 欧阳戎:……” 什么容氏对比法。 他心中吐槽。 少顷,欧阳戎的目光跟随容真,一起看向前方的老乐师。 从进入桃林起,老乐师就笑意没离开过脸庞,走走停停,伸出手掌,让空中飘荡的花瓣暂时停驻。 欧阳戎与容真对视一眼,也笑了下。 看来这位老前辈心情不错,说不得又能给他们多弹两首曲子了。 就在这时,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响,定睛看去,是桃林中央一座亭子中,有七、八位文人道士,在饮酒作乐,一旁还有歌姬吹笛抚琴。 老乐师脚步顿了顿,看清楚后,脸色饶有兴致,准备上前。 抱琴的欧阳戎准备跟去,却发现旁边的容真微微蹙眉,摆了摆手。 一群脸色严肃的女官不知从何处冒出,迅速上前,经过老乐师身边,去往亭中,将一众醉酒客人们给请走了,走之前,还挨个检查了下身份,预防刺客。 容真脸色缓和了下。 欧阳戎默默转头,看见这位俞老先生脸上的笑意已经消失。 容真向女官问了几句后,返回老乐师和欧阳戎身旁,歉意道: “老前辈请,腾出位置了,抱歉,手下的人工作疏忽,没有排查干净,放了生人进来。” 老乐师摇摇头,抱琴转身离开,没有进容真帮忙腾出来的雅静亭子。 容真不禁凝眉回望。 欧阳戎摇了摇头。 三人下山返回的路上,容真似是想明白了什么,主动上前,朝老乐师道歉: “抱歉前辈,扰了您的雅兴,实在是现在情形紧要,防人之心不可无,尽量少接触陌生人为好,” “无妨。” 欧阳戎瞧见,俞老先生脸色洽淡,没有什么不满之色。 看来这些事情忘的也很快。 清场的女官们,被容真驱退了,已经不见人影,没有跟随他们。 这时,下山的三人路过了一处清澈涧溪,日光透过树影,洒下斑驳的碎阳。 泉水叮啷作响。 老乐师突然挑了一块溪水岸边的大石头,席地而坐,将琴横置膝盖上。 容真俏脸略喜,给欧阳戎一个眼神,二人立即就地坐下。 欧阳戎刚要放琴,发现两手一空,原来是容真,已经不客气的把琴拿了过去,自顾自放在自己膝上。 这回可没有说什么她块头小。 容真没有理欧阳戎某人愈发哀怨的眼神。 老乐师以手做瓢,舀了一掬泉水,仰头尝了一口,长吐一口气。 “你们相信这世上有桃花源吗?”他忽而问。 欧阳戎与容真交换眼神。 欧阳戎试着问:“俞老先生是指陶潜诗中的那个桃花源?” 容真轻声: “只要老先生想要,不管几座桃源,圣人与司天监都能给您找到。” 老乐师摇了摇头。 容真怕他不信,直接了当道: “老前辈,你上次和宋副监正提过的家乡,司天监已经找到了,就在岭南道沧州梧桐县的一个乡里……村子在半山腰,现在还在呢。 “老前辈也不用去找路了,这次事了,晚辈与宋副监正亲自送您回村,朝廷已经通知了岭南道沧州的官府,让他们准备迎接老前辈,一定风风光光,衣锦还乡,让那些乡人都知道您的荣耀……至于村头的那一片桃花林,好像有些凋零,不过问题不大,已经有人去帮忙栽种了……” 老乐师一张不满沧桑皱纹的瘦脸先是笑了笑,然后又皱褶抚平,缄默下来,过了一会儿,他继续笑着说: “是吗。” 容真就要点头。 欧阳戎突然拉了拉容真袖口,后者皱眉,瞪了眼他:“你作何?” 前方,传来了老乐师的呢喃自语声: “你们说,找到了的,那还叫桃花源吗?” 忽然又提起桃花源,容真凝眉思索,不止如何接话。 欧阳戎轻吟: “当时只记入山深,青溪几度到云林。春来遍是桃花水,不辨仙源何处寻……” 老乐师侧目。 欧阳戎颔首说: “老前辈为何偏要去寻一处地方寻求心安呢,故乡也是,所谓的故乡,不过是祖先漂泊的最后一站罢了,吾心安处是吾乡。” 老乐师沉吟片刻,飒然一笑。 “好境界,好一个吾心安处是吾乡,可惜了,老夫是个俗人。” 笑指了指正襟危坐的欧阳戎,他又合掌掬了一勺溪水,擦拭木琴,没有前兆的开始奏琴。 轻声如高山流水,又如云卷云舒,还像白云苍狗。 欧阳戎认真倾听。 一旁的容真也小脸专注的听了会儿,少顷,脸色却浮现些许失望之色。 一曲终了,老乐师没有多说,起身走人。 欧阳戎一边回忆曲子,一边取过容真膝盖上的琴,认真的复弹了一遍。 俄顷,他收敛思索脸色,转头奇问准备走人的容真: “容女史不学学吗?” 容真摆手: “不是这一首……那首曲子应该是一首军阵曲才对……” “什么意思?” 容真凝眉不答,起身跟了上去。 “军阵曲?” 欧阳戎呢喃起身,刚刚演奏的琴曲确实和军阵曲不相关。 难道容女史想从老乐师那里学的曲子,是和军阵曲有关,类似当初星子坊内那首能让练气士现形的琴曲?能有助于这回浔阳石窟的布防? 欧阳戎若有所思,抱琴跟了上去。 …… —————— (ps:呜呜呜兄弟们,求月票呀~r2) (本章完) 第664章 血青铜!【求月票!】 第664章 血青铜!求月票! 浔阳石窟那边正热火朝天的收尾大佛。 主持东林大佛的欧阳戎、容真却闲了下来,陪俞姓老乐师游山玩水。 自从那片桃花林被清场扫兴之后,老乐师没再过去了。 不过几日下来,三人算是把匡庐山走了个遍。 跨松溪,过远桥,攀岱岩,翻翠山,赏梨亭,游声谷…… 老乐师似乎很喜欢匡庐山,在山中一些知名的景点皆留下了踪迹。 即兴而来,趁兴而走,例如岱岩、梨亭等景观,刚刚攀登抵达,还没坐一会儿,弹了首曲子就起身离开了。 没有规律。 用容真听到欧阳戎私下吐槽的话说,俞老前辈搁着打卡呢。 八十岁的老人,与八岁的孩童,是同一个顽皮性子。 欧阳戎细致观察,发现老乐师除了刚开始在涧泉叮咚的松溪处,即兴弹奏了一支琴曲外。 后续在桥下、岩下、亭下、谷中等五处,各有一首即兴而发的琴曲留下。 共计六曲。 欧阳戎默默数着,和在涧泉松溪时一样,都老实巴交的就地重弹了一遍。 容真则是小手背在身后,一副莫得感情的高冷小模样。 毕竟是在执掌全江南的监察院,能调动白虎卫、玄武卫兵马的女史大人,眼下本该待在浔阳石窟,坐镇全局,生杀予夺,眼下能耐着性子,陪司天监老前辈漫无目的的闲逛游玩,已经是很耐得住性子了。 欧阳戎表示理解。 每次老乐师停步即兴奏琴的时候,容真俏脸上都浮现出期待之色,准备去抢某人全场背扛的古琴。 不过每一次的期待,都转化为了一阵失落神色。 连续五、六首曲子都没有她要找的某种传闻中的军阵曲。 女史大人也就懒得耐下性子去重弹记忆了。 毕竟有某个跟班在。 虽然匆匆听了一遍下来,欧阳戎没法彻底掌握琴曲,到不了分毫不差的地步,但是也有了个大致的轮廓,能弹奏的有点样子了。 此前在双峰尖竹林刚见到老乐师时,欧阳戎测试过,以其灵性悟性,需要闭目盲听两遍,才能有模有样。 可老乐师性子率性恬淡,每一个地方都不过多停留,没有给第二遍的机会,不回头重新弹奏。 欧阳戎严重怀疑,他是顺手而为,弹完后说不得自己都忘了。 不过欧阳戎没有松懈注意力。 前几日的那个金色福报,缭绕心头,他怀疑是与这位俞老前辈和琴曲有关,自然认真起来。 这日傍晚,三人告别了匡庐山,终于游尽,还有一些圪塄角落,老乐师没有去。 他们是走大路下山,浔阳城本就背靠匡庐群山而建,下山后直接进入城中。 穿越数坊,三人从西城门出城,准备返回双峰尖。 官道上,有一片耀眼白浪扑面袭来。 易千秋带着三百骑前来迎接,在欧阳戎、容真三人面前勒马。 接老乐师回城。 “先生玩的可还尽兴?” 易千秋戴着那副白银虎面未摘,闷声问道。 虽看不清她的具体脸色,但欧阳戎却从嗓音中听出了恭敬语气。 老乐师和蔼颔首,婉拒了想要替他拿琴的女官,抱琴转身,遥指了下途经过的浔阳坊那边。 “此前容丫头说,浔阳楼有江南闻名的琵琶曲,欧阳小学士也认识,何时带老夫去瞧瞧,长长见识。” 容真与欧阳戎对视一眼,清脆答: “安全起见,老先生不太急的话,可否稍等几日,让监察院再排查下城内安防?” 欧阳戎接话,诚恳道: “晚辈与浔阳楼的琵琶大家秦倌人算熟,正好这几日,让她多召集一些江州有名的琵琶高手,到时候办一场晚会,让俞老先生听个尽兴,切磋乐艺。” 老乐师爽朗一笑,抚须:“好。” 容真朝欧阳戎投去了一道赞扬的目光。 旋即,老乐师登上车辕,众人骑马,将其送回浔阳石窟。 官道上的漆黑夜风,如梳子般刮人鬓发。 车辕旁,容真不经意的靠近了些欧阳戎,随口道: “这两日辛苦你了,老前辈瞧着蛮开心的。” “容女史找到想要的曲子了?” “还没,但是应该快了,夜里本宫和宋老前辈去找老先生谈谈。” 欧阳戎抚摸了下马背上的琴盒,温声问: “那浔阳楼那边的琵琶晚会,还要不要组织?” 容真没有思索太久: “你先安排着吧。” “好。” “这两日,监察院和白虎卫会派人入城协助你,增强浔阳城的安防。” 欧阳戎看了眼容真。 后者想起什么,随口补充道: “放心,这些人入城会听你安排,没有你允许,不会私闯民宅,打扰浔阳名声。” 欧阳戎轻轻颔首。 就在这时,易千秋打马,凑近过来。 欧阳戎与容真的聊天止住。 易千秋瞧了眼欧阳戎手中把玩某串檀木佛珠,问道: “此物圣人赐的?” 欧阳戎没反应过来,容真已经代为点头: “嗯,圣人隆恩,不比当初林诚的待遇差。” 易千秋白银虎面遮住了脸色,面具露出的两个眼窟窿,似是来回看了看容真与欧阳戎。 看向这一对俊男靓女的眼神,颇为意味深长。 欧阳戎语气不经意的问: “对了,段将军在湖口县那边情况如何?” 易千秋回过头,眼神凌厉了些: “那批水贼很狡猾,湖口县那边水泽太多,每次有线索,追到泽边,这些水贼一哄而散,白虎卫的骑兵不太好追击,下马徒步入泽,又容易迷路,虽然段都尉找了本地人带路,但是水贼化整为零……追捕的收效太弱。” 欧阳戎微微皱眉: “这种游击战术,怎么有些像是兵法,不像是寻常无纪律的懒散江湖人士能组织起来的,明显训练有素。” “是这样。” 易千秋颔首,听完后,有些瞧了一眼欧阳戎,有些高看。 她眯眼骑马,望着远处官道尽头的浔阳石窟朦胧灯火,分析说: “根据目前收集的情报总结,应该是有匡复军的小股部队潜入境内,这批水贼就是他们假扮的,里面也不乏天南江湖人士,领头人应该是李正言身边那个叫杜书清的小子,此人出身京兆杜氏,与韦都尉出身的韦氏齐名,都是世家精英子弟,有点本事……” 欧阳戎沉默听着。 容真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一份奏折,递给欧阳戎。 “差点忘记,拿着。” 欧阳戎好奇:“这是什么?” “洛阳那边最新下达的诏书。” 欧阳戎借着车辕挂着的灯笼光线,快速浏览了一遍,诧异道: “限越女令?” 容真颔首,声音冷了下来: “没错,朝堂那边正式下达法令了,从今日起,江南道、岭南道任何与云梦越女牵连的人家,或私藏云梦令的人家,一律以大周重刑处置,协助者连坐流放,且子孙后代都不得入朝为官…… “这份限令,将由你和江州大堂颁布出去,率先在江州、洪州实行,两道其他州县后续会跟上。” 欧阳戎抿嘴,没有立马开口。 若说此前大周朝廷和云梦剑泽的矛盾,是还没有完全公开化的,或说,大周朝廷起初没有太在意云梦剑泽和与它相关的江湖人士。 那么现在,随着这一份限令的颁布,就是矛盾彻底公开化了,有点不死不休的意味,一点中间的余地都没有了,天南江湖的所有人都得选边站,不然就是死罪,一点没得商量。 “这份诏书其实是魏王和梁王推动的,前者有丧子之痛,满朝文武都挺同情……” 容真继续讲述: “欧阳良翰,你以前不是说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是人情世故吗,那就瞧瞧这天南江湖,有多少好汉能舍家弃子,听从那什么云梦元君的号令。” 冷冰冰宫装少女微抬下巴,一字一句: “圣人的归圣人,元君的也得归圣人。” 见欧阳戎目视前方,似是思索,容真等了会儿,蹙眉: “欧阳良翰,你在发什么呆?” 欧阳戎将诏书慢慢塞入袖中。 默认。 容真仔细观察欧阳戎脸色。 她似是很关注某人的细微反应。 易千秋突然道: “此令颁布的好,此前容真女史与欧阳刺史严格搜查云梦令的举措也很是及时。” 她取出一枚染血的青铜短剑示意了下,眼神十分的锐利: “这玩意儿绝对不能大量流入江州,特别是靠近浔阳石窟,携带此物者,见一个杀一个,绝没有一点冤枉!” 欧阳戎问:“易指挥使是知道此物的用法?知道天南江湖反贼会如何用它?” 易千秋侧目瞅他,不言不语。 欧阳戎也大大方方与她对视。 易千秋将目光移到容真脸上,有些似笑非笑。 欧阳戎也皱眉,转头看向容真。 这时,易千秋回过头,语气略显冷淡: “既然不知道就算了,欧阳刺史是文官,做好自己本职工作就行,没必要知道,此乃朝廷机密……” 容真突然打断: “都到现在了,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本宫信的过欧阳刺史。” 欧阳戎却摇头:“算了,易指挥使说的也没错,下官确实是外人。” 容真摇头: “不,你已经参与进来了,既然接了诏书,要去颁布限越女令,去帮朝廷收缴云梦令,那就更应该知道这玩意的用处,以防被误伤。” 欧阳戎奇问:“什么意思?” 易千秋垂目不语,容真扭头与他对视。 欧阳戎看见她眸子冷亮: “传闻之中,云梦剑泽看守着一座先秦时留下的大阵,此阵范围辽阔,根据司天监的记载,它似是能笼罩眼下大周划定出的江南道、岭南道,恰好也是世人所说的天南江湖,是云梦剑泽的势力辐射范围。” 容真目光投向了易千秋手中的青铜短剑,眯眸说: “这云梦令的材质很特殊,疑似是这座大阵的阵眼分身,是它的复制品,与真阵眼息息相关,而此材质,名为……血青铜。 “若是司天监内关于此物的那些记载没错,它可以随时调动这座大阵的未知杀力。” 欧阳戎眸子微微一凝。 “血青铜?” …… 雪木山庄。 春庭亭。 上午阳光明媚。 亭外梨树下,鱼念渊投喂虫娘。 亭内,雪中烛盘膝而坐,白布擦剑,面前地板上有一份加急送来的密报。 “限越女令?”她轻笑了声。 鱼念渊也点头: “江州官府颁布的,目前江州官府的官员们应该和浔阳王府关系密切,浔阳石窟那边最近还有了增援……看来上一次大师姐让三清带给浔阳王府的话,他们并没有当回事。” 雪中烛点头,面色如常: “正常,毕竟是天潢贵胄,省了罗里吧嗦解释,干的旗帜鲜明,毫不含糊,倒也方便,只是勿怪刀剑无眼就行了。” 她微微低头,抚摸雪白长剑,清冷问道: “二师妹,上一次我宗被北人伪朝下死令通缉,是什么时候?” 鱼念渊轻描淡写: “大随开皇九年。北人南下,建康城陷,南朝覆灭。” 雪中烛问:“局势与今日比如何?” 鱼念渊似是十分熟悉,没有停顿,立马答道: “那时,女君殿诸多前辈,未下发云梦令,没有用上大阵,大随朝廷通缉,却无人敢入云梦泽半步,限令形同虚设,哪怕都知道我们女君殿越女中,遗留六朝皇室的血脉,可天下谁敢过来?” 雪中烛紧攥剑柄,手背微颤,又缓缓松开,语气有些自嘲: “本座羞愧。” 鱼念渊摇头: “不怪大师姐,局势没给咱们这一代女君殿修养生息的时间,有些事必须得做,也必须有人站出来,女君殿前辈们在天之灵,知道还有大师姐能独当一面,会欣慰的。” 雪中烛抿嘴缄默,旋即侧眸,问道: “对了,小师妹那边是何意思,她修为有突破了?” 鱼念渊动作顿住,放走虫娘,走入亭中,从袖中掏出一封来自星子坊的密信。 这位云梦二女君脸色有点古怪的将信递出。 金发及腰的高大胡姬脸色好奇,接过信件…… —————— (ps:呜呜呜兄弟们,求月票呀~r2) (本章完) 第665章 鼎剑秘辛!【求月票!】 第665章 鼎剑秘辛!求月票! 夜如墨。 从西城门赶往浔阳石窟的官道上。 成片簇拥的白袍白甲,在黑暗之中十分显眼。 “血青铜……” 欧阳戎一身青色儒服,单骑走在最前面,偏头望着侧后方沉默跟随的大队白虎卫铁骑。 脸色有些失神的咀嚼起了这个字眼。 容真与易千秋骑马跟在两侧,没有说话,留给他思索的时间。 三人后方,老乐师乘坐的马车内,传来些许鼾声。 这条去往浔阳石窟的官道,在欧阳戎上任刺史后,调拨江州大堂的预算,仔细修缮过,并没有多少颠簸。 游玩了一整日的老乐师睡的颇沉。 欧阳戎深呼吸一口气,低声问旁边保持缄默的二女: “那个大阵蕴含的未知杀力是什么?” 此前欧阳戎从陆压和三清道派那里是听说了云梦剑泽有一座笼罩江南的传说之阵,也知道云梦令与此阵有些关联。 但是没想到此阵还能运行,原来这枚云梦令相当于一处分阵眼,而且铸造它的名为血青铜的材料如此特殊…… 被容真、易千秋透露的秘辛突然点悟,欧阳戎一时之间千头万绪。 不少以往忽略,或者疑惑的事情,像是一颗颗珍珠,被“血青铜”这根细线串联了起来。 “尚且不知。”容真摇头。 欧阳戎从易千秋手中接过染血的青铜短剑,低头打量,某刻,眯眼推测: “既然云梦令是剑形,又是所谓的分阵眼,那么真阵眼是不是也是一柄剑,云梦剑泽又是天下第一剑宗,这座大阵是不是与传说中的鼎剑有关?” 易千秋多看了眼欧阳戎,开口: “不无道理,但是千百年来,没人知道云梦剑泽守护的这座大阵的详情,只知道,云梦令与它脱不了关系,此阵先秦时就有了,时间也太过久远,不知道还有没有用。 “不过目前看,云梦越女们敢再次广发云梦令,这么看来,此阵还有一些用处……” 容真轻轻颔首: “没错,以往能见到此阵杀力的人应该都死了,没有具体记载,甚至云梦剑泽都一直淡化它的存在,很久没有关于它的消息了。” 欧阳戎却忽然开口: “等等,若是与神话鼎剑关联,这就有一个疑点了,此阵是不是在先秦时就已经存在了?” “若是记载没错,是这样的,因为初代越处子生活的时代,是在春秋,云梦剑泽也是那时候在吴越之地的穷山恶水间诞生的,这座传说大阵应该也是那个时候被人设立的,能笼罩整个天南,那很可能是出自神州天人的手笔……” 欧阳戎打断道:“第一口鼎剑是什么时候诞生的来着?” 容真语气严肃回答: “首口鼎剑,诞生于秦时,名为长生药,导致了始皇帝之死,间接促进了千年前的秦灭……也是从那时起,开始了练气士间的第一次鼎争,后续才有了一口口鼎剑的诞生。” 欧阳戎语气果断: “时间对不上,这座大阵存在的时间比第一口鼎剑要久的多。” 容真与易千秋对视了一眼。 前者轻轻颔首: “还真是,很细节,不过,也不排除云梦剑泽的此阵,与未化成剑的鼎有关。 “这种隐世上宗,是有过鼎的。不知道后续,鼎有没有化剑。” “嗯。” 欧阳戎抿嘴,消化了会儿,抬头问: “但司天监是怎么知道云梦令可以调动这座大阵未知杀力的,若是有过记载,为何会不知此阵的具体杀力是何?” 二女一时间沉默下来。 易千秋置若罔闻,骑马走在前面。 容真静了少顷,摇了摇头: “其实司天监里只记载了血青铜的作用,云梦令的材质是血青铜,也是最近这些越女广发云梦令,缴获后,才发现的。” 欧阳戎望向容真,眸光凝了下。 首次发现云梦令是在旧州狱大牢,严刑拷打大侠郑均后缴获,当时容真并没有向他与秦彦卿提此事,现在回想起来,难怪当时她的反应有些激烈,坚持要把搜遍浔阳城,抓到每个私藏此物者。 易千秋摆了摆手道: “就当它是与鼎剑有关吧,咱们就以这最坏的打算去应对。” “可以。” 欧阳戎点头,端详了一会儿染血的青铜短剑,直接问出: “易将军,你初次抵达浔阳石窟时,曾拉着容女史和宋副监正去私下商议要事,是不是就是因为缴获了此物?” 欧阳戎示意了下手中的云梦令: “所以你当时就认出了此物?” 易千秋带着白银虎面,稳稳当当的骑马,语气平淡: “嗯。容女史说的没错,欧阳刺史确实聪明,嗅觉敏锐,那日是本将见外了,刺史大人勿怪。” 欧阳戎状似随意的问: “易指挥使以前是不是见过血青铜,知晓此物的特殊功用?” 她并不是司天监人士,只是白虎卫的指挥使,一介武夫,是如何知道“血青铜”这种连州刺史级别都不知晓的司天监绝密消息的。 易千秋转头,与连续追问的欧阳戎对视。 白银虎面在月光下灼灼生辉,有些刺痛人眼。 欧阳戎眼睛不避不让,平正的直视她。 易千秋开口: “白虎卫乃是四大禁卫之一,本将身为四品白虎卫中郎将,知道的秘辛还是比刺史大人多一些的,刺史大人以后回京述职,可以尝试往禁卫这边迁官,到时候知道的也不会比本将少的。” “哦,是吗。” 欧阳戎看向二女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她们看样子不太了解云梦剑泽的那座大阵,却格外了解血青铜,对此材质为它的云梦令是防之又防,格外忌惮。 他偏头,欲对容真追问。 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件事来。 欧阳戎默默合上了嘴。 三人一路无话,将老乐师送回了浔阳石窟。 欧阳戎与容真商量了下浔阳楼琵琶会的事情,告辞离去。 刚回到浔阳城,欧阳戎直奔星子坊。 这一次,过幽静小院而不入,直接来到了承天寺,找到了院中摇椅上乘凉的元怀民。 “东西呢?”欧阳戎一进门就问。 “什么东西?”元怀民好奇,悄悄把手里一根直木棍藏在背后。 欧阳戎脸色认真:“陶渊明《桃花源记》的真迹卷轴。” 元怀民微微松了口气:“原来是这个,早说嘛。” 在欧阳戎皱眉目光下,元怀民跑回屋中,把《桃花源记》的真迹卷轴拎了出来。 欧阳戎没有打开,低头仔细打量。 元怀民也发现了这点,好友压根就没去看真迹卷轴的内容,而是缓缓抚摸它的木制轴杆。 欧阳戎忽问:“当初那位吴道士找你要的青铜轴杆,是不是和这玩意儿很像?” “这是?”    元怀民定睛看了看欧阳戎掏出来的玩意儿,脸色诧异。 这是一柄青铜短剑。 “我瞧瞧。”他接过云梦令,打量了下,轻轻颔首: “材质很像,等等这不是一类玩意儿吗,都是青铜器……” 欧阳戎不动声色:“此物好像叫血青铜。” “血青铜?” 欧阳戎观察了下元怀民的好奇脸色,不像装的。 他又想起,当初元怀民提过的一件事:那日容真得知吴道士取走青铜轴杆的事情时,反应很是平静。 这至少反应了一件事,容真当时就知道了此物是血青铜。 其次,这件事似乎并不太严重,或者说,暂时没发现恶劣后果。 现在回头看,血青铜毕竟不是鼎剑,被人截胡走了,确实不算是太大的疏漏。 没看见云梦剑泽的云梦令到处发放吗,等于说,想要使用血青铜,除了需要特殊的阵法外,还有特定的使用方式。 单单只是两根青铜轴杆,没有太大用处。 念头及此,欧阳戎又想起当初小墨精提过的事情。 当初元嘉北伐的战场上,出现过寒士天青色长虹般的剑气,而根据小墨精当时的记忆,在此之前,刘宋国师从皇宫中连夜带了这一副《桃花源记》的卷轴前来。 等于说这一副《桃花源记》的真迹卷轴不是寒士本体,但是也与寒士息息相关,至少……能利用它的剑气! 这么看,血青铜与相应的阵法,确实是与鼎剑息息相关,所能调动的杀力,很可能就是鼎剑的剑气。 所以易千秋的推测没有错,云梦令能调动的那座笼罩天南的大阵杀力,应当视为鼎剑之威,这一点没有夸大,应该严肃以待。 欧阳戎突然道: “怀民兄,你上回被易指挥使揍,不是没有道理的。” 元怀民一愣。 “这幅真迹再借我用用。” 欧阳戎带着失去了血青铜的《桃花源记》,转身离开了。 只留下一脸懵逼的元怀民。 …… “大女君阁下,二女君怎么没来?” “二师妹先走了。” “先走了?” “有件重要的事要处理,先去了江州。” “原来如此。” 雪木山庄,地下一座石厅的门口。 魏少奇一副儒雅身姿,站在门口,杜书清在石室内收拾东西。 雪中烛单独来找了他们。 魏少奇望了眼周围路过的越女们,都在收拾东西,准备撤离。 石厅内,杜书清重新背起了一副包裹好的《桃花源图》画轴。 这是几日前,二女君鱼念渊亲自归还给他们的。 其实在那时,魏少奇就已经知道这位大女君的态度。 “鄙人与书清定当全力相助。”他抱拳。 暂时支走了某位龙虎山黄紫道士的雪中烛,背手前行,嗓音清冷: “那就有劳魏先生了,走吧,咱们也该动身了,趁着那些朝廷走狗还没闻着味找上来。” 魏少奇剧烈咳嗽了一阵,终于咳了个畅快。 他用手帕捂嘴,长喘了一口气,垂目看了眼手帕,又脸色自若的将它收入袖中。 “无妨,能帮到大女君,是我等荣幸。” 雪中烛背手停步,矗立原地: “还没问过,你们这血青铜材质的轴杆,是从哪里得来的?看着有些年份了,上面阴刻的小字是南朝时的吧?” 魏少奇沉默了会儿,轻声道: “来自长安城南的元氏。” “长安元氏?” 杜书清闷声插话: “就是曾经的北魏皇族。” “北魏皇族?” 雪中烛听到这个词,冷笑一声: “原来这些鲜卑蛮人的余孽还在啊,长安洛阳真是什么妖魔鬼怪都有。” 魏少奇脸色也有些感慨,指着《桃花源图》道: “嗯,关中乃天下之中,群英荟萃,海纳百川……不过,若不是有此物在,大女君觉得,他们一个前朝皇室后裔的家族,能够这么容易被根正苗红的关中老爷们接纳?” 雪中烛冷笑一声,质问: “既然是献上去了,可这血青铜轴杆,为何没有被伪周朝廷取走?反倒是落入了你们手中。” 魏少奇轻抚画卷,将其轻柔展开。 一座桃花源跃然纸上。 中年儒生手帕藏血,却指着画轴,含笑说道: “因为北魏元氏的平庸后裔与伪周朝堂上那些尸位素餐之辈,并不知道此物的真正玄妙,不知道血青铜何用,特别是这出自陶渊明之手的青铜轴杆,司天监现在的那些伎俩,都不过是东施效颦罢了。” 雪中烛看了眼画卷轴杆,语气冷淡: “陶渊明何尝不也是在东施效颦。” 魏少奇坚定摇头: “不一样,陶渊明此人非同小可,身为寒士的传奇剑主,绝非浪得虚名,即使真是大女君嘴中的小偷,可他所做之事,依旧令人崇敬,有开宗立派之功,使得往后的鼎剑,可以不再是寥寥一人之鼎剑,而是一国之鼎剑。 “他是真的为南朝刘宋鞠躬尽瘁,只不过南朝刘宋没有对得起他这份努力罢了。” 雪中烛前面听的直皱眉,冷笑一声: “包括南朝刘宋在内的六朝,又何尝不是对不起我宗的期许。” “或许吧。” 魏少奇轻轻颔首,眼神回忆: “连吴先生这样的奇人,都十分推崇陶渊明,而能让陶渊明这一副《桃花源图》重见天日,也是得亏了吴先生的慧眼识珠。” 雪中烛侧眸。 “吴先生?” —————— (ps:呜呜呜兄弟们,求月票呀~r2) (本章完) 第666章 南陶潜,北崔浩【月中求月票!】 第666章 南陶潜,北崔浩月中求月票! 对于雪中烛的话语,魏少奇微笑不语。 三人走出了地下石室。 地下入口是在一个假山处,有几位吴服越女严守。 不过眼下,周围来来往往的吴服越女们,正在收拾东西,准备撤离。 整个山庄处于一种寂静却忙碌的状态,众女如同猫一般轻盈无声。 闷葫芦一样的杜书清,捧着《桃花源图》,亦步亦趋跟在魏少奇身后。 雪中烛走在最前面,魏少奇稍微慢这位跋扈大女君半个身位。 三人走出地下藏身处后。 雪木山庄名义上的女主人,一位风韵犹存、深居简出的年轻夫人带着两位贴身侍女,默默吊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寂静紧随,对于被无视,她神色没有丝毫不满。 雪中烛头不回,继续冷问: “重见天日?这副《桃花源图》难道不是陶渊明画的?” 魏少奇摇头: “一半是,一半不是。” 雪中烛不耐烦: “什么意思?别给本座装神弄鬼,乱打谜语,说清楚点。” 魏少奇回头,接过了杜书清手中的画卷,小心翼翼抚摸了下轴杆。 他两手捧画,挺腰前行: “卷轴中的图画,出自吴先生之手,而卷轴的两根血青铜轴杆,还是当年陶渊明亲手制成的。 “原迹卷轴是一篇文稿,名为《桃花源记》,不过早就消失了……” 雪中烛讥讽: “什么制成,也不知是从哪偷学我宗的。” 魏少奇笑了笑,不置可否。 雪中烛没好气道: “千百年来,我宗有不少东西流到山下,也有不少隐秘的炼气知识自女君殿深处泄露。 “可没想到,今日本座还能抓个现行的,虽然这小偷已经化为一抔黄土,可他陶渊明堂堂一位寒士的传奇执剑人,竟做此事。” 她转过头,瞅着魏少奇、杜书清二人问: “这么说来,他死前寻到了桃花源?在云梦泽中?” 魏少奇轻轻颔首: “嗯,否则何来他辞官后晚年的那一篇《桃花源记》。” 雪中烛轻笑: “魏先生,你和李正炎不是要造反吗?拿着此图屡次三番去寻找桃花源作何,看来里面有些重要的东西。” 魏少奇像是没有听到,自顾自的说: “据鄙人所知,最初的那一副《桃花源记》,是在南朝刘宋皇室手中,元嘉年间,一场大战,耻辱败北,它被北魏的精锐铁骑作为战利品,掠夺北归,辗转腾挪,到了北魏太武帝手里。 “北魏太武帝,这位姓拓跋的鲜卑帝王,确实聪明雄断,颇为神武,可陶渊明留下的此物,其实是专门为南朝刘宋打造的,别说北魏太武帝,包括当时的大多数北人胡人,并不会用它,不知其玄妙。 “甚至,这篇《桃花源记》只要是过了长江,离了南国,就已经与废纸无异,失了功用。” 说到这里,他脸色感慨: “但是命运这东西,偏偏就奇妙在这里。 “当时的北魏朝堂,太武帝的身边,刚好有一位崔姓读书人,是北地的汉家儿郎,他注意到了此物。 “此人名叫崔浩,出身北方大族清河崔氏,年少神童,智谋过人,历仕北魏三朝,是北魏太武帝最重要的谋臣,深受其倚信。 “史书上说,此子织妍洁白,如美妇人,却才艺通博,究览天人。 “他还博览经史,玄象阴阳,百家之言,无不涉及,真奇人也……” 魏少奇津津乐道,雪中烛板着一张冷脸。 她听了一会儿,隐隐觉得头大,平日本就讨厌读史,最烦那种卖弄才学,满口之乎者也的小白脸书生。 若是二师妹在就好了,什么话题都能接住,还能特意聊的通俗易懂……雪中烛突然想到。 不过此刻,若是她啥话也不说,岂不是显得堂堂云梦大女君是个笨人? 雪中烛冷漠打断,抓了个词问道: “清河崔氏?是不是五姓七望之一,其中排行前列,隐隐为首的那座豪阀世家?” 魏少奇微愣,点头: “没错,崔浩是现在五姓七望魁首的清河崔氏的老祖宗,而且还是清河崔氏祖祀堂里最引以为傲的几个祖宗牌位之一。在民间士民眼中,崔氏女在五姓女之中最贵的,是有原因的。” “嗯。”雪中烛表情淡淡:“继续说。” 魏少奇颔首到一半,取出一方白帕,剧烈咳嗽,捂嘴片刻,才开口: “崔浩注意到了那篇《桃花源记》,从太武帝手中讨要了过去,包括北魏诸帝起居录在内的正统史料到了这儿,后面再也没提过这篇《桃花源记》的事情了。 后续正史上记载的是,北魏太武帝,在崇儒厌佛的崔浩极力建议下,在北地进行了一场规模浩大的废佛毁寺行动,最后整个北朝境内,短时间只剩下了三百二十座佛寺,可以合法经营,并且这些佛寺内,都要描绘上吹捧弘扬北魏拓跋皇室引起佛陀神迹的佛本生画……” 雪中烛侧目,看见魏少奇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 “到底什么意思?说清楚。”她皱眉催道。 魏少奇缓缓抚摸《桃花源图》卷轴: “于是,从此陶渊明的《桃花源记》便没有了,不,还有,还有一半,剩下这两根血青铜材质的轴杆。” “没有了?难道被崔浩毁了?一把火烧的只剩下轴杆了不成。” 魏少奇慢慢摇头,眼神追忆: “吴先生说,一篇《桃花源记》共计三百二十个字。” “本座管它多少字……”雪中烛下意识开口,说到一半,话语徐徐顿住:“三百二十?” 她问:“和那剩下的三百二十座佛寺难道有关联?” 魏少奇脸色感慨道: “好一个崔浩,陶渊明禅精竭虑、鞠躬尽瘁为南朝刘宋精心打造的《桃花源记》卷轴,被他拆为了三百二十粒字,装进了三百二十座佛寺。 “原本只限于南朝境内施展之物,在北地上百座佛寺缭绕的香火气中,变为了北朝魏镇压国运龙气的基石。 “算上北魏末年,拓跋氏以鼎剑之锋血腥镇压过的六镇之乱,之后苟延残喘的十一年。 “崔浩此举,至少为北魏续命八十年。 “无怪乎清河崔氏在北魏一朝荣宠至极,在北地稳居顶级高门士族,奠定了五姓七望的魁首之基,祖荫延续至今。 “现今的伪周朝堂,司天监、四大禁卫玩的这些,都是崔浩玩剩下的。” 雪中烛默然前行。 “咳咳咳咳……” 魏少奇一阵剧烈咳嗽,手帕捂嘴了会儿,却嘴角噙笑: “一个陶渊明,一个崔浩,分别是南朝读书人和北朝读书人的代表,只可惜二人同处一个时代,却因为南北战乱隔阂,从来没有遇到过,而针对《桃花源记》的隔空交手,鄙人还是觉得不太过瘾,但也算是开创性的了…… “大女君阁下,你们云梦剑泽一向处江湖之远,遗世独立般神隐,是天下第一剑宗,量身专设了匹配执剑人道脉的隐君一职,走的应该是最原始正宗的执剑人、护剑人流派。 “对于这两位南北读书人合力开创的新执剑人流派如何看待?” 前方的雪中烛看不清具体脸色,只听到她语气有点寡淡: “本座只有三个字。” “哪三个字?” “不收徒。” 魏少奇:…… 杜书清:…… 魏少奇怔了下,目光落在雪中烛紧握腰间雪白剑柄的手背上。 这只修长手掌一会儿捏紧剑柄,一会儿陡然松弛,一捏一松之间,手背有些失血发白。 魏少奇哑然失笑。 这位大女君阁下太傲了,可不傲也做不了云梦剑泽的首席大女君,威慑镇压不了有些散心的天南江湖。 况且,她如此年轻就紫气上品修为,前年桃谷问剑后,更是目前天下公认的剑道魁首,有傲的资格! 一直闷葫芦的杜书清突然问: “魏先生,既然《桃花源记》真迹原稿,三百二十个字已经被拆开失散,那现在被京兆元氏所收藏的《桃花源记》真迹,除去已失的两根青铜轴杆外,剩下重新被补充轴杆的文稿,是怎么回事,何人写的?” 魏少奇闻言,眼神意味深长,看了眼观察细致的杜书清: “你说呢?它经过几人之手?” 杜书清点头:“明白了。” 雪中烛脸色不感兴趣,吴服大袖一甩: “死人就不要再去夸了,你们同为读书人,倒是惺惺相惜,不过二师妹有句话说的好,我辈应当厚今薄古,此乃进取之道,送给魏先生了。” 金发及腰的高大胡姬话风一转: “对了,你嘴里的那个吴先生,听起来好像挺厉害,应该还活着吧?” 魏少奇点头:“吴先生在鄙人看来,不输南北朝的陶、崔二人。” 说着,他低头,轻轻抚摸起了被复原为《桃花源图》的血青铜卷轴。 “哦?是吗。”雪中烛嘴角噙着一丝讥讽笑意:“那他为何不自己过来,为何把这副《桃花源图》交给你这个病秧子?” 魏少奇一脸好奇反问:“谁说吴先生没来?” 雪中烛昂起下巴,高声:“人呢?” 不等她反应,魏少奇随手翻开《桃花源图》卷轴,食指指着纸上一个“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的小老头,疑惑问: “吴先生不就在这吗?” 雪中烛扭头一瞧。 身后原本魏少奇站着的位置,有一位怡然自得的眯眯眼小老头,背手佝偻站立。 魏少奇消失无踪,杜书清眼神不忍的偏向一旁。 “大女君找老道?”小老头笑眯眯问。 雪中烛骤然一惊,雪白剑气四溢长廊,小老头与画不动,杜书清后退数步。 旋即反应过来,剑气收敛,金发胡姬雅言生硬的大骂: “魏少奇,你不要命了?原来你这痨病是在自作孽!” …… 傍晚,日暮。 雪木山庄。 云梦越女们,还有魏少奇、杜书清等坐上宾,都已经转移离开。 但山庄却与往日一样,清净安详,暮鼓晨钟。 一位金发及腰的高大胡姬身影返回,在年轻寡居的雪木夫人和一众侍女的恭敬迎接下,她气息寒冷的走进山庄。 少顷,雪中烛的身影出现在半山腰一座水池旁的茂盛草丛前。 她眸光扫过面前的草丛。 正有一个怀抱碎花小包袱,坐地上打瞌睡的扎总角小萝莉。 脖子上被咬了不少红包,春夏之际野外的蚊子还是很毒的,只可惜遇到了一个更狠的主。 李姝不时的抬手抓抓痒痒,小脑袋往下一垂一垂的,像是秋天田里饱满的稻穗。 也不知道是白天发生的某事导致心情不好,还是被眼前这个和她躲迷藏的小师侄女给弄气笑了。 雪中烛脸色十分不善,抬起脚去踢……去轻轻碰了下李姝。 “本座让你跟着小师姐们撤离,你一个人躲在这里干嘛?”她声音清寒,压低嗓门质问。 “唔……呜呜呜师斧师斧你回来啦……你是不知道,大师伯假装搬家,带着全山庄的人演戏,想哄骗我走,却偏偏说不能带大白,嘿嘿小姝才不上当呢,为啥不带大白?大师伯真是骗三岁小孩呢,就想背着咱们和小师叔,一个人偷吃……” 李姝一张小脸迷迷糊糊的,缺门牙的嘴巴说话漏风,傻笑着去抱雪中烛的腿。 雪中烛:? 她深呼吸一口气,甩了几下腿,却没有甩掉这颗小牛皮糖。 “你……你……” 雪中烛脸色不耐烦。 “师斧……师斧……就知道你不会丢下小姝……” 她闻言,表情逐渐收敛起来,低头看了眼抱她大腿的扎总角小萝莉。 大女君缓缓蹲下,掰开她的细胳膊,再将其抱起,放在怀中,转身走了。 李姝在“师斧”怀里习惯性的乱蹭了一会儿,半梦半醒间,嘴里奇怪嘀咕: “咦师斧怎么变大变软了……” 雪中烛努力忍住打人的冲动。 “唔……师斧别忘了大白啊……” 李姝一手揉眼,一手指了下水池那边。 雪中烛头都没回。 虫娘从云霄俯冲下来,抓走了水中转圈的一尾白鲟。 李姝这才满意,不过小脑袋懒懒在雪中烛的肩膀搁了会儿后,扭臀黏人的撒娇起来: “师斧,你说小师叔什么时候回来呀,大白都等不及了,你看它下午都急得团团转……” 雪中烛嘴角抽搐了下。 “奇怪,师斧怎么穿大师伯的衣服唔唔唔……” 雪中烛表情冷漠,抬手捂住了这张缺门牙的欠揍小嘴。 “唔唔唔等等!我……我师斧呢?” “呵。” 李姝:…… —————— (ps:没睡!月中了,恳求一波新刷新的月票呀~r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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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被无良剑主塞东西给挤出来了一样。 匠作悬在欧阳戎头顶,滴溜溜转了个圈圈,似是不满又好奇的打量这次剑主在塞啥玩意儿。 欧阳戎头不抬的开口。 “不是吃的,别看了,进去吧。” 说着,他一鼓作气,终于把《桃花源记》真迹卷轴,塞进了盒中。 欧阳戎轻笑一声,抬头,两指捻住了匠作,把不情不愿的小家伙塞了回去。 合上剑匣,欧阳戎抱起琴盒出门。 之所以不把这篇《桃花源记》真迹卷轴留在家中书房,首先是怕小墨精妙思馋嘴偷吃,毕竟是百年前东晋名士的文气。 其次,是以防万一。 欧阳戎上次吞入肚中的红黑符箓符水,是混合着相王府帮忙收集来的陶渊明《归园田居》真迹灰烬。 这一次降神敕令的效用还在,遇到严重危机,欧阳戎随时可以请神上身,自保或破局。 不过,既然现在小墨精比预料之中的给力,又让他多出了一枚红黑符箓,欧阳戎一时半会想不到其它厉害合适的请神人选,干脆继续薅陶渊明羊毛算了,这篇《桃花源记》算是留作备用。 欧阳戎走出饮冰斋。 叶薇睐在屋里午睡,小丫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比较嗜睡。 午后的槐叶巷宅邸静悄悄的,长廊上的丫鬟很少。 欧阳戎抱着琴盒,准备外出,恰好经过大厅,余光瞧见了一道罗裙美妇人的身影。 是甄淑媛,正坐在大厅里,面前桌上有一个红布包,正摊开着,她手里拿着一只圈口不小的玉手镯,捻着手帕细细擦拭着。 比闺中少女刺绣还要小心翼翼。 欧阳戎在门前驻足看了会儿。 正好遮住了门口的光线,让大厅暗了点,甄淑媛察觉到后,发现了欧阳戎。 “檀郎这是去哪?” 她问了嘴,同时小心收起了玉手镯,用红布包裹起来。 欧阳戎没急着走,迈步进门,在她旁边坐下。 “去找星子坊那边找朋友切磋下琴艺,晚上浔阳楼那边有一场琵琶宴会,需要过去下,可能要应酬的挺晚,婶娘不用等侄儿,早些休息。” 甄淑媛多瞧了眼他: “找朋友?哪些朋友?婶娘认识吗?” “认识,元怀民算一个吧。” 欧阳戎笑了笑,目光一直落在手镯红布包上,问: “婶娘好端端的,怎么把它取出来了?” 甄淑媛闻言,顿时有些愁上眉头。 她两手抓着红布包,按在胸口道,蹙眉道: “妾身在想,要不要生辰宴上,把这手镯送给婠婠,此物是你娘留下,特别叮嘱,只可传给正妻。” 欧阳戎闻言汗颜:“这……是不是早了点。” “早?” 甄淑媛柳眉微竖,瞪了一眼欧阳戎: “再晚点,妾室怕你气走婠婠。” 欧阳戎叹息: “婶娘这是什么话,哪有这么咒自家侄子的。” 甄淑媛冷哼一声: “之前你和婠婠约好,是什么时候?” 欧阳戎抿嘴:“离开浔阳城,去了洛京后。” “那你什么时候去洛京?” 欧阳戎摊手: “其实现在就能去洛京,因为挂了个修文馆学士的荣誉职位,不过婶娘也知道,我一个人调回去没有意义,需要等待王府那边。” “那浔阳王一家何时回京。” 欧阳戎眯眼:“至少也要东林大佛落地后。” “那正好,你不是和婠婠说了,妾身的生辰可以推迟,放在东林大佛安稳落地后,再举行吗,正好,那会儿你们也准备要运转回京了,这个玉手镯可以送。” 欧阳戎欲言又止。 甄淑媛斜了一眼他:“怎么?你娘亲的玉手镯,不想送给婠婠。” 欧阳戎摇头: “不是。主要是暂时没有名分,送这手镯,像是给人家画饼。” “哟,檀郎也知道是画饼啊,你和婠婠约定去洛京订婚,不也是先画饼吗?” 欧阳戎一本正经: “不一样,这个是小师妹本就能理解的,浔阳城局势特殊,不算画饼,婶娘这个才是,送出的太早了,太过心急。” 甄淑媛询问:“那你说怎么办?” 欧阳戎认真点头:“交给我吧,我来送,我会看时机。” “呵呵,不行。”甄淑媛冷笑:“妾身怕你不只会看时机,还会看人,指不定就送给别的女人了。” “怎么会。” 欧阳戎无奈耸肩:“婶娘这点信任都没有。” “哼。” 甄淑媛偏开目光,说: “不和你贫嘴了,反正妾身把话撂这里了,生辰那天,不准你出岔子,特别是伤到婠婠,绝对不允许,要是把妾身的贤侄媳惹生气了,看妾身不好好收拾你。 “反正妾身也不要你送什么生辰礼,你好好做到上面这些就行了,就是给妾身最好的礼物。” 欧阳戎点头,脸上笑意渐渐收起。 不动声色的看了眼红布包裹着的玉手镯。 想到了什么,他脸庞若有所思。 …… 欧阳戎麾下的刺史府与江州大堂,在颁布了限越女令后,迅速引起了城中市井的热议。 这古吴越之地信仰元君的人家还是很多的。 与之相对应的,是浔阳城内,警戒严守的层级上了一个档次,街上巡查的官府捕快、监察院女官、黑甲武士的数目呈直线上升。 “怎么感觉外面警戒巡逻的队伍更多了,欧阳公子,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傍晚,幽静小院后院。 石桌旁的方举袖放下了碗,朝对面津津有味扒饭的修长青年,好奇问道。 欧阳戎如实道: “哦,上官颁布了法令,下马的江州大堂和监察院正在依法抓捕越女,收缴一种叫做云梦令的东西,私藏者重刑,包庇者连坐……” 方举袖与方胜男面面相觑。 欧阳戎给默默歪头的赵清秀夹了一口菜。 “等等别动。” 他忽然伸手,把赵清秀嘴角一粒米饭捻了下来,放进自己碗中。 赵清秀害羞的低下脑袋。 欧阳戎笑看着她,没去看投来目光的方家姐妹,嘴里叮嘱: “没事的,在下与燕捕头那边熟,应该不会来咱们院子打扰,不过这几日,方大娘子和方女侠还是别往外面跑了,容易被巡逻队搜身……” “好。” “多谢欧阳公子了。” 方家姐妹眼底神色各异,皆颔首答应。 方胜男突然问: “这个限越女令是不是那个叫欧阳良翰的刺史颁布推行的?” 欧阳戎平静颔首:“嗯。” “呵。” 方胜男冷哼一声,眯着眼,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欧阳戎瞧了眼她。 方举袖拉了拉妹妹的袖口,后者才收敛神色,闷头干饭。 晚膳过后,欧阳戎收拾了下碗筷,本来要帮忙洗碗,被找赵清秀赶出了厨房。 赵清秀知晓他今晚还有应酬。 檀郎先去忙 “好。” 欧阳戎没走。 厨房门口,赵清秀微微歪头,蒙眼的小脸蛋疑惑。 “再看看你,你洗你的。” 欧阳戎抱胸靠在厨房门框处,笑容灿烂。 还没到三日呢 赵清秀写道,两侧脸颊泛起淡淡红晕,像是欧阳戎身后天边的晚霞,可惜她看不到。 “我知道,没想那事,就是突然舍不得走,想多看看你,晚上浔阳楼那边的晚宴,其实我不太想去,但有些事,由不得性子,得去做。” 闲聊般说到这里,欧阳戎轻声道: “想做一个长久富足的人,得学会延迟享受,情爱亦是如此,咱们也不能急,很多事得慢慢去做,不能成天腻在一起,不然什么事都做不成。” 赵清秀似是好奇檀郎突然的话多惆怅,歪头思索了会儿,特别是其中一些字句,让她有些咀嚼回味。 檀郎说得对,长久富足,延迟享受,说的真好 欧阳戎笑了笑,忽问: “绣娘不会生气吧,我家那边有其它女子,最近天天把你的糕点带回去给她们吃……” 他语气不好意思。 赵清秀摇头,竖起的食指压住他的嘴唇。 我知道有一位姐姐,我也知你心意 欧阳戎有些好奇:“你是怎么知道的,我说前面一个。” 赵清秀食指犹豫了下,才慢慢写道: 檀郎忘了吗,你在龙城受伤昏迷,在大孤山三慧院卧床那会儿,我在的,算是见过她了 欧阳戎愣了下,缓缓点头。 “哦。” 看了眼门外夜色,他没再多问,趁着院子里的方家姐妹等人不注意、视野有盲区,欧阳戎抱了下赵清秀,二人依依惜别。 “珑玲——” 走之前,他眸光瞧了眼绣娘高鬓上插着的冰白玉簪子。 欧阳戎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自从二人那夜在浴室奖励羞羞过之后,绣娘好像开始常戴这根冰白玉簪子了。 以前她虽然瞧着像是喜欢此簪子,但是却不敢戴,欧阳戎把它留在这里,她也只是小心翼翼的保管着,顶多是在晚上睡不着觉时,拿出来摇摇声响。 可现在,这几日,欧阳戎次次来,她都戴在头上。 似是想通了并且接受什么身份了一样。 二人关系悄悄发生了变化。 欧阳戎也说不清,但不管怎么说,这种变化瞧着应该是好事。 院内,秋千边乘凉的方家姐妹,默默目送欧阳戎的背影消失在幽静小院门口。 这位欧阳公子几乎每晚都过来陪小主吃一顿饭。 方胜男忍不住夸赞: “姐,这位欧阳公子,对小主真好,一直陪着,每天一顿饭,也从来不见他把外面的脾气和情绪带回来。” 方举袖抿了下红唇,没由来的说: “想对小主好的人多着呢。” “这可不同,小主也喜欢他,有时候两人相互喜欢,相互投入,可没什么谁的重谁的轻的区别,都是甘愿给对方的。” “你道理是一套一套,也不见你去实践,找个男子嫁了。” “这可不行,老娘可是要入云梦当越女学艺,将来下山,行侠仗义的,岂能被情情爱爱给耽搁。” “你这话小声点,别被小主听到了。” “这不一样,小主神女一样的人儿,和我可不一样,小主早就修道有成了,是时候享受享受历练历练了,她是从世外到世内,而我是从世内到世外,不一样的。 “而且再出尘的仙女也得来人家红尘打个滚不是?侠义说书里都是这样,哪有一上来就看破红尘的,况且小主年纪还这么小…… “另外,老姐你没看见吗,最近小主她最近神采奕奕、容光焕发的,哪怕蒙了眼睛,也像是浑身有光,滋润无比,这就是男女情爱的力量啊,好的情爱最是养人了。” “什么胡话呢?”方举袖皱眉训斥了句:“也不知羞,你别乱说,背后乱嚼小主舌根。” 方胜男大大咧咧的囔囔,嘴皮子贼快: “哪里嚼舌根了,本来就是,现在啊,按侠义说书里的进度,应该正好是爱恨纠葛最缠绵的时候,好好处着呗,反正我觉得欧阳公子人挺好的,算是良人,最重要的是他还很仗义。 “我说要一人一剑行走江湖,他还给我出了不少主意哩,建议我提前规划好‘人设定位’什么的,先把穿搭整起来,方便以后一战成名了让江湖看客们记忆,比如一袭烈焰红衣胭脂大马,或者青衫仗剑腰悬葫芦……只有未雨绸缪,先规划好,才能在江湖红的长久,名声响当当,慢些被后浪拍死。 “姐,你说现在做江湖女侠都这么卷的吗,幸好我提早认识了欧阳公子,听他一席话,胜打十年架…… “所以我觉得仗义的人都差不到哪里去,欸,姐你说同样是姓欧阳,为何那个欧阳良翰助纣为虐,舍祖忘本,帮衬着北边权贵,调过头来欺负咱们天南江湖的义士; “而欧阳公子却侠肝义胆、义薄云天,会下厨洗碗,心疼小娘,最关键的是,还按时回家吃饭!” 方举袖看了看满脸感慨的方胜男,摇了摇头说: “越是好人,其实越难在这世俗的污浊官场中厮混上爬,欧阳公子能在江州大堂里混成现在这样,总是要牺牲些什么的,这些是外人看不到的地方,没有咱们想象的那么轻松,所以不要看一个人说什么,要看他做什么。” 方胜男疑惑:“姐姐什么意思?欧阳公子做的不挺好?” 方举袖望着前方,也不知眼前闪过了什么画面,过了一会儿才开口: “胜男,你还记得那个有些商贾气的裴姓熟妇人吗?经常送欧阳公子到院子门口的那位,有时候还带小主出去置购点东西。” “记得。”方胜男疑惑:“这位裴夫人不是欧阳公子处理星子坊公务时结识的朋友吗?” 方举袖叹息一声: “这商妇笑中含媚,也是如狼似虎的熟透年龄,看起来却是很好说话的样子,对小主和咱们都是和和气气……不过偶尔眼神还是带着一丝打量与调笑。” “什么意思……”方胜男说到一半,突然瞪大眼睛:“等等,姐你的意思是……” 方举袖有些平静的点点头: “嗯,这座院子不是欧阳公子的,也是这裴夫人名下的,全都无偿给欧阳公子用。” “不会吧,这也太……等等,若真是如此,那她是怎么看待小主的?哪有有出钱又出力帮着养小主和咱们的道理?” “谁知道呢,可能对这个不在乎吧。” 方举袖轻叹: “这商妇扬州口音,看穿着打扮,应该是一位扬州巨贾,家财万贯,不在乎这点钱财。 “欧阳公子说,他是因为星子坊的公务与她认识的,相互帮衬,算是朋友,可是他官又不大,能帮衬他到这种程度,又是借院子,又是亲自接送的,这‘朋友’能正常到哪里去? “商贾都是唯利是图的,得有利益可循,所以,不是权力寻租,就是有其它的交换。 “加上这两人,一个是年轻俊朗,一个是熟透美妇,很难不干柴烈火,当真能有纯友谊?若真是如此,就好了。” 方胜男恍然大悟,又苦思冥想的皱了皱鼻子: “是这道理,姐你观察的真是仔细,虽然我还是不太相信欧阳公子会行此事…… “欧阳公子性子温文尔雅,仗义爽朗,哪有一点粉面油头、油腔滑调吃软饭的样子,不过……不过软饭硬吃,好像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连养小主和咱们的院子,都是人家名下的,还兼顾帮他带小主出去逛街……主要是欧阳公子这张脸过于俊了,难免招蜂惹蝶,小娘子、大娘子谁都喜欢……” 方胜男越说越欲言又止,脸上有些开了眼界的震惊之色,像是在说贵圈真乱。 方举袖见多识广,更易接受一些,语气冷静道: “像这种成天与钱打交道、商贾味重的妇人,反而最是迷恋有书卷气、年轻俊朗的文官书生。 “这种搭配,听说在扬州和金陵那边的富人圈子里一大堆呢,不奇怪,大娘子有钱有权,小郎君有才有色,总会相互吸引的。 “这位裴夫人跑到星子坊来资助官府的旧房改造,说不得就是为了给欧阳公子贡献政绩。” 方胜男还是有些难以接受,深呼吸一口气,问: “欧阳公子这事,小主她清楚吗?” 方举袖摆手: “不管小主知不知道,咱们别在小主面前乱嚼舌根。” 方胜男眼神复杂: “难怪姐姐这些日子如此沉默,原来是看破不说破……” 方举袖摇头: “其实还有一些其它小疑点,我也不太拿得准,还在观察推敲,不过大致差不了多少了。 “过多的,需要多问,可咱们好端端的,揭人短处干嘛,这位欧阳公子性子虽然看,但难免是个自尊心强的,不然也不至于软饭硬吃…… “另外,小主与他感情这么好,每日如此甜蜜,他真情流露也不像作假,对小主没有恶意假情这就够了,多的咱们也管不了,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完美无缺、天作之合的关系,都是缝缝补补,凑合着过。” 方胜男长吐一口气,瞄了眼厨房那边某道幸福忙碌的倩影,揉了揉脸颊说: “倒也是,况且男子能三妻四妾,看小主这副沉浸进去的模样,哪怕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可能还觉得,男子风流些没事,后面收心就行…… “小主的性子太好了,好到令人心疼,就连对咱们这些外人都如此之好,她可是未来元君呀,还给咱们做饭吃……欧阳公子软饭硬吃就软饭硬吃吧,咱们假装没看见,无事发生。” 方举袖脸色突然严肃起来: “不,哪里是什么无事发生,此事其实很严肃,所以咱们不能掺和。” “严肃?姐姐说清楚些。” “小主上次托咱们送回去的信,你还记得吗?” “嗯嗯记得,咱们送去承天寺那边,差点被巡逻的官兵抓到了,还好姐姐你反应快……” 方举袖表情有些难言: “小主的信,托我铺纸研墨、帮忙精校的,我瞟了点只言片语的内容……小主竟是……竟是把欧阳公子介绍给了大女君、二女君她们。” “什么意思?介绍?” “就是正大光明带回去。” “这……” “小主信上还把欧阳公子一阵好夸,说什么她的心境躯体莫名痊愈,修为也有精进,突破在即,一切都有赖于欧阳公子……后面的我不敢多看,不知小主为何这么说,反正她是在夸赞欧阳公子就是了,可以猜到,小主是让欧阳公子在大女君、二女君心中多加些分。” 方胜男握拳捶掌: “我就说小主为何突然主动找上咱们。” 方举袖面色平和,发出也不知道是今日的第几声叹息: “欸,事情坏就坏在这里,小主如此认真介绍、夸赞的男子,剑泽那边定会认真对待,特别是二女君。 “欧阳公子那些事情是很难瞒住的,二女君会把他瞧的清清楚楚…… “云梦剑泽最注重面子了,小主乃元君第一继承人,寻常人家小娘子可以容忍情郎的事情,若是放在小主的情郎身上,是绝对不会被允许。 “胜男,你现在还觉得,欧阳公子那边,是一件可以无视的小事?” 方胜男沉默下来。 这时。 “珑玲——” 厨房那边传来熟悉的玉石脆响声。 方家姐妹全闭上了嘴,赵清秀两手捧着一只篮子,摸索着走出了厨房,来到院中。 她向俩姐妹递了递篮子。 “啊啊。”蒙眼少女小脸喜悦。 篮子里有些洗净的枇杷,是欧阳戎在槐叶巷宅邸那边新摘来的。 方胜男与方举袖各取了一颗品尝。 “谢谢小主。” 赵清秀手指沾水,在桌上一笔一划的写字: 有回信吗 方胜男摇头:“哪有这么快,最近查得严,前辈那边的消息渠道有些慢。” 方举袖看了看赵清秀小脸上有些盼望的神色。 她垂眸,忽然宽慰一句: “小主莫急,这几天可以好好陪陪欧阳公子。” “嗯嗯。” 赵清秀浅笑嫣然。 方胜男听出了姐姐话语的弦外音,忍不住看了眼脸色小心翼翼期许着的小主。 突然间有些心疼。 某刻,她觉得成为云梦越女,好像也没那么好,似乎一直要肩负有某个沉重的责任。 与恶蛟缠斗太久,此身将化为恶蛟。 与梦渊凝视太久,梦渊将回以凝视。 那枚青铜云梦令上的话语闪过脑海。 片刻后,方胜男晃了晃脑袋,甩掉了这道莫名的念头。 …… —————— (ps:感谢lnely寂寞好兄弟的三个盟主,7k字加更! 这两日应该都是上午更新了,和这章一样,字数多些 月中恳求一波月票呀~兄弟们别留月底呜呜r2) (本章完) 第668章 怎么,见你小情人去啊?【求月票!】 第66八章 怎么,见你小情人去啊?求月票! 冬梅在打了个热气腾腾的响鼻。 低头去蹭主人欧阳戎。 欧阳戎摸了下它脑袋,与阿力笑语了几句,搂抱琴盒,登上了马车。 “去趟承天寺,接下元怀民。” “是,公子。” 马车还没行驶,不远处的巷子里,施然走出一位身段婀娜的紫金帔帛贵妇人,戴薄纱帷帽,披羽缎斗篷,内里穿一袭低奢黑绸长裙,裙袖镶有红边,人间富贵气最养女子。 车前,裴十三娘吴音糯糯的请安一声,进入马车。 “公子,公子。” 帷帽披风都没来得及摘下来,熟透妇人曲腿跪在儒衫青年的脚边,两膝被没有昂贵毛毯的普通车板磨的破皮泛红,却依旧眼波柔媚,为他捶腿松筋。 欧阳戎不动声色,避了下。 裴十三娘笑嗔了句: “公子,您大腿紧绷着作何,放轻松,这样容易捶到麻筋……妾身手疼不疼不要紧,可不能把您的腿捶疼了。” 他板脸:“十三娘正常点。” “妾身哪儿不正常了?” 裴十三娘脱下帷帽与披风,露出一张珠圆玉润的脸蛋,低头瞅了眼自身今日是贵妇装扮,继续给欧阳戎柔柔捶腿,就和年轻小姑娘一样,红唇嘟了下: “唔,妾身身子很正,确定不是公子的心,受马车颠簸,稍微不正了点?” 欧阳戎语气有些生硬起来: “裴夫人请自重。” 她立马哀求:“公子怎么突然称呼生分了,妾身知错了,公子万万别这么喊。” 欧阳戎摇了摇头,从座位下方取出一把最近使用的真琴,擦拭起来。 察觉到他不说话,裴十三娘眼睛微微上翻,打量了下欧阳戎。 发现他正襟危坐,擦拭木琴时,表情淡然平静,不像是故意装的。 裴十三娘给欧阳戎安静的捶了会儿腿,某刻抬起头,下巴轻轻搁放在他的大腿上。 黑裙贵夫人一张圆圆脸蛋,从下往上的仰视着儒衫青年,轻声: “主要是公子这几日都在浔阳石窟那边,多日不见,心里着实想念了,妾身也不知道为何,有时候跟在公子身边,听听教诲,心就很踏实,确实也学到了很多新东西。” 欧阳戎擦拭琴身的动作没停,声音稍微软了一点,只是依旧有些没好气: “行吧,不过地板凉硬,你爱跪着就跪着吧,别朝外说是我虐待你就行。” 察觉到自家公子语气并不是真的厌恶嫌弃,裴十三娘捂嘴,嫣然一笑: “若是公子,虐待也行,公子也不叫虐待,叫做疼爱,外面不知道多少小娘对这个眼巴巴呢,都没这份福气。” “你也福报是吧。” 裴十三娘正色: “遇见公子,改邪归正,确实是妾身的福报。” 欧阳戎想了想,一字叹之: “六。” “卑职在,明府有何新吩咐?” 车帘突然传来一道又愣又恭敬的声音。 是燕六郎。 马车正往承天寺那边行驶了一半,这位蓝衣捕头中途悄然上了车,准备掀开车帘,恰好听到了欧阳戎的那声“呼喊”。 你们俩衔接的挺好啊……欧阳戎嘴角抽搐了下。 “没新吩咐,一切如常。” “是,明府。” 燕六郎一边说着,一边掀开车帘,钻进车厢,他刚要坐下,却看见了车厢里欧阳戎与裴十三娘一坐一跪的姿势体位的画面。 二人也是同时转头,都看着他。 燕六郎屁股停在了欧阳戎对面座位的软垫上方三寸的悬空处。 几乎没有犹豫,他重新站起,扭头走人。 “你跑干嘛?回来。” 欧阳戎皱眉。 “是,明府,抱歉,卑职迟到了。” 燕六郎霎那间坐下。 一下急停,一下猛坐,稍微有点费屁股,可是谁叫他想进步呢。 欧阳戎并不知道面前这位蓝衣捕头刚刚眼前闪过了王操之一声声甜喊“容姐姐”的深刻画面。 他摇摇头: “十三娘刚来也没多久,你不算迟到。” 马车颠簸,燕六郎坐姿端正,没去看明府脚边的熟妇人身影,他目不斜视,重重点头: “卑职明白了。” 欧阳戎问:“还有,你刚刚跑啥?” “想、想起有一件急事没做。” 欧阳戎没去怪罪,关心了下: “现在要过去做吗?” “不用了,卑职又想起来,手下人应该能帮忙解决,他们和卑职一样,被明府光辉沐浴久了,做事利索成熟了不少。” “那就好,不过,你别学王操之拍马屁。” “是,是。” 燕六郎认真点点头。 欧阳戎动了下大腿: “十三娘看看六郎,能不能学一学,好好坐着。” 裴十三娘一边捶腿,一边回头,瞧了一眼。 “公子,坐不下。” 欧阳戎皱眉看去,发现燕六郎坐的有些大马金刀的。 腰刀也不知何时,放在了旁边的座位上,占据了位置。 没等欧阳戎开口,裴十三娘一脸正色,主动开口: “公子,那个桃寿斋,果然有猫腻,他们的消息,走的就是这条路子,传出去的。” 燕六郎也抱拳禀告道: “公子,承天寺那边,这几日倒是消停的,藏的还挺深,呵,若不是前几日方举袖那封信,让他们不得不去主动接触桃寿斋,到现在估计都不会露馅……” 欧阳戎闭目,脸色不变: “等,等一次,确保没有遗漏。”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 “消息有去就有回,像投石问路。” 裴十三娘颔首:“确实,狡兔三窝,得全部找到。” 燕六郎感慨:“是,明府真是好耐心。” 想起了什么,他又道: “绣娘姑娘好像不怎么去承天寺了,都是方家姐妹过去。” 捶腿的裴十三娘打量了下欧阳戎脸色,小心翼翼插话: “绣娘姑娘好像知道公子不太喜欢她去寺里,不太喜欢她见那些和尚,上次那场误会不就是,公子关心跑来找她,她却不在院中,公子亲自过去把她带回来的,绣娘姑娘应该是察觉到公子不太开心。” 欧阳戎忽问:“我当时情绪有这么明显?” 裴十三娘摇头:“不明显,公子一向情绪稳定,但是……女子很敏锐的,特别是对关心的人,哪怕一点情绪波动,都能察觉,公子切记。” 欧阳戎抿嘴,沉默了会儿: “我当时没不开心,不过确实急了点,担心她,否则那禅院和那禅师,我只会最后去瞧一眼,不然容易打草惊蛇。” “明府也不算打草惊蛇。”燕六郎摇头:“这和尚和方举袖前几日还接头呢,倒是好笑。” 欧阳戎轻声说: “两种可能,第一,草台班子,第二,不怕咱们。” 燕六郎歪头:“应该是第一个,这方家姐妹本就是两愣头青,不过那和尚嘛……” 裴十三娘噙笑:“那日妾身瞧了眼,这和尚是有点摸不透。” 一直闭目养神的欧阳戎,睁开了眼: “那日,他和绣娘说什么了?” 裴十三娘低眉: “公子,他什么也没说。” 燕六郎好奇:“什么也没说?” 裴十三娘看了眼欧阳戎平静脸色,颔首: “对,什么也没说,妾身在外面没有听到什么,依稀看见,他只竖起了一根手指。” “竖起一根手指?”燕六郎寻思:“绣娘姑娘只会写字,这和尚是不是也写字?用手指隔空写?” 欧阳戎突然问:“他法号叫什么来着。” 燕六郎反应过来:“一指禅师。” 欧阳戎轻轻笑了笑。 裴十三娘眯眼道: “应该是没写字,这和尚妾身以前也有耳闻,在星子坊名气不小,说是他对于所有求解迷津的施主,都只是竖起一根手指。 “而施主们看见这根手指,往往都会恍然大悟,悟得佛法……传的神乎其神的。” “装神弄鬼。” 燕六郎冷哼,下意识抱胸,才发现腰刀不在,在旁边座位上占座,稍微忍住没去摸爱刀。 欧阳戎摆了摆手。 “没事,永远是动的一方先露破绽,所以……咱们先不动。” 他微笑。 燕六郎与裴十三娘对视了一眼,用力点头。 马车继续行驶,不过断断续续停了两次,将燕六郎与裴十三娘放了下去。 不多时,马车抵达承天寺的一座院子。 欧阳戎走进院子,催了下元怀民。 “来啦来啦。” 元怀民跑去穿衣服。 欧阳戎皱眉看着沐浴更衣的好友: “你干嘛呢?还洗澡?” “这叫沐浴熏香。” “我知道是沐浴熏香,我是问你好端端的,整这个干嘛,怎么,见你小情人去?” “什么小情人,良翰别瞎说,今晚是秦大家举办的琵琶晚宴,仙音悦耳,我辈得沐浴熏香准备一下,这叫仪式感。” 欧阳戎:…… 他板脸:“先说明,这场晚宴主角不是你。” “我知道,你不是说,是容女史带来的一个老前辈吗,咱们上次晨议在竹林还见过的,我更要好好穿戴了,这老前辈说不定和我一样,也是动声乐之人,可当忘年交。” 欧阳戎深呼吸一口气,忍住了,在院子里等待起来。 李鱼也和欧阳戎一样无语,看向女人一样磨磨蹭蹭换衣服的元怀民。 欧阳戎看了眼天色。 这场琵琶晚宴,是他和容真,替俞老前辈准备的。 “良翰,你怎么穿这么随便?这怎么行,得学学我。” 欧阳戎摇头:“我不像你这样臭屁。” 元怀民突然伸出头,眨巴眼: “你带琴没?” “带了。” “真好,晚上琵琶晚宴结束,咱们晚上去浔阳楼的顶楼天台,到时候再约约秦大家,看有没有时间,来顶楼,咱们三人一起奏乐饮酒。” 欧阳戎皱眉:“什么意思?” 元怀民嘿嘿一笑: “当然是放松下,这些日子忙,好久没和良翰喝酒了,得让良翰见识见识我以前的悠闲生活,而且今夜还是十五,有圆月,适合赏月…… “我还在浔阳楼存了几壶美酒,咱们一起小酌,岂不美哉……” 欧阳戎突然问:“小娘子们是不是都喜欢这套调调。” “这是当然,我以前年轻时约小娘子都是这样,再准备点烟花和孔明灯,哪个小娘子不喜欢?直接求婚定情好吧。” “有道理。”欧阳戎若有所思。 “所以今晚咱们先参加晚宴,等结束,把容女史她们送走,再去顶楼放松……欸欸,良翰你干嘛。” “我也要洗个澡。” “哦,不过怎么突然想通了?”元怀民好奇的打量突然行动力拉满的好友,不过有些欣慰:“果然,良翰兄真够朋友,也想和我一起饮酒,赏新声明月……” 欧阳戎打断问:“你怎么熏香的,也借我熏熏。” “好好。” “秦小娘子那边,你今晚就别约了。” 元怀民摸摸下巴,“额……也行,就咱们两个,知己之交,就不喊女人了。” 欧阳戎细细叮嘱: “你在浔阳楼存的酒,记得提前送去顶楼的赏月天台。” “行!” “晚宴结束,你记得送下容女史和老前辈,我要先去天台。” “好好好……” 欧阳戎拍了拍他肩膀: “你把他们送出城,记得早点回来休息,明日上值,不准缺到。” “行行……啊?” 元怀民一愣,嘴巴张大,又发出一声更长的声调: “啊?” …… —————— (ps:下章在明天,可能稍晚点,求一波月票呜呜呜~r2) (本章完) 第669章 【文皇帝】剑诀!【求月票!】 第669章 文皇帝剑诀!求月票! “欧阳良翰,元长史怎么闷闷不乐的样子?” “可能是内急,憋不住了。” “难怪走这么快。” 浔阳坊江畔,浔阳楼大门外,欧阳戎与容真碰头,寒暄了几句。 看了看点头的容真,他撇了眼门内刚刚消失的元怀民、易千秋背影,问道: “易指挥使怎么来了?” “本宫下午出门,在石窟门口碰到她,提了下今晚的宴会,她说也来饮一杯,陪老前辈共赏琵琶曲。” 欧阳戎想了想,再问: “你是不是讲了,这次晚宴是我与怀民兄帮忙组织的?” “嗯。”容真点头问:“有何不妥?” “没什么。” 欧阳戎摇头。 刚刚他和元怀民一下车,就看到了易千秋的身影,元怀民准备开溜重新上车,易千秋的眼睛却一眨不眨,紧盯元怀民。 可能知道跑不掉了,于是元怀民假装没看见,匆匆往门内走,易千秋直接追了进去。 容真忽然蹙眉: “你身上怎么还有香味?看你这头发,沐浴更衣后来的?怎么打扮的这么讲究,和只蝴蝶似的……” 欧阳戎严肃澄清:“沐浴熏香,欣赏声乐,此乃仪式感。” 容真眼神狐疑的打量着他。 欧阳戎反问: “那容女史你呢,还说在下,你今日这身打扮,也讲究不少吧,难得见你如此盛妆。” 容真板脸: “别乱想,本宫是随安惠郡主一起来的。 “以前在洛阳的仕女贵妇圈子中,能入宫亲耳听见俞老先生,皆视之为荣,大多会精心打扮,盛装入宫,参加圣人酒宴。 “安惠郡主敬重俞老先生,今日特意盛妆出行,还拉着本宫一起。” 欧阳戎不动声色问:“安惠郡主也来了?” “嗯。” 过了片刻,容真再度解释: “若不是俞老先生会奏乐,本宫其实是没有兴趣这么无聊的。” “哦哦。” 欧阳戎若有所思。 容真偏开目光,独自冷笑了一声。 过了会儿,她又瞧了眼欧阳戎的身后,问道: “燕参军呢,你昨日不是说要带他一起来吗。” 欧阳戎立马回答:“额,他有点事,等会儿回来……走吧,晚宴要开始了。” “嗯。” 二人进入浔阳楼,进门前,欧阳戎回头瞥了眼浔阳王府方向。 傍晚他沐浴更衣完毕,出发之前,特意让燕六郎带了一封亲笔信,送去王府给小师妹。 欧阳戎仰头看了眼顶楼天台方向。 默默给怀民兄点了个赞…… 元怀民并不知道某人见色忘义的行径,还能厚脸皮谢他。 遇到堂妹易千秋后,他本来开开心心的赏琵琶之行被彻底破坏。 等到欧阳戎与容真进门,来到一楼大厅时,元怀民与易千秋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一问才知,元怀民是在茅房待了会儿,出来后直接找了个肚子疼的借口回去了,至于易千秋应该是跟过去了。 “别去管他俩。” 欧阳戎摆摆手,招呼皱眉的容真继续前进。 二人来到宽敞大厅,中央一张桌子边,与俞老先生打了个招呼。 很快,琵琶晚宴正式开始了。 多日不见的秦清倌人,带着一众弹琵琶的乐姬,进入大厅中央的舞台,纷纷奏响。 今日有些不同,除了秦清倌人等琵琶大家外,欧阳戎和元怀民特意去找了浔阳城范围内,琵琶精湛的妇人们汇聚,方便一起交流琵琶乐曲,人多才热闹。 “女史大人放心,这次,这些琵琶妇人都被六郎派人仔细搜身检查过了,不会伤到老先生的。” “嗯。” 看见隔壁桌子前,老乐师笑得合不拢嘴的表情,容真默默收回目光,眼神有些复杂的看了眼欧阳戎。 上次在框庐山的桃花林,遇到那一群陌生饮酒作乐的文士,算是阴差阳错,容真这段日子对危险很是敏感,一点风险不想冒,于是下意识的让人把他们赶走,封锁了桃花林。 但是这几日,容真回想了下,越想越觉得当时老乐师应该是生气了。 容真抿嘴,这几日跟在老乐师旁边,她听的格外认真。 而欧阳戎,则是一直都很认真。 二人都是正襟危坐模样。 琵琶晚宴火热进行着,二人发现,俞老先生的笑意就没有停下来过,他好像蛮喜欢和乐师好友们交流的。 容真听着听着,脸色紧绷起来。 也不算不认真,而是不时的看一眼旁边的欧阳戎。 欧阳戎正在准备认真听琵琶曲,还不时的用小本子记上两笔。 这是他以前考研养成的好习惯——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你干嘛呢?”容真突然压低声音问。 “记一下,虽然不太懂。”欧阳戎笑说。 “你记性不是很好吗。”容真问。 “不一样,好记性不如小本本。”他认真说。 “嗯。”闻言,容真似是松了口气,欧阳戎看了眼她,失笑。 怎么这也争强好胜。 另外,女史大人这中途打听他听不听得懂的模样,活像是打听新来对手成绩的学霸乖乖女。 欧阳戎没开玩笑,对于琵琶声,他与容真都不太懂,甚至欧阳戎怀疑,俞老先生是不是也不懂什么琵琶,只是欣赏? 欧阳戎问:“容女史,老前辈有弹奏你想要的曲子没?” 容真蹙眉摇头,突然道:“也借我下。” “……”手中小本本被抢了过去,欧阳戎无语。 很快,晚宴就在欧阳戎和容真不时悄悄话摸鱼中渡过。 燕六郎是中途回来的,向欧阳戎耳语几句,后者压住笑容。 另外,元怀民原本约的顶楼天台,已经把位置腾了出来,元怀民私藏的美酒也已经送了上去。 只不过,元怀民提前走了,除了遇到了母老虎易千秋外,似是被好友伤透了心。 既然元怀民走了,欧阳戎只好自己去送宾客们。 老乐师今夜明显很开心,与秦小娘子等人商量琵琶之音,对他来说似乎是一种新奇体验。 浔阳楼一层大厅,老乐师与秦小娘子和一众擅长琵琶的妇人约定好下次时间,背手出门。 欧阳戎单独一辆马车,因为等会儿还要折返。 容真、老乐师同乘一辆马车。 两辆马车隔得很近,行驶在一条江畔小路上,缓缓驶向了西城门,欧阳戎准备把容真、老乐师送到城门口,再折返浔阳楼。 天色已晚,路上颇为寂静。 欧阳戎不时的掀开车帘,查看路况,像是有点赶时间。 不过老乐师身体不好,车队没法行驶太快。 隔壁车厢内,老人家闭眼,手指在空中跳动,似是弹奏着什么。 容真刚刚上车前,把欧阳戎的琴和小本子都取了过来。 她与老乐师面对面坐了片刻,突然问: “老前辈,您之前答应司天监的那首曲子,到底何时交给晚辈?没多少时间了。” 正含笑着闭目养神的老乐师动作顿住,睁开眼,看了看容真。 他轻笑反问: “容丫头,你想要的曲子,不是听过了吗?” “什么意思?”容真一愣:“可晚辈没听老前辈弹奏过军阵之曲。” “谁说它一定是军阵曲?” “可文皇帝的剑诀不就是诞生于军伍之中吗……” “那是以前。严格上说,文皇帝的第一篇剑诀,诞生于大随王朝的一首宫廷乐,随后才是你所熟知、司天监记载的军阵曲,庆祝太宗文皇帝勇武破阵的…… “上一位前辈,传到老夫这儿时,它是一首军阵曲没错,可说一句你可能不信的话,老夫早就忘记了这首军阵曲,可这些年来,那道琴音却又一直缭绕老夫的耳边。 “用上一位前辈大笑之言说,就是……忘了没事,都一样的。 “它到底是什么曲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有没有听到它,难道不是吗? “老夫其实不喜欢上一位前辈的杀伐之音,更喜欢盛世之音,不过惭愧,盛世之音太难太难,老夫这么多年都没有找到,不过离开洛阳,南下的路上,倒是有了一点个人的领悟,这点领悟,也在前几日弹给你们听了。” 容真怔住,“弹过?晚、晚辈惭愧,没印象了,请问是其中哪一首?” 老乐师微微一笑: “没事,再给你一次机会,最后看你悟性一回。” 刚说完,老人取过了宫装少女旁边的木琴,横放膝盖,落下指尖。 一道琴声开始悠悠回荡马车内外。 容真刚开始听,脸色还有些疑惑,旋即,似是想起什么,眼睛瞪大,立即去取欧阳戎的小本子,挑灯做记录…… 两辆马车早已经抵达紧闭的西城门。 老乐师、容真乘坐的马车无人走下来,欧阳戎主动下车,向城头守将出示了江州刺史夜间通行的文书。 西城门打开,容真、老乐师坐下的马车启动,直接穿过了城门。 欧阳戎见状,也没去打招呼。 上了马车,他一边揉眉,一边朝外面阿力吩咐: “回浔阳楼。” “是,公子。” 原本同行的两辆马车,再城门口相向而行,这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道莫名的琴音,时而像远桥,时而像松溪,时而像翠山,漂荡在西城门内外漆黑的夜色中。 不仅城头的士卒被吸引注意力,欧阳戎同样被吸引了。 马车内,他缓缓停住动作。 “咦。” 忍不住掀开车帘,看了眼后方。 琴声是从老乐师、容女史乘坐的马车中传出来的。 欧阳戎突然反应,耳边这首曲子好像融汇了很多他听过的曲,记得是上次在匡庐山游玩,老乐师欣赏松溪、梨亭、声谷等景点时,分别驻足弹奏过的。 听着听着,欧阳戎发现奏琴之人,将这六个曲子巧妙串联起来了,格外的和谐。 串联的顺序,若没记错,分别是:远桥,岱岩,松溪,翠山,梨亭,声谷…… 欧阳戎倾听细思之间,突然感到体内灵气异动。 先是倏然一惊。 紧接着睁大眼睛。 体内灵气正如同潮水般汇聚起来,像是酝酿着什么。 一直停滞八品大圆满的修为,就像被一把火点燃,来自四肢灵气汹涌冲击,眼前原本如同高山的七品瓶颈,正摇摇欲坠…… 这是……剑诀。 一篇未知的剑诀! 欧阳戎恍然大悟,旋即猛的转头,望向老乐师的马车。 “俞老先生,你也……执剑?”他眼神渐渐凝起。 另一边,容真依旧不得其解,手忙脚乱的记忆琴曲。 可惜老乐师弹得太快了。 伴随着他最后一个音符的落下。 容真有些泄气的仰靠椅子,小脸残留充血的红晕,神色却怅然若失。 隔壁马车,欧阳戎陡然睁开眼。 八品破境,晋升七品! 体内蓝色灵气像是被鲜血染红一般,化为了红色灵气。 剑诀与破境来的太突然。 欧阳戎一时之间没缓过来,凝眉内视,陷入玄之又玄状态。 另一辆马车,老乐师停止弹奏后,悠悠开口: “远桥清浅泛莲舟,岱岩难阻溪松流。翠山远看梨亭立,尚有声谷空悠悠。 “最近游逛匡庐山,妙手偶得一首七绝诗。 “以诗中排序,编写了七首曲子,容丫头,你上回应该听过了。” 容真反应过来:“我……我忘了大半,等等,七首?不是只有六首吗?” “哦数错了,是七首没错,因为还有一首曲子没有想好,少一首‘莲舟’的……不过没事,六首也够你用了,你只需要那个名额,六首或是七首有何区别呢,你想得到的一切东西,都在这六首之中了,有些事没有缘分,何必强求。” 说完,老乐师叹息了下,闭目起来。 容真欲言又止,低头看着本子,只记到了一半,根本来不及,她额头还挂着细密汗珠。 要是欧阳良翰在旁边就好了。 宫装少女突然想到。 隔壁马车,欧阳戎低头怔怔看着手掌。 他的乐理天赋,一般听两遍就能大概记住,当初在匡庐山内,他本就学的仔细,算是第一遍,而刚刚则是第二遍,所以他其实比容真更快反应过来,在心中一下子就串联了六首琴曲。 感受着体内澎湃的七品灵气波动。 欧阳戎深呼吸了一口气。 明明惊喜破镜,但他依旧锁眉不展。 这不是一篇完整的剑诀! 还缺一点,缺一点……缺什么呢? …… —————— (ps:呜呜呜兄弟们,求月票呀~r2) (本章完) 第670章 晋升七品,灵气质变!【求月票!】 第670章 晋升七品,灵气质变!求月票! “莲舟?” 马车内,面对含笑闭目的老者,以往的冰冷冷宫装少女,此刻小脸红扑扑的,有些失神,嘴中呢喃。 几缕鬓发滑落到这位司天监内公认的阴阳家道脉天才少女的额头。 她先是立马低头,在小本子上记下刚刚那一首七绝诗。 紧接着,咬破食指指肚子,在“莲舟”两个墨字上,画了一个潦草的红圈。 寂静车厢空间内,容真有些微微喘息。 刚刚一炷香内发生的事情,太过于眼花缭乱,那六首匡庐山游玩琴曲的弹奏也是,错过了就过错了,老乐师只弹一遍,看她造化…… 有点刺激。 哪怕容真心境很好,也少有遇到这种紧急又无力的状态了。 耗力程度,只比让她面对一次蝶恋花主人的突发场景,稍差一点。 琴棋书画本就不是她擅长的。 除了秉笔拟旨所需要的书法外,容真从小到大在司天监、在宫中、在陛下身边,从来不学这类东西,这是词臣乐工门干得的次等活计,取悦陛下用的。 而她,其实是最不需要刻意取悦陛下的。 反而是这种冷若霜雪、不懂人情绕圈子的性子,格外讨陛下欣赏喜欢。 可是谁知道,有一天修行这件事,还与这种小道挂钩。 又看了眼面前闭目养神、枯瘦佝偻的老乐师,一向在修炼方面傲视宫中乃至洛阳同辈人、只有面对终南山道观里那些妖孽才会稍微正眼的容真,心中升起一点挫败感。 这执剑人绝脉的剑诀,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全是悟性,没有技巧。 此刻,容真突然想起不久前老乐师夸赞欧阳良翰的话语,他很有灵性悟性,学什么都快,脑子还很会琢磨。 容真低头看了眼他留给她的小本子,目光从刚写下的七绝诗上挪开,往前移去,也是她的字迹,只有两首半的琴簿,远远不够。 老乐师刚刚按顺序弹奏的六首曲子,容真只来得及留下这些。 但其实从听到第一首曲子结束起,容真就已经大致认命了,知道自己记不完。 于是,她只是尽力写下能记得的,多写一点是一点。 而且,这也不是为她自己去记录的。 容真捧着小本子的玉手,微微攥紧了一角纸页,掀开车帘,回头看了眼马车后方。 没有欧阳良翰马车的影子,远处夜幕中只剩下漆黑高大的城墙影子。 她与老乐师乘坐的马车,已经穿过了西城门,欧阳良翰的马车应该是刚刚在城门口停下道别的。 容真聚精会神听老乐师弹琴的这么一会儿功夫,他与马车已经没影了。 容真突然回正了头问道: “老前辈,真的不能再弹奏一遍吗,晚辈……晚辈有些愚笨,实在是难以记下,能够择一日,再弹一次,只此一次就行,若能让……让晚辈带欧阳良翰一起来就更好了。” 老乐师摇了摇头: “道不可轻传,法不可贱卖,有时候越是悄然偶得的东西,才记忆深刻,这就叫缘。 “就像你想带着悟性灵性很高的欧阳刺史一起听此曲,可是他之前一直都在,今夜此刻偏偏不在,这也是缘分注定,注定无缘的事情,何必强求呢。 “与缘相对应,佛家有一个词,叫做着相,容丫头,你就是着相了,越想要什么越难得到什么,反而是无所谓之,你却什么都能得到。 “想成为一位真正执剑人,最入门的一关,也是刚开始的一关,就是一剑破去心中的相,只有破了此相,破了此痴执,才能迈入此绝脉。 “所有执剑人皆是如此,曾经那位前辈是这样,老夫是这样,你一直痛恨的那位蝶恋花主人也定然是这样,成为执剑人的那一刻,都或大悲或漠然或大快的斩去过心中那件痴执之物,此相不斩,如何执剑? “哪怕你要当的,不是老夫这样走传统之路的执剑人,可也需要渡过此关。 “容丫头,老夫不是刻意为难你,不是故意不告诉你已经弹奏过文皇帝的剑诀琴曲,而是看出了你淡薄表面下,心中的那份急切浮躁,所以想多等等,等你不再着相。 “不过,眼下看来,还是机缘未到,你也没有准备好,再弹奏一遍,结局其实还是如此,你想带欧阳良翰过来,是想多准备下吧,可是该准备多少,才叫准备万全呢? “你就算把六首琴曲全部记下来了,令老夫或精湛乐工日夜弹奏,六曲缭绕你耳边,你也听不到那道来自远方的琴音。 “反而是刚刚老夫偶尔而发,弹奏一遍的时机,刚刚好,只可惜没人把握住机会。 “话已至此,容丫头,你回去想想吧。” 老乐师忽然一笑; “当然,你若是能请示洛阳圣人,让她亲自下旨,命令老夫再弹奏一百遍,老夫会从命的,圣人的话还是要听的,可是,这就不是你想要的了。” 容真怅然若思。 不多时,送走老乐师。 浔阳石窟门口,容真陡然回头,望向远处浔阳城方向。 那小子人呢! 他急着回去干嘛? 容真柳眉倒竖起来,抱着木琴,紧攥小本本,一袭淡紫盛装,闯入深沉夜幕之中。 远处有一轮明月,静悬浔阳城上。 …… 坐下的马车已经折返回城,朝浔阳楼方向驶去。 远离了西城门,和渐行渐远的容真、老乐师等人的马车。 阿力在勤恳驾车,没有发现后方车厢内的异常,顶多是觉得刚刚那一阵回荡夜色中的琴曲有些好听罢了…… 欧阳戎没有精力去管阿力驾车。 在西城门临走前,听到的那一首特殊的尾音,如同余音绕梁,缠绕在他耳边。 是真的“余音”。 老乐师的那一遍琴曲早就没了。 可是,欧阳戎却听到了一道莫名的琴音。 它与老乐师弹过的曲子不一样,却又似曾相识,他觉得格外亲切熟悉,又说不上来。 琴音依旧回荡在耳边。 它似是来自远方,可又比远方更远。 像是某种无视时间、空间尺度距离的虚空。 可是这琴音还不完整,在某处戛然而止,缺了点什么。 是的,缺了。 它是一首残曲的琴音。 欧阳戎心中像是被挠痒痒似的,口干舌燥的舔了舔嘴唇。 到底残缺了哪一块呢? 他开始苦思冥想…… 马车内,欧阳戎一动不动,像是一尊雕像。 明明丹田已经脱胎换骨,体内灵气彻底由蓝到红的换新,可他却眉头紧锁,神游九天。 琴音远到令人分不清它是来自过去,还是现在,或是未来? 欧阳戎的思绪追逐着这一道琴音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直到某刻。 “咯咯咯——!” 欧阳戎屁股下方,座位空格里的琴状剑匣在颤栗作响。 他顿时惊醒,弯腰按住抖动的琴匣,再长吐一口浊气。 好险。 欧阳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匠作察觉到了他的异常,思绪差点被这道类似“琴音”的剑诀拖入虚无,像是旅人迷失在荒野,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欧阳戎深呼吸一口气,安抚了下匠作。 盒中的匠作旋即有些雀跃。 体内新转化的红色灵气,注入匠作之中,小家伙明显兴奋了些。 “七品吗。” 欧阳戎呢喃自语。 闭目重新内视了一遍。 感受着全新的红色灵气,确认无疑了,是七品。 可是这七品修为又有些古怪。 除了匠作有新反应外,欧阳戎隐隐没有察觉到其它的明显提升。 特别是方术士道脉那边,欧阳戎尝试了下调动肌肉等能力,发现提升不大,红色灵气给予的提升不是飞跃性的。 而且没有新的七品能力出现。 欧阳戎思索了会儿,大致揣摩出味来了。 这次突然耳闻剑诀,晋身七品,并不是一场完整的晋身仪式。 首先,执剑人道脉晋升需要的剑诀方面。 代表未知剑诀的琴音,是一首残缺的琴曲。 其次,方术士道脉的晋升需要的仪式,也没有举行。 残缺的剑诀,只能算是一半剑诀,就像当初欧阳戎领悟匠作真意,借此进入八品一样,只能进入此品,但是在没有补全另一半剑诀之前,无法继续提高灵气修为,会一直固定在初入八品的入门阶段。 至于这一次,为何只是靠剑诀,就能跃过一场仪式,直接突破八品瓶颈进入全新的七品。 可能和欧阳戎此前在八品大圆满积累了太久有关。 当初欧阳戎借着与绣娘双修的益处,达到了八品大圆满。 这代表二人双修是可以互相促进的。 后面欧阳戎与绣娘又双修过几次,但是欧阳戎一直留在八品大圆满,卡在了七品的门前,中间的门槛迟迟没有越过。 但是虽然被挡在门前,但是双修积累的灵气修为像是一个蓄水池,一直堆积在门口,被大门挡着。 眼下借助残缺剑诀,这道八品与七品之间的大门打开了缝隙, “水池”中的水自然流入其中,欧阳戎顺势升品。 欧阳戎若有所思。 另外,执剑人道脉的七品虽然达到,可没有新的鼎剑神通领悟。 这个倒是很好推测,因为不是完整剑诀,如何习得鼎剑神通? 只不过,方术士道脉没有提升,有些古怪。 欧阳戎又细细推敲了一遍,方才恍然大悟: 祭献仪式应该是方术士道脉的一项晋升条件。 以前忽略了,单纯以为祭献仪式只是提供澎湃灵气帮助他跃境,并不确定它是不是方术士道脉也晋升的硬性条件。 因为以往他没有其它方便精进灵气修为的法子,每次破境都是靠着祭献仪式提供的澎湃灵气,一鼓作气突破的。 能不能靠正常的灵气积累破境,没有试验过。 而这一回,欧阳戎又多出了一项精进修为的法子……与绣娘阴阳交泰的互补,侧面验证了这点。 双修积累的“灵气水池”,在他没有达成祭献仪式的情况下,直接推了他一把,让其两脚跨进七品门内。 其实这也不怪欧阳戎不循规蹈矩、踏踏实实的修炼灵气,他每夜都有两个半时辰的定时打坐修炼,除非是有急事。 叶薇睐偶尔还哀怨他太刻苦努力了,可只有两个半时辰的话,依旧不够看。 盖因修行一道,本就太卷了。 就拿小师妹谢令姜来举例子。 她是白鹿洞书院这一代年轻儒生中的翘楚,是陈郡谢氏的明珠,天赋比欧阳戎高的多。 但是她每日读书、打坐修炼的时间,依旧不低于六个时辰。 别看谢令姜对大师兄温柔包容,可对自己,却十分苛刻。 在离开龙城县,来到浔阳城后,谢令姜就常驻浔阳王府,除了守护王府安危的原因外,还有静心修炼的缘故。 哪怕是现在,在得到大师兄欧阳戎的倾力帮助,还有儒门书院与五姓七望的资源,又借助了小墨精的独特点播,让她在二十不到的芳龄,就跻身了六品贤人。 可是谢令姜依旧毫不停歇。 新入六品后,哪怕天埑般的五品还很遥远,仍旧不敢松懈。 她除了偶尔陪离裹儿参加诗会、隔两日去一次槐叶巷宅邸找甄姨吃饭“顺便看看”大师兄外,留在王府的时间,几乎全部投入到了修炼之中,睡觉都在打坐。 欧阳戎要忙公务,她也不怎么跟着了,只是稍微抽出一些时间,在欧阳戎不反感的界限内,跑去查岗。 现在大佛即将落地,欧阳戎常去浔阳石窟,她也不像以前那样每次都跟过去站岗了…… 反正,连天赋顶尖的谢令姜都要如此修炼,可见炼气之艰辛。 别看人家学霸成绩好,除了脑子转的比你快,也超卷的好吧。 再反观欧阳戎,每日两个半时辰丝毫不够看,还又是普通天赋体质,想靠自己修炼破境,简直痴人说梦。 可欧阳戎担任江州刺史,公务缠身,又不能像元怀民那样摸鱼请假,专门修炼。 两者必然冲突。 这也是很多炼气士选择隐世、做山上人的缘故,山中无岁月,是真会清修上瘾的。 而步入红尘,卷进世俗纷争后,修炼时间则必然缩短,除非是遇到瓶颈,下山证道…… 所以难度巨大的祭献仪式和新发现的双修妙道。 欧阳戎包用的。 脱离内视,他总结了一番。 现在的修为,是执剑人七品,尚未掌握新的鼎剑神通,而方术士道脉也依旧停留在八品,至少能力上类似,没法掌握新的方术士道脉的能力。 不过问题不大。 这样的残缺七品,也不是没有好处。 八品到七品本就是一个大门槛。 只要能跨过去,留在七品入门纹丝不动的残缺七品也是七品! 是红色灵气。 与蓝色灵气相比,就是质变。 是中品与下品的巨大差距。 方术士道脉的能力或许提升不大。 但是执剑人道脉的能力,如“归去来兮”,如“缘起性空”等鼎剑神通,在执剑人道脉七品红色灵气的加持下,杀力增强…… 欧阳戎嘴角露出一丝笑。 意外之喜。 就在这时。 “公子,到了。” 阿力恭敬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欧阳戎回过神来。 掀开车帘看了眼外面的浔阳楼。 燕六郎正在门口等待,见他抵达,矫健迎接。 “明府。” 燕六郎一步跃下三级台阶,凑到欧阳戎耳边,压低嗓音: “谢师爷还没来,女子出门,梳妆打扮,需要时间,要不您先上去?” 欧阳戎看了看朝他眨巴眼睛的蓝衣捕头,轻轻颔首。 收起剑匣,整顿衣冠,下车登楼。 —————— (ps:兄弟们,求月票呀~r2) (本章完) 第671章 谢令姜:女史大人慢走不送【求月票!】 第671章 谢令姜:女史大人慢走不送求月票! “对了,那个什么酒呢?” 欧阳戎刚登上浔阳楼的顶楼天台,恍然想起什么,回头询问旁边恭敬跟随的美婢。 他从西城门那边赶回浔阳楼赴约,燕六郎在楼下看守,得知欧阳戎返回,浔阳楼的东家与琵琶清倌人秦大家都热情赶来迎接,不过都被他温和摆手,推却了,只留下一位美婢引他上楼,来到了提前预约好的天台。 美婢细声问: “大人说的是我们楼的盆水酒?” “嗯嗯没错,是这名,怀民兄存在你们酒楼的,全取来吧,他晚上过来时应该和你们东家提过一嘴。” 美婢夸道: “是提过,这可是浔阳名酒,爱酒的元大人,都只在我楼存有两壶半,还题诗夸过哩……浔阳多美酒,可使杯不燥。说的就是它……” 欧阳戎点点头: “可使杯不燥,却可使人燥是吧?好,全端上来,别给咱们元大人省,否则就是看不起他了。”他笑语。 “是,大人稍等,奴婢找东家,去地窖取。” 眼见美婢款款离去,欧阳戎收回目光,在桌边随便抽了一条椅子,把身体甩入椅中,两手按住扶手,长吐一口气。 四望了一圈布置的精致妥当的天台。 他拿起桌上一只包袱,打开。 这是刚刚上楼前,燕六郎递来的,遵循欧阳戎的吩咐准备的。 包袱打开,里面有一个包装精致的黑檀木盒子,和一束新摘的鲜花,尚有露珠凝结在花瓣上。 欧阳戎没有打开黑檀木盒子。 他脸色略微满意的点了点头。 俗是俗了点,可女人就没有不喜欢花和礼物的,其次是黄金珠宝。 本就是爱浪漫和仪式感的生物。 即使嘴里说着老套,接花的手可是一点也不慢的。 你若是不送,才会出问题呢,因为别的小娘都有的,她不能没有。 女子最爱观察细节,再添加一些自行脑补。 有的话,她或许不一定脑补好的方面,但缺的话,她一定会往不好的方面脑补。 花与礼物本身不值几个钱,但却能体现你有没有用心,背后的心意才是女子眼中最有价值的。 当然,这是建立在喜欢你的前提下,你送啥她都喜爱,若是不喜欢你,你送花送礼就是老套无趣,甚至嫌弃油腻。 不过欧阳戎的这套流程和仪式感,放在这方世界还是很超前的。 眼下大周,很多男子都是大丈夫思维,连“多喝热水”都不会关心一句,怕有辱斯文,怕被说是河东狮吼,除非是偷情专业户的那种奶油小生,花言巧语,会哄小娘,不过这也是大周主流舆论看不起的。 欧阳戎则没有这种思维包袱。 再加上他还是一州刺史的身份,公务又忙,却能心思细腻,给足耐心的准备这些“小事情”……反正刚刚燕六郎看向欧阳戎的眼神是十分敬仰的。 能屈能伸,活该明府娶五姓女,就该他娶! 哪家小娘子不喜欢? 明明已经确定了关系,却和初见时一样浪漫。 谢姑娘被明府吃的死死的,不是没有原因的。 把包袱放在天台入口方便拿取的柜子上,欧阳戎看了眼头顶的明月。 今日十五,月圆皎洁。 高楼矗立江畔,晚风徐来。 欧阳戎拍栏,静静等待起来,暂时没有去内视体内丹田的灵气变化,等回饮冰斋书房再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亥正二刻,还是不见人影。 欧阳戎微微皱眉。 难道是还在修炼? 其实欧阳戎也不清楚,小师妹为何如此内卷,这好像是从他在龙城病愈时开始的,这副外松内紧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不是何事刺激到了她…… 思绪漫游之际,楼梯道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欧阳戎立马打起精神,转身迎接,伸手摸向那只包袱。 “来的正好……” 他话语说到一半,脸色愣住,包袱上的手也顿住。 “容、容女史。” 欧阳戎诧异出声,只见容真怀抱一个琴盒,冷脸闯了上来。 她身后跟着欲言又止的燕六郎,看来是没有拦住。 看见天台上走来迎接的欧阳戎,容真似是微微松了口气,不过脸色依旧保持冷淡。 后方燕六郎朝欧阳戎投来请罪的目光。 欧阳戎微微摆手,燕六郎先行退下了。 走上天台,容真神色有些不耐的左右张望了下。 “本宫一直找你呢,欧阳良翰,你跑回这里干嘛?刚刚在西城门,为何不辞而别,这不是你作风,招呼都不打一声,是不开心吗?难道今夜本宫做了什么得罪你的事,对本宫不满,所以提前走人?哼,这种耍脾气,未免也太幼稚了点,你……咦。” 她嘴中批评着,眼睛渐渐看清楚天台上的布置,特别是明月清风中的一张精致小茶几,整个天台就这一张露天桌子,点着一盏气氛感极好的油灯,似是等待着某人落座。 女史大人的眼神微微变了变,有些狐疑之色: “你等谁呢?” 欧阳戎正色回答:“没、没等谁,就是自己小酌一杯,容女史有何事,这儿风大,下楼,咱们边走边聊……” 容真却脚步扎根,追问了句:“要喝为何不回家喝,挑这儿喝干嘛?还有,你的酒呢。” 不等欧阳戎作答,楼梯道处出现了一道身影。 “大人,您要的酒来了。” 那位美婢捧着托盘,盘中有三只酒壶,款步登上天台,放在了欧阳戎、容真面前的桌子上。 美婢先是眼神好奇的打量了下冰美人般的宫装少女,又看了看旁边有些拘谨的欧阳戎,她手帕掩嘴一笑,快步退下了。 “大人,小娘子,二位慢慢聊,今晚夜色正好。” 欧阳戎立马解释:“这不是我的酒,是元怀民的,她们上错了……” 容真低头看了看精装的盆水酒,忽然打断: “难怪元长史傍晚走的这么早,还带走了易指挥使。” 欧阳戎皱眉:“啊?” 容真转头,盯着他:“你是不是生气了?今夜本宫确实心不在焉,没有理会你的感受。” 他摇头:“没,容女史的事重要,得照顾好老前辈那边。” 容真抿嘴,直接在多余的那个座位坐下,眸子盯着面前的酒壶,微微垂首: “本宫喝不了太浓的酒,心跳会莫名加快,以往很少沾酒。” 欧阳戎当即伸手,去收酒盘:“那就不喝,容女史说说过来何事吧,咱们聊正事……” 话还没说完,“啵”的一声,容真纤细玉手已经掰开酒口布盖,启封倒酒。 欧阳戎:…… 容真往面前小酒盏中倒了半杯,顿了顿,又倾斜酒壶,添了点,七分满。 两指捻起小酒盏,她低头嗅了一口:“是有急事,按道理,本宫不能饮酒的,但如果你能帮上忙,破例也不是完全不行。” “没事,你不用喝,我直接帮忙。”欧阳戎摆摆手,屁股沾凳子,小心翼翼问:“不过,容女史先说说是什么忙。” “此前俞老在匡庐山游玩时,弹过的曲子,你都还记得吗?” 欧阳戎看了眼她认真的表情,稍微犹豫,点头:“记得。” “还会弹吗?” 欧阳戎再点头:“会的。” 容真蓦然松了口气:“教本宫。” 欧阳戎不动声色问: “那六首曲子里,有容女史要找的那首?” 容真盯着酒盏中的水面,安静了会儿,突然抿上了一口。 “其实那首琴曲,是这六首曲子的融汇。” “融汇?”欧阳戎露出意外的语气。 “没错!” 容真盘膝而坐,腰肢不由的挺直,轻吟: “远桥清浅泛莲舟,岱岩难阻溪松流。翠山远看梨亭立,尚有声谷空悠悠。” 他问:“这是什么?” “刚刚你不在那辆马车里,走的也早,没听到老前辈的话和琴音,这首七绝诗是老前辈提及过的。 “说是按照此诗,也就是远桥,莲舟,岱岩,溪松,翠山,梨亭,声谷……以此顺序,去合并琴曲,可得那首真正的曲子。” 欧阳戎脸色若有所思,忽问: “不是七个吗?是不是缺了一个。” 容真郑重颔首: “没错,缺了一首曲子,对应‘莲舟’。” 欧阳戎自言自语了一遍七绝诗,摸了摸下巴: “按照顺序排列,‘远桥清浅泛莲舟’乃首联,莲舟是第二个出现的意象,等于说,缺少的‘莲舟’曲,该当放在第二的位置。” 容真微微眯眸:“没错。” 欧阳戎仰头望月,长吐一口浊气。 这回他终于知道那道琴音少了什么了。 牢记住此顺序,他望向容真的眼神,有些许感谢。 女史大人有时候是真不把他当外人。 “容女史和在下讲这个,不怕在下知道此曲,泄露机密吗。” 此前欧阳戎还以为老乐师和容真需要的那首琴曲,只是司天监内的一些阵法杀招,现在才知,这是剑诀!而容真肯定更清楚。 容真没说话,目视前方,举杯抿了口酒。 过了一会儿,她开口: “你要教本宫,你发誓。” 欧阳戎无奈: “发誓干嘛,本就是你的,我既然旁听会了,当然教。” 容真闻言,转过头,清冷眸子直直的注视他。 欧阳戎发现她眼眶有些红晕浮现。 胸口也有些起伏起来……不,是加快的心跳。 他看了眼容真手中空了一半的小酒盏。 “好,在下发誓倾力教女史大人琴曲。” 欧阳戎举手,正色颔首,似是想到了什么,忍不住劝: “容女史别喝了,不是说喝酒容易心跳加速吗?万一是病怎么办。” 说完,就要去抢她杯子。 却被红眼眶少女蓦然躲过。 半杯酒,她一口饮尽,睨视欧阳戎,还有些得瑟。 可没一会儿,容真的身子摇摇晃晃起来,突然破口大骂: “你才有病,欧阳良翰,你全是大病!就知道给人灌酒,你真下流,枉读圣贤书,有辱斯文,衣冠禽兽!” 可能是宫中待久了,教养太好,宫装少女只会这些老调常谈的骂人词汇,杀伤力约等于零。 不过欧阳戎觉得自己吃亏了,明明什么都没干,挨这顿骂,和谁说理去。 “怎么,心虚不说话?”容真脸蛋红扑扑的冷笑:“有胆子做没胆子承认?孬种,真是孬种。” “第一,容女史醉了,骂我无效。”欧阳戎一脸平静的竖起两根手指,慢条斯理的说:“第二,我不知道容女史会来,酒不是灌你的,甚至不是我的……” 这时,不远处楼梯道,突然出现一道火红倩影,像黑夜中的一把火。 “大师兄……女史大人?” 谢令姜的身影顿了顿,歉意摇头: “没事,你们先忙。” 她语气温柔,转身走人,莲步款款,步下楼梯。 “等等,小师妹,容女史是来商量事情的,六郎应该和你说了吧。” 欧阳戎立马起身,喊住了她。 谢令姜不置可否,微微歪头: “女史大人来,你别怠慢了,咱俩不急。” 容真像是懂了什么,环顾了一圈周围天台,还有欧阳戎的脸色。 “砰。” 手中酒杯放下,立即起身,甩袖离开。 “抱歉,不该公事叨扰你们。”她板脸冰冷冷下楼。 谢令姜停步,侧目看着容真,容真经过她身边,二人一高一矮,身高差距有点大,可女史大人一米五的气势却走出了一米八的霸气。 在欧阳戎尴尬视线下,谢令姜忽然上前,接过包袱,打开瞧了眼,她突然扭头喊道: “女史大人,您喝糊涂了?您紫檀木梳和花忘带了。” “本宫没醉,不是本宫的!”容真下意识反驳。 可旋即反应过来什么,她耳根子通红,没有转身。 “哦,那就是我误会了,抱歉。” 谢令姜看着她娇小背影,轻轻点头,又看向欧阳戎,走去搂住,抬手为他仔细整理了下衣领; “多谢大师兄的礼物,有心了,我很喜欢。” 她很小声。 却声不小。 容真深呼吸一口气,转过头,没有去看上方柔笑的红衣女郎。 她朝欧阳戎认真说: “刺史大人早点休息,明早辰初二刻前,到浔阳石窟找本宫,嗯,别忘了你刚刚的誓言。” 不等欧阳戎点头,谢令姜微笑,礼貌做答: “也要女史大人起得来才行,几杯酒啊就醉这样,女史大人慢走不送,小心夜路。” 欧阳戎刚要开口,立马闭嘴,目不斜视。 谢令姜也目不转睛,从容不迫,微笑目送冰冷冷宫装少女有些急促的背影离去。 欧阳戎腰间正有一只素手,轻轻放在腰肉上…… —————— (ps:兄弟们,求月票呀~r2) (本章完) 第672章 谢令姜:得敬茶改口喊姐姐【求月票!】 第672章 谢令姜:得敬茶改口喊姐姐求月票! “人都走了,你看什么看呢?” 楼梯道口,谢令姜目不斜视,手放在欧阳戎腰上,轻声问。 欧阳戎偏头的动作不变,不说话。 谢令姜蹙眉转头,却撞上了欧阳戎的眸光。 欧阳戎刚刚是在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的侧脸。 谢令姜不禁问: “你……看什么?” 欧阳戎继续注视了会儿,突然开口: “真好看。” “什么真好看?” “小师妹今夜真好看。” 谢令姜玉手捧着一边脸蛋,微微低头,嗔怪: “裹儿妹妹偏要给我画眉,补了点妆容,我不好看,是妆好看。” 欧阳戎摇摇头: “锦上添花罢了,小师妹素颜最美,如清水出芙蓉。” “油嘴滑舌,大师兄真会哄小娘开心……” 欧阳戎郑重点头:“我爱说实话,不信你喊六郎上来问问,是不是如此。” 谢令姜轻哼:“六郎也被你带坏了。” 欧阳戎不答,凑近了些,奇怪问: “怎么这么香。” “我沐浴后来的,洗了下头发,慢了点。” “好端端的洗头发干嘛,晚上容易着凉。” “好几日没沐浴了,最近忙着修炼。” “其实都一样,小师妹不洗也干净。” 谢令姜努力压住唇角,冷脸说: “大师兄要是全是这些话的话,那我就回去了,还得打坐修炼呢。” 欧阳戎咳嗽了声。 谢令姜走去,收拾起了桌上容真喝过的酒具。 欧阳戎见状,反应过来: “等下,我去叫人。” “不用了,别喊外人,我收拾就行。” 谢令姜阻止了他。 欧阳戎回头看了眼,谢令姜屈膝跪坐茶座边,脸蛋认真,将桌上收拾了一番。 见到她这贤惠的样子。 再结合刚刚虽然刻意在气容真,但却保持端庄体面的样子,欧阳戎心中有些暖流。 欧阳戎走去,在谢令姜身边坐下 “容女史只喝了一杯,我没有灌她。” 谢令姜轻笑: “一杯就醉成这样?” 欧阳戎摇头: “可能是过敏,或者其它小毛病,听她说沾酒容易心跳加快。” “这话大师兄信吗?”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反正我有洁癖,她人喝过的酒,我才不喝。” “好。” 欧阳戎点头,也不恼。 谢令姜侧目瞅他,见大师兄自己动手,自顾自的连倒三杯酒水,二话不说,仰头饮下。 三杯饮完。 谢令姜蹙眉问:“你作何?” 欧阳戎笑着答:“敬酒,罚三杯先。” “哼。” 谢令姜偏开目光。 她伸手打开包袱里的盒子,摸了摸精致木梳子与鲜花。 “这小叶紫檀很贵的。” “是挺贵,这个月俸禄没了,但看见后就是觉得适合你,忍不住买了。” 谢令姜不说话,低头摸梳子的动作却轻柔了些。 跪坐对面的欧阳戎,再去倒酒,却不动声色的起身,坐在了谢令姜旁边。 他的加入,把她往座位里面挤了下。 后者瞪了眼他。 “你……” 不过,当厚脸皮的欧阳戎泰然自如的搂住她腰后,谢令姜又没吱声了,保持安静,被他抱入了怀中。 欧阳戎举起一盏酒,流畅开口: “三件事。 “第一,花好月圆夜,良辰美景时,合该共饮。 “第二,小师妹这些日子辛苦了,帮忙照顾陪伴婶娘,像今夜,还能宽容大师兄的粗心马虎……我合该罚饮。 “第三,今日七品了,合该再饮一盏。” 本来听到前面两件事时,谢令姜都是微微抬起下巴的平静模样,可听到第三件事,她立即抬头。 “大师兄七品了?” “嗯。” “什么时候的事情?” “今夜,就在刚刚,等会儿说给你听。” 谢令姜小脸惊喜,欧阳戎本来是每说一件事,仰头饮一口酒,她玉手直接抢过他第三杯酒,一饮而尽。 “七品是大事,那是该庆祝一下。” 谢令姜眉开眼笑,在芙蓉小脸边,两掌合拍了一下。 欧阳戎看了看她神色。 小师妹是发自内心的为他高兴与骄傲。 欧阳戎抓来她的手掌,谢令姜身子温顺的靠在他怀中,他们握在一起的俩手改为十指相扣。 一袭青色儒服,一袭朱红衣裳,在月下相互依偎。 欧阳戎抬起十指相扣的手掌,调动丹田灵气,有一抹红晕淌过手部筋脉。 谢令姜瞧见,笑说:“仔细想来,师兄的七品不慢,甚至太快了。” 欧阳戎摇头: “这七品只算入门,暂时停步不前,得找到剩下残缺的剑诀。” 谢令姜疑惑:“什么意思?” 欧阳戎看了眼桌上一本小笔记本。 是容真刚刚走前留下的,甩在桌上,没有带走。 欧阳戎取过小笔记本,翻看瞧了瞧,上面有容真记录并画圈的七绝诗,还有两首字迹潦草的琴曲。 欧阳戎当着谢令姜的面,指着它们,将今夜之事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当然,和绣娘奇妙双修导致的修为精进被他暂时省略了。 谢令姜越听脸色越诧异。 “司天监请来的那个老乐师,原来是一位执剑人,教的也是剑诀,容真找他,岂不是说明,她也要学剑诀,难不成容真是想当执剑人?” 欧阳戎摇头:“应该不是,至少不是我这样的执剑人路子,因为她非九品,除非散功,可代价太大,现在大佛落地前夕,肯定不能这么干。” “那是为何?”谢令姜问:“你也说了,容真想要在大佛落地前拿到那道这首琴曲,也就是剑诀,等于说可以立马修炼,她是想干嘛?” 欧阳戎沉吟片刻: “可能与大佛有关。” “大佛?” “没错,我怀疑东林大佛涉及到了某个司天监的阵法,容女史在浔阳石窟的布防,都与这个阵法有关,剑诀和俞老前辈也是其中的一环。” 谢令姜欲言又止:“那意思岂不是说……” 欧阳戎忽问:“小师妹觉得今夜这个残缺的新剑诀,是哪一口鼎剑的。” 谢令姜没有思索太久,与欧阳戎对视一眼。 “文皇帝。” “文皇帝。” 二人几乎异口同声。 谢令姜分析:“这位老乐师来自上阳宫,而文皇帝就在洛阳皇宫内,这是以前离伯父提过的。” “没错。” 欧阳戎点头,又道: “我记得以前听说,容女史来浔阳城,是为了一个特殊名额。” “特殊名额?” “嗯,林诚提过,当然,也可能是当时误导我,可是看他与容女史的关系,不像是假话。相处这么久,我能感受到,容女史有些话,没有如实讲。” 谢令姜问:“是信不过大师兄?” 欧阳戎摇头:“不是,她连涉及剑诀的琴曲都没瞒着……我觉得无非两种可能,第一,确实涉及司天监的保密条款,不可泄露,第二,容女史有私心。” “私心?” 谢令姜轻哼一声,手指翻折书页,把玩了下,悠悠说: “确实有私心。” 眼神意味深长的瞄了眼欧阳戎。 后者皱眉:“不是这个私心。” “嗯哼。” 谢令姜不置可否,撇嘴道: “那大师兄还教她琴曲吗?” “教。” 欧阳戎想也没想的颔首: “我答应过了。不过她能不能领悟此剑诀,我不保证。” “她天赋不行?” “也不是,但我瞧着悬。” “这是为何?” “虽然不知道那个特殊名额到底是什么,她会怎么用,但是容女史明显太急躁了,领悟剑诀不是心急就可以的。” 谢令姜见到欧阳戎脸色有些感慨。 “倒也是,不是谁都有大师兄这样的天赋。” 她轻轻颔首。 欧阳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二人温存了会儿。 他突然开口: “今日我去找陆道友,算了算咱俩的生辰八字。” 谢令姜一愣:“什么意思?” 欧阳戎目光不移: “等大佛建好,估摸着咱们就该和王府一起走了,此前答应过你,浔阳城事了,咱们去了洛阳就订婚。” 谢令姜俏脸红透,低头说: “哦,不是画饼啊……” “当然不是。” 欧阳戎轻声道:“陆压说咱们八字不错,我会和婶娘说一声,她生辰礼时,你姑姑也请来,到时候谈谈此事,让他们长辈开始洽谈。” 谢令姜低声:“好,你做主。” 欧阳戎握紧了些她的手。 谢令姜也用力握住他手。 像是发现了好玩的事,二人手掌一松一紧的玩耍了下。 谢令姜嘀咕问: “大师兄怎么突然提这件事?之前不是不急的吗?” 欧阳戎轻声说: “我是不急,可某人挺急的。” “你……你才急,我不急。” “哦,不急啊,那最近还在我面前反复提大郎的婚事,还问我各种看法,确定不是在暗示?” “鬼才暗示你,这婚你爱订不订。” 欧阳戎失笑了下,又正色道: “小师妹赞同大郎拒婚的理由,不想提前婚娶,以后正妻与妾室闹矛盾……我回去想了想,发现此前自己的看法是有些草率了,挺赞同大郎这个。 “且不提大郎是不是有等某人的私心,正妻的权利确实需要捍卫,提前娶一房妾室,对他世子身份而言,实在不妥,万一以后能登大宝,走到那一步,那现在的妾室,就是以后的贵妃,这不是寻常人家的小问题,是帝王家的大事,需要慎重考虑。” 谢令姜微微一愣:“是这个道理,不过大师兄想的更远。” 欧阳戎不动声色的说: “所以大郎事件,总结起来就是,先确定正妻,妾室的事情后面再说。” 谢令姜立马赞同: “嗯,是这样的。” 欧阳戎微微眯眼,饮了口酒,瞄了眼观点统一后、开心起来的小师妹。 别看他们只是吃瓜闲聊大郎拒婚的事件。 但情侣之间讨论他人八卦,从来不是真的关心别人家的事,而是借此洞察对方的观念,再表露自己的态度…… 这是一种低成本解决未来有可能的矛盾的好法子。 而在刚刚,欧阳戎态度妥协了,并且主动提出婚约之事,做出行动。 谢令姜忍不住多饮了几杯酒,脸蛋红彤彤的,看起来,今夜心情很好。 她漫无目的的翻看了下小本子,瞧了瞧容真字迹,破天荒道: “说起来,这个容真确实对你不赖,这次师兄能得到剑诀,晋升七品,也有她的一份功劳,这个确实不可否定。 “以前也是,屡次向大师兄交底……若我是男子,我也难免对她有恻隐之心。” 欧阳戎皱眉:“什么意思。” 谢令姜仰头,观察了下欧阳戎表情,问: “大师兄对她一点想法都没有吗?” 欧阳戎摇头: “开什么玩笑,她若知道我是蝶恋花主人,会生吞了我,有些事情一开始就不可能,何必造这种孽,简直是欺辱人。 “不过我承认,我对容女史是有一份愧疚之心的,因为一开始我就瞒着她。” “所以大师兄这些时日,都能容忍她的性子?” “算是。” “有没有可能她已经猜到了?” 欧阳戎皱眉:“小师妹别吓唬我。” “只是说可能。” 欧阳戎却凝眉思索着什么,似是被勾起了担忧。 谢令姜瞥了眼他,似笑非笑说: “其实吧,她有私心也不是不行,她若是有这意愿,到时候你和她讲,我不是不答应,但有一个条件。” 不等欧阳戎开口,她笑眯眼睛: “她进门得当众敬茶改口喊一声姐姐才行。” 欧阳戎顿时头大。 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怎么还在较劲。 且不说有没有这种可能。 就算容女史鬼迷心窍有这想法。 但小师妹这哪里是答应,分明就是刁难。 是知道容女史百分百不可能这么做,不可能低下高傲的脑袋,才这么说的。 不过,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欧阳戎突然顺势点头: “好。原来小师妹这么大方啊。” 他玩笑道: “连容女史都能接受,要是其它女子,岂不是更可以。” 谢令姜下意识点头:“嗯……” 顿住,她改为稍微用力的点头,拉长声调: “可以啊,有本事你试试呗。” 欧阳戎点头:“好,试试就……逝世。” 说到一半,谢令姜抬起头,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欧阳戎低下头,额头与她抵着。 二人大眼瞪小眼。 旋即,又相视一笑。 安静依偎了会儿。 某刻,传来谢令姜的低声: “手挪开,不、不准捏了,痒……” 欧阳戎保持仰头望月动作: “不挪。” 她忍住酥麻,啐了一口: “你不是说赏月吗?” 他正色: “是啊,这不就是月吗,还是两轮呢。” 谢令姜:“……?” —————— (ps:兄弟们,求月票呀~r2) (本章完) 第673章 小师妹的月下约会【求月票!】 第673章 小师妹的月下约会求月票! 两轮月亮确实又大又圆。 白不白,欧阳戎没看见,因为他在仰天望月。 更何况小师妹也不可能让他看。 甚至此刻的赏月,都是被她有些推搡的……佳人两手下意识的抱肩。 笑死,胳膊太细,根本防不住。 就像大周军队的校场正在流行的蹴鞠一样,有守门员了,难道你就不去进球了吗? 欧阳戎明显蹴鞠抢球的技术很好,让谢令姜根本防不住。 刚红脸拍开。 他就从侧面横切直入。 挠其腋下痒痒。 二人并肩而坐,谢令姜侧趴在欧阳戎怀中,被他侧面赏月后,她身子猛的颤抖了下。 “啪。” 又银牙紧咬的拍开了他手。 欧阳戎收回拍红手背的手掌,忍不住去摸鼻子,却被她抓住了手。 她奶凶了句: “不准闻。” 欧阳戎一本正经: “鼻子痒。” 谢令姜下意识抬手给他挠鼻子。 欧阳戎顺势自若的放下手掌,帮她“护住”。 犹如守门员空出了一个最优的球门位置,欧阳戎大脚一抽,大力进球。 精彩。 谢令姜:…… 不过这次进球并不长久,很快,欧阳戎被反应过来的她通红俏脸、贝齿咬碎的赶出了球门区。 他又去挠鼻子。 这次,谢令姜保持两手抱胸埋头的姿势,没有去帮他挠了。 “真……真的好痒,我还是受不了,不、不行,咱们还不能那样,到那一步,会犯错的。” “犯什么错?” 埋头的谢令姜声若蚊蝇:“就是……就是犯错失控,而且你憋着也会难受……” 哪曾想,欧阳戎立马拍胸膛保证: “放心,保证不失控,我憋的也不难受,习惯了,咱们只是赏月,好不好?” 谢令姜欲言又止:“可……可我……” “你什么?” “我……我难受,会失控。” 说完这句,欧阳戎看见她耳根子红的像是要滴血一样。 他忍住笑。 谢令姜等了会儿,发现身前的大师兄迟迟没有动静。 抬眼一瞧。 发现欧阳戎正一脸迷糊的拿起桌上的盆水酒打量。 他醉熏道: “抱歉小师妹,情不自禁没忍住,这酒劲真大,怀民兄真是的,怎么专门给我上这种浓酒,下次找他去。” 谢令姜不禁看了眼厚脸皮的他,眼睛微微瞪大。 欧阳戎把手收了回去,没再试图进球,老老实实放在了她的腰上。 谢令姜微微松了口气,在他怀中稍稍调整了下姿势。 少顷,她脸色还是有些担忧的说: “你真醉假醉,还是少喝点吧……” 欧阳戎大手一挥:“不醉,我才没醉。” 谢令姜有些狐疑。 “这是什么?这红点点。” 欧阳戎突然好奇问。 谢令姜被欧阳戎搂在怀中,抬头看了眼他,发现大师兄的视线落在了她鼻子一侧,偏开目光。 “朱砂痣。” “朱砂痣?” 欧阳戎好奇:“我记得你脸上没长痣啊。” 谢令姜小声: “你懂什么,这是出门前点上去的,裹儿妹妹推荐的,洛阳那边很流行,很好看……你不觉得吗?” 欧阳戎低头,凑近端详了下,谢令姜这回没有推搡阻拦,有些期待的等待他回应。 眯眼观察了会佳人白皙鼻子上的一粒朱砂痣,他点点头: “是挺好看的。本来就漂亮,点一颗美人痣更好看了。” 谢令姜蓦喜而欢,两眼弯成了月牙儿。 欧阳戎恍然大悟: “原来女子出门梳妆打扮,也有点小心机的,小师妹也难免俗。” 说完又饮了一盏酒。 谢令姜闻言,果然,立即仰头嘟嘴,嗔怪: “什么小心机……唔唔唔。” 佳人嘟起的红唇还没说话,就被某物堵嘴。 谢令姜只觉得口鼻之间,满是大师兄的浓郁气息与酒气。 他似是醉醉熏熏,情不自禁。 被大师兄整个身子压住,她略微推搡,浑身酥软,使不上劲,反而还像是欲拒还迎……少顷,她滚烫着脸,闭上了眼睛。 只要不是最后一步的失控犯错,只是偷吃下口水,似乎也不是不行…… 谢令姜脑袋晕乎乎的,像是被大师兄渡送了酒水入嘴,有些醉了。 欧阳戎趁着酒意,品尝起了佳人唇上的胭脂。 头顶一轮皎洁的明月高悬,清辉泼洒在天台缠绵二人的身上。 唇齿相连,口齿生津之际,欧阳戎睁开眼睛,发现怀中的谢令姜也在透过眼缝,悄摸摸看他,眼波迷蒙。 欧阳戎忽而一笑,放在她腰间的手掌上攀。 不管不顾的去摘人间的满月,势在必得。 朦胧眯眼的谢令姜蓦然闭眼,伸颈仰首,难压鼻音。 “嗯~” 那美婢说的没错,浔阳多美酒,确实可使杯不燥。 但却使人燥。 …… 深夜。 一辆马车缓缓停在浔阳王府大门前。 “大师兄回去早点休息。” “嗯,小心台阶。” “知道,我又不像某人那样易醉,越醉还越爱喝……” 谢令姜抿笑,侧目瞅着马车边送行的欧阳戎。 后者笑了笑。 刚脱离怀抱的二人,隔空对视了会儿,突然都默契的前进两步,又重重抱在了一起。 欧阳戎把下巴放在她浓密秀发的头顶,深呼吸了一口她发丝间的香氛。 谢令姜同样埋脸在大师兄肩头,连续做深呼吸,似是要牢牢记住今夜他身上的味道。 二人刚刚在浔阳楼的月下天台“赏月喂酒”,温存到了半夜,才依依不舍的下楼离开。 欧阳戎把谢令姜亲自送回了浔阳王府。 像这样浪漫约会的时刻,师兄妹二人已经很久没有经历了,压抑的太久。 平常在浔阳王府书斋等地见面,顶多也就是牵牵手,搂搂腰,大多数情况下,还有小公主离裹儿这个外人在,更别提“最电灯泡没有之一”的小墨精了。 所以,今夜欧阳戎安排的浔阳楼约会,谢令姜格外珍惜,梳妆打扮了许久才出门的,走前反复问了下院中丫鬟,妆容是否得体…… 甚至刚刚欧阳戎赏月把时还发现,小师妹好像没有用白布裹藏……以往出门时,小师妹对于某种苦恼可是深恶痛绝的,白布是必备之物。 所以这回没有裹胸,也不知道是忘了还是故意的。 嘴里说着是烦恼,真到了约会的时候,却粗心大意起来。 但不管真相如何,欧阳戎今夜倒是酸痛了手指,明日捏笔估计费劲了…… 这怪不得他,既然痒的话,那就只能下手重一些了,不过谢令姜的反应稍微有些让人看不懂,当时眼睛闭的更紧,脸颊更红,似乎是更痒了…… 欧阳戎觉得婶娘以前说的没错,温柔的女子确实是男子宠出来的。 刚刚从浔阳楼返回的一路上,二人依偎,说了不少悄悄话,原本今夜因为容女史误会的事,还有点板脸奶凶的小师妹,高挑身段与嗓音都温柔的和水一样,差点融化了欧阳戎。 浔阳王府门口,阿力背过身,专注的放风,欧阳戎和谢令姜紧紧拥抱了好一会儿。 依依惜别之际,谢令姜变得格外黏人起来,四目相对,用欧阳戎前世的话说,眼神都拉丝了。 鼻子右侧的那一粒朱砂痣已经消失,也不知是在何时,被口水融化掉了。 谢令姜突然说:“不想回去。” “我也不想。” “这才差不多。” 她哼哼唧唧,相拥了片刻,才松开些怀抱,借着欧阳戎身子遮挡,低头去整理不久前好不容易收紧的藏月胸襟。 欧阳戎抬手去帮忙,被低头的佳人轻轻咬了下指肚,眨眼缩回。 “真好看,我喜欢。” 谢令姜忽然偏过头,示意了下脑后的发鬓,上面有一只婠发固定的紫檀木梳,与一束点缀的鲜花,是他的礼物。 欧阳戎笑容有点宠溺,摸了摸面前有些活泼的红裳女郎脑袋。 谢令姜突然贴入欧阳戎怀中,在他耳边温柔嗲声说: “好啦~大师兄快回去,太晚了,时间拖不得了,你明早还要去浔阳石窟,我也要陪裹儿妹妹出门,把眼下事情做好,咱们来日方长……不过,大师兄绝对不准忘了今夜在月下说的话,若敢忘了,我提剑去天涯海角也要找到你,然后……咬死你,大师兄知道我厉害的……” 有些羞涩的说完,她伸出一根修长葱指,点了下欧阳戎有些破皮的嘴唇,很明显是刚刚某次使坏时被谢令姜的尖牙利齿咬了。 欧阳戎反应过来,点头:“婚约之事吗,好!” 谢令姜嫣然一笑,旋即果断板脸,轻轻推开了他的怀抱。 夜风微冷,走向入府,谢令姜脸上的羞涩柔情之色切换为高冷淡然之色,腰肢挺直,准备进门,身后突然传来欧阳戎的嗓音: “对了,小师妹也别忘了今夜说的话。” 谢令姜回头一看,发现大师兄好像眨巴了下眼睛。 “好……等等,是指什么话?” 欧阳戎摸着下巴,似是思索了下,半开玩笑的说: “嗯,就是想要进门得敬茶改口喊姐姐的话。” 谢令姜歪头,打量了下大师兄的细微表情,过了会儿,轻轻颔首: “行啊,大师兄要真能把那位女史大人带回来,也算你本事,不过姐姐一定要喊甜点,你明早记得去和她说,嗯,也别等了,就回头甄姨的生辰礼上吧,让她端一碗长寿面呈上,对了,她还得喊下薇睐姑娘一声姐姐,先来后到的顺序,家里还是要讲的,到时候再给咱们依次敬茶,咱们才能勉为其难的改口,叫一声乖妹妹。 “规矩目前就是这个了,想到别的再补充,怎么样,大师兄,很简单吧。” 欧阳戎有点无言以对。 真要是容女史的话,估计现场红温,刀了全场,包括他。 “大师兄加油。” 谢令姜翘唇一笑,转身背手,有些蹦跳的进门了,看起来心情不错。 今夜欧阳戎再提婚约一事,像是一枚定心丸入肚,令谢氏贵女甚是欢喜,只觉得此前的默默付出无声等待,怎么都不算白费,虽然本来就不是图他这个,但是所作作为,能被心上人珍惜,何尝不是人生一幸。 欧阳戎目送小师妹的火红倩影消失。 用力揉了一把脸。 他轻轻嘀咕: “确实有些简单,不算难的,关键是……那女子不是容女史,小师妹该不会好几套标准吧……” 欧阳戎摇摇头,转身登上马车。 马车驶回槐叶巷宅邸,中途停靠某个暗巷,燕六郎钻进马车,脸色无奈的禀告: “明府,今夜谢姑娘上楼,我和她解释了,说容女史在上面,她突然来找你谈公务,谢姑娘明明点头了的。” 欧阳戎脸色毫不意外:“嗯,这不怪你。” 燕六郎瞄了眼欧阳戎有些平静的脸庞,小声嘟囔: “不过,很奇怪,她当时在靠近天台的楼梯道站了好一会儿,还宽声打发走卑职,结果后面还是闯上去了,差点没和容女史冲突。” 欧阳戎垂目,伸手摸了摸身旁座位软垫上小师妹尚存的余温。 小师妹这走位…… 他轻轻一叹。 “嗯,知道了。” …… 翌日一早。 赶在容女史冰冷冷规定的辰初二刻前。 欧阳戎带着木琴和小本子,到了浔阳石窟。 容真在辰初二刻之前,身影从竹林那边过来了一趟,不过,远远看了一眼欧阳戎,不等后者上前打招呼,她又扭头走人了。 欧阳戎全程都没看清她脸上的表情。 “太忙?让我等着?” 看着面前一脸歉意、来传口信的中年女官,欧阳戎有点无语。 到底是谁要学琴啊?怎么和个大爷一样,喂,是教你剑诀啊,怎么像是考验我一样。 中年女官退下,欧阳戎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 “明府!” 身后响起燕六郎的嗓音,他单骑奔来,风尘仆仆。 欧阳戎见状,立马上车: “车上说。” 钻进马车,刚坐定,燕六郎迫不及待开口: “明府,两件事! “卑职早上去浔阳王府的时候,从王爷那里得知一事,昨晚咱们给俞老前辈举办的琵琶晚宴,世子也收到了邀请。” “大郎?”欧阳戎一怔:“我和小师妹没喊他啊。” 燕六郎摆手:“不是咱们邀请的,是安惠郡主亲自邀请的。” 欧阳戎皱眉。 过了一会儿,才开口: “我们是邀请了安惠郡主,她昨晚好像确实来了,不过也走的早,我没印象了……但她好端端的,邀请大郎干嘛?” 燕六郎同样也觉得莫名其妙,耸肩: “不知道,王爷王妃他们也很诧异,邀请函是直接送到世子手里的,世子主动上交王爷,昨夜没去……” —————— (ps:好兄弟们,求月票呀~r2) (本章完) 第674章 雪中烛:你去把欧阳良翰除掉【已全,求月票!】 第674章 雪中烛:你去把欧阳良翰除掉已全,求月票! 听到离大郎的做法,欧阳戎与燕六郎对视一眼。 他脸上原本担心的神色顿时消散大半。 不过眉头依旧皱着。 他竖起两根手指 “第一,安惠郡主不是讨厌大郎吗,为何突然邀请大郎出门约会? “安惠郡主瞧着含蓄,为何大胆起来了。” 欧阳戎冷静出声,像是自言自语: “第二,为何挑选咱们举办的宴会,请人过去,她若是真想私会大郎,应该有很多方式,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燕六郎闻言颔首: “明府所言没错,王爷那边也觉得此事古怪,所以特意让卑职来问下明府,现在该怎么办。” 欧阳戎沉吟片刻: “你回去先和王爷说,那边的邀请暂时客气拒绝,短时间内,不要再有和安惠郡主同场的活动,免得碰见,另外,大郎这次表现的不错,及时通知咱们,这一点值得表扬……先这么多,其它布置等我这两日回王府了再说。” “好,谨遵明府之命。” 欧阳戎摆摆手,取出白布,擦拭木琴,少顷,却发现燕六郎没有下车的意思。 蓝衣捕头脸色依旧严肃,还转头瞧了眼车外。 欧阳戎头不抬的问: “还有何事。” 环顾一圈,确定附近没人,燕六郎放下车帘,回过头,低声道: “明府,今早,那边又来信了。” 欧阳戎擦拭木琴的动作不停。 还饶有兴致的勾指,拉起一根琴弦。 “铮~” 一声琴响,燕六郎眼皮跳了跳,抱拳禀告的脑袋低的愈深。 只听到面前的年轻刺史一声笑语: “好琴,六郎,今日合该会友。” …… 幽静小院。 一粒朝露挂在庭中梨树的花瓣上,欲落不落。 今晨,星子湖的风有些大,天空是青灰色的。 少了些什么。 是晨曦。 方胜男的目光从这滴露水上收回。 她看了眼石桌对面安安静静端坐、目盲刺绣的赵清秀。 这位小主不时的含住食指吮吸几下。 方胜男看见她食指处有些红,是被绣针屡次刺中了指肚。 小主却脸色平静,像是爬山一样,慢吞吞的,一步一步,毫不停歇。 虽然除了目盲之外的五感通明,可是失去眼睛,刺绣依旧是一件大难事,不过赵清秀更多的是遵循以前熟练的肌肉记忆,一针一线的缝制衣裳。 此刻院内只有赵清秀与方胜男二人。 不见方举袖身影。 方胜男怀中抱剑,正襟危坐,脸色有些严肃。 赵清秀默默刺绣,偶尔手指被扎到,吮吸手指之际,会偏头朝向院门口,似是倾听着什么。 方胜男的目光从赵清秀正在缝制的男子儒衫上移开,看了看这位小主认真专注的脸蛋。 她突然很想知道这位越处子阁下当初到底是经历了什么,会这般坚守一位疑似被商妇包养、软饭硬吃的白脸书生。 虽然这些日子和欧阳戎混熟过后,方胜男觉得欧阳兄人还不错,不算是完全的小白脸,至少是个讲义气、讲感情、负责任的小白脸,颇对她胃口,嗯,除了疑似被包养这件事。 但是,这种好男子天下并不缺,远远当不起尊贵无比的越处子阁下这般痴心。 小主痴心到让人心疼。 就在这时。 一阵风拂过院子,抖落了梨花树上的大片露珠,像是下雨一样,粉白梨花飘落。 赵清秀刺绣缝衣的小手停下,微微仰起一张缎带蒙眼的小脸蛋。 凉风将她脑后打结的缎带吹得胡乱飞舞。 她放下刺绣,起身走向院子里的晾衣架。 “好像要下雨了。” 方胜男嘀咕,准备帮忙收衣服。 院子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门被推开,方举袖的身影出现门口,她迅速进院,关紧院门。 方举袖没有立马进入院中,背对赵、方二女,透过院门缝隙,小心翼翼观察外面。 过了一会儿,方举袖松了口气,步入院中。 “小主久等了。”她恭敬道。 方举袖今日一身低调的灰色男装,头戴一顶遮脸帽子。 在赵清秀、方胜男面前坐下。 赵清秀朝她张了张小嘴:“啊啊……啊?” 方举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深呼吸一口气说; “小主,大女君、二女君那边来信了。” 赵清秀立即用布满针眼伤口的纤细食指写字。 缕缕血丝染红了指肚蘸有的清水。 她们说了什么,念与我听 字也红了,她不管不顾,聚精会神。 方举袖低头开启信纸,眸光落在那位二女君秀气灵动的字迹上。 再次确认了一遍,她看了眼方胜男,将信纸递出。 后者秒懂,接过信纸,大步去往厨房,取来一只铁盘。 方胜男掏出一枚火折子,吹亮了火星。 咻——! 信纸在铁盘中燃烧,在火光中渐渐化为灰烬,消散在湖风中。 跳动的火光打在方举袖冷静的脸庞上。 “信上主要讲两件事,一件嘱咐您的,一件吩咐咱们的。” 说 方举袖缓缓开口: “嘱咐您的,是破境的事,二女君说,若是您有确切把握了,能够抵御梦渊的影响,周围又安全,可以尝试破境,不一定要等她们,以往每次破境虽然都陪在您身边,但是真正抵御梦渊的还是您自己,她们在旁边更多的是让您心安,有一个锚在,恶蛟奈何不了您…… “现在身处浔阳城,算是在敌人眼皮子底下,若是合适,早点破境提升实力有益无害。 “而且二女君还说,最好是赶在东林大佛落地之前破境,大佛一定会对梦渊产生不妙影响,程度尚且未知,但按照大女君估算,短时间内还在可控范围中,不过还是别冒险为好,您在它之前进入七品,涉及云梦令的布置,就把握更大了……” 方举袖更多的是复述信上的话,以那位二女君的语气讲出。 信上的一些内容,她并不太懂。 方胜男也是,不过这位方女侠坐的笔直,眼睛亮亮,虽然二女君的很多话她不太懂,方胜男却精神奕奕。 得益于给越处子传话的光,她算是听到了不少了不得的秘辛。 虽然不懂,但也算是自己人了,这回总能进云梦泽了吧……方胜男口干舌燥。 赵清秀不知道二女与有荣焉的心思,听完二师姐信上的这道吩咐,她全程脸色未变,像是早有料到。 “啊。” 她突然抬手打断了方举袖的话语。 还有吗,关于檀郎的事情,她们没提吗 看见桌上的字,方举袖脸色有些犹豫: “有,二女君在信的结尾提了嘴。” 快说 赵清秀写完两字,小手忍不住攥紧袖口,方家姐妹见她小脸有些紧张神色,此前倾听前面二女君嘱托时,都不见她如此表情。 “意思是,小主想带欧阳公子回去庇护,大女君那边好像不太满意,不过二女君说,既然和此子在一起,能够助你恢复修行进度,甚至还能破境,接纳他也不是不能考虑的。 “二女君说,其实大女君最关心的是您的安危,以前是怕此子累赘,不安全……所以她让您稍安勿躁,等她过来,瞧瞧此子,若是合适,就依你说的做,二女君最后还说……” 说什么 “说小主您已经长大了,可以独当一面了,不必事事都是师姐们做主,上次龙城的事情,没有处理好,让您受到影响,也算是侧面证明大女君关心您的独断做主也不一定对,这一点,二女君还是站您的。” 赵清秀陡然松了口气。 “咿咿呀呀呜呜……” 小脸上露出笑来,却又眼角晶莹,染湿了蒙眼的天青色缎带。 又笑又哭的,让方家姐妹措手不及。 “小主别哭……” 赵清秀摆手,安慰了下二女,认真写字: 二师姐真好,大师姐……用檀郎话说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檀郎这么好,她们一定会喜欢檀郎的 方家姐妹对视一眼。 方胜男欲言又止,却被方举袖扯了下袖子,她闭上了嘴,脸色复杂的看着蓦然欢喜的清秀盲哑少女。 总觉得对欧阳兄不太义气。 吩咐你们什么事了 赵清秀悬着的心放下,继续写字。 方举袖脸色肃穆起来: “这是大女君的吩咐,要咱们收集一个人的行踪,等二女君来浔阳城……” 此人是谁 方举袖难得有些支支吾吾,刚刚阅后即焚的方胜男却一脸开心的插话: “欧阳良翰!” 她有些得意的看了看以前一直话里话外欣赏、偏袒欧阳良翰的姐姐。 “此人之前率先颁布了限越女令,实在可恶,身为南人,却替北边洛阳来的酷吏们卖命,东林大佛他出力最多……大女君的意思,是想找机会除掉此人,我和姐姐先探探路。” 赵清秀歪头。 你们去会不会危险 方胜男舞了舞小拳头: “放心,我加上老姐,能搞定的。” 方举袖无奈摇头: “小主别听胜男胡说,我们先且试试,会小心行事,若能找到机会,就免了大女君、二女君那边出手,若是不行……他身边警卫又多,我们就尽量打听他的行踪,汇报上去……” 赵清秀脸色有些犹豫。 方举袖看懂了,立即道: “小主,您不能去,千万不能冒险,说句难听的话,就算包括咱们在内的浔阳城线人全军覆没,也不能让您出事,我们离开,某种意义上,也是保护您。 “大女君、二女君在信里也再三叮嘱,欧阳良翰的事情不准您插手,让您老实待着,好好破境,此子狡猾,您容易落入他的陷阱,您的安危最重要,哪怕一丝一毫的风险也不能冒,先等二女君亲临,应该在路上了…… “嗯,接下来的日子,我与胜男可能没法在这里常陪您了,需要离开,一直待在此院,消息太过闭塞,得想办法回家一趟,后面才好打听欧阳良翰的事情。 “就这么说定了,剩下要做的,就是和二女君约定好接应她的时间和地点,现在浔阳戒严,需要好好规划,接她入城。” 赵清秀默然少顷,轻轻点头: 好,你们务必注意安全 “放心吧,我保护老姐。” 方胜男拍了拍鼓鼓囊囊的胸脯:“欧阳良翰这小子要是给我活捉了,他可遭老罪咯!” 方举袖闻言,微微蹙眉。 少顷,她看了一眼天色。 “快下雨了,先拟信一封吧,送出去,和二女君约定好时间和地点。 “嗯,小主这处院子的地址先不透露,防止信件中途泄露,对,换一个约定地点,比如承天寺禅院或咱们方家,小主在此院安静等待。” 好,我在这儿等你们消息 方举袖取来纸墨笔砚,书信一封,交到妹妹手上: “胜男,这次你去,送给前辈,我今早去过一趟,容易被人记住。” “好。” 方胜男换了灰色男装,携信出门。 方举袖目送她背影远去。 这时,街道拐角处,有一辆奢华车架缓缓驶来。 方举袖见状,立即关门,藏入一间屋中。 少顷,裴十三娘下车进门。 照例邀请赵清秀出门置购东西。 赵清秀收拾了下,跟随她出门,一如往常。 方举袖贴门偷听了会儿,透过门缝瞧了瞧外面院中正对小主温声细语的裴姓美妇人,眼底有些复杂之色。 一想起那位欧阳公子的事,她轻轻一叹: “男儿还是该顶天立地、做大事业为好……可惜了。” 裴十三娘牵起赵清秀的手,说笑着出门。 院中恢复寂静,方举袖走出屋子,在庭中矗立,静静等待起来,某刻,她遥望青灰色的天空,呢喃自语: “可顶天立地,做大事业的男儿,如欧阳良翰,不也容易被洪流裹挟,受大势倾轧吗,难,难,难……正好,这次争取见上一面。” …… 奢华车架缓缓行驶离了星子湖。 将后方承天寺、幽静小院等建筑抛在脑后。 马车内,蒙眼倾听车轮声的赵清秀,突然拉了拉裴十三娘的袖子。 裴十三娘温声问道:“怎么了,绣娘姑娘?” 她笑着拉起赵清秀的手放在腿上。 赵清秀在妇人丰腴的大腿上落字: 去哪里?不去桃寿斋吗 裴十三娘微笑答: “桃寿斋今日关门了,咱们换个去处。” 赵清秀微微一怔。 …… —————— (ps:好兄弟们,求月票呀~r2) (本章完) 第675章 欧阳戎:我有一惑,请教大师【求月票!】 第675章 欧阳戎:我有一惑,请教大师求月票! 车内安静了会儿。 赵清秀准备写字之际,裴十三娘嫣然一笑: “公子在忙,说晚上要去你那儿吃饭,会带些好友过去,他想吃东坡肉,让你去东市买一点,喏,这是公子给的猪肉钱。” 她说完,从怀中掏出一个捂热乎的小钱袋,塞进赵清秀手心。 裴十三娘两手捧住了她抓钱袋的小手,凑近她耳边,温声细语: “绣娘姑娘应该记得东坡肉怎么做吧,公子说有教过你。” 赵清秀点头:“嗯。” 她捏了捏有些熟悉的小钱袋,打开袋口,从中倒出一串铜钱,摸了摸,系铜板的粗麻绳子打成了一个特殊的蝴蝶结,是檀郎的俸禄钱。 赵清秀把小钱袋收入怀中。 裴十三娘含笑: “不过这东坡肉好像需要小火慢炖大半天,你院子里厨房的灶火做不了,何不先去妾身的寒舍,炖好了东坡肉,再带回去。 “等会儿咱们买完猪肉,中午就在妾身家吃饭如何。” 赵清秀写字: 大娘子的家在哪 “浔阳坊,正好东市也在浔阳坊,顺道。” 赵清秀低头,食指写字: 好 裴十三娘笑了下。 马车行驶了一段时间,进入浔阳坊,接近东市,突然有雨水拍打窗户,声音细细簌簌。 赵清秀掀开车帘,伸手接雨。 她扭头似是“望”向后方幽静小院方向,神色担忧。 “清秀姑娘怎么了?” 衣服忘收了,等会儿可否先回家一趟 裴十三娘轻笑了下: “没事,小事而已,会有人帮绣娘收衣服的。” 赵清秀想到了方家姐妹,轻轻颔首。 “嗯。” …… 距离某辆驶向东市的奢华车架数里距离的修水坊西市场。 正有一家挂匾“桃寿斋”的商号开门接客中。 只不过今日,它门前接待的客人,有些特殊。 不是上门买东西的。 一支一百人编制的黑甲骑士队伍,将这间桃寿斋围堵的水泄不通。 还有一支约莫二十人的青衣捕快队伍,与这些黑甲骑士一起行动,不过他们没有守在外面,全都冲进了桃寿斋中,开展地毯式的搜索…… 不久前还在买东西的宾客们,和桃寿斋的掌柜、侍女们全都在院内靠着墙边站立成排,被青衣捕头搜身,几位掌柜瑟瑟发抖,甚至有人尿了出来。 惊慌之际,众人的目光都不禁投向了院子中央一位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黑甲小将。 小将似是领头,脸色冷峻,骑马矗立院中央,注视着桃寿斋的大门,一人一马几乎纹丝不动。 外面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不敢在近处门口驻足,甚至到后面都没人敢经过,只能远远的在街角积攒成人群,肃穆打量桃寿斋这边。 不过也有城中照例巡逻的监察院女官,脸色疑惑,出示监察院令牌,靠近询问。 院中央的黑甲小将从怀中取出两份手令,展开示意,一板一眼,声如冷铁: “末将奉江州刺史欧阳良翰,西南平叛军中军大营督运官秦毅,二位大人之令,搜查城中疑似与湖口县水贼勾搭的商户,闲杂人等请勿靠近,否则以妨碍军务罪现场处置。” 监察院女官脸色一愣,确认手令印章无误,后退离开,走之前,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些隶属于前线中军大营的玄武卫甲士…… 这时,有一位青衣捕快从桃寿斋后院快步奔出,他手中攥着一封密信,只来得及朝黑甲小将匆匆抱拳,扭头出门,在十骑黑甲的护送下,飞速赶往星子湖那边。 众人头顶,有黑云飘来,压在城上。 某刻有雪白闪电点亮天地。 几息过后,姗姗来迟的春雷滚滚。 …… 事实证明,天气不好也是能影响寺庙客流的。 哪怕是承天寺这种处于城中市井内的寺庙。 因为这个时代,医疗手段低下,感冒生病本就是一件容易拖垮全家的事情,淋雨很得不偿失,天气阴晴便十分影响寻常百姓出行。 低调前来承天寺送信的方胜男却觉得这天气刚刚好。 头顶乌云遍布,大雨将下不下的,星子湖的湖鱼频繁浮上水面换气。 寺中的香客们都提前回去收衣服了,路上的行人也脚步匆匆的回家避雨。 方胜男一袭灰色男装,头戴一顶低调斗笠,帽檐特意拉低,遮住了脸。 她一路走到了承天寺的一处禅院前,几乎没人关注。 方胜男拉低帽檐,微微松了一口气,余光看了眼院门敞开的禅院内。 有人。 不止一个。 有一阵妇人哭哭啼啼的声音传出。 方胜男来到门边,瞧清楚了些。 禅院内,除了一位光头戒疤、面白无须的中年禅师外,还有一个面色悲苦的浓妆妇人。 前者端坐在半开式的禅屋内,一身承天寺统一发放的普通黑色僧衣,手握一串佛珠,莲花打坐姿势。 他脸色平和,朝着露天没有门扉的西面。 后者似是远道而来的香客,听口音,看个头,是北方人。 有两位跟随的丫鬟,在禅屋的门口垂手等待。 除了他们外,不远处的屋檐下,有一位刚打早斋饭回来的胖乎乎小沙弥,在埋头干饭,吃的津津有味,差点把师父的那份都偷吃光了。 方胜男见状,在门口排队等待起来。 不多时,禅屋内,那位面容悲苦的妇人哭哭啼啼说了一大通话后,话语的最后,像是问了一句什么,她一脸期待的看向中年禅师。 中年禅师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门外的阴沉天空。 他竖起一根食指。 浓妆妇人招手唤来丫鬟,从荷包中取出一两黄金,恭敬的递上。 中年禅师还是不语,仅竖一根食指。 浓妆妇人一愣,又取了一两黄金,和前面的一两黄金,迭放一起。 中年禅师脸色枯槁,将黄金推倒,依旧举着一根手指。 浓妆妇人呆了呆,眼睛注视着禅师的食指,缓缓仰头,看向上方。 某刻,仰头的她,突然起身,摘下身上的首饰珠宝,丢在地上那些倒地黄金旁边。 浓妆妇人披头散发,出门而去。 院子里,她一边走,一边仰头,望着蕴育雷雨的乌云。 浓妆妇人两手摸脸,努力的擦抹着,整张脸都抹花了,她一直向前走,仰头望天似是等待一场冲刷的大雨。 两位丫鬟有些懵逼的跟上。 方胜男脸色好奇,目送浓妆妇人一行人离去。 排队的她,走进禅院,进入屋内,在中年禅师面前坐下,剑横膝上。 “前辈……” 方胜男刚准备开口,中年禅师举起一指。 她闭上了嘴,仰头望大师手指似乎指着的上方,仰头看了看,只看见了有些漏雨的灰色屋顶,没有其他东西。 中年禅师不语,还是举着一指。 方胜男凝眉想了想,很快恍然大悟,从怀中直接取出一封秘信,放在二人面前的地上。 她也不废话,抱剑起身,朝这位前辈重重抱拳,扭头走人。 方胜男离去后。 屋檐下,名叫俱胝的胖乎乎小沙弥也吃完了饭,跑回禅屋,给师父送了一碗斋饭。 中年禅师清心寡欲,低头用膳。 俱胝小和尚抱着一个功德箱回屋,弯腰捡起地上的黄金珠宝,放入功德箱中,嘴里不停念叨“阿弥陀佛施主们大气”、“身外之物身外之物”…… 不过当他捡到方举袖留下的那一封信的时候,不禁看向师父。 “师父,方家姑娘带的信……” 中年禅师依旧高举一指。 俱胝小和尚恍然大悟: “哦,一切如旧是吧,好好好,按老规矩,我让出门采办的那位师兄,送去桃寿斋……” 胖乎乎小沙弥收起信件,小跑出了门。 禅院内,只剩下中年禅师一人,坐在廊下,安安静静,夹起青菜,细嚼慢咽斋饭。 “叮啷啷——” 禅屋的廊上挂着的风铃,在越来越大的湖风中摇摆起来,发出清脆声,外面也传来其他禅院僧侣呼喊着收衣服的声音。 中年禅师抬头望着风铃。 不言不语,似是陷入了某种寂灭之境。 屋檐上下,一人一风铃,无声“对视”,距离俱胝小和尚取送信,也不知是过去了多久。 就在这时。 “咚咚咚,咚咚咚。” 院门口有香客礼貌敲门。 门内,中年禅师收起了早斋饭碗,他重新坐好,整理黑色僧衣,恢复仪容,等待新香客进门。 欧阳戎怀抱琴盒,走入禅屋,在中年禅师面前悠悠坐下。 “一指禅师,俗家名不详,出身禅宗悬空寺,僧名依旧在悬空寺记录在册,早年不知何原因,不辞而别,南游至江南道江州浔阳,在承天寺结庐讲禅二十年矣。” 他一边放下琴盒,一边如数家珍的报出: “有一徒儿,名叫俱胝,师徒二人相依为命,在承天寺诸多禅师中并不起眼,唯一出名的,是常常举起一指,听说可使人悟道。” 中年禅师动作停顿,看了看这位见过一面的儒衫青年,又转头看向了门口。 门外陆续传来周围禅院和大殿里僧人们被驱逐出去的吵闹动静,十分杂乱。 这时,一道蓝衣捕快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停步站立。 他似是这位儒衫青年的跟班,脸色冷漠,手中抱有一把木琴,静静等待。 儒衫青年似是要以琴会友,可自己却只带了琴盒进门,配合上他脸上挂着的笑意,恰好有些许买株还珠的禅味,中年禅师的眼神落在了这只琴盒上。 这时,远处赶来一位风尘仆仆的青衣捕头,来到禅院门边,他找到燕六郎,十分恭敬的抵上了一封书信,中年禅师觉得这封书信颇为眼熟。 燕六郎接下密信后,面无表情,走入禅院,来到欧阳戎面前,两手捧上,认真禀告: “明府,这封信是那个小和尚刚刚送出去的,在桃寿斋那边缴获,现在人赃并获,桃寿斋那边已经收网了。” “哦。” 欧阳戎反应淡淡。 接过信封,先没有去看,往中年禅师面前的地板上随手一丢,微笑不语。 中年禅师凝了眼他,又看了眼地上方胜男送来的信件。 中年禅师竖掌闭目,嘴巴蠕动,似是念经。 这时,督运官秦毅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口,他的身后,有大批冷漠的黑甲将士,正在将包括承天寺主持在内的群僧一一押运到禅院门口的空地上。 其中,也包括一位胖乎乎小沙弥,后者正一把鼻涕一把泪,把功德箱中的钱财悉数倒出: “官爷别抓小僧和师父,我们不是骗子,真不是骗子,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是功德箱里的东西吗,这些都是施主们自己不要的,小僧、小僧只是捡起来罢了……帮他们收好呜呜呜总不能干放在地上吧……小僧真的没偷没抢……” 燕六郎走上前去,和哭丧着脸的胖乎乎沙弥说了句什么,后者一愣,旋即眼神有些畏畏缩缩的看向师父那边。 中年禅师一动不动,闭目念经。 俱胝见状,只好乖乖老实,当个带路党,把燕六郎带去了后院,不多时,二人返回,燕六郎的手里拿着一枚有些特殊的青铜短剑,和此前缴获的普通云梦令隐隐有些不同。 欧阳戎接过这枚特殊的青铜短剑,没去看上门的某道血痕,依旧是随手丢在一指禅师的面前。 他也竖起一根食指,对一指禅师,诚恳说: “今日前来,没啥大事,只有一惑,请教大师。 “所谓的‘一’,就是不二,佛说不二法门,讲的就是出家人金海尽干,尘缘已断。” 说到这儿,他指着地上血青铜材质短剑,一脸好奇问: “大师不二,为何接下越女的云梦令,私藏这杀头的玩意儿?难道不知本官新颁布的朝廷戒令吗? “请大师教我。” 欧阳戎嗓音温和。 可伴随他嗓音落下,四周顿时响起了承天寺主持、胖乎乎小沙弥等人的哀嚎求饶声。 欧阳戎脸色平静,中年禅师睁开眼,满眼悲悯。 欧阳戎微笑说: “对了,上次见面忘记自我介绍,小生姓欧阳,名戎,嗯,字的话大师可能更熟悉一点…… “小生字良翰,江州刺史,欧阳良翰。” …… —————— (ps:好兄弟们求月票呀~r2) (本章完) 第676章 我就收个衣服,你们继续【求月票!】 第676章 我就收个衣服,你们继续求月票! “咦,小主呢?” 方胜男刚回到幽静小院,就去厨房取了一方热毛巾,低头擦拭脸庞和湿发。 期间四望一圈院内,好奇问道。 方举袖走出屋子: “那位裴夫人又把她接去逛街了。” “逛街?” 方胜男好奇的望了眼乌云密布的天空。 “这天气一看就要下雨,今天跑去逛什么街。” 方举袖思索道: “可能下雨前就回来吧,再等一等。” 方胜男不禁嘀咕: “也不知道这位裴夫人怎么想的,帮着情郎养他情人就算了,还这么热心的帮忙,吃她的用她的……要我我就忍不了。” 方举袖轻声道: “小娘子的话会吃醋,但大娘子的话不会,你以后就懂了。” “姐姐怎么懂这么多?” 方举袖摇头不答。 方胜男脸色愈发好奇,似是想到什么,眼睛一亮,又立马切换回一本正经脸色,凑近姐姐,小声问: “姐,你说,是不是欧阳兄确实那方面本事太强,精龙活虎的,由衷折服了这位裴妇人,才百依百顺?不过,不是说女子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五十坐地能吸那啥吗…… “这位裴夫人估计也差不离了,欧阳兄这副年轻文弱之身,当真有这么生猛?其实吧,姐,我早就发现这点了,你知道啥时候不?我肯定没看错,上次他就是和小主悄摸摸的……唔唔唔。” 方举袖把妹妹这张碎碎念的嘴一捂,曲指一叩,给了她脑门一个板栗。 “瞎说什么呢,再背后乱嚼小主的舌根,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方胜男嘴依旧很硬:“本来就是,也就是老姐你睡得沉……” “好了,说正事。” 方举袖摆摆手,有些无奈扶额说: “东西送过去了?” “嗯嗯,送到了那位前辈面前,不过这位一指大师是真不爱说话啊。” 方举袖眼神微凝: “你懂什么,那很可能是禅宗的闭口禅,不悟道,是不能开口的。” 方胜男脸色愈发好奇,追问: “一指大师这么厉害,还需要闭口悟道?悟什么道,我看一指大师天天给陷入迷津的远客施主们说禅解惑,不应该得道了吗?” “渡人难渡己,古往今来莫不如是……”方举袖摇头:“好了,别乱猜了,这种高人的事,不是咱们能参透的。” “好吧。” 方胜男摸了摸下巴,自语: “姐,你说一指大师和咱们老爹谁更厉害啊?若是和二女君阁下比呢,能有几成……” 方举袖越听,眼皮子跳的越高,打断道: “好了,别胡思乱想了,大白天的。胜男,今日二女君的回信里,有一处蹊跷,你发现没。” “什么蹊跷?很多话我都没听懂,什么梦渊啊……难道姐姐懂了?快说快说。” “我也没懂,但不是说这个。” 方举袖遥望远方乌云,眉头凝起: “二女君在信中叮嘱小主,尽量要在东林大佛落地前破境,这什么意思?大佛落地之前…… “可女君她们不是最应该努力阻止大佛落地吗,就像上回在星子湖截杀一样,所以为何不是说,在剑泽的阻拦行动之前破境。” “咦,好像是这道理,二女君这是什么意思……” 方举袖突然竖直在嘴前: “嘘,别说话!” “怎……”方胜男顿住,压低嗓音,挤出两字:“……么了?” 只见方举袖已经蹲下,手掌摊开,像是触摸地面,又好像没有碰到,她闭目,像是在感受着什么。 方胜男疑惑之际, “轰隆。” 天空传来滚滚春雷声。 二女不禁抬头看去。 大片的黑云,与青灰色的天空,开始落下稀稀疏疏的雨滴。 起初是一滴、两滴,后面越来越多。 春雨就是如此,会越下越大,止也止不住。 在庭中的方胜男,立马转身躲到屋檐下,发现姐姐还在原地。 “姐,你到底干嘛呢?” 方举袖眉头越来越皱,看了眼头顶的雷雨,犹豫了下,起身也来到了屋檐下。 她皱眉开口: “刚刚地面在颤动,像是有大批人马移动,距离咱们这里不远……不过现在又听不到了。” “是不是那些巡街的捕快?” 方举袖摇头不语。 方胜男思索片刻,两眼有些放光:“姐姐你还会这招,能勘探地面动静?” “爹教的。” “爹爹果然是高手,不过,他怎么不教我?好啊,竟然私藏,太偏心了,这次回去看我不给娘亲告状,他藏私房钱……” 方举袖忍不住看了眼挥舞拳头的方胜男,没有告诉妹妹,爹爹教她这招时,千叮咛万嘱咐她听到这类动静后立刻、马上、赶快的麻溜跑路。 因为这很可能是江湖中人最不希望听到的声音……骑兵军阵的动静。 就在方举袖眉头紧锁,急速思索之际。 “咚咚咚。” 有人敲响了院门。 方举袖悚然一惊的转头。 方胜男不知姐姐担忧,大咧咧问:“谁呀?门没锁。” 方举袖想捂住她嘴,已经来不及。 “咚咚咚。” 敲门人还在敲门,没有推门而入。 方举袖皱眉不已。 方胜男与姐姐对视了一眼,主动上前,冒雨来到院门边。 她从内打开了院门。 一道二女意想不到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雨幕中。 一位身穿员外服的国字脸中年人。 “爹?” “爹!” 方举袖和方胜男瞧清楚雨中来人面目后,皆惊诧开口。 浔阳方家的家主方抑武,孤身站在院门外,两手空空,紧板着脸。 他鬓角湿漉漉的,额头挂满是水滴,也分不清是没带雨伞被这阵雷雨淋湿的,还是他本身的汗。 方胜男顿时后退两步,有点心虚道: “爹,你怎么来了?” 方抑武不理不睬,埋头大步进门。 方胜男在快速冷静下来的姐姐眼神示意下,转身关紧院门。 一父二女来到大堂。 方抑武先是环顾一圈左右,深呼吸一口气。 没等他开口,方举袖端了一碗热茶,低眉递上去: “爹爹都知道了,是一指大师和你说的?” 方抑武大手一挥儿,茶水“啪啦”一声落地,摔得粉碎。 “谁让你们私自偷我东西跑出去的,还敢去找一指禅师,回来还不和老子说,你们俩丫头是不要命了?!” 方举袖垂目不语。 方胜男噤若寒蝉,抱紧了怀中剑。 方抑武看见二女儿这把剑就来气,一把从她怀中抢过,气的就要徒手掰断。 方举袖这时开口:“爹爹,这是小主的院子,咱们还是别打砸较好……” 方抑武生生的憋住了,一张国字脸涨成了猪肝紫红: “你们啊你们,闯了大祸了!那位小主在哪,人呢?” 方胜男小声嘀咕: “爹爹别怕,二女君那边有安排的,信上说,咱们方家可以早点撤离,在剑泽和天南江湖义士们动手之前,先暂时撤离浔阳,反正咱们家宅在城郊,不用过城门关卡,随时能走,到时候就说全家去扬州游玩……” 方抑武先是愣了下,旋即勃然大怒: “我游你个头!” 说完,手中抓着的剑高举起来,气的连剑带鞘就往方胜男脑门砸去。 后者吓得呆立原地。 在外人面前大大咧咧、正义感爆棚的方女侠,遇到方抑武像是遇到了克星一样,哪还有在欧阳戎面前的泼辣。 “爹爹息怒。” 方抑武发现自己的手停在半空中,转头一看,是一旁的方举袖抓住了剑鞘,为妹妹挡住了。 方举袖求情了一句,又压低声音说: “爹爹,我们是闯了大祸,可能连累到您,可事已至此,再说其它的已经无用,退路已经没有了,而且眼下,我与妹妹陪了小主这么久,不是同伙胜似同伙了,只能继续保护小主,站在剑泽那边,把这条路走下去。 “而且……而且我们已经得了二女君的准信,等此次事了,我与妹妹能直接进入剑泽,成为万中无一的越女,剑泽那边也答应了,接下来的风波中,会保护咱们方家,爹爹,这是剑泽的承诺,你知道分量的。” 方举袖讲到这里,在老父亲瞪大的眼睛下,脸色冷静的说: “有的时候,大祸也是大福啊,太平年代,越女们神龙见首不见尾,何来这种机会,加入云梦剑泽,这不是小时候,您讲江湖故事时,也替我们姐妹俩梦寐以求的吗……” “你、你们俩孽畜……” 不等方抑武说完,一直低头认罪认打的方胜男,突然挥开姐姐的手。 她抓住方抑武的手,把冰冷剑鞘按在自己的眉心,手掌帮他用力往下压: “姐,你让开,爹,你打啊,你打啊,打死我去!” 方胜男仰着脖子,眼噙着泪: “就当我是捡来的,不是你生的,快点,打啊你!打死我!但老姐你别动,她是被我拉来的,不怪她,都怪我怂恿。 “你从小就说云梦剑泽有多厉害多厉害,越女有多好多好,还说云梦泽里有多少灵丹妙药,娘亲那个病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天我就在门口,听大夫说了!能救她的那味药只有云梦泽深处可能有。” 方胜男越说越激动,梗着脖子: “我不管爹爹是不是高手,是不是归隐江湖,金盆洗手,但你明明知道这个,却一点动静也没有,我和姐姐是不孝,是你生的孽畜,但绝对不是胆小鬼!我们也长大了,能自己做主,你不去取药救,我和姐姐去,我们不怪你,但你也别凶我们!” 方抑武嘴巴长大,老脸涨到通红,手抓长剑高高举起,却始终没有落下。 方胜男仰头,闭眼流泪,脑袋贴着剑鞘,也不服输求饶。 方举袖微微低头,神色也有些悲切,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就在大堂内的三人僵持之际。 吱呀——! 有人直接推开院门,走了进来。 “谁?”三人瞬间转头看去,脸色皆露出惊诧神色。 方举袖下意识喊出:“欧阳公子?” “下午好。”欧阳戎收起雨伞,将怀中琴盒放在门口柜台上,闲庭信步的走进大堂。 眼角通红的方胜男转过身,背对欧阳戎和门口,偷偷擦干眼泪。 一旁方抑武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剑,背手在身后,他东张西望,先是看了看泰然自若女儿们,又看了看脚步闲散的欧阳戎,突然有些口干舌燥。 欧阳戎礼貌问:“没打扰到三位吧。” 方家姐妹发现他脸色很平静。 方举袖摇头:“没……没有。” 方胜男准备介绍下:“对,欧阳公子,这位是……” 欧阳戎却径直经过了她们,走向后院的晾衣架,没空去听一样,语气客气: “不是啥大事,你们继续。我在附近忙一件小事,听十三娘说,绣娘走前没收衣服,想起这事,我回来收个衣服,不耽误你们,当我不存在就行了,嗯,你们刚刚是到哪里了来着,继续吧。” 方家姐妹有些无语,这种东西还能继续吗?吵架这种事,一旦情绪被打断,就续不上了。 二女身子后方,方抑武深深低下头,不去看欧阳戎。 欧阳戎脸色自若的收好了衣服,在雨下大之前,将它们一一迭好,放入绣娘屋中,出了门,才吐出一口气。 像是完成了某个重要任务一样。 俄顷,他看也没看三人,来到院门口,重新抱起琴盒,抖了抖雨伞上的水滴,就像方家父女不存在一样。 大堂内的三人不禁侧目,这时,欧阳戎收拾的背影停顿了下,没有回头,突然传来一句有些生冷的话: “记住,不准把绣娘院子弄脏乱了,谢谢。” 这句话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他离开了院子。 本来还觉得欧阳兄跑回来收衣服是好男人的方胜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怎么把我们当三岁小孩。” 方举袖也有些皱眉的看着这位欧阳公子高高挂起的背影。 二女没有看见,旁边原本不怒自威的老父亲原地打了个寒颤。 方抑武有些匆忙的弯腰,直接用肉手去收拾地上打碎茶杯的锋利瓷片,被割的满手鲜血。 方家姐妹有些侧目。 …… —————— (ps:好兄弟们求月票呀~r2) (本章完) 第677章 方家姐妹:你是欧阳良翰?!【求月票!】 第677章 方家姐妹:你是欧阳良翰?!求月票! 幽静小院。 儒衫青年收完衣服走出门去,眼见方抑武正弯腰徒手,匆匆去捡茶碗碎片。 正在赌气的方胜男,都忍不住侧目。 方举袖看见方抑武满手伤口溢出的鲜血,忙道: “爹爹放下,小主没这么小气,我们来打扫。” 说完,方举袖给了方胜男一个眼神,后者只好板脸弯腰,去搀扶方抑武: “爹,你用手捡什么,傻不傻,让开,我来……” 方举袖这才收回目光,皱眉的看向欧阳戎出门离去的方向,她突然动了。 “爹爹、阿妹稍等。” 没等方抑武和方举袖反应,方举袖已经冒雨跑出院子,来到门口,她喊住了即将登上马车的欧阳戎。 “欧阳公子请留步。” 雨幕中,欧阳戎怀抱琴盒的背影顿了顿。 方举袖看见,他面前的雨中有一辆奢华车架停泊等待。 是那位裴夫人的座驾,她透过帷帐,隐隐能看见里面有一道婀娜妇人的剪影在等待。 欧阳戎撑伞等了会儿,不见她吱声,头不回问: “怎么了,方大娘子。” 方举袖抿了下唇,从车架收回目光,直接走上前,挡在他面前。 欧阳戎有些歪头:“何事?” 方举袖垂目沉默了会儿,忽然抬起头: “抱歉,今日之前并不知道我与阿妹在此院居住,会惹欧阳公子您不开心……是小女子的错,太自信了些,自作多情罢了。” 说到这里,不知有意无意,她下巴微微翘起了点,语气认真: “今日家父过来,确实也砸坏了院里东西,实在抱歉,不过请放心,阿妹和爹爹会把院中东西复原的,绝不会拿一针一线,这点礼数,我们方家还是懂得,所以,对于之前已经发生过的事,很抱歉,也十分感谢公子这些时日的担待……” 欧阳戎听着面前这位大家闺秀的温婉女子逐渐生分起来的话语,听了会儿,笑了下: “大可不必,大娘子想多,嫌弃算不上,还没谢你们陪绣娘呢。” 方举袖注视了会儿这位没有上前给她撑伞的意思的儒衫青年,没由来的问: “公子这是要去哪……算了,不问这个。” 她自语般摇摇头,改口问: “公子,绣娘姑娘呢?怎么还没回来。” 她回头瞧了眼奢华车架。 欧阳戎点头,如实说: “她在裴夫人家休息,借厨房炖东坡肉,晚上我正好要招待朋友,她大概傍晚回来。” 方举袖摇头: “傍晚吗,那大概是见不到了,等下我与妹妹会和爹爹回家,等不了太久,麻烦欧阳公子帮我们给绣娘姑娘告个别,实在是抱歉,短时间内没法来看绣娘姑娘了。” 欧阳戎依旧点头:“那确实,会带到,嗯,那还有别的事吗?”语气疑问。 方举袖看了眼他有些平静寡淡的表情。 “没了。” “好。” 欧阳戎转身就要上车。 方举袖忽然说: “其实有个小小的提醒,不知当讲不当讲。” 欧阳戎停步,没有开口,抱琴盒的背影姿势有些歪头。 意思不言而喻。 方举袖缓缓开口: “其实这件事不该我们管闲事,更不该多嘴,但是小女子实在是心疼绣娘姑娘,而且阿妹她与公子你也很处得来,还夸你是个男子汉,对待女子不孬……所以有些话还是得讲一句,如此冒昧,还望公子勿恼。” 欧阳戎没去看她,回头看了眼承天寺方向,嘴中嘀咕道: “时间不算太急,回来收个衣服,时间久一点,想必都能理解对吧……” 他转回头,朝蹙眉的方举袖轻笑说: “嗯,方大娘子你说吧,话都到这份上了。” 方举袖脸色十分认真: “欧阳公子,绣娘是个极好极好的姑娘,好到你无法想象,我敢说放眼全天下都找不着了,以后你就知道了……更何况这样的好姑娘,对男子的要求还只有一点,那就是踏踏实实过日子。 “我和阿妹,还有很多关心绣娘姑娘的朋友亲人们,也都是这份期许,绣娘的男子得老实可靠,这其实很简单就能做到,也不求顶天立地,作一番大事业,去出人头地……只要脚踏实地就行的。” 欧阳戎越听,眉头越挑起,抬手打断道: “方姑娘可否把话说清楚点。” 方举袖置若罔闻,似是自说自话: “其实小女子和妹妹也没啥资格插嘴,但是绣娘姑娘那些真正的家人,却没有我们这么好说话的,这点是可以和公子你提前确定的说的。 “若是没有家人们的祝福,绣娘姑娘会很难受很难受,这一点,小女子与阿妹也都不想看见,实在让人心疼。” 欧阳戎看了眼面前谜语人,又看了眼怀中琴盒,小心翼翼的请教语气: “所以?” 方举袖看向他后方寂静停靠的奢华车架,叹息一声: “所以希望公子能把一些乱七八糟关系早点斩断,少走捷径,脚踏实地些,这种以色娱人之事终究难登大雅之堂,别提去做大事了,连家事都会被弄的一团糟,绣娘姑娘或许理解,不去在意,可是他人的碎言终究会化为骆驼背上承压的稻草。” 欧阳戎:…… 他隐隐、大概、似乎听懂了什么。 欧阳戎笑了下。 方举袖语气一板一眼: “好了,多的话也不说了,想来,公子肯定是比小女子明白的,多嘴了,公子好自为之吧。” 她深深看了眼撑伞的欧阳戎,旋即收回目光,经过他身边,返回了院子。 方举袖进门后。 欧阳戎撑伞原地,保持侧目目送的姿势。 后方的奢华马车内,某位竖起耳朵耐心偷听了半天的紫金披帔美妇人实在憋不住了。 “公子,这小娘该不会是那意思吧?” 欧阳戎低头收起雨伞,带着琴盒平静上车。 “去承天寺。” “是,公子。” 裴十三娘温顺点头,乖乖照做。 过了会儿,奢华车驾抵达了寂静无声、四处有黑甲将士戒严的承天寺门口,被一路放行入内,抵达某座禅院前。 欧阳戎打伞,走下车之际。 半路上一直含笑侧目、打量欧阳戎脸庞的裴十三娘,实在忍不住了,捂住嘴吧,娇笑了声: “公子真俊哩,哪天公子要是在世俗朝野待腻歪了,想吃软饭,可否稍微抬眼,看看妾身如何~” 欧阳戎:“?” …… 方举袖回到幽静小院。 进门,发现地上的碎瓷片和茶叶都已经被打扫干净。 转头一看,发现是爹爹做的,打扫完后,还用抹布擦干净了血迹,原地已经干干净净。方胜男追在方抑武后方,帮他包扎手掌伤口。 方胜男脸色无奈,给了方举袖一个眼神。 方抑武还是坚持自己打扫干净地板。 不过经过欧阳戎的打扰,父女三人之前剑拔弩张的气氛消失无踪,此时,没人开口,有些相顾无言的尴尬。 “爹……” 方举袖刚要说些关心话,方抑武披头盖脸问道: “你刚刚跑哪去了?” 方举袖摇头:“去找欧阳公子聊了句,走前给他提了个建议。” 方抑武瞪大眼睛:“提建议?给他提建议?” 方举袖垂目:“嗯。” 方胜男解释道:“爹爹,这位欧阳公子不是剑泽的人,但却是和小主关系匪浅,算是……算是她喜欢的男子,不过小主性格很好,欧阳公子的话,做不得数,你别这么怕……” 方抑武把方胜男拂开,问道:“举袖,这位公子刚刚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我只是简单叮嘱几句他,是为他好,他可能也觉得愧疚,话语很少。” 方抑武张了张嘴巴,似是想说什么,最后咽了回去。 他摆摆手:“算了算了,都闭嘴,走,先离开这里,跟我来。” 方抑武严令二女跟随出门。 方举袖和方胜男脸色无奈,只能跟上。 “爹爹,咱们是回去吗?” 方抑武不语,伞也不打,快步走入幽静小院外的雨幕中。 方家姐妹快步追上,给他撑伞。 少顷,二女却发现方抑武带头离开的方向是承天寺。 方胜男疑惑。“爹爹,咱们这是去哪?” 方举袖若有所思:“爹爹有事找一指大师吗?” 方抑武突然道: “记住,等会儿跪着。” 方家姐妹欲言又止,不过也自知犯错,低头跟随。 少顷,三人来到承天寺门口。 方家姐妹顿时看见门口戒备森严的黑甲将士们,扭头就要跑,却发现手臂被抓住,她们转头看去,可能是背着光的缘故,爹爹方抑武被雨水淋湿的一脸很黑很黑……像是水里的石头。 …… 大雨倾盆。 雨滴打在院内一副副冰冷的玄黑铁甲上,四处弹跳。 欧阳戎怀抱琴盒,返回禅院。 “抱歉,刚刚中途想起一件事,去忙了下,对了,大师,刚刚咱们聊到哪里了。” 他一进门,语气和曦的问道。 院内,此刻气氛寂静。 秦毅、燕六郎正在带兵冷脸看守全场。 一指禅师正被满脸慌张的承天寺住持、胖乎乎小沙弥围绕着,低声劝导。 中年禅师低头盘坐,一言不发。 从刚刚欧阳戎报完名字走后,便是如此。 这令承天寺住持、胖乎乎小沙弥等人愈发绝望。 扫了一圈,都没去问,欧阳戎已经大概清楚了院子里的情况。 他走到一指禅师和众僧人面前坐下,微笑四顾: “那个,住持、高僧们,你们劝的如何了?要不要喝口水继续。” 众人不敢发声,低头喏喏。 刚刚欧阳戎现身控制全场后,话语说到一半,看了眼天色,就先行离开了,说是要去收衣服,让他们先开导开导一指禅师…… 当时众僧侣都傻了眼,你堂堂一位江州刺史,带兵搜查嫌犯到一半,下雨跑回去收衣服是什么鬼? 只有燕六郎、秦毅等人面色如常,似是习惯。 这时,院门口传来一阵女子哭闹声。 方抑武拽着两个女儿进入了禅院。 只见,方胜男和方举袖脑袋被黑甲将士刀剑架着,一脸失神的走进禅院。 方抑武阴沉着脸,走在最前面。 方胜男目瞪口呆,看着前方爹爹背影,犹然不敢相信的表情,着急追问: “爹,你在干嘛,你……你派人抓我们干嘛……这些人是谁?怎么像是军伍兵马,他们怎么在一指大师院子里……” 当她和姐姐方举袖看见院子里燕六郎、秦毅等朝廷的官员将领身影时,无声的张大嘴巴,眼神绝望起来,彻底丢去幻想了。 二女被老父亲卖掉的绝望心情,并没有令方抑武停下脚步。 这位手裹染血白布的国字脸汉子,领着她们进入院中,来到禅屋门口。 少去了院中列阵的高大黑甲将士身影遮掩,方举袖和方胜男立即看清楚了屋内正中央、众星环绕的一道熟悉修长身影。 “欧阳公子?” “欧阳怀民!” 方胜男和方举袖几乎第一时间脱口而出。 不过后一句方举袖的称呼,让燕六郎等人侧目看去,少顷又不动神色移开目光,假装没听见。 方抑武丢下二女,直接来到欧阳戎背后,噗通一声,重重下跪: “刺史大人请饶命!罪民方抑武,带两位罪女前来请罪!” 他抱拳举过头顶,脑袋却压得极低,脑门抵着冷硬粗糙的地板。 愣愣看着心中视之为偶像的爹爹这副卑微恭敬的模样,方胜男逐渐瞪大眼睛。 她看向以往觉得文弱的欧阳戎背影,苍白嘴皮子结结巴巴: “刺史?你……你是欧阳良翰,你不是什么欧阳怀民!” 旁边的方举袖没有说话,像是失去了听觉感知一样,从被爹爹押进院子起,她的眼神就被某一道身影所吸引……方举袖怔怔转头,望着旁边款款走来,正在盘坐的欧阳戎面前低眉温顺倒茶的裴姓美妇人。 裴十三娘瞧也不瞧这位爱给人提建议的年轻女娃一眼。 方举袖猛地转头,直直盯着欧阳戎没有转头迹象的平静侧脸。 方举袖突然明白,原来那句叮嘱别弄脏绣娘院子的话,不只是和她们说的。 她有点……自作多情了。 —————— (ps:好兄弟们求月票呀~r2) (本章完) 第678章 欧阳良翰,你知道小主是谁吗?【月末最后三天,求月票!】 第67八章 欧阳良翰,你知道小主是谁吗?月末最后三天,求月票! 禅屋内,一指禅师被承天寺住持和俱胝簇拥劝诫。 欧阳戎一人坐在他们对面,背对门口。 燕六郎、秦毅等人撑伞站在禅屋门口的空地上,周围的黑甲将士,几乎挤满了整座禅院。 明明是佛家清修悟禅之地,此刻遍布杀气腾腾的森冷兵甲。 方抑武跪在欧阳戎背后三步远处,跪地埋头不动。 他身后方带来的方胜男和方举袖,在看见全场瞩目的欧阳戎身影后,表情十分精彩。 裴十三娘走上前,给欧阳戎端茶倒水之际。 “你真是修文馆学士、江州刺史欧阳良翰?” 方举袖蓦然问道。 “嗯。” 欧阳戎头不回的应了一声,不太理她,转头朝裴十三娘道: “倒茶给我干嘛,为大师和诸位高僧满上,十三娘没看见他们口渴的都说不出话了吗,有点太没眼力见了。” 裴十三娘低眉顺眼:“好的,公子。” 她也不恼,乖乖端茶上前,给众僧倒茶。 姐姐问完,方胜男也忍不住追问: “可你……你怎么这么俊?” 欧阳戎奇问: “欧阳良翰为什么不能这么俊?” 方胜男没有犹豫,脱口而出:“可……可这么俊不是小白脸吗,哪像是那狗官欧阳良翰。” 欧阳戎想了想问:“就不能是小白脸狗官?” 他回头看向出神的方举袖,点头又说: “多谢方大娘子的建议,很中肯,虽然用不上,但万一以后呢,还是先谢谢了。” 欧阳戎不好意思的笑了下,指了指一指禅师那边: “这位大师,方大娘子和方二娘子应该认识吧。” 方举袖偏开目光,方胜男露出难色,频频望向一指禅师,眼神有些担忧。 方抑武顿时黑了脸,扭头大声喊: “大人让你俩说话呢,没听到吗。” 欧阳戎微微一笑: “方员外别这么大声,吓到人可不好了,毕竟是自家亲闺女。” 方抑武脸色憔悴:“罪民没有这种孽畜闺女,真是造孽。” 欧阳戎又指了指地上的青铜短剑和密信,示意方家姐妹,问: “那这小玩意儿,二位应该认识吧?” 方胜男沉默闭嘴,在方抑武皱眉的视线下,她低下头。 方举袖眼睛一眨不眨,全程盯着欧阳戎这张脸庞,没有开口。 她眼白中有些血丝,像是要牢牢记住什么、看清楚什么一样。 欧阳戎站起身,走到一指禅师面前,从裴十三娘手中取过洗好的茶杯,熟练倒满一杯茶,推上前,笑语: “大师再不开口,茶就凉了,都说茶凉人走,大师该不会是在等我们走吧,可惜了,今天这口茶能续杯,大师凉了,它也凉不了。” 欧阳戎话语刚落,裴十三娘娇笑着提起茶壶,给茶杯又续上一点。 众人面面相觑。 欧阳戎再次开口,清朗的话语在禅屋内外的众人耳边回荡,外面的雷声雨水似乎都被这道嗓音压了下去: “小生再问一遍大师,大师为何收下这枚云梦令,又和云梦泽是何关系,若是受了胁迫,尚可说来,这里本就是佛门清净地,回头是岸。 “若再不吱声,可就别怪国法无情了,限越女令已出,当今圣人是爱佛没错,可尔等沙门弟子,哪怕是饱受圣宠的悬空寺的和尚,触犯国法,也没资格例外,沙门不是法外之地。” 燕六郎微微侧目,看了眼明府公事公办的淡然表情。 明府一直都是留有余地的。 否则岂会与这些人啰嗦,又岂会耐心等上数次,摸清楚所有眼线后争取像今日这样一网打尽。 而且这回,没有喊容女史等人过来,算是明府主导办案,将监察院的人拒之门外。 可能是绣娘姑娘的缘故吧……燕六郎轻轻一叹。 众人没有等到一指禅师开口,反倒是等来了欧阳戎后方的方抑武跪地,后者用力磕起响起头来,老实认罪: “罪民认罪!罪民之女,受了云梦剑泽那些妖女蛊惑,才做了错事,一指禅师可、可能也是如此,而且一指禅师练闭口禅,多年不语,可能没法开口了,还望刺史大人大人有大量……” 方胜男忍不住开口:“爹爹,我们……” “你闭嘴!” 方抑武瞪了眼她,眼神恨铁不成钢的示意她赶紧认罪求饶。 欧阳戎轻轻点头,回头看了眼方抑武: “哦,这样吗?” 他忽然问:“目前城中可还有其它越女?” 方抑武一边打量欧阳戎脸色,一边小心翼翼: “没……没了,云梦妖女们在城里的眼线,都被大人英明神武的捣毁了。” 欧阳戎仔细看了会儿他,轻轻点头: “好,认罪态度倒是挺积极,你女儿你来管,等会儿你带着她们,跟着秦将军去确认下,是不是都抓干净了,要是漏了一个,本官要你好看。 “若是表现好,不是不能从轻发落,此事,本官会去请示下女史大人。” “不会漏,绝对不会漏的,已经全抓到了。” 方抑武捣蒜般点头答应,打量了下这位俊朗刺史的平静脸庞,咽了咽口水,补充一句: “当然,罪民会带着小女去认脸,再确认一遍,绝不会漏了一个。” 说话的同时,在某座私密院子内捡瓷片导致的染血白布包裹的手掌,不禁被他藏到了身后。方举袖和方胜男听到这里,彻底明白了什么,深呼吸一口气,看向欧阳戎与阿父的眼神无比复杂,此前对于某件事不确定的疑惑完全解开。 欧阳戎轻轻颔首:“那行,就先这样吧……” 就在这时,一直闭目听着二人打机锋的一指禅师,沙哑开口: “施主何必呢,绣娘姑娘有大慧根,总会悟到‘一’的。” 声音回荡全场,欧阳戎瞬时停步,没有转身,抬手作出侧耳倾听状,语气好奇: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中年禅师不语,枯寂竖起一指。 欧阳戎放下手,回头看了眼一指禅师,环视一圈全场,他走回去,来到一指禅师身前弯腰,与其对视,他缓缓转过头,眯眼仔细瞧了瞧僧人高举的一根手指。 全场陷入一片死寂,没一人敢发声。 众人目睹,年轻刺史笑着把怀中长条琴盒搁放地上,一根手指将它往前轻轻推去,在一指禅师面前横了一个“一”。 他轻笑点头: “你尽管一直举着你这根无聊的手指到天荒地老,可若是让我发现,你再和任何一位越女……管她叫什么娘……有一丁点儿的交集,我会让你看看我的‘一’,看看我的大慧根,它保证会让大师悟道。” 一指禅师叹息一声,摇摇头,不再语。 欧阳戎转身,拍拍袖子走人。 不多时,秦毅带着黑甲将士进入院中,开始押人。 燕六郎上前,一一禀告。 欧阳戎平静语气,部署安排,大致是: 桃寿斋和承天寺抓到的眼线,暂时先投入已经空出来的旧州狱大牢,一指禅师身份敏感,当下大周气氛崇佛,杀悬空寺出身的高僧需要往上报备,且会引起监察院和洛阳朝堂的注意,欧阳戎懒得麻烦,暂且不杀,让六郎派人看守起来,罪名是私藏云梦令。 至于方家父女,方抑武自首有功,且强按着两个女儿的脑袋,去戴罪立功,帮助江州大堂追捕其它云梦越女的眼线,视情况而定,可暂不追究罪罚,但方家姐妹肯定是要禁足的,不过就近,方便方家人看望…… 一一安排妥善。 燕六郎从怀中取出方家姐妹想寄出去的那封密信,低声道: “明府,她们是要往外面报信,给那位二女君引路,现在咱们把除绣娘……把所有人全抓了,那位二女君收不到信,估计很快察觉到浔阳城这边暴露了。” “哦。”欧阳戎点头,毫不意外,反倒是叮嘱:“今日咱们的声势可以再大一点,发个吧,让那什么二女君早点知道,别劳烦她猜了。” “是!对了明府,还有件事。” “说。” “今日,方胜男送完信,离开承天寺前,去找了李鱼。” “找李鱼?” “嗯,她俩应该是知道了李鱼的事,他上次被您保释了出来。” “找他入伙?” “嗯,好像还与您有关。” “我?” “对,云梦剑泽那边好像想对付您,在打探您的行踪,她们估计是觉得李鱼认识您,被您千金买马骨过,所以想说动李鱼,恩将仇报,将您引出……” 欧阳戎轻笑问:“李鱼怎么选?” 燕六郎感慨: “这件事就是李鱼主动汇报给咱们的人的,不过他没出卖方胜男,只是说,收到风声,可能有人对明府您不利,让您最近小心些……另外,这段日子,虽然待在承天寺,但他没有和一指禅师接触过,一直老实待在元长史院子里。” “看得出来,相比于打打杀杀,李员外还是更喜欢捡笔直的树枝一点。” “捡笔直的树枝?”燕六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欧阳戎失笑。 燕六郎凑近,压低嗓音: “明府,李鱼虽然这次没犯错,可能是被您的光辉感化,但咱们还是要小心一些为妙,当初容真女史和老杨头动用水刑都没有从他嘴中翘出‘越处子’的相貌行踪,此人对云梦元君还是有一份忠心在的。” 欧阳戎出神自语:“不卖旧主是忠,不害本官是义,忠义两不误,你还蛮讲究。” 他挥手,让燕六郎去忙。 等到回过神来,欧阳戎去往寺门口,一袭青色儒衫,独自打伞,经过了一座座大殿。 承天寺门口,方家父女正在老实等待,看见欧阳戎身影,立即上前。 方抑武在雨中跪地,感恩戴德。 “大人大恩大德……” 欧阳戎脚步不停,撑伞绕过了他。 同样,他目不斜视的路过了失魂落魄的方举袖、方胜男二女,往前走去。 一直沉默的方举袖突然朝这道淡漠背影大声道: “欧阳良翰,你知道小主是谁吗!?” 欧阳戎头也不回,继续前进,嗓音平和却坚毅: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方举袖满脸迷茫。 “你……” 方胜男赌气般大声喊: “你是欧阳良翰也不行!而且……而且更不行了!” 方抑武突然大步上前,“啪啪”两下脆响,给二女各一巴掌。 “两个孽畜,滚回去面壁,这次再敢跑出来,老子亲自来为民除害!”他气的胸口起伏。 方胜男被打蒙了,两手捂住一边脸,呆然看着从小到大几乎没打过她的国字脸汉子。 方举袖怔怔不语,捂脸看着欧阳戎背影走远…… 这场春雨停下,天晴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晚霞如火,映照古寺旧院。 欧阳戎来到了元怀民院子。 直接找上了元怀民、李鱼。 元怀民见他到来,好奇问道: “良翰兄,下午寺里的戒严怎么回事?好像不是监察院的人,是从前线中军大营两支玄武营里调来的人,他们说,是奉刺史大人之命进城搜寺……这真是你下达的命令?” 欧阳戎叹息:“反贼不剿不行。” 他转头看了眼屋内正在认真整理树枝的李鱼身影,拍了拍手,轻笑道: “怀民兄,李员外,饿了没,走,晚上去我家吃饭。” “咦,良翰竟然还会关心咱们。”元怀民往手掌捶了一拳:“好好好,我去换个外套,刚雨停,挺冷的,浔阳坊槐叶巷临江应该更冷……” 欧阳戎摇头:“不是去浔阳坊槐叶巷。” “那是去哪里?”元怀民反应过来:“良翰你有两个家?” “就在星子湖旁边,不远。” “奇怪,良翰,你什么时候在旁边有个家了?” 欧阳戎笑而不语,悠悠竖起一根手指。 一如下午时的一指禅师。 元怀民凝视他高举的食指,嘀咕: “一?这什么意思?你是说,一个不够?再来一个?” 欧阳戎摇头:“快了,马上就是一个家了。” 元怀民:…… 李鱼:…… 听起来……嘶,好复杂的关系。 …… —————— ps:双倍月票,三百六十度求月票!好兄弟们千万别忘记投了呜呜呜。 r2(撅起) (本章完) 第679章 起猛了,看见越处子在男人怀里【月末最后三天,求月票!】 第679章 起猛了,看见越处子在男人怀里月末最后三天,求月票! “伞靠在门口就行,你们随便坐,当家里一样,别客气,我和绣娘平日过的也随意。” 幽静小院,欧阳戎率先走进门,随口招呼了声。 他抬起手,朝后方一脸好奇跟随入门的元怀民、李鱼二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放轻松。 “良翰,你这院子确实离承天寺挺近啊,从几步路就到。” 元怀民左右打量,脸色饶有兴致道。 李鱼一声不吭,跟在二人后面,最后进门,帮元怀民抖落伞上雨滴,把伞斜靠门边,低头整理衣襟。 他抬起头时,欧阳戎和元怀民已经走进了大堂,倒茶喝水了,二人转头朝李鱼笑语,招呼他过去。 “鱼兄客气啥,快进来。” 元怀民大大咧咧的招手: “又不是在槐叶巷宅邸,爱管人的甄大娘子不在,咱们放松点,良翰兄请吃饭,家宴一样。” 李鱼先点点头,两手接过欧阳戎递来的茶杯后,又摇摇头: “公子的夫人在,还是要注意些的,毕竟是上门吃饭,不能让夫人觉得咱们没有礼数。” 欧阳戎微笑,看了眼李鱼颇为严肃的表情。 和元怀民倒是两种性子。 不过还别说,二人这些时日,在同一个院子住的还挺融洽的。 元怀民是豁达随性的人,性格洒脱,不拘一格,却也没有什么时间观念。 例如刚刚欧阳戎上门请他们来吃饭,元怀民磨磨蹭蹭许久才出门,欧阳戎和李鱼在门口一阵好等,最关键的是,元怀民在屋子里收拾时还不忘囔囔:快了快了,你们等我一下。 大饼真是随口现画,主打一个虚晃。 李鱼则看着心宽体胖,但待人处事,内在里是小心翼翼的,做事也很有条理,一丝不苟,时间观念也强。 以前李家作为云梦剑泽的在浔阳城的一处眼线,他家就是做草药铺子生意,做生意的都少不了一个“勤”字,李家家风不错。 所以元、李二人住在一起,算是互补,欧阳戎这几次来元怀民院子,发现干净整洁了不少,看来都是李鱼在默默收拾。 用元怀民后面神经兮兮打小报告的话说:李兄这人有强迫症,外面散步捡回来的笔直树枝,都在屋内墙上摆的整整齐齐,和一柄柄剑似的。 欧阳戎只觉得二人各有千秋吧。 和元怀民这老小子待在一起,一句话,舒服,有一种让人忍不住一块儿摆烂的美。 李鱼的话……欧阳戎对他有点欣赏。 在浔阳城开十几家祖传的草药铺,做个富家翁,嗯,有点屈才了。 但也能看出,此人前半辈子颇为踏实,娶妻生女,经营祖业,没啥大的欲望。 对了,李鱼还很敬重有文化的读书人,不只是从他敬仰欧阳戎看出的,从他当初请“女先生鱼念渊”给自家独苗闺女李姝读书写字,就可以看出这一点。 此人有一点儒商的范,偏重文化,没啥铜臭气。 同样是商贾,裴十三娘则更有狼性,做生意爱赌,喜欢刺激冒险,没有被欧阳戎毒打感化前,疯狂逐利,什么赚钱做什么。 二人算是代表了两种商贾,保守与激进。 欧阳戎当初在州狱大牢的水牢,之所以从容真、老杨头手里保释下此人。 欣赏,也是一个原因。 在水刑这种非人的折磨下,他都能守口如瓶,不泄露越处子踪迹,不卖旧主求命,甚至还和容真智斗了一番,暴露后才惨笑求死。 试问,这样的手下,哪个主子不喜欢? 因为他落网了是真不卖你啊,哪怕是被主子无情抛弃,类似当初云梦剑泽暴露后临时撤离浔阳,抛弃李鱼等人。 所以,不是谁都有资格被欧阳戎请来这间院子,吃绣娘做的饭的。 大堂内,三人歇息了会儿,喝了几口茶。 期间,欧阳戎没有和李鱼过多交流,刚刚在元怀民院子里,等慢吞吞的元怀民时,也没啥交流。 他没去和李鱼聊其下午找上燕六郎做出预警的这件事情。 欧阳戎不说话,李鱼也不主动问。 二人就像是无事发生一样,就元怀民一个人在傻乐呵,只要不是上班,还有美食白嫖,他包开心的。 今日在承天寺发生的事情,元怀民或许还有些迷糊,但是李鱼肯定不糊涂。 方家姐妹代表云梦剑泽那边前脚找上门,后脚承天寺就被重兵包围,他应该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是从李鱼没有参与进方家姐妹和一指禅师的这件事情,就可以看出,此人对云梦剑泽的态度,发生了些变化,微妙……变化。 欧阳戎轻笑一声。 这时,元怀民目光投向发出些许动静的后院厨房方向,努了努嘴问: “良翰,弟媳是不是在厨房做饭?” “嗯。” “这儿没个下人吗?让弟媳亲自下厨,咱们有点担待不起啊。” 欧阳戎慢条斯理的抿了口茶:“那你别吃。” “不行,弟媳做的菜,我一定要好好尝尝,不能辜负你与弟媳一番美意。” “辜负也没事,我们脾气好。” “不行不行。” 元怀民坚决摇头,少顷,有些好奇的望向后院厨房方向。 旁边的李鱼目不斜视,像是什么也不关心一样。 元怀民又新奇问: “良翰,这位绣娘姑娘,你什么时候认识的,还在这里安顿下来,有个小窝,我怎么不知道,咱们几乎天天见面,你这藏的也太深了,好啊,你还有什么事瞒我。” 欧阳戎摸下巴想了想,反问: “你和易指挥使是老相好,我不也不知道?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你还有什么事瞒我没。” 元怀民老脸一黑: “没了,我能瞒你什么,和你一样不讲义气吗。而且我说了多少遍,我和秋娘啥事也没有,我们是族兄妹,你别瞎讲话,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元大长史抖了抖袖子,脸色有些涨红,有些生气了。 欧阳戎失笑,也不在这个敏感问题上逗他了。 这时,李鱼从发呆之中回过神,小声开口: “公子,让夫人少准备点菜吧,咱们吃不完的,小人和元大人等会也要早点回去,不用这么辛苦。” “没事,是绣娘的意思,她知道我带朋友来,想好好款待一下,吃不下就吃不下吧,像怀民兄说的,心意要到,大不了,嗯,大不了我来吃,我胃口大,练出来的。 “你们稍等,我去厨房看看,饭菜等会儿就好,已经有东坡肉了,绣娘估计是想多添几盘菜。” 欧阳戎笑了笑,一口气饮完杯中茶水,拍拍袖子,起身去往后院。 元怀民和李鱼对视一眼,眼神有些笑意。 不多时,他们听到欧阳戎进厨房的声音,好像是在和那位绣娘姑娘交谈。 但是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厨房里只有欧阳戎的声音,没有那位绣娘姑娘的嗓音,欧阳戎好像在自问自答。 元怀民脸色疑惑。 李鱼没怎么在意,全程有些心不在焉的,不时的转头看一眼承天寺方向。 一刻钟后,欧阳戎围着小围裙,端了两盘菜走出厨房,来到大堂。 “来,就在大堂里吃,院子石桌上有雨水,就不去院子里了。” 欧阳戎招待着二人,来到大堂内一张八仙桌边吃饭。 元怀民直接落座。 李鱼讲究一些,先去洗手。 水井在后院东南角,需要经过长廊,绕一圈,他来到井边,打水洗手之际,听到右后方的厨房方向,有人走了出来,脚步和欧阳公子的脚步混在一起,二人一起端菜送去大堂。 李鱼没有回头。 不用猜,他就知道应该是公子的那位夫人,嗯,说难听点,就是养在外面的小媳妇,还没带回家呢。 关系肯定是有点复杂的,但是李鱼不多问、多听别人的家事,话说的好听些,喊“夫人”就完事了。 “哈哈,多谢弟媳,菜够了够了,不喝酒不喝酒……欸,怎么还去拿,客气了,好吧,夫人走路小心些……” 李鱼听到大堂那边传来元怀民的笑语招呼声。 他脸色安详,洗完手,扭身返回大堂。 李鱼刚走进大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位天青色缎带蒙眼的清秀少女,她小心翼翼的端着一壶酒,摸索着返回桌边,低头主动去帮元怀民倒酒,侧脸朝着门口的他。 李鱼像是被施展了定身术一样,脚步钉在了大堂门口,欧阳戎走上前给他递擦手的毛巾,他置若罔闻。 欧阳戎瞧见这位微胖员外瞳孔隐隐收缩了下。 他忽问: “李员外发什么呆呢?” 李鱼蓦然一醒,先是看向欧阳戎,紧接着转头看向赵清秀和元怀民那边。 来回看了两遍,他咽了咽口水: “没……没什么。” 欧阳戎仔细看了下略显慌张的李鱼,轻声问: “真没事?” “没、没事。” 李鱼连忙移开目光,跑去落座,低头看着饭菜。 赵清秀穿着围裙,打了一碗米饭,递去给他。 李鱼没有抬头,嘴里“嗯嗯”的接过,开始埋头干饭。 整顿饭,他吃的格外匆忙,一直盯着面前那一盘东坡肉吃,吃完了就去夹另一盘,不停歇。 一言不发。 欧阳戎瞧了眼,觉得这些菜都不用他解决了,李兄可以吃完。 李鱼本来就话少,元怀民倒是也没在意。 可能是有女子在,也可能是看出了她蒙眼不说话的些许异常,元怀民全程也没啥话,不在饭桌上多问欧阳戎,只是时不时的夸了几句姑娘做的饭菜真好吃。 夸的赵清秀眉开眼笑的,听着二人碗中的动静判断空满,频频给二人盛饭。 元怀民摆手推辞,李鱼则是每一碗都接,刚刚还和欧阳戎说他胃口不大,看来是谦虚了。 欧阳戎笑了笑,他给赵清秀夹了口菜,二人贴近坐着的,赵清秀端碗吃饭,低头小口小口,身子微微靠在欧阳戎身上,像是小媳妇一样。 这一幕,令元、李二人不禁斜眼看去。 元怀民目含挪笑,李鱼舔了舔干燥的嘴皮,飞速举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元怀民顿时愣了下。 这是他的酒杯,因为欧阳戎没给李鱼倒酒。 元怀民一脸疑惑: “鱼兄,你不是不喝酒吗?每次喊你去浔阳楼都不去,说滴酒不沾,保持理性。” “好、好酒,哈哈,今日高兴,要什么理性。” 李鱼满脸通红,笑呵呵的与元怀民对视。 没去看对面有些好奇抬头的儒衫青年和蒙眼哑女。 不多时,酒足饭饱。 元怀民、李鱼准备离开,欧阳戎亲自送二人出门: “走吧,我送你们,顺便散散步,额,李兄今天怎么心不在焉的?” “好吃,因为好吃,小……小夫人的饭菜很好吃。”李鱼低头呢喃,十分肯定的点头。 “是吗?”欧阳戎失笑。 “嗯!”李鱼用力点头,眼睛看向远山风景,不与他对视。 “那下次再来。”欧阳戎点头,李鱼咽了咽口水。 三人出门前,赵清秀来到门口,轻轻拉住欧阳戎袖子。 欧阳戎正在和元怀民、李鱼打趣说话,头不回的问:“怎么了?” 赵清秀低头,在他手掌写字:举袖和胜男呢,怎不在家 欧阳戎脸上犹带着和元怀民、李鱼说话打趣的笑意:“她们回去了,说过段时间再来看你。” 赵清秀微微歪头:“哦。” 旋即,似是想到了早上三人一起安排的事,她微微垂首。 欧阳戎走前,大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绣娘家里等我,我送送她们,等下就回来。” “嗯。” 赵清秀浅浅一笑,踮起脚,为他整理衣领。 门外不远处,李鱼忍不住回头看了眼情深意浓的二人,他目光落在了蒙眼哑女脸颊甜蜜的笑涡上,这位胖员外扭过头,深呼吸了一口气。 少顷,明明看不清的赵清秀,在门口目送三人。 他们离开后,赵清秀静立了一会儿,抬起两手,往前摸索着返回院中。 少了方家姐妹,院中彻底幽静下来。 她没去收拾饭桌洗碗,脚步不停的来到了主厢房。 赵清秀来到一处角落的衣柜前,颇为熟练的打开柜子,从箱底取出了一柄灰布深深包裹的佩剑。 赵清秀安静了片刻,拔出长剑。 独属于青铜的深邃幽光遍布昏暗屋内。 若是欧阳戎在场,会发现这口长剑的剑身完全由血青铜铸造。 用料和青铜质感比以前那些青铜短剑都要夸张。 而且构成这柄长剑剑身的血青铜材料,与他此前缴获的所有云梦令相比,隐隐有些不同。 上面有大片大片的暗红色斑点,似是溅射上了某种未知生灵的鲜血一样。 疑似干涸的血斑,配合上青铜本身深邃的质感。 古老且幽冷。 像是上古时代人族部落祭司刚主持完人祭仪式所用的一把血腥礼器。 它不是取悦野兽,就是取悦神明。 …… —————— ps:双倍月票,大伙别忘投了。 三百六十度打滚求月票! r2(撅起) (本章完) 第680章 大师姐二师姐会喜欢他的吧【求月票!】 第6八0章 大师姐二师姐会喜欢他的……吧求月票! 古色古香的黝黑屋内,出现一把疑似染血的青铜器。 气氛神秘且古怪。 不过面孔清秀的蒙眼少女,微微歪头的可爱动作,稍微削减了这种严肃氛围。 青铜长剑上剑身上,隐隐刻有一行字: 与恶蛟缠斗太久,此身将化为恶蛟。 与梦渊凝视太久,梦渊将回以凝视。 不过被大面积的暗红色血斑遮盖,剑身上接近剑柄处,只明确露出了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恶蛟。 赵清秀似是很熟悉这一柄剑,白生生的小手抚摸剑身,指肚停留在了“恶蛟”二字上,摩娑了片刻。 她指肚按在“恶蛟”二字上,有绯红色灵气沿着经脉来到指尖,注入了剑中。 昏暗屋内,剑身大片的暗红色血斑陡然亮起,褪去黯淡,殷红如朱血, 像是火炉中烧红的烙铁一样。 剑身上的“炙热红光”打亮了四周黑暗中的家具。 原本被血斑遮盖的那一行字,变得愈发明显,像是即将要挣脱血斑的掩盖,破茧而出。 咯咯咯——! 整把剑颤颤巍巍起来。 可仔细倾听,除了“咯咯”的金属颤栗声外,还有一道深沉却细碎的奇怪声音,类似某种箫笛的响声。 龙吟。 越处子握剑,有龙吟方泽。 感受到手中的青铜长剑滚烫了起来,即将接近某个极点,缎带蒙眼、低头观剑的赵清秀轻轻收回两指。 小小的试剑完毕,她慢吞吞的收起了佩剑。 这一柄剑,她一直都带在身上,哪怕当初在星子湖工地附近潜伏时,也剑不离身。 直到偶遇檀郎,被檀郎牵回此院定居,才稍微藏起此剑。 这是师尊留给她的,是去那个叫做“梦渊”的地方的一把钥匙。 同时也是……有些玩意儿离开那儿的一把钥匙。 二师姐对她说,别怕“恶蛟”。 大师姐对她说,“恶蛟”怕她。 “恶蛟”怕不怕她,赵清秀不清楚。 但赵清秀知道,女君殿不能没有了她。 所以,上一回,给师姐们的去信,她能小小的任性一下…… 赵清秀小脸平静,收剑入鞘,重新用灰白布带细细缠绕包裹好,藏入柜中,压在了一张折迭好的红签纸上。 这张红签,是她上次在承天寺求的姻缘签,根据檀郎的叙述,这是一支签王。 写的是:佳偶耶?神仙美眷也。夫复何求? 于是,便被她小心翼翼的收藏起来,和这柄佩剑一样,同等重要。 衣柜前,蒙眼少女转过身,面朝寂静黑暗的屋子。 安静站了一会儿。 她小脸出神,某刻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蓦然一笑。 笑靥如花,颊上两个梨涡很甜很甜,赵清秀还轻轻哼起了一道家乡童谣的旋律。 下次见到大师姐和二师姐,她要亲手把这张姻缘红签的签王递给她们瞧。 她与檀郎,是神仙美眷哩。 傻乐了片刻后,陷入爱河的少女两手在做饭的油腻围裙上擦了擦,单手略嗔的拍了拍烫红脸颊,走向厨房,继续洗碗。 赵清秀静静等待起了二师姐。 …… “怎么样,二位吃饱了没。” “我饱没饱不确定,但鱼兄他肯定是饱了,我看他都吃噎着了,额,虽然弟媳做的菜好吃,但鱼兄也不至于这么夸张吧,难不成这些日子在我院子里,伙食不好?” 欧阳戎和元、李二人走在湖边,前者笑语问了句,元怀民侃侃而谈,调笑了下李鱼。 “没有,没有,今日实在饿了。” 李鱼有些窘迫埋头道。 元怀民爽朗一笑: “那下次要是良翰请你去槐叶巷宅邸吃饭,你不得撑死,那里伙食也好,甄大娘子是真持家,也不知道良翰从小这么好的伙食,怎么还这么文弱瘦骨。” 欧阳戎撇嘴:“这叫骨瘦精悍,你懂什么。” 元怀民点头:“好好好,短小精悍。” “?” 元怀民话锋一转:“不过弟媳未免也太瘦了些,你们两口子倒是挺有夫妻相,不过我看弟媳全程不说话,还有那蒙住的眼,难道……” 欧阳戎笑容不变,走了一会儿,鼻音“嗯”了一下。 元怀民叹息一声: “真是苦命的女子,良翰对她好些,看得出来,弟媳很钟意你。” 欧阳戎抿嘴不语。 李鱼突然问: “公子怎么认识小夫人的?” 欧阳戎头不回,言简意赅:“故人重逢,两情相悦,缘之一字,妙不可言。” 李鱼一直低头跟在欧阳戎、元怀民身后。 他此刻闻言,垂目想了想,准备开口,突然发现前面的儒衫青年不知何时已经回首,犀利眸光一眨不眨落在他混杂犹豫之色的脸庞上。 “公、公子看小人干嘛?” 李鱼强笑问。 欧阳戎安静注视了会儿,直到旁边元怀民好奇回头,他才轻声开口: “想说一件事来着,话到嘴边又忘了。” 李鱼收敛笑容,少顷,又继续笑脸。 欧阳戎又送了一段路,元怀民主动道: “好了良翰,你早点回去陪弟媳吧,她眼睛不便,你还是多照看着为好。” “嗯。” 欧阳戎停步,准备告辞。 元怀民摸摸下巴,想到了什么,缓缓皱起眉头: “对了,我记得你和那位谢氏贵女有婚约来着,弟媳的事,谢姑娘知道吗?” 欧阳戎沉默了下,答:“我会说。” 元怀民似是替好友思索了下,又问: “那弟媳知道谢姑娘吗。” “知道。” “那就行。” 元怀民松了一口气,拍拍欧阳戎肩膀,一脸严肃说: “这么好的姑娘,传统守礼,估计一辈子都寄托在你身上了,你得好好待她,万不可做为了娶贵女抛弃好小娘的负心汉,不然我元某也要和你断交,划清界限,虽然良翰交友广,不一定在意我这一个,但是我还是要这么说,见不得这种有情人难成眷属的事情。” 欧阳戎看了看难得靠谱认真起来的好友,点头道: “我也是,等你和易指挥使的喜酒。” “……?” 元怀民骂骂咧咧的离开了,满嘴都是“有辱斯文”。 欧阳戎笑了笑。 元怀民和李鱼返回了承天寺的院子。 进门后,元怀民看了眼李鱼,忽道: “你怎么心不在焉的,你认识弟媳?” “没、没有。” “倒也是,弟媳瞧着也不认识你。” 元怀民走去洗澡,留下李鱼站在院中。 微胖员外仰头看了眼黄昏日落,呢喃自语: “是善缘还是…孽缘……真是一笔糊涂账……” …… 暮鼓黄昏。 欧阳戎背手散步,朝幽静小院走去。 半路上,燕六郎和裴十三娘身影出来。 后者将前者带了过来。 幽静小院附近的暗哨都是由裴十三娘和她的人负责的。 也只有裴十三娘知道欧阳戎在这儿时的行踪,燕六郎也得先找到她。 偶尔欧阳戎在幽静小院与绣娘私密独处,若是不太方便,燕六郎都会被拦住。 燕六郎来到欧阳戎面前,先两手递出一枚红布包裹之物。 欧阳戎瞥了眼,是从一指禅师那儿搜到的云梦令。 这柄青铜短剑隐隐有点不同。 他随手接过,收入袖中。 “明府,抓捕的桃寿斋、承天寺的越女眼线,按照您的吩咐,已经全部关押进了旧州狱大牢,暂时收监。 “那个一指禅师,禁锢在了寺里一间专门关罪僧禁闭的草屋,承天寺方面很配合,算是以寺住持和群僧的名义关押,卑职也派人去监管。 “嗯,毕竟这秃驴是悬空寺的僧人,直接关押进大牢,容易引起监察院女官和州御史的插手,现在圣人崇佛,举国效仿,万一被卫氏的有心之人举报,到时候洛阳勒令监察院重查此案就不好了,算是一个折中的方案。 “至于方家姐妹,已经被方抑武押了回去,严格禁足,卑职也派人入驻了方家,随时监督,没有明府的命令,这对姐妹是出不来的。 “对了,按照明府您的吩咐,以明府私人的名义,江州大堂正在给方家那位夫人收集一些名贵草药送去治疗,明府真是善心,那方抑武这回算是死心塌地了……” 燕六郎忙碌了一下午,额头挂汗,抱拳一一道来。 欧阳戎走在前面,轻轻颔首。 最后,蓝衣捕头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这下,云梦剑泽在浔阳城的眼线被咱们一网打尽了。不过……” “不过什么?” “监察院那边,对于明府突然主导的这次行动有些许异议,特别是没事先通知她们,她们现在也想要参与办案,审查旧州狱大牢的新犯人。” 自从洛阳那边四大禁卫的增援到来,容真和监察院便将全部精力投入到了浔阳石窟那边。 浔阳坊的旧州狱大牢,监察院此前关押的涉及天南江湖反贼的死刑犯,全部都转移到了城郊靠近浔阳石窟的新州狱大牢了。 老杨头等人全部迁了过去。 于是前段日子,旧州狱大牢空了下来,这回正好被欧阳戎和江州大堂给用上。 欧阳戎声音平静: “旧州狱大牢不准任何一位女官踏入,容女史来了也不行,你就回复说,让她们好好守好浔阳石窟,浔阳城这边,有本官全权负责,不准她们擅自行动入城扰民。 “这是本官的印章,还有王爷的手令,此事,本官也会亲自和容女史解释,无需她们多嘴。” 欧阳戎从袖中取出一枚刺史印章与一份玄黑帛书递出。 燕六郎小心翼翼接过,重重点头。 “明白了。”顿了顿,他又问:“明府,那牢里这些眼线,怎么处理?” 欧阳戎安静沉默了会儿: “先关着,不要严刑逼供、审讯死人,且等大佛落地后再说。” “是,明府。” 燕六郎领命,准备离去,走之前想起什么,难色道: “明府,还有一事,容真女史下午派人到了江州大堂。” 欧阳戎顿时皱眉:“你怎么不早说,她消息这么灵敏?” “不是咱们今日办案的事,她是派人来找您。” “找我?” “嗯,容真女史让人带话,严厉问您到底跑哪里去了,还教不教琴了,上午为何不辞而别?” 欧阳戎:…… …… 欧阳戎返回幽静小院的时候,赵清秀已经洗完了碗,人在主厢房里。 听到欧阳戎回来的动静,她自己跑到了主厢房的门口,扶着门槛,偏头“望”着脚步声的方向。 少了喜欢大声嚷嚷的方胜男,院中寂静了不少,恢复了赵清秀刚刚入住时的寂寥。 不过冬去春来,已经几月过去,现在正是鸟语花香的季节,不算“冷”清。 今夜,头顶的月儿也格外的明。 “怎么出来了,不用次次接我。” 欧阳戎无奈语气。 可赵清秀不吱声,两手举起,向前摸索,脚步快速的走向他。 长廊上,二人分别位于两头。 欧阳戎见状,也快步上前迎去。 看见这一道纤细瘦弱的娇躯,欧阳戎忍不住用力抱住。 二人碰撞在一起,赵清秀两臂也用力搂着他。 他们檐下相拥。 院中正好也有两只燕子飞回檐下新铸的泥巢。 少了方家姐妹,已经确定关系的二人有些肆无忌惮起来。 在昏暗没点灯的长廊上竭力拥抱,都恨不得把对方揉进自己怀中。 欧阳戎把脸埋在她发丝间,深深呼吸了一口清幽发香。 赵清秀偏头,檀口竟咬了下他的耳朵。 本来还克制的欧阳戎,像是黑夜中一支被点燃的火把,彻底忍不住了。 他直接公主抱姿势抱起绣娘,大步迈入旁边最近的房屋,不过却是方胜男、方举袖睡过的西厢房。 赵清秀红俏着面,反应过来走错了房,小脸慌张,两手推了几下他的厚实胸膛: “啊……啊啊。” 她着急摇头,很想说这地方不行,不可以。 不过却被已经沉迷气氛的欧阳戎给无视。 甚至赵清秀的这一点儿“拒绝”的推搡,反倒被欧阳戎误以为是佳人故意添上的特殊兴致,他心中一荡。 有些野蛮的把赵清秀重重丢在了方家姐妹香软朱红、留不少发丝的床榻上…… 屋内桌上,一支蜡烛“咻”一声熄灭,也害羞闭眼。 —————— ps:双倍月票来了,三百六十度打滚求月票! r2(撅起) (本章完) 第681章 绣娘有点狂野了【国庆快乐,月初求月票】 第6章 绣娘有点狂野了国庆快乐,月初求月票! “绣娘刚刚有点不一样。” “嗯?” 杂乱的朱红床榻上,赵清秀卷缩在欧阳戎怀中,手指捻着一缕发丝,在他胸膛处画圈,闻言,慵懒鼻音有些疑惑。 欧阳戎两手枕着头,望向天花板,来回吐纳,微微眯眼,似是回味: “有点……有点……那个词不方便说。” 她转圈的手指改为写字: 你说,快说,我要听 欧阳戎点头: “有点狂野。” “……?” 赵清秀原本布满红霞脸,霎那愈发红透,像是要滴血的红宝石一样。 欧阳戎感受到怀中佳人埋脸在他胸前,甚至能感受到某小脸的无比滚烫。 绣娘身子本就容易烫起来,像是小火炉一样,冬天里肯定很暖和……欧阳戎没由来的想到。 赵清秀越害羞,欧阳戎越喜欢逗她,继续眨眼笑道: “本来就是,你说,你咬我耳朵干嘛,本来能忍住的,你偏咬,绣娘也不老实。” 我乖巧老实,是檀郎不老实 欧阳戎笑笑,也不戳穿她,扭头耸鼻嗅了嗅,突然问: “原来绣娘也会饮酒,刚刚我不在,你偷喝了点酒是不是。” 赵清秀稍微抬起些头,小脸露出回忆之色,写字: 嗯,我会喝点,一位姐姐教的,送过我一个酒葫芦,里面的酒很辣,不过后来被另一位姐姐缴走了 欧阳戎挪笑:“绣娘的姐姐还挺多。” 赵清秀埋头不语,微微侧着脸,仔细倾听欧阳戎的心跳。 欧阳戎眼睛望着屋顶,手掌轻柔的抚摸她的脸庞。 二人都有点疲倦。 是大汗淋漓后蔓延心头的疲倦,只想呼吸,呼吸,再呼吸的恢复体力。 一根手指都不想动弹了。 连玉骨仙肌,本该清凉无汗的赵清秀,额头和鬓角的发丝都黏糊糊的粘在一张红润小脸上。 实在是被檀郎折腾的够呛。 二人汗水交融在一起。 分不清是谁的汗了。 不过欧阳戎的汗水肯定更多一些。 欧阳戎胸膛被压的有点酸,换了一个姿势,展开左臂,赵清秀默契的翻身,青丝飞舞,她抬起螓首,枕在欧阳戎左胳膊上,姿势侧躺的贴在他怀中。 欧阳戎的左手很自然的能摸到她光滑的后背。 大手抚摸了几个来回,用被褥帮她消瘦的后背擦拭了下汗水,留下两根手指,像是起舞的精灵一样,在佳人削背上的一节一节颈椎骨处跳跃、抚摸,然后一路上滑,来到香肩处,大手覆盖,来回摩挲,像是盘玉石一样。 确实也如玉石一般光滑。 这是左手往上走,能触摸的风景。 至于往下…… 若是一路向下游去的话,因为欧阳戎手臂长,赵清秀又较为娇小的缘故,他手掌很容易越过腰间…… 欧阳戎大手来回游走起来。 这给了他一种拥有着对方的感觉。 赵清秀一言不发,葱指默默在他胸膛画圈。 她卷缩在欧阳戎怀中,他看不见的地方,她眯起眼眸,像是猫儿被摸头一样,享受着什么。 其实也与他一样,享受余韵。 欧阳戎抬起另一手,从嘴皮子下面,捻出了一根乌黑直长的青丝。 是绣娘的。 绣娘的一头发丝十分浓密,她睡觉时又不喜欢扎起,甚至刚刚二人办事时,也是直接抽出冰白玉簪子,任由三千青丝披散在雪白肩头和背上。 欧阳戎上辈子也不太理解,这辈子,也随着大周朝的习俗留有戴冠用的长发,这才发现,睡觉时披散头发确实舒服,扎起来才难受呢。 “珑玲……” 欧阳戎右手不方便摸,于是两指把玩着一根冰白玉簪子,吊坠清脆作响。 玩了一会儿,欧阳戎发现这上面的两粒吊坠似乎可以取下来,脱离簪子,让其静音,他不禁拿到眼前,观察研究,准备尝试一下。 结果下一霎那,就被赵清秀夺了回去。 不准他乱动。 欧阳戎笑了笑。 突然问: “绣娘知不知道我的字。” 赵清秀动作停住,落字在他胸膛: 什么字 欧阳戎眼眸下垂,瞧了瞧她有些疑惑的小脸,摇头说: “没事。” 赵清秀却主动写道: 能不能和我说下她 “谁?” 檀郎提过的那位谢姐姐,檀郎不是要带我回去,参加婶娘的生辰礼吗,你已经介绍过婶娘了,这位谢姑娘很少提 欧阳戎犹豫了下,把他和谢令姜从认识到相知的事情大概说了一圈。 赵清秀脸色十分认真的倾听,中途没有打断欧阳戎。 欧阳戎说完。 她吸了吸鼻子。 檀郎这么优秀的男子,有女子喜欢很正常 欧阳戎反问:“那绣娘呢?” 赵清秀低埋了下头。 绣娘是哑巴,眼看不见,还缺了小指, 欧阳戎摇头: “绣娘不知道自己有多好。” 二人一时间都不说话了。 眼见时候不早,二人身上还有汗,欧阳戎找寻了下,只在皱巴巴的床单上,摸出一条天青色缎带。 不过这条缎带也不干净了,湿漉漉的,刚刚激烈之时,被咬扯下来,绑过皓碗…… 欧阳戎收回了手,起身下床,点亮屋灯,披衣出门。 他主动取来一条干净毛巾,还有温热水盆,坐在床边,先是给自己擦拭颈脖胳膊,清洗了一番。 毕竟是方家姐妹之前住过的房间,里面没有绣娘的物品。 刚刚二人情浓上头之际,顾不了太多,欧阳戎随心所欲,就近挑了这个房间。 朱红床榻上,赵清秀抱着被褥,默默看着主动清理的欧阳戎。 某刻,欧阳戎突然转头看她,吓得的她缩回了被褥。 “又不是没看过,躲什么。”他努力压住嘴角。 赵清秀埋着小脑袋,不吭声。 哪怕二人已经如此亲密接触,但是灯火通明的照着,女儿家面皮薄,终究还是不好意思…… 欧阳戎大致清理完毕,穿戴好,又取出一条干净毛巾,准备给赵清秀擦拭清洗,后者急忙写字提醒:熄灯 “都看不清,怎么擦?”欧阳戎一本正经问。 赵清秀不答,背对欧阳戎,就要重新缩进被窝。 “好好好,熄灯,熄灯。” 欧阳戎跑去吹灭灯盏,刚回到床边,没等他掀开被褥,佳人已经出来,主动抱住了他。 温香软玉入怀。 这一回是她索.吻。 欧阳戎的感受没错,赵清秀确实大胆了不少…… 收尾过后,欧阳戎依依不舍离开了幽静小院。 听到欧阳戎脚步远去,赵清秀依偎着门框,一只小手放于小腹处,似是默默感受着什么。 六品就在眼前,随时可破。 但是与檀郎双修得到的这股温润之气,似是十分柔和,可以被她引导。 能够积攒起来,一举破境,冲的更远。 赵清秀侧耳倾听了会儿院中的虫鸣。 小脸露出愈发期待之色,若是能在二师姐面前破境,是不是会更好一些,也算是檀郎的功劳。 这种进步神速,二师姐也会震惊吧。 …… “回槐叶巷。” 欧阳戎回到马车,长松一口气。 他先是闭目,进入功德塔,看了一眼老伙计小木鱼上方的青金色字体: 功德:三千零八十 在傍晚之前,他功德值还是四千零九十一。 而上回兑换完金色福报后,剩余的功德值是三千零九。 后面才知道,这金色福报,是老乐师的半部剑诀。 欧阳戎一直把功德值卡在三千的警戒线,就是防止遇到危机,使用上清绝学的功德值不够。 而这些日子的功德值增长,都是靠裴十三娘主导的星子坊旧宅改造后第二期,加上经验大礼包小师妹和容女史提供的。 最后维持在四千零九十一。 这一次没忍住的缠绵双修,消耗了一千多的功德。 这还是欧阳戎有意克制的结果。 虽然和前几次一样,同样是给绣娘注入一千多功德紫雾,但是欧阳戎刻意控制时间,让每一息都拉长了一些,所以这一次才格外费劲,不过也和绣娘有些情动的状态有关。 二人今日算是一起释放了长久的压抑,达到了某种融洽之境 少顷,欧阳戎长吐一口浊气,从功德塔中退出。 他取出一枚云梦令,低头打量了起来。 这是从一指禅师那儿缴获的云梦令。 之所以有些特殊,是因为上面有一道血痕。 除了所有云梦令上都有的那一行字外,这道多出的血痕,呈暗红色,虽然面积不太大,但是涂抹在青铜短剑上,还是有些吓人的。 欧阳戎尝试注入了些灵气,发现暗红色血斑亮了起来。 但是注入了许久,都不见动静。 他微微皱眉。 这玩意儿到底是怎么用的? 按照之前和容真、易千秋等人交换信息时,得到的血青铜知识。 此物作为云梦泽某座大阵的分阵眼,可以调动这座大阵的杀力。 眼下看来,疑似就是调动鼎剑之威,大阵可能是以鼎剑为核心。 但是云梦剑泽往天南江湖发放这么多枚云梦令,就不怕分散那座大阵的杀力吗? 其次,她们应该是不怕泄密的,毕竟发放这么多血青铜出来,不可能想不到,朝廷会缴纳其中一部分。 所以,这些越女们是自信欧阳戎等朝廷之人拿到了云梦令,也破解不了它的使用方式? 又注入了一会儿灵气,可惜除了暗红色血痕亮起来之外,青铜短剑毫无动静。 而且只进不出,不见任何预想中的大阵杀力。 欧阳戎摇摇头,暂且收起了这枚云梦令。 不多时,马车抵达了槐叶巷,欧阳戎瞧见了小师妹徘徊门口的身影。 “小师妹怎么来了。” “大师兄,你终于回来了,跑哪去了?离伯父让你过去。” “等下,我身上有臭汗,先去换一身衣服。” 不等谢令姜靠近,欧阳戎扭头跑路了。 谢令姜疑惑蹙眉,等到欧阳戎返回,确实换了一身干净衣裳,没等她多想,欧阳戎直接问: “王府发生什么事了?” “是大郎,又接到了安惠郡主的邀请。” 欧阳戎顿时皱眉: “还来?走,先去王府。” 欧阳戎赶到浔阳王府书斋的时候,离闲、韦眉、离裹儿等人全都已经到齐。 面前的桌上,有一封邀请函。 离大郎一言不发的站在桌子旁边,被众人审视。 “檀郎。” 离闲等人松了口气,纷纷打招呼。 欧阳戎摆摆手,先走去拿起邀请函,瞧了一遍。 发现,是安惠郡主那边的私人印章,邀请离大郎去匡庐山游玩寺庙。 欧阳戎收回目光,与众人对视了一眼。 他突然回头问:“大郎想去吗?” 离大郎看了眼虎视眈眈的离闲、韦眉,又看了看微笑的离裹儿。 嘴角不禁抽搐了下,他偏过头: “我、我去那干啥。” 说完,瞪了一眼好友欧阳戎。 …… 浔阳石窟门口。 一袭盛装的安惠郡主刚刚走出来,就有一辆车架默契的停靠在她面前。 “容姐姐穿这身衣服确实好看,也不知你为何最近喜欢紫色衣裳,没事,我帮你多找找,容姐姐今日怎么不太开心,还是开心些为好……我明日再来陪你。” “嗯,你注意安全。” 容真勉为其难的点头,挥手送别,卫安惠登上马车。 这时,容真转头看向头戴白布条的壮硕马夫,眼神审视了一遍。 卫武微微垂目,抱拳敬礼: “女史大人。” 容真没有理睬,冷傲转身,返回石窟。 安惠郡主的马车行驶了一会儿。 驾车的卫武突然开口: “郡主,离扶苏那边没有回信,应该是不会来了。” 卫安惠先是沉默,旋即语气有些不高兴:“为何要以我的名义邀请,武叔屡次三番这么做,有点过分了。” 卫武平静驾马:“这是梁王的要求,王爷同意让您和离家世子接触,说也不是不行,郡主不是挺喜欢那人吗。” 卫安惠话语停了会儿。 马车静静行驶了片刻,卫安惠轻叹一声,语气有些惆怅: “武叔,这真是父王的意思?他怎么好端端的,让我接触离氏的人了,是不是……你说了什么?” 卫武一板一眼: “郡主多想了。” “哦。” 卫安惠沉默了会儿,马车即将抵达浔阳城前,她忽道: “武叔,都两次拒绝了,还是算了吧,你以后别再以我名义请了。” 卫武不置可否。 …… ————— ps:大伙别在这章投月票!往后翻,下一章是一个5100字的月票番外,需要投一张月票解锁。 下一章为“赵清秀”人物番,不影响正文主线,不影响剧情连贯性,不看也毫无影响,仅作为月票福利 解锁番外章需要一张月票,解锁需要在本番外下方的“点击此处投出 1张月票解锁”处进入投票,直接投月票无法解锁,切记! 该月票番外永久存在,当前无月票的读者后续有月票之后依旧可以解锁 没月票的好兄弟也不打紧,正文会加更补偿的,月票投错的兄弟也没事,后续有月票抽奖福利补偿,大伙可以多投票,贴贴! r2(撅起) (本章完) 国庆双倍月票抽奖! 国庆双倍月票抽奖! 零点除了正常4000字更新外,还更新了一章5100字番外(一张月票解锁) 这是起点的国庆活动,鼓励作者参加,很多书在办,月票咔咔涨,小戎也收到了通知,难以免俗。 只能竭力多写一点,不过这个赵清秀的人物番,小戎来了灵感,写的比正文开心起劲~番外发布上限是五千字,小戎写超了,是找了编辑大大,才后台上传成功。 第一次发月票番外,不太熟,加上官方活动的解锁方式奇葩,其它界面的投票竟然不算数,只能番外章界面投票才解锁,这模式太不人性化了。 所以再唠叨一句: 月票番外需要在番外那一章解锁!其它界面直接投无效,切记! 该月票番外永久存在,当前无月票的读者后续有月票之后依旧可以解锁 解锁番外投的月票,也能参加接下来的十月抽奖活动,能一举两得。 不小心投错月票、没有解锁番外的好兄弟也别担心,还有月票抽奖作为低保。 而且国庆期间(1号到7号)投出的月票都算双倍。 所以月票投了不吃亏,投了不上当! 此前九月份的黑神话抽奖活动,大伙积极性很高,反馈极好,咱们一起狠狠支持了一波国产3a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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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你懂了风险二字,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大郎,哪怕是让你意识到有那么一丝一毫风险的事情,都不要去做,哪怕它很诱人,收益与获得的快乐很大,瞧起来远高于风险,但是,你也不要去干,因为你是浔阳王世子,你已经犯不着冒这种微小的风险了。 “而且世间万物,很多陷阱和危险,都隐藏在这些令人看起来正收益远大于风险的事情中,因为它可能是精通人性者,人为的圈套。 “再强调一遍,大郎你没必要去冒,咱们已经不是在龙城的时候了,按部就班的来即可,静等机会,总能回洛阳的,东林大佛的事情你和王爷也不用亲自上,让江州大堂和监察院忙去就行,自有一份功劳分给你们,明白没。” 说到这儿,欧阳戎轻轻一笑: “所以王爷成天在府上钓鱼,虽然王妃总是责怪,说他好吃懒做,我却从不去劝,这才是浔阳王的正确当法,你是浔阳王世子,亦是如此。 “与之相反的,嗯,也不知道当讲不当讲,你别和外人说就行,与之相反的是你妹妹,小公主殿下,她就太爱冒险了,喜欢刺激不凡的事情,有些赌性。 “不过倒也正常,聪明人都爱冒险,因为聪明人大都觉得自己聪明特殊,可以赌赢,做那天命之人,这也不是没有道理,他们聪明,整体的赢面确实稍大。 “怕就怕是装聪明和自以为聪明的人,所以,人贵在有自知之明,这种品质反倒难得,这很好。因为弱小与无知从不是生存的障碍,傲慢才是。” 欧阳戎神色和曦,娓娓道来,离大郎满脸专注的倾听,认真问道: “檀郎,那我算是聪明吗。” “不管你是不是,你不去赌,不冒风险就行了,四平八稳,已经是赢过了大多数人了,一穷二白才会冒险去赌,你天潢贵胄,不瞎折腾就行了,这个道理,你阿妹都不一定懂,或者说,懂,但偏不听,她就是觉得自己特殊,嗯,能有天命。” 离大郎点头笑语: “阿妹确实很不一样,从小到大,少见她办不成的事,搞不定的人……” 说到这里,离大郎忍不住看了眼右前方欧阳戎的侧脸,眼神有些许古怪。 欧阳戎目视前方,大步往前走,没有注意到好友的目光,继续开口: “或许吧,我评价是,以后哪位英雄好汉能摊上小公主殿下,那他,这辈子有了。” 离大郎笑的合不拢嘴。 “看得出檀郎的怨念。” “我什么也没说,这辈子有了,就不能是有福吗。” “行。”离大郎点头,又问:“可我们现在在浔阳城,争取回京,不也是在冒险赌吗。” “是这样,但是这个赌的前提是,我们不赌,也要死,甚至死的更惨。 “皇嗣是国本,国本之争,不进则退,咱们王府在浔阳城安居乐业是没用的,不冒险就得滑落到万劫不复,算是两害相权取其轻。” “我……明白了。” 欧阳戎回头瞥了眼离大郎认真思索的神色,轻轻颔首: “所以今夜这事,大郎这络腮胡没白长……好吧,我的意思不是说以前白长了,我是说……是说……” 实在圆不下去,欧阳戎有些失笑: “好吧,确实是这个意思。以前大郎看着成熟,胡子拉碴的,其实却像是个大小孩。” 离大郎听完,一本正经的点头: “那还得多谢檀郎,多谢云水阁,天天跑那儿去,当然催熟,就和柿子一样,和熟物放在密封之地,当然容易催熟。” 欧阳戎听到这个比喻,忍俊不禁,晃了晃手: “别怪我,是六郎带你去的,与我无关。” “那也是从犯。” “那不是,我可是劝过的,你们不听罢了。” “你怎么劝的?没见你拦啊。” “‘要不算了吧’,这句我每次不都说过?你们别抵赖。” “……” 离大郎无语摇头: “行,檀郎可是洁身自好的俏郎君,懒得上去,大娘小娘都喜欢,是女子往檀郎身上贴才对。” 某好友酸溜溜的说道,欧阳戎假装没听见,认真说: “王爷和小公主殿下这次对你算是刮目相看了,上回你弄砸的秦缨之事,算是扭转印象了,大郎继续保持。” “好。”离大郎答应了声,有些沉默下来。 二人安静走了一会儿,即将来到王府门口之际。 欧阳戎突然回头: “听小师妹说,你拒婚了,六郎也说,你好久没去云水阁,他喊你去,你都推脱,哪怕他发了俸禄说要请客。” 离大郎笑了下,嗓音有些温和:“不去了,你让六郎把俸禄留着吧,别大手大脚花。” 欧阳戎上下打量了下离大郎。 他忽然开口:“记住,克制。” 再次叮嘱。 离大郎点点头:“嗯。” 来到府门外,欧阳戎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停步说: “其实,仔细想想,大郎,我并没太多资格说你的。” “没有,檀郎带头做的已经很棒了。” 停顿了下,离大郎有些疑惑,反问: “檀郎这意思,是不是也有让你难以克制的事情,和女子有关?” “没……也不是,那是欠的债,得还。她没找我要,但,我不能不给。” 儒衫青年丢下一句,默然离开。 离大郎停留门前,低头咀嚼: “债?” …… “你昨天上午跑哪里去了?不是说好教本宫琴曲的吗?” 浔阳石窟,上午,阳光明媚。 欧阳戎早早带着木琴赶来。 刚来没多久,接到通报的容真就走了出来,一张万年不变的冷脸看着他。 “我……” “你教人琴曲是这么教的?” 她冷声打断,继续质问: “本宫听人说,你昨日还在城里办案,请来了前线中军大营那边的玄武营人手,把我们监察院排除在外,是不是?” “嗯。” “为什么?” 欧阳戎脸色镇定下来,与她平静对视,点头说: “城里的事情我来管,不是说好了?昨日城里搜捕的眼线,是我盯了很久的,我怕找你要人手,浔阳石窟这边兵力空缺,所以就没通知。 “总而言之,我能解决,暂不需要容女史操劳。” 容真看了一会儿他的表情,移开眸光: “行,若是有需要本宫帮忙的,你一定要说,你自傲事小,弄砸局势事大。” “好。” 欧阳戎笑语答应。 容真指着他怀中木琴道: “但你昨日走前,为何不和我说一声?你说要教本宫琴的,等你一上午,以为你去去就来,总不至于失约,可没想到,你直接回城办事了,若不是城里女官报信,说不得本宫要在门口等到午饭凉了。” “额,抱歉……我是以为容女史在忙,迟迟没出来。” “呵。是你在忙吧,责任全推到本宫身上,不然怎么说欧阳大人能当修文馆学士呢,甩锅有一手的。” 容真冷笑。 欧阳戎立马转移话题: “咦,女史大人是不是有什么重要事?穿这么郑重,还化了妆容。” “晚上有老前辈的琵琶会,你忘了?不然你以为本宫为何打扮,还有你,你晚上也要去,穿的像样点,有点仪式感,咱们是去陪老前辈欣赏琴乐。” “那行,你先学琴吧,争取两日内记住六首曲子……” “简单。”她微微翘起下巴:“只是本宫此前稍有疏忽罢了,确实不擅此道,但只要是本宫认真学的,总不算差。” 欧阳戎一边放下木琴,一边摇摇头: “你别用嘴了,用手吧,坐下,先弹吧。” “哼。” 欧阳戎开始教起了容真琴曲。 后者脸庞上的冰冷冷神色,渐渐消融。 确实学的认真。 …… 深夜。 浔阳坊的浔阳楼灯火通明。 一楼大厅,琵琶声不断,正在办着琵琶会。 老乐师正在和一众擅长琵琶的妇人评鉴。 欧阳戎和容真听了一会儿,却不太懂门道。 欧阳戎被容真拉到了楼顶天台。 刚抵达,容真左右四顾了下,似笑非笑问: “这里确实安静,难怪那夜你选这里和你小师妹花前月下。” “是怀民兄选的,他那天有事……” “你自己信吗” “……容女史不是学琴曲吗?” 欧阳戎噎住后,反问。 容真只好坐下,取出琴来。 欧阳戎坐她旁边,二人面对着面,目光撞在一起。 容真率先偏开眼睛,飘向旁边。 欧阳戎先是取出小册子,打开,摆在容真面前,让她观阅。 旋即,言传身教起了琴曲。 琴声悠扬回荡在楼顶天台。 欧阳戎做事投入,教的很认真,不过终究不算大家,只能按照自己理解传授。 于是稍显唠叨了些,手舞足蹈的辅助讲解,深怕她不懂。 某刻,容真悄悄侧目,看见欧阳戎低头给她示范弹琴时,坚毅认真的脸庞。 他嘴唇有些红润,因为话语太多,口干舌燥,时常饮茶解渴,茶水遗留红润嘴唇,在楼下透来的霓虹光线中,还泛起耀眼光泽。 容真默默多看了一眼。 他嘴角好像还有一些像是胡渣的绒毛。 所以这家伙胡子好像并不多,不会扎人……她没由来的想到。 期间,容真弹错了曲子,欧阳戎忍不住伸手,为她指了指,纠正了她小拇指的指法,两手碰到了一起,他没怎么注意。 容真目不斜视,一言不发,继续弹奏。 不过可能是学艺不精,后面还是弹错了三、四次,还是同一处,欧阳戎忍不住伸手,又纠正了几次,只觉得血压快治好了。 不过一看到女史大人冷酷无情的小脸蛋,他只好咽下了嘴边差点漏出的“笨”字。 约莫一个时辰后。 在欧阳戎的凝视下,容真顺畅的弹奏了一遍“六首琴曲的融汇”。 欧阳戎听完,长吐一口气,拍拍手: “差不多了,容女史应该已经掌握,这就是老前辈教的六首曲子,以那首诗词顺序连在一起了。” 容真微微蹙眉,没有说话。 “怎么了?” 容真低头看了看手掌,又看了一眼他,深呼吸一口气说: “本宫……还是不会。” 欧阳戎语气费解:“还不会?你不是都弹出来了吗?” “本宫意思是,那、那个精髓还没有领悟。” 欧阳戎追问:“精髓?” 容真本在低头思索,被他问的有些不耐烦了,摆手道: “你不懂,反正和你教的表面东西不一样,你会的这个我当然也会了,学了一天,本宫又不是傻子,但是……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本宫真正要的东西,就是那精髓,它是要悟性的,本宫肯定不会差……欧阳良翰,你确定你没有弹错。” “没教错。”欧阳戎收敛起了表情,自顾自的点头:“那不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容真脸色疑惑:“什么?” “没事。” 欧阳戎摆手,低头整理木琴。 容真没在意,蹙眉凝视手掌。 可过了一会儿,她耳朵隐约听到旁边某人的小声嘀咕: “没这悟性,笨呗,这样教都不会,还精髓,我听两遍就领悟的东西,欸怎么这么笨啊……” 容真:……? —————— (ps:国庆双倍月票,前七天有月票抽奖!0r2) (本章完) 第683章 你若知他,视他如一粒蚍蜉见青天【国庆七天投月票可抽奖!】 第6八3章 你若知他,视他如一粒蚍蜉见青天国庆七天投月票可抽奖! “欧阳良翰,你再说一遍。” 容真十分认真,一板一眼道。 “什么?” 欧阳戎抬起头,露出有些迷糊的神色。 容真绷着脸,看了会儿装傻充愣的儒衫青年,开口: “能听老前辈的琴曲……算了,你不知他,视他如井中蛙见天上月;你若知他,视他如一粒蚍蜉见青天。” 欧阳戎点点头,含笑说: “或许吧,其实在下也不是傻子,容女史想掌握此曲,是不是因为它关系到了浔阳石窟的布防。” 容真与欧阳戎对视了一会儿,微不可查的点头。 她垂眸:“算是一环吧,你为何如此问?” 欧阳戎微笑: “总觉得这位老前辈不简单,而且浔阳石窟那边时间紧,若只是单纯学琴曲,容女史岂会空耗时间在这上,很简单的道理。” 容真却是反应淡淡,露出一声讥笑: “哦,本宫还以为,你会自恋暗想,本宫找你学琴曲,是有别的一些心思呢……看来你也挺有自知之明的,好,很好。” 欧阳戎怔了下。 不等他开口,容真突然说: “既然你猜到了,那也不瞒着了,老前辈和他的曲子,涉及到东林大佛的核心,本宫越快学会越好。” 欧阳戎问:“是不是最好在大佛落地前学会?” 容真一声不吭的点点头。 欧阳戎又问:“之前听说的那个特殊名额,是不是也与它有关?学会此曲,对你而言才算稳了。” 容真微微皱眉,看了他一眼。 少顷,微微点头:“嗯。” 欧阳戎脸色认真起来: “那还等什么,时间紧,任务重,我再弹几遍,你好好听。” 容真突然问: “你就不问,这特殊名额到底是什么?浔阳石窟的真正布防是什么样的?” 欧阳戎摇头: “容女史会说,早就说了,不说,自然有自己道理,不多问。” 容真深深看了眼他: “其实你教的琴曲,我已经会了,更精髓的东西,你弹再多遍也没用的,像老前辈说的,需要悟性。” 欧阳戎笑说: “一次不行,就多次,总会有收获的,悟性强求不来,但是咱们用笨方法。” “你为何对本宫耐心这么好?” 欧阳戎刚要皱眉,容真立马说: “本宫就受不了所教之人这么笨,本宫厌蠢,不过欧阳良翰,你刚刚的话其实不算错,在老前辈所教琴曲这块的悟性,本宫确实有点欠缺。” “容女史到底想说什么?是想拖延时间偷懒,等楼下老前辈的琵琶会结束,回去休息对吧?怎么和元长史一样偷懒。” “荒缪,懒得和你说。” 欧阳戎笑了笑,继续调琴弹奏。 容真板脸了会儿,忽然道: “浔阳石窟那边的布防,不是不能让你参与,不过得经过一次司天监的身份排查,每个接触浔阳石窟核心布防的人,都需要经过一遍,这是惯例,之前不让你接触大佛核心,不是针对你,而是司天监外的所有人,都不可知道,这是规矩。” 欧阳戎问:“易指挥使也是吗?” “嗯。玄武卫、白虎卫的几位将军都排查过了。” 欧阳戎笑说:“确实得仔细查查。” 容真忍不住道:“再说一遍,不是针对你。” “在下知道。” 容真又道: “其实还有一件事,关于大佛落地日期的,我和宋前辈有些不知是否成熟的想法,有益于布防,明后两日你有无时间,来一趟浔阳石窟,我们闭门商议下。” 欧阳戎眯眼道:“好,后日上午吧。” “好,继续弹琴吧。” 容真轻哼一声,有些理所当然的闭目吩咐。 欧阳戎习惯了她傲娇,笑若春风,继续抚琴。 …… 翌日。 欧阳戎没有去浔阳石窟。 今日难得休息一次,他在江州大堂忙完,抽空提前去了一趟幽静小院,陪伴绣娘。 “小心台阶。”欧阳戎把门前欢喜迎接的赵清秀小手牵起,一起走往后院,他温声解释: “我晚上得早点回去,陪婶娘吃饭,好多天没在家吃晚饭了,不太好。” “嗯嗯。”赵清秀抱住他胳膊,微微仰头朝着他,笑吟吟的。 来到主厢房,欧阳戎看见桌上有些针线。 “这是什么?香囊?” 算是,其实是护身符,我想给你和谢姐姐做一枚 欧阳戎不动声色: “谢姐姐?” 赵清秀浅笑,写字: 放心,生辰礼送出去,不会提前打乱檀郎的事情,对了,已经做好了一枚,檀郎拿回去吧 欧阳戎点点头,拿起护身符看了眼。 其实就是一个小号香囊,里面还有一些祝愿词。 欧阳戎打开后,抽出小纸片,看见上面写有四字: 长毋相忘。 除此之外,还有一首《诗经》上的雅诗,算是祝福情人的……还别说,绣娘的字确实不错,但是目盲写字确实也不方便,能看出,她废了很多张纸,才抄写的相对端正。 欧阳戎看了眼赵清秀还在制作的小师妹护身符,抿了抿嘴。 “辛苦你了。” 他轻声说。 正在低头收拾桌子的赵清秀,身影顿了顿,又继续收拾,背影轻轻摇头: 是檀郎辛苦了,想借助家里婶娘的生辰礼,把我带至姐姐妹妹们面前,我却待在院子里,什么也做不了,我心头难受 欧阳戎用力摇了下头: “不是之前说好的吗,槐叶巷那边,我来,只要你不介意我身边已有女子就行。” 赵清秀忙着摆手。 不、不排斥,只是有歉意,对那位谢姑娘 “歉意?”欧阳戎奇问。 赵清秀咬唇不语。 又写道: 檀郎如此努力,我也不会辜负的,我、我也会努力的 欧阳戎只道她说的努力,是指这种类似护身符这种讨好小师妹之事,安慰了几句。 少顷,温存了会儿,准备离开幽静小院。 走前,赵清秀把护身符塞进他怀中。 而没有别在他腰间。 欧阳戎了然,默默收起。 …… 回到槐叶巷宅邸,正好赶上晚饭。 陪婶娘吃完,欧阳戎返回了饮冰斋。 他把剑匣从车上取下来,带了回去。 回到院子,先没去卧室,他去了书房。 桌边,欧阳戎打开剑匣,取出诸物,一一检查。 欧阳戎又将《桃花源记》真迹取出来,同时取出两把青铜短剑。 一把是容女史给他的,普通的青铜短剑。 还有一把,是从一指禅师那儿缴获的,剑身上带有一道特殊血痕。 欧阳戎尝试着把《桃花源记》真迹,与两柄青铜短剑放在一起,捣鼓片刻,认真观察起来。 他似是想要拼凑两种事物。 全程无果。 又研究了会儿,没有眉目,欧阳戎摇摇头。 看来京兆元氏珍藏的这副《桃花源记》真迹原来的青铜轴杆,所用的血青铜,应该很不简单,没法被云梦令的主体材料轻易代替…… 这么看来,可合理猜测,血青铜也是有区别的,分三六九等。 将桌上数物收了起来,重新塞进墨家剑匣,屏蔽气息。 最后照例检查了下小木鱼上的功德值,欧阳戎睁开眼,站起身,离开书房。 他刚回到主卧室,里面的衣柜就被两个小短手合力推开。 小墨精妙思从衣柜门缝里钻了出来,小脸狐疑的打量着他,审问语气: “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本仙姑没睡着,你就回来了,以前每天也不知去哪里鬼混了,每次睡前都不见你,你总不是天天和谢丫头约会吧,那她不得嘴巴都笑咧。” 欧阳戎不说话,把她小脑袋按回了衣柜。 “小戎子,你这是冷暴力!最伤心,没有之一。” “你别叫,产不出灵墨,你别说话。” “……?” 欧阳戎脸色稍显疲倦,脱下外套,去往浴室洗澡。 妙思一颗小脑袋从衣柜里重新探出,眯眼瞅着他的背影。 及至入夜。 浴室内水雾缭绕,温热未散,不见洗完澡的欧阳戎身影。 一道儒服小女冠身影悄咪咪出现,跑到一个装有脏衣裳与随身物件的竹篮边,她爬了上去,埋头找寻起来。 “小戎子是不是又瞒着我,藏好东西了,臭男人,早就发现你不对劲了,什么好东西,不拿出来……” 妙思干脆跳进篮中,小脸埋在儒衫袖口处布料上,细细嗅闻,发出碎碎念: “没错,就是这个味,嗅起来隐隐熟悉,到底哪来的呢……唔!有点像是几百年前那个老赖酒鬼的文气,难怪这么熟悉,不过他的文气也不多,若隐若现的,还掺杂着一道很陌生的文气味道……难怪前几次本仙姑没闻出来,原来是混杂了,这次总算搞明白了……奇怪,东西呢,他藏哪了,不是吧本仙姑也防?笑死,鬼才要那老赖酒鬼的臭文气……” 妙思捏着鼻子,脸色嫌弃的翻找了会儿,倒腾的小手突然翻出一物。 待瞧清楚后,她小脸露出些意外之色: “这是……香囊?” 小墨精一边打开有她体型一半大小的香囊,一边嘀咕: “这小子的香囊怎么这么多,最渣,没有之一,这香囊还挺新的,唔,长毋相忘?呕,真肉麻,咦……” 妙思突然“咦”了一声,小鼻子凑近,嗅起了……纸上的墨。 …… 清晨。 浔阳石窟。 容真与宋嬷嬷站在大佛脚下,安静不语,仰头望佛。 “姓俞的他剑诀你还没领悟?” “嗯。” “你速度快点。” “知道。” “不是催你,而是姓俞的老家伙很不着调,到时候你不行,让他来,指不定消极怠工,或者又出什么篓子,也只有陛下能管住他了,但是陛下在千里之外……” 宋嬷嬷叹息一声,少顷,继续叮嘱: “这种事,还是掌握在咱们司天监的人手里最好,这也是陛下给你的机会,大司命对你也是寄予厚望。” “晚辈知道。” 宋嬷嬷转头看了眼垂目的宫装少女,问道: “这佛像的事,真要让他知道?” 容真像是没听到。 白眼老妪脸色寂然,继续说: “欧阳刺史只是负责营造罢了,知道这么多作何,而且现在临近大佛落地,多一人知道,多一分风险,这个道理不用老身说吧。” 容真终于开口: “也到了该说的时候了,今日等他来,会与他商量下咱们定下的日期,还有对外的障眼法,有些事是避不开的,咱们就按照流程来,再排查一次,今日就告诉他大佛布防。” “你能说到做到最好,别心软放水,有了疏忽,最后惹了祸事。” “你是说陛下钦定的造像能臣、修文馆学士通敌?” “老身可没这意思。” 这一老一小的两位司天监女官,一问一答起来。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赶来一位中年女官,在不远处呼喊了声: “女史大人……” 容真蹙眉:“什么事?” 中年女官似是容真亲信,看了眼旁边的宋嬷嬷,闭上了嘴。 宋嬷嬷见状,轻笑了下,转身走远,让出位置。 白眼老妪走远了些,某刻回头时,瞧见中年女官凑到宫装少女耳边,似是说了句什么。 宫装少女脸上露出一些诧异困惑的神色。 宋嬷嬷收回目光,走向远处正被易千秋带人严密守卫的黄金佛首…… 容真在中年女官的带路下,来到了一处亭子前。 她抬眸看了眼。 亭中有一位正在等待的信使,是一位十分陌生的瘦脸汉子。 容真入亭,头不回说: “你退下。” “是。” 中年女官后退几步,迅速消失。 亭内只剩下容真和瘦脸信使。 瘦脸信使抱拳行礼,恭敬递上一封信。 容真蹙眉收下。 瘦脸信使抱拳告退,全程一言不发。 容真没拦,两指捻信,垂目打量了下熟悉的蜡封,才缓缓拆开。 她展开信纸,浏览了会儿,原本淡漠的表情渐渐收敛。 某刻,修为驻颜的宫装少女略带婴儿肥的脸颊上,法令纹肌肉隐隐跳动了下。 容真蓦然转头,望向远处的浔阳城方向。 下一秒,宫装少女的身影消失亭中。 原地只剩下一片信纸的碎屑。 被一只紧攥到五指失血青白的玉手捏碎的。 —————— (ps国庆双倍月票,前七天投月票可抽奖!0r2) 第684章 你是本宫谁,本宫打她巴掌干嘛?【国庆七天投月票可抽奖!】 第6八4章 你是本宫谁,本宫打她巴掌干嘛?国庆七天投月票可抽奖! “站住。” “婶娘何事?” “中午回来吃饭吗。” “不了,回不来。” “今日是不是休沐,檀郎前几日不是说有半天假吗,陪妾身吃饭。” “临时有事,需要去一趟浔阳石窟。” “又是浔阳石窟,怎么天天往那儿跑,感觉整个浔阳城,就我家檀郎最忙,对了,元怀民他们是干嘛吃的?” 槐叶巷宅邸,内宅,一大早,欧阳戎边走边披穿青色儒衫,快步走入膳厅,当着一副雍容典雅姿态、准备陪伴爱侄用膳的甄淑媛的面,囫囵吞枣饮下大半碗糯米粥,他顺手从桌上拿起一块金黄烙饼,叼在嘴里,准备出门。 甄淑媛脸色不善的喊住了他,斜眼询问了一番,她柳眉竖起: “檀郎,不是妾身爱多嘴管事,但有时候,你不能全部亲力亲为,得分些事情给下面人干,你是江州名义上的最高长官,怎么能什么事情都你去管,岂不累死。” 罗裙美妇人苦口婆心说: “要善于用人,你看婶娘,咱们家这么大,家务活得分配给半细她们,岂可让妾身一人全上,你说对不对。反正不管有多忙,都不至于连吃口饭的时间都没有,早饭来不及吃,中饭也来不及吃,晚饭估计也不消等了,欸。” 欧阳戎摘下嘴里烙饼,脸色有些不好意思道: “其实我也没多亲力亲为,六郎、怀民还是有在做事的,不过今日特殊,临时答应了容真女史,要去一趟浔阳石窟,和她商议要事,涉及大佛,事关重大……” “好了,好了,不用说了,是那位女史大人相约的话,妾身理解了,和她私会,确实不能让外人代劳,难怪走的急匆匆的,猴急是吧。” 欧阳戎越听越觉得这话不对劲: “什么私会,是正经聊事,她说有一个特殊方案需要讨论……” 甄淑媛似笑非笑:“嗯嗯嗯。” 欧阳戎看不下去了:“婶娘,真是正经的。” “有人是正经的,但有人可能就不太正经了,总有一个不正经的。” “……” 甄淑媛的话有点绕。 欧阳戎闻言皱眉,张了张嘴准备说点什么,片刻后,又老实闭上,扭头继续走人。 坐在厅内的罗裙美妇人却继续板脸呼喊: “妾身不管,你中午回来吃饭,这是死线,和你那什么女史大人商量要事,路上来回一趟,再加上议事时间,妾身算算,你今日又走这么早,一上午时间肯定够了,除非有鬼,真是私会什么的,没有的话,你中午就回来吃饭,明白没。” 她说完后,见欧阳戎老实停步,用筷子夹了一块米糕,放入嘴中咀嚼,轻哼了一声。 欧阳戎欲言又止。 甄淑媛放下筷子,一副眼神警告,压低嗓音道: “妾身提前喊婠婠来了,她也以为你上午有假,你现在走,她等会儿来,妾身最晚只能把她拖到午饭,你得回来见一面,知道没?” “行。” 没犹豫多久,欧阳戎干脆点头,大步出门。 …… 欧阳戎出门早,却没有立马去浔阳石窟。 先来了一趟江州大堂。 说起来,江州刺史府那边,欧阳戎有一段日子没去了,军政公文什么的,都是令刺史府长史送到江州大堂这边来批阅。 江州刺史府和江州大堂的职权不同。 因为江州刺史掌握一州军政大权,算是一个缩小版的封疆大吏,包括江州折冲府在内的军政事务,都是最先送往江州刺史府的。 而江州大堂,则是在副手江州长史的实际主持下,主管江州境内一城数县的民生事务的。 江州大堂的正堂内,首座是刺史的办公位,不过一般情况下,刺史来的少,比如已故……不,壮烈牺牲的前任江州刺史王冷然,长期都不来江州大堂的,成天在刺史府待着,这已经算是怠政了。 欧阳戎接下代理江州刺史的职务后,反了过来,刺史府干脆不去了,直接让人把刺史桌案搬到了江州大堂。 平日里,那些原本送往江州刺史府的军政情报,都是全都送到江州大堂来。 一般刺史在哪儿,本州的决策班子就在哪,以他为核心。 其实,这里面应该也有另一层考虑,懂行的外人所能想到的一个可能: 这位姓欧阳的年轻刺史,出身江州大堂,这里的嫡系人马多一些,而江州刺史府那边,还在沿用王冷然时期的人马班底,里面可能有他的亲信没有剔除,隐藏起来了…… 一来到江州大堂,欧阳戎找到了燕六郎。 “查的如何,有什么能改进的吗?” 燕六郎一边递出一份案宗卷轴,一边笑着宽慰: “明府多虑了,您以往行事光明磊落,家世也清清白白,卑职想不到,司天监那边,会有什么审核不通过的风险。” 欧阳戎缓缓点头。 接过燕六郎递来的卷轴瞧了眼。 这份卷轴,来自江州大堂的内部秘库,记录有本州官员画像与历次御史考核情况。 只有监察院与本州刺史才能查阅。 手里这个卷轴,是其中一份,属于欧阳戎的。 从他担任江州龙城县的县令起,就开始记录了,确实没啥污点。 赈灾、治水、献祥瑞……年终考核都是“上上”。 现在又是为女皇陛下造像,还深得有一层陛下亲使身份的容真女史青睐,已经屡次上报推崇。 难怪当初担任刺史的王冷然,找不到攻击他的角度,压不住他的晋升。 不过,监察院那边,应该还有一份关于他的更详细案宗。 除了欧阳戎手中这种单纯官场任职履历外,还有介绍他的家世出身,和一些生平事迹详细内容的卷轴。 甚至会有州级御史,专门去往他家乡南陇实地考察,防止假冒…… 欧阳戎放下这份简易卷宗,摸了摸下巴。 容真前日坦言,对他坦白浔阳石窟核心的隐秘布防前,需要进行一次司天监的保密排查,某种意义上,就类似前世的政审,只是更细致一些。 上面这些卷宗,司天监应该都会查一遍。 不过,还有一个流程,那就是派人去往他做过官的地方,在当地官场和民间,开放言路,广泛征集一下此人风评。 或者司天监拍出来的使者,直接抽查几位匿名官吏。 看看有没有人举报他贪污受贿,当然,全程是保密的。 若是没有啥严重污点,就算过了保密排查。 总体而言,大周官场的监察体系还是蛮成熟的。 思索片刻,自觉没啥遗漏了,欧阳戎转身出门。 来到浔阳石窟。 “什么?容女史不在?” 欧阳戎看着面前的王操之,皱眉问道。 “嗯,容姐姐早上好像有啥急事,走了。” “去了哪?” “好像是回浔阳城了。” 欧阳戎皱眉,又问: “几个人去的。” “好像是一个人一匹马。” “一个人?” 欧阳戎凝思片刻,摇摇头,走前丢下一句: “什么乱七八糟的称呼,说了多少遍,喊职务。” 王操之点头:“明白了好姐夫!” “?” 欧阳戎懒得搭理他了,仰头看了眼天色时辰,决定直接回城。 一路上,他脸色有些疑惑。 容真一个人能去哪?不是约好今天见面商议要事的吗…… 半个时辰后,欧阳戎心事重重,回到城中,先去找了燕六郎: “容女史今早独自进城了,你注意下,看看她去哪了,见了谁。” “是。” 燕六郎抱拳退下。 吩咐完,欧阳戎望了眼天色,脚步略匆的回到了槐叶巷宅邸。 刚进用膳厅,发现果然回来晚了。 甄淑媛头不抬的说:“婠婠吃完走了。” 欧阳戎诧异:“你们怎么这么快?” “快?你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檀郎怎么这么慢?” “抱歉,我的。” 甄淑媛翻了个白眼说: “哼,而且檀郎今日真是吃亏了,婠婠穿了一件好看极了的朱红襦裙,和红宝石一样光彩夺目,真是个绝世小娘子,还是尊贵五姓,欸,檀郎身在福中不知福。” 欧阳戎脸上露出歉意神色: “怪我,回来太晚了。” 这时,旁边吃饭的叶薇睐小声补充了句: “檀郎,谢姐姐把小家伙带出去玩了。” 欧阳戎轻轻颔首。 甄淑媛一脸好奇问:“小家伙?是谁?” 欧阳戎与叶薇睐对视一眼,他回过头,朝好奇宝宝般的婶娘眨巴了下眼睛: “算是院子里养的小宠物吧,婠婠喜欢。” 小师妹经常常带妙思出去吃好墨,小家伙巴不得呢。 甄淑媛轻轻点头,像是想起了一些传闻之事,唠叨了起来: “哦,还是你们年轻人爱折腾,小宠物还是别养,很烦人的,放家宅里,指不定哪天闯了大祸……” 欧阳戎失笑了下。 饭后,他回到书房,余光瞧了眼桌面上的护身符小香囊,着其实是有一对,另外一个,是绣娘给小师妹做的,准备生辰礼见面送出,不过还未缝制好。 欧阳戎拿起护身符,准备塞入怀中,半途动作顿住,走去将它塞进了墨家剑匣。 他拍了拍手,准备读会儿书再午休,这时外面传来匆匆脚步声。 院门被人推开,抬眼一瞧,叶薇睐正带着一脸严肃的燕六郎入院。 还没进屋,燕六郎就大声喊道: “明府,有急事!” 欧阳戎背手走出屋子: “什么事?说。” 燕六郎犹犹豫豫道: “卑职……卑职看见女史大人去了星子湖那边……” 欧阳戎愣了下,旋即身形若闪电般冲出门。 “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不早说!” “大概半个时辰前。” “走!” 欧阳戎匆匆带着燕六郎赶去了星子湖。 刚靠近幽静小院,就看见院子前不远处的巷子里,有两道安静站立的女子身影。 一道身影是紫金披帔美妇人,一道身影是…紫色宫装少女。 街角处的欧阳戎,心里顿时咯噔一声,快步上前。 原本埋头跟在他身后的燕六郎,突然抬起一只手,捂住肚子,转过身去,两手一边解着腰带,一边低头走向最近的暗巷墙角,解手放水。 欧阳戎走太快,一时间没发现心腹干将的精妙走位。 他跑到了容真二女面前,气喘吁吁说: “容、容女史来这里作何,不是在浔阳石窟集合吗,在下刚刚在家中午休,没第一时间接待,还望勿怪……” 容真没回头。 欧阳戎一边擦汗喘气,一边不动声色的打量二女。 只见容真那少女般的矮小背影一动不动。 紫金披帔美妇人和一个委屈小媳妇似的,在容真身后低头罚站,她单掌捂住半边脸,丝毫不敢吱声。 欧阳戎默默往前走了一步,来到容真身边。 顿时发现,这位女史大人两手背在身后,板着脸,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的那座小院子。 这时,欧阳戎余光瞧见,正偷偷抬头看向他的裴十三娘,脸上有一道清晰无比的通红巴掌印。 “公子……” 裴十三娘弱弱开口,前方却传来容真的大声呼喊: “欧阳良翰!欧阳刺史!” 欧阳戎顿时一个激灵,抢先开口:“在,容女史好端端的,没必要打人吧……” 容真语气好奇的反问: “你是本宫谁,本宫打她巴掌干嘛?” 说到这里,她陡然大声: “本宫没打!” 欧阳戎脸色讪笑,“好,没打,女史大人听在下说……” 俏脸一向冷若冰霜的容真此刻竟笑吟吟的: “本宫说了没打,就是没打,你别自作多情,也别解释了,私藏越女,本宫知道了,哈哈,私藏越女,金屋藏娇。” 欧阳戎一脸正色: “那是在下的童养媳,在下有责任教化,且能保证,有在下在,她决不会跟随作案。” 容真蓦然大袖一挥: “本宫管她是不是你童养媳!” 欧阳戎沉静下来,认真问:“女史大人……没有进去吧?” 容真突然回头,一脸奇怪的问: “本宫进去干嘛?已经有人进去了。” “……?!” 欧阳戎浑身一僵,先缓缓转头,看了看裴十三娘脸上那个通红无比的巴掌印。 在容真的轻笑打量下,儒衫青年再次转头,望向了前方那一座此刻格外幽静的幽静小院。 —————— (ps:求一求双倍月票,冲鸭!!!) (本章完) 第685章 小师妹VS绣娘,容真VS欧阳戎【双倍月票还有两天半】 第6八5章 小师妹s绣娘,容真s欧阳戎双倍月票还有两天半 “公子今日可能来不了了,要陪家中婶娘。” “嗯。” “绣娘姑娘买这么多舂米作甚,簸粮、推磨,擀成面条吗?好端端的,为何做面,给公子准备吗?” 上午,一辆豪华车驾从集市回来,路上,裴十三娘好奇的看了看今日置购食材有些不同的赵清秀。 赵清秀点点头,摇摇头。 是做面条,但不是给檀郎吃,是给甄姨和谢姐姐做的,这叫长寿面,庆生辰 裴十三娘不动声色说: “绣娘姑娘知道她的名字?” 赵清秀犹豫了下,点点头。 裴十三娘想了想,没再继续开口。 豪华车架来到幽静小院门口,停泊。 裴十三娘帮忙提着几袋舂米,进了院子。 昨夜下雨,今日地滑,这些累活小事,都是裴十三娘帮赵清秀干的,没有让下人插足,进入此院。 院中大堂,放好诸物,赵清秀摸索着,打了一碗水,递给裴十三娘。 “啊啊。” “不客气,绣娘姑娘不用谢。” 裴十三娘笑看着面前的清秀少女,摆了摆手道: “其实,绣娘姑娘,你若是有何需要帮助的,随时可以和妾身讲,妾身一定全力帮你。” 好 裴十三娘发现自己袖口被轻轻扯了一下,面前的赵清秀低头浅笑。 裴十三娘也笑了笑,不禁有些宠溺的摸了摸赵清秀的脑袋,小心翼翼弄乱她的发鬓。 这位绣娘姑娘虽然是盲女,但生活里,却默默与普通小娘一样生活,有一份自己是正常小娘的坚持。 例如每次出门买东西前,她都会坐在梳妆台前,对着明明看不见的铜镜梳妆,不过,当然也要找人帮忙梳发扎辫,方家姐妹走后,这些事都是裴十三娘来干。 裴十三娘也乐意至极。 除此之外,绣娘姑娘也是坚持自己摸索着下厨做饭,给公子洗衣晾晒。 在这座小院中的日子,过得踏踏实实,积极向上。 若是不去看她那一双被天青色缎带蒙住的眼睛。 就真的与正常小娘无异。 裴十三娘是女子,颇懂女子心思,绣娘姑娘大致是觉得,哪怕她已经残疾至此,她也能给予心上人一个正常夫妻小家该有的一切东西。 身残志坚,不外乎如此。 瞧清楚了这些,裴十三娘愈发喜欢赵清秀了。 她是市侩势利的商妇没错,却也知道,千金难买真情意,万银难留无心人。 所以,哪怕裴十三娘刚开始悉心照顾绣娘,只是为了讨好公子。 但相处这么久后,她有些发自内心的喜欢这性子静柔的良善小娘了。 刚回院子的二女,在大堂内喝茶休息了一会儿,赵清秀准备去厨房尝试下做长寿面。 裴十三娘手捧茶杯,垂目出神,突然道: “绣娘姑娘,离甄大娘子的生辰礼没多久了,你若是以后搬离了院子,去了槐叶巷那边和公子一起住……” 她话语顿了顿,瞄了眼四下无人,压低嗓音说: “若你是平日里有什么需要吩咐的,也可以和妾身说的,只要妾身能办到的,定不会马虎,嗯,也祝你与公子白头偕老,早生贵子哩。” 裴十三娘笑语盈盈。 赵清秀听清楚后,原本疑惑的小脸,“腾”一下,涌满红晕。 “嗯嗯嗯……” 她低头讷讷,有点小仓促的跑去了厨房。 大堂内,裴十三娘失笑了下。 “真惹人怜,难怪公子爱极。” 自语说完,美妇人放下茶杯,从袖中取出一只小铃铛留在桌上,转身走向门口。 “绣娘姑娘,老规矩,有事摇铃铛,妾身先出去忙一会儿。” 裴十三娘留下一言,离开幽静小院,赵清秀在厨房捣鼓起了长寿面。 她虽是目盲哑巴,却五感通明,对这间厨房又十分熟悉,甚至连哪里适合躺伏都一清二楚,和檀郎研究过……低头在砧板上揉面团的赵清秀,小脸微微一红,轻轻摇头,甩掉了这个被檀郎影响的略污念头。 不管如何,她手脚伶俐,捣鼓了一刻钟,终于下好了一碗面条。 赵清秀伸出一根手指,忍住烫,伸入锅中。 染指,尝了一口汤汁。 无眼辨别火候与汤面生熟,只能用肌肤体感来测试,算是赵清秀目盲后,做饭总结出的诸多经验之一。 赵清秀浅笑了下,用手背擦了擦额头汗珠。 取了一只干净瓷碗过来,她打了一碗长寿面,端出了厨房。 来到大堂,她把长寿面摆在桌上,蒙眼四顾,似是望了一圈四周寂静小院。 “叮叮当——” “珑玲——” 赵清秀摇响了裴十三娘留下的铃铛。 与此同时,有一阵突然而来的清风拂过长廊,将赵清秀常戴在发鬓上的冰白玉簪子吹拂的清脆作响。 铃铛声与玉石碰撞声,回荡院落空庭。 一时间,庭中显得愈发寂寥空旷,还有一丝空灵气息。 挂在院内晾衣绳上的檀郎衣衫,也被风儿吹得鼓鼓作响,似是被无形的风披上了。 赵清秀微微歪头等待,侧耳倾听。 听到远处传来了颇为熟悉的妇人脚步声。 “妾身来了……” 她在外面院门口,临近时呼喊。 赵清秀刚要张嘴,回应一声,就听到外面裴十三娘的脚步声陡然停止。 旋即,是一阵陌生又熟悉的对话,都是女子。 裴十三娘的嗓音再次响起有些结巴: “谢……谢……” “别谢了,藏的人呢,是你还是谁。” 这道嗓音本来有些温婉,只不过嗓音的主人此刻的话语有些冷清寂寥。 “妾身没有。” 门外的裴十三娘似是下意识开口,不过察觉到什么后,立马闭嘴改口: “不是这个意思,您听妾身讲,这里面其实暂住有一个妾身的远房亲戚……” 那道温婉又冷清的女子嗓音打断: “你家远房亲戚挺喜欢送人礼物的,长毋相忘四字都送出去了。” 似是轻笑点头: “让开。” 她再次重复,好像吸了下鼻子,有些许哽咽鼻音。 裴十三娘的嗓音有些慌了: “谢姑娘,妾身这亲戚身子不适,不方便见人……” 就在这时,又有一道属于小娘的清脆嗓音响起,陌生嚣张,不过似是隔着布料,略显沉闷: “谢丫头,别听她的,本仙姑嗅的墨,就是指向此院,还远房亲戚,这商妇人就爱撒谎,本仙姑记得,她以前还设计欺负过小萱一家,最奸猾了,没有之一!” 自称本仙姑的小娘嗓音有些煽风点火的嚷嚷: “快快快,进去捉奸,看看是哪个狐媚子,哼,那小子天天不回家吃晚饭,晚上回家那么晚,本仙姑早就严重怀疑他了,还是本仙姑料事如神,嘿嘿坏男人克星,最会捉奸,没有之一!” “……” 下一秒,只听到门外,相续传来两声: “谢姑娘体谅下……” 裴十三娘说到一半。 “啪——!” 一道清脆无比的巴掌声响彻院门内外。 整个世界陷入一片寂静。 吱呀一声,院门被推开。 大堂内,赵清秀回过头。 天青色缎带遮眼的她看不清楚的门口处,有一袭红衣出现。 红的像火。 又冷的似冰。 …… 院门口。 匆匆赶来的欧阳戎听到容真那句话语后,怔怔望向幽静小院。 容真指了指裴三十娘脸上的泛红巴掌印: “所以,是觉得一个太少吗,欧阳刺史是一点也不嫌挤啊。” 她笑吟吟说: “本宫嫌挤。” 欧阳戎忽然回神,舔了舔干燥嘴唇。 裴十三娘欲要开口,容真瞥去一道冰冷眸光。 裴十三娘边后退,边鼓起勇气快语: “公子,谢姑娘已经进去,妾身没用,没拦住,容女史晚来半炷香,确实没进,但也没有去喊人围捕……” “啪——!” 一道清脆至极的巴掌声蓦然响起。 裴十三娘脸已肿,皆有巴掌印,她一手捂住一边脸,深深低着头。 反应过来的欧阳戎,前进一步挡在了她的面前。 容真垂目,手帕仔细擦手,淡淡说: “本宫与欧阳刺史说话,有你插话的份?” 欧阳戎皱眉:“容女史过分了。” “你心疼了?” 欧阳戎摇头。 容真歪头: “院子里那个肯定心疼了对吧。” 欧阳戎没回答,表情平静,语速如常说: “容女史等我一会儿,处理些家事,绣娘的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容真笑了: “谁稀罕你的交代了,你向陛下交代去吧,本宫先缉拿此女,再上报朝廷。” 欧阳戎猛然回头: “不许去!” 容真表情怔然了下,缓缓回头: “你吼我,命令我?” 她没自称本宫。 “欧阳良翰,谁给你的胆子和资格大声吼我,命令我的?” 欧阳戎表情与声音,坚毅如铁: “不是命令,是求!” “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真以为本宫是你手下了?欧阳良翰,希望你在牢里见到她时,也是这么强硬的表情。” 说完,容真蓦然转身离去。 可下一秒,却被欧阳戎拽住了胳膊,容真娇小玲珑的少女娇躯被拉扯回正。 只见她两个眼眶有些通红,胸口剧烈起伏,发白嘴皮子里吐出的话语,却讥笑冷漠: “松开狗手,再抓,剁了它,再上书告你非礼……” “女史大人!” 欧阳戎陡然打断: “在下只此一事,请……请您通融,在下承认,此乃私心,可绝不耽误公务,在下保证,一旦违背,任您……处置!” 容真听见,他用着最强硬的语气,说着最软的话。 认识这么久,她在欧阳戎嘴里从未听过的软话。 他那一双剑眉星目,目不转睛看她。 满眼坚决。 容真深呼吸一口气,偏过头,不让他看她的眼睛,莫得感情的吐出一字: “滚。” 欧阳戎摇头,挡在她身前,一动如山。 容真恶狠狠回头,瞪着他: “松开你狗爪。” 欧阳戎依旧摇头,不过换了一只手。 他从抓她裸小臂,改为抓她有袖口布料遮盖的小臂,似是尊敬避嫌。 二人在原地无声拉扯了一阵。 容真空出的一只手,背于身后,拳头攥到五指发白。 “好!” 她突然开口,高昂下巴,露出微笑: “三息内,除灭本宫口外,给一个不上报理由三、二、一……” 在她最后一个数字吐出之际,欧阳戎蓦然大声: “老乐师的琴曲,在下一定教会女史大人!” “本宫会了。” “包括精髓!” 容真冷笑: “就你。” “就我!” 她语气硬邦邦: “本宫愚笨,不会如何。” “一直教!会为止。” “好,教一辈子吧。” 欧阳戎腮帮子鼓起,有些狠意: “绝不用!” 又补一句: “我一定教会你,食言者碎尸万段……” 原本笑眯眯的容真陡然打断: “何需本宫动手碎尸,你进去,谢家女会把你撕成两半,本宫给你收尸吧,哈哈,哈哈哈。” 她干笑两声,表情渐渐索然无味,别过脸去,眼神枯寂的望向远方。 没了言语。 欧阳戎尝试着松开手,发现容真没再动。 眼见最不安稳的因素已经暂时稳住,稍微松了一口气。 暂时来不及问她是怎么发现绣娘的,他立即扭头,冲向了院子。 这时,一直留在原地罚站捂脸的裴十三娘,余光瞧见一道蓝衣捕头的身影回归。 燕六郎站在容真与裴十三娘身后不远处,背手而立,目不斜视,一言不发,小透明一样。 容真没有理他,漆眸直怔怔盯着前方院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裴十三娘忍不住回头看向这位同样在公子手下做事的同僚。 燕六郎目不转睛,隐隐还挺起了些胸膛。 裴十三娘的眼神哀怨无比…… 从容真那边到幽静小院门口,仅有二十米路不到。 明明只需要短短几息时间,欧阳戎却好像是过了一个世纪一样。 靠近院子,欧阳戎原本仓促的脚步越来越慢,放慢下来。 他面前的院落寂静无比。 像是一座漆黑未知的深渊。 说恐惧害怕,算不上。 可说平静漠然,也不是。 欧阳戎本就不是怯弱胆小之人。 相反,他真正遇到大事,胸口会激荡起一股大勇。 事业方面,大事小事,皆果决有勇。 而感情方面,稍微不一样些; 日常女眷们的吃醋小事,他会略怂稍怯,尽力避免她们冲突。 可是真正遇到感情大事,节点时刻,会大勇起来,反倒没什么怕的了。 也就是,涉及女子方面,他遇小事怯,遇大事勇。 欧阳戎一边调节呼吸,一边整顿衣襟,终于,轻手轻脚来到了院门前。 院门虚掩。 他手掌放在木门上方便敲门的铜环处。 慢慢握紧。 欧阳戎突然觉得,人一生的大多数时候,其实都是平淡无奇,安安稳稳的,但中间会有一个个的特殊节点,你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整个生活的人际关系被陡然打乱,从而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有些变化是好的,有些是坏的,大多数是未知的,命运的齿轮会忽然加速。 就像他今日今时这样。 明明和往日每次过来一样,穿着那件最舒适的青色儒衫,低调普通的来到此处,准备入院,吃绣娘做的饭菜。 可今日,他面前的这扇门,推开之后,变化未知。 此时此刻,欧阳戎无比清醒意识的到了这一点,但似乎……没什么卵用, 轰隆隆—— 他头顶,北方天际缓缓压上前的黑厚乌云中传来阵阵雷声闷响,云中如同藏有一只蛮荒野兽在怒色嘶吼。 昨夜没有下完的雨,又要倾盆落下了。 避不开的。 欧阳戎没抬头望,深呼吸一口气,不再犹豫,推门而入。 他走进了大堂。 引入欧阳戎眼帘的,是古怪奇异的一幕,令原本紧绷脸庞的他怔了一下: 八仙桌边,有一道火红色倩影端坐。 是大堂内唯一的身影。 谢令姜红裙曳地,手捏筷子,端着面碗,低头吃着面条。 大堂内不见赵清秀的白裙身影。 欧阳戎左右四望了一圈,终于在后院那边,隐约瞧见了绣娘身影。 她正在……晾衣绳前,努力踮脚,收着他那几件男子衣裳。 整座院落平静安详。 一如以往……吧。 —————— (ps:好兄弟们求一求双倍月票,冲冲冲!) (本章完) 第686章 赵清秀:【谢姐姐,外面又是哪一位姐姐】(求月票!) 第6八6章 赵清秀:谢姐姐,外面又是哪一位姐姐(求月票!) 欧阳戎到来的动静,在院内颇大。 还有他的脚步声。 更何况谢令姜与赵清秀二女皆是中品练气士,自然听得清楚。 欧阳戎走进大堂,看见,庭中,晾衣架边收衣服的绣娘回头“望”了过来。 八仙桌边,小师妹的背影依旧没动,似是低头吃面。 庭院上方天空,有乌黑云朵密布,雷雨将下不下,可大风已起,吹刮庭中树木。 “珑玲——” 是冰白玉簪子吊坠被风吹拂的声音。 可欧阳戎看见,此簪不在绣娘的发鬓上,特殊脆响从八仙桌那边传来…… 转头看去。 它此刻正静静躺在小师妹的面碗旁边,接近桌沿的位置,吊坠那一端悬空,被风拂动。 欧阳戎抿嘴,走了过去。 “啊啊。” 赵清秀收好衣服返回,似是轻唤了一声“檀郎”,伸手指了指大堂内的八仙桌。 欧阳戎默然,来到桌边,在谢令姜对面坐下。 赵清秀怀抱几件干净儒衫,回到长廊躲雨,她没有立马走进大堂,先去了主厢房放衣服。 欧阳戎安静看了看小师妹。 她爱穿的火红衣裳,此刻在光线昏暗的大堂内,有点儿黯淡。 像是被淋湿了一样。 可火没熄灭,随着她端碗吃面的轻微幅度。 这一团火焰像是在轻轻跳跃着。 像是在温暖屋内的壁炉中,无风无雨的环境里,默默燃烧,勾起他人一些回忆。 谢令姜埋头吃面,速度更快了,不看他。 欧阳戎没由来的想起二人第一次认识的时候。 那日是在东林寺三慧院,他被一脚踢飞出去,扭过头逆着日光看她,有点耀眼,嗓音也清脆如黄莺,犹在耳边: “还有把风的同伙?小贼。” “什么小贼,这我屋子,你才是小贼,私闯民宅。” “倒打一耙?看来惯犯了……这是他养伤的地方,怎么可能是你的僧房?莫要糊弄我。” “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我就是怨种师兄……” “你?” “你手里佛经《往生论》第十八页第五行第一句‘念佛生净土,无畏成菩提’,读到时我写过两句注释…… “你好,小师妹。” “你……你和传闻中的,还有父亲嘴里的有些不一样,他们都说欧阳良翰是正气君子,风骨峭峻,端方特立,正词崭崭……” “你也是……只是我没想到小师妹会这么的……” “这么的什么?” “这么的凭e近人……” 脑海中的回忆如潮水涌来又退去,昏暗大堂,八仙桌前,欧阳戎揉了一把脸,突然开口: “你好,小师妹。” 谢令姜吃面的动作顿了顿。 继续吃,少顷扒完了面条,她把面碗轻轻放在桌上,筷子整整齐齐并拢,搁在碗上。 全程垂目,动作一丝不苟。 欧阳戎看见,她脸上有泪。 他伸出手。 谢令姜陡然伸手,按住了旁边的冰白玉簪子。 欧阳戎却动作不停,不是取簪,而是端起她的空面碗,起身走去厨房。 俄顷,又打了一碗长寿面回来。 “噔。” 轻微一声。 满满一碗长寿面放在谢令姜手边,欧阳戎还多拿了一块蒜回来,拿在手里,低头给她剥蒜。 谢令姜看着庭院,目不斜视。 欧阳戎剥蒜之际,余光看见,八仙桌的桌面潮湿了一半,半碗清水摆在桌上。 隐约可见,潮湿的桌面有些娟秀字迹,不过在写完后,都被人为擦拭给弄没了,看不清此前二女是在桌边交流了什么。 这时,赵清秀返回,手里端着一盏油灯。 谢令姜忽然起身,走去,帮赵清秀端灯,伸手扶她坐下。 “啊啊。” 赵清秀小脸感激。 谢令姜垂目,偏头看了眼油灯。 没等欧阳戎借助烛火看清楚她的脸色。 “咻。” 谢令姜手中烛火熄灭。 “看得清,不用。” 昏暗大堂内,她对目盲的赵清秀平静说。 谢令姜把赵清秀搀扶到了她原本吃面的位置,她坐去了旁边。 于是乎,变成欧阳戎与赵清秀面对面坐着了。 欧阳戎见状,起身,移到了旁边坐。 重新在谢令姜对面坐下。 谢令姜没有瞧他,偏头望着浅笑“四顾”的蒙眼少女。 后者手指蘸了下清水,在尚干燥的桌面上落字: 谢姐姐饱了吗 “嗯,你的手艺还是那么好,我就做不来,甄姨生辰礼那天,只能送些俗气礼物,请别人下厨。” 谢姐姐也还是那么漂亮 “你不是看不见了吗,为何说我漂亮。” 我虽盲了,却永远记得谢姐姐那日的模样,书上说,心善者人美,谢姐姐两条都占,我能看见,盲了也能 谢令姜侧目,沉默了会儿,说: “绣娘姑娘,你眼睛怎么了,你那日走前,还是好好的……” 她语气带了点颤音。 赵清秀摇摇头,笑容灿烂。 一个意外,是我自己不小心,不怪他人,谢姐姐别多想 谢令姜却眼睛直直的盯着她,似是发呆。 过了会儿才说: “好,好的。” 这时,欧阳戎尝试开口问: “小师妹,绣娘,你们以前见过?” 谢令姜置若罔闻。 赵清秀轻轻点头,在桌上写字: 以前在龙城,你受伤昏迷时,我与谢姐姐见过,她对我很照顾 欧阳戎欲要再问,却发现袖口被扯了下。 低头看去,绣娘已经收回了手。 沉默的谢令姜突然也感觉到袖口被扯,转头看去,天青色缎带蒙眼的少女笑颜乐观,低头在写新字: 谢姐姐,这簪子送你,太吵了,我不喜欢 谢令姜低头看了看此前在大师兄发鬓处见过的冰白玉簪子。 她听甄淑媛讲过这根簪子的渊源故事,它属于赵氏女。 “不,它是你的,任何人都抢不了。” 谢令姜起身,给赵清秀重新插上冰白玉簪子,同时轻声说: “送给你,算是他没瞎眼。” 后者受宠若惊,连忙取出一枚护身符,递给谢令姜。 谢姐姐,我原本准备生辰礼见你,没想到今日提前了……这枚护身符是给你做的,我也给檀郎做了一枚,是成双成对,寓意真好,你们戴着,真是神仙眷侣,郎才女貌 谢令姜看了看她真诚祝福的话语,又低头看着护身符,没有说话。 二女在桌边坐下,你一言我一语交谈起来。 欧阳戎看了看,无奈,只好自己低头吃面。 某刻,欧阳戎感受到手掌上有人写字。 是绣娘。 刚刚谢姐姐进门时,好像很生气,见到我后,安静了好久,没有责打,后面还陪我吃面……她想哭呢,檀郎你一定要哄好谢姐姐,不然我会不饶你的,真的 写完此字,赵清秀似是和谢令姜告别了下,起身回房。 不过走前,她小心翼翼的在桌上留下了一句: 谢姐姐,外面又是哪一位姐姐 谢令姜终于转头,眼神冷冰冰的看向了欧阳戎。 欧阳戎立马开口解释: “不是什么姐姐,至少不是你理解的那种。她是、是一位尽职尽责的同僚,今日是我处理不周,引来了她,等会儿我会处理妥当,绣娘你先休息,不打紧的。” 赵清秀若有所思的点头,走出门,大堂内,只剩下欧阳戎和谢令姜。 欧阳戎埋头吃完长寿面,轻声问: “小师妹还饿吗,面条不够,我再下一点热乎的。” 欧阳戎言语间,已经起身走去厨房,谢令姜陡然起身,朝相反方向的院门口走去。 欧阳戎立即扭身,和张狗皮膏药般,跟随上去,伸手拉她的手。 谢令姜用力甩开,欧阳戎又拉,二人只见,如此这般,连续甩了三次。 期间,某个小墨锭从谢令姜的袖中脱落,掉落在地板上。 二人一路拉扯,一时间都没有注意道。 欧阳戎依旧坚定伸手去抓她手。 可下一秒,他突然感觉到胸口一痛,眼前景色变换,身子倒飞出去,反应过来时,他已摔的四仰八叉的。 是小师妹的一脚。 欧阳戎瞪大眼,有些愣愣的摸胸。 谢令姜扭过头,红着眼眶: “我知道你第一句话在说什么!” 欧阳戎一愣,反应过来,是刚刚那句“你好小师妹”。 她眼很酸,努力仰头,话语一多,压抑不住哭腔: “可我从来没想明白过,那时候,你第一眼见我,说我平易近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呜呜明明第一次见面,就把你踢飞了,现在还踢飞你……” 说到这里,谢令姜单手捂住嘴,连续深呼吸。 欧阳戎倒在地上,抬头看去,逆着院门前的天光,她的身影重新火红起来,像烈焰一样燃烧。 一张鹅蛋脸已经被泪水打湿,成了花脸猫。 欧阳戎与她对视了会儿,突然笑脸,温柔说道: “秘密,等明媒正娶你,洞房花烛夜的那晚,我再告诉你,好不好?” “滚蛋!谁稀罕啊!” 谢令姜骂了一声,扭头走人,火红身影跑到门口,蓦然停步,甩下下了一连串话语: “欧阳良翰,你先处理好容真的事,打发走她!万万不可打扰到绣娘妹妹,她又哑又盲,不管如何盲的,都有你的一份在里面,我很确定,至于其他人,你伤了无妨,包括我,可你若负了这么好的姑娘,你也别再见我了,我没你这个大师兄!决不原谅你,决不!” 欧阳戎怔在原地。 过了会儿,他迟迟发觉一事:小师妹走之前,好像带走了绣娘为她做的护身符。 欧阳戎抿了下嘴。 就在这时,欧阳戎余光发现,旁边地面上有一个团黑漆漆之物在移动,转头一看,是某个熟悉的小墨锭,似是长脚,正悄悄往大堂角落里挪移,深怕引起别人注意。 欧阳戎猛地起身,把妙思本体攥在手里。 “呜呜呜痛,你松开,哇,你手怎么还有一股蒜味,呸呸,难怪谢丫头不让你牵手,呜呜呜谢丫头等等,等等本仙姑啊,我还没走呢!呜呜不能这样,咱们得团结起来,团结!” 小墨精吃痛的化为人形,东张西望,哭喊嚷嚷道。 欧阳戎板着脸,两指捏住她小脑袋,板正,眼睛对着眼睛,他一字一句说: “哦,女仙大人也在,真是哪里都少不了你,真巧啊,不是。” “哈哈,真巧,小戎子,咱们缘分真好,最、最好,没有之一。” 下一霎那,欧阳戎猛地把它举起,作势就要往地上摔。 妙思“啊”的一声,下意识两手捂住眼。 可是旋即,她发现自己好像没有身体撞击地面,偷偷打开指缝,往外一瞄,愣了下,放下手掌,妙思左右四顾,周围昏暗,她发现自己进了熟悉的袖口里 妙思两手摸了摸身体,发现没有少胳膊少腿。 “啊啊?” 这时,她听到袖口外面的世界传来了那位缎带蒙眼少女的嗓音。 原来是这位清秀哑女听见外面某人摔倒的动静,出门关心搀扶。 “我没事,我不小心摔的。” 欧阳戎好像摇了摇头开口。 气氛安静了会儿,赵清秀似是在写字。 俄顷,外面传来欧阳戎声音:“好,小师妹那边我这就去处理,有需要再来找你,你好好休息,别担心。” “嗯。”二人似是分开。 妙思松了一口气,旋即却听到外面传来欧阳戎的压低声音: “你有没有给容真报信,她怎么来的,还能像你一样闻墨定位不成。” 妙思一愣,赶忙摇头: “没!本仙姑好端端害你干嘛,只是实在看不下去,才帮谢丫头,你本就不对,但本仙姑还是知道轻重的,岂会通敌,除非你欺负谢丫头,她那么好,你敢负她,本仙姑以后活多久,就骂你多久,让后人也知道,匠作传奇剑主、本仙姑第九十九任小跟班,是古往今来第一负心汉,最丢脸,没有之一……” 碎碎念到一半,被欧阳戎曲指弹了下脑壳,她晕头转向,化为墨锭,乖乖闭嘴。 外面,欧阳戎拍打灰尘,走出院门。 不过当大门打开,看见外面红衣与紫衣相对的一幕景象,他眼皮不自觉跳了起来。 …… —————— (ps:距离三万票目标只差四千票了。 达成后加更三章,还有一天半结束。 求一求双倍月票,冲鸭!!!) (本章完) 第687章 修罗场!【求月票】 第6八7章 修罗场!求月票 雨还是下了。 在谢令姜快步走出幽静小院的时候。 但她没回头去取伞。 直接入了雨幕中。 撞见了在小院外不远处路口等待的一袭紫衣。 红衣对紫衣。 前者高挑丰腴,后者娇小玲珑。 二女相距六步。 细细簌簌的小雨,落在她们的身上,红紫颜色更深了点,偏向暗黑色调。 谢令姜率先开口,说了一句话。 不过却被头顶“轰隆”的雷声遮盖。 一旁的裴十三娘没有听清楚,另外,她回头时发现,后方燕六郎的身影又不见了。 容真也不知有没有听到雷声中的那句话语,歪头问: “没把他俩脑袋全拎出来,谢姑娘是真的令人发笑啊。” 谢令姜一字一句: “我说,让路,你是聋了吗。” 容真脸蛋上的枯寂神色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冷漠色,只剩余微微泛红的眼眶,此刻她淡淡回话: “没看到本宫是来办案,捉反贼妖女的吗,是瞎了吗。” 谢令姜冷声问: “这里哪有什么反贼妖女,别听风是风,听雨是雨的,还有,是谁告诉女史大人,这里有妖女的? “不过,硬要说妖女,这里确实有符合的,还是个狐媚子妖女,不过这女的不在院子里,在外面。” “呵,你还是先管好你自以为的男人吧,本宫看着都替你急,别下次又带了几个妹妹回来,你说,气不气?” 谢令姜颔首: “哦,你气了,他敢带新妹妹回家,但竟然不是你,气死了,真是气死了,先来后到,又矮了一头,欸,这事办的,往哪说理去。” 说到这儿,谢令姜还瞥了眼面前紫衣宫装少女,似是打量她的身高,一语双关。 容真笑吟吟: “别姐姐当着当着,突然哪天成了妹妹,站着比人高,坐下却矮了截,可笑可笑,谢姑娘还是先学学怎么管好男人吧,要是学不会,可以退下来,会仰脖子喊姐姐就行了。” 谢令姜走近三步,有些疑惑的低头看了看面前的宫装少女: “你觉得,有些人需要我仰脖子吗,低头都嫌累,女史大人,你说是不是。” 容真没有仰头,漆眸上翻瞅着她,微扯唇角: “没空听你哑谜,谢姑娘完事了没,完事就赶紧走人,别耽误本宫接下来办案。” “办案,办什么案,有什么案可办,女史大人淋雨淋糊涂了?赶紧回去吧,大雨天的,说大话胡话都容易被雷劈,家里没教过你吗。” 容真脚步纹丝不动,似是有真气外放,周遭的细簌雨水无法进身她三步以内。 而三步,正好也是谢令姜与她的直线距离。 容真一双漆眸,有些自若的偏开: “当然是办你办不了的案,管你管不了的人。” 谢令姜也笑了笑: “那女史大人也得小心了,别被人给办了,这一点上,女史大人总是令人担心。” 容真声音变大:“就凭他?本宫都不知道谢姑娘在阴阳怪气些什么,牛头不对马嘴的。” 谢令姜上下打量了下她,有些认真: “有没有对号入座,女史大人自己清楚,其实,排除其它矛盾,我倒希望女史大人争点气,硬气些。” 容真冷声:“胡言乱语。” 谢令姜点头:“明知故问。” 容真回击:“自以为是。” “自作多情。” 谢令姜淡淡评价一句,继续点头总结: “从第一次见你起,我就知道,你是个缺爱黏人的醋坛子,还很小气,控制欲强,喜欢全部占为己有,但又死不承认,说好听点,是爱面子,难听点就是傲娇臭屁,到了极致。” 容真眯眼: “总比某些人假正经,假大方,事到临头,急得差点哭鼻子,却又没个底气,窝囊退让要好,你要是揍你大师兄一顿,本宫反而高看你一眼,现在嘛,只能说有一就有二……” 谢令姜柔声:“这不是怕你心疼吗?” 容真面无表情:“他也配。” 谢令姜突然说: “女史大人是不是巴不得我闹起来,最好闹大,和绣娘妹妹争风吃醋撕打,最好你死我活,有她没我,有我没她,让大师兄选?这样你就能改变态度,乘虚而入? “呵,女史大人今日难怪慢上一步,难怪站在外面隐而不发,这小算盘打的真响啊,我在院子里都听到了,真是吵死了。” 说到这儿,她与容真一样,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摆摆手指: “但我偏不。” 容真大袖一甩,偏过头去: “胡说八道,牵强附会,本宫懒得理你。” 又立马补充一句: “不过也能理解你,毕竟多了个妹妹。” 谢令姜笑着纠正:“是你多了个姐姐,记住了,叫绣娘姐姐。” 容真缓缓回头,眯眸注视着她,似是仔细打量着什么,问: “你是不是早知道此女了?” 谢令姜不答,反问一句: “女史大人是怎么知道你绣娘姐姐的,谁告诉你的?” “要你管。” “这话也送给你。” 就在这时,幽静小院那边,院门推开,欧阳戎打着一把油纸伞出来,手里还提着一柄空余的伞,赶到二女身前。 “抱歉,找了下雨伞,来晚了……这雨都下大了,你们怎么还站在这里淋雨,快走快走,回去吧。” 欧阳戎一脸歉意,招呼着众女离开。 容真一动不动。 谢令姜也纹丝不动。 只有裴十三娘往前走了几步,回过头发现二女和公子都没走,老实停步。 四人就这么在雨中站着。 欧阳戎表情变了变。 “谢谢。” 谢令姜直接伸手,拿走了他手里空余的那一柄伞,撑开挡雨。 其实刚刚她一直和容真一样,用真气护体,不让雨水近身,这一点对于中品练气士而言很简单。 容真转头,看向撑伞的欧阳戎。 不知何时起,又有雨水落在她的身上,紫衣被渐渐打湿。 容真眼睛直直注视欧阳戎。 欧阳戎突然转头,第一个问裴十三娘: “十三娘要伞嘛,本官身体好,大夫说肝火盛,淋点雨没事。” 裴十三娘赶忙摆手:“妾身不用,不用,妾身……妾身这就回去,马车就在旁边。” “哦。” 在谢令姜注视下,欧阳戎点了点头,自若的把伞塞进容真手里: “容女史你呢,算了,你直接打吧,你好像一个人来的,没马车。” 于是乎,谢令姜和容真一人一把伞。 欧阳戎老老实实站在两张伞外,一副笑脸,似是随口问: “对了,你们刚刚聊什么呢?” 没人答。 谢令姜突然走向裴十三娘,吓得后者缩了缩。 “别动。” 谢令姜轻声,取出一个绣兰花的手帕,在裴十三娘的愣神中,轻轻擦拭她有巴掌印的右脸颊: “之前是我冲动了些,不分青红皂白,我向裴夫人抱歉,这些事情,严格来说,你只是恪尽职守,不管如何说,都怪不到你头上,你也难做……十分抱歉,下次不会了。” 顿了顿,谢令姜微微偏头: “大师兄,你说是不是。” “是,是,我责任最大,我也不会了,十三娘放宽心,先回去好好休息。” “哦哦,好。” 被谢氏贵女亲自安抚,裴十三娘满眼感激涕零,连忙道别离去。 这位紫金披帔美妇人,走远后,抬手摸了摸今日脸上讨得的两个火红巴掌印,才稍微回过味来,顿时明白某位蓝衣捕头一会儿消失一会儿出现的走位意义了,幽怨一叹,还是得多学习多进步…… 裴十三娘走后,场上只剩下欧阳戎,谢令姜和容真三人。 后二人雨中撑伞,欧阳戎没有主动走去任何一人伞下,仰头望雨,似是观察此雨何时停歇。 容真眼睛盯着欧阳戎。 目光落在了他凌乱的衣摆还有胸膛处的脚印上。 谢令姜似是当容真不存在,忽然诧异的问欧阳戎: “大师兄这是怎么了,身上全是灰。” 欧阳戎秒回:“刚刚出门前不小心摔一跤。” 容真冷笑:“自己摔倒,胸口还能摔出脚印来?” 欧阳戎一脸认真分析:“还真有可能,靴子先脱落,我摔在上面。” 谢令姜脸色稍缓,当着容真的面,走上去,略显亲昵的给他拍拍衣摆的灰,唇儿凑至他耳旁,压低嗓音叮嘱: “那根会叮当作响的白玉簪子,她戴着确实合适,你不用取回来了,正巧今日见面,我忘带见面礼,她反而送了我一枚护身符,还乖巧改口唤了姐姐,那这白玉簪子,就当是你我一起送给她的吧。” 明明是悄悄话,但却隐隐比雨声还要大。 容真蓦然抬头看向欧阳戎。 谢令姜置若罔闻,又叮嘱几句欧阳戎,轻笑一声,转身离开。 欧阳戎一脸歉意的朝一言不发的容真做了个稍等手势,迅速上前,送谢令姜离开。 二人并肩,刚走远,他就伸手,去牵沉默前进的谢令姜,只见,刚刚还亲昵为他清灰的小师妹直接甩开他手臂,冰冷问:“还想靴子脱落一次摔在上面?” “想。”欧阳戎脸皮极厚的点头,泰然自若摸了摸自己胸口,继续伸手牵她。 “你……有病!”谢令姜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深呼吸一口气,又平缓下来,甩开他手。 天青色雨幕下,绝色女郎一袭红衣,独自撑伞,冷冷淡淡,孤身走远。 欧阳戎留步,目送她背影消失,立马折返,他回到原地,发现容真身影消失不见。 欧阳戎下意识望向幽静院子,就要冲去,燕六郎身影突然出现在街角,怀中抱着几柄雨伞。 他弱弱道:“明府,女史大人没进去,刚刚扭头走了。” 欧阳戎松了口气,又好奇问:“六郎刚刚去哪了?怎么不见你人影。” 燕六郎浓眉大眼道:“下雨,卑职去取伞了。” 欧阳戎觉得这个借口有点耳熟,皱眉: “你也找雨伞?行吧,下次务必快点。” 燕六郎迅速点头:“是、是。” 欧阳戎又问明容真甩手走人的方向,立马追去。 容真没有走远,撑伞步行,似想湖边踱步。 欧阳戎追至她身旁,才松一口气,袖口擦汗,关心问: “容女史要去哪?” “刺史大人处理完家事了?” 欧阳戎摇头:“不算完,后面估计有的受……容女史见笑了。” “不好笑,麻烦让让,别挡道。” “容女史是回去吗?” “嗯,回去喊人。” “喊人作何?” “办案,窝藏越女之案。” 欧阳戎立马挡在容真面前,认真端详她面色,轻声说: “容女史消消气。” 容真突然停步,说: “你不觉得她很幼稚吗。” “什么?”欧阳戎疑惑。 “你若装傻,那就没什么好聊的,滚开,本宫要回监察院叫人。” 欧阳戎忽然说: “她确实是越女没错。” “你还挺骄傲?” “可容女史是如何得知,今日突然找来?”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自己干的混账事,本宫主管监察院,监察江州,为何不能知晓?” “因为……” 他顿住,无话回应,但依旧皱眉不解。 容真安静走了会儿,说: “还记得我们从大侠郑均处缴获首枚云梦令,又在水牢拷问李鱼后,所推断之事吗。” “什么?” “当时越处子很大可能潜伏城中。” “记得。” 欧阳戎不动声色的点头,发现容真脸色如常。 她垂眸,轻声讲: “本宫一直关注此事,留有一队女官在城中秘密搜查,你几日前突然带兵办案,令她们生了疑惑,调查过程中,意外发现你这处藏人的院子,起初是疑似有漏网越女居住,和那方家姐妹勾连,结果后面发现你也进出,还与院中小娘关系亲昵,本宫自然清楚她是谁了……今日谢令姜和你接连赶到,更是不打自招,看来真是那个越女童养媳,真巧啊,这缘分和话本里唱的一样,剪不断理还乱,刺史大人难怪这些日子常往这边跑,真是事出反常必有妖。” 欧阳戎听完,揉了把脸:“意外发现,这么简单吗……” 容真头也不回,声音平静:“不然呢。” 欧阳戎语气如常问道:“那她们查到要查的没?” “没,越处子大概率走了,特别是你前几日那场浩大逮捕,打草惊蛇,你那边都没抓到,那就是真跑了。” “是在下失责了。” 欧阳戎点头,刚要应付过去,前方的容真缓缓停步。 “女史大人怎么了?” 容真转头,眉头蹙着: “停,你先带本宫过去。” “去哪?” 欧阳戎看见她面无表情说: “见见你童养媳。” —————— (ps:求一求双倍月票,兄弟们冲鸭!!!) (本章完) 第688章 天下无哄不好的女子【7K,月票加更!】 第6八八章 天下无哄不好的女子7k,月票加更! “刺史大人好了没,从昨日等到今日,本宫不是和你一样的大闲人,处理公务之际都能金屋藏娇,顿顿去吃饭,个个都关怀到,不冷落一个。” “快,绣娘和裴夫人快回来了。” 顿了顿,属于欧阳戎的嗓音无奈道: “什么大人不大人的,容女史别这么喊,总感觉怪怪的。” “呵。” 翌日,幽静小院门口。 昨日下午到夜里一场倾盆大雨,今日已经是艳阳高照。 上午时分,欧阳戎与容真再次来到了幽静小院,在院门口不远处的一座巷子里停步,安静等待。 这是二人昨日之约。 容真今日换回了那一身素白单调的宫裙,在巷子中端手而立,冷言冷语说道: “刺史大人麻烦速度快点,怎么和藏宝贝似的,把她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让本宫看一眼都这么麻烦,是心里有鬼,还是不信本宫。” “不信,在下就不会容女史过来了,只是绣娘情况特殊,需要静养,等会儿见过你就知道了。” 说完,欧阳戎看了看身旁冷漠如霜的宫装少女,叹气道: “容女史还没消气吗?” 容真立即扭头,话语如连珠般落出: “气?气什么,本宫哪里气了,你哪只眼睛见到本宫气了,没气,本宫没有气,只是公事公办,依本宫看,是刺史大人你私心太多了,都忘了公事是什么了。” “没有忘,在下说过的,绣娘之事是私心没错,但不会耽误公务的,不会影响东林大佛落地,在下一直牢记这点。” 容真耸垂眼皮,笼袖望着前方:“但愿吧。” 欧阳戎亦是笼袖而立。 二人一高一矮,一人平静,一人怄气,是青衫配白裙,同样都是笼袖姿势,并肩而立。 若是此时有外人经过巷落,高低会多瞧几眼,画风出奇搭配,令人深刻。 可惜当事人并不自知。 经过一夜时间复盘思索,欧阳戎大致清楚了些事情,主动道: “仔细想想,心中气也很正常,昨日小师妹确实有些话不妥,不该如此武断评判他人,在下在这里,给容女史赔个不是,还望容女史大人有大量,勿怪。” 容真反问: “你当时不是在找那几把破伞吗,怎知我们聊了什么?” 欧阳戎咳嗽了声:“从裴夫人那里稍微了解了点。” 容真斜瞥着他。 就在这时,二人同时收声,一齐望向街角方向。 一辆奢华马车驶来,在幽静小院前停下。 车上,率先走下一位紫金帔帛美妇人,她扭头搀扶着车内一位少女下车。 少女清秀可人,眼蒙一条天青色缎带,头戴一根“珑玲”响的冰白玉簪子,手持一根碧玉杖,轻盈落地,她似是哑巴,朝紫金帔帛美妇人做了一个感谢的手势,被后者笑着搀扶进幽静小院…… 一大一小二女,从下车到进入院中,只有十来息时间。 可容真却目不转睛,欧阳戎发现她眼皮眨都不眨一下。 特别是那清秀少女走下马车时,头顶那一根吊坠摇摆发出特殊声响的白玉簪子,容真的眸光大多数时间落在上面,当然,还有她手里的那一根碧玉杖。 盲哑少女被送进院中。 紫金帔帛美妇人返回,登上奢华马车,缓缓驶离。 巷子中伫立的二人,全程未发出声响,也没有被人发现。 良久,欧阳戎问: “见到了?” “嗯。” “那就不用在下解释了。” 容真寡淡点头:“难怪你这么心疼她,也不想带本宫过去叨扰。” 欧阳戎摇摇头:“也不是叨扰,只是绣娘她……”语气略带犹豫。 容真忽问:“她是不是不知道你的具体职务?” “差不多,只知我名,不知我字。” 容真轻声: “冠而字之,敬其名也,君父之前称名,他人则称字也,你已是一州刺史,除了君父、师长,或你自谦,否则谁敢公开呼唤你的名。” 欧阳戎默然。 在大周朝,字,可不是普通老百姓能有的,得是有身份、地位、文化之人才取,总得沾一样,属于贵族士人群体的讲究,某种意义上也是入圈层的门槛。 因为男子满二十后,有为人父之道,故冠而加字。 有了“字”后,平辈朋友或晚辈就不可直呼其名了,若在公共场合指名道姓、呼来喊去,会被视为大不敬,十分冒犯。 下对上,卑对尊,尤其是君主或自己父母长辈的名,更是连提都不能提,否则就是大逆不道。 欧阳戎的字“良翰”,就是在白鹿洞书院读书时,恩师谢旬取的,取自“周邦咸喜,戎有良翰”一句。 师长取字算是一种身份认可,和文脉传承了。 否则怎么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呢,他能给你直接取一个,用上一辈子的“字”,算是冠名权,要是故意乱用,引经据典的偏要喊你“狗蛋”什么的怪字,那就完犊子了…… 远的如陶渊明,近的如元怀民,都是“姓”加“字”。 元怀民也有一个名,但作为好友的欧阳戎也不清楚,天天喊他字喊习惯了。 元怀民外放做官,也是顶着“字”出门,他的名,估计只有族内长辈们才清楚,就连恨铁不成钢的易千秋上次见面,发飙揍人都没有喊。 陶渊明的话,名“潜”,其实这样也能理解,当初某位金发如烛的大女君骂他小偷时,直呼其名,有多气愤了。 “所以你是怕本宫面对面见了她,让她察觉到咱们身份,也洞晓你的?” 欧阳戎皱眉不语。 容真轻笑:“你欧阳良翰的大名,应当名气不小,和本宫一样,被云梦越女和天南江湖反贼们视为朝廷狗贼。” 欧阳戎摇头:“绣娘和她们不一样。” “嗯,确实不一样。” 容真再度点头,一字一句: “从上次,你这童养媳教你贴身丫鬟叶薇睐‘处子劈观’的剑招看,她应该是一位女君级别的越女,哪里会和普通越女一样,只是令人奇怪的是,一位女君级别越女,为何如此凄惨,是天生如此,还是后天沦落,不管如何,真是可怜。” 欧阳戎不知是默认,还是不想多提此事,问: “容女史还有何想问,和想看的吗?” 容真注视了会儿他,问: “你打算如何处理她?” 欧阳戎垂目: “上次清理全城后,现在绣娘身边已经没有云梦剑泽的眼线了,她盲哑,与外界联系不上,可视作失联,我会好好陪她,不让她再趟浑水。” “你确实是斩断了她与那边的所有联系,可她若是悄悄或执意掺和呢,你拦得住吗。” 欧阳戎沉默良久,轻声: “我答应过她,要把她带回槐叶巷宅邸,参加婶娘的生辰礼,我决不食言,绣娘也答应过,她亦会努力。” 容真眯眸看着他,嘴里吐字说: “难怪不让她知晓你的字和官职。” 她举一反三的建议: “那东林大佛建成的日期也不要让其知晓……” 欧阳戎不言不语,笼袖前进。 容真话到一半顿住,转头端详了下欧阳戎平静祥和的脸庞,她蓦然自嘲一笑: “本宫倒是给你出谋划策起来了,呵,这种事,你定然早有规划,无需他人多言,是本宫献丑了。” “没有,容女史的建议很有用,受教了。” 容真依旧蹙眉思索,反应过来,问: “你婶娘的生辰礼原定什么时候。” 欧阳戎安静了会儿,才说:“东林大佛建成落地后一两天。” 容真眼神意味深长起来: “好你个欧阳良翰,原来早有准备,卡这个节骨眼,时间点倒是精妙,想用此事稳住她吗,拖到大佛建城,那你这童养媳无论如何都得履约,跟你回家了。” 欧阳戎目视前方,平静不语。 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容真收回目光:“大佛落地的日子,你住持建设,应该心里也有数了。” 欧阳戎轻声报了一个暂定的日期,容真凝眉细思。 就在这时,欧阳戎忽然问道: “容女史刚刚说,是派了一队女官潜伏调查,发现了我这处院子有疑似越女,观察了一阵,她们难道没告知你,绣娘是盲哑女子吗?” 容真目光不移,安静了会儿,说: “办事不利,本宫回去就罚她们,刺史大人还有何吩咐。” 欧阳戎摇头,多看了一眼她。 容真已然转身,朝远处走去。 欧阳戎跟随她一起离开幽静小院。 路上,沉吟许久的容真,再度开口: “其实有一件事,你一直没考虑过。” “什么事。” “你的安危。即使她是你曾经童养媳,有旧情谊,可眼下你住持东林大佛,还颁布限越女令,乃云梦剑泽的眼中刺,是朝廷狗官……你就没有考虑过你自己的安危?留这么一个不稳定因素在身边,哪怕你信她,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这道理你应该懂才对。” 欧阳戎笑了笑: “我本就欠绣娘一条命,她若要拿去就拿去吧。” 容真不禁转头,看了眼身旁潇洒自若的男子,问: “但你的责任呢,陛下委托重任,派你造像,浔阳王也依仗你来赚取功劳,你若是没了,责任怎么办。” 这个问题,让欧阳戎神色认真了些: “其实这些日子,放权给操之他们……也有一层原因。我已经教会你们如何建造东林大佛了,浔阳城也是,林诚已走,丢弃星子湖大佛,浔阳城的民心还在,只要还有这一份民心,朝廷依旧能在浔阳城立一尊大佛,这才是土壤,不可或缺。” 容真听完不禁侧目。 某刻,她突然打断了侃侃而谈的欧阳戎,问: “那本宫呢?” 欧阳戎怔了下。 在他投来的目光下,容真轻声道: “你答应要教会本宫琴曲,还有俞老前辈藏在琴曲里的那份精髓,你答应过的,教会为止,你若是没了,谁教本宫?” 欧阳戎缓缓凝眉,似是也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他先试探问道: “所以容女史是答应这个条件了,今日之事不生气了?” 容真不答,冰冷板脸。 欧阳戎却有些如释重负。 女子的沉默有两种,一种是生气,一种是默许。 “容女史不是说,领略此精髓,最好是在东林大佛落地前,在下多抽时间,争取在这些日子教会容女史,以后就算人没了,至少没有违诺。” 容真冷声批评: “你怎么这么喜欢说丧气话,知不知道这不吉利?” 欧阳戎笑了笑: “那容女史怎么这么喜欢绷着一张苦瓜脸,知不知道这也不吉利,来,笑一笑,十年少。” “本宫不用再少了,已经很少了。” 欧阳戎忍不住看了看她的个头,理解的点点头。 她头不回的威胁: “你再瞧?剐了你眼睛。” 欧阳戎移开目光。 这时,前方传来容真的嗓音: “还有,欧阳良翰,自信是好事,但是口气太大,把话说太满,不太好,你可知那琴曲精髓有多难吗,你轻易许诺?连俞老前辈都不敢保证一定能教会本宫。” 欧阳戎刚要开口,就被容真的一声嗤笑不屑打断: “难不成你还真教个一辈子?你有时间教,本宫还没时间学呢,不过你已经答应的事情,教到会为止,你亲口说的,本宫倒要看看,你怎么兑现,在之前,呵,你不准死太早,明白没。” 或许是习惯了,欧阳戎忽然觉得这热潮讽刺的话,出奇的……并不难听刺耳。 二人缄默。 容真往前走了会儿,再开口: “本宫有些好奇,你到底怎么遇到她的?” 欧阳戎闻言,露出些笑,将,那日在承天寺阴差阳错用冰白玉簪子的特殊声响吸引到绣娘的事情,再说了一遍。 容真安静倾听,偶尔撇一眼他兴致勃勃的表情。 少顷,她缓缓颔首: “承天寺吗,那就合理了……另外,这根冰白玉簪子原来是你娘亲族内的信物,有象征意义,这么看,确实只适合本族女子,是该送她,难怪你那小师妹没有计较此事,再加上你童养媳又盲又哑,确实颇为惹人心疼……呵,算你运气好。” 欧阳戎讪笑挠头。 旋即,他却听到,旁边的容真没由来的问了一句: “童养媳是不是算青梅竹马?” 欧阳戎奇道:“算是吧,容女史问这个作何?” 容真立马露出讥笑表情: “这不是艳羡欧阳刺史,今日之事平安落地,算是解决了师妹那边,能开始享齐人之福了吗。” 欧阳戎无语摇头。 “有个事。” 容真提起话头,转移话题: “若是没今日之事,本宫准备等你去了浔阳石窟再说的。” 欧阳戎立马提起兴趣: “容女史请讲。” 容真沉吟片刻,缓缓开口…… 星子湖畔,十分安静,只要风拂过湖面,吹出皱褶。 欧阳戎听完,眼睛微微一亮,忍不住看了看容真: “好主意,容女史自己想的吗。” “差不多,昨日本宫与宋老前辈商量了下,都觉得可行,所以前来问你,是否合适,你那边能不能配合一下。” 欧阳戎没有多犹豫,直接道: “可以,好一个障眼法……”顿了顿,思索片刻道:“那咱们不仅要放假消息出去,迷惑他们,同时连自己人都要迷惑住。” 容真轻轻颔首:“是,只能仅限于咱们少数人,还有浔阳石窟工地的一部分工匠知晓。” 欧阳戎若有所思道: “不过该来的,可能还是要来,得做好障眼法无用,形势最坏的打算。” “赞同。” “容女史确定,东林大佛一旦落地成功,天南江湖那边就没有回天之术了吗?能不能抵御住后续突发的反击?” 容真安静片刻,用力点头: “能。这么和你说吧,东林大佛本身就是这次布防的重要一环,必须等它建成,才能发挥它的最大实力。 “所以司天监此前一直担忧,是怕天南江湖那边不走寻常路,提前硬闯。” “难怪布下这次的障眼法,若是大佛提前落地,她们也回天乏力。” 容真冷笑: “没错,那边敢硬闯,配合已有的针对布防,定叫她们插翅难逃,有来无回。” “好。不过得小心魏少奇那边,他们有一副古怪画卷。” “放心,有一个,算一个,都提前算上了。” “那就行。” 欧阳戎附和了句,看见容真嗤笑一声后,笼袖前进,没再言语。 他不禁问: “容女史除了此事,还有别的事要说吗?” 容真反问:“还想有什么?此事难道还不重要?” “重要,不过……” “不过什么。” “容女史前夜是不是答应过在下一件事,还以为容女史要讲。” “什么事?” “浔阳石窟的核心布防。” 容真回头,冷着一张脸问: “可本宫也说了,需要你通过一次保密调查。” “是的。” 容真直接问: “那不就行了,你觉得你现在强保一位疑似女君的越女,能过司天监的保密调查吗?” “额,应该不能。” “那不就得了。” 欧阳戎观察了下她不爽的表情,笑了笑说: “原来如此,那在下明白了,还以为是因为其他事,保密调查没有通过。” “你担心什么事。” “额,比如被一些匿名举报,才让容女史迟疑。” “哼。” 容真扭头走人。 不再在湖边闲逛。 欧阳戎亦步亦趋追上,宽声道: “今日之事确实是在下做的不对,没过保密调查很正常,这说明容女史秉公执法,恪守流程,此乃公心。” 容真一言不发。 二人回到了马车边,欧阳戎准备上车。 即将分别之际,容真喊住他: “今日之事,本宫没说原谅你。” 欧阳戎欲言又止。 容真立马道: “你今日为了私心,其实本宫不是不能理解,很早之前,本宫就说过,人人都有私心,你刚刚能坦诚说那些,本宫勉强理解,但是……” “但是什么?” 容真默默摇头:“没什么。” 欧阳戎再问:“真没什么?” 容真似是想通,终于开口: “有,欧阳良翰,你这次私心之事,你欠我一个人情,是除了教会我琴曲精髓外的人情,这个人情,本宫保留。 “还是那句话,人人都有私心,本宫希望,若是万一有一天,本宫是说万一,像你这样,你也恰好发现本宫的私心,你也得体谅本宫一次,这叫互不相欠。” 欧阳戎眼神好奇,被绕稍微有点晕,只好点头: “行,不过容女史有什么私心?” 容真摆手,不耐烦道: “好了,回去吧,讲这么多话,嘴都干了。” “好。” “等等。” “又怎么了?” “最后一个问题,你婶娘这次生辰礼,贵庚几何?” “算是三十有五吧……” “明白了。” 容真似是随口一问,转身走人,毫不拖泥带水。 欧阳戎揉了一把脸。 总算是把差点掀翻桌子的局面,给按下来了。 他目送宫装少女背影远去,转过身,登上了马车。 “先去浔阳王府,另外,喊六郎过来。”欧阳戎轻声吩咐。 “是。” 马车行驶到半路上,燕六郎钻进了马车。 闭目养神的欧阳戎,直接道: “监察院原本留在城内调查越处子的那一批秘密女官,你去想法子核实下,看看是不是真有,再查一查她们近期是不是在星子湖这边有行动。” “是,明府。” 燕六郎领命退下。 欧阳戎睁开眼,望着空荡荡的马车,呢喃自语: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容女史这个障眼法有意思,提前落地也好。” …… 浔阳石窟。 傍晚,有灿烂的晚霞。 容真返回,在工地门口,遇到了等待已久的宋嬷嬷。 宋嬷嬷看了眼换下了紫衣的宫装少女,直接问: “浔阳城那边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连续两日,都一个人过去,听下面人说,你不让大伙靠近星子湖那边,到底何事,需不需要帮忙?” 容真脸色平和,认真摇头: “不是什么大事,宋前辈无需担心,本宫能处理。” 宋嬷嬷眼神有些莫名的看了一眼她: “好,你有分寸就行。” 这时,容真听到石窟工地那边,隐隐传来安惠郡主的熟悉嗓音。 宋嬷嬷原本皱巴巴的阴沉脸庞上,露出一丝暖意: “安惠又来了,这丫头真是孝顺守礼,还有她身边的人也很上道懂事,容丫头要不要过去看看,打个招呼?” 容真语气有些冷淡:“今日算了,宋老前辈去招待吧,晚辈有些累了,先回去休息。” “行。” 与宋嬷嬷分开,容真走进了石窟工地旁的一片竹林,先去看望了下俞老前辈,老人家最近迷上了木匠的活计,成天削竹子,说是要做一把琴……容真旋即折身,回到了自己的竹屋。 这是一间简单到极致的竹制小屋,院子露天,用矮矮的篱笆围起,院内晾晒有一件紫裙,欧阳戎送的雨伞斜靠门边。 走近,容真看见院门口正有一位中年女官低头等待,此刻,朝她恭敬行礼: “女史大人。” “何事。”容真启唇,慵懒经过心腹手下的身边。 中年女官低声:“昨日早上送信之人又来了,跟随一位陌生人,说是有事求见女史大人。” 容真背影顿了顿,过了片刻,淡淡摆手: “不见。” 中年女官微微一愣,领命退下: “是。” 院子寂静下来,容真走进屋中。 天际布满火烧云,人间万家渐渐兴起灯火。 屋内布置简朴,光线昏暗,容真也点了一盏灯,手掌孤灯,走到里屋。 传闻宫廷中,有一座神秘佛堂,乃女皇陛下吃斋念佛之处,卫氏双王与相王离轮都无资格进入,除非是佛门圣僧和国老夫子,才有幸一入,传法讲道,但次数也寥寥无几…… 而有资格进入此佛堂为圣人掌灯的女官,不超过四位,是大周宫廷无数宫人女官梦寐以求的终点。 宋嬷嬷因为很早跟随圣人,资历老,是其一。 而年轻一代,身为彩裳女史的容真,在洛阳宫廷时,几乎是无可争议的未来入堂掌灯女官,除了自身天赋,还有圣人的浩荡恩宠。 容真掌灯前进,在床边的衣箱旁停步,于衣箱中翻找起来。 俄顷。 她翻出了一件洗得发白的紫色肚兜儿,小手缓缓握紧。 若是欧阳戎此刻也在这里,定然熟悉这件贴身小衣…… 其实从这件小肚兜自蝶恋花主人手里还回来起,容真就有想过,一把火将它烧个干净,但是最后,还是没有这么干。 这是娘亲留给她的遗物之一,是其亲手缝制的…… 容真低头凝视紫色肚兜儿内部的那几粒小字。 久久不语。 ———— (ps:国庆的月票目标完成,加更3章。 再加上此前欠的,一共欠更13章。 这章月票加更,七千字,还一更,欠更数:12) (本章完) 第689章 它要落地了【求月票】 第6八9章 它要落地了求月票 “你若是闲得慌,可以去挤点灵墨,你若是想蹦哒,可以回衣柜蹦哒,所以能不能下去,别在书桌上蹦蹦跳跳。” “本仙姑就想陪你。” 饮冰斋,书房,欧阳戎一边低头写字,一边冷声道。 桌上,妙思站在桌上,坐在一堆宣纸上,甩着小短腿,两手撑着下巴,看着认真写字的欧阳戎。 不说话。 后者懒得理她,自顾自的写东西,丢下一句。 “好,你若是有病,可以去找大夫。” “小戎子,你是不是在生本仙姑的气?唔,你不能生仙姑的气,知道没。” 欧阳戎一言不发。 妙思看了会儿,从宣纸堆上跳下来,拉扯他的袖子: “要不本仙姑带你去看个好东西吧。” 被连续拉扯了好几下,欧阳戎甩手说: “太小了,不看。” “……?” “想的美,谁给你看那个,你以为我是谢丫头和那个哑巴盲女啊。” “那就滚。” “……” 妙思突然捂脸,呜呜呜哭了起来,似是伤心。 可欧阳戎依旧纹丝不动,在写信。 妙思哭了一会儿,似是觉得无聊,放下手,面无表情: “小戎子,你变了,变狠心了。” “麻烦放尊重点,什么小戎子。” “小戎子,你就是小戎子,假正经的小戎子,在外面偷偷藏女子的小戎子,嘻嘻,不过在本仙姑记忆里,也有帅的一面啦,当初在小萱院子里见你带着青铜面具,闲庭散步的丢出红叶,一首诗词一个人头,还别说,真是帅坏了。” “下去,嘴甜也没用。” 欧阳戎准备挥手推开,不过顿了顿,又收回手,继续写信。 不过写字时,左手撑着桌面,袖子布料拖在桌面上。 巴掌大小的妙思,干脆坐在他袖口边,还认真把袖口布料聚拢成一个小枕头。 她一边躺下,一边枕着“小枕头”,打哈欠道: “唔,困了,睡会儿啊,小戎子忙完了和本仙姑说。” 她倒头大睡,欧阳戎察觉到她睡觉时,右手都下意识的攥紧他袖口布料,似是害怕他跑路。 欧阳戎抿嘴。 妙思突然悄悄话: “小戎子,你不会不要本仙姑吧。” 欧阳戎轻哼。 妙思爬起来,半跪在桌面上,扯了扯袖口,眼巴巴仰头说: “好啦,本仙姑承认做错了一丢丢,你别生气啦。” 她挠挠头道: “唔,虽然不太想承认,但是不得不承认,本仙姑有时候做事容易上头,自觉是有趣的事情,以为问题不大,没想到会引起你的不快,本仙姑当时想当然的以为咱们是好朋友,这么没啥问题,把你的当做自己的了,用你以前的话说,就是没啥分寸感和边界感……” 听到手边的小墨精难得的自我检讨和碎碎念。 欧阳戎轻声: “再说一遍,没气。” “那为何不和本仙姑说话。” “我在忙,写信呢。” “写给谁呀?” “老师,还有谢夫人,小师妹的姑姑。” “写信给他们作何?” 欧阳戎认真道: “和小师妹订婚的事情,婶娘说,她去讲,但是我觉得,有些事情,我也需要表态,不光是长辈那边。 “所以最近在和老师和谢夫人那边往来书信,和小师妹的事,我的情况,还有……绣娘的事情,都大致讲了讲。” 听欧阳戎轻声说完,妙思忍不住道: “难怪谢丫头还有那个哑巴盲女对你爱的死去活来,小戎子这样的男子,是个女子应该都喜欢吧。” 小墨精甚是感慨, 欧阳戎扳脸: “如果只是想尬吹,你可以回衣柜,对着柜子说。” 妙思摇头: “不是假话,真话,本仙姑是真如此觉得。” 欧阳戎不太想说话,专心写信。 妙思突然问: “其实仔细想想,那日确实是本仙姑不对,发现那位绣娘的事,应该先通知下你,不该突然袭击。” 欧阳戎问: “所以,你是通过护身符纸条上的文气和墨水确定绣娘院子的?” “唔,差不多。” “那容女史那边,你知道她是什么法子吗?找到绣娘院子的吗。” 妙思摇摇头。 二人之间再次陷入安静。 只余下欧阳戎窸窣写字的声响。 妙思忽然说: “是不是只要本仙姑产灵墨,你就彻底原谅本仙姑了?” 欧阳戎皱眉,没说话。 妙思突然从袖口跳下来,往衣柜跑去。 语气有一丝坚毅决然: “小戎子,这几天别太想本仙姑了。” “你要干嘛?” “闭关挤灵墨,要忙起来了。” “和着你之前都说在摸鱼是吧,比小公主院子里的有种都闲,却天天说挤不出灵墨。” “咳咳,不是不是,算了,懒得和你解释,你别太想本仙姑就行了哼。” 说完,小墨精一头钻进了衣柜中。 咔嚓一声。 柜子中还传出了她从内锁门的声响。 一顿饱,和顿顿饱,小墨精还是分得很清楚的。 欧阳戎摇了摇头,对此不抱太大的期望。从以往的经验看,在让人失望方面,小墨精从不让人失望。 不多时,书信写好,他蜡封完毕,放在桌边,起身回屋休息。 第二日,早。 欧阳戎携带书信出门。 在早膳厅吃完饭,准备出门时,甄淑媛突然道: “你是不是惹婠婠生气了?” 甄淑媛看见欧阳戎动作如常,没停顿: “嗯,没错,我做了错事,不过没事,我能解决。” 甄淑媛继续轻声: “难怪昨日和她聊天,婠婠语气有些奇怪,提不上劲一样,还爱发呆,后面也没等你回来,就提前走了,以前可不是这样……看来妾身猜的没错,肯定是有事。” 顿了顿,她忽问: “是不是和你那个朋友……那个女子有关?她知道了?” 欧阳戎抿嘴。 算是默认,出门而去。 欧阳戎登上马车,揉了揉眉心。 自从小师妹见过绣娘后,这段日子,一直避而不见欧阳戎。 欧阳戎与谢旬、谢雪娥那边有书信往来,挑明关系,商讨订婚之事。 后二人肯定写信和谢令姜有联系,但是谢令姜依旧不见他。 二人就保持着这种若即若离的距离与关系。 欧阳戎倒是每日都上门去找谢令姜,但是都被婉拒。 不过像婶娘说的,昨日白天,欧阳戎在忙公务时,小师妹又来看望她了。 如此态度,令欧阳戎也有些摸不准。 去往江州大堂的途中,欧阳戎抽空进入功德塔,看了一眼小木鱼上方的功德值: 功德:三千九百一十二 这两日,星子坊又有一批廉租房交公,欧阳戎的功德值涨了不少,不过本来更多的,但是前几日,谢令姜、容真见到绣娘,原本的功德经验包发生了反噬。 欧阳戎叹气: “还能接受,话说,喂了绣娘这么多,她身体怎么还不见动静……额,指修为。” 来到江州大堂,把信件交给了亲信,欧阳戎去往了大堂。 燕六郎正在大堂中等待,看见欧阳戎,他立马上前,汇报了一番。 是上次欧阳戎让他去查的事,欧阳戎听了会儿,大致了解情报:检察院留在城里的那一队女官,结果表明,确实是有这么一队女官存在的。 可是,在欧阳戎办案清除一指禅师、方家姐妹的行动中,这一队女官是被挡了下来。 被燕六郎和秦毅的人防住了的。 有派人盯着。 这些事,欧阳戎哪怕没吩咐,燕六郎他们也在做。 至于后续,这一队留在调查越处子的女官有没有去监督幽静小院,那就不得而知了。 另外,被抓的眼线们,都没有被检察院的人审问。 欧阳戎微微皱眉。 沉思起来。 女史大人好像没有完全说实话。 就在这时,突然小吏上报,欧阳戎听到求见之人,怔了下。 出门一瞧,果然看见王操之与一位女官,在偏堂静静等待。 “什么事?” “姐夫,容姐姐的信,另外,容姐姐让我问您,还记不记得上次她和您说的那个特殊主意。” 王操之从女官手里接过一封容真的秘信,递给欧阳戎。 “上次那个?” 欧阳戎展开信纸。 信上的字不多,言简意赅。 但他的脸色渐渐严肃起来。 看完信,他站起身,在大堂内徘徊起来。 燕六郎、王操之等人或垂目,或注视着他。 欧阳戎扭头,众人看见他脸色沉着冷静,一一吩咐起来: “操之,你先带女官回去复命,就说,我明天早上前,他们封锁双峰尖之前会按时抵达。” “是,姐夫。” “六郎,去找元长史,让他立马过来,本官有事要布置,短期内会涉及浔阳百姓民生,需要他出面安抚,本官可能不在城中……” “好。” 王操之带着女官匆匆离去。 不多时,燕六郎带来了元怀民。 后者好奇的看着欧阳戎,欧阳戎丢出一份曾经提前做好、却很久用不上的治水方案。 半个时辰后。 元怀民从大堂走出,脸色也严肃起来,立马忙碌起来。 看着眯眼的欧阳戎,燕六郎不动声色问: “明府,咱们现在去哪,浔阳石窟吗?” 欧阳戎摇头: “去槐叶巷宅邸……等等,咱们先去浔阳王府!” “是。” 不多时。 去往浔阳王府的马车上,气氛安静,欧阳戎与燕六郎对坐。 欧阳戎突然睁眼,说: “等会儿我进王府,你去把裴十三娘喊来,出了王府,我要看见她。” “是。” 欧阳戎重新闭目。 因为浔阳石窟容真的一封密信,众人忙碌了许久,终于歇息下来。 这时,燕六郎低声问: “明府,到底是何事?这么紧急。” 欧阳戎沉吟许久,说: “要落地了。” 燕六郎下意识问:“什么要落地了?” 欧阳戎看了看他,轻轻指了指远处的大江,说: “洪水,浔阳城的洪水,到梅雨季了,它要来了。” 燕六郎一愣:“啊?” 他好奇挠头: “可是卑职记得,浔阳城的水患不是已经根治了吗,好久没有洪水危害了,迹象都没有多少,自从明府建好双峰尖,成功泄洪后,哪怕到梅雨季,也再没有洪水能危害到浔阳主城区……” 闭目的儒衫青年突然打断: “嗯,没错,因为它要落地了。” 燕六郎脸色愈发疑惑起来…… ———————— (ps:室友蜜汁姬生日,在外面,帮忙招待朋友,有点小忙) (本章完) 第690章 洪水与大佛?【求月票!】 第690章 洪水与大佛?求月票! “大女君难得来找小道。” “本座没事找你干嘛?” “也是,那今日大女君阁下所为何事?还以为大女君阁下会一直囚禁小道。” “别废话转圈子,出来。” “好。” 宜州与江州边界,有一座名为鞋山的江州孤岛,岛即是山,山即是岛,山顶有一座不知名道观。 鞋山不高,耸立江中央,颇为引人瞩目。 特别是还拥有被誉为江南十景之一的落日红枫,一到秋日傍晚,停泊登上鞋山赏枫的旅客便络绎不绝。 不过,时值春日,红枫未红。 而宜州位于江州的东南后方,与洪州前线相隔一座江州,不过依旧受到了西南前线的战乱影响。 放在往日,可能还会有零星的天涯旅客,登岸观摩红枫未红的鞋山。 可眼下,大江上要不是急匆匆南下扬州避难的西南士民,要不就是西行运送东南富饶地粮草物资的漕船,后者是东南各州筹备,支援西南,会在江州中转,运去前线。 于是乎,位于大江中央,适合观摩江水落日的鞋山反而寥落下来,不过鞋山距离江州浔阳城不远。 龙虎山有“黄紫贵人”之称的嫡系道士张时修,也不太清楚自己在鞋山上结庐居住了多久。 自从离开雪木山庄,就再也不见那位平易近人的二女君,被那些冷脸越女们带到此地下船后,便许久没有出门了。 只是偶尔在崖上往江水船舶时,瞥见下方山林间行走的金发大女君。 不过这位大女君平日不怎么理会他,转移到鞋山后,就从没有来过,只是派了几位越女守着他的清修茅庐。 张时修并不恼火,也不觉孤独。 只是有点怀恋龙虎山天师府的那一潭四周花团锦簇、刻字“雷池”二字的养鲤池,以往拂晓与傍晚他两次来回经过池水,满池鲤鱼都会迎送,日久生情,不投点饼屑投喂,只觉得少了点什么…… 而今日,茅庐不再是他一道身影,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女君忽然到来,丢下一言,冷漠离去。 张时修拍了拍身上的灰,背一柄桃木剑,离开茅庐,跟上了前方山路上的金发胡姬身影。 下山前,他转头看了眼西南方向。 江水一望无际,只有来往如黑点的船舶。 那是江州浔阳城方向。 张时修轻轻一叹,快步下山。 一炷香后。 张时修看了眼前方背手踱步的雪中烛,问:; “听说二女君阁下回来了?” “听谁说的。” “昨日傍晚,山下传来一些杂乱声,小道隐约瞧见二女君身影。” 雪中烛不答,走了一会儿,悠悠问: “张道长是天师府嫡系吧?” “算是。” “山上都说,太清龙虎山的雷法举世无双,还有一种叫雷符的宝物,攻防兼备,擅长者所向披靡,不知张道士带没带,倒是可以让本座开开眼。” 张时修突然问: “阻碍大佛的行动,大女君阁下和贵宗是需要小道吗?” “不用。” “那大女君阁下为何问此问题?” “哦,是有一事,需要你帮忙,张道长去吗?” “什么事?”顿了顿,接下过云梦令的张时修试探道:“可否先讲讲。” “你去杀了江州刺史,灭了浔阳王府。” “……” “怎么不说话,不是问本座吗,如实告诉你,你去吗?” “大女君太高看在下了,这不是小道一人之力能完成的,更何况……” 雪中烛打断道: “更何况你所在的龙虎山,很早之前就和浔阳王府眉来眼去,下不了手,对不对?” 张时修眼观鼻,鼻观心。 雪中烛却丝毫不放过他,冷笑: “上次你和你陆师弟一起来,后面他先走了,走前你是不是叮嘱过他,把本座的话带了回去?” 张时修微微皱眉。 雪中烛撇嘴: “那你可知,你带话过去后,浔阳王府依旧一意孤行,甚至与之亲近的江州长史,还率先颁布了限越女令,凡是与我们云梦剑泽相关的人与事都得查办。 张时修默然。 雪中烛唇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 “看来他们是一点也不在乎你的安危。” 张时修摇头: “小道命薄,无足紧要。” “那你接个屁的云梦令。” “小道接令,就会出力。” 雪中烛轻笑了声,不置可否。 张时修有些沉默,跟随她下山。 也没有去问,下山何事。 少倾,他发现大女君将其带到了一处枫林。 朝枫林深处走去。 这时,张时修突然道: “大女君阁下,您有没有想过,面子和里子的事? “咱们连云梦令都用上了,哪怕赢了,成功阻拦大周朝廷建造东林大佛,可是洛阳朝堂那边,那位女皇陛下会低头吗。 “这是不仅让这位圣人的面子挂不住,咱们云梦的面子又何尝不是沾了泥点?毕竟是动用了底牌。 “这样下去,不仅是大周朝廷不服气,会再行报复,大佛争端继续,愈演愈烈,咱们也会继续阻拦,与朝廷无端空耗,一轮接一轮。 “大女君,请问以天南一地,对抗整个大周十道,您觉得这样明智吗? “最后的结果,都有一方失了面子得了里子,可面子失了,里子还能长存吗?本就是高高在上的位置,更应该维护面子才对,且不说会不会输,假设惨胜,云梦的面子该放在哪里? “而朝廷不建好一座大佛,绝不善罢甘休,这几乎是死局,赢的一方与输的一方都没有结束,这次就算阻拦了,那下次呢?” 张时修语重心长。 雪中烛安静往前走了走,忽然说: “你讲完了?” “嗯。” 雪中烛刚刚似是在找路,这时才回过神,摆摆手: “走吧,就在前面,你不是说接下云梦令就要帮吗,那就来吧。” 张时修愣了愣。 不禁多看了两眼雪中烛背影。 其实说那一番话时,张时修已经做好了被大女君揍的准备。 毕竟这位大女君的脾气是出的名的爆。 雪中烛默默走在前面。 脸色平静。 耳畔隐约又响起了二师妹昨日回来时说的那一番话。 雪中烛觉得她说的对。 有些事,告诉了又何妨,云梦剑泽不在乎。 而且,女君殿允许天南江湖存在异议声音,例如三清道派。 眼下,最该做的,是聚集一切可以聚集的力量,而不是聚焦并放大内部的矛盾。 要知道,哪怕是一张厕纸,也有它的用处。 放在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张时修身上,也是同理。 张时修欲言又止。 就在这时,前方的雪中烛停步: “到了。” 张时修抬头看去,只见前方有一片建筑,屋舍古典,雕龙画栋,建在这深山枫林之中。 雪中烛带着张时修来到一处庭院。 院中,有一个老道士闭目枯坐,面前有一碗汤面,面吃完了,空剩下汤汁。在雪中烛与张时修到来后,老道士睁开眼,问了一句“来一碗?”,雪中烛冷淡摇头,老道士轻轻点头示意,放行通过。 张时修路过,瞧了眼老道士身上的灰色道服,大致认出此人身份,好像是鞋山上那座不知名道观的一位守观人,也不知是何来历,又与云梦剑泽有何渊源。 不过,还没等张时修多思考,就看见了前方大堂内的几道身影。 他眸光微微凝起,旋即又收敛。 “大女君阁下,这位小道长是?” 大堂内,魏少奇、杜书请皆落座,面前有一幅巨大的沙盘,上面山水纵横,十分拟真。 张时修从未见过这样详细的沙盘地图。 此时,魏少奇的目光直直落在雪中烛带进门的青年道士身上,问了一句话。 雪中烛脸色漠然,似是没太多介绍的意思: “张时修,太清龙虎山。” 魏少奇若有所思点头。 又问: “二女君阁下呢?昨夜不是回来了吗?” “早上走了。” 魏少奇好奇问:“刚回来,怎么又走了?” 雪中烛眯眼不语。 杜书请眼睛盯着沙盘,轻声开口: “听说浔阳城那边,传出来不小的动静,江州大堂好像把你们剑泽的人抓了不少吧。” 雪中烛缓缓皱眉。 二师妹本来要去找小师妹,可是走到半途,浔阳城那边发生了一场变故,原本的线人全部没了消息,一时间,城内具体信息都未知,过了几日,才通过官府的得知了坏消息…… 魏少奇认真问: “不会影响到咱们的行动吧?” 雪中烛摇头:“重要之人无碍。” 杜书请立马问:“城里有重要之人?谁?” 雪中烛不语,脸色不太好看。 她们用的还是此前确认小师妹安危的法子,从女君殿那边确定了也一事后,浔阳城虽然发生变故,但是小师妹的安危应该无碍,可能是没有被波及到,否则若是抓到越处子,江州官府那边瞒不住的。 不过,虽说如此,但依旧是和小师妹失联了,二师妹本来准备留在浔阳那边找小师妹,但是却遇见一件十分火急之事,先行返回了。 早上离去之前,二师妹还说,这一件突然发现之事,需要去详细核实一下,所以匆匆离开了,又去了浔阳…… 雪中烛突然开口问道: “好了,说正事,二师妹那边带回来的消息,你们怎么看?” 什么事?张时修一脸好奇,不过旋即听到魏少奇抚须道: “江州大堂突然发布,说梅雨季有大水危险,全城戒严一旬,抢救洪水,而抢救的重点设施,就是双峰尖……有意思。” 杜书清突然提醒一句:“浔阳石窟也在双峰尖。” 张时修认真问道:“明白,那东林大佛怎么办?” “也跟随停工了,江州大堂和刺史欧阳良翰对外宣称,大佛停工一旬,劳动们抢救洪水先。” “那个双峰尖我去见过,好好一处防水工程,为何无用了,难道是又来大洪水了?” “不知,说,是建造浔阳石窟,用多了山石,破坏了水利,所以今年洪水复发。” 杜书清指了值地图上的浔阳石窟处,问倒: “浔阳石窟里面目前的景象,咱们的人有见过的吗?确定里面已经停工了?不是假的?” 雪中烛颔首: “二师妹回来前,派人去远远看了一眼,大佛好像确实是连续数日,停止建造,不见上面有人攀附劳作……不过最近浔阳江大雾,弥漫双峰尖,瞧着有些模糊费劲,不过治水缘故,那边重兵把守,很难靠近观摩。” 众人闻言,不禁对视一眼。 “呵。” 魏少奇突然轻笑一声。 众人看去,只见他脸色感慨: “这一招有意思。” (本章完) 第691章 【寒士】落桃源,剑阵笼南北【求月票!】 第691章 寒士落桃源,剑阵笼南北求月票! “魏先生的意思是,所谓的浔阳城洪水耽误大佛,是故意的,都是假的对不对?” 鞋山,枫林,大堂内。 雪中烛冷声问道。 魏少奇点点头,又摇摇头: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不就是朝廷那边要达到的效果吗。” 张时修看见,金发大女君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一旁的杜书清则颔首赞同: “魏先生说的没错,放在军阵上两方交手,这就是经常虚晃使用的一招,虚实结合,好处在于能够打乱敌人本身的节奏,从而争取主动权。 “现在也是这么对咱们……浔阳石窟发布,停止修建,不得不让人怀疑,是不是在给咱们故意露馅,预定了战场,守株待兔,把最后发生冲突的方位控制在浔阳石窟及其周边。” “没错。” 魏少奇有些感慨: “把敌人勾引到预设的战场,让冲突发生在预设的时间,本身就是人为的制造天时与地利……这一点可能性还不小。 “再其次,鄙人认识欧阳良翰,他的双峰尖水利营造,鄙人亲眼见识过,这一次浔阳石窟的大佛也是他住持建造,他和他的人,几乎不可能为了修建大佛而去走透支山中石料,重新引起洪水忧患,此下策太过粗糙鲁莽了。 “此举若是放在其它大周地方官员身上,鄙人倒是能相信,可是放在他身上,很不合理,特别还是在浔阳城内几乎没有他的反对声音的情况下,无人扼制他,怎会出此昏招呢?” 张时修突然开口道: “可若是真的来了洪水,双峰尖因为浔阳石窟修建无法泄洪治水,江州那边是真的要暂时停歇,抗洪赈灾,这该如何?岂不白白浪费了一次出手的时机。” “不是这么算的。” 杜书清摇了摇头,多看了眼张时修: “像眼下,咱们一直迟迟不出手,浔阳石窟那边时刻预防,每日提起心弦,时间长了自然懈怠。 “只有不出鞘的剑,才最有威慑力,真正拔剑落下了,反而没有落了下层。” “没错。” 魏少奇抚须赞同。 雪中烛多看了眼二人,淡淡: “倒是和二师妹的看法类似。” “二女君何时回来?” “做好你们那边的事情就行,别多问。二师妹那边,无需我们担心。” “好。” 魏少奇也不恼。 雪中烛突然走上前。 张时修看见,她来到那副巨大的沙盘前。 沙盘似是那个姓杜的毡帽青年所制,十分拟真,细节详尽。 例如浔阳石窟所在的沙盘上位置,正有一尊木雕的无首佛身。 毡帽青年给雪中烛一个方便指挥的木棒,不过却被后者无视了。 当着众人的面,雪中烛直接拿起了那一尊无首小佛,轻轻抚摸,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张时修看了一眼地图上记有很多重兵把手标志的双峰间。 “那咱们到时候怎么靠近大佛?怎么去浔阳石窟?” 他突然问道。 雪中烛与魏少奇皆对视了眼,没有回答。 雪中烛手握木雕,突然问: “魏先生,剑诀消化的如何了?” 剑诀? 张时修下意识愣了下,却发现魏少奇、杜书清等人反应如常。 “多谢女君阁下帮忙。” 魏少奇脸色出奇认真的说。 雪中烛有些不耐烦。 “本座是问你消化的如何了。” 魏少奇不自觉的压低嗓音,张时修也有听见: “两篇,已经领悟一篇,还剩一篇。” 雪中烛有些诧异眼神。 魏少奇笑了笑。 “可以出剑了?” “嗯。” 魏少奇点头,笑着笑着又剧烈咳嗽起来,用白布捂嘴。 看见他嘴角的笑意,雪中烛冷笑: “哼,歪门邪道。” 魏少奇似是误以为她在说前者,感慨道: “也不算是歪门邪道,陶公惊才绝艳,若不是开辟了此路,我等寻常人或寻常练气士哪里能够触碰到如此神话之物,操控如此神话之力?” “你们这类‘半执剑人’还是有些天赋机缘的,虽然不是最正统的执剑人路子,直接被锁死了上限,但也算是鼎剑的气盛之人,不算寻常人了。” 雪中烛难得略夸一句,只见她随意摆手: “不过本座还是那句话,陶潜之流,小偷而已,这就被折服,那是你们孤陋寡闻,知道的练气士知识太少了。” 魏少奇点点头: “倒也是,听大女君的意思,陶渊明开辟的这条道路,是借鉴模仿了贵宗的某套炼气术,大女君确实有资格说此话。” 雪中烛皱眉: “不过本座有一事不解,他既然这么操心南人与南朝宋,为何不把寒士带出去,直接交给刘宋皇室,或者后续的六朝英杰,偏偏选择隐居云梦,把寒士留在那座桃花源作何?” 杜书清突然说:“可能是既期望又失望。” 雪中烛斜眼:“什么意思?” 张时修看见,杜书清原本有些木讷的脸庞上,浮现些许的怅然,也不知是不是代入进了某些事情中。 他轻声推测: “对南人与南朝宋抱有期望,却在庙堂浮沉多年,早看透本质,知道当年建康城里把持南国朝政的刘宋皇室与世家高门,是怎样一批酒囊饭袋,知晓抱有的期望有些不切实际,但是…… “万一呢,若后面真有人可以站出来,继续北伐,就和他见识过的宋武帝一般,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若是如此,这一回再多添一口寒士助力,又是怎样的一副光景。” 雪中烛听着听着,原本有些冷漠不屑的神色,略微松动。 “没错。” 魏少奇接话。 张时修见到他感慨的从袖中取出一副青铜卷轴的画卷,一边轻柔抚摸,一边说道: “所以三百年前,陶公将寒士留在了虚无缥缈的桃花源中,并且借助贵宗的血青铜与特殊炼气术,构建了一座阵法,制作了一副卷轴,留在了建康城中,它名义上是《桃花源记》手稿,其实却是阵眼。 “这座阵法精妙绝伦,以桃花源中的寒士为核心,用神秘的血青铜进行压胜,再以《桃花源记》手稿,作为调动它的阵眼信物…… “《桃花源记》手稿所到之处,寒士的剑锋皆可横扫。 “不过,若光只是如此,《桃花源记》手稿也与寒士本身无异了,有趣就有趣在另外一点上面,这也是吴先生当年发现的。” 魏少奇有些敬畏感叹: “这座由神话鼎剑与桃花源构建的大阵,无需任何练气士的灵气维护,而是以陶公的文气作为类似点燃炉灶的柴薪,几乎长久不熄的运行。 “因而《桃花源记》手稿,只能在长江以南使用,因为当时南北阻隔,作为名士,陶渊明的诗词只在南国传唱,文气满江南,等于说,一旦携带《桃花源记》手稿越过长江,往北走去,就失去了陶公的文气柴薪,自然无法再使用此手稿了,落入北地,就与一张废纸无异。” 杜书清抿了下嘴,忍不住插话: “从这点,更能看出陶公彼时彼刻的想法了,估计早就料到有那么一天,手稿遗北。” 魏少奇赞同点头,对雪中烛道: “所以鄙人那日才说,后面北魏那位姓崔的读书人厉害,识得了《桃花源记》手稿,和陶公过招,将手稿拆解,把上面的三百二十字,一一放入北魏太武帝灭佛后仅存的三百二十座佛寺之中,并且佛寺分布北地,每座佛寺皆可作为一处分阵眼,调动剑阵…… “于是,原本需要以陶公文气为柴薪的桃花源剑阵,转化为了以佛门香火气为柴薪的新阵,新剑阵的核心依旧是寒士,被压胜在无人可以找到的桃花源。 “只不过,它由原来的离开南国如废纸,变成了永驻北地,无法南归……” 杜书清想起什么,开口: “就像,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魏少奇一边咳嗽,一边点头,脸色有些憧憬敬佩之色: “嗯,总而言之,陶公首创的这一套剑阵体系,被破解了,或者说……是被清河崔氏的崔浩给改进了,剑阵体系更加完善,是南北两位顶尖读书人学识的集大成之物……不过知道的人却很少,大多数人自以为它出自北魏皇室,殊不知是前面二人的成果。 “而这座崔浩化用来镇压北魏气运的剑阵,后续也不知影响了多少件南北朝大事,是后续很多青史糊涂账的源头。 “而用吴先生那日的话说,从崔浩盗用此图,将南阵化为北阵起,南朝的气运就已经冥冥之中开始被北朝压一头了,某个天平早已倾斜,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雪中烛忽然道: “其实魏先生说的只是南北朝鼎争的其中一次‘鼎争’级别的交手,算是一处暗手。” 魏少奇一怔,打量了下,发现面前这位金发大女君脸上表情没有意外吃惊,而是有些……视之如常。 “此话怎讲,还有其它胜负手不成?” 她眯眸说: “是还有一些明暗手,不过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没必要再提。” 雪中烛瞧了眼魏少奇手中的《桃花源图》,轻轻点头: “你讲的此事,本座与女君殿此前确实不知晓,但这两人有意思,后面这个崔浩,女君殿秘库里好像记载过一事,涉及此人,有他名字……” 讲到这里,雪中烛止住,摇了摇头。 魏少奇继续笑语: “不过现今,吴先生十年如一日在长安洛阳探寻诸多北魏旧佛寺……《桃花源记》手稿总算是复原了。” 旁听的张时修越发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魏少奇与雪中烛等人又闲聊起来。 张时修眼睛看着面前的沙盘,打断道: “大女君阁下,魏先生,杜公子,眼下洪水与大佛之事,咱们如何处置,是要动手了吗? “若是浔阳石窟那边早有准备怎么办,可要是不动手,这次真是障眼法,大佛在此期间落地了,也是万万不可……” 众人顿时安静下来,目光全部投向某位高大的金发胡姬。 雪中烛低头把玩从沙盘上拿起来的大佛木雕,少顷,她轻笑一声“画虎不成反类犬”,与此同时,两指捻起了沙盘上还原的一粒黄金佛首,拼凑在了无首佛雕上。 巴掌大小的雕像严丝合缝。 雪中烛没有回答前面那个问题,举起这尊大佛木雕,朝张时修示意了下: “张道长,你不是一直追问本座与二师妹,如何既保住云梦的里子,又维护住云梦的面子吗?” “是这样……” 还没等愣神的张时修说完,就被她再次打断了。 “很简单。” 张时修甚至没有听见声响,眼睛就看见一股掺杂金沙的细密齑粉从这位云梦大女君的指缝间流出,消散在空气中。 再转头,他看见沙盘上模拟还原的浔阳石窟山水地形处,被一道无端升起的雪白剑气横扫为粉末,无声之间,灰飞烟灭。 沙盘上平白少了一块,像是被某种强健到毋庸置疑的暴力彻底抹除,不讲丝毫道理。 没去看远处望着沙盘、眼皮直跳的杜书清。 金发胡姬淡淡点头: “像这样不就行了。” (本章完) 第692章 明暗先手,大妇风范【求月票】 第692章 明暗先手,大妇风范求月票 “小师妹呢?” 浔阳王府,欧阳戎刚走进书斋,突然回头问道。 “额,谢贤侄女好像身子不适,今夜没来,说是有什么事,咱们先商量着,咱们议事的结果与安排,让裹儿回去转述。” 离闲与离大郎对视一眼,回答道。 欧阳戎静了会儿,环顾一圈书斋。 韦眉、离裹儿二女正在等待,不见小师妹身影。 书斋屋内有几张空椅子,应该是留给他们的,另外位置上的茶水已经冲泡完毕,也不知道是母女二人谁倒的。 不过能有幸进入这间书斋议事者,都有口福能够尝到王妃与小公主殿下的茶艺。 “檀郎?” 离扶苏看见欧阳戎有些默然出神的表情,不禁呼唤了一句。 “嗯。” 欧阳戎醒神,走进书房。 他没坐下,站在众人面前,端起茶水,先喝了一口。 离闲一脸担忧的问道: “檀郎,你没来之前,本王就听人说,你们江州大堂那边发出了一份,要大伙近日少出浔阳城,更不允许靠近双峰尖,说是有洪水危险,还说,有可能冲击到浔阳石窟的工程,所以停工一旬,是真的吗?” 欧阳戎点头: “是有这回事,也是我让人拟的,让人发布的。” “檀郎,这是何意?” 众人不解。 欧阳戎轻声: “容真前几日和我提过一个特殊方案。” “特殊方案?所以今日这些事情,都算是其中一环?” “没错。” 离裹儿蓦然问: “大佛到底是延期一旬,还是在这‘洪水’来临、官府管控的一旬之内,悄然落地?” 书斋陷入寂静。 离闲、离扶苏、韦眉三人反应过来,转头看向欧阳戎的表情。 只见他有些平静的说: “等这次我从那边回来,一旬结束,浔阳石窟的局势大致尘埃落定了,王爷、世子、小公主殿下安心等待在下,定不让你们失望。” 听到“尘埃落定”四字,离裹儿了然,不再多问。 离扶苏皱眉细思。 离闲与韦眉对视一眼,眼神有些担忧。 “檀郎注意安全,此行是不是要接近一旬回不了城了?” “嗯,期间,双峰间那边会封锁,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人自然更不能出去。” “好,檀郎注意安危。” 就在这时,欧阳戎好奇指着书屋内部的那一面花鸟屏风。 花鸟屏风将书斋隐隐分为两半。 他好奇问:“这屏风谁送的,王爷会买这个?” 离裹儿点头: “是本公主新送给父王的,怎么样,好看吗。” 欧阳戎摇头不答,沉着冷静道: “我不在的时候,六郎会负责和王爷汇报,了解城内情况。 “除此之外,我还安排了一条退路,此前在浔阳渡秘密准备了一艘船,撤退路线也已经规划好了,方便在迫不得已之际,接你们走人……” 欧阳戎侃侃而谈,离闲、离裹儿等人不由的侧目。 “最后,还有一件事。” 欧阳戎放下茶杯,开口。 离闲似是知晓前一句说的是什么,他继续问: “请讲,檀郎还有何安排?” “调走李从善与妙真,此二人不能留在浔阳王府,特别是在我不在的时候。” 众人纷纷皱眉,看向有些大胆的欧阳戎: “可他们算是奉皇命,强行调走是否不妥。” 欧阳戎轻声: “有何不妥,就算请示洛阳,路上也要时间,留不少时间给咱们找合适借口。 “恩,就今夜调走吧,我已经带来了刺史官印,王爷也取出亲王印,咱们将亲笔拟定的手信派发下去,他们安敢抗令不从,不从就是有鬼,自然有对付他们的方法。 “这件事,其实我与容女史提前聊过了,已经确定的一点是,这次双峰尖的封锁,她可以默认妙、李从善等人回到石窟,就和我一样,另外,我过去的时间可以稍微宽容一二……” 欧阳戎细细讲完。 离闲一家人认真倾听。 说完后,欧阳戎放下茶杯,告辞走人: “时候不早了,我明日一早就要到浔阳石窟报告,先回去了。” “好。” “檀郎注意夜路。” 赶着时间,他从始至终都没有落座。 众人目送他的修长背影远去。 “檀郎,先等等。” 离大郎突然喊住欧阳戎。 后者背影微微顿住,没有回头: “何事?” 离大郎盯着欧阳戎的背影看了会儿,问: “你这次过去,驻浔阳石窟,是不是也很危险,随时可能面对天南江湖那些反贼?” 欧阳戎摇头: “小事,该来的总是要来。 “大郎,你和小师妹,还有陆道长好好留在王府,保护好王爷和王妃,外面的事情不用担心,有我来。” 离大郎知道好友说的让他保护是什么意思,深呼吸一口气,有言语涌上他嗓子眼,准备开口,却被一旁的离裹儿给拉住了。 欧阳戎大步离开了。 书斋内只剩下心事重重的众人。 欧阳戎走出王府大门,上车前,望了一眼门口的大红灯笼。 犹豫了下,没有去找她。 望了一眼深沉的夜,他微微垂眸,登上了马车。 取出一只满满当当的剑匣,横在膝前,枯坐起来。 某刻,他小声呢喃: “文皇帝……文皇帝……何谓文皇帝……剑诀所缺的莲舟曲,又被那位老前辈藏在了哪里……” 不多时,欧阳戎望向远处的浔阳石窟,眸子重新点亮。 “先回槐叶巷宅邸。” “是,公子。” …… “他都走了,你还不出来?” 空荡荡书斋内。 只剩下一道淡粉襦裙的梅花妆小女郎身影。 离闲等人皆已离去。 离裹儿一边低头收拾了下茶碗,一边开口。 只见那一扇屏风后方,走出一位红衣小女郎。 离裹儿看见谢令姜脸色有些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离裹儿不动声色问: “你还不见他?他都要走了。” 谢令姜说:“只是去浔阳石窟,不远。” 离裹儿指出: “但很危险,谁知道这一旬内,两边会不会打起来,他一个人留在那里。” 离裹儿瞥见,这位谢家姐姐端坐时放在腹部的玉手似是颤抖了下,欲言又止的脸庞上,浮现出一抹担忧之色,再夹杂着那些失落、后悔的神色……脸庞表情愈发复杂了。 “想去就去呗,犹犹豫豫的,就算相信他能平安回来,但是万一呢,你能赌吗?” “你俩这屁事,本公主本来不想多言,可就是见不得你们这种拧巴之人,做事拧巴,犹犹豫豫,哪有这么纠结,爱就爱,恨就恨,不是很简单吗?” 谢令姜抿了抿嘴: “不想见他。” 离裹儿赞扬:“好,那就不见,一辈子不见,很好。” “不,只是现在不想见,我怕忍不住揍他。” 离裹儿依旧点头:“好,现在不见,回头再说。” 谢令姜忽然怅然若失的问: “你说,我刚刚是不是应该见他。” 离裹儿俏脸彻底绷不住了: “你爱咋地咋地。” 谢令姜摇头:“你不懂。” “我不懂?我……也对,我是不懂男子,但我懂如何让自己心胸舒坦。” “怎么个舒坦法?” 离裹儿有些无所谓的甩袖: “我和你不同,我倒是觉得,男子多几房妾室无碍,史书上那些大丈夫,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但不妨碍留名青史,由此可见,优秀男儿总是多红颜的,桃花朵朵,也侧面印证确实优秀,否则为何这么多女子争抢…… “当然,我是随口说,对不对我也不知道,知道是如此认为的,我自然对此宽容一些,视之如常,反而觉得……” “觉得什么?” “你有点小家子气了。况且那位绣娘姑娘才是先来的,你严格意义上,算是后面认识欧阳良翰的,有何可争的。” 谢令姜立马道:“我没怪罪绣娘妹妹。” “那你怪谁?欧阳良翰。” 谢令姜不答,安静了会儿,轻声说: “你说的这些,有那么一丝道理。” 离裹儿含笑问:“才一丝?” 谢令姜抿唇,空望远处夜色。 这时,她听到旁边梅花妆小女郎嘀咕: “其实每次听你讲这些,我反而觉得有不少是你拧巴了,欧阳良翰倒是做的不算啥,对你那些上心的举措,反而看着像是是个好男子……” 谢令姜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 离裹儿拍了拍手,扭腰离去。 空余谢令姜一人枯坐。 …… 拂晓前,欧阳戎来到了幽静小院。 夜里他回槐叶巷宅邸,安排了下,让婶娘等人提前收拾好了行礼,随时准备跟随王府的人离开浔阳城,去坐船走人。 欧阳戎深呼吸一口气。 迈入幽静小院。 “啊啊?” 赵清秀在房中,对于他的清晨到来,似是有些疑惑。 欧阳戎笑了笑,陪她一起吃着早点白粥。 全程没有说浔阳石窟的事情。 “我可能要出去办点事,一旬左右回来,绣娘好好等我,裴夫人会每日过来陪你的。” “嗯。” 顿了顿,赵清秀主动写字: 好几日了,谢姐姐那边如何了,檀郎和她说上话了吗,有没有哄好她 欧阳戎沉默少顷,说: “快了,她最近忙,我也忙,等我忙完眼前的事,好吗。” “嗯。” 赵清秀应了一声,小脸有些好奇之色。 什么事这么急,马上就要走 欧阳戎看了眼似是懵懂不知的绣娘,少顷,他给她夹了一口菜,轻笑: “小事,办完就轻松了,后面就是婶娘的生辰宴……” 赵清秀没再多问,认真倾听起来。 不多时,安顿好了绣娘,欧阳戎离开院子,大步走远。 院中安静下来。 拂晓过后,第一束天光落在了大江上。 赵清秀在院子里收拾了下,洗了下衣服,提着木桶,准备去晾衣绳那边晾晒。 这时,她突然听到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 赵清秀立马走去,打开院门。 有一道熟悉的女子气息扑面而来。 赵清秀不禁歪了歪脑袋。 “咿呀呀?” “嗯,是我。”顿了顿:“妹妹吃了吗?” 门口的谢令姜说出了第一句话。 赵清秀立马点头:“嗯。” “那我还没吃,你给我做些吧。” 说着谢令姜低头走进院中,一点也不客气。 但是赵清秀却有些惊喜,快步去往厨房。 “嗯嗯。” 谢令姜忍不住叮嘱:“你轻点,别摔跤,算了,要不我来。” 赵清秀当然不会让谢令姜亲自下厨,把她轻柔推出了厨房。 后者也没强求。 等到赵清秀端着热粥出来时,她察觉到这位谢姐姐好像在帮她晾衣服。 赵清秀默默停下脚步。 谢令姜背对着她,踮脚晾衣服,突然问: “他是不是走了?” “嗯。” 赵清秀感受到谢姐姐不再说话,似是有些失落与……后悔。 少顷,赵清秀又听到她重新正振作起来的语气。 “帮你挂好衣服了,来,咱们吃粥。” 二女坐在桌前,谢令姜低头喝粥,尝着熟悉的东林寺腌萝卜,这是上次欧阳戎从龙城带回来的。 红裳女郎吃到一半,突然抬手,给蒙眼白裙少女撩了一下耳畔的发丝。 赵清秀本有些害羞,旋即却听到她的轻飘飘话语: “这几日,我来帮你收衣服,不过等他回来,你别提我的事,当我没来,知道吗。” 赵清秀安静了下,点头答应“嗯”,又低头不禁浅笑了下,不过在察觉到谢姐姐瞪来的嗔色眸光后,唇角努力压住,她伸出一只小手,轻轻拉扯了下板脸的谢令姜的袖口。 渐渐的,下方拉扯袖子的二女,两手握在了一起。 谢令姜别过脸去。 这一回,她没甩开。 (本章完) 第693章 最听家妻话,没之一【求月票!】 第693章 最听家妻话,没之一求月票! 车轮滚滚。 一辆马车低调离开星子湖边某座幽静小院后,正朝西城门飞速驶去。 拂晓时分,天蒙蒙亮,街上的宵禁刚刚解除,浔阳城各坊渐渐苏醒,最先苏醒的是星子坊。 欧阳戎端坐车中,膝盖上放着一只长条状琴盒。 伴随着马车颠簸,琴盒内并没有晃荡声响。 被塞的满满当当。 欧阳戎安静了会儿,眉峰聚陇。 他摸了摸身上,左右四顾了下。 后知后觉的发现,有一物没带。 绣娘送的那一枚护身符。 刚刚走的匆忙,明明出门前,绣娘拉扯他袖口,两手比划,提醒过一下的……最后送别出门,两人却还是忘了。 欧阳戎不是丢三落四的性子。 但是从昨日收到容真信号,到今早准备就绪出城,要做的准备太多,彻夜未睡,能去星子湖陪绣娘吃一顿早饭都已经是极限挤压时间…… 可眼下完成此事后,欧阳戎依旧心里有一点空落落的。 像是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没做、或一位重要的人没去叮嘱一样。 但是,从江州大堂,到浔阳王府,到槐叶巷宅邸,再到绣娘院子……该去的地方都去了,该布置的都布置了。 还缺了什么呢? 欧阳戎脸色有些出神,突然打开窗帘,望向外面的新房与人流。 外面的天空颜色还是偏向暗青,今日星子坊的人流不只是叫卖忙碌的劳工与小贩,还有不少浔阳本地市民,他们是主流,同时也一反常态,大清早就出门,大多提有大篮小桶,出门置购柴米油盐等生活物资,脚步匆匆,不过在脸色严肃的市贸司小吏们主持下,街道热闹却不拥挤,隐隐有一丝井井有条的氛围。 欧阳戎所在的马车经过一些排队的人群时,能听到他们压低的嘈杂议论声里,有“双峰尖”、“大洪水”、“浔阳石窟”、“欧阳刺史”等高频字眼。 越靠近西城门,廉租院越多,欧阳戎依稀还看见,有江州大堂的单个书吏,手中捧册,两位衙役跟随,挨家挨户的敲门,通知着什么…… 欧阳戎抿嘴。 双峰尖近日涨水,还有浔阳石窟周遭百里被重兵封锁,这两道不寻常的信号,不出意料,果然在一夜之间传遍了全城。 所幸双峰尖在西城门外百里,即使后续是最糟糕的情况,洪水冲城,按照以往经验也大概率只有地势低矮的星子坊受灾。 而江州大堂又在欧阳戎指挥下,早早的准备好安抚民情。 种种因素,导致眼下还没造成大多数恐慌。 不过关于这次洪水汛情,各种传言消息满天飞。 有人说是新修的东林大佛触碰了浔阳城的龙气水脉,也有人说,是长江里的“水龙王”不满当朝圣人建的这一尊大佛,要发洪水冲垮,还有人说自己就是龙王,大伙要虔诚烧香,三两一根,童叟无欺……嗯,后者已经被抓进旧州狱大牢了,尝特殊牢饭了。 而从昨夜起,浔阳石窟所在的双峰尖地段,方圆数十里已经被监察院严密封锁,只可进,不可出,进去者皆要受到严格检查。 这些举措愈发加重了浔阳城内的谣言猜测。 对此,欧阳戎与江州大堂没有出来辟谣,有些“焦头烂额”、没空搭理的味道。 欧阳戎关上车窗,清晨的嘈杂声响降了一番。 看了眼膝上的剑匣,他弯下腰,在座位下方摸索了下,翻出一串麻绳佛珠来,套在左手碗上。 算是每次去浔阳石窟的惯例。 欧阳戎又想起了那日散步,容真与他阐述的新想法与方案。 虽然天南江湖的反贼们不一定会上套,但是容真说的不无道理,与其坐以待毙,等待敌人主动出击,不如自己先出手,打乱敌人的计划阵脚。 这一旬时间,看看那些云梦越女们到底来不来。 欧阳戎揉了一把脸。 其实那日他听完新方案后,问过容真,时间是不是不够,在大佛落地前,若是没有教会她琴曲精髓怎么办。 容真的回答是不需要他操心,尽力而为即可。 这么看来,这位女史大人是有备选方案的。 不过,容女史作为阴阳家道脉的六品玉女,为何偏要中途学此剑诀,以及浔阳石窟的核心布防,容女史还是没有说。 因为上次欧阳戎藏起绣娘的事情,导致保密调查没有通过。 不过欧阳戎隐隐猜到一些,总觉得应该是与容真的那个特殊名额有关。 对于浔阳石窟里的这尊东林大佛,欧阳戎感官有些复杂。 明明是在他的指挥下修建,但是对于核心的黄金佛首等内部布置,容真与宋嬷嬷等司天监女官一直没有带他去看。 另外,修建东林大佛,是女帝考验浔阳王的一张牌,类似一场服从性测试。 眼下浔阳王府最大的回京机会,就蕴藏其中,况且这些时日,欧阳戎与浔阳王府已经投入了很多时间精力进去……现在算是势在必得了。 可严格来说,对于想要毁坏东林大佛的云梦女修与天南江湖众人,欧阳戎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恶感。 因为若不是他阻拦,绣娘本来也是其中一员。 而且,根据以往线索判断,东林大佛可能影响到了云梦剑泽内一座重要无比的大阵,这是二者冲突的核心点,而世上诸事并不是非黑即白的。 欧阳戎倒是挺能理解的,所以此前和方家姐妹才聊的津津有味。 但是理解归理解,就像李正炎、魏少奇等人通过他们认定的方式来改变这个世道一样,欧阳戎同样也有已经认定的方向,不轻易改,不会让步。 至少今时今刻,针对东林大佛,欧阳戎的立场依旧是与大周朝廷站在一起的。 “公子,燕参军在外面。” “嗯。” 欧阳戎收回思绪,瞧了眼,发现马车已经停靠西城门。 “明府,李从善、妙真他们已经被差遣回了浔阳石窟……” 燕六郎一上车便抱拳禀告起来。 昨夜秘议之后,欧阳戎与离闲通过官印手令,临时找了个借口,将这两方人给赶去了浔阳石窟。 眼下一看,过程还顺利,并没有欧阳戎想象中的抗令与僵持,虽然欧阳戎也有预案后手…… “明府,现在出发吗……” 欧阳戎突然问: “你刚刚去王府,见到小师妹了吗?” 燕六郎一愣,摇头:“没有。” 顿了顿,他犹豫道: “时间好像不早了,快到和容女史约定时间,明府,你还不走吗……” 欧阳戎愈发安静下来。 突然知道缺什么了。 …… 谢令姜离开幽静小院,返回了浔阳王府。 一路上,没有坐车,徒步返回。 一袭红衣不知吸引多少注意,不过眼下市井忙碌,也没太多人在意。 回到王府,来到院子门口。 谢令姜突然发现院门外一道身影。 她立马转身就走。 “小师妹等等。” 欧阳戎追上。 “干嘛?” 谢令姜回过头时,已经冷脸,问道。 欧阳戎好奇: “他们说你出门了,你去了哪?不是身体不舒服吗。” 谢令姜不理,低头往里走。 欧阳戎拦住她,抓起她手,直接道: “小师妹,对不起。” 谢令姜板脸说: “让开。” 欧阳戎摇头,盯着她,面对面,认真道: “思来想去,我一直缺一句道歉,我想了下,若我是你,我同样失望,哪怕有那么多的借口解释。 “但感情这种东西,纵你有万般理由,也抵不过我一句难过,就是难过,纵使最后争论赢了又如何,纵使带绣娘回家的理由充分又怎样,难过还是难过,心很难过……小师妹这些日子是不是也如此?” 欧阳戎发现谢令姜眼眶渐红。 “我有想过一个痛快的法子,比踹你一脚还痛快。” “什么法……”说到一半,他摇头改口:“小师妹可以直接来。” “好。” 谢令姜突然转身回屋,很快返回,手提一柄熟悉短刀,锋利光亮,在晨曦下有些耀眼。 是那一柄裙刀。 既赠心上人,也杀负心郎。 欧阳戎愣住。 谢令姜冷着张脸: “现在还能滚。” 欧阳戎闻言,当即摇头,矗立原地,扒开左肩衣襟,露出白亮胸膛,缓缓闭目。 “好。” 谢令姜近身。 欧阳戎身子颤栗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气氛寂静。 胸口始终没有痛感传来,欧阳戎睁开眼一看,谢令姜神色恨恨的盯着他脸,清泪打湿了她脸蛋,泪水从下巴滴落到了裙刀上。 欧阳戎取出一方手帕,伸去给她擦拭。 良久,花了脸的谢令姜一字一句: “我只问你一句,你有没有也难过?” 欧阳戎:“没……” “实话!” 犹豫了下,他点头。 谢令姜忽然挥刀。 欧阳戎眼睛一眨不眨,定睛看去,小师妹是割下了她自己一缕秀发。 只见,阳光下,红裳女子收刀入鞘,取出了一只早上从幽静小院拿回来的小香囊,将一缕秀发塞了其中。 小香囊内,还有赵清秀的祈福纸条,上有“长毋相忘”四字。 下一秒,谢令姜上前,先将裙刀别在欧阳戎腰上,又将护身符小香囊挂与他腰带处。 她低头,默默连续系挂。 欧阳戎怔怔。 挪不开眼的看着裙刀与护身符。 “小师妹去绣娘那里了?”他问。 谢令姜低头。 这时,她袖口中,有一道小墨精身影出现,她背上背着三个小竹筒,用绳子绑着。 趁着周围没人,妙思跳到谢令姜肩膀上,瞥了眼后者正在给他系的裙刀与护身符,她板脸嚷嚷: “哼,算你过关,要是谢丫头不原谅你,本仙姑也不会原谅你,哼哼怕了吧,损失老大了……” 欧阳戎皱眉看着说满嘴硬气话的儒服小女冠,他投过去的眼神,似是在说还想吃板栗呢? 妙思假装没看见,麻溜的把背上三个小竹筒解下来,丢到他手上。 “给,小戎子,拿着。” 欧阳戎皱眉,低头瞧了瞧这三个几乎有妙思个头高的小竹筒。 晃了下,发现里面是一些浓稠液体。 “灵墨?” 欧阳戎有点不敢相信,脸色浮现狐疑。 妙思哼唧不语,辫子差点翘到天上去了。 “你怎么这么勤快?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小师妹又给你吃了一顿好的?” 欧阳戎着实惊喜到了,不禁问。 这足足三筒,够再制作三张符。 本来昂着小巴的妙思有些不爽道: “就不能是本仙姑厉害?” 她竖起大拇指,指了指自己鼻子: “记住,最厉害,没有之一。” 小墨精似是高手话少,抱胸板脸说完这句,蹦回了袖中。 谢令姜已低头系好两物,利落转身,迈进大门。 在关门之前,看不见神情的她,丢下一句: “绣娘有我看着,甄姨生辰礼有我办,王府有我盯着,你且放心过去,别带顾虑。” 欧阳戎缓缓点头,转过身,就要大步走人。 “欧阳良翰!” 后方关好的大门内,突然传来一道她的大声呼喊。 欧阳戎还没回头,就听到她话语传来,铿锵有力,不容拒绝: “一旬后,按时回来,你听到没!说话。” 欧阳戎背对门口,深呼吸一口气,用力抹了一把脸,才回头。 一张笑脸: “知道了知道了,最听家妻话,没之一。” (本章完) 第694章 没有人比我更懂大佛!【可订阅!月中求月票!】 第694章 没有人比我更懂大佛!可订阅!月中求月票! “容女史等多久了?” “在下有点事耽误了半时辰,额在下派人过来知会了,容女史应该收到消息了吧,怎么刚刚还等在路边?” “容女史走慢点……” 上午,大雾弥漫。 来自长江的朦胧水雾笼罩整座双峰尖。 双峰尖外的一条官道上,戒备森严。 路边随处可见,白袍白甲的精锐将士身影,他们或成群结队巡逻,或占据地形高处,暗哨盯岗。 这条官道通往双峰尖内的浔阳石窟,往日无人问津,今日却被设卡,阻拦一切外人,哪怕是官府官员或队伍需要进入双峰尖,也全要被严密检查。 从浔阳城按约赶来的欧阳戎,刚下马车,就看到了前方一道熟悉的宫装少女身影。 她被一群监察院女官、白虎卫武将簇拥,笼袖伫立路旁。 四周山林雾气浮荡,容真一张幼美脸蛋也像是挂了一层霜,寒冷等待。 看见欧阳戎到来,她扭头就往里走。 欧阳戎是抱着一个琴盒下车的,动作稍微慢了点,见状,他扭头叮嘱一句阿力,便怀抱琴盒追了上去。 欧阳戎好奇追问了几句,容真快步往前走,一言不发。 阿力与马车留在了双峰尖外面,被一位温和女官领去附近驻扎的军营马棚。 此前容真早早出来,在官道边翘首等待时,严守关卡的几位监察院女官与白虎卫将领还有些纳闷,频频侧目,好奇这位严厉苛刻的女史大人为何跑出来晒太阳。 眼下见到这一幕,他们顿时目不斜视,眼观鼻鼻观心,甚至都没有去检查一身绯红官服的欧阳戎,任由他追了进去…… “这边情况如何,容女史。” 前方的容真不答。 欧阳戎往前快走两步,与她并肩,有些频繁的扭头去打量宫装少女的侧颜。 容真始终不看他。 欧阳戎脸色有些讪讪: “抱歉,让容女史久等了。” 她平静说:“刚来,没等。” “那在下也不该迟到。” “没事,你派人知会了,很给本宫面子了,本宫荣幸。” “容女史别这么讲,在下愧疚。” “不用愧疚,你可是欧阳良翰啊,修文馆学士,晚点到怎么了,打个哈哈不就过去了,是哪个不开眼的敢揪着不放,给脸不要脸,本宫教训去。” “……” 欧阳戎有点心虚: “容女史说笑了。” 容真忽然转身,看着他眼睛。 “你带的小玩意儿还挺多,难怪来这么晚,都在和小情人们依依惜别吧,心思全放在她们身上了,又是护身符又是压裙刀的,真是郎情妾意啊,看来是都哄好了?” 欧阳戎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裙刀和护身符: “女史大人是说这个?” 容真瞧也不瞧这两物,目不斜视,打断说: “好了,别废话,上船渡江,到了北岸,准备搜身检查。” 欧阳戎抬头一看,发现这时,二人正好穿过了一处浓郁树林,有江风扑面而来,视野豁然开朗。 双峰尖被从中间开辟一条浔阳江支流后,被分为了北峰、南峰,中间是一条有益于泄洪的江水支流。 浔阳石窟就建在北岸,背靠北峰的山岩,大佛坐北朝南,面朝下方的浔阳城。 欧阳戎从西城门出城,眼下一路来到了南岸,需要渡江过去。 只见,有一艘船正停泊在南岸渡口,几位女官的身影守在船边。 放眼望去,遗留清晨雾气的江面上,无一片船帆。 自从容真率领监察院女官们接管浔阳石窟之后,这处双峰尖渡口就被关闭,不允许任何外来人士停泊,除非是造像物资。 “嗯。” 欧阳戎跟随容真一起登上小船。 旁边看守的女官没有上船,船上只有欧阳戎、容真二人。 还没等欧阳戎反应过来,小船已经无风自动,略快的速度驶向北岸。 容真不搭理欧阳戎,笼袖站在船头。 既没有船帆也没有船桨,也不知道是何种动力催动船只。 抱琴盒坐下的欧阳戎,瞥了眼容真与船面接触的绣花鞋。 欧阳戎的注意力没有在这上面停留太久。 他仰头望向北岸石窟内的巍峨大佛。 透过江面上的朦胧水雾,隐约可见大佛无首,背靠北崖石壁而坐,有些冷清,庞大佛身上不见往日蚁附修建的劳工们,似是停工。 不过就在这时,欧阳戎余光瞥了几眼周围江面。 发现江面上并不只有他与容真脚下这一艘小船。 在江面的白茫茫水雾中,隐隐有几艘距离难确定的官船。 官船上,隐隐有黑袍黑甲的将士身影攒动。 是韦密负责指挥的玄武卫的人。 “到了。” 前方容真突然道。 欧阳戎正过视线,发现白雾中突兀冒出一处陆地,反应过来时,脚下船舶已然撞上岸边码头。 “容真女史,你去接个人怎么这么长时间?再不回来,本将还以为你遭遇反贼了呢。” 北岸码头上,走出一位高大冷漠的白甲女子。 容真垂目不答。 欧阳戎随手将琴盒递给了她,容真接过,抱在怀中。 二人最近学琴,此物常带。 欧阳戎看了看易千秋,目光投向她身后。 密密麻麻的白甲将士矗立在码头上,全部缄默冷峻,所披的白袍白甲隐隐融入茫白雾气之中,像是化身为了背景。 不过他们脸上的白虎面具,露出獠牙的虎嘴,弧度向下。 不仔细看,它们像是不开心一样。 整个码头都被白虎卫严加看管。 “欧阳刺史得罪了,石窟虽是你和你的人修的,不过从昨夜起,被咱们全权接管,你们进入石窟,也需要搜身。” 易千秋不冷不热开口,身旁立马有白虎甲士上前,检查起了欧阳戎。 欧阳戎摆摆手: “我自己来。” 说着,他主动拔出裙刀,亮明刀身,又解开护身符,向周围的搜查女官们示意。 “这也打开看看。” 易千秋指了指容真怀中的琴盒。 “本宫学琴用的。” 容真摇头道,不过还是随手交了出去。 易千秋亲自接过,走去一旁。 “琴?里面怎么沉甸甸的。” 欧阳戎不答。 易千秋打开琴盒,低头看了眼,脸色微微愣住。 她背后的几位搜查女官也愣住了。 “这是什么?” 易千秋从琴盒中取出一罐鸡汤,两碗胡麻汤,还有四块尚是热乎乎的烙饼,脸色略怪的看着二人: “你俩学琴,伙食还挺好。” 容真俏脸顿时有些红晕浮现,回头瞪了眼欧阳戎。 “你能不能在外面吃完,带过来作甚,你能不能严肃点?这次来是正事呢。” 欧阳戎咳嗽了声。 少顷,在欧阳戎、容真各自染指尝了汤饼后,被放行入内。 本就只是例行检查,只不过严格了点,这几日,哪怕是欧阳戎与容真也得遵循条例。 离开北岸码头,容真没好气的回头,嘴里似是埋怨: “下次别带了,你不嫌丢脸,本宫还嫌丢人,堂堂一江州刺史,来办公务还带早膳……” 容真话语顿下,发现欧阳戎的眸光越过了她头顶,落在了不远处的石窟大佛上面。 容真见状,脸色并不意外。 她等待了一会儿。 欧阳戎收回些目光,有些歉意道: “容女史昨晚喊我来,我没准备好,推迟到了早上,有点不好意思,就让婶娘炖了些汤,另外,早上出城前,我正好经过那座经常吃的早餐铺子,就买了点胡麻汤和烙饼,也没多想,怎知你们弄的如此严格,咱们都要搜身检查……” 容真抿嘴不语,轻哼了声,丢下一句“下不为例”,回过头去。 欧阳戎的目光又立马落在了前方的东林大佛上,眼睛有些直直的打量。 前方的容真,轻笑问道: “如何?” 欧阳戎点点头: “厉害。” 他的面前,浔阳石窟内部嘈杂无比,人流如织,热火朝天。 此前在岸边渡江时的安静气氛荡然无存,也不知道这些声音是如何传不出去的,竟然只有走进了石窟近处才能听见。 而更让人乍舌的是,不久前欧阳戎在远处江面上眺望时,寂寥停工的无首大佛,此刻上面正爬满了密密麻麻的人影,在加班加点的雕刻修建。 距离不同,看见的也不同。 完全是两副景象。 容真淡淡道: “论阵法,我们阴阳家道脉才是老祖宗,她们云梦剑泽给司天监提鞋都不配。 “不过,也多亏了玄武卫协助。” 欧阳戎想起江上的那些雾中船,问: “玄武卫也可以布阵?那些白雾是他们弄的?这障眼法是你们司天监的,还是白虎卫的,这里到底有几座阵?布了障眼法,又能隔绝声音,还能做什么吗?” 容真冷哼:“记得某人好像没通过本监保密调查,嗯,恕不奉告。” 欧阳戎失笑抱拳。 一炷香后,容真将欧阳戎带到了一处竹林。 在一间僻静竹屋前停步: “这里简陋是简陋了点,你先住着,收拾收拾,本宫就住在旁边,很近,算隔壁,有事找本宫。” “好。” 走之前,容真不客气的带走了鸡汤与油麻汤,随口道: “正好饿了,咱们下午学琴,以后都定在下午,争取大佛完工前搞定,一旬一内。” “行。” 容真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头不回道: “欧阳良翰,也不白吃你的,完工后,带你去看一个东西,算一份礼物吧,你会喜欢的。” “什么礼物?” “等竣工再说……这几日,本宫突然有些理解,你为何喜欢这类利国利民的营造了,在建成的那一刻,确实令人心神向往之,成就感无与伦比。” 容真呓语几声,施施然离去。 欧阳戎留在屋中,收拾一番,换下了绯红色官服,改为一身舒服日常的青色儒衫。 门前盘膝坐下,环顾一圈小院。 他拍了拍袖口的灰,缓缓闭目。 南岸方向,双峰尖外的某座军营马棚边,一辆马车内,正有一只琴盒“咯咯”作响。 隐隐有剑鸣。 屋檐下,欧阳戎唇角浮现一丝笑。 距离刚刚好,在他能召回匠作的最大距离边缘处。 这是执剑人道脉晋升七品后,所扩长的控剑范围,可召回鼎剑,保护剑主。 除此之外,容真、易千秋等人有一事恐怕不太清楚: 这座浔阳石窟,乃至于整座双峰尖,都是欧阳戎从无到有的规划建设的。 她们外行并不清楚,作为创始之人,可以洞悉到什么程度。 当初他不知道实地考察过多少遍,各种地形草图不知道彻夜未眠的画了多少份。 这些日子,王操之代替督造大佛,也在他的严密指挥下,每日都有汇报细节…… 总而言之,可以说,欧阳戎回到双峰尖,和回了家一样熟悉。 那尊一直没法靠近的黄金佛首除外,没有人比他更懂双峰尖与东林大佛。 这一点不开玩笑。 包括今日一路走来,他一脸平静所看见的易千秋与白虎卫的布防位置,设卡位置,欧阳戎都猜的八九不离十。 因为总共就这么些地方,哪里适合布防设卡,哪里适合明哨暗哨……几乎是一份标准答案,大体无误。 除非易千秋等将领是军伍菜鸟,乱布一通,那就没辙了,但很显然不是。 所以刚刚早上一路走来,见之闻之,欧阳戎是有些无聊的,一路上分出心神感应,默算着召回匠作的范围,大致攘括浔阳石窟内哪些位置。 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感兴趣的,例如容真与司天监布置的这些障眼阵法,就挺有意思的。 但也不算意料之外,因为前些日子,容真见完绣娘那天,已经和他说过了,这个特殊方案。 只是欧阳戎没想到容真实施的这么快,说干就干,女史大人雷厉风行,效率挺高。 这一路除了计算召来匠作的最远距离范围外,欧阳戎心里还预演了两条“战术转进”的撤退路线。 没办法,老六款执剑人当多了,他总是下意识觉得有诈,有人要刀他,特别是待在某位受过迫害的女史大人身边,愈发小心。 嗯,没看见欧阳戎每次都是跟在冰冷冷宫装少女身后吗,顶多并肩而行,从不对她露出后背,就是哪天怕回过头,看见她一副“笑靥”…… 欧阳戎长吐一口浊气。 目前看,诸人诸事皆在预料之中,不过刚刚容真提的礼物…… 脸上浮现一些疑惑之色。 “女人心,海底针。” 他犯起嘀咕: “希望是惊喜不是惊吓吧……” ———— (ps:月中了,求一波保底月票呀!) 第695章 血青铜的克星【月中求一波月票!】 第695章 血青铜的克星月中求一波月票! 欧阳戎居住的僻静竹屋,距离容真住的小院确实很近。 出门左拐,西行十来步就到了。 欧阳戎上午在新住处收拾了一番,接下来一旬都得在此处过夜了,眼见日上中天,他出门,轻车熟路去往老乐师的院子吃饭。 其实也没人知会他吃饭,容真把他送来此地安顿后,一上午没有出现,似是在忙,任他自生自灭。 欧阳戎是瞧见了老乐师院子上方的炊烟,才欣然往之的,这年头,蹭饭也是一门学问。 老乐师的院子位于竹林中央,平日应该都是他闲来无事,亲自下厨做饭。 当看到欧阳戎自家人似的入院洗手,走进厨房帮忙递碗洗菜,很自然的融入其中时,老乐师愣了足足三息。 欧阳戎提醒:“老前辈在看什么,你菜快糊了。” 老乐师失笑:“你小子。” 不过也没赶他,一起搭了把手。 要不此前老乐师怎么说欧阳戎有灵性有悟性呢。 一顿午膳刚做好。 容真、宋嬷嬷和易千秋就入时赶来。 三女忙了一上午,洗了个手就直接上桌吃饭了。 容真撇嘴:“你来了啊,还准备去喊你来着。” 欧阳戎笑着端菜。 瞧见欧阳戎的身影,宋嬷嬷脸色毫不意外,只是眼神审查了下他有没有戴陛下赐予的佛珠,然后打了声招呼。 易千秋朝欧阳戎问了几句元怀民的事,旋即不再言语。 三女都不是爱说话的,老乐师像是有心思,细嚼慢咽,脸色出神。 只有欧阳戎津津有味。 一顿午膳在各自的沉默中吃完。 饭后,容真率先出门,把准备戴围裙洗碗的欧阳戎喊了出来。 一起去散步。 从刚刚宋嬷嬷、老乐师还有易千秋等人脸色反应上可以看出。 她们并不清楚欧阳戎保下绣娘、私藏越女一事。 容真果真没说。 竹林小路上,欧阳戎抿了下嘴。 这时,走在前方的容真开口: “下午教琴。” “好。” 欧阳戎答应。 容真问:“你回头看什么呢?” “俞老先生平日都是住在这里吗?” “对。” “怎么看见他在削竹子做木工?” “前段时间陛下手诏传来后,老前辈就如此了,埋头开始做一把琴,说是什么一弦琴,是小时候那木匠父亲送他的。” “难怪吃饭有点心不在焉的,人老都容易回忆。对了,陛下手诏?说什么的?” 容真瞥了眼欧阳戎,又正视前方,继续前进。 没有细讲,她只是提醒一句: “那段琴曲精髓你尽力教即可,大佛落地前没有教会也无大碍,无需强求,你记住没?” “好。”欧阳戎好奇问:“怎么不急了?” 容真眯眼:“老前辈还在。” 欧阳戎想了想,玩笑加试探说:“有他托底是吧。” 容真轻声:“没办法,得确保万无一失。” 欧阳戎点头: “难怪刚刚见到老先生,他那眼神瞧着哀怨,记得你提过,原本教完琴,过完浔阳楼的琵琶会,就让老先生衣锦还乡的,合着现在也是临时加班啊。” 容真轻声: “加班?什么意思,延期干活吗,不过也没几日了,再熬熬就过去了。” 说到这儿,她转过头,眸光落在欧阳戎脸上,容真出神的望了会儿,又重复: “再熬熬。” 这句应该是对欧阳戎说的。 欧阳戎不回避,直接问:“什么熬熬?”又笑说:“该不会指你要送的那礼物吧?” 容真摇头: “不是这个。不光说你,是我们一起,再熬熬,看看大佛落地前,她们到底敢不敢来,来就是死,不来也是死。” 欧阳戎保持笑容。 …… 连续三日下午,欧阳戎与容真准时在她院中聚首学琴。 对于那首琴曲,二人愈发熟练,甚至还隐约有点琴瑟和弦的氛围。 无怪乎有“高山流水”之说,这种乐曲艺术,男女二人若是投入且精通,确实会给人一种默契和谐的滋味。 只是与毫不催促、似是默默享受安静的容真不同,欧阳戎一直关注容真的参透进度,她迟迟不悟精髓,令欧阳戎有些头疼。 他都开始寄希望于能触发福报,让女史大人秒懂了。 多花点功德就多花点,还了债再说。 可惜触发不得。 除了学琴,欧阳戎其它时间,都在浔阳石窟工地上,监督最后的进度。 那日容真问欧阳戎,大佛多久落地,欧阳戎报出的日期,其实是一旬有余,这是按照原计划。 但这几日,欧阳戎又估算了下,在司天监施展的障眼法阵法下,众人加班加点、热火朝天的干,时间还要提前几天。 大概七八天的样子。 而距离双峰尖封锁、欧阳戎进入其中,已经过去了四日。 那个日子近在咫尺。 已是倒计时。 而容真、宋嬷嬷,还有易千秋等人,神色情绪肉眼可见的肃穆紧绷起来。 甚至有一日下午,容真还缺到没来,像在忙某件重要的布防之事……这对于重视时间观念到了苛刻的女史大人而言十分难得。 种种迹象,皆落入欧阳戎眼中,不过他一切如故,照常在僻静竹屋、工地来回跑,有些悠哉。 容真数女每日午膳时,也会问欧阳戎一次具体完工日期,确认再确认。 而每当欧阳戎平静自若、准确无误报出一个数字后,她们脸色大都是松一口气,一点也不轻松。 至少没有欧阳戎面上那样轻松。 他风轻云淡,早睡早起,按时吃饭。 毕竟名义上,浔阳石窟的布防不归他管,他只是个文官,只要负责造像完毕就行,洛阳朝廷那边压根就不指望他打打杀杀。 布防的任务,全部压在司天监和白虎卫、玄武卫身上。 欧阳戎倒是乐得清闲。 不过他的观察并没有停止,没有像老乐师那样两耳不闻窗外事。 例如,此前一直封闭黄金佛首的油毡布已经开始解除。 欧阳戎看在眼里,只是没在容真面前问。 反正,自从知道欧阳戎藏着绣娘后,容真就不怎么和他提布防的细节了,理由是保密调查没过。 欧阳戎也很懂分寸,不多问,二人保持着一份默契。 其实,对于容真能够不和宋嬷嬷、易千秋等人提绣娘的事情,不立马上报朝廷,这样的结果,欧阳戎已然知足了。 并且对容真的做法,是非常理解且欣赏的。 站在司天监长官与女帝特使的角度,确实不该告诉他这“犯过小错之人”布防的细节,以防万一。 容女史已经算很讲究了。 另外,这几日还有一处迹象,引起了欧阳戎的注意。 这几日浔阳石窟附近的白雾愈发浓郁起来,没有散去过。 甚至一来就是一整天,阳光都照不进来,白茫茫的一片。 起初,欧阳戎只以为它是障眼阵法的副作用。 后来却发现,白雾让整个浔阳石窟都潮湿起来,竹屋的被褥等物都湿漉漉的。 这日。 王操之从外面返回。 立马来到欧阳戎这儿复命。 “你是说,善导大师身子有恙,没有来,只派了一位副主持过来?主导最后的佛像装脏?” “没错。” 王操之苦笑道: “我都没见到大师人影,都是他徒儿秀发带话的,看来病的不轻。” 这是欧阳戎派给他的任务,去龙城东林寺接善导大师他们过来主持装脏。 这是大佛完工前的最后一道手续。 所谓装脏,是在佛门、道门造像时的一项非常重要的仪轨,新的佛像落成后,需要为其装上象征性的内脏与神识,意味着赋予其生命力…… 东林大佛的落地,当然也不能少这一项仪式。 欧阳戎不禁皱眉,善导大师这病未免太巧了点。 容真这时赶来,问: “怎么了?” 王操之复述一遍。 容真安静听完,摇头; “没事,大慧高僧没来就没来吧,照常装脏,不耽误进度就行。” 欧阳戎点头,吩咐: “带高僧们过去,今日内完成装脏。” “是!” 王操之抱拳离去,晋升重的去请高僧装脏。 欧阳戎与容真跟了过去。 装脏仪式是在大佛脚下举行的。 石窟是一个凹进山体的巨大空地。 周围做了防潮处理,雨水进不来。 东林寺副主持也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僧,带着一众僧侣举行诵经仪式。 很快,一些让人看不懂的装脏仪式,在佛乐中结束。 不过走之前,欧阳戎发现什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石窟。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外面的白雾无法进入石窟。 石窟内没有潮湿感,甚至有些温暖。 欧阳戎转头看了眼匆匆赶来的容真、易千秋、宋嬷嬷等人。 他发现三女脸色认真看着仪式。 欧阳戎不动声色收回目光。 离去前,他远远瞥了眼不远处储存黄金佛首的位置。 若是没记错,从当初黄金佛首送过来起,就一直处于最高级的防潮处理。 若说白雾是布防的一部份。 那眼下浔阳石窟内部的干燥无白雾,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 夜晚。 欧阳戎拎着一罐腌萝卜,返回僻静竹屋。 东林大佛的装脏,在傍晚前顺利完成。 这可以算是大佛落地前的最后一项仪式,接下来,就是等黄金佛首归位了。 欧阳戎、王操之等造像队伍的任务算是完成,无首大佛正式交付给了容真、宋嬷嬷、易千秋她们的队伍,只等她们操作最后一步了。 手中这一罐腌萝卜,是善导大师送的,由前来指挥装脏的东林寺副主持代为转交。 雾满竹林,僻静竹屋外的小院里,王操之的身影,垂手伫立,安静等待。 欧阳戎进入院中,王操之恭敬递上一个小包袱后,转身离开,不发一言。 欧阳戎掂量了下包袱,打开一瞧,是一只小竹筒。 里面有液体晃荡,打开盖子瞧了眼,是绿色液体。 焚天蛟油。 这是此前从龙城柳家缴获的,还有大批,欧阳戎离开龙城前,特意吩咐刁县令秘密储存起来。。 这一回,去往龙城的王操之,在他的吩咐下,带了一批回来……是混在装脏物资中,运进来的。 也算是多一份自保的手段吧。 欧阳戎抿了下嘴。 有东林寺背书,装脏之物本就特殊,稀奇古怪点也不奇怪,并没有引起司天监与白虎卫怀疑。 欧阳戎暂时收起焚天蛟油。 玉卮女仙所处的方术士道脉,本就擅用此物,欧阳戎之前一直没用,是怕被卫氏认出来。 不过他转念一想,之前卫少玄要求查案时,已经被他误导的一位蝶恋花主人可能是龙城柳家失踪的三子柳子麟,既然如此,蝶恋花主人就算使用此物,也不意外了。 欧阳戎进屋点灯,突然取出包裹,从中翻出了一枚沾染血痕的青铜短剑。 这是当初从一指禅师那儿缴获的。 他低头打量了下这枚特殊云梦令,转身出门,来到院中。 到了夜晚,似是来自浔阳江的大雾,依旧笼罩竹林。 配合夜幕,四方天地灰蒙蒙一片。 欧阳戎一手掌灯,一手平摊,青铜短剑躺在掌心处。 借着灯火,他低头仔细打量起来。 渐渐的,欧阳戎发现青铜短剑上的暗红血斑颜色淡了不少……也不是淡了,而是在白雾中多了一层绿锈斑,掩盖了原本的一道血斑。 宛若潮湿生锈。 欧阳戎福至心灵般闭目,手掌尝试着开始往其中灌注丹田灵气,就和往日的一次次尝试一样。 可少顷,他脸色愣了下。 似是不信邪,又试了一下,脸色继续愣住…… 尝试数次之后,欧阳戎神色逐渐凝重起来。 灵气注入血青铜的速度懈怠起来,像是龟速一般。 手中灯火无风无声的熄灭,黑暗中,欧阳戎眉头渐渐皱起。 难道这白雾是专门克制血青铜的? 果然,司天监很了解血青铜,有针对的策略。 再结合容真此前风轻云淡、运筹帷幄的表现,她们是早早就想好了应对策略的。 寒风之中,欧阳戎伫立空庭,忍不住转头,望向不远处的容真竹屋,呢喃自语: “也是布防的一部分吗,难怪说要让她们有来无回……” ———— (ps:月中了,求一波刷新的保底月票呀!r2) (本章完) 第696章 佛身完工,人齐开饭!【求月票!】 第696章 佛身完工,人齐开饭!求月票! 清晨。 阴雨绵绵。 又是充满雨水的一天。 梅雨季的浔阳城,确实潮湿多雨。 放在以往双峰尖没有修建,泄洪能力差的时候,还有被浔阳百姓称为“水龙王”的洪水。 欧阳戎习惯性的早起,醒来后,出神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今日好像不用去大佛工地。 昨日完成装脏,交工了无首佛身后,容真叮嘱他今日不用来,可以好好休息休息。 欧阳戎虽醒,却闭目。 在有些硬邦邦的木板床上躺了好一会儿,某刻矫健起身。 勤快洗漱一番。 少顷,他拧了一把热毛巾擦脸,随手推开了竹屋的门扉, 一边擦脸,一边看着外面的阴柔雨幕。 清晨的风有些凉。 欧阳戎的注意力却全部落在了伴随雨幕的灰蒙蒙雾气上。 雾气不引人注意,但是延绵持续, 连雨水都冲不散它。 欧阳戎摸了摸袖中的云梦令,低头瞥了眼。 依旧绣绿严重,难渡灵气。 虽然欧阳戎并不知道,往云梦令里渡送灵气有什么用……以往每次往其中渡送灵气,都如同泥牛入海,了无音讯,无任何反馈。 但是不妨碍他大致猜到些什么。 云梦令是被克制了。 此前他还担心容真那边来着,怕她们搞不定,现在看,她们准备的比他预想的还要多,有点超出预料。 欧阳戎再度收起云梦令。 他在屋内转悠一圈,发现实在没啥要做的。 这座竹屋的条件简陋,但是不只是欧阳戎一人住的简陋,他去过老乐师和容真的院子看过一眼,和他一样简陋,睡木板床。 欧阳戎从屋中抽了一条凳子出来,回到竹屋门边,放置地上,他横躺在上面,手掌撑头,望着外面雨幕。 竹林住的幽静。 自从上任江州,不管是担任长史还是刺史,欧阳戎都难得有这么悠闲的时间。 哪怕是被贬官司马的那一段日子,也是心中计算着某些事情,劳神布置。 少顷,欧阳戎回过神,望了一眼石窟大佛方向。 完工的佛身与黄金佛首何时合体,欧阳戎昨夜没有问容真。 知道问了她也不说,反而会斜瞅欧阳戎,似是在说“你在教本宫做事呢”。 欧阳戎笑了笑。 他闭上眼睛,进入功德塔。 功德塔中还是老样子。 福报钟许久没有动静,高高挂在头顶。 小木鱼像是敲钟的和尚似的,每天摸鱼营业,时不时的“噔”一声,涨一点功德。 欧阳戎瞧了眼上方的青金色字体: 功德:四千二百三十一 相比于上一次看,大致涨了三百余功德。 不过有个奇怪的点。 欧阳戎昨日将东林大佛的无首佛身交工后,预想中的功德值暴涨并没有来。 有点奇怪。 总不会是要白嫖他吧? 欧阳戎想了想,决定再等等,等佛首与佛身彻底合体后再说。 他的意志离开功德塔。 反正闲来无事,欧阳戎跑去里屋,取出之前王操之带来的焚天蛟油,还有一些辅助材料,埋头制作起来。 上午的时间很快过去,某刻,欧阳戎长吐一口气,后仰躺在椅子上,面前书桌上,有三枚小巧玲珑的焚天雷。 瞧着是有点像手榴弹,不过威力更盛,被焚天蛟油点着的物品,如同附上了幽绿鬼火一般,遇水也难熄灭,也不知是什么怪火。 这是此前小师妹和玉卮女仙交手时提过的,他一直有些忌讳用此物。 没想到时至今日,欧阳戎也会用到。 将三枚焚天雷收入袖中,他摇摇头。 “焚天雷?口气倒是挺大的……” 欧阳戎又内视一番丹田灵气。 缺少“莲舟琴曲”,文皇帝的剑诀不够完整,使用不了它的神秘鼎剑神通,不过确实让他成功迈入七品门槛。 但也只是止步七品了。 唯一的提升,就是执剑人七品的能力,不仅布剑时间短了一息,控制鼎剑的召回距离,也大幅增加。 而且七品的执剑人,已经能够彻底斩杀六品练气士了,只要给他布剑的时间。 欧阳戎预计了下,大概十息的时间,就能搞定。 这时,门外来动静。 欧阳戎转头看去,是王操之。 “姐夫。” “你上午去工地了?” “嗯,转了一圈,没啥事干,容姐姐她们在忙,有些地方不准我去,我转了一圈,实在没啥事干,就过来找您了。” “别乱喊。” 欧阳戎只是纠正了一句,没多说。 王操之也抽了一条板凳,来到欧阳戎旁边坐下,陪着姐夫一起看了看白雾弥漫的雨幕,他有些忍不住道; “姐夫,现在真没咱们什么事了?您不过去看看吗?” 欧阳戎瞥了眼他。 “多管闲事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王操之讪笑: “这不是第一次参与这么天下瞩目的大事吗,有点好奇,没姐夫这样英明神武,沉着冷静,唉,实在难沉住气,只能说,还得多学,学学姐夫的养气功夫……” 欧阳戎打断道: “东林寺副主持呢?” “他们在竹林边的一处屋舍休息,容……女史大人和易指挥使不准他们走,说是老实住着,等消息。” 欧阳戎点点头,轻声: “现在放出去,确实容易走漏消息。” 王操之贼眉鼠眼似的四望了下,手掌挡嘴,压低嗓音: “姐夫,真的要打起来?” 欧阳戎不答,忽然问道: “你这次去龙城,有没有把裴十三娘带去县衙。” 王操之苍蝇搓手道: “带过去了,我把您的手信交给了刁县令,他知道裴夫人是您的人,恭敬迎接……” 欧阳戎皱眉:“什么我的人?” 王操之一本正经的纠正:“您手下的人。” 欧阳戎轻哼了声。 这是前几日,收到容真信后,离开浔阳王府前,他找来裴十三娘,吩咐的事情。 欧阳戎在龙城那边安排的退路,是由她来负责,浔阳渡的那艘船,也是裴十三娘准备的。 经过他这些时日的考验与观察,裴十三娘算是过关,可以用。 同时,她也被欧阳戎手下的人,燕六郎、王操之他们所接纳。 于是在离开之前,欧阳戎还把裴十三娘引荐上去,让离闲、离大郎屈尊见了一眼。 老规矩,还是礼贤下士的一招,老套却好用,离闲勉励了几句,美妇人感激涕零…… 至于燕六郎,则是留在城中,明面协助元怀民,暗中护卫浔阳王府。 欧阳戎低头细思了片刻。 确保大致无疏漏了,他站起身,看了一眼水漏时辰。 “走,带你去蹭饭。” 王操之跟在后面,狗腿子般给欧阳戎打伞,嘴里不忘碎碎念: “姐夫,你说佛身都修好交工了,怎么还不将佛首按上去合体?女史大人她们在等什么?” 某人随口说: “等什么,当然是等咱们过去,等人齐了好开饭。” …… 午膳依旧在老乐师的院子里。 不过这一次,确实是人齐了。 除了容真,欧阳戎,还有后者带来的王操之外。 还有宋嬷嬷、妙真。 易千秋、韦密、李从善、段全武。 韦密是一直都在浔阳石窟,率领一批玄武卫,辅助指挥使易千秋。 妙真和李从善原本是按旨带领三百白虎卫甲士护卫浔阳王府的。 结果在浔阳王离闲与江州刺史欧阳戎的齐声下令、外加容真女史的默认下,临时调来了浔阳石窟,护卫大佛。 算是给浔阳石窟的守备力量添砖加瓦。 毕竟修建东林大佛乃朝廷大事,是那位陛下最为关注的国事之一。 理由充分且说得过去。 不过,明眼人都看的出来,浔阳王府对妙真、李从善一行人的些许戒备之心。 只是看破不说破。 唯独段全武,望向白虎卫同僚李从善的眼神,带着些玩味与讥讽之色。 白袍小将李从善脸色如常,去抽筷子盛饭,表现的不卑不亢。 这一幕自然落在了刚进院子的欧阳戎眼中。 他瞧了眼段全武。 这个与丘神机有瓜葛的脸色阴沉的武夫,也是在浔阳石窟封锁前,从外面匆忙返回的。 此前他是带人在湖口县那边围剿那一批水贼…… 和往日一样,席间气氛沉默。 众人虽然齐聚,但都说少。 主要是带头的容真、欧阳戎还有易千秋都是寡言,其他人自然无话可说。 一顿在大体沉默中吃完。 放下碗快散伙时,欧阳戎问了一嘴: “段将军,湖口县那边情况如何,可有斩获?” 段全武有些板脸: “割了十来颗首级。” “没剿灭?” 段全武面子稍微挂不住,冷哼道: “哼,这些水贼都是乌龟鼠辈,不敢触本将军锋芒,回回都躲进迷宫般的水泽,本将不好去追……不过他们也是怕了,都不敢冒头,这次本将飞速回撤,留了一批人守在泽边,他们躲水泽里估计都没反应过来,等此地大事落定,本将再去好好会会他们。” 听他说一大堆话后,欧阳戎点点头,作为课代表,总结道: “所以就是拿他们没办法是吧,听明白了。” 段全武:……? 阴沉脸汉子,怒瞪欧阳戎,鼻翼颤动,不过江州刺史官职远大他数阶,也只能咽着,他甩袖,放出一言: “欧阳刺史天天坐在衙门里真是轻松,真有能耐,可自己上。” 欧阳戎脸色忽然认真:“我上我真行。” 段全武噎住,眼神狐疑打量起他。 容真开口:“好了,事已至此,不要争了,那边是小事,那批水贼,已经试过成分了,敢来冲击石窟,就是找死。” 这倒是实话,眼下浔阳石窟接近三千甲士的兵力,光是外围,都不是那披水贼能突破的。 饭后。 王操之立马走人,不等姐夫。 欧阳戎、容真对视一眼,默契起身,并肩出门。 剩下几人,也相续散去。 妙真懒得与人寒暄,走出院子,看了一眼前方小路上容真、欧阳戎不时碰肩的背影。 她转身,撑伞返回住处。 妙真也住一座竹屋,不过很是偏远。 这些年在宫中清心寡欲,她是典型的不冷不热性子,除非公务,私下里丝毫不与容真、宋嬷嬷、易千秋等人打交道。 在众人眼里孤僻古怪。 妙真走进竹屋,立马关门,窗帘紧掩,光线昏暗。 她没点灯,桌边枯坐。 妙真其实早已不恨离闲了。 至少她自己是这么对自己说的。 可是前几日,离闲他们依旧心虚的把她与李从善支走。 如同扫把星一样,对她避之不及。 就在这时。 “咚咚。” 小院门口突然出现一个瘦脸汉子,礼貌敲门。 妙真走出屋门,来到檐下。 瘦脸汉子埋头头递上一封信: “妙真女史,我家主子送您的,说要亲自送到您手上。” 妙真眼神冷冷,没有离开檐下。 瘦脸汉子亲自入院,恭恭敬敬的把信放在院中竹椅上,转身走人。 小院恢复寂寥。 有雨丝斜斜落于信封,一点一点的打湿。 妙真眼睛冷漠的望着椅上信纸,还有上面的熟悉蜡封,迟迟没有过去拆开。 某刻,她蓦地扭头,关上屋门。 将风、雨还有白雾挡在外面。 …… 与此同时,距离石窟很远的方家山庄。 方抑武陪生病的夫人吃完饭后,突然有一位丫鬟踉跄赶来,在他耳边匆匆说了句什么。 “什么?人呢?” 方抑武急得立马起身,来不及安慰夫人,冲去了后宅的书阁。 那儿是他这些日子囚禁方家姐妹,禁足二女的地方。 方抑武往后宅赶去,脚步仓促。 可是越靠近书阁,他的脸色愈发凝重,甚至含有一丝慌张。 那些江州大堂派来辅助他监督方家姐妹的卫士们,全部没有了身影。 方抑武远远看去,往日重兵把守的书阁,亦是空荡荡的一片。 这些人也不知道去了何处。 方抑武硬着头皮往前走,越靠近书阁,身子越是颤抖。 直到他真的看见了那一道白衣倩影,站在门边,似是淡淡的看了过来。 眼神远远对视之际,方抑武脚下一个踉跄,狠摔一跤。 不知为何,倒地上的他,突然觉得就这么摔晕过去也挺好。 两腿一蹬,与世无争…… 只可惜,很快,方抑武就听到两道急促脚步赶来,同时呼喊“爹爹”,她们一左一右的把他搀扶起来。 方抑武不禁抬头看去,是方举袖和方胜男。 再次小小坑爹的二女低头搀扶起了老父亲,她们脸色有些复杂,让开身子,给他腾出了面前的视野。 方抑武头皮发麻的看了过去。 “叮啷当——” 白衣女子悠悠走来,脚踝有红绳挂着铃铛,她似是偏头望着远处的浔阳石窟方向。 方抑武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旁,声音有点结巴起来: “阁……阁下光临寒舍,怎么不提前知会一声哈哈哈……哈。” 无人应答,空气略显尴尬。 (本章完) 第697章 容真的礼物 第697章 容真的礼物 “你和他吵什么。” “没吵,陈述一件事实。” “你乃清贵的修文馆学士、一州刺史,犯不着与一个粗俗武夫较劲。” 午后,竹林内的一条青石板小路上,欧阳戎与容真并肩而行,他们刚吃完午膳,离开了老乐师的院子。 葱葱绿竹间,一袭青衫配了一袭紫裙,二人一边走一边交谈着。 落了一上午的雨水,不知何时起悄悄停歇,只剩下氤氲的白雾,弥漫林间,平添一抹朦胧。 他们行走其间,若远远看去,确实意境挺美。 只是青石板铺就的小道有点狭窄,偶尔有几节遍布青苔的台阶。 欧阳戎与容真并肩走在上面,有一点挤,胳膊之间仅隔有一指的距离。 主要是欧阳戎刻意控制着,担心撞到容女史。 容真则显得松弛洒脱一些,目视前方,只管大步往前走,甚至偶尔微微侧目,唇角微撇,有点嫌弃脸色的看着他。 可能是嫌他走得太慢。 欧阳戎也想走快点,可惜太挤了,脱离了青石板小路,则会踩得一脚的泥。 此刻,眼见无雨,欧阳戎手里的伞收了起来,至于容真,本就不带伞,两手空空,背于身后。 她回头,话锋忽转: “记得认识你时,你就有些微薄的练气修为,现在看还是在下品吧?一看就是没到灵气外放的程度,天天打伞。” 容真上下打量了下欧阳戎,轻轻颔首道: “不过这点进度……你以后练气倒也不用追求太高,能够入门,达到强身健体的效果即可,估计你那些白鹿洞书院教你练气的师长们也是这种想法,你这副身子骨太过文弱。” “嗯,有道理。” 欧阳戎只是应了一声,继续刚刚的话题,重新拐了回来: “这不是较劲。 “文盲不是他当滚刀肉的理由,在其位谋其政,处其位而不履其事,则乱也。 “他带了足足三百白虎卫甲士过去,只需剿灭几百水贼,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六郎上都比他强。” 欧阳戎半开玩笑的问道: “嗯,在下现在都对容女史此前极尽夸赞的白虎卫实力,有些怀疑了,南衙这四大禁卫该不会都是这副花花架子吧?” 容真抿了下嘴,说了句不算安慰的安慰: “知道你讨厌光吃饭不干事之人。 “可是在洛阳,尸位素餐者,朝野上下有不少的,有些是哪怕陛下知晓也难去处理的,你若是遇到一个就生气,岂不是要天天气?气坏了自己,犯不着。” 欧阳戎坚定点头:“小事,我不气,但我得好好气气他们。” “……” 容真无奈,声音小了些道: “其实换个角度想想,若是没有这些尸位素餐的废物,像你这些的认真办事、有能耐之人,如何快速的脱颖而出?如何显得光芒亮眼?” 欧阳戎轻笑了下: “这么看,咱们还得谢谢他们了?” “那倒不至于,只是想一想可以消气,心中好受点。” “容女史经验还蛮丰富,受教了。” 容真寻思道: “这个段全武,本宫不太了解,其实,若是让李从善带兵过去,想必这批水贼可以很快剿灭。” 欧阳戎来了些兴趣:“什么意思?李从善更厉害?” “算不上谁更厉害,不过术业有专攻,白虎卫李从善,本宫以前就有些耳闻,也从易指挥使那里听说了点。 “此人是从边军斥候一路立军功升上来的,年轻时曾一人一马,从北漠孤身返回军营,战友全亡,他手里拎回了十九颗蛮子首级…… “听易指挥使说,他是走最纯正的兵家练气士路子,还会一门根据蛛丝马迹追踪敌人的特殊练气术,是最适合斥候这个位置的,也是他当年屡立军功的看家本领。 “若是由此人带兵去缴匪,那些水贼躲进水泽也难跑掉。” 容真娓娓道来。 欧阳戎脸色若有所思,问: “那为何易指挥使不派他过去?她当初提出剿匪时推荐的首要人选是玄武卫的韦将军。” 容真望着前方道: “当然是王爷的安危重要,最精锐的将士得安排去浔阳王府。” 欧阳戎不置可否。 二人往前并肩走了一阵。 某刻,容真率先打破沉默: “下午有事,今日就不学琴了。” “好。” 顿了顿,欧阳戎问: “容女史是想说什么吗,怎么这副表情。” “嗯。” 容真转过头,一脸认真的问: “还没学会那道琴曲精髓,你说,本宫是不是有些笨?” 欧阳戎点头:“是。” 容真眼神复杂的看了会儿他,少顷才开口: “你倒是一点也不客气。” “和容女史客气什么。” “别套近乎,不过,欧阳良翰,你难道不好奇吗?” “好奇何事?” 容真轻声:“很多事,比如说这回,从你进入浔阳石窟起,应该是瞧见了不少古怪事吧,难道就没想问的吗,都不见你主动来问本宫。” 欧阳戎想了想,问: “问了你全说吗?” “不。” “那不就得了。” “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毕竟你没……” “知道了,我没过那道保密检查,于规不合。” “你知道就行。不过本宫可以捡一些说。” “好,那请问,那一整颗佛首真是纯金做的吗?” “怎么可能。” 他好奇:“那是什么做的?材质是何?” 容真没马上回答,沉吟片刻道: “外面是金漆,里面……是一种黄铜,也是金灿灿的。” “明白了。” “能不能带在下去瞧瞧,有些好奇。” “不行。” “好吧。” 容真突然垂目: “你换个问题行不行。” 欧阳戎想了想,指了指前方,问道: “这些白雾是怎么回事,我目前只猜到,你们司天监是有大阵营造了障眼法,外界看不见咱们在加班加点造像,也隔绝了声响,听不到声音,外面那些天南江湖反贼只能瞎猜或者赌。 “但是这些白雾,是障眼法或者隔音阵法导致的,还是单独的?有其它用处?” 容真安静了下,如实说: “其它用处,与障眼法无关,而且……这白雾不是我们司天监的阵法。” 欧阳戎好奇,似是不知晓白雾用处: “什么意思?” “白雾与玄武卫有关。” “玄武卫?” “没错,不止白雾,还有这场些雨水,也与玄武卫有关。” 看见欧阳戎的脸色饶有兴趣,容真犹豫了下,继续道: “五行之中,玄武居北,北方为水。这白雾与雨水,只有玄武卫有这种本事。” 欧阳戎敏锐的举一反三: “什么意思?南衙四大禁卫都有类似的能力或说阵法?涉及某种属性?” “差不多。四大禁卫,各卫皆有特点。” 欧阳戎眼见看着容真,缓缓点头: “难怪当初容女史专门请了两支玄武营过来,是有原因的。” 他又环顾一圈竹林间的缭绕白雾,忽问: “那白虎卫呢,容女史为何还选了两支白虎营作为援兵,甚至带头的指挥使也是白虎卫的,以它为主,难道也有特殊用处。” “嗯哼。” 容真不置可否。 欧阳戎寻思道: “五行之中,白虎居西,西方主金,重杀伐之气,他们的特殊阵法是怎样的?” 容真侧目看了眼有样学样的欧阳戎,少顷,她才开口: “是有,有机会能看到的。”顿了顿,补充一句:“说不得今日就有机会。” 欧阳戎挑眉:“哦?” 这时,二人已经走到了竹林小路的分岔口,和以往一样,就要各自分开。 “欧阳良翰。” 容真喊住欧阳戎,只见她脸色逐渐严肃起来,说: “下午酉初二刻,石窟工地集合,记得带陛下恩赐的佛珠,你经常都忘,不过官服的话,就不用换了,低调一点,以防万一。” “好。” 欧阳戎看了眼容真身上的紫色宫裙,突然道: “难怪容女史今日穿的这么郑重。” 容真垂目:“你明白就好。” 欧阳戎主动问:“那容女史之前提过的礼物,是不是在下下午也能看见?” 容真抬起莲步,往前走去,头不回道: “别急,下午那是先给陛下的礼物。” 欧阳戎目送她背影远去,轻轻摇头。 转头走人,路上他走到一半,突然余光瞧见一道颇为熟悉的身影,正蹲在不远处的竹林间。 “李将军?” 欧阳戎好奇上前。 李从善正蹲在地上,两指捻着泥土,低头凝视,此时闻言,他回过头去。 “欧阳刺史。” 欧阳戎问:“你这是作何?这泥土有何不对劲的吗?” 李从善摇摇头: “没,只是以前的老习惯了,另外,有些感慨,还是南方的水土养人,以前我呆在漠北,后面哪怕去了京城,也没见过这种红壤土地,真是肥沃啊。” 欧阳戎笑说: “有耳闻,好像听说李将军是斥候出身。” “没错。” 一提到此事,白甲青年就兴致勃勃起来,与欧阳戎讲了不少军伍中的有趣事宜。 欧阳戎默默打量他脸色。 准备散去前,李从善问: “欧阳刺史以前是不是在龙城县担任县令?” “没错,前年吧。” 李从善问:“听说龙城县有一条蝴蝶溪,溪水西岸有一座古越剑铺。” “嗯,李将军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李从善挠头道: “古越剑铺名气很大,天下爱剑人士几乎都知晓它,远在大随朝,它就是皇家御用的铸剑之地。近些年,古越剑铺剑炉出品的龙城宝剑,在洛阳也是供不应求,有市无价,世人皆知,古越出品,必是精品。” 欧阳戎点头: “那是柳家时候的老黄历了,垄断龙城宝剑的声音,还故意控制宝剑出炉的数目,抬高售价,从前年起,柳家垄断的古越剑铺已被拆分,先蝴蝶溪西岸有不少新剑铺,所铸之剑,不输曾经的古越,且物美价廉,公平竞争。” 李从善憧憬道: “原来如此,是末将消息落伍了,那行,等这边事了,有机会,得去瞧瞧,除了古越剑铺,末将还听说过折翼渠的大名,也得见识见识。” “好,到时候要去和本官说一声,我介绍个本地人带你去参观。” “好。” 李从善爽朗笑道。 俄顷,相约之后,二人告别。 欧阳戎往前走了会儿,脸色恢复些平静,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回到僻静竹屋,王操之正在院门前徘徊等待。 他迎了上来,眨巴眼睛:“姐夫和女史大人散步完了?” 欧阳戎不理,仰头看了眼里灰蒙蒙的天空: “走吧。” “去哪。” “石窟工地。” “姐夫,咱们去那里干嘛,那边不是完事了嘛,不需要咱们了。” 欧阳戎瞧了眼他,语气意味深长: “你带双眼睛过去就行了。” 王操之立马闭上嘴巴,脸上玩世不恭的笑容消失无踪,表情严肃起来。 “是,姐夫。” “我先进去换身衣服。” “好。” 王操之小鸡啄米般点头,守在外面。 欧阳戎径直进屋,先是换了一身月白色常服,没有穿那件鲜艳的绯红官服。 他取出三枚焚天雷,塞入袖中方便取用的位置,又转身走去,抱起一张木琴,大步出门。 欧阳戎带头离开院子,王操之亦步亦趋跟上。 路上,王操之发现,好像并不只有他与好姐夫出门去往石窟工地,竹林内有不少地方,走出一道道人影。 他们居住的这片竹林本就很大,住有不少白虎卫、玄武卫的次等将领,或是监察院内的高阶女官,此刻,众人似是收到了某些消息,皆默契出门,朝石窟工地汇聚。 王操之瞧了眼,前方的姐夫,脸色自若,似是毫不意外。 二人挑了一条捷径小道,安静走了一会儿,走到一半,王操之突然扭头,盯着不远处的某道身影,轻“咦”了声。 欧阳戎察觉到些许异常,头不回的问: “怎么了?” 王操之犹豫道: “那汉子有些眼熟,他也住在竹林吗……” “谁?” 欧阳戎敏锐转头看去,只见是一位面生的瘦脸汉子,正从不远处一座陌生竹院内走出。 等到瘦脸汉子走远,欧阳戎忽然开口: “那是妙真的院子。” 王操之好奇:“妙真女史?” 欧阳戎颔首,微微眯眼: “嗯。这人,你之前是在哪里见过?” 王操之寻思了下,目露追忆: “就是上次,他好像被一位女官领了进来,大清早私见了容真女史,好像是送信的。” “送信?哪一次?” 王操之小声嘀咕: “就是您上午赶过来找容真女史商议事情,结果她不在,提前跑去了浔阳城的那一天,不知姐夫是否记得……” 走在前面的欧阳戎,脚步微微顿住。 …… ———— (ps:对不起好兄弟们,小戎是废物,被急性咽喉炎、慢性鼻炎给挫败了,实在难顶,今天码的好痛苦,迷迷糊糊的,吃了药有点嗜睡,还一直打瞌睡…… 大伙直接骂,小戎活该,天天立fg,呜呜呜,超级撅起r2) (本章完) 第698章 佛首合体,大佛竣工!!!【求月票!】 第69八章 佛首合体,大佛竣工!!!求月票! “明府怎么了?” “没事。” 雨落在青石台阶上。 欧阳戎停顿了会儿后,在王操之疑惑目光下,撑起一把随身的油纸伞,继续往前走。 自从来了浔阳石窟,雨水就时断时续的,欧阳戎常备一把油纸伞。 对于这些雨水与白雾,他此前只是有点猜测,但是今日午后,从容女史那儿知晓玄武卫、白虎卫玄妙后,欧阳戎已彻底了然。 “那汉子的相貌你记清楚没。” 欧阳戎带着王操之继续往前走。 他撑伞前行,目视远处,轻声开口。 刚刚王操之指出瘦脸汉子后,欧阳戎并没有去盯太久。 “记清楚了,姐夫,不是我吹,我最会记人相貌,堪称过目不忘。” 欧阳戎点头:“好。” 王操之看了眼他淡然前行的背影,小声问: “姐夫,此人是不是有蹊跷?” 欧阳戎不答。 …… 浔阳石窟其实不止一座大佛,蓝图上还有不少其它佛像,目前都还在规划之中。 东林大佛是最重要,也是第一座。 整个浔阳石窟都是围绕它修建的。 因此东林大佛所在的主石窟,是北岸最大的半露天洞穴,其它次一等的石窟皆以主石窟为核心,依次向左右两侧排开,排列在整个双峰尖北岸的江水边。 主石窟是一处凹进悬崖山体的半露天洞穴,寻常风雨刮不进去。 哪怕没有容真前些日子关于防水的叮嘱,欧阳戎在规划建设时,也早就提前做好了防水防潮的相应处理。 眼下建成后,即使是双峰尖突然涨水,洪水淹了星子坊,也难以淹没东林大佛。 下午时分。 双峰尖北岸,主石窟工地上 气氛肃穆。 陆续赶来的众人,静立在各自位置上。 可能是都意识到了什么,容易激起回音的场上,无人喧哗。 外面天空雾蒙蒙的,雨水越下越大,于是凸显的愈发吵闹。 白雾笼罩在主石窟外面,这里依旧和前几日欧阳戎观察到的景象一样: 主石窟内,白雾淡薄,几乎没有。 主石窟与外面的露天天地,像是有一层隔膜一般,将白雾挡在了外面。 站在人群前排的欧阳戎,从外面白雾上,收回目光。 环视了一圈四周。 今日的主石窟工地上,缺了密密麻麻的劳工身影。 已经完工的无首佛身,静静端坐在正中央的石壁上,像是等待着什么。 司天监女官,与白虎卫、玄武卫甲士们,几乎站满了主石窟。 不过他们都是背对大佛,面朝外面的江水。 包括宋嬷嬷、妙真在内的司天监出身的女官,标配素白宫裙。 易千秋、李从善、段全武也是跟随各自禁卫的服饰颜色。 白虎卫甲士是白袍白甲,玄武卫甲士则是黑袍黑甲。 纵观全场,几乎只有白与黑两种颜色,整齐站立。 欧阳戎也是一件月白色常服,融入其中。 他算是明白,容女史为何让他低调一点,不要穿绯红官服了。 妥妥的显眼宝,兼挨揍目标。 就像战场上你作为主帅穿得光鲜靓丽,时刻提醒敌人冲过来抽奖斩首一样。 只有容真。 一袭大紫的盛装宫裙。 孤身伫立在队伍最前方,在无首大佛的面前。 她似是仰头姿势,与无首大佛对望。 本就低矮娇小的倩影,在高达上百尺的大佛面前,失去了尺度感,与一粒沧海中的蜉蝣无异,只有象征高贵神秘的紫色,牢牢的吸引着全场所有人的眼球。 包括欧阳戎。 他没由来的想到,容女史那件洗得发白的紫色肚兜儿。 也不知道今天穿过来没。 欧阳戎晃了晃脑袋,甩掉这道有点不着调的念头。 思维发散归发散,但严肃场合怎能想这种不正经的事情。 欧阳戎暗道。 若是让容女史知道了,脸蛋上泛起的寒冰估计能冻毙全场观众。 某人悄悄加快了些手中把玩的佛珠的转动速度。 欧阳戎环视一圈下来,有不少意外发现。 除了刚刚中午一齐吃饭的主要布防成员外,眼下的主石窟,还来了不少他意料之外的人: 多日不见的老杨头。 还是那副老样子,搬了一条板凳,坐在人群后方的一处帐篷边,低头翻阅一本大部头,不怎么引人注目,像是只是换了一个摸鱼翻书的位置……此前他听容真说,前些日子老杨头是去了新州狱大牢,不知今日为何也来了。 还有一道熟悉的女子身影。 安惠郡主。 不过今日和他一样,都是低调穿搭,一身类似孝服的肃穆黑裙,在人群之中并不起眼。 欧阳戎的眸光微微挪开,落在了卫安惠身旁一个随行汉子身上。 这汉子面生,粗犷北人长相,国字脸,一身黑服,披有一件类似马褂的短衣,此衣方便骑马,还头戴便于日晒劳作的巾帻,穿搭形似阿力,是驾马的舆夫打扮,不过他头上带有一条白布条,与一身黑色马夫装并不搭配。 应该是卫安惠的马夫或护卫。 欧阳戎目光挪开。 他四处找了一圈,没有发现那个瘦脸汉子的身影。 至于队伍中的妙真,依旧是一副淡漠端庄的姿态,丝毫不见有何异样。 这时,欧阳戎察觉到队伍后方传来动静,与周围人一起转头看去。 只见,老乐师抱着一把琴,缓缓走来,有些迟到了。 不过此时此刻,没人出声训斥,皆安静的看着他。 容真离开佛像脚下,亲自迎上前去。 只见一老一少碰头,也不知容真朝旁边的女官耳语了一句什么,几位女官立马上前,将老乐师带了下去。 老乐师身影消失,不知去了何处。 这时,欧阳戎余光瞧见容真手里攥有一物。 仔细一瞧,是一串白玉佛珠,圆润光泽。 他此前从未见容真戴过。 她瞧着不像崇佛之人,也不知是不是洛阳那位女帝赐下,就像他手里这一串“免死一次”的檀木佛珠一样,不过容真这串瞧着比他的这串高级一些。 这时,场上动静令欧阳戎回过神。 只见容真重新回到大佛脚下,那里架有一处高台,容真站在上面,回过头,正好俯视全场。 她环视一圈全场,淡淡道: “开始吧。” 欧阳戎听到类似“卡滋卡滋”的声响。 转头一瞧,看见了那些颇为熟悉的滑轮和绞车,正被一群白虎卫甲士给拖出来。 是上次星子湖工地,林诚准备完成佛身合体的吊重工具。 没想到这一次,终于要派上用场。 它不需要劳工人力,只需要数十只牛、羊等畜力拉运即可。 这一群押运道具的白虎卫身后,跟有一队司天监女官。 女官们押运着东林大佛的佛首,进入主石窟,佛首上的油毡布已经被解开,松散的披在佛首上面,遮住周围的万千目光。 佛首被运送到了大佛脚下。 滑轮、绞车还有畜力已经准备就绪。 气氛寂静起来。 当那一张油毡布从佛首上滑落的时候,欧阳戎的眼睛被佛首的金光略微刺了一下。 容真说,这是某种涂抹了金漆的黄铜材质。 大佛的佛首慈眉善目。 根据离闲某次吃饭时说过的话,东林大佛的佛首面貌,是模仿当朝圣人的。 欧阳戎微微仰头,观望了下,发现确实如此,依稀是那位圣人模样。 黄金佛首缓缓上升。 不过在此之前,欧阳戎看见有一队女官主动上前,对这尊佛首进行细致检查,似是每一处都不放过,排查到底。 不得不让人猜测,是不是上次蝶恋花主人藏剑在佛首中、暴起杀人的事情,引起了警觉。 眼下司天监女官们,对于黄金佛首里里外外、仔仔细细检查完毕,佛首被吊起来,开始归位。 欧阳戎看见四周的石窟山崖上,有不少白虎卫甲士与女官们潜伏盯梢。 他们之中不少人,在仰头打量上方天空,也不知道在找寻什么,或说在预防什么。 一看就是对某口鼎剑产生了应激反应。 欧阳戎压住笑意,在人群中低调的端详。 黄金佛首按部就班的被吊起,保守起见,是一点一点的升高。 从它升空,到抵达无首佛身的断脖处,前前后后花费了足足半个时辰。 但主石窟工地上的众人,全都目不转睛的盯着它,没人刻意发出声响,像是生怕打断了它。 中途,主石窟外面不时有女官快步入内,在容真耳边汇报一些情况,也不知道是涉及外面哪处位置布防。 她冷静应对,下达指令。 其余时间,这位冰冷冷宫装少女都是背手仰头,保持闭目姿势。 静静等待着什么。 无首大佛的断脖处,做出特殊处理,就是为了方便今日这样的身首合体,有使它们严丝合缝的机关。 这是出自欧阳戎之手,他很熟悉,旁边的王操之对这个也熟悉。 所以,当黄金佛首触碰到了佛身断脖处,几位工匠攀附上去敲打一番,放下工具,朝下方的容真做出几个手势后。 欧阳戎几乎是场上第一批反应过来东林大佛已经彻底合体的人。 容真像是没有察觉到上方几位工匠们的提醒手势。 她背手仰头,闭目不语。 依旧保持如此姿势。 于是乎,攀附在大佛脖子处的几位工匠、滑轮、绞车还有数十只牛羊畜力,皆维持原样,停留原地,没有人率先散伙。 这导致场上,不少非专业的女官、甲士们,以为东林大佛的身首合体还未结束,一个个都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方。 欧阳戎身后的王操之,左右四望了下,有点疑惑的拉扯了下欧阳戎袖口。 他压低嗓音道: “姐夫,不是好了吗,难道是咱们出错了?佛首不是安上去了吗,怎么都不说话……” 欧阳戎头不回,轻“嘘”了下。 王操之低头看了眼欧阳戎垂落下来的袖口里,被他手掌缓缓转动的佛珠。 他眼观鼻鼻观心,闭口不语起来。 全场亦是如此。 容真不动,他们也不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外面的雨水越下越大,又越来越小。 直至雨停,已经是日落月升,处于深夜了。 中途当然有一些杂乱疑惑的声响,不过训练有素的女官与禁卫甲士们,眼见自家长官都不动,也按捺下来……这等素质,在这个时代,估计也就这些职业军人与洛阳宫人,才能大规模做到了。 到了子夜,已经有不少人肚子咕噜响了,包括王操之,眼睛里也多了些血丝。 渐渐的,即将拂晓。 某刻,容真终于睁开眼睛。 她回头望了眼石窟外面风平浪静的江水。 又与欧阳戎对视一眼,后者明白她这一道眼神。 没来。 云梦越女们没来。 天南江湖的反贼们没来。 袭击……没来! 容真突然开口: “先吃饭。” 全场寂静片刻,旋即,陆续反应过来的众人,皆是陡然松一口气。 场上响起一阵集体吐气的声浪。 连吊架上面不敢下来、昏昏欲睡的工匠也清醒起来,赶忙爬下来干饭。 一时间,整个主石窟内的气氛顿时松懈下来。 白虎卫、玄武卫的将士各自扎营,煮起食物。 本就过惯了军旅生活,这点熬夜强度,和那种风餐露宿、奔袭千里的急行军比,不算什么。 王操之脚都站麻了,立即开溜: “姐夫你歇着,我给你打饭去!开小灶,必须开小灶……” 欧阳戎从他背影上收回目光,看了眼前方大佛脚下的高台上,那一道腰背依旧挺直的紫衣倩影。 他走去,拾阶而上,来到高台,与容真并肩站立。 二人默契,都没说话。 这时,天地之间突然亮堂。 是破晓的第一束天光,它来自远处大江尽头的地平线……红日抬起头,这束光芒刺破夜幕,同时也刺破了一直笼罩在浔阳石窟外面的浓郁白雾。 欧阳戎陪着容真,一齐仰头看去,只见这一束金黄阳光打在东林大佛慈眉善目的脸庞上,配合上反光的金漆,金灿灿的,十分刺眼。 欧阳戎眼神略微恍惚。 建成了。 心心念念的东林大佛,终于建成了,落地浔阳! 这是西南阵线的新压舱石;是他与浔阳王府重返京城的最大依仗;也是容真、易千秋、宋嬷嬷等不知多少朝廷中人的政绩功劳。 目前来看,并没有遇到导致林诚星子湖大佛失败的突发袭击……等等。 仔细想想,若不是有他这位浔阳百姓的新门神,若不是有匠作杀的冒火,林诚已然得逞,星子湖大佛早已建成,因为天南江湖反贼们本就没有挡住。 这么一想,安然了许多。 虽然总觉得有点不对劲,但又挺合理的。 欧阳戎用力揉了一把胡渣脸庞。 容真仰望金佛,小手紧攥那串一齐泛起金灿灿光泽的白玉佛珠。 欧阳戎听到,她有些干燥缺水的粉唇间传出轻微的呢喃声: “成了……真成了……没来吗……一点障眼法而已,就被吓住了……现在本宫有大佛了,你们拿什么斗,岂不是更加没法翻盘……唔……到底是我们阵势太过吓人,还是一直都高估了你们……” 欧阳戎回头,看了一眼。 太阳照常升起。 (本章完) 第699章 顶级马屁,你不进部谁进部?【求月票!】 第699章 顶级马屁,你不进部谁进部?求月票! 早晨的太阳刺破了本就稀疏起来的白雾,静静洒落在主石窟的工地上。 照亮了工地上一个个或生火煮饭、或仰脸出神的女官与甲士。 这副阳光普照的场景并不新奇。 因为浔阳石窟在双峰尖北岸,东林大佛本就是坐北朝南,这个位置采光最好。 但令人感到新奇的是: 大江上正悄悄探头的那一轮红日,它照射到浔阳石窟的第一束阳光,是落在东林大佛的黄金佛首与它旁边的崖壁上。 这代表,在日出的这一瞬间,双峰尖北岸的浔阳石窟几乎所有地方都处于黑暗时,是黄金佛首率先沐浴到阳光,并发出金灿灿的耀眼金芒,昭示着新的一日正式到来。 这一幕,落在场上大部分已经熬夜疲乏之人的眼里,宛若神迹。 隐隐带来一种天命感。 此刻,不只是前后打量太阳的欧阳戎发现这一点。 本来还在蹙眉细思的容真,同样发现了这一点,注意力瞬间转移到了黄金佛首上面。 宋嬷嬷、易千秋、妙真、老杨头等人也是如此,没有慢上多少,就发现这一幕,她们纷纷上前,来到了欧阳戎、容真所在的高台上,一起仰头打量黄金佛首。 工地上,各自忙碌的女官与甲士们也陆续察觉到这一点,放下手中活计,他们的诧异惊叹声此起彼伏,形成了压不住的声浪,比正在煮饭生火的声音还要大。 众人纷纷仰望清晨阳光下的金光异景。 一时间,本来有些松弛吵闹的主石窟工地,再度寂静起来。 欧阳戎瞧见,远处主石窟外面正在等待的劳工人群中,已经有信佛的青壮年劳工,开始跪地叩拜,双手合十,呼喊神迹。 这次大佛身首合体的仪式,尚未离去的东林寺副住持也过来了,身后跟随着大量的东林寺的沙弥弟子。 此刻看见这一幕,清心寡欲多年的白发副住持,一张皱褶老脸满是欣喜,带着一众弟子,直接就地盘坐,开始闭目诵经,虔诚歌颂起来。 僧人们的这一番举措,更是点燃了全场的热烈氛围。 欧阳戎突然发现,容真、宋嬷嬷、易千秋等人,朝他投去一道道古怪的目光。 有刮目相看,有佩服之情,也有复杂之色。 易千秋忍不住道:“这番佛现金光的景色,后面必然要成浔阳、乃至江南一景,真是一绝,本将倒是荣幸,见证到了首次。” 容真低声开口:“欧阳良翰,没想到你规划的大佛,还有这一层惊喜在,圣人一定喜欢。” 宋嬷嬷大喜,语气笃定: “圣人当然喜欢。欧阳学士辛苦了,老身算是明白当初圣人为何赐你修文馆学士,还命老身亲自恭请你接旨出山……这么大手笔,你不入馆谁入馆?” 欧阳戎:…… 李从善等人艳羡:“没错,下一步,欧阳学士估计是要进六部了。” 周围众人纷纷赞扬起来,看向欧阳戎的目光愈发不一样。 欧阳戎脸色有些难言。 很想诚恳说,这个清新脱俗的马屁,他也是蒙的。 人算哪能比得过天算,恰巧罢了。 或者说,除了订立了坐北朝南的采光位置外,他压根就不关注这类花里胡哨的祥瑞添头。 浔阳石窟设计之初,东林大佛的防潮抗震等事项,优先度最高,其它都是次等的。 就在这时,容真猛然转头,当众吩咐: “来人,找个画师过来,先将这一幕画下,记录在册,本宫会派人亲自送去京城,递到圣人案头。” 宋嬷嬷闻言,眼睛一亮,赞同:“没错,找个画师过来,得记录下来,供圣人一览。” 一旁,中年女官脸色犹豫:“画师倒有,却是业余,不及宫廷画师画的栩栩如生,拿不出手,恐怕会污了圣人法眼。” 易千秋这时打断: “让江州长史元怀民来画如何?听说此人画艺高超,定能胜任,让他记录下这副神赐景象,再献画陛下。” 容真沉吟片刻问: “他在浔阳城,来得及吗?” 易千秋争取道: “来得及,而且谁说一定要今日画,就算赶不及现在的金光景象,还能赶上明日的,只要大佛还在,这巧夺天工的一幕,会一直长存。” 也不等容真、宋嬷嬷等人开口。 一直闭口不言的欧阳戎,插了句话: “元长史确实可以胜任,江州境内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了,虽然犯过小错,但画艺是实打实的,不分屁股歪正,况且知人善用,是圣人一向的美德作风。” 容真这才勉力答应:“不是不行,此事可议。” 易千秋似是松了口气。 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欧阳戎,脸色略带感激。 欧阳戎没有看她。 他也没有想到易千秋会如此出面,给元怀民争取献画机会,时刻替元怀民想着。 而作为好友的欧阳戎,刚刚其实都没想到这一茬。 也不知道元怀民知道易千秋苦心后,会作何感想…… 意外制造了一副绝景之事,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插曲,让在场众人喜气洋洋起来,这次可是实打实的功劳啊。 不过还有正事要办。 很快,早上的时间过去。 众人补充食物后,再度回归各自位置,在主石窟一直守到了傍晚。 不过也没有此前那么紧绷,稍微松弛一些。 在这期间,外面不时有女官或线人赶来,汇报情况。 等到傍晚,终于可以确认,浔阳周遭,确实没有那些天南江湖反贼们的踪迹。 她们真的没来。 不管是否有阴谋,但东林大佛成功落地,是真的。 用此前欧阳戎从容真哪儿听到的话说就是,大佛落地后,天南江湖那边就更没有机会了。 欧阳戎对容真建议了几句。 容真重重点头,似是认可。 她立马召集了宋嬷嬷、易千秋等人,召开了一场临时会议。 统一意见,做出决定: 东林大佛成功落地,但是浔阳石窟的封禁并不会立马解除。 会一直维持到,此前对外宣称的一旬时间。 另外,在傍晚暂时散伙之前,容真还陆续下达了封口指令。 不允许对外透露东林大佛已经竣工的消息,暂时封锁此事。 至于那些已经看见真相的劳工,还有东林寺的和尚们,都被要求继续留在浔阳石窟,暂不放出去…… 众人各自回归,表面一切照常。 很快,两夜一日匆匆过去,约定的一旬之期准时结束。 这日,包括浔阳石窟在内的双峰尖,明面上正式解开封锁。 当日上午,江州大堂解除了浔阳城内的水灾戒严,同时对外宣称,江州官府对双峰尖的治水抢修已经完成。 并且,停工一旬的东林大佛,继续修建,预计很快完工! …… 早晨。 气温微凉。 欧阳戎怀抱琴盒,在一双双明哨暗哨的视线下,走出浔阳石窟。 他之前怎么来的,今日就怎么走的。 不过欧阳戎走的有点早,双峰尖名义上是稍后的上午时分解封,但他是江州主官,需要先回浔阳城,主持江州大堂,发号施令,所以先走了。 容真也来了,亲自送他。 其实王操之也跟来了,准备送欧阳戎,不过眼见容真要送,他乖乖让开。 二人一起渡江,离开了浔阳石窟,来到了双峰尖南岸。 阿力的马车就停泊在官道的路边等待。 欧阳戎回头看了一眼,从他这个视角,远远望去,北岸的东林大佛依旧缺少佛首,没有竣工。 司天监的障眼法还在继续。 没有立马撤去。 也不知道云梦是不是就是被这一幕给迷惑了。 欧阳戎与容真对视一眼,他准备开口。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有些激动的声音: “明府,您终于出来了。” 二人转头一看,是燕六郎。 他身后跟有四个青衣捕头,不过他们正或坐或趴在路边一处亭子的座椅上。 燕六郎一行人有些风尘仆仆,似是在双峰尖外面的官道上徘徊等待了欧阳戎很久。 欧阳戎立即问: “什么事。” 容真目不斜视,稍微走远了点,主动避嫌。 不过收到欧阳戎眼神的燕六郎,没有避开他,直接大嗓门汇报: “禀告明府,不是太大的事,只是有点蹊跷…… “前两日卑职收到情报,那批湖口县水贼疑似是北上,踪迹出现在浔阳城外百里处,不过到现在,又找不到他们踪影了,卑职总觉得不安,有点担心。” 欧阳戎皱眉道:“浔阳王……浔阳城那边没事吧?” 有容真在旁边,他中途改口了下。 燕六郎摇头:“没有,明府不在的这几日,城内无事发生。” “那就好。” 这时,容真突然对欧阳戎道: “本宫等会儿让段全武立即带兵过去缴匪,这次增援到五百人……你勿担心,仅是这些水贼,翻不了太大风浪。” 欧阳戎沉吟片刻,点头: “好,那就有劳了。” 欧阳戎突然又问燕六郎: “这些水贼是什么时候出来出现在浔阳城附近的?前两日?具体是什么时候?” 燕六郎估摸了下,报出:“大前日的下午。” 欧阳戎眯眼。 大前日的下午,也就是两日前的下午,掐指一算,好像正好就是东林大佛的身首合体,彻底竣工的时候。 是巧合还是故意的? 这批湖口县水贼的异动,和东林大佛的竣工有无关系? 难道说,天南江湖反贼那边,并不是被蒙蔽了,其实也有行动? 可为何不直接过来打断大佛落地? 欧阳戎眉头逐渐凝起。 这时,听见旁边的容真主动道; “你先回城,这两日本宫会很忙,后日去找你,商量接下来的事宜……” 欧阳戎打断问:“容女史是说大办剪彩礼的事?” “嗯。” 这是此前众人会议上讨论的一个重要话题:关于东林大佛竣工后,是否举办一场剪彩礼,大办特办,宣告整座江南道,大佛落地。 甚至到时候还把这一副官民联谊的盛景,给画下来,献去洛阳,呈给圣人。 当然,这不是立马办,而是在名义上的东林大佛竣工之日举办,但其实……东林大佛此刻已经落地了,隐而不发,防备一手天南江湖反贼。 不过此事,欧阳戎当时是持保留意见。 他性子低调,不爱张扬。 说难听点,此事就和之前商量请元怀民过来画佛首金光的神迹图一样,都是用来讨好洛阳那位有点‘好大喜功’的圣人。 容真轻声道:“此事待定,它也需要你和江州大堂配合,本宫对这些没经验,还是得你住持。” 欧阳戎沉吟:“行,正好这次回去,下官问问王爷和元长史。” “好,你路上注意安全。” “行,容女史留步。” 二人毫不拖泥带水的分开。 容真先行返回浔阳石窟,王操之准备跟去。 因为名义上,东林大佛还没有落地,既然要演戏,就要演全套,他还需要留在此地,配个容真与易千秋她们,再多演几日。 王操之突然感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愣了一下,回头看去,发现欧阳戎的身影已经钻进了马车。 并且,车内传来一道淡淡嗓音: “上车。” 王操之老实跟了上去…… 约莫一刻钟后,王操之走下车,默立路边。 他不动声色的目送欧阳戎乘坐的马车缓缓远去,少顷,回头看了一眼浔阳石窟。 …… 上午,解封后的浔阳石窟内,不时有人离去。 有安惠公主的马车。 有返回新州狱大牢的老杨头身影。 还有返回王府继续护卫的李从善、妙真等人队伍。 除此之外,又有一些零零散散的身影,比如匆匆带队去往前线中军大营报信的女官。 某刻,有一位瘦脸汉子混在人群之中,走出了浔阳石窟。 他在官道边招了招手,很快,有一辆在偏僻处等待许久的马车缓缓驶出,停在他面前。 瘦脸汉子悄然登上马车,驶往了浔阳城方向。 瘦脸汉子的马车走后没多久,路边一处林荫中,走出了王操之的身影。 王操之若有所思看了眼瘦脸汉子马车离去的方向。 他头不回的挥挥手,身后一位机灵随从凑上前来: “少爷有何吩咐?” “那人看清楚了?” “嗯嗯。” 王操之耳语了几句,机灵随从立即点头,少顷,身影消失在原地。 —————— (ps:呜呜呜求月票呀~r2) 第700章 离裹儿:以后得喊欧阳相公【求月票!】 第700章 离裹儿:以后得喊欧阳相公求月票! 吩咐完王操之,欧阳戎做起了甩手掌柜,直接返回浔阳城。 浔阳石窟那边有王操之在,他还是挺放心的。 一些风吹草动都能帮欧阳戎盯着。 这小子鬼精鬼精的,每次欧阳戎过去,他都是在该出现的时候,不该出现的时候不出现,察言观色与走位,两项技能,算是被他点满了都,六郎都不一定比得上。 而且也不知是发生了何事,好像每次聊天提起王操之,六郎都是一副肃然起敬的神色,隐隐倾佩对方。 这次能发现鬼祟可疑的瘦脸汉子,也得益于王操之。 简而言之,这小子真他娘的是个人才。 欧阳戎失笑。 返回浔阳城的路上,正好有闲空。 欧阳戎从座位下方掏出了琴状的墨家剑匣,手掌抚摸了一番。 他轻轻点头。 剑匣完好无损,没有被人动过。 不过,欧阳戎还是闭目,感受了下。 脸色微微一愣。 匠作的情绪隐约有点低落,好像是因为……没有打架,没有上场撒欢的机会。 察觉到这点,欧阳戎嘴角微微抽搐了下。 “你是真不嫌事大……” 摇摇头,收起剑匣,欧阳戎从袖中抖出三枚焚天雷,一齐放入了座位下方。 把它们和装有灵墨的三支小竹筒放在了一起。 做完这些,欧阳戎闭目进入功德塔中。 只见小木鱼上方,青金色字体的数字涨了一截。 功德:五千五百八十八 欧阳戎记得之前是四千三百余功德值了。 这一波涨了接近一千三百功德值。 功德塔内,他微微皱眉,静立原地,手掌无意识的抚摸着圆润小木鱼。 欧阳戎仔细回忆了下。 之所以皱眉,是因为增长的这些功德值,与东林大佛的价值远不匹配。 甚至严格点说,这次东林大佛竣工落地,并没有涨啥功德。 按照以往他功德值正常增长的速度,再加上这几日“功德经验包”容女史贡献的零星功德值,估摸着有两百左右的功德。 从一千三百功德中扣去,等于说,只因东林大佛竣工,增长了一千一百余功德值。 而这一千一百余功德值,欧阳戎明显记得,它们是在早晨拂晓时分、破晓第一束阳光照射在东林大佛的佛首上,产生了金光耀眼的效果后,才增长起来的。 等于说,是容真、宋嬷嬷、易千秋等在场观摩到“金光神迹”的众人,敬佩感激,才贡献给他的。 因为东林大佛造的越好越完美,出力的众人功劳越大,圣人与大周朝廷的奖励也越多。 若是除去这些,单纯大佛落地的功德增长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远远不匹配它的规格,配不上欧阳戎在这上面花费的时间精力。 特别是和以前他主持的狄公闸、折翼渠还有双峰尖等营造相比,更显寥落。 算完这笔帐,欧阳戎不禁摸了摸下巴,嘀咕: “是因为它效果不好,并没有我此前想象的那么利国利民?或者说除了面子好看外压根就不惠民? “还是说,是折翼渠等营造本身就是例外,是它们效果太好,暴涨了功德,拉高了我的期盼?其实现在东林大佛这样才是中规中矩的?” 欧阳戎语气疑惑,面上流露出思索之色。 其实说起来,他此前就察觉到,浔阳百姓对于这尊大佛的感情很复杂,经历过星子坊大佛倒塌焚毁事件后,他们对于东林大佛并没有多么期盼敬仰之情,甚至还有不少异议。 反正就是大部分持观望态度吧。 可能这也是大佛提供的功德增长不及预期的缘故。 站在浔阳民生的角度,它本就没有立竿见影改善民生的作用,至少短期内没有,更像是一种容易被百姓们私下吐槽的可有可无的面子政绩工程。 真相若是这种,东林大佛竣工后,没有反过来倒扣他欧阳良翰的功德,已经算是谢天谢地、父老乡亲们刀下留情了。 从这里,似乎也能看出,一个好名声的作用。 浔阳百姓是不责怪作为刺史的欧阳戎的,甚至可能很理解他。 因为这尊东林大佛的背后,是洛阳那位圣人,他们不可指摘,作为刺史的欧阳戎也不可违逆。 所以众人的情感更多的是复杂。 被功德不涨之事勾起的念头,一念及此,欧阳戎轻轻一叹。 其实大佛该不该建、值不值得建的问题,欧阳戎也自问过,甚至问过容真。 容真的态度斩钉截铁,除了她是女皇陛下的身边人,忠心耿耿之外。 容真还很笃定的对他说,东林大佛可以扭转西南前线的局势,它能帮助朝廷牢牢稳定江州、洪州一线,进而成为富饶东南后方的压舱石。 容女史的画饼,欧阳戎当时不置可否。 他其实有一种更久远的考量。 是文化艺术上的。 这世间有些事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有些事,是无功当代、却利在千秋。 还有些事,甚至罪在当代、利在千秋。 现在看,东林大佛大概率不是第一种与第三种。 而是第二种。 东林大佛本身不重要,重要的是借助它带动起来的浔阳石窟的建设。 浔阳石窟从来都不是只有一座主石窟,不是只有一尊佛像屹立。 欧阳戎从规划它起,就不是把它当作一朝一夕的简单营造,而是作为一个长久的、后人不断填补的共享工程。 浔阳石窟在规划里,会有上百座大小石窟,会有近千座的大小佛像,因为每个石窟都可以容下多尊小佛像。 甚至这些数目还只是待定,后续还能继续追加,只需要往左右两边的江岸延伸即可。 但这绝对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 欧阳戎只是建好了最核心的主石窟,与最大的一尊佛像而已。 就像留下了一幅空白的画卷给众人,他仅仅只在上面题了一笔,作为开头。 东林大佛将起到一个带头作用,后续必然会吸引江州、江南、天下各大佛寺来此造像,传扬各家的佛法,他们会想方设法,将各自佛门最精益的石刻、彩绘等技艺留在浔阳城这个四通八达、江水汇聚的天下眉目之地。 而且也不单单是传扬佛法,匡庐山与浔阳名士们自带的文化开放氛围,使得儒、释、道三家都在此地融汇合一。 共同搭建完善的浔阳石窟,绝不会成为一家一户的孤芳自赏,注定了是百花秋芳,争相斗艳,而且会交锋出璀璨的火花,洒落在双峰尖北岸琳琅满目的石窟崖壁上。 届时,坐落在双峰尖北岸的浔阳石窟,说不得会成为那时的石刻技艺的最高峰,成为某种艺术的宝库。 从这个角度看,浔阳石窟的意义绝不逊色于折翼渠。 后人或许会在史书上看到这样一笔:“卫周天佑三年,皇命难抗,浔守欧阳戎建大佛一尊,在江水北岸,浔阳石窟始也。” 虽然欧阳戎并不太在意这种虚名,但是很多人,例如大周女皇,他们在意。 这位圣人要千年后的人抬头仰望大佛时,知道这是她的尊容。 其他的,她不在意。 但欧阳戎在意其它的。 有时候,一篇名人名赋可以让一座楼名扬千年,连带着千年后的世人都知道没去过的某地大名。 这是一城一地在文化上的扬名,是本地人自豪感的来源,归属感来源于文化共识。 浔阳石窟亦是如此。 从这个角度看,它对江州浔阳城的意义,可能真能用上那句“利在千秋”。 欧阳戎的目光尺度很长远,有些甚至没法和其他人说,和容真提过一次,她也是一知半解,不知懂没懂,只记得那日,容真听完后,看向他的目光有些变化…… 正是因为如此,对于这次小木鱼功德几乎为零的反馈,他算是做好心理准备了。 欧阳戎脱离功德塔,睁开眼。 很快,马车抵达了江州大堂。 欧阳戎找上了元怀民,直接告知了他画画的事情。 元怀民惊愕:“啊,我?” “没错,就你,收拾收拾,准备去浔阳石窟作画,听候容女史差遣。” 元怀民苦逼一张脸。 欧阳戎拍了拍他肩膀,走向正堂。 他召集一众官吏,下达了双峰尖抗洪完成、解除戒严的指令……完事后,欧阳戎转身离开大堂。 回到马车。 欧阳戎静坐了片刻。 阿力主动问: “老爷,咱们现在去哪?” 欧阳戎犹豫了下,望了眼星子湖方向。 不过还是收回了目光。 “去浔阳王府。” “是,老爷。” …… “檀郎回来了!” “檀郎没事吧,怎么感觉这几日下来,人瘦了。” 欧阳戎一来到浔阳王府,就有丫鬟惊喜转身,奔走相告。离闲和离大郎最先赶来,团团围住欧阳戎。 离闲想起什么,脸色有些紧张的开口: “檀郎,那边……” 欧阳戎与他目视,轻轻点头。 离闲端详了下,面露欣喜之色,压也压不住。 这时,韦眉、离裹儿等人也陆续赶来大厅。 韦眉见到他后,松了口气,轻拍胸口,安慰说: “好,好,平安回来就好。” 后方跟来的彩绶看见,靠近大厅之前,自家小姐明明走的极快,来到门前时,小姐脚步微微放慢,甚至转身,直接夺过了她怀中的“有种”,一人抱猫缓步入内。 离裹儿走进来的时候,欧阳戎的眼睛看了过去,明显多看了两眼,特别留意了下她的身后。 没有看见想见的那道火红倩影。 “檀郎在看什么?”离闲奇问。 不等欧阳戎开口,离裹儿轻笑、一声: “别找了,谢姐姐不在,上午出去了,好像是去了星子坊那边,午饭也没回来,现在不知道在哪。” 欧阳戎愣了一下,点头: “好。” 众人到齐,直接转移去了熟悉的离闲书斋,刚进门,离大郎就迫不及待的问起大佛之事。 欧阳戎脸色沉稳,简要讲了一番。 众人听完,脸上陆续露出喜色。 欧阳戎想起什么,开口: “对了,说起来,早上还有一个小插曲……” 离闲好奇问:“什么插曲?” 欧阳戎想了想,把金光神迹的事情讲了讲。 众人听完,脸色略微怪异起来。 离大郎喜气洋洋的锤拳: “这马屁虽是锦上添花,但看来檀郎摘去刺史上面的代理二字,升四品官阶是稳的了,以后高低都能外任一方,做四品正牌刺史!” 离裹儿一边撸猫,一边调笑: “什么欧阳刺史,得喊欧阳相公了。” 欧阳戎第一反应是皱眉。 可周围的离闲、韦眉众人表情皆笑。 他才反应过来,相公二字,在这个时代,还不是什么夫君的意思,而是政事堂宰相的一种尊称。 不过还是没有踩到欧阳戎的笑点,因为“欧阳相公”听起来怪怪的。 离裹儿歪头问:“欧阳相公在畅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欧阳戎看了看淡然轻笑、口呼的离裹儿,嘴角微微扯了下。 也不知道是该点头,还是反驳。 这位公主殿下,怎么连自己吃了亏,都还浑然不知…… 第701章 讨功 第701章 讨功 王府书斋。 离裹儿撸猫的动作微微停顿,蹙眉侧目: “欧阳良翰,你这么看着我作何?” 欧阳戎摇摇头,不答。 一旁的韦眉,眉欢眼笑说: “大佛成功落地,七郎作为江南督造使,这一份功劳本就已经稳了,现在又有檀郎别具一格设计的‘金光祥瑞’,回京一事应当不算难了,檀郎真稳妥啊。” 欧阳戎有些无奈的耸耸肩膀: “我如果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们信吗?” 离闲一家人的脸色,果然是半信半疑。 甚至如离闲等人,还朝他投来了笑容古怪的眼神,似是在说懂他,嗯大伙都懂。 只有离裹儿,仔细打量了下他的细微表情,似是认真考虑了下,突然开口: “就算是有蒙的成分,那也是个人运道,是你的鸿运气数,上天才不会无缘无故的眷顾一个废物,你有这份资格,也是实力的一部分,该当你拿,不用谦虚。” 面对众人众口,欧阳戎沉吟片刻,当着他们的面,缓缓摇头: “不,这金光祥瑞不是我的功劳,是王爷的。” 离闲有些懵逼,手指自己:“啊?本王?” 欧阳戎颔首:“嗯,就说……说是王爷的方案,全仰仗王爷。” 离闲欲言又止。 周围的离裹儿、离大郎、韦眉等人,神色或是思索,或是豁然开朗,或是眼前一亮。 离大郎脸色有些复杂的问: “檀郎的意思是,把功劳让给父王,集中筹码,这样咱们王府离开浔阳城回京的机会就越大了些?是不是这样?” 欧阳戎自若点头。 韦眉又惊喜又动容: “檀郎真是为大局考虑,不过这本是你的功劳,咱们之间虽然早就不用见外了,但是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离裹儿安静不言,低头撸猫,她怀中的有种,毛茸茸的脑袋往前伸长,一双滴溜溜眼睛一直有些好奇的看着欧阳戎,也不知道是在期待些什么。 让人意外的是,离闲忽然摇头说: “不行,此事不妥,檀郎的功劳,本王不可厚脸皮的赖取。” 他转过头,朝准备劝诫的韦眉等人道: “本王有何能耐,肚子里多少墨水,母皇其实一清二楚,朝堂诸公们也心中了然,没必要弄这一套,本王不太拉的下脸,还是夺了属于檀郎的功劳,更加不可。” “主要担心这些吗……” 欧阳戎垂目呢喃,思索了下,改进道: “那就这样,金光祥瑞的功劳,还是王爷来拿,不过到时候咱们就换个说法,说是东林大佛的落地位置,是王爷某日做梦梦到的,乃是神仙或祥兽指引,梦醒后王爷给在下提了建议……这样就通顺了。 “到时候上奏庆功时,王爷再把这个神仙托梦说的玄乎精彩一些,还是个好彩头,陛下必然喜欢。” 欧阳戎越说越流畅,建议了一番。 离闲听完,依旧坚定摇头: “不行,不行,这是檀郎的功劳,无需让给本王。其实刚刚那因素只是其一,其二是……” 这位浔阳王停顿了下。 欧阳戎好奇问:“是什么?” 离闲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欧阳戎,才开口: “其二是,那位叫容真的女史,很明显她是与檀郎交好,想提拔檀郎,她肯定会在母皇面前给檀郎美言。 “容真女史可是全程参与了浔阳石窟修建,咱们编梦一事,她很容易戳破。” 这一点欧阳戎倒是没想到,眉头不禁凝起。 离大郎主动和稀泥道:“这事先待定,不急……” 欧阳戎看了眼离闲坚持的态度,暂时不提此事了。 他看了眼外面天色,低头抿了一口热茶。 离大郎主动道: “谢姑娘一时半会儿可能回不来,檀郎不用特意留下陪咱们,可以去找她,把好消息告诉她。” 他忍住笑: “檀郎是不知道,你不在的这几日,谢姑娘每日都出门,去槐叶巷宅邸那边看望甄大娘子,还每日去找燕六郎,问浔阳石窟那边的事情,有时候一日会问上数次。” 欧阳戎看了眼他,没有接话,也没有起身离开。 他轻轻放下手中茶杯,说道: “还有件事,得商量下,听听王爷和大伙的意见。” 离闲正与韦眉执手握掌,温柔对视,这一次东林大佛竣工落地,压在王府上方的某口利剑终于了一柄,至少不用担心,因为天南江湖反贼等横生的意外,交不了差,被女帝连坐责怪了。 听闻欧阳戎言语,离闲温和说: “檀郎做主就行。” 欧阳戎冷静道: “还是得听听大伙的意见,其实在下都行。” 离裹儿开口问:“是何事?” 众人注视下,欧阳戎轻声: “剪彩礼。容真他们提议,在大佛对外公布竣工的那日,准备办一场竣工典礼,类似剪彩礼,到时候,会请浔阳官民们到场,共同庆祝东林大佛落地。 “另外,还会请精湛画师,画下典礼盛状,与佛首日出时的金光祥瑞图一起,送去洛阳,献给陛下,博取龙颜一笑。” 离闲等人面面相觑。 片刻后,离大郎感慨:“不愧是宫里来的人,知道如何讨祖母欢心。” 离裹儿沉着冷静问: “此事是谁先提的,目前有哪些人同意?” 欧阳戎看了眼她,流利说: “容女史率先提出的,宋副监正、易指挥使、妙真女史当场赞同,韦密、段全武,李从善等武将也是支持的。” “这么说,当时就欧阳良翰你态度保留,你在担心哪方面?” 欧阳戎安静了下,说: “倒也不是担心,只是有些习惯保守了,这次高调了些,我其实不太想过去……” 离闲沉吟道: “本王觉得,办庆祝典礼倒是可以,不过务必还要小心些天南江湖那边,万一乘机作乱,就不好了。” 欧阳戎直接点头道: “这事,我提了,容女史说她有考虑,我瞧她那样子,不像会掉以轻心,而且东林大佛已经落地,浔阳石窟最薄弱的时候已经过去…… “嗯,天南江湖反贼不是没可能来,但是想不通为何之前不来,用容女史的话说,现在大佛落地了,就等着她们来呢,巴不得她们能撞上来……” 欧阳戎说到这里,轻轻摇头。 离闲长松一口气: “那就好,本王没什么异议了,硬要说一个的话,就是庆祝典礼还是少请点人,百姓官员都不要太多,别让原本的布防被人群弄混,出了疏忽漏洞。” 欧阳戎点头:“好。” 其实这一点意见,他已经和容真提过了,后者也欣然接受。 离裹儿歪头问道: “此事有趣的是浔阳石窟那边的众人表态,欧阳良翰,考虑过没,容真为何办此庆典,其它人又为何一边倒同意?” 欧阳戎看了眼她,二人似有默契。 他颔首说: “过来路上就是想此事,容女史有一点心思,是很好猜的,她办这个竣工庆典,其实就是讨好陛下的。 “至于其他人个个都同意,自然是此事对大伙都有好处,可以方便庆功,典礼越盛大,陛下越开心,功劳自然也越大,会哭的孩子有奶喝,同理,会庆功会汇报的官员,容易在朝中晋升。” 离裹儿赞扬了句: “没错,和我分析的差不多,其实容真办这庆典,可能还有一个目的。” 她泰然自若道: “邀请官员与百姓观摩,其实可以在弘扬圣人光辉之际,鼓舞浔阳民心,间接打击到云梦剑泽的威信,让江州浔阳、乃至江南道的百姓们都知道,朝廷威严不可触犯,哪怕是传说中的云梦元君。” 离大郎面色有些担忧的说:“那岂不是愈发挑衅云梦剑泽那边了?” 离裹儿点头: “算是,不过听欧阳良翰刚刚说到,这位叫容真的女史,好像就是在等这个,这可能也是她举办此典礼的一层隐含目的。” 欧阳戎抿嘴。 离大郎嘀咕问:“所以咱们该怎么表态此事?” 离裹儿看了眼一言不发的欧阳戎,脆声道: “自然是咱们利益最大化的方向。已经这么多人支持了,这类庆功典礼,就是给手下人请功的,父王、欧阳良翰还有咱们不能大唱反调。 “另外,此事对咱们其实也是有利的,那就办呗,祖母越开心,功劳立马必然少不了咱们的,也能跟着沾光。” 说到这里,离裹儿话锋一转道: “欧阳良翰,你觉得呢?” 欧阳戎看了眼直勾勾注视他的梅花妆小公主。 “我也差不多。” 离裹儿却不放过他,继续追问了几句,欧阳戎都含糊过去。 少顷,喝完杯中茶,欧阳戎摆手婉拒了韦眉笑吟吟的再添茶。 站起身,出门前,一直垂目思索的他,丢下一言: “可以办,不过那庆典咱们能不去就不去,以防万一。” 离裹儿先是蹙眉,旋即眸子微微一亮,清脆答应: “好。” “檀郎,咱们为何不去?” 离裹儿放下怀中的有种,朝一脸好奇疑惑的离大郎耐心解释说: “第一,安全; “第二,万一出了意外,咱们也容易甩锅,至少是无大过的,因为要是真出事追究起来,也是容真她们顶在前面,咱们顶多跟风连带。 “而且咱们像现在这样提出建议,还是最后一批答复的,万一的万一,在事后还能给朝廷那边一种无奈跟从、担忧劝谏过的称职感官。” 离大郎不禁拍打扶手:“原来如此。” 欧阳戎被离闲、韦眉夫妇,礼贤下士的送出门,离闲拉着欧阳戎袖子嘘寒问暖了几句,主要是详细问了下甄淑媛生辰礼的事情,他答了几句。 对于后方传来的离裹儿给离大郎分析的话语,整顿衣襟准备出门的欧阳戎,默然不语。 走出门前,韦眉又拉住了他: “檀郎,那个李从善怎么还没走?就不能把我那位族侄调换过来?话说,这个李从善应该也看出咱们态度了吧,脸皮有些厚了。” 欧阳戎摇摇头: “来这里就他们三个人选,韦将军和玄武卫需要留在浔阳石窟布防,涉及某座阵法……段全武更不妥当,疑似与卫氏的人有关联,还是让他接着剿匪去吧,只剩李从善了。” 韦眉勉强点头: “那好吧,我晚上让人熬点汤送过去,再处几日瞧瞧。” “王妃辛苦了。” 欧阳戎宽慰了几句,离开王府。 回到马车。 他静坐了会儿。 其实办这个竣工庆典还有一个好处,欧阳戎全程没说。 因为是对他的。 庆功典礼邀请江州官员、百姓们集体观摩,其实是可以小涨一波功德的。 欧阳戎沉思了会儿,又吩咐阿力,去往了江州大堂。 走进大堂,欧阳戎往下面吩咐了几句,少顷,燕六郎、裴十三娘等人陆续赶来。 欧阳戎仔细询问了下他们。 又确认了一遍,除了那一批湖口县水贼有些不对劲的异动外,他离开浔阳城的这一旬,城内无事。 欧阳戎看了眼天色,顺带又回正堂,喊来刺史府官吏们,取来堆积一旬的公文要事,一一批改签字,处理了起来。 期间,他耳畔听到了功德塔内小木鱼的一连串清脆敲击声。 凭空增涨了不少功德。 稍微掐算下时间,这应该是他下令解除了连续一旬的浔阳城水患封禁,反弹所涨的功德值……封锁确实挺影响民生,总有怨气滋生,并渐渐堆积的。 离傍晚还有一个时辰,欧阳戎终于处理完最重要一批公务。 从中脱身出来,他立马脱下官服,来了个原地下值。 等回到马车,欧阳戎迫不及待的吩咐: “去绣娘的院子。” “是,公子。” 小半个时辰后,星子湖畔,欧阳戎掀开车帘,远望了一眼。 幽静小院的围墙是朱红色的,配上青黛色的檐瓦。 给人一种既烂漫又深沉的感觉。 这也是欧阳戎每次远远看见幽静小院时的感受,都快成条件反射了。 它与承天寺的红墙一脉相承,若欧阳戎没有猜错,这座幽静小院以前是承天寺的房产,后续因为位置好,在星子湖畔,于是被富裕香客买下,最后辗转来到了裴十三娘手中,最后成了绣娘的住处…… 第702章 接纳绣娘 第702章 接纳绣娘 朱红的墙,也很显人之肤白。 当欧阳戎走进后院,看见赵清秀的时候,她正站在红墙边的梨花树下,背影踮脚,伸手去摸枝头的粉白梨花。 红墙将赵清秀与梨花都衬托的很白,白的耀目。 令人看直了眼睛。 “珑玲——” 察觉到身后动静,赵清秀转过头,头上的冰白玉簪子发出熟悉的脆响。 没等她出声,欧阳戎已经冲了过去,将赵清秀竖直抱了起来。 在她惊喜诧异的表情下,欧阳戎抱着她,在院中原地跑动,转了几圈。 “珑玲——珑玲——” 赵清秀头上的冰白玉簪子一下又一下的跳动起来,偶尔比红墙还要高一点。 青金色的缎带跟着起舞在晚风中。 “啊啊。” 她有些害羞。 等到欧阳戎平息下来,放下赵清秀她,她仰着一张小脸,一笔一划的写道: 檀郎,我想你 欧阳戎抹了一把脸,脸上笑容压住,认真说: “我也想你。” 二人相互抱紧了些。 赵清秀继续写: 谢姐姐说你去忙了,出去快一旬,檀郎忙完了吗 欧阳戎点头,一本正经道: “完事了,接下来可以放心陪你了。” 赵清秀轻轻写道:嗯,还有谢姐姐,也要陪陪谢姐姐 “好。” 欧阳戎四望一圈空旷院子,又问: “小师妹呢,她没来你这里吗?” 谢姐姐刚走,中午在这儿吃的饭,檀郎晚来了一步 欧阳戎怔了下,点头: “好。对了,我不在这几日,你有没有再做那个噩梦?” 赵清秀小脸平静,摇了摇头。 欧阳戎松了口气,伸手把她牵回屋中。 进门后,他发现主厢房的桌柜有些凌乱,问: “怎么这么乱,小师妹进来休息过?” 赵清秀摇头。 没有,不过谢姐姐说想看看那支签,我就找给她看了 欧阳戎一愣:“签?什么签。” 就是那支签王,上次我在承天寺求得的,后来檀郎念给我听的……我和谢姐姐讲了这事,她说想要看看 欧阳戎顿时想起,是上次被他“看也没看、张口报出签句”的那根红签。 看来绣娘一直留着。 他脸色略微拘谨起来。 不过瞧见赵清秀有些幸福欣喜的比笑颜,欧阳戎不再多提。 少顷,温存了会儿,欧阳戎看了眼天色,准备开溜: “今日先这样,我明日再来看你,如何……” 他刚要走,就被赵清秀拉住了袖口,指了指厨房那边,小跑了进去,俄顷,给欧阳戎端了一碗热乎乎面条出来。 “这是……” 赵清秀小脸有点甜滋滋的写道: 谢姐姐说,让我做些面,她先带去槐叶巷宅邸,让甄姨尝尝,但不先说是我做的,先试试甄姨的口味 欧阳戎哑然。 旋即,在赵清秀有些期待的表情下,也吃了两大碗热乎面条。 临走前,欧阳戎不动声色的问了句: “咱们那根红签,小师妹看完后说什么没?” 赵清秀立即点头,在欧阳戎有点紧张的表情下,她浅笑嫣然的在他手心写道: 谢姐姐看完也轻声说了句,神仙美眷,是佳偶也 欧阳戎有些默然。 在幽静小院吃完晚饭,欧阳戎立即马不停蹄的赶回了槐叶巷宅邸,想与谢令姜碰头。 刚走进家宅大厅,就看见甄淑媛插花的身影,他不禁问: “婶娘,小师妹呢?” “咦,檀郎,你回来了!” 甄淑媛看见欧阳戎,立马丢下手中花束,撩起曳地裙摆,上前迎接。 欧阳戎又问:“小师妹不在吗?” 甄淑媛有些嘘寒问暖的摸索了下爱侄儿身子,检查出无大碍后,松口气道: “婠婠走了有一会儿了,刚刚傍晚给妾身送了一碗热面过来,别说,还挺好吃,她说等妾身生辰礼时,长寿面就吃这种,婠婠真是有心了……” 甄淑媛赞不绝口。 欧阳戎没去接话,立马扭头出门。 “欸欸,檀郎去哪,怎么刚回来就出去?家里地板难道是烫脚不成……” 欧阳戎没有回应,奋不顾身的再度离开家门。 他吩咐: “去浔阳王府。” “是,少爷。” 小半个时辰后。 浔阳王府。 欧阳戎这次没和离闲等人打招呼,直接入内。 脚步急促的来到师妹闺院,依旧是扑了个空。 谢令姜不在。 这时,有丫鬟经过旁边,言语了句: “谢小娘子刚回来没一会儿,就出门了,走前,她去过公主殿下的院子。” 欧阳戎顿时反应过来,小师妹应该是从离裹儿那儿,知道他回来了。 欧阳戎忍俊不禁。 二人今日这是什么缘分,一直阴差阳错。 他扭头立即离开,在王府后门马棚边,登上了等待中的马车: “回槐叶巷。” “是,公子……” “等等。” “怎么了公子?” “放下我,你自己先开回去。” “公子不回去吗?” “回去,我……走回去。” 阿力疑惑不解,但也没多问。 少顷,支走了勤勤恳恳的劳作的阿力,欧阳戎出门,朝槐叶巷宅邸方向赶去。 半个时辰后。 槐叶巷宅邸附近的一处街头,欧阳戎终于如愿以偿的看见了那一道红衣的倩影。 欧阳戎的预想没有出错,小师妹再次出门来找他了。 不过他远远看去,发现小师妹的背影有些奇怪,站在距离槐叶巷宅邸颇远的街头,遥望着槐叶巷宅邸,始终没有迈开一步,去敲门。 不过就算小师妹敲门也没用,欧阳戎压根就不在家中。 就在欧阳戎准备靠近呼喊之时,他突然看见,前方的红衣倩影转过身,没有去槐叶巷宅邸敲门,似是原路返回王府那边。 欧阳戎不禁揉了把脸,嘀咕: “差点又要错过了。” 他立马上前迎去,与谢令姜在街边拐角处,面对面的碰头。 “小师妹。” 欧阳戎笑道。 谢令姜看见他第一反应,就是转身走人,准备绕开挡路的他。 欧阳戎穷追不舍的跟了上去。 “小师妹为何不进去?” 谢令姜不答,走在前面。 欧阳戎抿了下嘴,忽然道: “上午在王府议事时你不在……我傍晚去了趟绣娘院子,也和你正好错过,绣娘说你带了长寿面来给甄姨吃,我刚刚匆匆回家,还是没赶上你……” 他念念叨叨起来,像是聊家常一般。 前方的火红倩影突然停下。 欧阳戎立马上前,牵起她的手,眼睛去看她。 谢令姜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 欧阳戎开心的笑了笑。 谢令姜冷问: “你笑什么?” 他左瞧右瞧: “好像胖了。” 谢令姜顿时瞪眼看他,有些没好气的拍了下欧阳戎肩膀: “胡说。” 欧阳戎笑的更开心了。 察觉到他是故意惹她说话,谢令姜立即偏开眼睛,有些赌气,不再理他。 欧阳戎却继续伸头,与她对视道: “小师妹是来找我吧。” “没,我送妙思回来。” 欧阳戎低头看了眼她袖口下方隐约攒动的小脑袋,又问: “那你来都来了,怎么不进去?” 不等谢令姜开口,妙思趁着周围无人,从其袖口中探出了一颗小脑袋,救场说: “本仙姑不想回去了不行呀。” 她话锋一转道: “小戎子,本仙姑发现,你现在越来越大胆了,还管起了谢丫头,哼,你刚犯过错你知道没,怎么说话还这么大声,最没大没小,没之一……唔唔。” 不等妙思说完,小脑袋就被谢令姜按进了袖中。 她大步前进,也不言语。 欧阳戎抓起小师妹的手,不顾她挣脱,说: “绣娘和我说了,小师妹辛苦了。” 谢令姜低头:“我帮绣娘,与你无关。” 欧阳戎侧目看了眼,发现她眼睛有些略红。 他抿了下嘴。 谢令姜突然道: “你给我阿父和姑姑写那么多信干嘛?” 欧阳戎小心翼翼问:“他们给你寄信了?” 谢令姜俏脸紧绷,没有回答。 二人往前走了会儿,她提到: “当年甄娘和你母亲把绣娘卖出去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嗯,记得。” 谢令姜低声: “婶娘可能还对绣娘有偏见,觉得她以前辜负伤害了你,这一点,你想过怎么处理没。” “嗯,生辰礼前,我来解决。” “那就行。”她轻声。 欧阳戎发现小师妹的手掌不再挣扎,安静下来。 他默默牵着,与谢令姜一起踱步。 路过江边,一起驻足,看了会儿伴随渔歌的夕阳江景。 小半个时辰后,二人来到浔阳王府门口。 欧阳戎与谢令姜默契转头,对视了眼。 少顷,两个动作几乎是同一时间:欧阳戎张开双臂,谢令姜向前扑去。 门前,二人拥抱。 搂得越来越紧。 就在这时,欧阳戎听到背后传来一道很讨打的嗓音: “能不能把本仙姑送回去,你俩再抱,本仙姑还在呢!” 二人不禁分开,低头看去,儒服小女冠正两手抱胸,昂首哼唧,斜眼瞅着他们。 一副“小大人”般的说话语气。 谢令姜有些脸红,眼睛看向别处。 欧阳戎自若拍了拍袖口,整顿衣襟。 “欸。” 妙思老气横秋的叹了口气,摇摇头,一颗小脑袋仰着,却抬起了两手遮住眼睛,说: “真拿你们没办法,那行,你们抱吧……咦,谢丫头,是不是到晚上了,为啥本仙姑啥也看不见了。” 谢令姜:…… 欧阳戎:…… 俄顷,谢令姜把“干啥啥不行、扫兴第一名”的妙思,拍在欧阳戎手上,她扭身钻进了王府大门。 门口只剩下欧阳戎和妙思。 后者拍拍手,似是电灯泡神功大功告成,小脸有些满意,站在欧阳戎手上的她,熟练的钻进了欧阳戎袖中,同时嚷嚷道: “不关本仙姑事,是谢丫头自己跑的……” 欧阳戎默默往前走,说: “好了闭嘴,不产墨,你就别说话。” 妙思顿时瞪大眼睛,从袖中钻出小脑袋抗议: “你、你卸磨杀驴,一旬前还给了你三筒的,小戎子你拿了就装糊涂是吧。” 欧阳戎慢条斯理说: “哦,想起来了,不过这么点墨,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用不起灵墨呢,麻烦再来一打,让大伙看看女仙大人的实力。” 妙思骂骂咧咧: “你以为是母鸡下蛋啊,而且三筒灵墨都不够你用,你是和神州天人打架对吧?” 欧阳戎忍俊不禁。 小墨精脸色缓和了些,不过见到他不语,她一双乌溜溜眼睛有些警惕的打量了下欧阳戎,问: “你真全用完了?” “嗯。” “本仙姑怎么就这么不信呢,你是不是撒谎,昧下了本仙姑的灵墨?” 妙思越打量他,小脸越是狐疑: “而且你确定这次去浔阳石窟真打架了?怎么不见你身上挂彩,还活蹦乱跳的回来,不对劲,她们怎么这么弱,你不应该是最显眼矮揍的吗?” 欧阳戎压住笑,一本正经的问: “就不能是我横扫无敌,把她们全收拾了嘛,如同秋风扫落叶。” “真假的?” 正好回去路上也无聊,于是欧阳戎一脸严肃认真的说: “嗯,勉为其难的给你讲讲本公子如何在浔阳石窟与厉害反贼们大战三百回合的……话说,她们可个个都是女君殿有数的女君,特别是那个金毛大女君,飞来飞去好不霸气,真是气焰嚣张……不过,在本公子和女仙大人倾情提供的三筒灵墨作用下,她们竟无一合之敌,灵墨真是恐怖如斯……” 妙思嘴里嘀咕着“真的假的”,可小脸上原本的半信半疑之色,已经尽数化为高兴开心之色,她骄傲的挺起了胸膛: “哼,虽然有时候你讨人厌了点,但还算慧眼识珠,知道好货……” 妙思摆摆手,嚷道: “下次记得给这些手下败将报一报本仙姑的大名,就说这威力巨大的神墨,是一位不愿留下姓名的墨之女仙随手赐予你的。” “包的。” 欧阳戎说的津津有味,一路瞎编,小墨精给他一顿忽悠。 最后,回到了饮冰斋书房,小家伙已是被他哄得眉欢眼笑,小墨精一脸满意的跑回了衣柜小窝,继续动力满满的产灵墨去了。 和某位新跟班的日子,过的还挺有盼头。 第703章 扎头发干嘛【5k,求月票!】 第703章 扎头发干嘛5k,求月票! 饮冰斋。 打发走小墨精,见她乖乖回去继续当牛马,欧阳戎有些满意的收回目光。 环视一圈屋内。 灯火通明,空荡荡的,窗外漆黑。 出门了一旬,书房与卧室却没有少什么生活气。 书桌、地板打扫的干干净净,他颇喜欢的某个盆栽,整齐摆放在窗台前,摇曳招展,一看就是有人按时浇水。 外面院子里,晾晒着床单,是叶薇睐的习惯,每隔半旬都给他清洗一次床单被套。 哪怕他走了一旬,也不例外。 欧阳戎抿嘴,来到了书房。 书房里也没有那种冷清气。 虽然书桌和书架被收拾的整整齐齐,但是依旧能看出笔墨纸砚经常被人使用过,《尔雅》等大部头被摆放在桌上易取出……并不缺少生活味。 应该是欧阳戎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叶薇睐每日都有过来,在书房里,定时的读书练字。 欧阳戎以前听说过这样一种说法,说房子这种东西,不管新旧,都是需要人去住的,需要“人”才能撑起来,不然死气沉沉。 某种意义上,这也是寻常说的生活气、烟火味。 欧阳戎回过神,将这次带出门的琴状剑匣、衣物包袱等一一取出,放回原处。 这次浔阳石窟一行,算是有惊无险,之前准备的诸多后手,带过去都没用上。 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失望。 总而言之,有备无患吧,忧患意识很重要。 欧阳戎刚收拾完毕,外面院子里响起一阵熟悉脚步声。 叶薇睐抱着一团床单被套,走进门。 “檀郎回来了。” “嗯。” 叶薇睐神色自若打了一声招呼,走去里屋,铺床迭被。 欧阳戎在书桌后面的座椅上落座,手掌撑着下巴,安静注视了会儿多日不见的白毛丫头的铺床背影。 叶薇睐今日穿了一件水绿色襦裙,上身窄袖短襦,铺床之余,露出一些少女青涩又盈满的弧线,苗条可人。 不过更让欧阳戎注意到的,是白毛丫头逐渐表露出的气质。 可能是当初被容真制服教训、再加上这些日子静心读书的缘故,她多了一丝书卷气,行事妥帖了很多,少了些少女的天真任性。 而且欧阳戎很早就发现她学习并适应环境的能力很强。 他偶尔会不禁想,就算自己当初返乡离去了,可能叶薇睐也能过的很好,无需他过度担忧。 这个世界,并不是离开了谁就无法运转的,人也如此。 不过这种话,欧阳戎一般没法在叶薇睐面前说。 虽然小丫头现在看着性格是娴静端谨了许多,但是心理上依旧对欧阳戎十分的依赖,甚至已经成了一种改不了的习惯。 叶薇睐依旧十分固执的认为,若是没有了欧阳戎,自己就如无根浮萍一般,什么也不是。 某种程度上,当初在车马行的小铁笼里买下了她的欧阳戎,就是她活着的全部意义。 这观念,欧阳戎也难以纠正。 欧阳戎回过神来,正好与叶薇睐的一双碧眸对视。 小丫头不知何时已经铺好床被,转过身来,斜靠在床榻边,眸子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欧阳戎轻声问:“我不在这几日,家里有何事吗?” 叶薇睐摇摇头,下了床,一言不发的走来。 她取了一个软垫,塞到了欧阳戎的后背与后椅背之间,让他舒服靠着。 叶薇睐又取了一个软垫,垫着膝盖,她自若流畅的跪于欧阳戎脚边,两手搭在他大腿上,为他轻捶松腿。 欧阳戎低头看去,少女一头柔顺白发被一根鸳鸯翡翠簪子插系,简易又优雅的盘在脑后。 莹白长发在灯火下反光,有种耀眼的感觉。 灯火下,白毛少女身段苗条标致,眼睛水灵灵的,胸脯有些鼓鼓囊囊的规模,一看就是不缺营养。 欧阳戎心中微荡,偏开目光,伸手去取她的功课检查。 这些都是欧阳戎之前布置的功课。 叶薇睐对此丝毫不急。 其实欧阳戎也知道她早就写完了,对于读书一事,叶薇睐确实没怎么让他操心过,连小师妹都夸过此事,要知道小师妹本就算是白鹿洞书院出身的“学霸”,儒门女君子,眼界很高,不是谁都能被她夸奖的,还是读书这块。 欧阳戎检查功课更多的只是走个流程。 叶薇睐一边温柔捶腿,一边垂目道: “下午谢姑娘送来的那碗面,甄大娘子挺喜欢的,还问是不是谢姑娘特意找了南陇那边的厨子,有南陇老家的风味。” 欧阳戎手上动作微微停顿。 “好。”他点点头。 小师妹见过绣娘这件事,欧阳戎那几日事发时,就已经与叶薇睐说过了。 叶薇睐又问了些绣娘、谢令姜那边的事。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了一会儿话。 少顷,书桌前的气氛安静下来。 叶薇睐把欧阳戎的腿捶着捶着,忽然抱住了欧阳戎的腿,把小脑袋侧贴在他大腿上。 小脸低埋,鬓发歪斜。 欧阳戎感受到大腿上的布料有些温暖的湿漉感。 他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有些无奈问: “怎么哭了?刚刚铺床迭被不还好好的吗?” 叶薇睐摇摇头,埋首不说话,小鼻子一抽一抽的,独自啜泣。 “好了,我安全回来了,没出什么事,放宽心。” 他转开话题,指了指四周屋子: “薇睐把房间收拾的很干净,和我在时一样。” 叶薇睐埋脸,安静了会儿,突然说: “不一样。” 欧阳戎好奇:“什么不一样?” 叶薇睐扬起一张小脸蛋,认真说: “还是得有你在,不然总觉得屋里少了点什么,奴儿虽然也住在这,但有没有檀郎在,就是不一样,哪怕屋子被其它东西装得满满当当,但还是有一点空落落的滋味……” 说着,叶薇睐用食指戳了戳心口所在的胸脯位置。 欧阳戎默然,左手捧住她那一张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脸蛋,大拇指给她眼角仔细擦了擦。 叶薇睐可能是感到羞涩,一双眼泡哭肿桃红的碧眸,睫毛颤动的偏开了视线。 不过她始终抱着欧阳戎的大腿,胸脯紧压在上面,还是挺热乎的。 没错,第一感觉是热乎。 二人一坐一跪,静处了少顷,欧阳戎正过身子,用袖口帮她擦干净了晶莹泪光,完事后,伸手揉了揉她盘发歪扭的白毛脑袋。 “好了,先去烧热水,在石窟那边好几天没痛痛快快洗澡,身子有些脏,我去泡个澡。” “嗯。” 可能是默默流泪太久,没有说话,叶薇睐发出的鼻音有些娇憨。 她在欧阳戎脚边,两手撑着他的双膝,借力站起身。 期间,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叶薇睐一截指尖拂过了他大腿更里面的位置。 像是炉子里烫红的烙铁,白毛丫头手掌如触电般收回,捧在怀中,上半身微微后仰的看着欧阳戎,俏脸通红起来。 欧阳戎两腿并起,侧过脸去,匆匆摆手,示意她退下。 站在原地、低头红脸的叶薇睐,突然伸手,竟大胆的握了上去。 欧阳戎顿时忍不了了。 抓住她火中取栗的这根纤细藕臂,一把拽进了怀里。 一根鸳鸯翡翠簪子被拔了下来,原本盘起的银白长发,伴随着小女主人身子的旋转,在空中飞舞起来。 叶薇睐马上就要和书桌上已经完成的功课摆在一起,接受某位老师的细致检查。 这时,桌上的她弱弱用两手按住男子的胸膛: “等、等等,檀郎等下。” 欧阳戎刹车般停住,直直看着她。 叶薇睐低声: “还、还没流干净。” “啊?” 叶薇睐偏过脑袋:“来月水了,大前日来的,刚刚傍晚看,还未……未尽哩。” 欧阳戎深呼吸一口气,松开后,后退两步,把身子甩进了后方椅子里。 叶薇睐的余光看见,檀郎板脸说: “快休息去,记得多喝热水……不是,那你还撩拔我作甚,小丫头真讨打。” 说到后面,他话语有些没好气。 叶薇睐声音细弱蚊蝇: “奴儿以为檀郎已经是圣人状态了,不是去找绣娘和谢姑娘了吗,檀郎这么晚回来。” 欧阳戎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我与绣娘清清白白,与小师妹之间也是纯洁无暇,小丫头莫胡说。” “哦~” 叶薇睐食指点了点粉嘟嘟的下唇,指肚微曲的翻开下唇,露出了几粒湿润白齿,唇齿间吐出一句: “那和奴儿呢,也是吗?” “嗯没错……” 不等欧阳戎颔首说完,他眼睛顿时看见面前的白毛丫头,苗条身子后靠书桌,面朝向他。 只见她原本点唇的手掌,一路下滑到腿边,掀起了身上那件水绿色襦裙,掀至腰间,悄悄为他露出,也是水绿色的。 而且叶薇睐还碧眸上翻的眼巴巴看着他,小脸蛋红彤彤的,还残余有不久前的楚楚可人表情。 这副姿势与表情所带来的画面冲击力,着实要了男人老命。 “?” 欧阳戎立马起身,就要走人,却被小丫头两手给拉住胳膊,然后他被按回了座位。 叶薇睐跨坐在他身上,小丫头情动无比的紧紧搂抱住心上人,在其耳边忍羞道: “等等檀郎,奴儿换个法子,你好生坐着,坐着就行……” 说完,她抬起两手,当着欧阳戎的面,将肩上碍事的及腰银发,挽成了一个简略的高马尾,用鸳鸯翡翠簪子固定住。 看见这一幕,欧阳戎有些肃然“起敬”。 不过要不了多久,他就要看见它被上下晃动的再次坠地,马尾散乱了。 …… 江州大堂下达了解封指令后,浔阳城经过短暂的喧闹,再次恢复了寻常。 此前,对于这次江州大堂突然封锁双峰尖、集中力量治水一事,城内其实有不少的猜测。 有人猜,是东林大佛的位置不祥,触怒了水龙王。 也有人说,是浔阳石窟的大佛被此前星子坊大佛事件的同一批天南江湖反贼给毁坏了,得封锁消息,遮盖损失,维护朝廷颜面。 不过,双峰尖封锁的一旬时间里,浔阳城的天气确实一直是阴雨绵绵的,倒也符合梅雨季涨水导致双峰尖出问题的这种说法。 但人群都是天然反权威的,公认的等式是,官方解释等于掩饰,官方辟谣等于承认,于是自然是各路猜测横生。 不过眼下,伴随着浔阳封锁解除,连续数日都无事发生,内外气氛也风平浪静,这些传言都不攻而破,渐渐也没人再提了。 双峰尖那边,依旧保持着此前一贯的戒严,但连日都有难以消散的长江白雾缭绕两岸,外人经过,只能隐约看见北岸那尊东林大佛正在建造中的朦胧影子。 很快,不知从哪里传出的消息,说浔阳石窟那尊大佛近日即将完工,此消息在城中流传开来。 伴随着它的,还有一个小道消息:江州大堂准备在东林大佛竣工当日,举办庆祝一场大典,邀请官民观摩,算是与圣人同乐。 一时间,众说纷纭,两道消息也传遍了浔阳,甚至从江州扩散了出去…… …… 有道是,青丝一散,断人腰杆,马尾一扎,有我没他。 白毛丫头算是天生就深谙此道,这应该算是蛮女胡姬们的种族天赋了,虽然有天癸挡道,那柔韧性极好的腰身没有派上太大的用场,但是也是发生了一些激烈口角的,争执到了很晚。 不过没有断去腰杆。 欧阳戎毕竟是老教师了,以前他站着教书,给人检查功课,一时辰都不会累。 更别说现在是坐着了。 反正到了第二日早晨,给银发少女盖好被褥,他就神清气爽、圣人状态的上值去了。 反倒是叶薇睐,第二日下午缺席了大娘子甄淑媛在内宅女眷间举行的茶话会,派丫鬟带去的理由是月水期间的嗓子不适,可能是吃了一些太甜的东西,腻了嗓子。 这略微奇怪的请假理由,自然惹得甄淑媛嘀咕一声这些蛮族胡姬的奇怪小毛病真多,没有汉家姑娘们多喝热水那般简单直爽,不过罗裙美妇人还是细致吩咐了半细等丫鬟,熬了一些清喉润嗓的梨汤送过去…… 这些小插曲,欧阳戎自然不知。 从浔阳石窟回来后的两日,小木鱼涨了不少功德值,他耳边的清脆木鱼声时断时续。 可以确定,就是宣布治水完毕、浔阳城解除封锁后,所赚取的功德,开始逐一返现。 上午,阳光明媚,欧阳戎先去了一趟浔阳石窟,见到了忙碌之中的容真。 女史大人还是老样子,顶着一张冰冷冷的俏脸赶来,像是没多少时间能挤出来,瞅向欧阳戎的眼神有些不耐烦。 欧阳戎习惯了,神色温和,这次过来,是针对东林大佛“再次竣工”后举办庆功典礼这事,他讲了讲浔阳王、元长史等人的态度,还有和他们商议后的结果。 听到离、元二人皆是支持的答复,女史大人的脸色缓和了一些。 随后,欧阳戎与容真交换了下意见,敲定好时间,便就散去,庆典日子也就在这几日了。 二人术业有专攻,各有分工。 容真留在浔阳石窟这边,围绕已经落地的东林大佛,继续布防,预防反贼;欧阳戎则是坐镇浔阳城,筹备几日后的庆祝典礼。 马车驶离双峰尖前,欧阳戎掀开跳动的蓝布车帘,回望了一眼。 缭绕浔阳石窟的白雾与障眼法阵还在继续,双峰尖的里外,完全就是两副模样。 回去的路上,欧阳戎抽空进入功德塔,看了一眼小木鱼上方的青金色字体。 功德:六千一百二十二 浔阳城解封后的几日时间,足足涨了五百余功德,这波涨势也是到了今日才逐步放缓,他才进来瞧一眼结算。 眼见功德重新涨回了六千这个级别,是三千功德安全线的两倍,摇晃的车厢内,欧阳戎长吐一口浊气,呢喃道: “这么看,过几日庆功典礼的效果应该也不会差,高调做事,低调做人,有些时候行事确实得多宣传宣传,一直藏着掖着,自我感动属实没有必要……” 欧阳戎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已经有点好奇起过几日的庆功典礼,能给小木鱼涨多少功德。 毕竟算是对东林大佛的一次极好的宣传。 大伙就算是原本持有观望态度,但也要给当朝圣人一点面子、叫好喝彩一声吧,更何况,江州境内信奉东林寺等佛门教义的香客信徒不少,这些人肯定是最欢迎东林大佛的,还很态度虔诚…… 等回到江州大堂,已是响午。 欧阳戎来到正堂的座位坐下,与元怀民闲聊了几句后,他立即书信了一封,喊来燕六郎,叮嘱: “派人送去龙城县东林寺,亲手交到善导大师手里。” “是,明府。” 看着燕六郎抱拳离去的背影,欧阳戎嘀咕了声: “这次大佛都要落地了,大师总得来一下吧,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尊东林大佛与你们东林寺无关呢,这甩手掌柜做的……不愧是护国高僧。” 他失笑的摇了摇头。 …… —————— (ps:抱歉,晚了点,这章多码了些r2) 第704章 黑心小白花?【求月票!】 第704章 黑心小白花?求月票! 修水坊是浔阳城有名的富贵坊。 高门豪宅林立,因为毗邻匡庐山脚,各宅都是绿植遍布,环境幽静。 出入此坊的身影,不是锦绣罗衣,就是穿金带银,非富即贵。 更别提前年开始重新设立的浔阳王府,也坐落此坊,地位超然,愈发抬高了修水坊的格调。 估计只有坐落江州官署、遍布各级官宅的浔阳坊,可以稍微比肩。 修水坊内除了一条通往西市的闹街外,两侧的围墙高耸,遮住了行人们的视线。 路过之人根本就看不清一面面高墙背后的景象。 偶尔从高墙内传来几声女郎们荡秋千戏耍的笑响,便会引起路人无限的遐想…… 王操之并不是第一次来修水坊。 上次陪谢旬、谢雪娥参加浔阳王府的元宵晚宴,来过一次。 除此之外,琅琊王氏在修水坊也有几处豪宅房产,供子弟落脚,另外,琅琊王氏也有三、两旁系子弟在浔阳城做官,虽然官阶并不算高。 “到底何事,派你小子出来盯着,喊本公子过来干嘛,本公子进城不是闲逛的,今日姐夫在刺史府开会,本公子忙着呢,没空耽搁。” 王操之走进修水坊内一条闹街上的酒楼,无视了热情迎上来的老掌柜,在一个机敏小厮的恭敬带路下,往三楼走去。 他今日换了一身郑重的黑色锦服,一边低头整理袖口,一边犯起嘀咕。 带路上楼的机敏小厮脸色有些犹豫,回头道: “抱歉公子,不过这回这事,小的们也拿不准,不知道该不该派人继续跟进,得您来看看……” “神神叨叨。” 王操之摇头,先是转过头,对身后跟随的两位亲信叮嘱: “你俩去马车那边,先把礼物拎过来,来都来了,王府就在隔壁街,等会儿咱们直接送过去,礼物是给谢姐姐和姐夫的,不过姐夫的那份,咱们必须得送谢姐姐手上先,嘿。” 回过头,收敛笑意,他继续刚刚话题道: “好,带路吧,本公子倒要看看在姐夫治下的浔阳城,除了王府,还有啥地方是咱们不能去查的,还能是皇亲国戚不成……” 王操之撇嘴,登上了三楼,整理好袖口,他把两手背在身后,昂首走进了一间房门敞开、视野极好的临街包厢。 王操之瞧了眼外面的热闹街景。 除了车水马龙的人流外,就剩下街对面的一面红色高墙,属于修水坊的住宅区域。 “有何特殊的?” 他一脸奇怪,回过头问。 “公子,对面……你再仔细看看,那个瘦脸汉子就是进了这户人家。” “对面?人家?对面这红墙是何人家……” 头顶的阳光明媚刺眼,王操之站在窗边,嘟囔间,举起手掌过眉遮阳,打量了下对面的红色高墙。 他目光循着它一路延伸,果然瞧见有一扇不起眼的后门,在酒楼的斜前方,站在这个酒楼三楼包厢的视角,正好可以让人看清楚此门进出的情形,不过此刻,这扇红墙间的后门紧闭。 对面应该是民宅区域,不知属于哪一家高门大户,反正能够位置临街便捷的,都是有实力的人家。 除了这面红墙比较显眼外,王操之瞧了一会儿,有些没头没脑,直接问: “这是哪户人家,修水坊的宅子都是粉墙,涂这么红倒是少有,一般只有寺庙才有红墙,这宅子主人是信佛,还是就是僧侣?” 在他的回首注视下,机敏小厮挠挠头: “何止少有,其实就这一户,确实是信佛……” 机敏小厮的话语突然卡壳 王操之发现小厮偏头看向他背后,被窗外楼下的某处景色抓住眼球。 “话都说不利索,你在看啥呢……” 窗边的王操之皱眉,回正身子,循着机敏小厮的目光,随意往下看去。 只见红墙间的那扇后门已经敞开,不是有人出来,而是有人进去。 有一辆马车从闹街人流中驶出,它从大街正路上拐出来,驶进了红墙宅邸的后门。 王操之身子顿住。 因为这辆马车他认识,在浔阳石窟见过不少次。 机敏小厮见状,小心翼翼道:“公子?” 王操之打断:“闭嘴。” 他的目光一眨不眨的落在那辆缓缓驶入门中的马车上。 透过马车的帷帐,王操之隐隐可以看见熟悉的一位贵气小女郎的侧身剪影。 还有在外面驾驶马车的国字脸车夫,用一条白布条裹额,就像是丧亲了一样。 是安惠郡主,和她的马车。 卫安惠的马车驶入了红墙间的后门,门扉重重关闭。 除了楼上的王操之等人外,这一幕并没有什么人关注的到。 王操之突然转头,问了问噤若寒蝉的机敏小厮: “你确定那个鬼鬼祟祟的瘦高汉子是躲进了这座宅子?” “嗯,就是从这扇后门进去的,错不了,只是进去后如何了,咱们还不清楚……公子,您看那边。” 王操之听到机敏小厮的声音戛然而止,回头一瞧,发现小厮手指着对面。 红墙间的那扇后门,在进入了安惠郡主与马车后没多久,此刻被人从内推开。 门内匆匆走出了几人,一起汇入到街道上的人流之中,快步离去。 王操之认出了其中一个,就是那个曾在浔阳石窟鬼鬼祟祟的瘦脸汉子,眼下他正戴着一顶帽子,压低帽檐遮住脸庞。 但是王操之眼尖,记人很准,特别是背影与路姿,认错不了。 临街包厢内的气氛渐渐寂静下来。 某刻,机敏小厮抬头看了看王操之纹丝不动的背影,小心翼翼问道: “公子,那咱们要不要暂停……” 王操之突然打断: “跟上,继续跟上。”顿了顿,他又道:“本公子是说那个瘦脸汉子。” “是,公子。” 机敏小厮抱拳,迅速离开了包厢。 王操之默默站了片刻,回过头,又看了一眼街对面的红色高墙。 他呢喃了句: “乖乖,真是皇亲国戚……” …… 浔阳渡,码头。 船只密集停泊,有来有往。 钱晨刚从安惠郡主府邸离开,脸色严肃,带着几个跟班,来到了码头。 他们统一的灰色常服加幞头穿搭,十分不起眼,穿过络绎人流,他们给岸边几位晒太阳的船伙计递出了数枚小木牌。 船夫检查过后,钱晨带人齐齐登上了岸边一艘即将开动的货船。很快,货船开动,缓缓驶离了浔阳渡。 钱晨并不知道自己所乘坐的船只刚离开没多久,此前船只停泊的码头处岸边,出现了一道身影。 是一位尖嘴猴腮、长相机敏的小厮。 他有些滴溜的眼睛打量了下船只离去的方向,又回头看了一眼市贸司的方向…… 约莫半个时辰后,机敏小厮走出了市贸司,手里拿着一份名册,上门正被翻阅到了某页。 回去路上,机敏小厮十分好奇的瞄了眼。 上方赫然写有某艘船只的目的地。 “钱晨,湖口县?” …… 欧阳戎没怎么在江州刺史府生活与办公过。 虽然是接下圣旨代理了江州刺史一职,但是欧阳戎衣食住行,都和以前担任江州司马和江州长史时一样,在槐叶巷宅邸、江州大堂还有浔阳王府之间三点一线。 按照以往惯例,欧阳戎应该带着槐叶巷女眷们,搬去江州刺史府居住的。 可能已死的对头王冷然长期住过的缘故,欧阳戎压根就没有这个想法。 不过,这也和当初欧阳戎去王冷然的灵堂烧香时,被王冷然的遗孀家眷们莫名送了一波功德有些关联。 每次想起这事,欧阳戎都觉得有点离谱,连带着对这座刺史府的印象不咋滴。 不过今日上午,却还有一个重要的会议,需要在江州刺史府召开,时间点也是蛮特殊的。 欧阳戎以江州刺史的名义召集众人,在江州刺史府召开一场会议,江州各县的长官都会赶来浔阳,到场参会,顺便也是过来给作为顶头上司的江州刺史汇报工作的,算是一种惯例了。 这次来参会的人很多,除了地方长官外,包括王操之、裴十三娘在内的欧阳戎身边亲信,也会到场。 浔阳王府、监察院,乃至前线中军大营等处,都会来人参会。 眼下,估计也只有作为刺史的欧阳戎,才拥有如此排面与影响力,调节各方势力了。 而这次刺史府开会,主要是商议两件事情。 一件事是东林大佛即将完工之事,包括具体的日期。 还有一件事,是东林大佛竣工那日庆功典礼的筹办。 可以说,最近城里传的沸沸扬扬的关于东林大佛的两个小道消息,其实就是这次刺史府会议在提前通知各方的过程中给泄漏出去的,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 从早晨起,位于浔阳坊的刺史府门口,就不断有官员的马车停靠,或是单骑带着随从奔至,好不热闹,门口渐渐拥堵起来。 有龙城的刁县令,吉水的贺县令,湖口的孟县令……还有一些代替长官前来的县丞、县尉。 容真没有来,不过派了亲信女官到场,前线中军大营那边的秦长史也是,派了老熟人秦毅,还有浔阳王离闲……都是派人过来的,没有亲自到场……这在某种意义上,也是让欧阳戎来主导的意思,他们不过来喧宾夺主。 上午约定开会时间是巳初二刻,提前两刻钟时间,一众官吏们就已经到齐。 可却迟迟不见某位年轻刺史的身影。 刺史府的议事大厅内,响起了些许杂闹。 放在以往,这位欧阳刺史可是最准时的,从不缺到。 众人面面相觑,却也没人敢做出过多的抱怨吵闹,安静等待,因为迟到,是领导的特权…… …… “你是说,那个叫钱晨的瘦汉子,从安惠郡主府邸出来后,在浔阳渡坐船去了湖口县?” “没错,姐夫。” 江州大堂。 欧阳戎换上一件崭新刺史官服,带着燕六郎等随从,刚准备出门赴会,就遇到了匆匆赶至的王操之。 欧阳戎暂时遣退众人,把王操之就近带到了一间偏厅,二人坐下,燕六郎默契出门,守在门口抱刀戒严。 偏厅内,欧阳戎倾听王操之说完,询问了一句,得到答复后,他安静了下来。 欧阳戎下意识的拿起了桌上的茶盏,杯盖掀至一半,发现这里没人给他泡茶,便把茶盏轻轻放回原处。 他平静问道: “他们坐船去湖口县,你的人跟上去了没。” “钱晨他们的船来不及去同乘,不过我派去盯梢的人,还算机灵,派了下人回来报告与我,他则是直接去赶下一班去湖口县的船了。” 王操之犹豫了下,又道: “不过毕竟前后相差个把时辰,钱晨他们可能到了湖口县,会直接下船离开,咱们的人到了后,可能一时半找不到人。” 欧阳戎点了点头,不置可否,再问: “你确定是安惠郡主的宅子,没有看错?” “没看错!”王操之斩钉截铁:“姐夫,我不可能认错人的,就是安惠郡主和她的车驾无疑,当着我的面直接开进去的,而且我还去查了下,整个修水坊,将豪宅围墙涂为红色的,也就这位郡主了,绝对错不了。” 欧阳戎眯眼:“安惠郡主宅子那边,你怎么处理的。” 王操之立马道:“我留了人在那里盯着,想必应当无事。” 王操之站看见欧阳戎抿了下嘴,站起身,在大厅内背手踱步,独自转圈,也不知道他是在想些什么。 王操之小心问道: “姐夫,若是安惠郡主的人,你说郡主派人去找妙真女史作甚,她找容真女史还能理解,但是去找妙真女史……我听说这位妙真女史有些孤僻,不怎么与人往来,难道和安惠郡主很熟吗?” 欧阳戎不答,只是看了眼他。 王操之继续犯起嘀咕: “而且好端端的,这位小郡主派人去湖口县作何,湖口县那边有何特殊的吗,哦,是不是有一位白虎卫的将军在带人剿匪,围剿一批水贼?” 欧阳戎忽然开口说: “当你看见一只蜚蠊的时候,已经代表有很多蜚蠊了。” 蟑螂在这个时代还是叫蜚蠊。 王操之愣了一下,眉头渐渐紧锁,细思琢磨起来。 这时,欧阳戎直接走去,推开了大厅的门。 “走吧。” 他头不回的走出大厅。 王操之迅速跟了上去,问道: “姐夫去哪?” 欧阳戎嗓音平淡: “刺史府,已经迟到了,这件事等开完会再说。” “好。” 王操之缩了缩脑袋,看了眼姐夫官服绯红的修长背影,他老老实实跟了上去。 ———— (ps:这几日应该都没法固定十二点发,尽力多打磨下r2) 第705章 男儿当如是!【7k,月末求月票】 第705章 男儿当如是!7k,月末求月票! 刺史府,议事厅。 坐在靠前排的刁县令,今日有些容光焕发。 从邻近浔阳城,他遇到同样赴会的同僚起。 和他们一齐来到刺史府的这一路上,同僚们时不时投来的艳羡目光,令他有些暗爽。 作为现在龙城县的县令,现任江州刺史、修文馆学士欧阳大人此前发家任职之地的后续者。 他与欧阳良翰的关系,不用猜都知道。 官场规矩,龙城县算是欧阳良翰的发家基本盘,接手的必然也是他信任并亲近之人。 所以刁县令身上天然就被打上了欧阳良翰和其背后浔阳王府的标签。 虽然刁县令自己心里清楚,老上司欧阳良翰并没有那种拉帮结派的江湖气,只是把他当作曾经的熟人同僚在用,甚至有时候还拍拍他的干柴肩膀,调笑一声“刁大人”,还问“四季常服现在几套了”?逗的刁县令有些无奈尴尬。 欧阳良翰并没有把他从县城调入州内去升官提携,没有直接提供什么人事上的便利,一切顺其自然,还是得看他自己能不能做出什么政绩,全凭能力上,而不是马屁。 只是说,若是他做出了成绩,上面有人的情况下,肯定不会被无视埋没就是了。 但光是这一点,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当初欧阳戎做出折翼渠的成绩后,在官员每隔半年一次的考课评定时,差点要被时任江州刺史的王冷然给压住,埋没了政绩,若不是有当时的龙城苏家、现在的浔阳王一家动用洛阳人脉的倾力举荐,外加恩师谢旬的极力推荐与四处奔走,将折翼渠的政绩折子递上了政事堂首宰狄夫子的书桌上,估计欧阳戎现在还在龙城县干些缉拿小贼、维护民安的鸡毛蒜皮小事呢,空耗才能。 时也,命也,这就是上面有无贵人的区别。 刁县令感慨万分。 虽然贵人可能并不太在意发掘出你这件事情,也不是图你涌泉相报,仅是单纯的论功行赏,挖掘人才,欣赏而已…… 但派系之分,并不是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不是官场上每个人自己能够主观的自由决定的。 而是别人怎么看你,敌人怎么看你。 他们觉得你是的时候,你最好是,或者说不得不是。 因为你承担不起哪怕被他人检验一次的成本。 甚至敌人都懒得检验。 因为棒子都已经敲下去了,哪怕验出了你的中立阵营,但你笑脸以迎却悄悄怀恨在心怎么办?还不如刚刚直接一棒子把你敲死,来得省事。 任何一套体系中,游戏规则都是越简单越好,能减少资源的耗损,越复杂则越难运转。 官场更是如此,身上被打上的标签是很难撕下来的。 例如眼下在浔阳王府护卫安保的李从善,不也是如此,虽无过错,甚至尽职尽责,但出身丘神机掌权过的白虎卫,王妃韦眉就是打心底里的觉得膈应与怀疑,想方设法的想把自己人的族侄韦密换过来,这才睡得安心。 对此,离闲、离裹儿、离大郎都是默认态度,没有阻拦过韦眉。 因为这护卫王府的三百甲士十分重要,浔阳王府承担不起哪怕一次检验它的风险。 在某些特殊的关键时刻,它的一次倒戈,就能陷王府于万劫不复之地。 所以身家性命,得操持在自己人手里,这才令人安心。 能不冒险就不冒险。 无关他李从善的好坏善恶,或是否尽职尽责。 话说回来。 有亮闪闪标签的刁县令,这次进入浔阳城,算是出尽风头。 王冷然、林诚一行人被淘汰后,欧阳戎与浔阳王府已经掌控了江州的所有大权,境内的州县官员们自然一边倒的站队,但趋炎附势的他们,肯定是比不上当初雪中送炭的龙城旧人们的。 得了众人艳羡的“龙城旧人”标签待遇,刁县令爽快之余,心底有些嘘唏。 都说板凳要坐十年冷,好家伙,他一坐就是三十年,总算是在即将退休前遇到了大贵人,仕途焕发第二春。 什么,继续退休,告老还乡?告个锤子,他才不老,还能为大周和女皇陛下继续发光发热十年! 刺史府,议事厅。 在江州官场有分量的州官、县官齐聚。 上午,巳正二刻已过。 与会者们面前茶杯里的茶水已经凉透了一轮,大厅气氛有些寂静,落针可闻,门外依旧不见某位刺史大人的身影出现。 代为主持会场的吏曹参军陈幽,小步出门。 少顷,一群书吏们在陈幽的带领下进门,为场上一众官员重新换上一杯热气腾腾的新茶。 原本安静的大厅,一时间多出了不少瓷杯磕碰的脆响声。 一双双眼睛若有若无的飘向了大厅前方的几道身影。 那位年轻刺史上任有一年了,众人已经熟悉他作风,绝不是喜欢迟到之人,时间观念很强,以往每次都是早到,自律的令人汗颜。 可这次竟然迟迟没来。 大厅内已经有人悄悄思索是否是发生了什么突发大事,甚至还有个别人心中不由的惶惶不安起来。 刁县令坐在前排,腰杆挺直,喝茶的动作风轻云淡。 其实是以前在龙城县跟着欧阳戎学的,他犹记得当时明府大人稳坐泰山的处事风姿。 刁县令目视前方,坐姿端坐,没有回头去张望门外。 本来大厅内就有很多人悄悄侧目,关注刁县令这位红人,眼见他这副目不斜视、静静等待的姿态后,他们不禁心思安定了些。 除了刁县令外,前排还有仨人同样不动如山。 分别是一位中年女官,一位冷峻的披甲汉子,和一位面善温和、散发贵气的胡渣青年。 前者是容真的心腹女官,姓李。 其次便是督运官秦毅,浔阳王世子、江州别驾离扶苏。 代替监察院、前线中军大营、浔阳王府前来。 三人亦是不催不促,安静喝茶。 连去看时辰天色的小动作都没有。 像是没事人一样,耐心等着。 一点也没有不满发难、责怪年轻刺史迟到的意思。 甚至世子离扶苏还不时的转头,十分关心的摸一摸身后丫鬟手捧着的食盒。 食盒里面装有浔阳王离闲特意赐给欧阳刺史的补养参汤,好像还是王妃韦眉亲手熬制的。 挑在这么一个开会的时间点,当众送过来,既表现了日常亲昵,又明晃晃的宣告着什么。 场下的一众官吏湫然。 而此刻,有这几人做带头模范,连他们都不急,都在耐心极好的等着,场上众人自然没有比他们排场与咖位更大的,也纷纷老实下来,默默喝茶。 大厅内偶尔会有年轻些的官吏抬起头,忍不住环视一圈寂静等待的全场。 这是个人威严与权力地位的体现。 他们心中生出些嘘唏感叹,还有藏不住的艳羡。 那位年轻刺史,人虽不在,余威却依旧能够控场。 男儿,当如是也。 就在全场众人心思发散之际,一道有着自己节奏的沉稳脚步在外面长廊上响起,离大厅越来越近。 它像是打鸡血般,顿时激活了沉闷的大厅。 …… 裴十三娘今日来刺史府,依旧披着那条偏爱的紫金帔帛。 但身上的衣裙打扮,却质朴了许多。 原本像这样的重要场合,她都会穿上家中最昂贵的绫罗绸缎,戴上最上等的顶奢饰品,尽显光彩。 但今日却没有。 这些她统统没有穿戴,只穿了一件色彩单调的妇人长裙,素白颜色,材质也不昂贵,一身素朴的打扮,首饰也是从简,头上仅带有一根年初在浔阳城流行了一段时日的鸳鸯翡翠簪子。 这鸳鸯翡翠簪子,裴十三娘自己之前都借用珠宝商号,卖出去上百根了。 眼下她头上戴着的这一根却是特殊。 因为是公子上次元宵随手抛给她的,一直留着。 除此之外,裴十三娘脸上戴了大半个月的黑色薄纱,也已经取了下来。 多亏了公子后面默默送的药膏,她俩边脸颊上的红印已经大致消散了,只剩些许红润,外人看不出端倪来。 裴十三娘不禁摸了摸脸颊,有一些出神。 这次刺史府的开会,裴十三娘不算参加。 她今日早早过来,进门之后,也是径直去了议事大厅旁边的一座偏堂,在里面坐下喝茶,安静等待。 裴十三娘不是第一次来这座刺史府。 用她之前的话说,此前被猪油蒙了心,还是迷失羔羊之际,她被王冷然、林诚利用着合作时,也来过几次刺史府。 甚至有一次在刺史府门口,裴十三娘还和已“壮烈牺牲”的沈炳强一起,与公子的马车碰头过…… 俱往矣。 但这一次过来,和她此前过来的感受真是大不一样。 或者说是天翻地覆。 从在刺史府门口下马车,到她来到议事厅旁的这座偏堂。 一路上碰到的江州各级官员,对她都是热情和善的态度,甚至有些低品官员的笑脸里,还夹带着一丝敬色。 对其也是一口一个裴会长,而不是以前的偏向弱势夫人的“裴夫人”称呼。 裴十三娘心底有些百味杂陈,腰杆渐渐直了些。 其实发生这种地位差的原因很简单。 她是欧阳戎的人。 江州官场的聪明人都知道,她是在给年轻刺史办事。 按道理,像裴十三娘这种商妇人若是和年轻官员走的很近,桃色八卦肯定是不少的,指不定第二天就从市井某个茶馆里炮制出来了,传遍全州。 但是这一次没有。 她和欧阳戎没有。 因为他是欧阳良翰。 是名满天下的正人君子,是拒不奉旨的本朝直臣,是最年轻的修文馆学士。 谁都知道是他在改造她,而不是什么被桃色贿赂。 欧阳戎的人设风评,丝毫不给这种桃色八卦一丝一毫的生存土壤。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偏堂内,裴十三娘两手捧着茶杯,表情有些出神,想到这里,她腾出一手,抚摸了下巴掌印散去的右脸颊,揉捏了一把。 地位发生了天翻地覆变化的紫金帔帛美妇人,不知为何,轻轻叹了口气。 偏堂大门敞开,落在门口地板上的上午阳光,缓缓偏移着。 喝茶等了许久,裴十三娘反应过来,好像不见同僚王操之的身影。 按道理,王操之也要从浔阳石窟过来,和她一起在这处偏堂等待公子开会结束。 奇怪,人去哪了? 而且也迟迟没有听到旁边议事厅里开会的动静,好像还没开始。 裴十三娘犹豫着要不要出去看看。 就在这时,她听到外面长廊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其中有一个熟悉的脚步,节奏很快,从中都可以听出这脚步的主人性子雷厉风行。裴十三娘听到后,立马起身,迎了出去。 刚走到门口,长廊上的队伍已经经过了偏堂。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绯红官服的年轻人,身姿挺拔。 上午的阳光将他的修长身影在偏堂内的地面上拉长。 俊朗的侧脸被阳光铺盖上了一层金边,像是散发光辉一样。 裴十三娘稍微有些看出了神。 等她反应过来,来到门边的时候,欧阳戎已经经过了偏堂门口,目不斜视,大步朝前方的议事厅走去,瞧也没瞧裴十三娘。 “公子?” 裴十三娘下意识的要追,面前出现了一只示意禁步退让的竖掌。 “让开。”有呵斥。 裴十三娘转头一看,是燕六郎和王操之,外加一队个个高大挺拔的严厉捕快,在为公子开路,紧随他其后,严禁挡路之人靠近。 “裴会长?” 燕六郎匆匆看了眼裴十三娘,发现是她,他收回手掌,没多说,继续带人跟了上去。 旁边的王操之,略微放慢脚步,打量了下裴十三娘取下黑色薄纱的脸蛋,似笑非笑的说: “裴会长这气色好了不少啊,不过黑纱还是常备为好,万一哪天又用上了呢?” 裴十三娘从前方欧阳戎的背影处收回目光,瞧了眼笑呵呵的矮个青年。 她轻哼一声。 二人虽然同在欧阳戎麾下做事,但是却有些不对付,因为都是商贾,来的顺序也有个前后,一个是以旧人自居,一个是刚加入的新人,自然都有点看不上对方。 王操之嘴里说着调笑的话语,却没有停下一点脚步,裴十三娘朝他背影问道: “王掌柜干嘛去?怎么到处乱跑” 王操之早已收敛笑容,没理会那美妇人,快步跟上了前方的队伍。 裴十三娘见状,也当机立断的出门,没在偏堂老实待着了,跟随上去。 议事厅的门前,陈参军正在翘首以盼。 见到欧阳人一行人到来,立即迎了上去:“明府您来了!” 欧阳戎路过他身边,微微偏头问:“人都到了吗?” 陈幽在欧阳戎后方亦步亦趋,个头高的他,微微弯腰:“人都到齐了。” 欧阳戎头不回的丢下一句:“来杯茶。” 陈幽刚想说热茶已经倒好,在议事厅的座位上,却瞧见燕六郎扭头走人,带着几个捕头,提着一只装有茶叶与茶具的自带包袱,去取热水泡茶,看他们动作,十分的熟练。 陈幽当即闭上嘴巴。 王操之、裴十三娘等人侧目,心中顿时清楚,这是安全措施,特别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这种大人物的茶水用具都得自带,专人检查,马虎不得。 他们在门口停步,原地守候,目送欧阳戎的背影入内。 只见,门前左右侍立的俩甲士拉开大门,年轻刺史大步走进了议事厅。 大厅两侧坐立的官员,在率先起身的刁县令带头下,齐刷刷的站起身来迎接。 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陆续看向了他。 欧阳戎大步前进,微微低头,像是思索什么,在大厅内走到一半,似是才想起众人都还站着,他看了看左右,轻声说: “大伙都坐吧。” 众人却无人先坐。 守在门外的王操之瞧见,直到年轻刺史坐下之后,全场官员才将屁股沾上凳子。 在离大郎笑着送出参汤后,今日的议事开始。 在外面听了会儿,王操之不禁感慨: “姐夫这背影和这气场,真俊啊,非寻常人也,大丈夫就该这样,纵横捭阖,挥斥方遒。” 他还不忘调侃身后方的裴十三娘: “裴会长,这样的男子,你们这些妇人小娘们看了,还有能不着迷腿软的?若我是小娘子,早就投怀送抱了……” 等了会儿,没听到这商妇的拌嘴回应,王操之奇怪的回过头,发现裴十三娘身影消失不见。 还没等他细想,余光瞥见什么,转头看去,在前方长廊上,看见了裴十三娘的婀娜背影,似是等待着什么。 就在这时,只见燕六郎返回,捧着一碗热茶正好经过那处长廊,被裴十三娘拦住,她似是言语几句,燕六郎愣了下点头,裴十三娘小心翼翼捧着茶杯,折返回来。 裴十三娘瞧也不瞧眼角微微抽搐的王操之,捧茶经过他与两位甲士身旁,走进了议事厅。 大厅内正在议事,众人皆屏气凝神倾听年轻刺史说话。 裴十三娘两手捧着杯沿,微微压低腰背,如端茶丫鬟般十分低调。 她低眉顺眼的经过了两排官员面前,来到大厅最上首的座位,她弯腰将茶杯轻轻放在了公子的手边。 妇人珠圆玉润的婀娜身姿,稍微引来了一些目光。 不过裴十三娘没有在意,当下她全部的心神都被旁边一身绯红官服的年轻人所吸引: 他正站着,放声全场,本是文弱的背影,格外的挺拔伟岸。 全场所有人都在认真听着这位年轻刺史说话。 裴十三娘,低头弯腰,余光瞧见,公子俊朗无双的脸庞上,满是平静之色,在说了一阵话后,似是命令众人讨论,他重新坐下,顺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某刻,公子蓦然搁放茶杯。 瓷制茶杯重重磕碰实木桌面,发出了“铛”一下的沉闷响声,原本有些交头接耳的大厅,瞬间寂静下来。 准备退下的裴十三娘身子也跟着这一声重响,微微颤了下。 旋即,她听到他朗声开口,语气不容违逆: “就敲定在本月十五了,七日后的响午,东林大佛正式竣工,召开庆功大典,会开放浔阳石窟,官民同乐,届时还会有画师记录当日盛景,画卷呈送洛阳……诸君回去好好准备下吧。” …… 虽说大人物都喜欢开会,喜欢讲两句。 甚至还有开会迟到,外加翘二郎腿的权力。 但欧阳戎不太爱开会。 因为心中清楚下面的人会如坐针毡,压力山大。 除了当领导的,正经人谁爱开会啊。 开会训人,可以强调权威,但欧阳戎不需要依靠这个来树立威信,也不感兴趣。 因为今日这场会议必须得开,欧阳戎采取了速战速决的方式。 在暂时搁放下安惠郡主那边的事情后,他有些迟到的赶来刺史府议事厅,快言快语的讲完了东林大佛与庆功大典的事。 对于这场庆功大典,就和此前欧阳戎与离裹儿分析的一样,大多数官员都表示了支持,毕竟是帮大伙庆功的,排场越大,陛下越喜欢,众人越会多些封赏,自然是举双手赞成。 不过也有个别官员推崇节俭,反对大办特办的。 欧阳戎综合了下各方的方案,找到了一个相对适中的,让众人先围绕它自由商讨,改进一下。 主座上,欧阳戎低头抿了口茶,润了润快要说干的嗓子。 默默听他们讨论了一阵后,他搁下茶杯,直接朗声敲定了日期。 寂静大厅内,众人都怔了下,旋即纷纷应诺起来。 对日期没有异议。 欧阳戎轻轻颔首,又详细聊了聊布置。 会议很快接近了尾声。 这算是在场一众官员们开的最简短的州级会议了。 特别还是这种大事,以往哪次不是长篇大论。 搁在其它州,那州刺史至少得拉住众人,开个两天起步的会议。 “都散吧。” 欧阳戎一边喝茶,一边摆了摆手。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看了一眼外面天色。 这正午都还没到呢,这位刺史大人有一种“不想管他们午饭”的既视感。 不过大伙心底还是喜欢这种轻松气氛的。 该办事的时候办事,该休息的时候休息。 可能是有些适应了欧阳戎松紧有度的风格,有一位老县令大着胆子,笑问一句: “刺史大人,大伙远道而来,您不包个饭吗?” 欧阳戎耸了耸肩膀: “本官也要按时回家吃饭,有一位婶娘在呢,这刺史府都没怎么住过,厨房在哪都不知道,怎么包你们饭。你们要是愿意,倒是可以跟本官回家吃去,不怕我那婶娘唠叨就行,在这块儿,可以问问元长史,他有经验。” 众人顿时哄笑,元怀民有些红脸,会后的气氛有些活络起来。 有官员问:“对了,听说刺史大人那位婶娘快要办生辰礼了,不知是在何日?” 欧阳戎摇摇头: “别管何日,这次算是家宴,就几人吃饭,元长史都会请,婶娘说的,嗯,反正话先放这儿,诸君不可送礼,违者处罚。” 说完,欧阳戎站起身,背手走向门口,离开前,丢下一句: “湖口县的孟县令留下,其他人可以走。” 大厅内准备离去的人群中,一位刚站起身的中年县令愣了一下,手不禁指了下自己的脸: “啊,刺史大人是喊下官?” 众人侧目,纷纷点头。 欧阳戎身影已经离去,燕六郎留在门口,看了眼大厅内的孟县令,怀中抱刀等待着。 在周围一众同僚的侧目下,孟县令一头雾水的出门,跟了上去。 …… 一个时辰后。 刺史府议事厅不远处的偏堂。 紧闭的大门被从内打开,匆匆走出了两道身影。 分别是一脸严肃的孟县令,和收起了玩世不恭笑脸的王操之。 二人一齐出门,离去的背影不时交头接耳,也不知在谈论什么要事。 重新关门的偏堂内,欧阳戎坐在主座,闭目养神,手边的茶杯已空。 燕六郎、裴十三娘都坐在一旁。 裴十三娘垂目,提前一只茶壶,默默给欧阳戎续上一杯热茶。 燕六郎一叹:“还是明府谨慎,光有王兄过去还不算保险,现在又加上孟县令,能有湖口县衙暗中帮忙,给予方便,查到境内各关卡的通关文书,那个叫钱晨的汉子定然无处遁形。” 裴十三娘有些好奇的问:“公子,妾身不太明白,此人到底什么身份,劳您费神,另外,湖口县哪边难道是什么重要地方,是有什么人在吗,公子如此重视。” 燕六郎不动声色说:“近期白虎卫有一位姓段的将军在那边剿匪。” 裴十三娘顿时噤声。 就在这时,欧阳戎睁开眼睛,淡道: “先别打草惊蛇,不抓人,但要盯住,看看此人到底是去见谁。” 王操之抬头:“明府意思是,他不一定是见段全武。” 欧阳戎已经闭目不语。 王操之与裴十三娘对视一眼,拱手称是,退了下去。 —————— (ps:7k二合一,不算加更,算晚更新的补偿。 月底了,求一波月票,票快过期了,喜欢书的好兄弟,可以投一下r2) 第706章 你也参加生辰礼?【求月票!】 第706章 你也参加生辰礼?求月票! “谢姐姐在想什么呢。” 浔阳王府,一处闺院。 离裹儿抱猫进门时,轻轻摆了摆手,示意周围的丫鬟保持安静。 遣退一众丫鬟们后,她来到庭中央正在凝望一只兰花盆栽发呆的谢令姜身旁。 离裹儿陪着谢令姜看了一会儿兰花,她突然问了句。 “瞄~” 这时,离裹儿怀中的有种,看见前方那一处红裳布料绷的鼓鼓囊囊的胸脯,两爪腾空,想要挣脱怀抱,不过它旋即便被贫瘠女主人面无表情的捂住了猫眼。 谢令姜缓缓收回目光,端详了下离裹儿,只见她问: “裹儿妹妹,你说,姻缘签这种东西,真的准吗?” 离裹儿瞧了瞧谢令姜有些认真较劲的表情,轻笑一声,反问: “先说谁的签?” “别管谁的,你觉得此物准不准。” 离裹儿淡淡道: “好就准,不好就不准。” 谢令姜微微蹙眉,驳斥: “裹儿妹妹未免太功利了些。” 离裹儿理直气壮:“不然呢,谁还信佛祖,自然要好的才信,坏的就是胡说八道。” 谢令姜似想辩驳,又缓缓合上了嘴巴,不说话。 离裹儿又问: “你的签吗?” 谢令姜摇摇头。 离裹儿噙笑:“那就是你大师兄的,对吧。” 谢令姜偏开目光:“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离裹儿说到一半,反应过来,脸上笑意更盛:“哦,是他和别的女人的签,嗯,是那个绣娘姑娘对吧?” 谢令姜不说话了。 绣娘一事,她上次回来后与离裹儿讲过。 此事也在离闲一家私底下传来传去,现在他们大致都知晓了。 不过离闲、离大郎、韦眉等人都不敢在欧阳戎面前主动提起此事,全都当作不知道。 因为当初在龙城时,关于绣娘治好欧阳戎就低调走人一事,他们一直没有和苏醒后的欧阳戎说过,难免心有愧疚…… 离裹儿放下有种,后者立马就要窜进谢令姜怀中,却被离裹儿长裙下伸来的一只脚给踢开,踢远了点。 没去管眼神中透着清澈愚蠢的有种,离裹儿突然独自拍了两下手掌,说: “准,当然准了。” 谢令姜蹙眉,反驳一句: “真这么灵,那世上人都跑庙里求签去得了,还谈什么情说什么爱。” 离裹儿对此点头赞同,观点表现的格外灵活。 “有道理,好,那就不准,很不准,甚至反着来。” 谢令姜立即伸手,堵住离裹儿的嘴,她有些犹豫的说: “也不能这么说,其中还是有些门道的,姻缘肯定是好姻缘,因为她人儿很好,佛祖怎能亏待。” 离裹儿似笑非笑的看了看前后不一的谢令姜,回味了下,轻笑一声: “明白了,是不是那根签太好了?呵,谢姐姐,你是想她好,但不能太好对不对,甚至好过了你,就显得你像是破坏他们的外人一样?对也不对?” 谢令姜:…… 离裹儿看见面前的绝色红裳女郎板了脸,起身拍了拍手,走回屋,丢下一句: “莫名其妙,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离裹儿悠悠道: “我在说什么你清楚,谢姐姐越来越会装糊涂了。” 谢令姜不理。 离裹儿跟进屋中,淡淡问: “阿兄上午去了刺史府开会,刚回来,他说大佛庆功大典的日子确定了,就在本月十五,也就是七日后的响午。” 谢令姜点头:“知道了。” 离裹儿食指点唇,状似随意问: “那甄大娘子的生辰礼呢,不是你来办呢,什么时候?” 谢令姜想也没想,说: “本月十四。” “比庆功大典早一天?” “嗯,本就是大师兄的意思,庆功大典选在本月十五,也是想错开的意思,提前好一些,他说是避免夜长梦多。” 她又掐指算了下,说: “正好,还有几日,生辰礼需要用到的东西,还有姑姑他们送的礼物,这几日会到……今日会发些请帖出去,通知一些人……” 离裹儿点头,伸手:“那我也要准备点礼物了,对了,我的请帖呢?” 谢令姜下意识道:“什么请帖,你也去?” “?” 离裹儿板脸说:“上次你不是点头答应了?” “是吗,哦,差点忘了。” 谢令姜轻轻颔首,像是刚想起。 离裹儿撇嘴:“你心思全在绣娘身上了,生辰礼那日,欧阳良翰是要带她回来吧。” “嗯。” “你什么滋味。” “什么什么滋味。” “算了,你总嘴硬,懒得和你聊了。” 离裹儿出门离去。 留谢令姜继续走神发呆。 离裹儿回到闺院,登上朱楼,来到一处书架前,取出一本大部头。 她取出里面夹着的一张红纸。 红纸上面皱褶不少,不过被夹书中多日,抚平了一些。 离裹儿将红纸弯曲,缠绕一根指头,举起这根手指,放在窗前的正午阳光下,眯眼打量了会儿,缓缓说: “谢姐姐,这张好像也比你的签好啊。” 隔壁院子里,正在想心思的谢令姜,没由来的打了一个喷嚏。 她吸了吸鼻子,疑惑四望了一圈,微微歪头。 谁在想她? 首先排除大师兄,哼。 …… 欧阳戎离开了刺史府,返回槐叶巷宅邸吃饭。 本来上午召来王操之和裴十三娘,是要在会议之后,商量一件要事的。 但钱晨之事,需要王操之和孟县令沟通一阵,有利于在那边方便行事,看样子白天应该没时间了。 欧阳戎让裴十三娘等人先回去候着,他先回槐叶巷宅邸吃饭。 其实刁县令也没走,要在浔阳城逗留两日,不过欧阳戎让燕六郎招待去了,他暂时不见。 午膳结束,欧阳戎准备下午去一趟浔阳石窟, 不过出门前,他回了一趟饮冰斋书房,从衣柜中抓起某个好吃懒做的小不点,丢入袖中,一齐出门。 “小戎子,你今天怎么想着带本仙姑出门?” 欧阳戎停步:“那你回?” “不要。”妙思斩钉截铁,抓住他袖子:“出去玩得带上本仙姑。”“不是带你玩。”欧阳戎正色叮嘱:“你注意帮我守住文气,别泄露了。” “哦,原来又是有求于本仙姑,真功利啊,小戎子。” “你吃我喝我的才去挤墨,就不功利?这叫互惠互利,如此方能长久。” “倒也是,最讨厌打欠条的了,哼,不过你怎么突然关心起文气来了,感觉你好久没提这茬,怎么,司天监还有人在找?” 欧阳戎坐在正缓缓驶出西城门的马车上,望了一眼目的地双峰尖方向,他轻声道: “以防万一。” 妙思换了个舒服姿势,躺他腿上,双手枕头,翘起二郎腿,悠悠说:“一看就是亏心事做多了,心虚。” 欧阳戎不理,她又嘀咕: “对了,想起个事,你上次说胖揍了那群女君,还把那什么大女君教训了下,那你就没有缴获点啥,战利品什么的,怎么空手回来,你平日不挺喜欢顺点东西的吗。” “你懂什么,高手过招,点到为止,人家受伤跑路,你再追就不礼貌了,还有,你哪只眼看见我喜欢顺东西了。”欧阳戎煞有其事的说道,一副严肃表情。 “你剑匣里不全是……好吧,但还是觉得怪,你真有这么厉害?” 小墨精小声嘀咕,提出建议:“要不下次你再揍她们一顿,到时候带上本仙姑,让本仙姑好好康康?” 欧阳戎:? 妙思一本正经的解释: “没啥意思,就是想看看你用本仙姑的仙墨把她们打的满地找牙的样子,嘿嘿,你怎么这副表情,不会办不到吧?放心,灵墨管够,只要你能再来一次。” 欧阳戎像是没听到,过了好一会儿,心不在焉的点头: “嗯嗯嗯。” 妙思瞅了眼满嘴答应的他,哼了一声。 半个时辰后,双峰尖北岸,主石窟旁的一座亭中,欧阳戎等候少许,终于见到了淡然走来的宫装少女。 “容女史……”欧阳戎详细讲了讲本月十五庆功大典的安排。 容真轻轻颔首,其实上午就收到了开会返回的心腹李女官传来的消息。 听欧阳戎讲完,她忽然问了一个略微奇怪的问题: “你婶娘生辰什么时候。” 欧阳戎顺口说出:“额本月十四。” “大典前一天是吧,正好。” 欧阳戎愣了下问:“正好什么,容女史问这个干嘛?” 容真淡淡:“看时间,有空本宫也去看看,看在你面子上。” 欧阳戎眉头皱起:“你也去?你不在石窟守着了?其实不用给在下这种面子的,陛下的事要紧。” 容真移开些眸光:“所以本宫才说,有空才去。” 欧阳戎小心试探:“容女史应该很忙,没这空吧。” 她板着脸,反问:“你怕本宫空手过去白吃白喝?” “在下绝无此意……” 容真打断道: “放心不会白吃白喝。”她又话锋一转:“对了,上午得到消息,湖口县水贼那边有新动静。” 欧阳戎敏锐转头:“什么动静?” “近期,湖口县水贼中冒出了一撮练气士,其中有中品练气士出没,颇为难缠,段全武火急来信求援,本宫与易指挥使商议了下,谨慎起见,准备增兵三百,驰援湖口……” 本来皱眉想着前面那件事的欧阳戎,渐渐安静下来。 过了会儿,他问:“派这么多人过去,是否影响浔阳石窟这边的布防?” 容真利落回答:“不会。” 欧阳戎摆了摆手: “容女史与易指挥使有分寸就好,那就派吧。” 她侧目看了眼欧阳戎剑眉凝聚的表情,小巧下巴稍微昂起,嗓音清冷道: “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这回终究还是多派了一批人手过去,浔阳石窟这边的布防,还是人手多多益善最好,放心,庆功大典前,段全武会带这批白虎卫甲士回来,火速回防。” “重视这批水贼其实没错。”欧阳戎背手身后,在亭中踱步了一会儿,嗓音沉稳,继续道: “容女史忽略了一件事,湖口县的这批水贼,在咱们双峰尖上次‘封闭治水’期间,接近过浔阳城,虽然不知为何,后面又退缩回去,躲入水泽,但也很明显的说明,咱们当时在双峰尖布下的障眼法,那些天南江湖的反贼们不是没有怀疑与行动的。” 随后的话语,他的嗓音重了些,似是在强调: “此事表明,这批水贼是有能力逼近浔阳城的,他们能来一次,就能来第二次,更何况这次还冒出了一些中品练气士,绝不是普通水贼,再加上湖口县毗邻浔阳城,若无白虎卫甲士在那边封锁,湖口县到浔阳城沿岸的防卫力量压根挡不住他们。” 容真轻轻颔首:“有道理,所以你的意思是?” 欧阳戎提出:“大佛庆功大典那日,段将军的人留在湖口县,先别动了,牵制水贼。” 容真直接摇头:“段全武恐怕不干,你忘了,他去湖口县剿匪前提过要求,要亲自会会蝶恋花主人,十五那日,他会带队回防。” 欧阳戎反问:“他怎么知道,十五那日,蝶恋花主人…和天南江湖反贼们会来?” “那日明面上是大佛竣工之日,是反贼们自以为的最后机会,可能性大。” 容真分析了句,不由一叹:“这武夫确实任性,这样如何,反正现在增援了一批人手,他那儿人多,届时留一半人在湖口县继续封锁水贼,他带一半人回来,回防大佛。” 欧阳戎勉强点头:“也行。” 随后,又在细节处,交换了下意见,商讨完毕,欧阳戎告别容真,返回浔阳城。 当马车经过西城门入城时,沉思一路的欧阳戎忽然吩咐: “去王府。” “是,公子。” 来到浔阳王府。 欧阳戎没有去找小师妹或离闲他们,他七拐八拐,来到一座小院前,礼貌敲门:“咚咚咚——” “陆道友在吗?” 安静的院子里,出现些许动静,少顷,院门被推开,一位青年道士走出来,还是一副老样子,道袍老旧,背桃木剑,顶着一张面瘫脸。 陆压上下看了看欧阳戎: “何事?” 欧阳戎也打量了下他。 陆压前段日子不在浔阳城,在外奔波,四处找寻那位叫张时修的师兄踪迹。 直至前几日,欧阳戎去往双峰尖被封锁一旬,他才赶回,守护王府到现在。 欧阳戎先礼貌问: “陆道长有那位龙虎山师兄的消息没?” 陆压严肃摇头,如实答道: “没,小道回过一次祖师堂,还去了趟龙虎山,张师兄至今未归,但是有天师府师叔说,天师府内的雷池里,关系张师兄命理的那株青莲尚且无碍。” 欧阳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说: “对了,有件事。” “请讲。” 欧阳戎朝陆压耳语了几句。 陆压指了指自己的面瘫脸,问: “让贫道去一趟湖口县?帮忙调查?” 欧阳戎点头: “思来想去,眼下除了道长你,没有更合适的了,你若不反对,我晚点带你去见几人,其中一位是湖口县的孟县令……你跟着他们走就行了。” 陆压皱眉道:“那王府怎么办?听王爷说,本月十五的大佛庆典他可能也要出席,需要贫道跟去。” “你速去速回,本月十五日前,不管有没有线索,有没有找到人,你都返回。” 顿了顿,欧阳戎垂目说: “嗯,最好是跟在湖口县那支白虎卫后面一起返回浔阳城,按道理,十五日前,段全武会带一半兵力回来,你跟随他们,若有异动,立马来报。” “行,不过贫道得先向王爷和小公主殿下报备一下。” 欧阳戎看了眼陆压那张面瘫脸,转身出门,摆了摆手: “去吧。” 他的背影顿了下脚步,笑了下说: “和谁报备都一样。” 第707章 离裹儿:别把人家玩坏了【求月票!】 第707章 离裹儿:别把人家玩坏了求月票! “本公主没意见,全听欧阳公子的。” 浔阳王府,某座闺院内,朱楼三楼的一间书房中,有两道身影。 欧阳戎刚刚是先去见了小师妹,再顺道来了隔壁,找到了这位小公主殿下。 此刻,他和正在翻书的离裹儿,讲了讲陆压之事,征询她的意见……只听到离裹儿头不回的答了声。 “好。” 欧阳戎在座位上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的端起茶杯,抿尝了口。 离裹儿站在书房靠内的一排高大书架前,午后的阳光打在了她的半边脸颊上,肌肤皙白到发亮,额头的梅花妆印记殷红如血,绝美的侧颜上,此时满是认真专注的神色。 离裹儿在书架前低头,一页一页,缓缓的翻阅书籍,过了一会儿,她反问一句: “欧阳公子还有事吗?” 欧阳戎低头看了看脚边乱拱的有种,将它抱起,摸摸其毛茸茸脑袋,他面色有些犹豫。 关于那颗夜明珠的事情,可能是离裹儿一直想找的“明月意象之物”,但他一直没和离裹儿讲……稍微有点不好意思。 最终,欧阳戎依旧没取出来,摇摇头道: “无事,只是觉得有些劳烦殿下了。” “没事,劳烦习惯了。” “……” 欧阳戎恢复正色,拱手道: “以后若有其它事,小公主殿下尽管吩咐!” 离裹儿淡淡说:“好,现在就有。” 欧阳戎愣了一下:“什么?有什么吩咐?” 书架旁,离裹儿轻轻翻了一页,似是沉浸的看书。 她说:“你给本公主讲讲此事的来龙去脉,要让陆压去辅助找的汉子,是何来历?” 欧阳戎思索片刻,还是将瘦脸汉子事件的大致脉络,细细讲了出来,其中还包括他与容真商议湖口县白虎卫甲士去留问题的谈话观点。 离裹儿放下书籍,欧阳戎看见她微微眯眸的开口: “你的意思是,安惠郡主的人,私下联系过妙真,现在还跑去了湖口县,疑似去找段全武去了……因而觉得此人有鬼,是这意思吧?” “差不多。” 离裹儿食指点唇,思索片刻,详细问: “这件事,眼下有多少人知道?” 欧阳戎轻声道:“除了我的人,王府这边就是小师妹和你了,王爷那边我都还没讲,主要是事情还没查清楚,若是冒然说了,引起王爷王妃对安惠郡主的偏见更深,会愈发责备大郎的,特别是秦缨的事,容易翻起旧账。” “你的意思是,卫安惠可能并不知情?但这不就是她的人吗,从她府里出来,她还能一点都不知情?” 离裹儿从书架后面走了出来,手里捧着一卷经书,唇角牵起一道讥讽的弧度: “你真把她当小白花了,你们男子真是怜香惜玉,这都能给佳人找借口。” 听到“小白花”三字,欧阳戎忍不住看了眼离裹儿。 若是卫少奇在这儿,估计会给这句话点赞。 “你看本公主干嘛?” “没事。” 欧阳戎摇摇头,继续道: “不是怜香惜玉,只是不想让大郎伤心罢了,特别是证据不充分的情况下。反正卫安惠那边,不管是不是纯良女郎,都不能让大郎接触了,就当她是吧,往最坏的情况想,不过,也别无端给大郎伤口撒盐,大郎这些日子做的已经不错了,上次安惠郡主屡次邀请,他都没去,主动拒绝,老实上报。” “是这道理。” 离裹儿轻轻点头:“不过他就是还惦记着,别以为藏的好,别人看不出来,也就瞒瞒阿父。” 她又清脆道: “其实阿兄就是对感情一事接触少了,大丈夫何患无妻,对不该喜欢的女子都恋恋不忘,阿兄不够理性,幼稚了点。” 欧阳戎咳嗽了声。 离裹儿微微斜眸,似笑非笑: “怎么,也说到某人痛处了?” 欧阳戎不答。 离裹儿自顾自的颔首: “嗯,原来是共情了,我说你怎么这么关心阿兄的感受,也理解阿兄了是吧?和不该喜欢的女子产生羁绊。” 欧阳戎不想答。 离裹儿话锋一转:“不过还是那句话,阿兄不是你,你理解但别鼓励他,你是你,他是他,他处理的没你这么好,容易把自己搭上。” “殿下先忙。” 欧阳戎起身就要走人,被离裹儿喊住: “等等。” “何事?” “刚刚你说的这些,其实有个事,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 “殿下请讲。” 离裹儿分析道: “容真的态度,你有没有发现,她这次主张庆功大典,似乎是有点盼着天南江湖的反贼们过来。” 欧阳戎多瞧了眼她,颔首: “确实如此,段全武在十五那日带人回来,未尝不也是她的想法,她是支持此事的,我和她聊时能感受到这点。” “没错。”离裹儿沉吟:“此前大佛落地前还遮遮掩掩,现在大佛提前落地,她这么有把握拿捏天南江湖反贼?期待他们来?” 欧阳戎颔首:“其实,有一部分原因可能是……她与我所伪装过的蝶恋花主人有仇,还不小,一直想报仇雪恨。” 离裹儿奇怪问:“你怎么惹她了?” 欧阳戎语焉不详:“意外。” 离裹儿上下打量了下他,饶有兴致说: “本公主记得,她现在可是和你关系很好的。” 欧阳戎脸色有些无奈说: “我只是有些心虚,怕她和司天监抓住尾巴,必须和她们打好关系,随时打探进度,避免露馅。” 离裹儿像是没听到,自顾自道: “这个容真女史,本公主见过,这种女子傲气的很,却外冷内热,表面冰冷冷的,可她内心一旦火热起来,谁也挡不住,反差很大,最关键的是,这种女子的爱恨都格外的分明……啧啧,欧阳良翰,你可别把人家小姑娘给玩坏了。” 不等欧阳戎开口,离裹儿轻笑一声,摆了下手,下楼走人了。 欧阳戎看了看她消失的背影,无语摇头,少顷,他放下茶杯,下楼离开。 …… 刺史府,议事厅。 今日空荡荡的,只有几道身影。 欧阳戎、裴十三娘、燕六郎还有刁县令。“姐夫。” 王操之大步进门,端起茶杯就一饮而尽。 “都走了?” 欧阳戎放下茶杯问道。 王操之点点头说: “嗯,都走了,大致安排完毕,陆道长先陪孟县令回湖口县,我派了手下跟他们一块儿前去,等到了湖口县,那边跟踪的人会和他们联系的……等会儿我回石窟收拾下东西,再和裴夫人交接一下,我也赶过去,是下午的船。” 欧阳戎轻轻颔首:“操之辛苦了。” 裴十三娘为欧阳戎倒了杯热茶,轻声宽慰: “公子大可放心,有孟县令帮忙,还有陆道长在,一个小小的湖口县,肯定能找出人来,时间问题罢了。” 燕六郎也点点头:“没错,而且要抓住重点,着重去监督那个段全武就行了,看看是否有人与他接触。” 王操之赞同:“好主意。” 俄顷,欧阳戎换了一个话题。 今日他召集裴十三娘和王操之过来,是想商量裴十三娘入伙的事情,让她也能参加浔阳石窟的后续建设。 这其实是欧阳戎很早之前就许诺了的。 眼下裴十三娘处理完星子坊旧房改造之事,是该让她入伙了,算是更深层的利益捆绑。 这也是今日王操之暂时不去湖口县,留下来的原因,得先处理完这事。 另外,欧阳戎最近有个想法,让浔阳石窟的这批跟随他许久的粮商,和现在的裴十三娘,还有她旗下的这些扬商们,一起筹备一座商会。 就类似于此前抱团取暖的扬州商会一样。 不过这个新商会是要围绕浔阳石窟作为最初的利益纽带的,这也方便他后续去往其它地方做事,不管是待着地方任刺史,还是去往京城,它都能跟过去。 欧阳戎目前只是有一个设想提出,名字都还没确定。 但此时此刻,王操之和裴十三娘却已经认真讨论起来了,二人暂时放下了所有的争锋矛盾。 欧阳戎让王操之和裴十三娘自己聊去,他转头与刁县令商议起来。 此前他进入浔阳石窟闭关一旬,曾让裴十三娘私下去找过刁县令,当时是安排了一条从浔阳渡到龙城县的退路,是给浔阳王府的。 欧阳戎沉吟片刻,上前耳语了几句。 刁县令一脸严肃的点头。 少顷,刁县令低声道: “明白了公子,龙城那边会随时做好准备。” 欧阳戎轻轻点头,又皱着眉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少顷,私人会议结束,刁县令一脸春风的离去,能被领导委以重任,就不愁进步了。 欧阳戎转过身,交给裴十三娘一封信。 “公子这是?” 裴十三娘好奇的打开,低头浏览。 欧阳戎轻声道出: “十三娘,这次的星子坊旧房改造你干的不错,虽然你说没有亏本,不过本官清楚,你们商人,不赚其实就是亏,即使你本人不在意,但长此以往,你下面的人终究会离心离德,不是谁都像你这样有如此高觉悟的。 “这封举荐信收好,必要时候可以交给扬州那边谢夫人,你们这批扬商在扬州老家那边应该都是有基本盘的,若是出了何事,可以去找谢夫人,报上我的名字即可。” 裴十三娘有些惊喜,连忙感谢:“多谢公子,这信简直价值千金。” 谢雪娥的丈夫、小师妹的小姑爹,乃是扬州刺史,能够搭上扬州刺史夫人的这条线,当然是价值千金,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报上谢雪娥的名字,在扬州的大多数难题都能迎刃而解。 少顷,欧阳戎告别了裴十三娘,离开刺史府,带着王操之一起去往浔阳石窟。 在一座熟悉的亭中,再次见到了容真。 只见女史大人面色有点不耐,问他:“你怎么又来了?” 欧阳戎笑说:“陪操之收拾下东西。” 容真不解:“收拾东西?他要去哪。” “回去做他那些生意去,反正石窟这边已经消停,用不上他了,总不能一直赖在这里不走吧。” 收拾完东西赶来的王操之从欧阳戎身后探出脑袋,嬉皮笑脸道: “容姐姐上午好,容姐姐再见。” 不等容真蹙眉教训,王操之已经一溜烟的跑了。 欧阳戎神色无奈,指了指王操之的背影:“我去送送。” 容真冷哼一声,似是想起什么,她喊道:“你送完人,等会记得回来,有件事。” 欧阳戎奇怪问“什么事?” 容真轻声说:“老前辈要走了。” 欧阳戎脚步顿了顿,问:“俞老先生?” 她点头:“嗯。” “什么时候走?” “你先送人,回来再说。” 容真摆了摆手,俏脸伴着,暂时走人。 欧阳戎若有所思的颔首,转身离开。 返回浔阳城的路上,欧阳戎与王操之同乘一辆马车,路上叮嘱了几句湖口县的事情,二人来到了浔阳石窟。 上船前,王操之忽问: “我在石窟待的久,常见容真女史,发现个事,不知姐夫有没有发现。” 欧阳戎奇怪问:“发现什么事?” “我发现容真女史对别人全都是冰冷冷的,或者淡淡然的,反正就是从没有笑过,但我唯独只见她对姐夫你笑过,只在和你说话时,露出这种表情。” 欧阳戎问:“你什么意思?” “没啥意思,就是觉得有意思,不是其它意思,反正就是这意思……” 王操之顺口溜般说完一连串话,溜上船去,背影消失在甲板上。 “是这样吗,怎么感觉她对谁都冷,冷到无礼,算一视同仁……” 欧阳戎嘀咕了句,眉头久久未松,安静目送王操之的船只远去。 他回过头,背对江水,笼袖前进,默不作声,行走在车水马龙的闹街上。 某刻,正好经过当初元宵节时与她一起猜过灯谜的长廊,笼袖青年回头看了眼。 红灯笼和摆摊爷孙已不在,不过那天夜里女史大人好像确实笑过一回,在他两指捻着簪子奖品、潇洒走回来的时候。 不知为何,昨日某位小公主殿下的轻笑嗓音隐隐回响耳畔。 “……欧阳良翰,你可别把人家小姑娘给玩坏了……” 第708章 容真:就没见过这么笨的【4k2一更,月初求月票!】 第70八章 容真:就没见过这么笨的4k2一更,月初求月票! “欧阳良翰,你送个人要这么久,是送佛送到西吗。” 晚霞满天,远方天幕上的星辰已现。 浔阳石窟,主石窟外的亭子里,容真面无表情道。 欧阳戎从夜色中走出,进入亭中,左右看了看。 “有茶吗?” “没有。”容真硬邦邦回话:“本宫哪里给你找茶去,还有,本宫问你话呢,你说送完人就过来,知道本宫等多久吗?要是有其他事忙,你就直接说,答应的事情却不做到……” 欧阳戎轻声说: “是送完人就过来了,不过我是走路过来的。” 容真脸绷不住了,蹙眉问:“你从浔阳渡走过来的?” “嗯。” “好端端的走路干嘛。” “就是想走走。”顿了顿,他又说:“顺便给阿力放个假,他也挺辛苦的。” 容真听完,又好气又好笑。 不过安静了会儿,她打量了下欧阳戎脸色,问: “你心情不好?” “没。” 欧阳戎摇摇头,默默看了眼容真头顶固定发鬓的鸳鸯翡翠簪子,嘴里补充:“没有心情不好。” 容真抿嘴,少顷,从袖中取出一只水囊,丢给欧阳戎: “没茶,有水。” 欧阳戎低头看去,面色犹豫。 容真偏过头: “本宫还没喝……你别对嘴喝就行。” 欧阳戎没由来的顺着这句话说:“嘴不小心碰到了怎么办?” 容真愣了下,旋即转身走出亭子,丢下一句: “有病啊。” 欧阳戎看见宫装少女耳根子似乎很红。 他收起水囊,没有喝水,跟了上去。 走了会儿,欧阳戎神色自若了些,问: “老前辈什么时候走?” “过完庆功大典,他也想看一眼。” 欧阳戎欲言又止。 他其实想说,是你们要俞老先生留下来等的吧,不然按照老先生的性子,估计今晚就提桶跑路了。 欧阳戎跟随容真,一齐来在雾气朦胧的竹林小路上,很快,来到了老乐师居住的竹屋。 虽然东林大佛已经暗中落地,但奇怪白雾依旧还在。 这也表明,掩盖大佛完工的障眼法还在继续。 哪怕已经是黄昏傍晚,白雾依旧弥漫石窟,并且双峰尖范围内,还时常有小雨落下,维持着梅雨季的潮湿。 之前在浔阳石窟待了一旬,欧阳戎算是习惯了,但是现在又回浔阳城住了几日,晒了几日太阳,再次回来,顿时深感明显差异。 估计也就容真、老乐师等一直不离开浔阳石窟的人,才习以为常。 二人抵达竹屋时,老乐师已经做好了饭菜,摆上桌子。 不过桌上只有一副碗筷。 宋嬷嬷、易千秋等人不在。 又是一个来得早不如来的巧。 差点成功吃到独食的老乐师,瞧了瞧身高差异明显的欧阳戎、容真二人,诧异道: “你俩倒是会赶时候,自己去后厨拿碗筷,老夫一把骨头了,就不客气了。” 欧阳戎笑了下,出门去取碗筷。 容真理所当然的坐下,等欧阳戎给她捎带。 欧阳戎来到厨房,从袖中取出一柄青铜短剑,低头看了眼。 只见重新回到白雾环境的青铜短剑,上面额外布满了一层铁锈,遮住了诡异的血斑,整口剑黯淡了不少。 观察了会儿,欧阳戎收起云梦令,洗刷起碗筷,返回院中…… 俄顷,三人就坐,吃起饭来,席间闲聊。 “俞老先生是要回故乡吗。” “嗯。” “故乡在何处?” 不等老乐师开口,容真代答:“岭南道沧州梧桐县。” 欧阳戎颔首: “原来是岭南人士,瞧着面相倒是不像。” 老乐师先是朝容真笑说:“其实要不是你们查,老夫都不知道自己家乡的官方全称,只有个大概的印象,还有村子的俗名。” 他脸色感慨,又对欧阳戎说: “老夫年轻时候就去了长安,在北边待久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自然和北人一样了,哈哈,歪理是个歪理,但听起来还挺有道理,不过,小学士你还懂面相?” “略懂一点。” “哦?” 老乐师像是来了兴趣,换了个端正坐姿。 欧阳戎与贝齿正咬着筷子的容真侧目看去,以为他是有什么严肃重要之事,谁曾想老乐师手指指着容真,一本正经问: “那小学士看看这丫头的面相,看看谁和她有夫妻相来着。” 欧阳戎:…… 容真:? 少顷,被宫装少女大义凛然严厉教训几句的老乐师老实了下来,失笑吃饭。 饭后,欧阳戎看见老乐师取出一把造型奇怪的木头琴。 此琴只有一弦。 老乐师童趣般的摆弄着这把一弦琴,朝欧阳戎道: “老夫年轻时的第一把琴就是这个,木匠阿父送的,当年带着它一路去了长安,长安繁华迷人眼,诸事如云烟,都忘记最后丢哪里去了,离开京城前,老夫还找了许久呢。 “没想到现在老来归乡,又格外想它,浔阳好山好水好竹子,实在忍不住做了一把,老夫准备带它回去,真是好个轮回啊。” 容真听完,插话一句:“老前辈开心归开心,可别忘了该做的事情。” 老乐师耸肩说:“圣人都来旨意了,老夫还能如何?” 他又说: “不过容丫头,你们答应的事情,也别忘了。” “不会忘。” 走出竹屋,容真送欧阳戎离开。 头顶夜空有一条灿烂星汉。 欧阳戎问:“俞老先生答应了何事?” 容真轻声道:“十五庆典那日,老前辈会再弹奏一遍那首曲子。” 欧阳戎问:“上次游匡庐山的七绝诗琴曲?” “没错。”容真又轻吟了一遍:“远桥清浅泛莲舟,岱岩难阻溪松流。翠山远看梨亭立,尚有声谷空悠悠……” 欧阳戎问:“按道理一共有七首分曲,其中的莲舟曲,老前辈到时候也会弹奏?” “嗯。”容真点头:“老前辈说会弹,他说莲舟的曲子其实早有了。” 欧阳戎眸底微微亮了些。 不过想起了什么,他问: “所以容女史是把掌握七绝诗琴曲精髓的希望,寄托在此事上了?” 容真不答,看了眼曾答应一定要教会她的欧阳戎,忽道: “老前辈其实很厉害的,年轻时,在长安也是一段传奇,故事很多。”欧阳戎点头:“看得出来。” 容真看了眼欧阳戎不意外的脸色,轻轻摇头不再言语,可能是以为他是客气话。 不过她并不知道,欧阳戎早就发现老乐师的执剑人身份。 这样一位执剑人前辈,在长安洛阳的宫廷做乐师,经历怎能不传奇。 临近送别地点,欧阳戎回头问: “那你们答应老乐师的事情是什么?” 容真轻轻一叹: “其实很简单,他让我们不要大张旗鼓的让沧州梧桐县那边欢迎他,也无需告诉他的乡里,一切从简,就当他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小离家的归乡客……除此之外,最重要的一点是……包括司天监在内的朝廷中人再也不能去找他了。” 欧阳戎抿嘴。 容真转头说:“你今天送走了王操之,说起来,最近走的人不少。” 欧阳戎问:“还有谁,除了俞老先生。” 容真轻声说:“安惠郡主。” 欧阳戎立马问:“郡主要回京?” “嗯,差不多。”容真轻声道:“可能庆典前就走。” 欧阳戎不动声色问:“怎么走这么早,不参与下庆功大典?” 容真摇头: “可能怕触景伤情吧,之前星子湖大佛的事情……现在东林大佛已经落地,没必要久待了。” 欧阳戎默然。 一炷香后,二人在浔阳石窟外分别,走之前,欧阳戎玩笑语气问: “郡主那边该不会是怕庆典那日出什么事吧。” 容真摇了摇头。 欧阳戎听到她的淡淡语气:“能有什么事。” 欧阳戎乘船回南岸,返回浔阳城。 江水上的舟船,缓缓驶离白雾弥漫的区域,察觉到离开此区域后,欧阳戎从怀中取出那柄“生锈”的云梦令,在灯火下细致打量了会儿。 只见上面原本遍布的铁锈正渐渐散去,恢复了青铜材质的光泽。 欧阳戎呢喃自语: “果然克制云梦令,另外……老前辈会再奏琴曲吗,看来那日我不去都不行了,这可能是唯一一次听到莲舟曲的机会……文皇帝剑诀能否圆满掌握,就看它了……” …… 容真手举一盏油灯,孤身回到了不久前吃晚饭的竹屋。 老乐师的佝偻身影出现在门口。 夜幕下,他坐在门槛上,怀中抱着一把一根弦的木头琴。 琴声呜咽。 老乐师似是闭目。 当宫装少女走进竹院时,他伴着琴声开口: “庆典那日,老夫会将那首琴曲留在大佛里,弹完那最后一遍,老夫就走了,后面能不能领悟,看你造化。” “好,大不了本宫在佛内听个千遍万遍。” 容真笼袖经过老乐师身边进屋。 老乐师忽然说:“你这丫头,未免太明显了。” “什么明显?” 老乐师叹息:“你可别最后弄的和小宋姑娘一样,余生都是痴情儿。” 容真摇头:“不知道老前辈在说什么。” 老乐师叹息:“你如此着相,如何破之。” 容真转头问:“不破此相,就不能悟琴音了吗。” 老乐师摇头: “你有此问,代表性子自带执念,有执念,就难洞破,你连区区执念都不破,还想破老夫的琴音?” 容真凝眉问: “老前辈,文皇帝剑诀的真谛到底是何?为何你的琴曲,与我们司天监记载的琴曲不同?” 老乐师轻轻一笑: “为何一定要执着这一点,你耳听为何,它就是何样,容丫头,你为何要怀疑自己,偏要找一个最正确的答案,这世上一定有最正确的答案吗。” 容真摇头:“大司命说过,求真永远无错。” 老乐师安静了会儿,轻声道: “文皇帝剑诀一直都是琴音,但是每一代的琴音皆不同,怎样的剑主,就是怎样的琴音。 “它曾是盛世之音,也曾做过军阵杀伐之曲……现如今,到了老夫手中,更像是一首天涯沦落人才懂的……既乐观开朗又寂寥落寞之曲,盛世,杀伐,执念,又与我何干?容丫头,你说是不是?” 容真蹙眉:“所以是老前辈你私自改了曲子?此前的曲子是何,盛世?杀伐?说不得本宫更容易懂些。” 老乐师嘴角扯了扯,摆摆手说: “算了,对牛弹琴,有些情感,你们这些小娃娃是不会懂的,等懂了的时候,也晚了,到时候莫后悔。” 老乐师准备回屋,想起什么,问道: “对了,上次听你说,欧阳小学士会老夫的琴曲,他还教过你,有这回事?” 容真点点头,又摇摇头: “欧阳良翰只是会弹,并不会其中精髓。” 老乐师笑说: “但他确实比你有悟性。” 容真突然说:“就没见过这么笨的。” 老乐师愣了下,旋即,老人爽朗大笑起来。 …… 深夜。 饮冰斋书房,一盏孤灯。 叶薇睐已经睡着。 春日已深,入夜后气温已经没有那么低。 欧阳戎习惯性的披着一件外衣,坐在书桌前,两手撑着下巴。 他面前摆放有一枚焚天雷。 焚天雷已经被拆开,欧阳戎用小瓷杯接住一部分焚天蛟油,放在灯火下打量。 杯中液体泛绿。 他将焚天蛟油倒入容积更大的笔洗盆中。 直接伸手,拿起灯盏,引火点燃了里面的焚天蛟油。 幽绿色的光芒绽放在他眼前。 完全不同于旁边蜡烛的橘黄光芒。 欧阳戎眯眼打量,取了一刀宣纸丢了进去,火势更盛了。 他很早就发现,这焚天蛟油十分特殊,不仅火焰的依附性强,威力大,而且还能浮在水面上,不会被水轻易浇灭。 算是杀人越火、销毁尸体的必备良物。 此前欧阳戎曾准备用它来封锁江面,抵御西南反贼,不过后续经历了朱凌虚父子的事情,最终还是没有用上。 欧阳戎观察了会儿,发现丢入宣纸后,竟然没有浓烟出现。 “烧的这么干净?” 他有些犯起嘀咕。 一般发生火灾时,除了高温和缺氧外,蕴含有毒气体的浓烟也是一大杀手,可是焚天蛟油倒好,可能是烧的太干净,好像没啥浓烟产生,虽然这很适合焚尸,能处理的干净,但少了浓烟,毕竟是少了一项大杀器。 惋惜了一阵,欧阳戎突然想到了当初被困在净土地宫内的衷马大师。 他就是被地面上东林寺火灾产生的浓浓黑烟给毒闷死的。 要是当时是焚天蛟油在烧东林寺,估计衷马大师能在地宫里好受不少。 虽是地狱笑话,但欧阳戎没有笑,保住了功德。 俄顷,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微微眯眼。 “若能这样,为何不能那样?” 第709章 公子是神吗?【4k2二更,月初求月票】 第709章 公子是神吗?4k2二更,月初求月票 一大早,欧阳戎来到江州大堂。 直接找上燕六郎,直接问: “王操之走前留下的那批焚天蛟油呢?” 燕六郎立马答道: “禀告明府,存放在刺史府中,前几日刁县令过来,带一批回去,但数目太多,还有一批没带走,准备慢慢运回去。” 双峰尖以治水名义封锁、暗中竣工大佛前,去请东林寺高僧装脏的王操之,曾从龙城县带回来一批焚天蛟油,预备使用,后来大佛顺利落地,期间没有发生任何意外冲突,焚天蛟油也就没有派上用场,眼下准备运回龙城县存储。 欧阳戎追问:“还剩多少桶?” “九桶。”燕六郎准确报了个数。 燕六郎看见自家明府掐指算了下,还呢喃了声:“应该够了,不够还能制作点……” “什么够了?”他好奇问。 欧阳戎摇头:“没事,先别运走,放在刺史府上,等本官后续吩咐。” “是,明府。” 欧阳戎转过头,看了一眼远处。 燕六郎循着他目光看去,发现是浔阳王府那边…… 吩咐完燕六郎,欧阳戎乘车去往浔阳王府。 眼下龙城剩余的这些焚天蛟油,都是当初狄公闸剪彩礼上,玉卮女仙他们准备炸了狄公闸所用的。 当初缴获后,一直存放在龙城县衙,数量太多,到现在都没有用完。 不过用完了也没事。 焚天蛟油的制作方式,欧阳戎知道,是从玉卮女仙那儿传承来的,外加玉卮女仙和柳家曾私下借用古越剑铺制作过,有些工匠们记得配方。 也因为好奇,此前他曾特意研究过,焚天蛟油的制作材料中,欧阳戎发现了一味熟悉无比的原料——硝石。 这是火药的材料,某种意义上,能爆炸点燃的焚天蛟油,与火药殊途同归……另外,硝石其实还可以制冰,方法简单易行且成本低廉,不过只是附带的。 如此看来,这个时代的方术士们,已经在炼丹过程中发明了此物,只是更多的把它当作神鬼之物,甚至辅以炼气术材料,制成眼下诸如焚天蛟油等奇物。 欧阳戎轻轻颔首。 马车抵达浔阳王府,他进门后,直接去往小师妹的闺院,准备与她商议下几日后的生辰礼事宜。 来到地方,发现院中无人,欧阳戎找丫鬟问了下,得到答案,转身走向了后花园,一刻钟后,他在一处临湖水榭内,看到了离闲一家,小师妹的身影也在其中。 一行人正在水榭赏景,顺便品尝新鲜瓜果,盘子里还有几瓶散发着白色雾气的酒水壶罐。 发现欧阳戎到来,众人热情欢迎。 “正好大伙都在,有件事……” 欧阳戎说到一半,就被离大郎牵住袖子,拉进了水榭。 后者热心招待:“良翰尝尝这壶冰酒,喝了真是清凉透心。” 欧阳戎不禁多瞧了眼。 发现瓜果与酒水原来都是冰的,难怪冒着“雾气”,应该是刚取出来不久。 眼下天气转暖,即将迎来初夏,吃冰的确实爽口。 不过反应过来的他,脸色疑惑问: “这些冰是从哪里来的?” 离裹儿视若如常说:“冰窖啊,不然这春末哪来的冰。” 谢令姜解释:“冰窖里的冰块,都是冬日时凿冰存储的,留以夏日用。” 欧阳戎盯着冰块,若有所思。 大周朝廷好像确实有专门藏冰的机构,叫什么冰井务,除了藏冰,还有冰镇的酒水蔬果,供皇室与高官享用。 但当下藏冰只能靠冬日里的人力采冰,效率低下,制作和保存过程非常繁琐且成本高昂,所以在民间,只有豪门贵族才能用得起,冰是比金子还贵的奢侈品。 不过谢令姜、离裹儿她们却对此物习以为常。 眼下的浔阳城里,能用得起冰块的,不超过三家,槐叶巷宅邸肯定是没有,浔阳王府则是其中之一,这是朝廷那边照例定期赐予王府的冰块。 众人见他这副反应,还以为是喜欢冰块。 谢令姜说:“大师兄喜欢,我明日让人送些过去。” 离闲也开口:“要不让工匠去檀郎宅邸,开个冰窖吧,也方便储冰,以后王府的冰块都均一半过去。” 离裹儿唇角微微扯起:“欧阳良翰,你那书房叫饮冰斋,没有冰怎么行,这不正好。” 欧阳戎不语,伸手摸了摸冰凉酒壶的壶身,忽道: “王府的冰窖大吗,在什么位置?” 众人接愣住。 欧阳戎丢下瓜果,丝毫没有品尝,转身出门: “带我过去看看。” 得到父王眼色,离大郎跟了上去带路。 离闲有些好奇喊了声:“檀郎刚刚是要说什么事。” “回头再说。” 欧阳戎背影摆手。 …… 欧阳戎上午逛了逛浔阳王府的冰窖。 离开后,直接去找裴十三娘。 妇人宅中,大厅内。 “公子有何吩咐?” 裴十三娘有些欣喜进门,给欧阳戎端茶倒水。 欧阳戎一般很少来她住处。 而且前几日的刺史府会议开完,王操之等人走后,欧阳戎是对他们说,要安静休息几日,等待婶娘的生辰礼和大佛的庆功大典的。 所以这几日应该是不见人……结果今日,却来找她。 裴十三娘有些胡思乱想, 却被欧阳戎一句话拉回现实: “你知道哪里有冰吗?” “冰?不是冬天才有吗?” 欧阳戎摇摇头:“除了冬日采冰,朝廷那些冰窖里的冰块,都是哪里来的,还有来源吗,或者说有何制冰之法。” 裴十三娘疑惑:“制冰之法?” 他盯着这位见多识广的美妇人问道:“嗯,有没有?” 裴十三娘忽然点头:“有。” 欧阳戎转头:“什么?” “妾身听说,一些山上神仙可以化水为冰,他们应该也能制冰。” 欧阳戎嘴角抽搐了下,摆摆手: “这不算,没其它的通用法子了对吧?”“对。”裴十三娘疑惑:“公子,还能有啥法子?” 欧阳戎在大厅内踱步转圈,犯起些嘀咕:“还没发现硝石制冰法吗……没想到我也有做这种无聊事的一天……” 在裴十三娘疑惑视线中,他回过头来,自若问:“冰贵吗?” 裴十三娘正色道:“贵,非常贵,但公子喜欢,妾身可以弄来,只是数目可能不太多……” “我给你弄出来。” 裴十三娘有点小姑娘的羞涩:“什么,公、公子要在这里吗?” 她左右看了看地形。 欧阳戎疑惑:“你说啥呢,我是说弄冰。” 其实秒懂的他,一脸认真道:“本公子教你一个法子,以后要多少有多少。” 裴十三娘收敛笑意,神色严肃了些,问:“公子从哪里弄?现在温度这么高。” 欧阳戎摆摆手道:“你帮本公子找一物先。” “何物?” 欧阳戎取出一个灰白色的结晶状物体,这是他今天在市井药铺等地找了一整天的发现。 “见过此物没,它叫硝石,你去查查哪里有,可以开采。” 裴十三娘一头雾水的领着硝石出门,等她傍晚时分赶回来时,欧阳戎正在喝茶,手里执笔在一张纸上写着什么。 裴十三娘瞄了眼,好像是一个处理硝石的奇怪方子。 欧阳戎抿了口茶,继续写,头不抬问:“如何?” 裴十三娘施施然行礼说: “有了,盛产此物的地方,在匡庐山,那边有不少天然的洞窟,有人在里面见到过……” 欧阳戎收起纸张,塞入怀中,含笑起身: “走,我们过去。” “是,公子。” 裴十三娘表情越发好奇起来。 …… 深夜。 浔阳王府。 书斋门口,离闲一家人脸色迷糊的赶来。 谢令姜、离裹儿也是睡眼惺忪,从闺院赶来,都穿着稍薄的睡裙,各披有一件披巾遮住两肩,离裹儿还添了一件狐裘围脖,衬出一张娇艳红润的小脸蛋。 众人都是在睡梦之中,被喊过来的,交头接耳。 离裹儿问:“发生什么事了?今夜有说要议事吗?” 离大郎说:“不知道,听说是檀郎来了,喊咱们过来。” 走进书斋,只见欧阳戎和燕六郎的身影。 欧阳戎灰色儒衫,风尘仆仆的,像是赶路回来。 谢令姜立即走去,倒了一杯热茶,捧回来,塞进他手里,摸了摸大师兄微凉的手背,她蹙眉问:“大师兄大半夜的不休息,在外面到处跑作何?” 欧阳戎直接道:“过来是有两件事,得立即说。” 离闲顿时精神了,摊手示意:“何事,檀郎请讲。” 欧阳戎语气冷静:“第一,王府的冰窖,我暂时征用了,储存些东西。” “何物要冷藏?” “添加一批冰块,还有九箱油桶,先存放在这里。” 说完,欧阳戎食指指向燕六郎: “我让十三娘新开了一家专门售卖冰块、叫什么冰鉴的商号,即日起,王府每日以采购冰块的名义,从此商号购货,运回冰窖,具体配货一事,六郎到时候会安排,运来的冰块与油桶,得避开李从善他们,嗯,打掩护的事,就劳烦王妃了,您来处理。” “好。”韦眉点头:“放心吧,有妾身盯着,他们不敢乱瞅。” “善,另外,王府的冰窖还要扩展一下,我上次去看了下,最好在加一处空间,不过这个后面再说……至于第二件事,事关咱们的遇险退路。” 众人聚精会神倾听,看见欧阳戎竖起了一根手指: “除掉在浔阳渡上船走水路去龙城县的这条路线外,咱们需要再加一条路线,以防万一,这是上回水贼一事的教训,万一水路也有遇贼的危险呢。” 众人这才想起,上次双峰尖以治水名义封闭,暗中竣工大佛的那日,湖口县那批水贼曾沿水路一路北上靠近浔阳,虽然最后有惊无险,他们既没有重击捣毁浔阳石窟,也没有顺道袭击浔阳城,但欧阳戎事后一直在复盘思考。 离裹儿看了看脸色忧虑的欧阳戎,问: “走哪条路好?浔阳城只有水路最便。” 欧阳戎遥指窗外,众人转头看去,是一座漆黑大山。 “走匡庐山,走陆路,修水坊本就背靠匡庐山,万一的万一,浔阳渡到龙城这条水路不行,咱们就一头钻进匡庐山,这回我去山上找寻东西,瞧见不少洞窟,迷宫般幽奇深邃,适合藏人,可作暂时的藏身之地……”欧阳戎理性分析,呢喃自语:“这样的话,咱们得事先准备一辆马车在暗处待命。” 离裹儿问:“这个方向是西南,翻过匡庐山,只有一条向西南而行的官道,想要北上,咱们需要绕一大圈?这样岂不是浪费了最佳的逃跑时机。” 欧阳戎冷静摆手:“不用管,实在不行,就先去西南前线找秦老将军,这条路未尝不可,只要咱们打着正当理由,王爷就可以离开浔阳城。” 离闲问:“什么正当理由?” 欧阳戎淡淡说:“天南江湖的反贼袭击王府够不够?” 离大郎下意识问:“檀郎觉得他们真要来?” 他发现这位好友笑而不语,旁边的阿妹离裹儿转头对他道: “反贼是否过来,什么时候来,来多少人,甚至怎么个来法,这些全取决于我们,不取决于她们,明白没?” 离大郎、离闲对视一眼,皆恍然大悟:“是个好由头。” 离裹儿转头问欧阳戎:“是不是李从善那边有什么蹊跷,还是说,是那瘦脸汉子的事,让你心生不安?不是派人去了吗,陆压也去了,过两日回来不就见分晓了,怎么突然安排起退路。” 欧阳戎垂目,轻声说:“都有一部分吧,但还有一件事提醒了我,是容女史说的……不管如何,未雨绸缪总是稳妥的,对了,还有件事。” 他转头对离闲道: “这次庆功大典,王爷和世子就不要去了。” 离大郎有些为难:“可咱们已经答应下来,当日到场。” 欧阳戎平静说:“届时找个借口,就说……就说身子不适,也可以说,是前一天参加了我婶娘的生辰礼,不小心吃坏肚子……反正理由有的事。” “倒也行。”离闲犹豫道:“檀郎有什么不好的预感吗?” 欧阳戎沉吟:“算不上,但容女史办本此庆典的目的,我还是觉得有点不妥,她其实是想勾天南江湖的人过来,既然知道这个,知道可能会有冲突,更没必要过去了,提前掐灭一些苗头。” “善,还是檀郎妥当。” 谢令姜凝眉问:“既然是规划退路,大师兄要这冰窖作何?” 欧阳戎看了看小师妹,突然想起不久前他用大量硝石制出冰时、裴十三娘呆若木鸡问他的话:“公子是神吗?” 他轻笑一声: “天热了,藏点冰不行啊,还能带点在路上。” …… ———— (ps:两更,每章4k,共八k字,月初恳求月票!) 第710章 冷热佳人【4k2一更,月初求月票!】 第710章 冷热佳人4k2一更,月初求月票! 夜不凉。 月上中天。 书斋议事结束,告别欧阳戎,离闲夫妇继续回屋补觉。 其他人也各自散去。 欧阳戎书斋议事时叮嘱的两件事,众人已经记下,即日施行。 说起来,离闲一家的行动力还是很强的,主要是有离裹儿和韦眉在。 母女二人性子近似,都爱强势做主,独当一面,有她们唠叨,离闲、离大郎二人当然闲不下来。 月光洒在长廊上。 欧阳戎和离大郎并肩而行,燕六郎跟在后面,保持十步距离。 刚刚从书斋走出来,离大郎说想送送欧阳戎。 “有何事直接说,大郎别婆婆妈妈的。” 欧阳戎轻笑一声说。 离大郎脸色犹豫了下,轻声道: “檀郎,你和童养媳的事,我和父王母妃都知道了。” 离大郎看见欧阳戎面色自若,背手往前走去,脚步没有减缓丝毫: “嗯。” 他应了声。 还不忘偏头伸手,去接旁边长廊屋檐处洒下来的月光,光中有灰点,不知是否是蜉蝣小虫。 离大郎看着手接月光的欧阳戎:“其实……” 欧阳戎等了一会儿,见他卡顿,回头问: “其实什么。” 离大郎挠挠头,讪笑了下: “没什么……不过檀郎,你这位童养媳,我们之前听过她一些事的。” 欧阳戎先是看了会儿他,旋即飒然一笑: “那正好,可以见一见了。” 离大郎总觉得檀郎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他的心事似乎都无处遁形。 但当初在龙城绣娘姑娘救人后被她师门师姐们带走一事,又不可完全吐露,否则就是卖了阿妹她们,这事至少不能由他来说,谢姑娘和阿妹去说都行。 而且说不得,谢姑娘现在能如此宽容兼神伤的接待绣娘姑娘,未尝没有当初遗留的那份内疚在。 再次重逢,众人都知道,这位绣娘姑娘为了救檀郎,做出了何等牺牲。 估计只有檀郎还蒙在鼓中,或者说,其实就是绣娘姑娘不想让他知道,不想给他增添压力。 离大郎甚至还听阿妹离裹儿说,绣娘姑娘似乎是目盲了…… “好,到时候见见,认识认识。” 离大郎笑着点头。 欧阳戎忽然道:“大郎,我这算不算给你立了一个坏榜样。” 离闲摇头,艳羡说道: “不算,因为这事,也只有檀郎能做到,把绣娘姑娘光明正大的带回来,还介绍给大伙。” “好。”欧阳戎拍了拍离大郎的肩膀,玩笑语气:“你能这么想就好,这样,我就没压力了,多谢大郎。” 旋即,他还一本正经的强调: “不收徒。” 离大郎:…… “什么不收徒。” 前方传来一道清脆嗓音。 是小师妹的。 欧阳戎与离大郎抬头看去,前方拐角处,离裹儿和谢令姜的身影出现,似是等候了一阵子。 只见谢令姜站在廊边背手望月,离裹儿裹着一件狐裘围脖,斜依在栏杆边的凳上,一副百无聊赖的小表情。 欧阳戎摇头:“没什么,和大郎玩笑话。” 离大郎见状,敏锐的慢下脚步,让欧阳戎继续往前走,他转头去找燕六郎聊天,二人都一起默契的站远了点,似在热情闲聊,没有参与二女和欧阳戎的聊天。 欧阳戎回头,皱眉看了看走位稍显刻意的两位好友。 发现前方二女已经目光投来,他只好继续上前,打量了下她们,问道: “小师妹怎么还不回屋睡觉?” 不等谢令姜回答,旁边的离裹儿已经扭头,神色不耐的朝她道: “谢姐姐要和他聊多久,有什么话刚刚在书斋不能说,现在跑过来说悄悄话,能不能快一点,再不睡就天明了。” 谢令姜在月光下娴静站立,对于众人目光,她神色不变,轻声说: “都说了,你要是困,先回去睡,不必等我,是你偏要跟来,牛皮糖似的。” 被揭老底,离裹儿却眸光不变,当着欧阳戎的面前,她看着谢令姜,露出些许坏笑说: “那不行,今夜要和谢姐姐同床一起睡,谢姐姐若不在,谁给本公主暖被窝?” 谢令姜面皮顶不住了,呵斥:“什么暖被窝,你别乱说话。” 离裹儿嘻嘻一笑:“谁肉多谁暖被窝,有什么不对。” 谢令姜:? 欧阳戎:…… 他假装什么也没听到的转移视线。 谢令姜羞红了面,狠狠嗔瞪了一眼离裹儿:“好一张利嘴,再敢胡说,就给撕了。” 离裹儿歪头,疑惑说:“哦,谢姐姐在大师兄面前也这么凶吗,这小师妹做的可一点也不惹人怜爱。” 谢令姜不说话了,转头大步往前走。 欧阳戎默契跟上去。 离裹儿也起身,与欧阳戎并肩走在一起。 后方的离大郎和燕六郎见状,也跟了上来,不过吊在了欧阳戎三人的身后五步处。 根据资深下属燕六郎的经验,这是一个刚刚好的距离。 保持五步距离,可以听到前方他们聊天的动静,大致清楚话题。 慢一步,则什么也听不见。 而进一步,可以参与话题。离大郎算是受教了,直接采纳,决定和六郎一起学习进步。 谢令姜似是赌气的走在前面,离裹儿倒是先和欧阳戎说起话来。 “欧阳良翰,你刚才提到,容真和伱讲的事情到底是何事,为何不直接说出来。” 欧阳戎回头看了眼离大郎。 后者刚开始还疑惑好友的眼神是何意,直到五步外的他听到欧阳戎轻声道出: “安惠郡主会在庆功大典前离浔。” 离裹儿看了眼默不作声的阿兄,问道: “卫安惠不替他父王参加庆功大典了?” “容真女史说不参加。” “要走也不差这几天时间,这么早离开浔阳城作何……” 离裹儿蹙眉,冷静分析了下,又问:“欧阳良翰,所以这就是你心中不安的缘故?” 谢令姜听了会儿,回过头,插入话题: “十五号庆典,可能会发生变故?卫氏那边的人是预料到了?难道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离裹儿抬起精致下巴:“怕就怕变故就是他们卫氏捣鬼,欧阳良翰,你担心的应该也是这个吧,大半夜跑来做这些准备。” 谢令姜看了眼大师兄依旧平静的面色,摇头说: “若是针对庆功大典或者已竣工的大佛,倒是不必,东林大佛作为四方佛像之一,也是卫氏双王推动的,算他们一份功劳,何必从中作祟,难道只是为了阻拦咱们王府沾光博取功劳回京? “这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更何况营州之乱、朱凌虚父子叛乱等事,早就让卫氏伤筋动骨,在陛下那儿感官不好,再自损八百,岂不是给隔壁相王府那边递刀子,真这么做了,后者估计做梦都得笑醒。” 说到这里,她轻轻颔首: “但是现在东林大佛已经竣工,咱们王府和卫氏这些日子勉为其难的默契合作,算是到了尾声,洛阳那边的功劳分派,得要庆功大典结束后,方能下达抵浔。 “现在是等待期间,你要说卫氏有没有使绊子的念头,那肯定是包有的,王府在他们眼中就是碍眼,可他们怎么下手?能怎么下手? “以前觉得浔阳城和王府是个鸟笼,咱们是笼中雀,可现在这个鸟笼反而是在保护咱们,反过来成了一层保护壳。 “只要王爷和世子不出王府,不离开浔阳城,咱们就不会犯错,不会在陛下那边扣分……所以他们怎么动手,直接派人刺杀吗?” 离裹儿一边倾听,一边点头,此刻听到谢令姜说的最后一句,她摇摇头: “那这未免太低级了些,且不说成不成,万一的万一刺杀成了又怎样,这么粗糙的手法,不仅让相王府顺利成了太宗血脉的独苗,还递来一把随时暴雷的刀子给相王府,以后相王打着为亲兄长报仇的名义调查,卫氏会极为被动。 “卫氏那两位王爷可能有些许的路线分歧,魏王胆大妄为,喜欢铤而走险搏一把,梁王相对稳妥中和一些,会考虑退路,但是上面这种结果,皆不符合二者的利益。” “没错,而且还有一点很重要。” 谢令姜点头,看向了沉默不语的欧阳戎,轻声说: “现在已经不是王冷然那个时候了,大师兄已经是江州刺史,浔阳城算是掌握在咱们手中,城中诸事几乎都瞒不过大师兄的眼线,连那个安惠郡主也在咱们眼皮子底下,上次那个可疑的瘦脸汉子现在也被咱们盯住了,明日就可能落网…… “他们若敢在浔阳城里动手,就不怕偷鸡不成蚀把米,不怕大师兄反击吗。” 似是走路热乎了,离裹儿解开狐裘围脖,缠绕在小臂上,迎面是晚风吹拂,几缕鬓发飞舞,衬托一张含笑脸蛋艳比花娇: “没错,咱们不对卫安惠动手已经很不错了,还以为是王冷然、林诚那时候啊,他们敢如此动手,咱们就直接给他们按上‘反贼同伙’的头衔,调集浔阳石窟那边的白虎卫、玄武卫,将他们一网打尽。 “到时候顺藤摸瓜,抓到一些人,牵连到卫氏双王身上,和天南江湖反贼沾边,看朝堂上他们卫氏怎么收场。” 欧阳戎缄默前进,安静听着,没有发表意见,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消化完那道消息,离大郎吐了口气,若无其事一般,他前进一步说: “是这个道理,不过檀郎今晚让咱们准备的新退路,还有那条老退路,还有檀郎准备的冰室……这些是为什么情况准备的?” 离裹儿代替欧阳戎,脆声开口,看向欧阳戎的眼神十分欣赏: “这是最坏的打算,万一卫氏真的一点也不按规矩和常理来,粗暴下手,或是天南江湖反贼那边,攻破了浔阳石窟,要报复咱们,这一整套方案就可以发挥用处,咱们不至于到时候手足无措。 “届时,浔阳石窟和江州大堂能挡多久就挡多久,咱们趁间隙走人,能跑多远跑多远,再不济也能就近去西南前线,找秦老先生……” 说到这里,瞥见远处某道值班甲士的白袍身影,离裹儿眉儿蹙起。 李从善、妙真还有三百白虎卫甲士们,都是守在王府的外宅,不会进入内宅,影响王妃、公主们起居。 但落在离裹儿眼中,还是怎么看怎么碍眼,她冷声道: “不过有一点,李从善和妙真这批人,守在咱们身边,稍微有些碍事,影响咱们腾挪行动。 “虽然名义上是保护咱们,但是关键时刻,要是卡了咱们一手,那就糟了,反正他们不是自己人,不能全信,必要时候,得想办法调离,咱们不需要这种埋隐雷的队伍保护,管他李从善是好人坏人。” 离大郎重重点头:“明白了,檀郎真是煞费苦心。” 欧阳戎这时开口说: “卫安惠都不去参加庆功大典,大郎,你和王爷更不能去了,像刚刚公主殿下说的,不出浔阳城,甚至也不离开王府,就不会露出破绽……” 他沉吟道: “这样吧,婶娘的生辰礼,王爷王妃别去了,大郎你和公主殿下可以来,至于十五号的庆功大典,我看情况过去一趟,作为主官,我得露面,到时候见机行事。” 谢令姜低头说:“你注意安全,别什么头都冒,若容真引来了天南江湖的人,让她们打生打死去,你别凑上。” 欧阳戎笑容洒脱:“放心,跑路这事我熟,真有变故,自保是可以的。” 谢令姜偏头朝他说: “还有那个容真,即使交情好,你也不能全信了,女人心,海底针,我不是背后说她的坏话,而是事实就是如此。” “没错。”离裹儿眉目严肃:“本公主可以证明,事实如此,谢姐姐也是女人,也是这样的。” 谢令姜看了眼闺蜜,神色有些愠怒,少顷,不想理会她了,谢令姜偏开眸子,继续说: “幸好甄姨的生辰礼是提前一日,若和庆典撞上,到时候发生什么事,又难安歇。” 欧阳戎与谢令姜默契的对视一眼。 少顷,送走了离裹儿、离大郎等人。 二人默默前行一阵。 月色宜人,谢令姜从袖中掏出一枚护身符,抚摸了下,低声道: “她送我礼物,我不能显的小家子气,生辰礼那日,会赠回礼,想必场面是好看的,但婶娘那边,你别忘了,万一出了洋相,裹儿大郎他们都在呢。” 欧阳戎用力点头:“放心。” 去牵她手。 刚握一会儿,谢令姜抽出手,轻捶下他胳臂,转身走人,丢下一句: “你别听裹儿瞎说,没给她暖被窝,我不喜欢与女子同睡,而且她身子骨太凉,还喜欢八带鱼般缠抱别人,实在讨厌,就和她性子一样,天热倒是可以借之消暑,不过我不稀罕。” 欧阳戎关注的重点稍微有点偏移:“这么看,还是身上肉多的热乎些。” 谢令姜:“……?” 俄顷,欧阳戎看见某道火红婀娜的倩影脚步略显匆匆的跑远。 …… (本章完) 第711章 诸女赠礼【4k4二更,月初求月票!】 第711章 诸女赠礼4k4二更,月初求月票! 回到槐叶巷,已是月落参横,天色将明。 和打哈欠的阿力告别,欧阳戎径自回了饮冰斋。 没有立马去找婶娘聊天。 若是碰上,他少不了被她一顿数落。 欧阳戎虽然有练气士体魄,但通宵不睡,在外面乱跑,作息颠倒,总归是没理,再和健康早起的婶娘大清早碰上,有他尴尬的。 回到饮冰斋,欧阳戎沉吟片刻,去往桌边,先书信一封,写完落下大名,盖上私印,塞入信封,滴上蜡油。 这封信是送往西南前线的中军大营,交到秦老手中的。 刚刚凌晨时分离裹儿有句话说的没错。 卫安惠在庆典前提前走人、外加那个瘦脸汉子行踪去往湖口县两件事,确实令他心头稍感不安。 欧阳戎不是懒汉。 他要做点什么。 “檀郎。” 里屋内传来一道弱弱嗓音。 欧阳戎收起信封,抬头看去,发现一道少女的身影,粉白色长裙,正站在门前,揉着眼睛望着他。 是叶薇睐。 也不知是何时醒的。 欧阳戎刚刚回来时,看见她在床榻那边和衣而睡,绣花鞋都没脱,应该是在床边等他,等到睡着了。 欧阳戎没有责怪“为何自己通知过今夜晚归”她还守夜等人。 他一言不发,径直走去。 “檀郎饿吗,奴儿给你端些早点,你先休息,吃完再睡一觉,甄大娘子若是问,我就说你早起读书,早膳不去客厅吃了……睡到中午,奴儿喊你。” 欧阳戎来到叶薇睐身边,将她揽腰抱起,一掌环着她的腰肢,一掌揽起她的腿弯,大步朝里屋走去。 “呀……” 银发曳地的粉白长裙少女下意识娇呼一声。 欧阳戎伸手探了下,发现是光着腿,这件粉白色长裙本就是一件轻薄睡裙,罩在外面,睡觉的衣物,当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他去往床榻的路上,摸索一阵,摇摇头,收回余温残留的手掌,轻敲了下她脑门。 “啊。” 在郎君怀中晃晃悠悠的叶薇睐,下意识的捂住光洁额头。 “下次记得穿上,小丫头越来越野。” 叶薇睐嘟囔:“是天气热了。” 欧阳戎撇嘴:“那为何还穿长袜。” 叶薇睐不说话了,过了会儿,来到床榻边,欧阳戎把她放下时,才小声说: “回来这么晚,奴儿以为檀郎会醉酒而归。” “醉酒?” 欧阳戎愣了下,旋即有些好笑道: “所以你不穿?” 叶薇睐一双碧眸躲开他的视线,贝齿咬唇:“穿了……” “袜子也算对吧。”欧阳戎无奈摇头,余光瞧见床榻旁边摆着的一只汤碗,似是醒酒用的。 他只脱了外套,后仰倒在床上,两臂搂住叶薇睐的苗条娇躯,闭目说: “好了,不吃,睡觉,你也补觉。” 叶薇睐嘴角应了声,侧趴在欧阳戎怀中,半边脸贴着他胸膛,听着他的心跳。 过了好一会儿,闭目休息的欧阳戎都能感受到她有些乱动的脚丫子,一会儿打在他大腿上,一会儿翘起裹长袜的足踝。 不用睁眼都知道她在神游。 小师妹临别时那句话说的没错,女人心海底针,小丫头也差不多,不说海底,那也是碧潭了,不知道在想些神。 不过欧阳戎的睡眠质量很好,放以前,属于楼上装修,他也能倒头三秒入睡的层级。 即将迷糊入睡之际。 “檀郎……” 她弱弱喊了声。 “嗯,什么?”欧阳戎顿时清醒。 “你睡了?那你睡吧,奴儿不吵。” 欧阳戎:…… 他睁开眼,仰躺着的他直接抬腿压住她翘起摇摆的小脚丫,一本正经: “好了,快说。” 叶薇睐埋脸问:“伱说,绣娘姑娘喜欢什么图案和颜色?” 欧阳戎不解:“问这个干嘛,你要送什么?” 叶薇睐嘀咕: “婶娘生辰礼,你领她进门,奴儿总得备点礼物,其实奴儿已经和她挺熟了,但是毕竟是进门的喜庆日子,不能光是谢姑娘和大娘子送,奴儿也得备点薄礼……” 可能是全天下的女人自带的种族天赋,小丫头也不例外,逮着一件事碎碎念念起来,还是大多数男子们都觉得无关经验的小事。 欧阳戎看了眼外面有些刺眼的天光,觉得这觉睡不了了,回过头直接问: “好,你要送什么?” 叶薇睐身子缩了缩,小嘴只吐出两字:“保密。” 欧阳戎压住表情: “既然是问图案和颜色,那就是衣物、扇子或者首饰……不出这个范围。” 他直接道:“后两个你别送了,我和十三娘经常送,绣娘不缺,至于前面一个,绣娘自己女红很好,也不缺。” 叶薇睐点点头,羞道:“好啦,檀郎莫问了,是一些女儿家的私密东西,莫问了。” “好,你别太离谱就行。” 欧阳戎叹了口气,也不追问,闭眼睡觉。 其实很想吐槽,女子们真麻烦,但转念一想,对女子而言,当众被接纳入门,本就是一件大事。 绣娘那边好像也在认真准备。 用前世的时髦说法……这叫仪式感。 女人,真是哪个时代都一样啊。 …… “王妃殿下,请问这是……” “此物叫绿豆汤,欧阳刺史给它取的名字,不过是冰镇过的,妾身也没怎么尝过,上次有大夫叮嘱妾身说少吃寒性膳食,这绿豆汤瞧着就挺寒性的,不过眼瞧着要入夏了,你们这些站岗的将士,天热出勤,喝点也能解暑,拿去吧,分发给大伙……” “是,王妃殿下。” 艳阳高照,暑气渐炎。 浔阳王府外宅,李从善和往常一样,穿戴白袍白甲,带领一众下属在府内巡逻,检查岗哨。 韦眉领着一众丫鬟前来,除了韦眉外,丫鬟个个手中都拎有一只食盒,此刻正从中取出夹杂冰气白雾的汤碗。 李从善好奇问了几句后,不禁正色,朝韦眉抱拳感激。 这叫绿豆的东西,他倒是知晓,好像是西域传来的,不过以前都是药用,食用也有,但是用来熬米粥喝,算个添头。这个原理,就和各种炒菜都喜欢添加豆芽一样。 有它没它,口味都是一样,但是加进去后,似乎能让菜肴显得多一点,能多填些肚子。 嗯,又是个无用却有趣的知识。 李从善此前觉得这叫绿豆的玩意儿也和豆芽差不多,却没想到,它还能熬制成什么绿豆汤。 那岂不是更加多余了,这能有啥味道? 而且还是冰镇的。 民间哪户人家用得起冰块?还是用它来储存这汤汁,真是个鬼才搭配。 而且本就无味的东西,冰一下,难道还能更好喝不成。 李从善摇摇头,只觉得过于奢侈浪费了。 听王妃韦眉说,这绿豆汤好像是那位欧阳刺史教他们熬制的,说是他家乡那边的吃法,可以清凉解暑……呵,加冰了能不清凉吗。 李从善有些兴致阑珊,不过毕竟是王妃赐予的,随手倒掉也说不过去。 他得起带头作用,于是,按照惯例,李从善用银针简单试毒后,率先尝了一口。 只见李从善身子顿在原地。 周围卸去面甲准备品尝的将士们,顿时发现自家将军的眼睛瞪大了些,又迅速尝了口,旋即,干脆丢下勺子,直接端碗,一口饮尽。 众将士见状,哪里还不知原因,顿时围聚起来开吃,原本犹豫谨慎的将士,也加入其中,尝完后,他们皆是眼前一亮。 李从善舔了舔嘴唇,望着绿豆汤空碗的眼神有些诧异与惊喜。 是糖,里面加了糖! 在大周朝,糖是很贵的,能用来放进汤里熬制,真是奢侈,估计也只有浔阳王府这样的人家才能如此大方了。 “冰镇绿豆汤……” 李从善嘀咕了声,看了眼抢着喝的甲士们,又瞧了瞧不远处府门前王妃韦眉的身影。 她带着丫鬟们,正在监督一些运货马车进入内宅。 刚刚韦眉带来这些冰镇绿豆汤犒劳白虎卫将士们后,随口提了最近会有一些冰块被送入府中冰窖存储的事情。 李从善瞧了眼,也没去阻拦,转身又去盛了一碗冰镇绿豆汤喝…… 往后数日,每日都有运冰的马车进入内宅卸货。 李从善等甲士们渐渐习以为常起来,起初还会去抽查一下,可是到了后面,一众将士发现,若是打开货品后,冰块暴露在外,容易融化,外面太阳很盛,冰块这玩意儿贵的离谱,大伙都赔不起,最关键的是王爷、王妃都在旁边,容易面露不喜,于是大伙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例行检查下车夫,便放马车入内宅了。 另外,看着来来往往不停歇的运冰马车,一众将士们愈发感慨王府富饶,竟有这么多冰运。 不过大伙也算是跟着享福,王妃韦眉不定时的都会送一些冰镇绿豆汤出来,犒劳将士们,大伙便也喜闻乐见王府的藏冰多些了…… 不过也有一人反对。 女史妙真。 她直接泼掉了一碗冰镇绿豆汤,直言质问李从善等人,怎能好吃懒做,玩忽职守。 还说,他们过来是奉命护卫王府的,私下收受美食,不合规矩。 还说要将此事上报朝廷。 弄的李从善等将士有些尴尬,不过到了第二日,王妃韦眉却送的更多了…… 这日,黄昏傍晚。 几辆运冰块的马车卸货完毕,照例驶离了内宅。 亭檐下,今日又是饱喝冰镇绿豆汤的李从善,安静目送马车出门。 他经过马车车轮经过的地方时,蹲下身,随手捻起车轮留下的残泥,放在鼻子处,嗅了嗅。 李从善望了眼不远处的匡庐山方向,表情若有所思。 不过很快,他站起身,拍拍手掌,带队值夜班去了。 …… 龙城县那边,刁县令来信了。 欧阳戎一早来到江州大堂,就收到这道消息。 接过来信,浏览起来,他眉头逐渐挑起。 信上提了两件事,首先,是善导大师又拒绝了庆典邀请。 庆功大典那日来不了,信上说他是最近外出布施、不小心淋雨染疾,身子不适,一把老骨头不方便出门。 另外,善导大师还说,等病愈了再来观摩大佛,让欧阳戎、容真先去热热闹闹办好庆典,让陛下开心。 欧阳戎嘴角扯了下,目光继续下移。 第二件事,是关于阿青的。 上次刁县令来浔阳城开会,回去之前,欧阳戎特意叮嘱过刁县令,让其代替他去看望下阿青一家。 最重要的是,私下问一问阿青,某位金发高大胡姬和她的人,这段日子是否有找过阿青。 读完来信,欧阳戎眉头松开,长吐了口气。 根据阿青所说,雪中烛已经很久没去找过她了,可能是把她忘了。 除了回应这事,阿青还送过来一物,说是给甄大娘子的生辰礼,让他代为转交。 欧阳戎从信使手中接过碎花布包袱时,放在掌心掂量了下,不知何物,先收了起来。 欧阳戎转头处理起公务,一上午时间,专心致志,解决了短时间内的所有要事,他吐了口浊气,让人喊来燕六郎等人,一一交代起来。 裴十三娘人不在,她在匡庐山和新建的冰鉴商号之间两头跑,忙于制冰,运去浔阳王府。 这硝石制冰的土方虽然被他改良了下,但却有个缺点,就是消耗硝石等原料太多,不过人手和原料方面不是问题,大力出奇迹吧,不过却需要裴十三娘在一旁盯着,抽不出空闲。 处理完诸事,欧阳戎拎起阿青的包袱,离开正堂,拍拍屁股走人。 正堂内,埋头苦干的元怀民等官吏看向他背影的眼神,有些艳羡。 因为接下来几日,除了燕六郎的日常汇报外,欧阳戎不用再来江州大堂,他以婶娘的生辰为由,休假三日,嗯,审批人是他自己。 元怀民叹了口气,眼神有点哀怨。 甄大娘子的生辰礼,十分无情的没有送他邀请函,可能是怕他继续白嫖,但元怀民是会带礼物过去的,虽然到了今日都还没开始准备,但他觉得心意最珍贵。 总而言之,去不了甄大娘子的生辰礼,元怀民需要到庆功大典去浔阳石窟作画,才能休息一日。 另外,这几日晚上,族妹易千秋经常来找他唠叨,今夜也是,她说有一件重要事情今夜要叮嘱,关于庆功大典的,还让他晚上务必回来,不准去浔阳楼喝酒听曲。 元怀民觉得,关于庆功大典的重要事情无非就是当众作画时的一些马屁细节,因为这副大佛竣工、官民同庆的画卷最后是要呈给那位高高在上的圣人的,会在朝堂上展开画轴,供圣人与文武百官欣赏…… 这不是一件绘画任务,而是一件政治任务。 一想到今日下值后,又要面对易千秋那张虎脸,元怀民愁上眉梢。 …… —————— (ps:来了!今日二更,共八k6字爆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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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712章 婶娘,她也姓赵【4k一更,求月票!感谢基友“蜜汁姬”盟赏】 第712章 婶娘,她也姓赵4k一更,求月票!感谢基友“蜜汁姬”盟赏 走出江州大堂。 欧阳戎有一种暂时卸去了重担的感觉。 走路一身轻。 从他以江州司马的官身接下代理江州刺史一职后,就一直有种心头压上一个铁块的感觉,肩膀感觉略重。 不是像王操之说的什么“江州一城十三县”在他肩膀上扛着,当了什么江州举重冠军。 而是要做的事情太多,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情。 虽然每日都能按时回家休息,也没什么体力活,但是回到家中,他都要心中念念诸事:浔阳石窟那边的,浔阳王府那边的,江州大堂那边的,还有安惠郡主那边,都要盯着。 每天早上一睁开眼,就有重要事摆在眼前,心神时刻挂系着,无法真的休息。 随时要做好燕六郎、王操之、裴十三娘等人突然找上门汇报急事的准备。 更别提他前段日子,还天天往星子湖幽静小院那边跑了,得陪绣娘吃饭。 长此以往,身子不累,但是心累。 简而言之就是劳神。 在这种情况下,还要让欧阳戎去细猜谢令姜、绣娘、甄淑媛、容真数女的心思,他是真的人麻了。 但众所周知,男人的精力是有限的,除非他家里有好几个女人,那就是无限的了,嗯,指的是大小麻烦。 上次绣娘暴露,幽静小院内外的修罗场发生后, 大的小的,老的幼的,他都得一一去哄。 也因此,谢令姜屡次叮嘱的那件事,才排到了今日。 欧阳戎上了马车,长吐一口气。 转头看了眼旁边座位上摆放的一只食盒。 他伸手摸了摸盒身,打开一条缝,瞧了眼。 有淡淡冰雾从盒口间隙中冒出,给欧阳戎指尖带来了一丝凉意。 细碎的冰块不要钱般堆放在盒中,加上外面包裹的新鲜稻草、稻糠、树叶等隔温材料。 将一大碗冰镇绿豆汤,保存的妥妥当当。 “公子,咱们去哪。” “还能去哪,回家。”欧阳戎一本正经的点点头:“放假回家,天经地义。” 阿力:…… 其实阿力很想说,公子能去的地方太多了,常去的地址,数目多的他都记不过来。甚至阿力偶尔怀疑,自己公子是不是还有其它红颜知己密会,他这个做车夫的都不知道。 “是,公子。” 江州大堂后门,马车缓缓驶出,开往槐叶巷宅邸。 正值下午酉时,也就是傍晚五点多,街上的行人不少,还多了很多陌生的外地来客。 都是从江州各地赶来,准备在庆功大典过后,观摩东林大佛的信徒豪客。 有的干脆就是来参加庆功大典的,是江州境内一些县城的乡绅士人,收到了官府的邀请。 星子湖大佛倒塌事件后,沉寂了许久的浔阳城,多了一些喧闹繁华之意。 略微颠簸的马车内,欧阳戎收回目光,放下了车帘。 他将阿青寄来的那只碎花布包袱放在旁边,闭目休息起来。 耳边适时响起的一道清脆木鱼声,提醒了欧阳戎。 欧阳戎趁着间隙,进入了功德塔。 功德:七千二百零八 看着小木鱼上方闪亮的青金色字体,他面色有些诧异。 这几日涨的有点多,上次看还是六千五百功德不到的。 除了常规的折翼渠、星子坊廉租房、东林大佛等营造提供的长尾效应的功德增长外,还有一波功德增长的高峰,发生在欧阳戎教会裴十三娘用硝石制冰,并运去了浔阳王府过后。 欧阳戎思来想去,怀疑来源不是制冰的新配方,就是冰镇绿豆汤的新配方,或者二者皆有之。 虽然不是什么生存的必需品,但这两物对于这个时代的人生活质量的提升是很明显的。 都说夏虫不可语冰,现在好了,能语了,可以让夏虫也降降温了。 难怪裴十三娘前日还小心翼翼的问神……不对,问自家公子,这个硝石制冰的神方是否还告诉过别人。 在得到欧阳戎“没有”的回答后,美妇人欣喜若狂。 明明一个风韵犹存的小妇人,却还和烂漫小女郎似的,撒娇卖萌的屈膝给他捶腿,还柔声叮嘱欧阳戎千万、千万不要教其他人,此方子暂时仅限于她知道…… 欧阳戎倒是无所谓,直接答应了。 他也没闲情和别人讲。 其实欧阳戎清楚裴十三娘生起的活络心思,只是不在意。 这商妇人做生意的嗅觉灵敏,自然能意识到物以稀为贵外加垄断的道理。 新建的那个冰鉴商号,产冰的个个环节,都被她严密把控着,几个量产硝石的洞窟作坊也是如此,严加看管,俨然一副要做成她祖传的独家配方的模样。 看裴十三娘的重视程度,这个工艺所能产生的利益,估计比星子坊地皮都要大,还是十分优质的产业,某种意义上就和淘金一样…… 当然,估计裴十三娘心里最开心的还不止如此,不光是收益,而是能把王操之给比下去,后者不在浔阳城,不在公子身边,刚好错过了这一波金子般的商机。 也难怪裴十三娘与王操之第一眼见面就不对付,不光是旧人、新人的先来后到之争,而是他们谁离欧阳戎越近,越受青睐,谁越容易第一时间得到机会与大运。 因为二人都是大商贾,手下都有一套流畅运作、如臂使指的商号班子,都可以胜任欧阳戎的需求,与欧阳戎捆绑更近后,更易从中受益,因为大人物手指缝里流出一点,都够下面人吃饱,最关键的是,大人物还不在意,不和小人物一样斤斤计较。 所以,他们都可以取代了对方,独占了“姐夫”或“公子”。 当你看一个人不顺眼的时候,不要怀疑,他肯定也看你不顺眼。 裴十三娘深以为然。 一想到王操之回来后,要是知道一个“下金蛋的母鸡”被她先抱走了,不知会是怎样的捶胸顿足……想到这个,裴十三娘就眉欢眼笑,神清气爽。 欧阳戎对这些不太关心,对于眼皮子底下手下人的明争暗斗,只要是还在他规划的框架内,是良性的就行。 他当下只关心裴十三娘能供应给浔阳王府多少冰块,存储于冰窖。 这是眼下欧阳戎最重视之事。 至于这个硝石制冰法所产生的影响,眼下才刚刚显现,距离规模化的路子还长。 最后是否可以帮助裴十三娘那边孕育出一家名扬大周、垄断产业的龙头商号,还早着呢,够裴十三娘折腾的了。 不过,经此一事,倒是让裴十三娘愈发忠心耿耿,甚至是敬畏了。 因为再深的信仰、再多的忠诚,都需要一些利益来维系的,人天生就是慕强的,都想站在强者、胜利者的一边,哪怕是自以为的胜利者,也好过明知道自己一方必败无疑,除非是牺牲情节,这就叫趋利避害。 “公子是神吗?” 再次想到那日美妇人嘴里呆然吐出的这句话,欧阳戎有些忍俊不禁。 又看了眼依旧沉寂的福报钟, 欧阳戎摸了摸圆润小木鱼,寻思了下。 七千两百余功德,都够他用两次上清绝学降神敕令的了,还余出一千两百功德。一时间都想不到怎么用…… 不过很快,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欧阳戎捂嘴咳嗽了声,从功德塔中退了出来。 车厢内,铺软垫的座位上,重新睁开眼的欧阳戎,摸了摸下巴,他用微不可闻的嗓音嘀咕起来: “一千两百多下……绣娘应该受的住吧,上次到了后面就哭了,明明以前写字说自己很会忍痛、从小吃苦吃习惯了……” 他出神了一阵子。 直到座下的马车突然停泊。 刹车的动静,才让欧阳戎回过神来。 “公子,到家了。” “嗯。” 欧阳戎整顿衣襟,拎着碎花布包裹和一只保温食盒下车。 在进门之前,他忽然想起,好像很久没有和绣娘亲密了。 功德存的太多,要溢出来了。 一个重要原因是他和绣娘之间有三日节制之约。 还有一个原因,是前些日子的一连串事件,如小师妹和容女史发现绣娘的风波,还有他去封闭的双峰尖待了一旬。 这些事耽搁了二人心情,一时间都默契的没往那道上走。 走什么道? 当然是越女斩杀恶蛟、君子渡送功德之道。 …… 欧阳戎进门的时候,甄淑媛正在带着丫鬟们巡视内宅领地。 没错,是巡视领地。 虽然槐叶巷宅子小而精致,没有多大,但是作为家中主妇,管理内宅,展现权威,就是需要带着丫鬟们在家里逛来逛去,看见有啥不顺眼的,收拾一下。 与街溜子们成天逛街一个道理,你不逛几圈,别人怎么知道是你的地盘?人有一个很无奈的短处是,不能像狮子或者猫狗那样,靠撒尿来标记领地。 看见欧阳戎回来,甄淑媛有些诧异: “哟,难得在太阳下山前看见檀郎,今个儿是怎么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欧阳戎脸色有些难为情: “婶娘这是什么话,这次侄儿请假三日,准备好好陪你。” 甄淑媛听完后,第一个动作是歪过身子,看向欧阳戎身后,认真端详着什么。 “婶娘看什么呢。” 欧阳戎也好奇的扭过身子,往身后看。 可是后面空空如也,并没人影。 他听到甄淑媛语气认真的说:“想看看檀郎是不是陪完了几位小娘,不然怎么轮得到妾身呢,根据妾身总结,妾身应该是在檀郎陪伴女子次序的顺位第四、第五的位置来着,都得轮到夜里了,太阳下山前是指定凑不上了。” 欧阳戎:…… “哼臭小子。” 甄淑媛冷哼一声,斜了眼面色略微尴尬的欧阳戎。 不过毕竟是最宠爱的侄儿,家中唯一的顶梁柱与独苗,真正相依为命的亲人,甄淑媛哪里真会怪罪欧阳戎,嘴上敲打了下他,罗裙美妇人心情愉悦的命令丫鬟给欧阳戎递洗脸巾,接过他染了风尘的外套,迎入正厅,喝茶休息。 用力擦了把脸,欧阳戎遣退了一众丫鬟,正厅内只剩下他和甄淑媛两人。 欧阳戎将带回来的碎花包袱和保温食盒,一起放在桌上,递上前去。 “这是什么?” 甄淑媛神色略带好奇,先是去打开碎花包袱。 欧阳戎轻声:“阿青送的,托人寄来,说是庆祝婶娘您生辰。” 甄淑媛笑逐颜开,但她两手都还没完全解开包袱,还不知道里面的礼物是何。 “好好好,阿青这丫头没有白疼,檀郎也没认错义妹,妾身前年第一眼见她,就觉得这丫头顺眼,是个有孝心,懂感恩的,和她那兄长一样……” 甄淑媛说到这里,发现欧阳戎脸色有些变化,自知是提到了不该提的,立马闭嘴。 少顷,她转过话题。 “这件披帛妾身喜欢,阿青的手艺真好啊……对了,那这盒子内,看着像吃的。” 欧阳戎看见甄淑媛从包袱里取出一迭青绿色的薄纱披帛,满意展开,当场试了起来,摆弄了会儿,这位罗裙美妇人的眸光,投向了旁边的保温漆盒。 “此物叫冰镇绿豆汤,是绿豆熬制又加以冰封……” 欧阳戎介绍了下,打开盒盖,端出一碗汤来。 甄淑媛捏起一根银勺,垂目问:“这谁送的?” “熬汤的是……” 欧阳戎语速很慢,侧目一直打量着甄淑媛脸色,等她舀了一勺送入红唇品尝过后,才说: “是上次送糕点的好友。” “送糕点的?那些绿豆糕?” “嗯。” 甄淑媛突然丢下勺子:“妾身近日不能吃凉物,这冷的更不能吃,拿走。” 欧阳戎接过勺子,手帕擦了擦,舀了口送入嘴中,口齿有些含糊的说:“唔,过几日是婶娘生辰礼,侄儿准备请她过来,再带些糕点……” 甄淑媛打断:“不用,咱们家糕点不缺,薇睐也会做,不麻烦外人了。” 欧阳戎强调:“侄儿想吃,爱吃,只有她能做。” 她直言:“你和婠婠讲去。” 欧阳戎点点头:“讲了。” 原本冷哼的甄淑媛顿时皱眉,上下打量了一番欧阳戎。 “你小子是有备而来啊,她叫什么名字?什么身份?”她摆摆手:“别再说什么好友,遮遮掩掩了,是哪家的女子,家中是何情况,总不会是那个叫容真的女史吧,瞧着年龄太小了点,和小丫头似的,能生娃娃吗……” 欧阳戎打断:“不是她。” 甄淑媛见到,侄儿正襟危坐,目视前方,面色认真的问道: “婶娘还记得那根冰白玉簪子吗?” 甄淑媛随口:“你小子废话,赵姐姐留下的遗物,妾身怎会不记得,这还是妾身亲手给伱的……” 还没等她说话,就听到欧阳戎轻轻颔首的说了一句令她当场呆住的话语: “送她了。” “你……” 甄淑媛看见他稍微停顿后,继续说出: “本就是她的,她也姓赵。” …… —————— (ps:抱歉晚了点,凌晨五点左右还有一更! 依旧是双更,求一波月票!月票抽奖同步进行中) (本章完) 第713章 绣娘卖身钱【二更,爆更求月票!感谢基友“清泉流响”盟赏!】 第713章 绣娘卖身钱二更,爆更求月票!感谢基友“清泉流响”盟赏! 槐叶巷宅邸。 往日用膳的正厅,两道身影对坐,面前有一碗冰镇绿豆汤和一条大红色帔帛,后者软趴趴搭在桌沿上。 这条帔帛的另一端被攥在了甄淑媛手中,她已停止了摆弄,拳头逐渐攥紧…… 正厅内的气氛陷入一片死寂。 欧阳戎像是什么都没有看到,伸手将冰镇绿豆汤碗拉近了点,再舀一勺,低头送入嘴中。 一旁甄淑媛的眼睛看见,爱侄儿品汤后砸吧嘴,他脸色露出些疑惑神色,还嘀咕: “奇怪,怎么不甜,绣娘没放糖吗,未免太省了点,不过没放辣,按我说的熬,已经做得很好了……等等。” 欧阳戎搅拌了下碗底,紧接着,将碗底的冰凉汤汁捞出来,再送入了嘴中。 他面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哦是放了,但没有搅拌开,糖全沉到底下了……嘶,好像有点甜,怎么放这么多糖进去了,绣娘真是的,平日手艺好好的,怎么熬个汤却没掌握到度,慌手慌脚的,难道是怕婶娘不满意。” 欧阳戎失笑摇摇头,转首问甄淑媛: “这么甜,婶娘应该能吃吧,等会儿让薇睐把它热一下,吃不了冷的,那就吃热乎的。” 像是没有听到爱侄儿关心的话语,甄淑媛一双眼睛望着前方的空堂处,嘴里似是反复呢喃着两个字。 欧阳戎侧耳听了下。 “绣娘……绣娘……” 甄淑媛突然问:“你怎么遇到她的,这个叫绣娘的女子?你说本就是她的,你是知道了?她现在人在哪?” 一个个问题接踵而至,从她嘴里竹筒倒豆子般抖擞出来。 欧阳戎听完,只是答:“她现在在星子坊,住星子湖边。” 甄淑媛站起身,在欧阳戎身前来回徘徊了两圈,停下脚步,她匆匆说: “带妾身过去……” “也行。” 欧阳戎刚要起身,就感到身子被人拽住,扭头一看,是婶娘甄淑媛。 她停在了原地,紧紧攥住他的袖口。 “先等等。” 甄淑媛说,她脸上露出一副欧阳戎难以形容的神情,又令人感到莫名其妙的问: “她答应你要来参加妾身的生辰礼?她会不会很怕妾身?现在过去会不会吓跑她?” 欧阳戎点点头,又摇摇头: “应该不至于……” 甄淑媛眼睛望向门外,神色怔怔的问道: “她有没有和你说过当年的事?哦,忘了她是个哑巴,说不了话,她应该会写字吧,或者手语,她有没有和你讲述过?” “会写字。”欧阳戎好奇问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 甄淑媛不言,保持怔然脸色。 欧阳戎抿嘴,尝试道:“婶娘是说不小心冤枉、把她卖出去那件事吗?” 怔神状态的甄淑媛缓缓转头,直直盯着他的脸庞。 欧阳戎十分认真的说:“那件事其实算是一个误会,她说她其实没用绣针刺我,更不敢伤我,而是在保护我……” 甄淑媛蓦然打断:“好了,檀郎先出去下。”她有些无力的摆摆手,重复:“出去。” 欧阳戎看了会儿她,站起身,走出门去。 桌上的冰镇绿豆汤等物,留了下来。 甄淑媛走去,关上大门。 又回到原位,软瘫似的枯坐。 灯也不点。 她看了看面前空荡荡的正厅…… 欧阳戎回头,看见了正厅的大门被重新关上。 他轻轻一叹。 一场谈话结束,外面快要入夜。 欧阳戎回到饮冰斋,叶薇睐正在铺床迭被。 今日趁着日头,又将欧阳戎的被褥晒了一番,他看见窗边的绣凳上有一些女红刺绣的工具,应该是叶薇睐用过的。 欧阳戎默不作声。 叶薇睐好奇说:“檀郎今日回的早,但和甄大娘子说了好久的话啊,都入夜了。” “嗯。” “檀郎心情不好?” 欧阳戎摇头:“没有的事,反而是今日有些话说出了,心中轻松了些。” 叶薇睐仔细打量了下他,说:“但檀郎瞧着有些走神,真没心事吗。” 欧阳戎安静了下,说:“我把绣娘熬的汤,送些给婶娘喝了,顺带说了下绣娘的事。” 叶薇睐微微歪头,看着他。 欧阳戎发现,她的表情似是一点也不意外。 “奴儿猜到了,毕竟也快到日子了,得提前说的。”叶薇睐又低头:“檀郎是一家之主,甄娘大娘子会尊重檀郎想法的。” 欧阳戎沉吟:“但婶娘那副反应……” 他没说下去,与叶薇睐对视一眼。 二人都有些沉默下来。 叶薇睐想了会儿,说: “奴儿之前听说,当年出了那档子误会,决定绣娘姑娘去留的时候,檀郎的娘亲态度其实是比较犹豫迟疑的,但是甄大娘子的态度……却有些坚决,甄大娘子太疼爱您了,出了那档子事,第一时间是出离的愤怒,好像还过激扇了绣娘姑娘一巴掌,大骂她是白眼狼,着实误会了…… “把绣娘姑娘卖掉也是甄大娘子的主张,好像价格是一贯钱来着,被拖走那日,绣娘姑娘好像还咬了甄大娘子手背一口……这么看来,绣娘姑娘最畏惧的应该也是她了,算是曾经的阴影……” 银发少女越说越小声。她看了一眼不知何时起闭目安静的欧阳戎。 “先睡觉。” 不知过了多久,欧阳戎开口说。 “好,檀郎。” …… 翌日一早。 欧阳戎洗漱完毕,来到正厅。 正厅大门紧闭。 半细等丫鬟凑过来,在欧阳戎耳边低语了一阵,他才知晓,正厅的大门一夜未开,从他昨夜出来后,便无人出门。 这时。 “吱呀”一下,开门声传来。 欧阳戎与半细等人转过头。 枯坐一夜的甄淑媛走了出来。 今日天气不错,早上出了晨曦。 长廊上的晨曦里,罗裙美妇人下意识的抬起手背,挡了下温和却刺眼的阳光。 她对欧阳戎说道: “檀郎你在啊,进来下。” 甄淑媛丢下一句,转身回了正厅。 欧阳戎跟随入内。 来到正厅,他看见各扇窗户紧掩,桌上的大红色帔帛还在,但装有冰镇绿豆汤的碗,已经空荡下来,被人喝完。 欧阳戎没有去提,问: “婶娘是有何事?” 甄淑媛闭目了一会儿,不睁开眼的说: “你去把她带回来,生辰礼那天。” “婶娘接纳她了?” 甄淑媛没有回答,像是自顾自的说: “这哑孩子既然还认那根簪子,认伱娘亲,她还来找上了檀郎……不管你们是怎么遇到的,都代表有一份缘分仍在,妾身算是明白婠婠点头的意思了……” 她有些惆怅、索味的摆摆手道: “带过来吧,妾身生辰礼那日,檀郎先把她带过来,让她别跑,看看先,让妾身看看先,妾身也不让她白来,她若来,就送她一样东西,一样旧物……” 欧阳戎好奇问:“婶娘要送什么东西?不用如此客气。” 甄淑媛已经站起身来,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欧阳戎的话语,她面色怔怔的走出了正厅。 欧阳戎看见她嘴里似是呢喃着什么,却听不清楚。 很快,他目送甄淑媛的背影消失在长廊上…… …… 甄淑媛返回闺院,没有回屋,转身走向了院子西侧的一间房间。 房间里摆放有几尊佛像。 是内设的佛堂。 供奉佛祖与一些已故亲人的牌位。 欧阳戎已故娘亲,那位赵母的牌位,也在其中。 甄淑媛来到赵母的牌位前,转身看着漆木灵牌。 果盘前的数根白蜡烛火,将赵母灵牌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后方墙上,似是与大堂最中央的铜制佛像并立。 甄淑媛默立了许久,才道: “我知你不情愿,可我又何尝不是愧疚,但若不送走,她亦无活路。 “事后,你吃斋念佛,连带着妾身也烧香多年,渐渐的,都快忘了最初为何跟着你供佛了……” 只见她对着空荡荡的佛堂与牌位开口,停顿了会儿,继续隔空一般的说话: “你一直不敢花掉这钱,供在佛前,临终前还把这一贯钱塞给了我,难不成是早料到有一天这哑孩子会再回来?是和咱们缘分未尽……” 罗裙妇人的声音渐渐低沉,直至微不可闻。 佛堂恢复了寂静。 只剩下白色蜡烛在风中跳动燃烧的“嘶啦”声音。 也不知过了多久,甄淑媛终于动弹了,缓缓走向前方的佛像与牌位。 她绕过了它们,径直来到了赵母灵牌的后方,在桌下一处角落里的暗格中,掏出了一个灰色小布包。 灰布包面料陈旧,上面像是沾上了洗不掉的灰尘,看起来是藏存的有些年头了。 灰布包被她的微凉手指缓缓打开。 露出了里面一串又显新又显旧的铜钱。 新,是因为铜板依旧有些光亮。 旧,是因为串联铜板的麻绳已经腐烂了大半,似乎都无力承担提起铜板的重量了。 甄淑媛低头看了眼布包里的铜钱。 她仔细数了数。 数目一贯。 …… —————— (ps:感谢“轻泉流响”、“蜜汁姬”等好基友的盟主打赏,咱们好像荣耀四星了,兄弟们牛逼! 第二更哈,爆更求月票!月票抽奖同步进行中!) (本章完) 第714章 家就一个字【4k4一更,求月票!】 第714章 家就一个字4k4一更,求月票! 欧阳戎是少有的大清早就来星子湖畔的幽静小院。 现在的他有三日假期,这假期过后紧接着就是一日庆功大典,近似于不上值,等于能一下子休息四日。 反正时间多,可以任性一点。 欧阳戎乘坐的马车,刚来到幽静小院外的街道上,燕六郎与裴十三娘就接踵而来。 是一些日常汇报。 裴十三娘只是过来给欧阳戎捶捶腿,再来个熟妇撒娇,招待一下,走个过场,就继续去忙制冰商号的事情了,在匡庐山、星子坊之间来回跑。 她手下新成立的制冰商号,名为饮冰室。 本来是与欧阳戎的书房同名的,但被他捏起朱笔,勾圈划去,改了一字。 此书房名,是欧阳戎继承自恩师谢旬那儿的。 取自《庄子》中的“今吾朝受命而夕饮冰,我其内热与”一句。 低调开业那日,欧阳戎还帮忙题了一副对子:“朝受命夕饮冰,昼无为夜难寐”。 裴十三娘十分欢喜的把这副对子拿走了。 嗯,越是做生意的,越是爱往文化人上靠。 当然,公子的亲手题词,对裴十三娘而言,还有一份护身符的用处在里面。 另外,今早裴十三娘退下前,还特意问了下冰镇绿豆汤的事情。 汤是绣娘送她喝的,幽静小院这边平日里欧阳戎不在的时候,都是裴十三娘帮忙照看,绣娘对这位热情洋溢大姐姐似的商妇人挺有好感,这一大一小算是处成了朋友,有些好吃的,多出来了,绣娘自然会送去一份。 裴十三娘对这冰镇绿豆汤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欧阳戎一眼就知其心思,却没有细讲,先打发走了她,让她先专心去忙饮冰室的事情,保证对浔阳王府每日的冰块供应,且都让专属的马车送进去。 一辆马车里当然不会全是冰块,也没有这么多的冰。 冰鉴等保温器具,还有专业的人员看护等,也占据了马车内的位置。 浔阳王府的冰窖扩长的缘故,现在每日都有四、五辆马车走后门的特殊通道,不定时的进出浔阳王府。 李从善等白虎卫甲士,还有外面那些其它关注王府的群体,已经见怪不怪了,都不由感慨浔阳王一家的财大气粗,包括冰镇绿豆汤、冰镇米酒、冰酪等冰饮在内的消暑措施,所用到的藏冰量,在大周顶级贵族的群体都算是豪奢的了,这还是刚要入夏,真到夏日了还得了,简直堪比洛阳皇宫。 但是建这座新商号的目的,当然不只是单纯的产冰给王府这么简单。 那夜欧阳戎在浔阳王府书斋,和离闲等人商议的另一条涉及匡庐山的新退路一事,就藏在其中。 藏在了饮冰室商号每日不定时的进进出出浔阳王府的运冰马车之中。 不过今早裴十三娘和欧阳戎见面时提都没提,心照不宣。 此事被欧阳戎早早布置给了裴十三娘、燕六郎,二人一起落实。 阿力驾驶的马车特意在靠近幽静小院后停下,方便公子见人。 裴十三娘走人后,燕六郎赶来,大清早的一身黑色劲装,佩一把腰刀,精瘦干练。 欧阳戎能请假歇息,但燕六郎可不行。 “明府,有几个动向。” “说。” 欧阳戎闭目养神。 燕六郎一一道来。 没出什么大事,都是他之前安排燕六郎和手下人去关注的几方人员,他们都在浔阳城内。 首先是安惠郡主那边。 她的车驾最近没怎么离开那座有红墙的修水坊府邸,包括她身边的人也是,比如那个戴白布条的马夫汉子。 除了前不久那个瘦脸汉子的异动外,这些人最近在城中没出现什么可疑的行径。 其次是旧州狱大牢、城南方家、还有承天寺李鱼那边。 都是报了平安,没有出现什么异样。 但是说完老实本分李鱼的时候,燕六郎面色有些古怪。 “怎么了?李鱼那边还有何事?” 欧阳戎问。 燕六郎咳嗽了声,说: “李员外没什么事,但、但和他一起住的元长史,昨夜倒是有点事。” “他事确实挺多。”欧阳戎点点头,脸色也不意外。 “和前几日一样,易指挥使昨夜也入城了,去了承天寺找元长史。 “也不知道是不是吵架了,院子里有些闹腾,李员外都被赶出来了,承天寺那边盯梢的弟兄说,大半夜的都不消停,院子里的灯亮到了三更天,易指挥使摔门离开,连夜出城,回双峰尖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没睡觉,大清早,元长史距离上值时间提前了半小时到,到了就埋头案牍,算是破天荒的一回……” 欧阳戎饶有兴致的听完,笑说: “这俩人,就和小夫妻吵架一样,吵吵合合很正常,可能是庆功大典那日作画的事情,怀民兄并不领情,反而有些逆反念头。” “好像还真是。” 燕六郎失笑,寻思道: “卑职早上路过,去江州大堂顺道取东西,元长史抓着卑职袖子问明府现在在哪,何时有空见人,他说想见见你,有些关于庆典的事情想说……卑职没法替明府做主,便让他候着,说明日前给他答复。” 欧阳戎想了想,望着车窗外不远处幽静小院的灿烂红墙,随口说: “明天上午吧,我可能要去一趟浔阳王府,他可以来找我。” “是,明府,卑职这就带话回去。” “嗯。” 日常禀告完毕,燕六郎抱刀下车,继续忙去了,不再打扰欧阳戎。 后者坐在马车里,手掌撑着下巴,思衬了下。 当下,浔阳城这边,燕六郎、裴十三娘各有分工;湖口县那边,有王操之、陆压、孟县令盯着,问题应该也不大,暂时没消息传来;浔阳石窟那边有容真、易千秋;浔阳王府那边有小师妹、离裹儿、韦眉她们盯着,在浔阳王府内,是实打实的女子能抵半边天…… 一一思索一遍,都算安稳妥当。 欧阳戎长吁一口气,拍拍袖口灰尘,轻盈跳下马车。 他算是彻底空闲下来,背手走向前方那座红墙院落。 …… 红酥手,黄縢酒。 清秀少女被缎带蒙眼,一身素白襦裙,两只素手合拢,平端一盏酒,来到庭中梨树下的秋千旁。 午时风吹的梨树哗啦哗啦响。 几米阳光透过梨树的树丫,落在秋千旁的一袭青色儒衫身上,淡黄色的阳光照耀的儒衫青年的侧颜格外俊逸阳光,面颊精瘦,隐隐露出一股认真坚毅。可惜这一幕,赵清秀看不见。 “再等会儿,快修好了,替补一个旧配件就行……” 欧阳戎蹲在地上,周围一地的修补工具,他在秋千前埋头一阵折腾,嘴里有些碎碎念: “那个,我还不渴,放桌上,先不喝……绣娘,秋千这玩意儿得时常检查,加固一下,甩飞出去就不好了,特别是喜欢荡秋千飞的高的……” 赵清秀捧杯走去旁边的石桌前坐下,放下冰凉酒杯后,她在阳光下,两手撑着下巴,微微偏头。 似是隔着缎带,认真看向蹲地上修理秋千的欧阳戎。 檀郎是早上来的,平日里明明很忙的他,今日没有去做啥重要事,大半天时间,他就是这样撸起袖子,提着小锤子、小撬棍等工具,在院子里到处检查,敲敲打打,发现哪些地方缺了东西,他就跑去外面集市淘一件,亲自搬回来;发现有什么家具松动了,就动手捣鼓捣鼓,修修补补…… 赵清秀发现,檀郎好像做什么事,态度都很认真很专注,大到平日里的公务,小到家中的修补小事。 他好像有使不完的劲,文弱身躯,却是一个精力旺盛的人,执行力很强,想到就去做。 赵清秀也不是懒汉,就这样,大半天时间,她默默洗衣做饭,瞧着檀郎一路修到了院子里的秋千。 虽然赵清秀平日里不常玩此物,刚搬进院子那会儿,檀郎似是怕她无聊,亲手做了一个,她只是偶尔坐上去,感受下耳畔奔跑的风声,他不在的时候,却不敢自己上去多玩。 赵清秀不是怕担心摔跤,她有灵气修为,平衡感极好,摔不到她。 但是面对荡来荡去的秋千,不知为何,刚荡起的那一刻,双脚离地的那一股感觉就是令她有些害怕。 有些害怕,是没有为什么的。 所以这个秋千此前都是方家姐妹在坐,特别是那位方大女侠,特喜欢伸直一双腿,“呜呼”一声荡的很高很高。 后面二女不在了,秋千就闲置了下来,除了上次谢姐姐过来,坐过两次外,就只剩下庭中风在和它玩了。 赵清秀却有些爱听,风荡起它的声音。 “啊啊。” 桌边,赵清秀“注视”了会儿欧阳戎,突然发出些声响。 欧阳戎好奇抬头,擦了擦汗:“绣娘怎么了?” 他身子站起来了点,看到了蒙眼少女手指蘸着冰凉酒水,在桌上落字: 檀郎不用修的,不是要走了吗,除了秋千,其它也没坏的,只是没那么好了,还能用 其实赵清秀前些日子就听出了这支秋千坏了,没错,是听出来的,从它晃动的些许吱呀声中听出来,只是一直未和檀郎提过。 “说是这么说,可能是要走了没错。”欧阳戎笑了笑,又收敛表情,格外认真的说:“但只要还在这儿住一天,这儿就是家,自己家当然要好好收拾,哪怕它只是一天的家,那也是家啊。” 赵清秀看不见他的眼睛,但是能感受到他话语里的某种东西……踏实且有力的东西。 她不禁低下头,有些讷讷,手指微颤。 那要是有一天,我们破落无屋,只能住荒郊野岭的破庙了呢 “那也得好好收拾收拾,有你们在旁边,咱们在哪儿哪儿就是家,屋顶漏了就去补,床坏了就打地铺……只要有我在,我有手有脚的能去干活,还能饿着你们不成,若咱们一起勤快点,什么日子都能有点奔头。” 欧阳戎说了会儿,笑了下,在赵清秀怔怔的脸色下,他补充一句: “不过你家檀郎现在还有点出息,能让你们住个宅子,不至于辛苦的用勤劳去补,暂时可省去寻常人家的大多数烦恼。” 赵清秀突然摇摇头,一字一句写道: 不,不管住什么宅子,咱们家都要勤一些,唔檀郎可以在家时休息下,绣娘会勤快,咱们日子过勤些,会有好多奔头哩 欧阳戎笑了笑,用力点头。 “好。” 欧阳戎重新低头,蹲回地上,修补了一下秋千,才轻声道: “其实,我是还在想着,把这座院子完完好好的放在这里,这样的话,若是生辰礼过后,你回了槐叶巷宅邸,却住的不舒服,可以再回到这小院住的,它总还在这里,算是一处避风的港湾,如何都是有退路的,咱们不受委屈。” 赵清秀小脸有些动容,抬起头,蒙住的眼睛似是在“凝”着他。 欧阳戎没有去看她,方便修东西,他干脆坐在了地上。 他动手能力本就很强,一阵捣鼓后,面露高兴之色道: “好了。” 欧阳戎推了推秋千,试验了下后,站起身来,拍了拍手。 “加固了些,现在可以放心坐了。” 扭头看去,他发现绣娘重新端起那一盏酒,走了过来,两手捧盏,举给了他。 这黄縢酒,并不是黄酒,縢字,有封闭、缠绳之意,黄縢酒即是黄封酒,用黄罗帕或黄纸封口,而在大周朝,只要上好的官酒,皆是用黄纸封口,故而得名。 这一壶冰镇的黄縢酒,是裴十三娘早上特意送来的,知道自家公子会在院子里陪绣娘姑娘,所送之物也很讲究…… 欧阳戎顺势在秋千上坐下,伸手接过被绣娘小手捂的热乎的酒盏,却发现杯中飘荡梨花瓣的冰凉酒面,已经矮了大半截。 酒水不足半杯。 欧阳戎看了眼绣娘。 她唇角格外的殷红,像身后垂柳的红墙,还沾了点水渍,是红墙湿润后的颜色,是一种压抑却热烈的红。 “绣娘不是不怎么喝酒吗?” 欧阳戎诧异问。 赵清秀刚刚在等他修秋千的时候,也不知是不是走神,小口小口的抿了些。 面对欧阳戎的问话,赵清秀抬起的小脸,神色有些许茫然,一看就是继续走神了,没有听清他话。 欧阳戎失笑摇头,仰头一口气饮光酒盏。 这黄縢酒是美酒没错,度数对他而言,却不乍地。 欧阳戎心中闪过这念头。 而且不知为何,看见绣娘湿漉粉嘟的唇儿,他那即将突破一千三百数字的多余功德有点压不住的趋势,快要溢出来了…… “绣娘酒量不错……” 欧阳戎刚放下酒杯,准备夸上她几句。 面前这一袭白裙的倩影,蓦然扑入他怀中,如乳燕投林。 她两臂展开的抱住了坐秋千上的欧阳戎。 他一声诧异惊呼。 二人像合体般,秋千一下子晃荡起来,如飞一般。 午后的日头下,人与衣袖的影子投在红墙上,像一个字。 家。 (本章完) 第715章 紫雾显神通,绣娘入六品!【4k3第二更,爆更求月票!】 第715章 紫雾显神通,绣娘入六品!4k3第二更,爆更求月票! 两人飞的很高。 秋千长长的荡起,脱离了地面。 也幸亏欧阳戎今日捣鼓维修了下秋千,不然还真可能被甩出墙头…… 赵清秀这一扑,似是用尽了全身的气力。 甚至顾不上是否会摔跤。 欧阳戎第一反应是诧异,电光火石间,他两手抓紧两边的绳索,没法抱她,赵清秀是扑入的怀中,所以二人是面对面的姿势,只能靠她自己抱住他的腰了。 欧阳戎呼喊了声: “小心,你抱紧点!” 赵清秀小脸埋在他怀中,不用他说,也是抱的很紧很紧。 欧阳戎不知道绣娘是什么感受,反正他心悬起来,担心两人荡飞了出去。 他在空中荡漾的秋千上,屏气凝神了片刻,等到秋千的势头缓了些后,才稍微松了口气。 好家伙,这一波突然的折腾下来,他身下原本即将溢出的小一千三百功德,硬生生被压了回去。 欧阳戎等到秋千的幅度平缓下来,摸了摸绣娘盘发绾起的脑袋,轻声: “怎么啦,绣娘喝醉了?” 赵清秀有些怔怔的摇头,紧贴欧阳戎胸膛的极瘦娇躯往上拱了拱,调整了下坐姿。 她面对面坐在欧阳戎怀中,下巴搁在他的右侧肩膀上。 欧阳戎也抱住了她,绣娘太过瘦弱,骨架也小,他轻易就能将她揽在怀里,右手掌摸到她右边肩膀。 绣娘肩膀很小,是标准的溜肩,又称为美人肩,就是那种容易滑落衣物吊带、“老肩巨猾”的小肩膀。 他手掌怜爱的揉了揉它。 过了会儿,欧阳戎感受到绣娘写在他背上的小字。 不会回来,我去槐叶巷,檀郎去哪,我去哪,你说过,两人在一起才是家 欧阳戎抿嘴。 少顷忽问:“绣娘是不是有些怕我婶娘?得说实话。” 赵清秀身子顿了顿,少顷埋在他肩膀的脑袋,微而难察的点了下。 集中精神的欧阳戎感受到了,立马道: “我已和婶娘说了,她说见见你,生辰礼那日,还会送你一件见面礼……” 他细细讲述。 赵清秀小脸惊喜的脱离怀抱,微仰着头,似是喜悦的看着他。 欧阳戎笑容灿烂,摇头晃脑说: “绣娘不需怕,绣娘是不知道,多少人钟意你,小师妹心痛你,薇睐也是,都说要送你礼物。” 赵清秀仍旧有些觉得这些进展梦幻,就和做梦一样。 本来她都做好生辰礼那日被檀郎女眷们打骂的准备了,甚至包括那位甄大娘子,她这么多年来,有时候还会梦到那一日的巴掌,偶尔半夜梦醒,两手抱膝,轻捂脸蛋…… 不过听完欧阳戎讲述的情况,赵清秀立马有些惶恐不安起来,两手无处安放。 欧阳戎察觉到,问:“绣娘怎么了?” 赵清秀紧张写字,速度有些快到潦草: 她们送我礼物,我亦要回礼,后天就到了,我得抓紧准备 欧阳戎失笑:“你随意就行,到时候其实只是走个过场,她们肯定不会为难伱,哪怕没准备礼物……” 赵清秀用力摇头。 不行,岂可无礼 欧阳戎犹豫了下,摊开双手: “那行,你别太强求就行,礼不在贵,心意最重要。” “嗯。” 赵清秀重新张开双臂,柔柔的抱住欧阳戎,有些开心的荡起双腿。 连带着二人一起在秋千上渐渐晃荡起来,幅度渐大。 二人面对面怀抱的姿势,导致欧阳戎的身子渐渐觉得些许异样。 他深呼吸一口气,目不斜视了阵。 欧阳戎准备去瞄一眼绣娘。 迎面却发现脸庞被捧起。 是赵清秀抱住他头,不管不顾的傻乎乎献了上来。 原来她也难忍。 不过却是难得见到绣娘如此主动热情。 欧阳戎唇齿生津,眼睛微睁。 多余的一千三百功德,总算有处装了。 …… 欧阳戎捡起地上散落的一件件衣服,同时转身,悄悄关上房门。 他一路捡到了秋千旁。 咳嗽了声,穿戴完毕。 离开的时候,外面已经天明了,已过一夜。 欧阳戎眼神有些恍惚,出门之前,内视了下功德塔: 功德:六千一十二 将近一千三百功德用去。 什么精准控制。 欧阳戎长舒一口气。 绣娘还在睡觉,刚刚他其实喊她了,只是清秀少女翻了个身子,继续睡去了。 难得睡这么沉。 欧阳戎便没再喊她。 他神清气爽的出门。 招呼裴十三娘看护好院子。 欧阳戎扭头吩咐阿力,马车开往江州大堂。 刚到江州大堂,他就看见办公位上一道熟悉身影。 是元怀民。 欧阳戎好奇:“你怎么这么早过来,不像你啊。” 元怀民突然上前,拉住他袖口: “良翰,你十五那日会去庆功大典?” “嗯,没错,怎么了?” “没事了……”元怀民低头说:“我也去。” “被易指挥使揍……说服?” 欧阳戎笑问。 元怀民看了眼他,点点头。 离开之前,他又问: “良翰兄,那日我们一起吧,我等你。” “看情况。” “好。” 元怀民告辞。 欧阳戎摇摇头。 这时,燕六郎赶来,抱拳汇报: “明府!湖口县那边来人了。” 欧阳戎顿足,微微侧目…… 一炷香后,一间偏堂内,欧阳戎见到了王操之派来的机敏小厮,喝茶倾听一番。 他有些皱眉的问道: “你的意思是,目前为止,操之和陆道友还没找到那个瘦脸汉子的踪迹?同时,监视的人也不见段全武那边有任何异动,都守在水泽那边剿匪?” “没错,大人。” 信使恭敬禀告: “王掌柜托小的请示您,是否要大伙先回来,湖口县那边找遍了数日,都无果。 “那个瘦汉子没有进城,没有任何通关记录,他当日提前一站下船,在湖口县城郊下的船,后面应该是没有进城。 “段将军和三百甲士驻扎的营地,也不见他,因为营地那边的后勤供应都是湖口县衙惯例,孟县令依照您吩咐,协助王掌柜,派人调查过,确实也不见这瘦汉子人影,不知去了何处…… “王掌柜意思是,要不留些人手下来,继续在湖口县找,但大部分人手,先退回来,不必空耗在那里。” 欧阳戎面露沉思之色,在大堂内踱步片刻,扭头做出决断: “让他再等两日,再耐心找找,十五日的庆功大典前,不管有没有线索,全部返回浔阳。” “遵令,大人。” “好,你先退下吧。” 信使躬身退走。 望着空旷的偏堂,欧阳戎一对剑眉渐渐凝起。…… 赵清秀这一睡的很沉,且无梦。 年少吃苦的缘故,她本就是觉浅且多梦的缺气血体质,睡眠很轻。 赵清秀朦胧醒来。 她觉得自己是要醒了,意识恢复一些。 甚至皱巴巴床被下的赤果娇躯还翻了个身。 可就是醒前习惯性贪恋床榻的那么一次闭眼,赵清秀入梦了。 她四顾。 又是那个梦。 梦中有渊,渊内有蛟,蛟在吃人。 有越女斩蛟。 也有越女战死,坠入渊中。 渊中,蛟生,蛟灭。 赵清秀在人群最后方。 她……有眼睛了。 她能看见了。 赵清秀看见一道道或熟悉或陌生的高大女子身影,站在她的面前,像是一面面墙,围护着她。 赵清秀感觉自己处于一种超脱了当下的观察者视角,与忙碌的她们格格不入。 这些女子们好像有交谈,有喊一些名字,应该是她们中某些人的。 这些名字中,有赵清秀陌生的,也有她熟悉的。 有“雪中烛”,也有“鱼念渊”。 好像都是挂在女君殿祖师堂牌位上的女君封号。 赵清秀低头看去。 渊中全是恶蛟,死了又生,生了又死。 生生不息,斩杀不尽。 越女却不断战死,渐渐减员。 有些蛟并不是被这些高大女子们的剑斩杀,而像是自己在衰老死亡,短短几息间它们便经历了生老病死,生命力像是从它们体内抽离了一般,血色流失,变为颜色苍白却面目狰狞的蛟尸。 而被抽离的一抹抹血红光团,像是红色游龙一般,以电光火石的速度冲向了众人头顶最上方某个位置。 赵清秀仰头望去。 一柄青铜小剑倒悬。 悬浮在渊内所有生灵头顶。 它通体鲜血,有凝稠之血,将滴不滴。 所有游龙般的血色光团全部涌向青铜小剑,就像是蜘蛛网最中心盘踞的蜘蛛。 下方渊内,万千可怖到赵清秀难以形容的恶蛟,似乎全是它的食物。 可脚下这座渊深不可测,又如何吃的完。 恶蛟冒出的速度越来越快,越发狰狞恐怖。 就在这时。 “越处子!” 赵清秀听到身后突然传来不知何人的尖叫。 她看见前方所有的高大女子身影全都回头,望向了她。 她们没有面目,脸庞漆黑一片,只能看见一双双或凌厉或温和或怜悯的眼眸。 然而此刻,这些眼睛全部落在赵清秀的身后。 她愣愣回头看去。 一头赵清秀难以言表的面目可怖的巨型血红恶蛟,如龙般盘踞在她身后,张开了血盆大口,即将吃下去。 赵清秀难以控制自己双腿,往后倒退了一步。 “别害怕。” 她耳边突然有一道熟悉温润的男子嗓音开口。 “我在呢。”他说。 赵清秀浑身一颤,转过头看去。 是檀郎。 不过此刻的檀郎,浑身弥漫古怪的紫色雾气,看不清面貌,背手站立,与他并肩。 是啊,她好久没有看见他的模样了,即使在这古怪的梦里也看不到。 然而,赵清秀听到他的嗓音,却能直觉无比强烈的感受到他在笑语。 他的话语无比耳熟: “绣娘与其害怕它,不如大方接受……你下次再梦到,就大着胆子,好好瞧一瞧它,但心里牢记只是个梦,不可能真吃了你……呵,说不得你捡起块石头砸进去,看看哪个倒霉蛟的小脑壳中招……” 赵清秀脚步停顿。 感觉整个世界似乎静止了一般。 檀郎的紫雾虚影蓦然浓缩为一粒紫色石子,落在她的掌心。 赵清秀寂然片刻,回正身子,在周围众多高大女子的眼神下,她没有一丝犹豫,用尽全力,抛出石子。 紫雾石子砸中恶蛟。 如一粒水滴落在平湖上,同心圆波澜朝四方扩散。 像是被一粒细针刺破的琉璃瓶。 恶蛟碎去,分崩离析。 尸体凝聚成的血色光团化为两份,如两条游龙,一条上天,一条入地,轨迹相反。 上天的那一条“血色游龙”,直奔向青铜小剑。 入地的那一条“血色游龙”,俯冲回下方的渊。 像是被二者给平分。 场面似是要尘埃落定。 然而下一霎那,让全场所有人侧目的一幕出现。 “铛~” 那一粒刺破恶蛟的紫色石子,突然发出洪钟大吕之音。 两个游龙般的血色光团,骤然静止在原地。 头顶,布满鲜血的青铜小剑抗议似的震颤了下。 脚下,不断有恶蛟冒头的渊,同样是翻江倒海。 紫色石子视若无睹。 “铛~” 伴随着第二道钟声响起。 两个游龙般的血色光团几乎同时调转方向,返回原地,合二为一成一团更大的血色光团。 光团里面隐隐可见一条小巧精致的困蛟虚影不停歇的转圈。 “铛~” 第三次钟响。 每一次钟声响起,紫色石子便会颜色黯淡一层。 伴随着第三次钟响,紫色石子彻底消散。 蕴含困蛟虚影的巨大血色光团笔直射向下方娇躯纤细的赵清秀。 随着距离的拉近,巨大血色光团越来越小,最后化为一粒新的红色石子,落在赵清秀的手掌中,融入她掌心。 赵清秀眼睛直直望着已经消散的檀郎所化的紫雾石子位置。 她怔怔低头。 一条困蛟虚影在起掌心循环往复的转圈,却脱离不了她的五指,彻底温顺。 檀…郎? 梦醒了。 …… ———— (ps:呜呜晚了点,两更皆4k补偿!没偷懒,小戎这两天睡的不超过七小时,弱鸡手速。 对了,君子荣耀四星了,写作生涯的第一本四星作品,有点激动,感谢兄弟们的大力支持,兄弟们牛皮,爱你们!鞠躬露胸!!r2 最后,恳求一波月票,继续冲冲冲!) (本章完) 第716章 不拜莲宗,拜禅宗【求月票!】 第716章 不拜莲宗,拜禅宗求月票! 幽静小院,主厢房。 晨曦洒在凌乱的床榻上。 沉睡的清秀少女露在外面的肌肤,散发出火红的光晕。 一张小脸也不知是被这灵气异动,导致的充血红润,还是不久前和心上人的折腾,让她浑身泛红。 一呼一吸间,火红的光晕或盛或黯,像是蛟龙的吐息。 衣柜、房梁、床榻、书桌……整间屋子咯吱作响。 庭中秋千凌乱飞舞。 方圆数十米内,像是正在承受一股巨大无形的威压。 某刻,所有异象止息。 秋千越荡越低。 赵清秀一双失明的星眸缓缓睁开。 床榻内。 一口青铜长剑,倒悬头顶。 她熟视无睹的坐起身子,偏过扎马尾的小脑袋,朝向旁边空荡荡的枕头。 少顷,战胜噩梦的少女将他的枕头紧紧搂住,小脸深埋其中。 浑不去内视那已然六品、还惊现“困蛟奇观”的澎湃丹田。 终于,在枕上寻得了檀郎一丝余温。 赵清秀乍喜蓦欢。 …… 江州大堂。 送走了王操之派来的信使,欧阳戎独自坐了会儿。 又陆续接见了燕六郎、裴十三娘,他离开了江州官署。 明明是要好好放假来着,结果遇到突发消息,还是难免跑来一趟。 欧阳戎摇摇头。 “什么劳碌命……” 在周围书吏小官们略微古怪的目光下,请了假的欧阳刺史两袖清风的离开了江州大堂。 欧阳戎回到马车。 外面的阿力等了会儿,不见车内动静,小声问: “公子,去哪?” 欧阳戎似是回过神。 “回槐叶巷,今天小师妹应该来了,和婶娘商量生辰礼的事情,回去看看。” “是,公子。” “对了,昨夜我没回去,家里那边没有人来找?” “回禀公子,没有。” “好,知道了。” 欧阳戎重新闭目,其实刚刚上车后,他是去功德塔又看了看。 昨晚欧阳戎是夜宿了幽静小院,算是计划之外……主要是没有想到绣娘会如此情动。 其实绣娘本来就是一个缺爱又痴情的性子,点燃后,确实让人有点难以招架的住。 恰逢欧阳戎正好又有一千三百多功德剩余,无处安放。 于是干柴遇烈火……燃烧了一晚上 放在以往,他这样不回家,槐叶巷女眷们指定要着急,可能还要跑去浔阳王府找人。 而现在,欧阳戎不回家过夜,只是派人回去知会声……也没人说什么的。 都知道他在哪里。 马车内,欧阳戎伸了个懒腰。 这次一下子给绣娘注入了一千三百多功德,也不知道她那边是否有反应,修为方面。 此前每次注入完后,绣娘都完好如初,除了小脸蛋和皮肤有些动人的红润外,瞧着区不大,哦,还有更容易脸红了些。 这让欧阳戎此前不由怀疑起功德紫雾的质量。 上千功德都能兑换几个不错的福报了,转化为灵气修为的效果,好像没啥特殊的,不然绣娘怎么迟迟不破境啥的,欧阳戎记得绣娘此前好像是七品修为的样子……这功德紫雾,难道是有什么他没有发现的神异。 不管如何,这次功德注入的多些,有点费腰,但也不知这效果是否会猛烈一些。 欧阳戎思虑之际。 马车突然停下。 “怎么了?” 欧阳戎好奇问,他瞥了眼窗户缝隙外的风景,经过是离槐叶巷宅邸不远了,马车到了隔壁街道。 “公子,有人等您。” “谁?” 见多识广的阿力道: “瞧这车架和侍女,好像是王府的人。” 欧阳戎掀开车帘,瞧了眼。 是小公主殿下。 又在槐叶巷外的街道上堵他。 她的贴身丫鬟彩绶,正挡在欧阳戎的马车前,走上来和阿力知会了几句。 欧阳戎当即下车。 …… “公主殿下所为何事?” “大郎那边有情况,走,去王府。” 一架低奢车架内,欧阳戎刚上马车,离裹儿便言语了几句,惹得欧阳戎侧目。 他奇怪问: “怎么是殿下来通知。” “谢姐姐不是忙你婶娘的生辰礼去了吗,正好本公主出门,经过这里,知会下你。” “大郎那边什么事?” “你去了就知道了,和卫安惠有关。” 离裹儿眯眸道。 欧阳戎神色有些奇怪。 …… 浔阳王府,书斋。 谢令姜、陆压都不在。 欧阳戎与离闲一家人齐聚。 仔细看了看手中这一封字体娟秀来信,他眉头先是皱起,旋即松开,最后又皱了些眉。 看到一半的他,不禁抬头问一旁面色有些出神的离大郎: “安惠郡主又邀请你去同佛寺礼佛?” 离大郎脸色复杂,点点头:“嗯。” 离闲皱着眉,有些严肃的坐在最上首。 他旁边的王妃韦眉,脸色有些不好看,听完离大郎话语,冷哼了一声。 离裹儿直接道: “你往后看,卫安惠邀请离大郎去的佛寺。” “观音禅寺,怎么了?” 欧阳戎问道。 “日期呢。” “本月十……五。” 待他眸光看到信封最后的约定时间,欧阳戎的话语渐渐停顿。 他又翻阅了一遍,轻声道: “根据容女史所言,十五那日,安惠郡主不是要走吗?” 离裹儿点头道:“就是临别前,最后约一次大郎,一起烧香礼佛,而且,欧阳良翰,你看卫安惠约大郎去的寺庙。” “观音禅寺?” “你可知道在哪里。” “有点耳熟。” “观音禅寺是江南十大名寺之一,位置在……湖口县凤凰岭。” 欧阳戎下意识脱口而出:“湖口县?” “没错。” 看着欧阳戎逐渐锁起的眉头,离裹儿颔首道: “我看到此名去查了下,就是在旁边湖口县,欧阳良翰,你不是正派人在湖口县那边调查吗?有没有觉得很巧。” “嗯。” 欧阳戎低头,又将将信件翻来覆去的仔细看了几遍。 俄顷,他放下信纸,若有所思道: “卫安惠的说法是,十五日,观音禅寺有迎送佛骨的庙会,她要去替梁王祭拜一下,另外,再替魏王将三哥卫少奇的衣冠供奉此寺,立一个香火牌位……” 离闲忽然道: “这个安惠郡主十五不参加庆功大典,提前走人,难道就是因为这事,想赶这个观音禅寺的庙会?” 韦眉摇摇头,语气奇怪道: “不对劲,只是供奉牌位,为何不供奉在浔阳城,不是有东林大佛吗,或者送去东林寺也行,跑去观音禅寺作何?” 众人面面相觑,沉默之间。 离裹儿清脆道: “有个细节,若我没有记错,卫氏虽然信佛,却信的是禅宗。 “而观音禅寺,正好就是禅宗的名寺,是江南这边有数的禅宗寺庙,而东林寺是莲宗的名寺。” 离闲恍然大悟: “好像还真是,卫氏那边,连带着母皇,以前都是比较偏爱禅宗的,前两年东林寺的善导大师沾咱们光入京讲佛法,才让莲宗扬名了些,这才有了现在的东林大佛……这么一想就通了,难怪卫安惠舍近求远。” 众人听完,皆安静下来,面露思索。 欧阳戎缓缓点头: “伱的意思是,卫安惠赶在庆功大典前走,可能并不像咱们想的那样,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确实是和她这次邀请大郎的理由有关,是要去观音禅寺礼佛,安顿卫氏三公子的牌位?” “只是一种可能,以防咱们疑神疑鬼。”离裹儿轻轻颔首:“当然,也不排除,确实还有其它目的。” 欧阳戎面露沉思。 等了会儿,离裹儿问: “你想什么呢?” 欧阳戎看了眼她,开口: “今早湖口县那边的人来报,说找不到那个瘦汉子身影,疑似没有进过县城,而且也没发现段全武有勾搭此人的异动,湖口县军营那边不见异常,在忙剿匪。” “你怎么吩咐的。” “让他们再找找,和殿下刚刚说的一样,也不排除是否有其它目的。” “没错。” 欧阳戎突然道:“等我一下,我去问问.” “去问谁?” “容女史。” 离闲一家看见,欧阳戎当即出门,身影消失在长廊上…… 等到下午,接近黄昏,晚霞遍布天空的时候,离闲一家再次见到欧阳戎。 众人齐聚王府的书斋。 谢令姜也回来了,从离裹儿那里听说了离大郎收到邀请之事。 欧阳戎风尘仆仆赶回,来到书斋,茶都没喝。 众人看见他脸色有些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檀郎,怎么样。” 离闲关心问。 欧阳戎看了眼众人,面色犹豫了下,说: “确实没错,容女史说,安惠郡主十五那日提前回去,确实是要顺道去一趟湖口县的观音禅寺礼佛烧香,给卫少奇他们安放牌位……此事已和她报备,届时会让段全武那边,派些人保护她。” 众人闻言,松了口气,旋即交换起了目光。 欧阳戎端起茶杯,一口喝完,深呼吸一口气。 离闲尝试问:“檀郎,这么看,咱们是有点杯弓蛇影了,十五的庆功大典,本王与大郎还要不要过去了?” 欧阳戎看了眼离闲,没有立马说话。 离裹儿开口:“欧阳良翰,你回去再查下,不是有人在湖口县吗,去看看到底是不是如此……” 欧阳戎凝眉打断:“我知道。” 韦眉走上前,亲手给离闲、欧阳戎倒茶,有些笑意道: “不管是不是虚惊一场,檀郎安排的这些后手都没错,以防万一嘛,要妾身看,被这么吓唬一下也好,咱们准备更充分了,这是好事……檀郎辛苦了。” “没错。” 谢令姜赞同道。 她按照惯例的拿起一颗梨,给他削了起来,脆声说: “还是大师兄行事妥当,见微知著。这样吧,咱们已经在做的准备,依旧继续,也别撤下,至于王爷和世子十五那日去不去庆功大典,先待定,不要立马通知容真女史那边。 “至于十四日甄姨的生辰礼,倒是可以照常去,第二天去不去庆功大典,到时候再说,反正被借口准备好,主动权在咱们这儿。” “善。” “谢贤侄女说的没错,随机应变。” 众人纷纷点头,旋即都转头看向欧阳戎。 欧阳戎环视一圈书斋众人表情,接过谢令姜削好的大白梨,抿了下嘴。 少顷,他咬了一口梨肉,含糊不清说: “可以”。 众人纷纷一笑。 又商量了下,他们准备离开,就在这时,旁边传来离大郎弱弱嗓音: “父王、檀郎、阿妹……你们还没说,郡主这封信,该怎么回呢,她屡次邀请我,若真是坏心眼,也不至于这么笨,次次来请,现在看……” 离闲、韦眉回头瞅着他,异口同声问: “现在看什么?” 离大郎缩了缩脑袋。 谢令姜无语摇头,欧阳戎咳嗽了一声。 离裹儿走过去,轻轻拍了下阿兄的肩膀: “那阿兄就去吧,和她一起回京见梁王如何,直接把亲事给说了。” 离大郎:…… …… 离开浔阳王府的时候,晚霞还在远处大江的地平线上。 浔阳城的江景很美,在城里只要是角度不错的位置,都能看到。 欧阳戎登上马车,吩咐了句: “去星子湖,另外,把六郎叫过来。” “是,公子。” 两刻钟后,燕六郎进入马车,抱拳问: “明府有何吩咐。” 闭目养神的欧阳戎,沉吟片刻: “立马派人去湖口县,不,你亲自去送口信,和王操之说,不要再在城里和军营那边找人了,让他派人去观音禅寺,找人问问,看有没有那个叫钱晨的瘦脸汉子踪迹。” “是,明府。” 燕六郎领命,没问为什么,匆匆离开,他要去往浔阳渡乘船,连夜赶去湖口县。 欧阳戎目送燕六郎背影消失,转头看了眼天际的灿烂晚霞。 旋即回过头,他垂目,拍拍袖口道: “走吧,阿力,去小院吃饭。” “是,公子。” 马车立即驶向了星子湖畔某个小院的方向。 颠簸车厢内,欧阳戎微不可察的嘀咕道: “绣娘身子应该恢复差不多了,吸收这么多功德……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 —————— (ps:月票抽奖还有最后两天!大伙别忘了投月票呀,有pa5大奖~) (本章完) 第717章 梦夫人【求月票!】 第717章 梦夫人求月票! 幽静小院。 欧阳戎两手抱胸,身子侧靠在门框上,他安静看着厨房内绣娘的纤细背影。 欧阳戎上午过来的,陪着有些忐忑的绣娘,准备起了婶娘生辰礼那日她要回赠的礼物。 诸女送她,绣娘也得回赠,这是礼节。 欧阳戎无奈,只能陪着她一起准备。 中午饭点,赵清秀给他下面条吃。 此刻,她正在木板上认真揉着一个面团,不时加点水。 眼下,看着被绣娘揉成一团的面,欧阳戎不由有些出神,目光直直落在上面。 只见这面条在绣娘两手之中,被揉成了各种形状,一会儿圆,一会儿扁,一会儿从她指缝间溢出,成了白花花的细条……化为各种形状,却依旧保持水滴状的韧性。 他脑海里不由的闪过了昨日从秋千到主厢房过程中的一幕幕。 绣娘虽然瘦弱,但是规模还是有点的,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还是最近营养太好,在幽静小院住下后,这些日子似乎有了再度发育的趋势…… 欧阳戎捂嘴咳嗽了声。 走上前,从后面抱着绣娘,和她一起揉起了面团。 赵清秀优雅盘发,微微侧头,浅笑了下。 欧阳戎轻声说: “不用这么紧张,小师妹她,你见过,薇睐也是,婶娘的话,她能来就行,长寿面是否做的好,不重要,那日最重要的是见一见面……” 赵清秀也不知道听没听,低头认真揉面。 欧阳戎想起注入功德的事情,旁敲侧击了下。 却没发现什么异样。 绣娘与往常一样。 欧阳戎也不方便探查她的灵气修为。 少顷,快天黑,欧阳戎吃了碗面,告辞离去。 赵清秀洗完碗后,走到了卧室,取出一口青铜长剑。 有困蛟虚影盘踞在剑上。 她微微歪头,小脸有些出神。 越女道脉的六品。 名为梦夫人。 在女君殿,只有晋升六品,才拥有进入那个地方的资格。 梦夫人,梦夫人,是吴越之地神话中,上古神灵的名字。 它不是一位神灵,而是一类神灵,古书上说,她们行走在吴越先民们的梦中…… 而赵清秀早上做的那个梦,其实就是晋升的必经过程。 她有那口青铜长剑,本来是用来辅助渡过此梦的,这也是大师姐、二师姐此前来信放心她破境的缘故。 结果青铜长剑没有用……或者说,是没有来得及用。 虽然赵清秀眼睛看不到,但是却能感受到自己这个六品好像有些不一样。 甚至晋升的仪式都有些不一样。 没用上压胜恶蛟与梦渊的青铜长剑不说,她还在梦里莫名其妙收服了一头可怖恶蛟。 此前从师姐们那里听到的晋升仪式,明明只是需要活着逃离恶蛟与梦渊即可,不被吃掉就已经是胜利了,天赋异禀的,能第一时间洞破,脱离梦渊。 然而到她这里倒好,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意外…… 赵清秀的脸色,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她内视起来,顿时看见了丹田中的“困蛟奇观”。 她起初是有些怀疑这是不是错觉的,因为这并不是六品梦夫人该有的能力。 梦夫人只是拥有了进入那个地方的资格罢了。 而像现在这样,绝对不是什么越处子身份的神异加成,因为赵清秀以前在师尊那里从未听说过此事,至少前辈越处子们都没有。 除了困蛟有些奇异的隐隐泛起紫色外,这“困蛟奇观”,她其实还挺熟悉的,并不陌生,因为听大师姐讲述过。 而大师姐是上品练气士。 这“困蛟奇观”明明是和梦夫人之后的那个境界的“二字”真名息息相关的! 但她似乎是提前拥有了…… 赵清秀手握青铜长剑,上面的血斑愈发炙热,她置若罔闻。 同时也看不见一条淡淡的恶蛟虚影在剑身上缠绕起来,青铜长剑微微龙鸣。 沉思的赵清秀,突然想起了昨日那个梦,梦里檀郎所化的紫色石子困住了那条恶蛟,送到她的手中。 赵清秀再度内视。 一条紫色困蛟的虚影在丹田循环往复的转圈,此紫蛟有些眼熟,早上那个梦里似是见过它凶神恶煞要吃掉她的狰狞模样,然而此刻,却脱离不开丹田范围,老老实实转圈,彻底温顺了下来…… “啊啊……” 赵清秀不由再度想起了梦中那道属于檀郎的紫色虚影。 难道说,是檀郎的缘故…… …… 湖口县。 东市一家早点铺子的摊位上,王操之埋头吃完了一盘热气腾腾的蒸米粑,又懒声喊来老板娘,再呈一笼上来。 一笼有五块,这种蒸米粑形状类似大号的饺子,皮薄有馅,还可以油炸。 两文钱一笼,还很便宜。 一盘蒸米粑被忙碌的老板娘端到了面前,王操之舀了一勺腌萝卜撒了上去,津津有味吃了起来。 这是姐夫教给他的吃法。 突出一个快猛恨,把早点吃出一股痛快感。 这叫蒸米粑的玩意儿,在龙城县也有,说不上是湖口县还是龙城县的特产早点,反正都差不多。 王操之记得在龙城县时吃过,和姐夫、谢姐姐一起吃的。这几日在湖口县转悠,遇到这老熟人,于是每日清晨都光顾了起来。 还别说,这种江南小县的小吃,虽然没有金陵那边的各色茶点精致,但是吃着就是带劲 又是一盘蒸米粑下肚,王操之长吁一口气,起身去付了几粒碎银。、 他仔细收起老板娘给他找零的一小把铜板,一枚枚的数清楚后,在老板娘有点嫌弃眼神下,面色自若的塞进怀里,走出了早点铺子。 老板娘可能是嫌弃他明明穿着一副富贵公子的大款模样,结果还精打细算的找零钱,将油腻腻的铜板一个不剩的收起。 周围的食客估计也是笑话的眼神。 但王操之只是淡淡一笑,浑不在意的离开。 别人笑王操之小家子气,王操之却笑他们不懂欣赏美景。 半老徐娘的老板娘,弯腰给人辛苦找零钱时,本就松垮的对襟长裙所露出的含沟风景,哪里是那些一掷千金不找零钱装大款的笨蛋能欣赏到的…… 况且哪怕是鄙夷的翻白眼,也是这类拥有小麦肤色、透着质朴健康的乡野熟妇的一种魅力,走前还能再吃一餐,秀色可餐的餐,今早确实是吃饱了。 吃饱了,也好给姐夫干活。 王操之点点头。 刚走出早点铺子,就有一辆低调马车不知从何处驶来,停在他的面前。 王操之刚登上马车,在座位上坐下,脸色就重新严肃起来。 “汇报下。” “是,掌柜。” 车内等候的随从低声禀告了下目前位置的调查情况。 王操之闻言,眉头逐渐愁皱,低声: “还没找到那个瘦脸汉子?” 随从立马道:“禀告掌柜,咱们的人一直在几个城门口前全天段的守着,若是有消息,一定会第一时间来报……” “行了,先去湖口县衙吧。” “是,掌柜。” 王操之想起什么,问:“陆道长呢。” “还在城郊军营那边,和咱们派去的人一起盯梢。” “有什么新消息没。” “没有,那批白虎卫甲士一直看守着水贼,那批水贼最近卷缩在水泽里不出来,军营那边便也没什么大的动静,咱们的人去守了几日,都不见那位段将军有离开或是见什么陌生人的迹象。” “明白了。” 王操之点点头。 那位陆道长虽然性子有点古怪,成天顶着一张面瘫脸,但是还是很配合他们的。 刚到湖口县的几天,这位陆道长陪着他们,将城里搜了个遍。 眼见城内无果,现在他又是跑去了城郊军营那边,配合他的人,秘密监督段全武…… 遣退随从,王操之继续乘车去往湖口县。 马车在经过一处人满为患的布告牌时,王操之微微掀开些车帘,看见了众人围聚的那几张布告。 布告上通缉的几个大汉,不管是刀疤脸还是满脸横肉,装扮都是全黑,还是统一的打扮:上身紧束背甲、下身短衫裤。 这类打扮,非常适合于水上活动。 王操之见怪不怪的放下了车帘。 这是湖口县衙和段全武手下的白虎卫一起投放的通缉令。 通缉那批胆大妄为的水贼。 马车径直经过布告栏,王操之突然想到,若是也贴这类布告,通缉那个瘦脸汉子,发动湖口百姓们的力量,说不得很快就能查到此人踪迹。 不过,他是奉姐夫欧阳戎的命令秘密前来的,查的还是安惠郡主府内的人,不方便大张旗鼓。 湖口县的孟县令也是这个意思,给他们的调查大开便捷后门归开后门,但也是不方便拿到台面上。 王操之叹了口气。 一想到眼前这件陷入了死胡同的正事,早点“一鱼双吃”的良好心情顿时荡然无存。 他有些犯愁的赶到了湖口县衙,在和孟县令秘密见面交谈完后,准备走人。 就在这时,常跟在他身边的一位机灵小厮匆匆找来。 “掌柜的,刺史大人那边来口信了……” 王操之停下脚步,遣退众人,有些叹气的招了下手: “说吧,欸,姐夫是不是不满咱们进度,在催促了……” “没有,不是此事。” 机灵小厮摇摇头,凑上前,在王操之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燕兄来了?” 王操之脸色先是诧异,旋即迅速转身,严肃走去: “走,带本公子过去。” “是。” 少顷,来到一处客厅,王操之看见了燕六郎等候的身影,立马入内,同时转身,关上了大门…… 一炷香后。 一口气讲完的燕六郎,端起茶杯,润了润嗓子。 “观音禅寺?” 王操之嘀咕,面色略微疑惑,看了眼燕六郎。 “燕兄请稍等片刻,鄙人过去查查。” 王操之放下茶杯,径直走出门,身影在燕六郎的平静目送下远去。 王操之带着机灵小厮等人离去了县衙,飞速出城,去往观音禅寺。 日升西落,一直等到了黄昏傍晚。 终于等到了王操之风尘仆仆赶回来的身影。 …… (本章完) 第718章 好久不见,小怀民【求月票!】 第71八章 好久不见,小怀民求月票! 有些昏暗的客厅内,燕六郎正在孟县令的陪伴下喝茶等待,只见王操之快步返回,来到他面前,有些喘不匀气的呼喊: “燕、燕兄!” 燕六郎放下茶杯,转头看去,发现王操之神色除了欣喜之外,还有些许古怪。 “王兄派人去观音禅寺调查了。”他问。 王操之捣蒜般点头:“嗯嗯,去了,我亲自去的。” “哦?情况如何,可有何发现?” 空旷大厅内,只听闻,矮个青年的语气犹然带着一点不可思议: “找到人了,还真在观音禅寺!” …… “钱晨找到了?” “找到了,此人正在观音禅寺。” “说说。” “王兄亲自去的,这个钱晨住在观音禅寺的客舍,难怪一开始在城里找不到他,此人一直没有经过湖口县城,也没有去军营那边,而是一下船就去了凤凰岭的观音禅寺,寺庙客流量大,此前没有注意到这一块。 “而且根据王操之的调查,这个叫钱晨的家伙,应该是为了给安惠郡主十五那日来此寺的庙会烧香礼佛铺路,他以安惠郡主的名义,提前捐了一笔钱,还和观音禅寺的寺住持商量了接待安惠郡主的事情。 “他现在算是寺住持的座上宾了,住在住持安排的客舍中,王兄的人此前之所以没找到,因为……” 上午,阳光明媚。 槐叶巷宅邸,饮冰斋的院子里,火速赶回的燕六郎,正停步庭中,朝书房方向低头拱手,将湖口县那边的情况一一道出。 说到后面,他替湖口县那边的王操之等人说了两句。 书房内垂目翻书的欧阳戎,摆摆手,打断道: “找到就行,知道他没摸鱼,他的能力我还是信的,这次,钱晨的行踪确实超出了咱们预期…… “现在情况如何,观音禅寺那边找到了人,操之怎么处理的?” 燕六郎恭敬道: “王兄在找到人后的第一时间,回来告知了卑职,将调查到的大致情况讲了讲,就是上面汇报明府的这些,卑职先走了一步,赶着回来复命。 “走前,王兄让卑职带话说,现在他们找到人了,后面还会带人继续盯着钱晨,不会出现松懈,也不会再跟丢此人,经过前几日的经营,他们现在在湖口县那边,算是布下一张巨大的新网,钱晨跑不掉的,敢有其它异动的话。 “后面若是有新消息,王兄会第一时间让人带回来,包括段全武和军营那边,都有人盯着呢。” 欧阳戎闻言,注视着手中书卷,安静了会儿,他轻轻颔首: “知道了,六郎辛苦了,退下吧。” “是,明府。” “等等。” 燕六郎刚准备转身离开,就听到欧阳戎一声呼喊,好奇回头: “怎么了明府,还有何事吩咐?” 欧阳戎从案头整齐堆积的书信中,抽出一张红纸请帖,递了桌边: “拿去,婶娘特意叮嘱我交给你的,说你今年辛苦了,明天晚上她的生辰,你别忘了到席,另外,别带什么礼物,婶娘说你不准带,不然她要发脾气了……” 燕六郎愣了下,走上前,拿起请帖。 他低头,看了又看,脸庞微微动容:“明府,卑职……” 欧阳戎恬淡的摆摆手: “好啦,收下吧,听婶娘的,不用带什么礼物,人到了就行,城里让你监督的那些地方若是没什么事,也不用一直紧绷着,明晚过来一起吃个饭,十五号庆功大典的事情十五号再忙,也不差这一餐饭,到时候大郎他们也来,咱们可以喝两杯。 “对了,绣娘也准备了些米酒,到时候会带过去,正好尝尝。” “知道了,明府!明夜卑职一定到。” 欧阳戎笑了笑:“好,去吧。” 燕六郎收起红纸请帖,重重抱拳,退出了院子。 书房的书桌前,欧阳戎收敛笑容,丢下手中书卷,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从卫安惠府邸悄摸离开去往湖口县的那个叫钱晨的汉子,总算是找到了。 结果有些情理之中,但却又在意料之外。 他竟是去给卫安惠准备后日她离开浔阳城、去禅宗的观音禅寺礼佛的事情。 欧阳戎抿了下嘴,起身在书房内徘徊了两圈,再度吐出一口气。 他拿起外袍披上,转身出门,准备去浔阳王府,和众人知会一声。 另外,还有裴十三娘与饮冰室商号那边,也可以稍微减少一些冰块运输量。 仔细想想,再这么大规模的运送冰块进去,可能就要惹人生疑了。 …… 浔阳石窟。 竹林。 白雾弥漫林间,下午的阳光也难以刺破,反而愈显朦胧。 一道冰冷冷宫装少女的身影从林间走出,来到竹院前,推开了柴门。 她身影在门前驻足片刻。 抬头看了会儿阳光都无法洞破的朦胧白雾。 少顷,容真笼袖,回到屋中。 她小手从袖中抽出,随手将一块用剩下的木料疙瘩,放在桌上。 刚在老乐师院子里吃完饭的容真,走去井水边,打了一瓢水,低头认真的清洗两手。 洗完手,她回到桌边,腰杆挺直的坐下,一丝不苟的继续干活。 只见,桌前的宫装少女,一双白净无暇的芊芊玉手,捏起了一把锋利小刻刀,再拿起旁边的木料疙瘩,埋头认真的雕琢了起来。 这块木料是她从俞老前辈那里顺手讨来的。 是老乐师做完那把一弦琴后,用剩下的木料,不是什么稀罕物。 但容真正好要用上。 此刻,只见这块木料疙瘩在她一双巧手的雕刻下,渐渐化为了一颗大致为圆状的珠子。 容真停顿把玩了片刻,继续细细打磨…… 约莫半个时辰后,容真放下锋利雕刻刀,摊开手心,上面静静躺着一颗圆润无比的木珠子。 她取来一小罐珍贵蜡油涂了涂,将它打蜡抛光。 大功告成,容真将这颗圆润泛光的精致小木珠,丢入一旁准备好的小瓷碗中。 “咯噔”一声。 滚入瓷盘的崭新小木珠,撞到了其它珠子,发出金石撞击声。 只见这只小瓷碗中,竟还有其它类似的珠子,它们材质各异,有黑山石的,有冰花籽的,有红玛瑙的,有黑檀木的…… 它们五颜六色,但和最新的小木珠一样,皆是圆润,泛着光泽,大小大致一样。 容真又在小瓷碗中仔细挑出几枚有瑕疵的,继续握刀打磨至圆润完美后,才收了手。 她细致挑选,从中数出了十七枚珠子,用一根红绳,将它们一一串起。 期间,还有闲情搭配一下珠串的颜色…… 串完满意的第十七颗珠子后,宫装少女毫不犹豫的取下手腕上那一串陛下赐予的白玉佛珠。 她用小刀挑开其绳子,卸下其中的一粒白玉佛珠,转而拼凑到新手串上去。 制作完毕。 容真微微松了口气。 总算赶在欧阳良翰的婶娘生辰礼前一日,制作好了此物。 她平日事务繁忙,只能每日抽空做出一颗珠子。 另外,在主石窟那边,容真也悉心准备了一份礼物,准备在庆功大典那日赠给欧阳良翰。 桌前,宫装少女残留木屑的白巧手掌攥紧了这串新佛珠。 此物名叫十八籽,是北方佛门内的一种特色手串,用以祈福消灾,每串十八籽,都是由十八种不同材质的金石、木料组成,哪种配哪种没有严格讲究,主要考虑各个籽的个头大小,配起来美观即可,另外,每颗珠子也代表不同的寓意,黑山石寓意财源广进,冰花摩尼籽象征幸福安康…… 这串十八籽,容真准备作为送给那家伙的婶娘。 保她平安。 明日他婶娘生辰礼,容真总不能空手过去。 而只要是她送出手的,自然都是重礼。 若说以前她没有在欧阳良翰那位婶娘面前留下什么好印象,那这一回,可能就要印象深刻了…… 容真垂目,脸色出神之际,外面院子突然响起了中年女官的敲门声与禀告声: “女史大人,安惠郡主来了,在主石窟那儿,想见您。” “郡主又是带马夫和随从过来的?” “是的。” 容真语气孤寂: “你去传话,说本宫身子有些不适,没法陪同。” 中年女官领命,立马出门。 一刻钟后,中年女官再度返回竹院,神色有些为难道: “女史大人,安惠郡主关心您,跟过来了,在院外不远处等待,想看望下您。” 容真继续道: “去传话,说本宫身子好了点,但有事忙,请郡主回。” 中年女官似是愣了下,再度出门。 不多时,中年女官回来复命。 总算是打发走了安惠郡主。 中年女官看了眼容真的淡淡脸色,也不清楚那位郡主是何处惹到了女史大人。 她小心翼翼问: “女史大人,郡主后日就要离浔去湖口县,今日恐怕是最后一面了。” “哦。” 容真的回应有些冷淡。 中年女官不再多问,转身准备退下。 却听到身后传来容真的声音; “等一等,这次郡主来石窟,有哪些人过去接待了?” 中年女官报了一串名字,包括宋嬷嬷和一些监察院女官,还有白虎卫的一些主要将领。玄武卫的韦密不在。 容真突然问:“易指挥使人呢?” “去浔阳城找元长史了,还没回来。” “好,退下吧。” “是,女史大人。” …… 星子坊。 承天寺,一处斋院。 元怀民情绪有些低沉的返回自家院子。 虽然每天上值这件事,确实让人情绪高不起来,但现在是下值时间,也没加班,按道理说应该是一天之中最快乐的时候,元怀民却提不起什么兴致。 像是有一块铁压在了心头,对于眼前诸事,也索然无味起来,只想时间赶快过去,渡过那一日。 元怀民叹了口气,推开院门。 院内,李鱼不在,应该是在隔壁的斋院,因为昨夜易千秋来了,李鱼默默搬到了二人提前准备好的隔壁院子去了,还把行李与收藏的笔直木棍们,都转移了过去,以防万一。 元怀民在院子里转悠了几圈,脸色有些发呆,少顷,去往卧室,从柜子深处掏出了几根从李兄那里顺来笔直木棍,低头把玩了下,情绪却有些心不在焉的。 放在往日,他高低得把笔直木棍拎出门,转悠几圈,给寺中朋友们炫耀炫耀。 今日,元怀民却像是一根焉了吧唧的茄子,低头摸棍,无精打采。 “咚咚咚。” 空旷院内响起了敲门声。 元怀民身子蓦然颤了下,但旋即他反应过来,应该不是秋娘来了。 因为她不用敲门,是直接踹的。 现在是敲门声,不是踹门声。 而且后日去庆功大典作画的事情,他已经答应了她。 还包括涉及良翰的那件事。 秋娘得到答复后已经放过了他,不再继续逼迫。 元怀民深呼吸一口气,迅速调整好情绪。 他把笔直木棍重新塞到桌下,揉了把脸,走向院门。 “谁啊?李兄?” 外面没有应答声。 元怀民一脸奇怪的走去,拉开了院门。 只见院门口,有一道佝偻身影。 好像是一个短小精悍的小老头,两手背在身后,背对着元怀民和院门。 他穿着相比于大周朝男子着装还有古色古香的古服,一双草鞋,麻衣短袖,背影气质却气质怡然悠闲,腰间好像还挂有一副画轴,用灰麻布包裹,露出的画轴部分,似乎是青铜材质,这令元怀民隐隐眼熟。 此刻,可能是听到了身后开门的动静,小老头转过身子,看向了打开门后一脸疑惑的元怀民,上下打量了下他。 门内外,二人面对面的注视。 精瘦小老头一张脸庞上布满皱褶,一双眼睛很小,笑起来眼睛会眯起。 在看见这位来客的一刹那,元怀民像是被人施展了定身术一般,身子僵立在了原地。 带画卷来的小老头踮起脚,笑眯眯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些感慨道: “好久不见啊,小怀民,出息了啊,听说你现在是在为圣人作画,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啊。” …… ———— (ps:好兄弟们,求月票呀~) 第719章 来自桃花源的老人【求月票!】 第719章 来自桃花源的老人求月票! 日暮黄昏,渔歌唱晚。 双峰间南岸,官道旁。 一辆大周朝郡主规格的车辕停泊路旁。 周围巡逻的白虎卫甲士们对这辆车辕似是见怪不怪了,无人上前审问。 只不过眼下的车辕,有些奇怪。 马车位置不见人影,车上帷帐后方,却有人。 卫安惠隔着车辕上的瑰红色薄纱,望向远处“垂头丧气”西落太阳。 视角问题,这轮落下的红日,正好处在双峰尖的南峰、北峰之间,落到了中间的江水后方。 卫安惠看的有些出神。 曾经有一位卫氏的家臣来自东之滨,向她的父王梁王殿下献宝时,附带禀告过,人间的太阳每日都是从东海的尽头升起,一路西去,疑似也要落入类似的“西海”。 幼时的卫安惠在殿堂的大门外偷听到后,曾经不止一次的疑惑,太阳这么大一个火球每次落入海中,是否会发出类似烙铁与水的“刺啦”声,且是寻常声音的万倍不止。 直到现在,她也会偶尔想起,但也没有小时候那种疑惑不解的执念了,因为现在清楚了,世上很多事是没答案的,何必常常困恼自己呢。 “郡主怎么出来了。” 就在卫安惠出神之际,卫武从远处走来,登上马车的马夫位置。 他还是那一副老模样。 马夫的衣饰,头上带着一条白布条。 卫安惠收回目光,看向卫武时,发现他手中好像有一串珠子,被他收入袖中,看不清楚模样,好像是王叔魏王赐予的。 说起类似佛珠,容姐姐手里好像也有一串白玉材质的…… 见卫安惠呆呆的,不说话,卫武又问: “那件紫裙呢?郡主见到容女史了?” 卫安惠摇摇头。 “容姐姐不见我,裙子我托易指挥使送进去了,她刚刚从浔阳城回来,经过这边……” 卫武轻轻颔首。 卫安惠看了眼浔阳石窟方向,问: “武叔刚刚干什么去了?” 卫武道垂目:“我去把三公子的牌位和骨灰收起来了,后日,郡主带回去吧。” “好。” 卫安惠抿了下唇。卫武忽问: “郡主为何给离扶苏发去邀请,你之前不是不让我们邀请他吗?这次怎么自己主动邀请了?” 卫武回过头,看不见瑰红色帷帐后方小郡主的具体表情,只能看见她似是低头姿势。 卫安惠没答,反问道: “武叔,为何要我十五那日一早就走。” 卫武对前面那件事未有责怪,表情木讷的点了点头: “那日可能危险。” 卫安惠问:“是有反贼吗,那咱们去湖口县,就不危险了吗,听说那儿有水贼匪患,官兵正在剿匪。” 卫武摇头:“已经派人去提前安排了,郡主大可放心,出发就行了。” 卫安惠低声:“放心过去……” 她感受到身下的马车突然开动,是卫武在启动马车。 驾车的国字脸汉子忽然道: “郡主,这次他好像也没应你,你喊他也没用。” 帷帐后方的卫安惠一言不发。 …… “吴……吴先生。” 星子坊,承天寺,一间斋院前正有俩位故人重逢。 元怀民情不自禁喊了声。 精瘦小老头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些满意的上下打量了下他,和蔼问: “怎么,不请老夫进去坐坐?” 元怀民第一反应是有些紧张的经过精瘦小老头身旁,走到门外,左右四望周围的巷落,似是担心着什么。 “老夫只有一人,小怀民无需再看。” 精瘦小老头摆摆手,恬淡道。 元怀民确认周围无人,回过头,发现吴先生已经背手走进了院子。 他无奈,只好跟进去,紧关院门,挂上木牌,谢绝来客。 精瘦小老头先在院中饶有兴致的转了一圈。 元怀民跟在后面,手脚有些无措。 明明他身高颀长,跟在瘦小老头身后,却和一个小媳妇一样拘谨。 “你这院子是两个人住吧?” “嗯。” “你倒是在哪都一样,孤身一人,过的自在,管他境遇如何,只要是有酒有乐曲就行,当年在长安破寺里初见你时,老夫就知道你是这么一个人,喝的烂醉如泥,宿醒了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还舔着张脸找老夫借钱。 “老夫当时就一个穷到给秃驴们画画的,一大把年纪了,哪里有钱借你,真是不害臊,伱那日还夸下海口,说自己祖上老阔了,家财万贯,挥金如土,改日就带老夫回去,想要什么就拿什么,你祖宗付钱……结果那一笔欠款,到了老夫离开长安时,才见你扣扣嗖嗖的还清,哈哈哈。 元怀民闻言,有些难为情。 不禁说出: “但是晚辈后面还是带吴先生您回去了,也送了您东西,履行了诺言,晚辈也是现在才知道,当时送你的东西,会闯下大祸来……” 吴道子像是没有听到,背手前进,笑眯眯道: “不过,你这千金散尽还复来般的乐观豁达,很合老夫的胃口。” 元怀民欲言又止。 吴道子突然在一间书房前停步,原本笑眯眯表情愣了一下,轻“咦”一声,他走进房中,拿起桌上一沓画卷,仔细瞧了瞧。 吴道子回过头,有些认真的说: “你还在画着啊,老夫当年教你的那些画艺,是一点也没落下,反而愈发精进,可也不见你用它扬名。” 元怀民摇头:“只是临时抱佛脚,吴先生不是也知道,我要给圣人献一副画吗。” 吴道子啧啧称奇:“不,你一点也不是临时抱佛脚,你在画艺一道上,已经算是尽得老夫真传了,无需谦虚。” 元怀民不说话。 同时也没有说,他这些年在江州司马任上,除了专研画艺外,还醉心琵琶琴曲等技艺,还有最近跟随李鱼兄一起研究的笔直木棍……都是一些无用、或说不想用,但却有趣的东西。 吴道子放下画卷,走回院中,悠悠坐下。 元怀民无奈,上前给他倒茶,间隙,他垂目说: “我一直不解,吴先生您画技了得,出神入化,在长安佛寺作画扬名后,连二圣都亲临来请,荣宠至极,当年却又为何不在宫中继续作画了。” “那小怀民,你又是为何不愿露出画艺,嗯,还有诗词文华一道,你又是为何闭嘴的,怎么不去给大周女皇歌颂一下太平盛世?” 元怀民无言以对。 吴道子接过茶杯,低头瞧了眼茶水,问: “当年那一跤摔狠了吧,再也不见你有什么诗词佳作传出来,长安少了个风流不羁的大才子,江州浔阳却多了个爱宿醉迟到的破落司马。” 元怀民低声:“是我活该,不该非议朝政。” 吴道子恬淡的说: “老夫倒是觉得你的诗没错,她卫昭就是牝鸡司晨,就是窃国之贼,文人诗词里抱怨几句怎么了,玩那文字狱,与掩耳盗铃无异,还不准人说了?过了一百年,青史上也依旧要写她卫昭,在大乾天授元年窃了国。” 元怀民摆手: “我那时是不知天高地厚,在青楼朱馆作乐,被狐朋狗友一哄,什么话都乱说,什么诗词都敢做,太年少轻狂了,自己贬官不要紧,后面还连累了家里,把我强保下来,才不至于人头落地……落得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像秋娘说的,这个教训我得好好吃,不能再拖累她们了。” 吴道子笑眯眯的竖起一根食指,摇了摇: “不不不,都说酒后吐真言,小怀民,你若是心底真的认错,你就不会沉寂这么多年了,不会不服从家族安排重回长安了,有那么多次机会,你都不把握,像小娃娃一样较劲,你说,对于那事,你心里当真没有一口气在吗?” 元怀民依旧摇头。 他笑了下说: “我这些年在浔阳过的挺好,长安的往事,偶尔想想,真如一场大梦,恍如隔世。 “记得刚来浔阳城的那几晚,每次看见窗户外面的漆黑大山,不同于璀璨灯火、光耀万年的长安,我都有点害怕,但望多了此景,却渐渐顿悟了,我是个好吃懒做的俗人,不适应这巨变的长安。” 吴道子摇了摇头: “小怀民啊,你不是俗人,嘴里说自己是俗人,但你不是,可能很多人都说你好吃懒做,说你厚颜无耻,但只有老夫知道,你是一个清高的人,别人笑你太懒惰,你却笑他人看不穿…… “可是清高的人,是活不痛快的,反而是越俗气的人,越是如鱼得水,想要顺风顺水,第一件事,就是要心底承认自己是个俗人,因为这世道就是不能让清高的人得志的,那会太傲了,大伙都不满,你说可惜不可惜? “但是这话也不绝对,因为千百年来,总有那么几个清高的人,撞到大运,天降的大运,让其顺势而起,扶摇九天,不用勾心斗角的往上爬,就成为了举世瞩目的人物,这也是很多小娃娃话本里爱看的英雄人物。 “可这样的人,决不会觉得自己是狗屎运,不会觉得是撞了大运,因为清高,他们会清高的觉得是自己厉害不凡,你说可气不可气?这让万千无运道、却努力爬的俗人如何不愤慨嫉恨? “这反过来也让同类的清高之人,无运道的清高之人,愈发难以存在了,因为会一直摔跤一直摔跤,摔到他们认俗为止,这也是大多数清高之人的结局,至少老夫看到的都是如此……但是也有一个例外。 “什……什么例外?” “你这个例外。”吴道子上下打量元怀民,十分慨然说:“你是越摔倒,越是清高,哪怕摔到现在这样,从繁华富饶的长安,一路摔到江州浔阳的穷乡僻壤,但你就是不去变,你还是清高得很,你小子心底真傲啊!傲的好!” 元怀民沉默了,万千话语全部卡住。 吴道子眼神意味深长的看了看他。 他喝了口热茶,突然道: “小怀民,若是给你一份大运,让你也当一次得大运的清高之人,当一次举世瞩目的人物、小娃娃话本里爱看的英雄人物,你要是不要?” 元怀民直接偏开了视线,看着一旁的地面,语气有些生硬的说: “吴先生莫再开我玩笑了,您快走吧,拒绝圣人橄榄枝后,这些年朝廷就一直在找您,更别提之前那件事,你从我元氏秘库中提前取走的东西……走吧,您现在走,我就当您没来过,我什么也不知道。” 吴道子丝毫不急,反而一脸感兴趣的换了一个方式问: “那这样,你既然说自己喜欢好吃懒做,说自己是俗人,那干脆就更洒脱一点,老夫带你去一个更适合独居摆烂之处,如何?” 精瘦小老头一笑起来,眼睛就眯成细缝,几乎看不见: “那地方叫桃花源,你可能听过,里面的人都不错,老夫也去过。” “桃花源?” “嗯,怎么样,感不感兴趣?” 元怀民疑问:“这个桃花源,是不是桃花源记里提到的那个?真有这地方?吴先生您找到了?” 精瘦小老头笑容不变:“小怀民选一个。” “不选,吴先生这次来,到底是要干嘛?我谪居浔阳,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大手大脚给您了。” 吴道子脸色平静下来,说: “老夫不是要你的东西,老夫其实一直把你当作学生,亦师亦友的学生,从你在长安那座破寺里醒来找我借钱起就是了。” 元怀民情难自禁,语气激烈了点,几点唾沫飞出: “我何尝不也是把吴先生视为师长,但也仅限于此,只是传授画道的师长,我并不想掺和您要做的事情,也不想指摘。” 他用力的摇头说: “我哪也不去,浔阳很好,我不走,我不想得大运扶摇直上,也不想去什么桃花源,我只想待在这里过些安稳日子,囊中宽裕了就去浔阳楼听听琵琶,囊中羞涩了就去好友家蹭蹭饭,下值回来,还能陪朋友去捡捡木棍树枝……” 吴道子奇怪问:“那你这次为何给大周女皇献画?不就是拍马屁邀功吗。” 元怀民不回答,伸手有些不客气的把精瘦老者的茶杯夺走,偏头看向一侧。 送客的意味不言自明。 吴道子却笑容开心的看着他,有些感叹的问: “若老夫偏要你继承衣钵呢。” (本章完) 第720章 元怀民:除了钱,我不接受任何衣钵!【求月票!】 第720章 元怀民:除了钱,我不接受任何衣钵!求月票! 面对近乎直白的“继承衣钵”这个话题。 吴道子在元怀民这儿听到了一个怎么也想不到的回答。 “若、若是金银珠宝什么的衣钵,先生倒是可以给我,我帮、帮您保管,至于其他的,还是算了吧。” 元怀民用力摆手,义正言辞的拒绝了一半。 吴道子抚掌大笑起来。 “哈哈哈小怀民,你啊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吴先生快走吧,你过来的行踪说不得已经传出去了,官府的人可能已经在路上,良翰兄很厉害的,燕参军也是,城里的风吹草动都难逃他们和监察院女官的法眼。” 吴道子有点好奇的问: “这个良翰兄是谁?是你们江州那个姓欧阳的年轻刺史吗?” “没错。” “他之前是不是协助朝廷颁布过什么限越女令,还把江州境内云梦剑泽的眼线一网打尽?” “对,良翰兄雷厉风行,很厉害的。” “哦。” 精瘦小老头反应淡淡,元怀民看见他屁股丝毫没有挪动的意思,坐在石凳上,慢悠悠喝茶说: “这年轻人估计自己都要自身难保了,放心,这两天管不到你的。” 元怀民立即问: “什么意思?先生是知道些什么?” 他脸色有些难言。 吴道子笑而不语。 元怀民咽了咽口水,有些紧张的问:“先生是知道了些庆功大典的事?” 吴道子多看了眼他的表情,突然反问:“小怀民是知道些什么吗?” 元怀民摇摇头,过了一会儿继续问: “先生,您是不是认识那什么云梦剑泽的人?” 吴道子未答,语气有些感叹的说: “不过,若是用你们官府的话说,老夫也是一位反贼。” 元怀民有些忧虑的频频看向门口方向,追问道: “那先生是天南江湖的人,还是西南匡复军的人?” 吴道子轻笑一声: “有区别吗?反对她卫昭的人,不都是反贼,哪里能说是匡复皇乾的忠臣,嗯,都是要来抢夺她伪周的江山的,可她也不想想,她是不是窃了太宗打下来的江山,欺凌的是不是太宗的子嗣?好一个窃珠者贼,窃国者侯,可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老人摇摇头,转而问道: “小怀民,你是不是在等隔壁那位小友?” 元怀民顿时站起一半的身子,紧张问:“先生把他怎么了?” 吴道子淡淡说:“没怎么样,不过他应该有事忙了,不会过来看你的。” “先生这是何意,鱼兄他怎样了?” 吴道子摆摆手说: “他本就是剑泽的人,好像女儿也入了剑泽,成了那位二女君的亲传弟子,性命当然是无忧的。” 元怀民有些听不懂,猜测问: “吴先生不是一个人来的吧?” 吴道子微笑,像是说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说: “老夫是一个人来见伱的,你只需知道这一点就行了,不会有人来打扰咱们的,小怀民,你也不必一直疑神疑鬼,坐下陪老夫喝一杯吧,说说话,咱们很久没聊过了。” 元怀民眼睛直直的看着悠悠喝茶老人,屁股缓缓坐回凳子,他忽然问: “吴先生,为何我总觉得您看起来还是和当年一模一样,没有变老一样。” 吴道子和蔼可亲的说:“想知道?其实你也可以如此,只需来桃花源找老夫,继承老夫这份衣钵即可。” 他疑惑:“这是何意?吴先生您现在不就在这里吗?” 吴道子微笑不语。 元怀民低头思索起来,还是坐立不安,他有些愁眉苦脸的说: “我不想去什么桃花源,它听起来是个世外之地,吴先生既然说那儿好,这么多年也没有被朝廷的人找到,在那儿待得好好的,突然跑来浔阳城干嘛?” 吴道子给他倒了杯茶:“就不能是看看你?” “我有何好看的,就一闲人。”元怀民摇摇头,脸色渐渐认真起来:“先生是不是……奔着庆功大典来的?” 吴道子不答。 元怀民伸手去收起茶碗:“您若不说,小子心慌,寝食难安,勿怪小子不念旧情,只能送客了。” 吴道子瞧了瞧他,从腰间解下一副卷轴,两根轴杆是青铜材质,随手递给了元怀民。 老人笑眯眯道: “不说玩笑话了,小怀民,你若能继承老夫衣钵,此物今后便是你的了,这可是你们京兆元氏的瑰宝啊。” “吴先生,可这画轴杆本就是我家的,是我送给了您,如今不要也罢。” “不,这前后不是同样的东西,你送你的,我送我的,俩码事。” “什么意思?” “若是说曾经的画轴杆藏落于你们京兆元氏的秘库中,是一件灰败的死物的话,那现如今,老夫手里用画轴杆组成的这一副画,就是一件活物,画龙点睛一般盘活了,不可同日而语。” 面对元怀民疑惑的目光,吴道子没有不耐烦,对于这位学生,他出奇的有耐心,说: “它本出自三百年前的南朝名士陶渊明之手,是他的手笔,后来南朝战败,卷轴遗北,落入你先祖北魏太武帝之手,后来被清河崔氏的一位读书人给讨要过去,他再添了一笔,这个崔姓读书人了不得啊,可惜惨死于你元氏另一位先祖帝王之手,他死之后,此物依旧是留给你们元魏的一份天大遗泽。 “后来北魏的荣辱沉沦,冥冥之中都是系此一物,如今它若是能再回到拥有北魏皇族拓跋氏血脉之人手中,这一段青史都不曾记录的因果又要续上,小怀民,你真是隐隐有些天命的意味了啊……” 说到此处,精瘦老头子掐指算了一会儿,元怀民听到他似是自语的念叨: “看今朝,大乾继承随统,伪周又是原封不动的窃取了乾统,而随统又来自于此前持续三百年的北朝大熔炉,当年鼎争是南朝输了,北朝的集大成者是大随王朝,它脱颖而出,那位年轻疯帝铁骑踏了江南…… “而北魏却是北朝的第一王朝,它是一处重要的起点,后续的随、乾、伪周三朝与它都有千丝万缕的关联,可以说,没有北魏,可能就没有它们了,南北朝鼎争的最后走向也犹未可知! “例如你们京兆元氏,同样是苟且到了现在的卫周;现今做大到令伪周女帝暗中有些头疼的一座座世家门阀,同样是起源于北魏的……那北魏的第一汉族世家清河崔氏,就是现在的五姓七望之首。 “所以随、乾、伪周三朝皆是北魏的继承者,龙脉都是在昆仑山,某种意义上,它们的龙气皆是始于北魏的,更加巧合的是,北魏的国都是洛阳,就是现在卫周所谓的神都! “小怀民,你现在可知你这份血脉的特殊了?你所任官的伪周,正是承了你祖上前辈们的槐荫,所以你有去拿天命的资格,虽然这份资格有的人也不算寥寥,但却是一张入场券,缺它的时候,再英雄的人物也会落幕…… “对了,你可知,现在让老夫觉得最妙的一点,你知道是什么吗?” 元怀民越听越汗水直流、心惊胆颤,不等他组织措辞回答,精瘦小老头嘿嘿一笑,自问自答说: “大乾属土德,土生金,所以卫周属金德,而你先祖建立的北魏,属水德,哈哈。 “她卫昭在卫氏俩兄弟怂恿下,在浔阳城这处天下眉目之地挑了一个风水古籍上名为“龙门”的山水相宜、藏风聚气的风水宝地,建造这什么金身大佛,企图稳固所谓的大周国运,殊不知在五行之中,恰好是金生水,这不是在给你们元氏聚拢气运、不是给你做嫁衣裳是什么?哈哈哈,好一出轮回啊。” 吴道子爽朗一笑: “小怀民,你说,若是你们京兆元氏的子嗣再得了龙气,会怎样呢?你家那位改姓易的女娃娃还是目光短浅了些,只知道和她父亲一起带着元氏和那道元魏秘辛投靠伪周女帝,讨她欢心,绕了弯路,殊不知还有一条全新路数,可以让京兆元氏海阔天空……” 吴道子万分感叹,转头轻声道: “其实还要再算上浔阳王府,离闲乃高宗钦定的太子,后来成了废帝,失了乾统,但毕竟做过真龙天子,有这份真龙胚子在,现在起复为浔阳王,天然会聚拢龙气,吸引扶龙英才,离闲算是在东南起势,某种意义上,他起势聚拢的是当年南朝的残存龙气,浔阳城位于长江水脉中段,可做半个龙兴之地…… “用那套不知名的望气术看,浔阳王府养精蓄锐,所起的作用,其实和现在李正炎等人在西南所为之事所起的作用是一样的,都是另起炉灶,所以匡复军才会需要浔阳王府,可以合龙,二者本就互补,合龙后可以一口吃下半截窃取了乾统的伪周龙气,只可惜浔阳王似乎另有想法,终究是强扭的瓜不甜,浔阳王府大概率是有高人指路啊,此人三言两语便左右出了现今的西南形势,啧啧,老夫挺想见见这道友…… “不过小怀民,你若愿意继承老夫衣钵,掌握这份新画卷,老夫去给你谋个匡复军的协助,你们俩合龙,老夫再去给你寻些龙气,就以北魏皇族遗孤的身份,未尝不能绕开浔阳王府,争一争天命…… “胜负手其实都在这座江州啊,浔阳王府算一个,匡复军算一个,你其实只勉强算半个,是个备选,但你们仨,只要择其二的合龙,双管齐下,就可冲击伪周龙脉,呵,或许也是感到不安,她卫昭才在浔阳城费尽心机的修建大佛,这回还派了这么多人来…… “所以说,东南有天子气这句话,老夫是诚不欺世人,确实是卫祚将尽矣,伪周可亡也。” 元怀民似是听傻了,怔怔看着恬然掐指、为他细数的吴道子。 后者一脸和蔼体贴的问:“小怀民,这样一份衣钵,别说金银珠宝,以后天下银钞你都能发啊,要不,咱们小小的考虑考虑吧?” 元怀民呆了下,旋即,几乎是没也没想,他拨浪鼓似的摇晃脑袋: “我?我不可能,莫开玩笑。” 吴道子眯眼道: “那这样吧,先不谈这些,你也别想这么多,后日那什么庆功大典结束,你瞧过后,再答复老夫。” 元怀民手掌微颤的问:“先生要做什么?” 吴道子遥指远处:“浔阳石窟那尊新建成的大佛是个好东西,正好取来给你,有大佛和新画卷在手,你不天命谁天命?” 老人笑问,元怀民目瞪口呆。 …… 日落西斜。 湖口县,凤凰岭山脚下。 一处路边酒馆前,简单吃完小菜的王操之,带着随从,登上了马车座驾。 上了车,他随口吩咐了声: “回县衙。” 说完,王操之低头嗅了嗅肩膀处的衣料。 一股檀香味萦绕鼻尖。 他长吐一口浊气。 这几日,王操之都在观音禅寺这边监督那个叫钱晨的汉子。 燕六郎回去复命后,观音禅寺这边一直没有发生什么异动,这瘦脸汉子也是,老老实实的住在观音禅寺,每日在寺中和僧侣沟通,好像是谈安惠郡主的事情,未见异常。 “观音禅寺那边你们继续盯着,早晚都得有人盯梢,明白没?” “是,掌柜。” 在湖口县衙旁一处大宅子前跳下马车,王操之扭头叮嘱下属道。 回到宅中,他当即看见客厅内有一位道袍青年正在端坐等待,他快步上前接待: “陆道长怎么回来了?不在白虎卫营地那边盯着了?” 陆压直言道: “段抑武带一半甲士走了,应该是回浔阳石窟了,贫道来之前,从欧阳公子那儿收到的命令,是跟随他们一起回浔阳城,顺便随行监督。” “段抑武他们回去了?” 王操之嘀咕了下,忽然拍额,反应过来。 “对了,后日就是浔阳石窟的庆功大典,他们要赶回去布防。” “嗯。” 王操之有些艳羡的说:“陆道长要是回去的早,还能赶得上甄大娘子的生辰宴会。” “贫道应该不去凑热闹。”陆压点头,一张面瘫脸看不出情绪。 “好吧。”王操之点点头:“道长什么时候走?” “段全武和白虎卫甲士去渡口了,等船齐可能要子夜,贫道去收拾东西,小憩片刻,子夜时分随行。” “好,那鄙人就不送了。” “客气。” 王操之笑了下,也没和陆压客气了,告别了他,就回房休息,今夜早睡…… 深夜。 没有女人的睡眠,王操之稍微有点不习惯,以前出行都会带个熟妇姘头的,这次湖口县之行特殊,姐夫很重视,不能让女人影响了“进步”的速度。 所以他今晚梦到了早餐铺子老板娘。 睡至一半,刚要到最带劲的时候,王操之就被守夜的小厮给吵醒。 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时辰,守夜小厮点着灯笼围在门外敲门: “咚咚咚——” “谁啊?”他迷糊嘟囔,脸色有些不满。 外面传来怯声:“掌柜的,有人来报。” 王操之被褥未掀开,手却伸进枕头下面,不动声色道:“谁?哪里回来的兄弟。” 守夜小厮小声:“观音禅寺那边。” 他立马清醒过来:“进来!” 小厮直接带着一位风尘仆仆的信使进屋,来到床边,信使在王操之耳边说了句什么。 只见王操之神色微微变换了下,具体神情在昏暗环境下看不清楚。 他被褥忽然掀开,吩咐下属: “立马去请陆道长,他不在屋,就去渡口追,咱们此行最好有他陪,立刻,马上!” “是!” (本章完) 第721章 咱俩清清白白的回家 第721章 咱俩清清白白的回家 “绣娘,明日要不要我为你画眉? “额,不让我画吗,想到时候给我一点惊喜?这有什么好惊喜的,咱俩啥没见过…… “好吧,小惊喜就小惊喜,那明日就让十三娘帮你吧,她也是妇人,你化些淡妆即可,无需太隆重,都是自家人,明晚一起吃个饭,你怎么轻松怎么来…… “好,行的,你想稍微郑重一点,给婶娘她们留个好印象?咳,其实印象已经很好了,只是绣娘你不知道而已……” 幽静小院,主厢房内。 赵清秀正坐在闺榻边的绣凳上,戴天青色缎带的小脑袋低垂,一双巧手折着干净衣裳。 欧阳戎有些随意的斜靠坐在一旁,单只手掌撑着脑袋,手肘抵着床榻。 和绣娘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明日就是甄淑媛的生辰礼了,也是欧阳戎假期的最后一天,连续两、三日的假期,他状态稍微轻松了些,或者说,是少了些前世所谓的“班感”。 绣凳上,赵清秀一张蒙眼小脸露出聚精会神的神色,认真干着迭衣服的生活琐事。 她会不时的抽出手,在旁边准备了一碗清水的桌子上蘸水写字,欧阳戎笑语回答了一阵子。 外人若是不知道,还以为他是自言自语呢,但只有欧阳戎知道,这是他与绣娘平日相处的模式。 在这里,欧阳戎不自觉会话多一些。 显得热闹。 眼下,赵清秀正在折几件男子衣裳,欧阳戎的。 前些日子阿青从龙城那边寄过来的那两件也在其中。 小姑娘对欧阳戎这位义兄的尺寸十分明了,也不知为何,每次都掌握的刚刚好,绣制的儒衫不松不紧,欧阳戎穿的十分舒适,不过可能是穿多了,现在都习以为常了,除了上一次,穿了一回小师妹缝制的衣裳,他才后知后觉的知晓这位小义妹的巧手艺有多好,但这话当然不能说。 赵清秀其实也有给欧阳戎制作衣裳,一针一线的缝制,哪怕是现在失明了之后,也不耽误。 眼下,她安安静静,迭了一会儿欧阳戎的诸多衣裳,将它们整齐的码在闺榻上后。 赵清秀小手前伸,从中抽出了一件阿青缝制的颇新儒衫,静静抚摸了下。 她去写字: 檀郎,此衣是何颜色 欧阳戎答:“月白。” 赵清秀放下此衣,又抽出了第二件儒衫,朝他示意。 欧阳戎瞧了一眼,好像也是阿青缝制的。 这件呢 “青色。”他答。 赵清秀微微歪头,似是想了会儿,落字: 谢姐姐平日里喜欢穿什么衣裳,还有薇睐她们呢 欧阳戎寻思了会儿,回答: “小师妹喜欢红的,薇睐的话,最近爱穿粉白的,她总嫌自己太白,想压一压。 “婶娘是长辈,颜色偏深保守,蓝、黑、红都有穿吧,最近阿青送了她一条喜庆大红的帔帛,她很喜欢……” 那还有其它姐姐吗 欧阳戎闻言,额头有些黑线,他舔了舔嘴皮子,说: “绣娘,你小脑袋瓜子都在想什么呢,什么其它姐姐,家里除了她们外,还能有谁,我都说过好几遍了,主打一个不信是吧。” 赵清秀小手抹去桌面上前一段的湿痕字迹,改写了下,换了个措辞: 那明晚檀郎婶娘的生辰宴,除了谢姐姐、薇睐外,还有哪些女子会来 欧阳戎摇摇头: “会有些,但你不用管她们,都算外人,我来应对,绣娘无需在意她们看法。” 欧阳戎刚回答完,就发现面前歪头的清秀少女将那一迭青色儒衫塞进他怀中。 “干嘛?” 赵清秀浅笑写道:好了,檀郎就穿这件吧 “现在吗?” 当然是明晚的生辰宴 欧阳戎这才反应过来,绣娘问这些,原来是在给他搭配衣裳。 “穿青色的吗,哦。” 欧阳戎脸色无所谓,直接收起青色儒衫,等会儿带回去,明晚他就穿这件了。 回过头来,问道: “那绣娘穿什么。” 赵清秀轻轻低头,有些害羞,落下四字: 我穿素白色的 欧阳戎好奇:“穿这么素干嘛?” 赵清秀不答,继续折衣服。 欧阳戎却一脸恍然大悟: “懂了,伱穿白的,我穿青的,是想表明咱俩之间清清白白对吧,清清白白的入门。” “……” 折衣服的清秀少女小脸呆了呆。 欧阳戎满意点头:“还是绣娘考虑周全。” 赵清秀摇头,并且摆了摆手。 欧阳戎却继续自顾自的夸赞起来,主打一个脸不红心不跳。 赵清秀无奈,有些红脸,低埋脑袋,继续贤惠的折衣裳。 欧阳戎突然一脸认真的对面前秀外慧中、手脚勤快的盲哑少女道: “其实绣娘不用在意这些小事的,不用因为怕抢了她们风头,穿这么素白无奇……欸,世上很多女子都是巴不得穿的显眼漂亮,成为全场焦点,你倒好,怎么低调怎么穿,哪怕是明日那种,对你很重要的日子,你也低调谦让。” 赵清秀低头不答,看不清表情。 欧阳戎看着温柔如水的她,伸手摸了摸少女柔瘦的脸颊,轻轻捧起,十分认真的说: “不管你如何穿,其实明晚你都是主角,大伙都看着你呢,你藏也没用……” 赵清秀突然伸手,堵住了欧阳戎的嘴,朝他摇头,似是哀羞的求他莫说了。 欧阳戎抿嘴。 他垂眸看了眼怀中的青色儒衫,继续说: “阿青在龙城,来不了,我穿你做的衣裳吧,不用穿她的。” 欧阳戎以前和赵清秀讲过阿青的事情,她知道他有这么一位义妹。 赵清秀闻言,却是摇摇头,小脸专注的写字: 穿阿青妹妹的,她手工针线比我好,我看不见了,缝的没她好,她很厉害了,年纪这么小,就如此手艺,檀郎穿她的吧 欧阳戎眨巴眼睛问: “阿青是不是有你以前小时候的几分功力了?” 赵清秀笑而不答。 欧阳戎默默看了会儿面前蕙心兰质的盲哑少女。 看着她静静收拾着衣服和屋子。 胸腔内似乎有一种安定的心情。 也不知忙了多久,欧阳戎看见赵清秀站起身,往厨房跑去,他也跟了过去。 他今日其实不该过来的,或者说不该停留太久,他得多陪陪甄淑媛和谢令姜她们,毕竟前者是寿星,他好不容易有假期,得留在槐叶巷宅邸,多陪陪她,这才是现今普世的孝道。 不过欧阳戎还是忍不住过来了,习惯操心了,总有点放心不下,想来转转。 好在,甄淑媛倒是挺理解他的,也没说什么,只是让他今晚上要回家吃饭,戌初二刻前赶回来,不能迟到。 明日是她生辰礼,今日下午会到来一些南陇的亲戚族人,包括南龙欧阳氏的族长与几位族老,还有婶娘娘家甄氏那边的亲戚…… 欧阳戎都需要以家里年轻男主人的身份去招待,反正越接近生辰宴,他越忙。 在这种农耕时代,乡下并不算是什么破落嫌弃、避之不及之地,也没有乡巴佬这个词。 士、农、工、商,四个阶层,农的地位是不低的,商人反而是贱业,历代统治者都强调重农抑商。 所以衣锦还乡、荣归故里,反而是一种很大的荣耀,不管你在外面仕途有多厉害、官做的多大,年老乞骸骨后,大概率都是回归乡里,悠哉养老,能以一己之力让寒门崛起为士族郡望,已经算是个人影响力的顶配了……除非你是牛逼到了顶破天花板,通上了天、封了王爵,举族升迁那种。 眼下欧阳戎官至修文馆学士,代理江州刺史,已经是南陇老家那边的大名人了,虽然以前就是名传十里八乡的读书种子,但现在更上一层楼了,是南陇县十几年都难得一见的彪悍人物,在庐陵全州都名声不小。 要知道庐陵的读书人可是很卷的,号称十里一进士,在整个江南道都是出了名的,也是白鹿洞书院挺看重的“招生地”,耕读传家都不过是庐陵寻常人家的标配。 每一届洛阳科举,南方进士本就名额寥寥,但是其中几乎都会有一个位置,被庐陵的读书人占得,整的和低保一样,这么看来,某人在朝中的同乡真不算少。 曾经的读书种子欧阳良翰,就是出身在这种“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氛围中,被赵母、甄淑媛拉扯长大,是从这种地狱难度的读书环境中杀出来的,也是庐陵那一届的小卷王,后来成了大周久视元年的探花郎。 所以,现在欧阳戎治理江州,对那半死不活、难出进士的州学县学,是最看不顺眼的,可能是水运发达的缘故,江州的年轻子弟似乎大都喜欢从事商贸之事。 当然了,也不排除是因为朝廷贬官至江州的人太多,老百姓们都觉得,内卷当官好像也没啥必要,毕竟一大批被贬官员的终点,就是他们的起点……简直笑死。 不管如何,欧阳戎现在作为南陇欧阳氏站在最高台面上的人物,婶娘甄淑媛的生辰,都有族长、族老们过来祝寿,算是排面拉满了。 但欧阳戎发现,还缺了一家,是欧阳戎的娘亲出身的南陇赵氏,他前些日子也问过甄淑媛,要不要请南陇赵氏的人过来,被甄淑媛一口否决了,也不知是为何…… 来到厨房。 欧阳戎看见赵清秀正在煲汤,背对着他。 他走去,瞧了眼,看见锅里有些草药在沉浮,汤汁乳白色的,类似鱼汤。 这好像是叫什么三白养颜汤,加了白术、白茯苓、白芍和甘草等中草药,因而得名“三白”。 这些草药都是欧阳戎前几日陪绣娘去买的,她说这个三白养颜汤的方子,是那位孙老道随口教的,此药膳有调理脾胃、是女子美白的作用,这次正好用上了。 欧阳戎好奇的打量了眼正在熬制的药汤。 这是绣娘明晚送给婶娘的生辰礼之一,到时候,她还会下一碗热腾腾的长寿面,一起带去槐叶巷宅邸,孝敬婶娘。 赵清秀查看了下熬汤情况,转身返回主厢房,欧阳戎陪伴跟上。 回屋后,赵清秀从床头取来了一份未完的刺绣,低头继续一针一线的缝制起来。 欧阳戎看了眼,好像是一只蓝色的小香囊。 他在屋内转悠了圈,发现绣娘的梳妆台上,多了一根崭新的木盒,瞧着像是装手饰的。 欧阳戎走去,将锦盒打开一条缝,刚瞄一眼,就听到后方传来赵清秀的“啊啊”声,他收回了手,若无其事的返回。 刚刚只看到一抹白,像是一根白玉笄子。 欧阳戎突然想起,绣娘好像说过,还要给小师妹和薇睐各自准备礼物。 也不知这蓝色香囊与白玉笄子是分别送给谁的。 欧阳戎不禁又想起小师妹、薇睐和婶娘好像都提过,她们也要送绣娘见面礼,具体要送什么,也没和他说…… “怎么都神经兮兮的……” 欧阳戎摇了摇头。 陪伴了一会儿,眼见天色已晚,欧阳戎告别离去。 走之前,他叮嘱了句: “绣娘今晚好好休息,我明日白天可能有点忙,让十三娘陪你,晚上接你过来……” “嗯嗯。” 叮嘱完毕,欧阳戎拎起了装有青色儒衫的包袱,大步出门。 登上马车前,他回头看了一眼。 送别他的赵清秀,纤细的倩影站立在门前,两手搀扶着门。 两侧的小院红墙,将她素白裙裳的倩影衬托的宁静飘渺、楚楚动人。 欧阳戎笑着挥了下手。 “回屋吧。” 赵清秀踮起脚尖,一手扶门,一手朝他用力挥了下,微张嘴巴: “啊啊。” 似是叮嘱他路上小心。 欧阳戎没再回头,本就是利落之人。 他身轻如燕,跨上了马车,留下恋恋不舍的盲哑少女在门旁,随后盲哑少女被接替欧阳戎的裴十三娘温柔牵手、安慰进屋。 回去的路上,欧阳戎例行找来了燕六郎,问了问情况。 那个叫钱晨的瘦脸汉子在观音禅寺被找到的消息,已经被欧阳戎带去了浔阳王府。 离闲、离裹儿等人知晓后,都松了口气,这算是侧面印证了他们此前商议时做出的猜测。 燕六郎熟练汇报了下,没啥重要消息。 不过欧阳戎估摸着,湖口县那边,段全武应该带着一半甲士回来了。 按照路程最快去计算,就算他们走水路,也要十五日早晨才能抵达江州,这已经是在十四生辰礼之后了。 至少在这一天时间内,是不用担心的。 更何况欧阳戎已经提前叮嘱了陆压,这位面瘫青年道士也会跟随段全武等人一起回来。 有陆压盯着,应该问题不大,即使有意外,至少也能第一时间来报。 万千思绪归拢,欧阳戎目视前方,用力揉了把脸。 …… (本章完) 第722章 师姐来了【求月票!】 第722章 师姐来了求月票! 夜。 承天寺北。 一座近期正在翻新、谢绝来客的大殿。 殿四周的墙壁上布满了已完工,与未完工的佛本生壁画。 殿内,除了佛像前的贡品桌油灯外,只剩下正中央地板的上,有一盏孤灯。 光芒均匀照亮了四周墙壁上的残画。 同时还将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拉的很长,映在画壁上。 两道身影似是在墙壁前绘画。 高的那道身影,扶着梯子,端着颜料托盘。 低矮佝偻的那道身影,手持画笔,不时的蘸墨,在墙壁上添上几笔。 一道轻笑嗓音打破了青灯古佛的寂静气氛: “老夫平生所见壁画甚多,当推草堂寺第一。 “包括长安在内的关中诸多寺庙,名寺小寺,老夫都有去过,或多或少都有壁画大殿或藏画地窟,但能在壁画数目上胜过龙首原上那座草堂寺的,几乎没有。 “草堂寺建于北魏太武帝年间,壁画共计一千三百七十九副,不仅壁画数目超过北方所有佛寺,在精妙程度上也是远远胜出。” 小老头笔触停顿,笑眯眯的朝下方扶梯端盘的元怀民问: “小怀民知道此寺吗?” 似是心事重重的元怀民,抬头看了眼他,勉强点头: “听过一点,略有耳闻。” “是啊,哪怕懂行的世人都只听过一点,它名气不大,也没人知道老夫年轻时曾在草堂寺结庐,不留名的补齐了寺内一千三百七十九副佛本生画中的过半壁画。 “世人只是觉得佛本生画此物无聊,是忽悠那些皇亲贵戚、权贵富豪的假高雅玩意儿,不增产一亩地,不救活一个人,就像统治者去养歌功颂德、念经祈福的僧侣班子一样无用。” 元怀民摇头: “也不能这么讲,用我一位好友的话说,这世上很多有用的东西,曾经都是有趣却无用的玩意儿。不能因为现在,而去否定以后,也不能因为以后,而去过分重视现在,一切由心皆可,有趣两个字在,就够了。” 吴道子有点诧异道:“你这好友是谁,水平倒是十分凑合。” 元怀民不答,但他知道,能获得吴先生嘴里一句“十分凑合”的评价,已经是莫大的赞扬了,虽然良翰兄可能一点不稀罕这个。 元怀民四望了下寂寥的大殿。 眼看外面天色,应该是过子夜了。 这位故交吴先生,是傍晚时候找上他的,说了一大堆让他头皮发麻的话后,元怀民支支吾吾敷衍了过去。 吴先生似是也不恼浪费口水,一笑而过,让他去找些吃的。 元怀民本以为是吴先生饿了要吃,于是偷偷摸摸从斋院那里弄来了一大堆吃食,却没想到吴先生滴水不沾、一粒米也不吃,让他饱吃一顿,说是夜里一起出去走走,他得补足精神…… 于是,元怀民一脸迷糊的被吴先生带到了这处壁画未完工的大殿,稀里糊涂的陪他补录起了壁画,元怀民帮忙扶梯端盘。 至于那副青铜轴杆的新卷轴,被吴先生随手挂在了他脖子上。 绳子吊着,垂落到了元怀民的怀中。 此刻,他收回目光,看了眼怀中的新卷轴,不禁两臂将它抱紧了点。 虽然吴先生一副不在意的态度,但是元怀民中途没有打得开这副新卷轴。 他也不知道为何,就是隐隐觉得此卷轴不能打开,里面有他难以压制的东西,超出认知的东西…… 元怀民继续问: “先生是很喜欢佛门吗,学生一直以为,您是道门出身。” 吴道子淡淡说: “老夫既不是僧,也不是道,更不是儒,年轻时倒是附庸风雅,入过道观,冠巾拜师过,遇到了一个刻板师父,他是终南山上一个爱守破观的眼瞎老道,总是差使老夫下山,给他搜罗儒释道三教的画,不管是三清道祖的神像,还是至圣先师与七十二贤的圣人图,亦或是佛陀菩萨们的佛本生画,老道都爱观摩。 “老夫曾问他,明明一个眼瞎之人为何天天执着观画,他指着黑黝黝眼窟对老夫说,这双眼就是道祖取走的,只因他往一扇门内看了一眼,不过现在好了,没了眼睛,他可以放心看,日日看,夜夜看,把道祖、佛祖、至圣先师都看个遍…… “再后来,搜遍了山下,实在无新图可看,老道丢了根笔,让老夫来画,随意画,大胆画,甚至还赶老夫下山,去学去画……于是老夫渐渐入了此道,不过后来也没回去了,因为老夫知道,自己只画佛陀,师父他是不会满意的,世人都说荣归故里,光耀师门,老夫一个走歪了路的不成器弟子,还回去干嘛,落他骂吗?哈哈。” 笑眯眯老头子摆摆手,捉起笔来,说道: “都是一些老黄历了,老夫现在不过是寥落一人而已。” 说罢,他手中画笔伸去蘸墨,挥毫而出,又给墙壁上那一副画匠偷懒未完工的“三大士图”添了一笔。 笔势圆转,所画衣带如被风吹拂。 这种技艺,当世称之为“吴带当风”,独属于一人。 元怀民仰望,语气钦佩:“不管如何,吴先生画佛屠,画着画着,已经画出了当世第一等的画艺,无人争锋,亦是光耀师门,只是对自己要求太严格了而已。” “虽知道你是哄老夫,但也有说对的地方,是啊,真是画着画着就成了。” 吴道子像是被勾起了回忆,呢喃自语了几句: “那年那日那夜那时辰,很是口渴,描摹完一副平常无奇佛画过后,老夫回头捞取水囊,仰饮之际,看了眼门外夜幕,也不知为何,一点灵犀乍起,蓦然知晓在此道上自己已是当世无敌了。 “老夫抬头再瞧了瞧无奇壁画上的佛陀真身,不曾想竟已是距离佛祖最近的凡人,你问为什么?无它,菩萨本无相,老夫能画出它来,以有相绘无相,不是那个离门最近、往里面瞧的最清楚的一人是什么?” 楼梯上,精瘦老头子爽朗大笑,捂住肚子,乐不可支。 “佛本无相吗……” 元怀民似懂非懂,嘀咕了句。 吴道子突然用笔尖点了点面前殿壁上的未完工佛画,问道: “你可知为何老夫只喜欢描摹佛像,而不去画什么道门神像与儒门圣贤?” 元怀民顺势问:“为何?不是因为先生的个人喜恶吗?” 吴道子笑眯眯说: “因为道祖太高太冷,不可名状,非道门嫡脉,不容直视,否则偷瞧一眼,轻则挖眼,重则丢命; “而至圣先师太严太正,尊卑守礼,像个古板先生,虽说有教无类,却爱讲道理,你偷瞧衪,衪也瞧你,往后若不听衪的道理,不守天地君亲师,就会挨戒尺板子。 “只有佛祖,虽然佛法很远,远到在彼岸,却允许你瞧,还宣扬众生皆有慧根,皆可成佛,管它是否虚伪,能瞧就行。 “咱们不是道门嫡贵,不是圣人门生,但一定是普罗众生,对于咱们而言,去描摹佛画,最是稳妥,不过也别被衪的慈眉善目骗了,往门里瞧归瞧,但脚得离远一点,谁知道是不是骗咱们进去的,哈哈哈哈……” 吴道子自顾自讲着,越往后,元怀民越是困惑难懂。 老人也不解释,说完笑了一会儿,一手背于身后,一手执笔,安静挥墨起来。 梯子下面,用身子抵住梯子的元怀民,深呼吸一口气。 “有什么想问的问吧,小怀民不用憋着。” 吴道子一边垂目蘸墨,一边平淡道。 元怀民鼓起勇气说: “先生,你傍晚在院子里说,东林大佛是好东西,还说什么可以取来,说有这大佛和新卷轴能得天命……” 他疑惑问: “这东林大佛到底是何宝贝,怎么听起来,是和伱这副新卷轴一样?” “是一样,但又不一样。” “什么意思。” “比之你怀中的新画卷,它要差上一点,或者说,它是快了一步,走过头了。” 元怀民听的愈发迷糊。 吴道子却笑说: “这样说吧,单论威力,对于个人而言,你怀里的新画卷更厉害一些,那大佛稍微差上一点,不过胜在可以多立几座,分布东南西北,拱卫她伪周的天下,一座大佛可抵上千军万马,可却没你怀中画卷这么方便,能带去天南海北,如鼎剑在世,但却无鼎剑锋利,更没有鼎剑的无坚不摧,与执剑人一样,易被摧之。 “不过,说起来,曾经这副画轴,只能在长江以南用,现在嘛,本就遗北了三百年,被老夫重新画出,已经是南北皆可用了。” 元怀民指着怀中的新卷轴,奇问: “威力?此物能有多厉害?” “你听说过鼎剑吗?” “有耳闻,听秋娘讲过一点。” 吴道子平静道:“某种意义上,它其实就是鼎剑,以鼎剑视之,具备其神通,但其缺点,刚刚也说了,可优处,却是很多,设计它的两个读书人,手笔巧夺天工。” 元怀民诧异,忍不住问: “那大佛呢?” “这样吧,老夫给你讲一个故事,一个跨度有点大的故事,这是老夫行走南北多年,才偶尔拼凑出来的隐秘往事,大致就是如此了。” “什么故事?什么隐秘往事?和你说的那两个读书人有关吗?” 吴道子先是竖起两根手指,随后又竖起一根手指。 他摇了摇三根手指,悠悠道: “嗯,是和这两个读书人有关,哦,现在,得再加上一个喜欢绘佛画的老头子了,三个人。” 元怀民弱弱问道:“后面这个,该不会就是先生您吧?” 吴道子笑而未答,仰头看了眼未完工的佛本生画,继续抬笔临摹。 在他的笔下,从来就没有没画完的画。 当初龙首原上草堂寺的一千三百七十九副佛画是如此,现在元怀民怀中那副新的桃花源图也是如此。 但画着画着,这个笑眯眯老头子也没忘记讲起“两个读书人和一个老头子”的故事。 …… 天明。 幽静小院有些热闹。 裴十三娘带着丫鬟们前来,给赵清秀梳妆打扮。 主厢房的梳妆台前,裴十三娘给赵清秀认真画眉。 赵清秀闭目浅笑。 裴十三娘夸赞一阵,她有些含羞。 少顷,闲聊时问道: 对了,夫人有方家姐妹的消息吗,好久不见她们 “没,她们家最近好像有事。” 美妇人不动声色的回答。 很快,见赵清秀的脸色没有生疑,裴十三娘转移了话题,聊了其它事。 可能是今日心情很好,赵清秀一直笑不离脸。 不多时,裴十三娘画完眉,先行告辞。 “绣娘先吃饭,妾身下午来接你,有什么事,你和门口守着的人说,她们会解决。” “嗯嗯。” 裴十三娘走后,赵清秀去后厨准备了下养颜汤,又准备了面条,准备下午做好,带过去。 她回到屋子,取出了一只新绣的红色香囊。 赵清秀小心掏出一枚红签纸。 是上次谢令姜见过的。 不过此刻,红纸上还写了一句“姐姐”。 这是赵清秀从檀郎那里听来的,他套话时,谢姐姐以前曾说,要给她端茶倒水喊姐姐才行。 但是赵清秀口不能言。 只能写了。 这一枚檀郎给她读过的“签王”,她准备送给谢姐姐。 她知道谢姐姐看过后,其实很在意此签。 赵清秀低头,将红签悄悄塞进了红色小香囊中。 这是要送给那位谢姐姐的礼物。 送甄淑媛的是长寿面和三白养颜汤。 赵清秀又用红布包起一根白玉笄子。 这是准备送给叶薇睐的。 她年纪刚及笄,一直没有郑重的及笄礼,算是补赠。 赵清秀细心检查起来,用裴十三娘帮忙准备的红布与礼盒一一包好。 这些都是晚上的生辰宴要带过去的。 准备了一番,时间很快来到了下午。 赵清秀听着水滴计时的声音,也不清楚是什么点。 好像还有太阳,应该还没到傍晚。 可是这时,外面院门处传来一道敲门声。 “啊啊!” 她立马应了一声。 心道是约好的裴十三娘提前来了,赵清秀松了口气,幸好她做事周全,事事都准备的早,不然又要让裴夫人久等了。 平日里若是让人等待,她会很内疚抱歉,所以凡是都会提前做,哪怕提前做好后,她枯坐在那里等对方。 赵清秀开心的抱着一只装礼物的小包袱和一份准备周全的食盒,笑着快步去往院门口,迎接裴十三娘。 她脚步有些急,来到外院。 等靠近了院门,却不见裴十三娘和往常一样不和她客气的推门而入。 这敲门人似是在等赵清秀开门。 她脸色愣了下,疑惑“啊”了一声。 院门终于被敲门之人推开,门口那人发出的嗓音令赵清秀娇躯下意识的颤了下。 “小七跑这么快干嘛,急着去哪。” 一位白衣女子走入院中,轻叹了声,似是拿这位惹人怜爱的盲哑小师妹没办法,她语气温柔且无奈: “你先放下东西,给师姐做点吃的,面食也行。这城里确实麻烦,绕了些路,得亏有吴先生的画,嗯,有些饿了。” (本章完) 第723章 红袜转运【求月票!】 第7章 红袜转运求月票! 夜黑风高。 湖口县,凤凰岭上。 一面属于禅寺的红墙外的黑暗之中,有人影憧憧。 “王掌柜喊贫道过来是有何事?” 一位身穿油腻腻道袍的面瘫脸青年走来。 他背着一柄桃木剑,肩挎一只包袱,朝黑暗中随时部署下属的矮个青年背影,微微歪头的问道。 王操之回头看了眼被追回来的陆压,似是吐了口气。 “陆道长跟我来,去旁边说话。” 陆压面无表情的说: “有何事不能带口信,贫道过来,可能要错过渡口的夜船,跟不上段全武和白虎卫了,此事是欧阳公子吩咐的。” 王操之听罢,立即摆摆手: “小事,鄙人派人去喊陆道长的同时,也派了几个亲信跟去,他们准备了船只,会尾随段全武他们的官船,替代陆道长……道长放心留下,眼前的要事要紧。” 陆压摇头坦白说:“可贫道得赶在后日早上前,回王府,恐怕没时间逗留太久。” 王操之安静了会儿,似是估算了下,立即做出安排: “赶回浔阳王府的话,已经错过了一班船,道长只能坐明晨的最早一班船走,也来得及,现在还有时间,过来一趟不耽误道长,道长这边走。” 陆压得到答复,似是默认,从他身上收回了目光,背手前进,同时左右环视了下,问道: “这是去哪?” “观音禅寺的后山。” “贫道知道,寺庙门口牌匾上写了,贫道是问,咱们去后山哪里,去做什么。” “去抓人。” “抓人?” 王操之言简意赅:“监视的对象有异动,好像与人接头。” 陆压有些疑惑的偏头问: “是与谁接头,你们的人对付不了?之前没有预案?需要贫道临时出手吗。” 走在前面的王操之,似是犹豫了下,答: “半夜传来的最新消息,情况稍微有点出乎意料,还是得陆道长出手,才保险些,否则恐生意外。” 陆压愈发疑惑,顿了顿,才提醒道: “留贫道下来,这可不在欧阳公子安排的计划以内,王掌柜做好回去交差解释的准备,若是出了什么意外的话。” 面瘫青年抖落袖袍,露出一只瘦手,掐指推算,继续道: “另外,明早那班船,贫道一定得上,否则来不及回王府,在此地没法留太久,这一点,王掌柜注意下……” 走在前面的王操之突然停步,努力压低的嗓音,打断了陆压的小唠叨: “嘘,到了,陆道长,就在前方。” 陆压瞬间驻足,先是环视了一下四周。 发现停步之地是一片石碑林,有一座座形似坟茔的石碑,白日或许是肃穆庄的,但是到了夜晚,乌漆抹黑一片时,看起来则是阴森诡异,不过倒是适合藏匿身影。 若不是他提前知道这里是一座禅寺的后山,还以为王操之把他带来了一处乱葬岗呢。 现在应该是三更时分, 陆压收回目光,投向王操之手指所示意的方向,是东北方向一里外。 这片石碑林很大,他们才刚来到西南角边缘,东北方向的一里外,大致是在石碑林的另一角边缘,那边的石碑又高又多,看不清有何动静。 等待此地的两个称职的暗哨,瞧见王操之、陆压赶来,偷摸上前。 “掌柜的,您来了!” 陆压看见,他们在王操之耳边低语了几句。 他们声音很小,但隐隐一些断断续续字句,随着夜风飘入陆压敏锐耳中。 “……那瘦汉子大半夜从斋院溜出……钻进去小半个时辰了……还没动静……咱们没怎么靠近……应该没发现咱们……” “掌柜的您来之前,傍晚上山溜达被咱们盯上的几个陌生汉子,也偷摸了过来,溜进去了……果然是接头……” 侧耳倾听的王操之突然转头,声音有点重的问: “那一伙来人,你们确定看清楚了?” 暗哨汉子用力点头: “没瞧错,俺眼神贼好,傍晚装路人路过时,俺瞄见了,皂服衣领下,绝对穿甲了。大概率带了刀兵,俺们人少不敢靠近,一看就不是好惹的,只能去喊掌柜您……” “好了,你们下去,把人全喊来。” “是,掌柜的。” 两个暗哨汉子不敢多看王操之旁边有些闲庭信步的面瘫道袍青年,悄无声息的退下。 原地只剩下二人。 王操之回过头,眼睛看着陆压。 后者一张面瘫脸。 二人无声对视了片刻。 “几人?” “目前探得七人,包括那个叫钱晨的汉子在内。” 顿了顿,多补充一句:“不排除有没有其它人埋伏望风。” 陆压突然伸手:“袜子脱下来。” “袜子?在这?” 王操之愣愣看着那一张面瘫脸。 却见陆压点了点头,面无表情的伸出手。 王操之有点尴尬起来,左右四望了下,迅速弯腰脱靴,将两只脚上的红色长袜脱下。 到了这时,脱袜子的他才后知后觉发现,一双袜子都套反了,夜里得到消息匆匆出门,都没注意…… 王操之脱下袜子后,趁着热乎,匆匆交到了陆压的手上。 陆压低头看了看骚气的红袜子,又抬头看了看老脸涨红的王操之。 后者捂嘴咳嗽,眼神挪开,嘴里小声嘀咕: “一位族妹送的,瞎说什么我今年犯太岁,需要躲一下,穿这玩意儿不仅能躲,还能转运……咳咳,是不是犯太岁我不知道,但转运……果不其然,年初就遇到了好姐夫和好姐姐们。” 陆压没有理会,从怀中掏出一枚黄符,丢给了他,随口叮嘱: “留在此地,半炷香后发出点动静来,最好是整个石碑林都能听到的动静,若有漏网之鱼靠近,你就丢出此符,再扭头跑路。” 陆压说着,从袖中掏出一根香与一个火折子,他将香对折为两根,各点燃一半。 半支插在王操之脚边,半支两指捻着,收入袍袖中。 王操之小鸡啄米般的点头:“好好,对了要不要等咱们的人手到齐……喂等等,先别走,记得留活口,活口!” 他努力压低声响的话话还没说完,旁边的面瘫脸青年身影已经消失无踪。 带走了他的一双转运红袜。 只留下脚边泥土里的半炷香。 也不知道听没听到他后面叮嘱的话。 王操之有些无语,低头看了看黄纸符,天太黑,瞧不清楚符文,只觉得有点湿哒哒的黏手。 一想到陆压那一件脏兮兮到不知多久没洗的道袍,有洁癖的他,表情有点嫌弃的捏了下鼻子。 话说,三清道士应该是戒色的吧,这黏手黄符应该不脏对……吧? 王操之心中不禁嘀咕。 不过,陆道长好端端的,要他的热乎袜子干嘛?难道是看上了?类似有些男子喜欢女子玉足?该不会道长正好癖好相反?早知道就问一嘴了,要真是后者坚决不能给! 虽是要紧时刻,他依旧忍不住千思万绪起来。 这时,脱去袜子赤裸穿靴的两脚,被冷风陡然一吹凉飕飕的。 令王操之打了个激灵,也回过神来。 低头看了看即将燃尽的半柱香,他左右四望了下,还是不见属下人手赶到。 王操之眺望了眼东北方向一里外的嫌疑之地,那儿依旧黑漆漆的,风平浪静。 眼看脚下的半炷香,微弱红星消失,彻底燃尽。 王操之一咬牙,原地高高跳起,落下之际,他鼓足了力气跺地,发出了重重的响声,与此同时,他还以整片石碑林都能听到的嗓音放声大喊: “呔,你这淫妇!敢背着老子和秃驴偷情!真不害臊!老子让你偷!让你偷!来人啊,快来看这对赤裸野合的奸夫淫妇……” 伴随着鼓掌产生的“啪啪”响声,王操之嘴中愤慨高呼着,嗓音打破了整片石碑林的寂静,一时间,成了黑夜中最引人注目的仔,连后方春末绿油油的山林都没有他的身影色彩显眼,甘拜下风。 “放开老子,放开老子!你他娘的,敢还手……” 只见空地上,靴子不小心都踢掉的矮个青年,正一手捏住自己脖子,一手与前方空气进行搏击,嗓子也随之变尖,似被狠狠掐住命运的喉咙,却依旧放声嘶喊: “啊,竟敢动手打人,还有没有王法了?有没有伦纲了?秃驴真是无法无天,淫妇你、你他娘的滚开,别拦老子,老子和你们拼了,一对野合的奸夫淫妇……” 东北方向一里外的那片石碑林鸦雀无声。 王操之呼喊之际,悄悄侧目,没等他继续发声,突然听到那边传来一连串声响: “谁!” “啊!” “小心!是在后面树林……啊!小人!” “砰——!” “咚!” 人的吼声、骨肉重击声,还有疑似沙袋重重落地的声音,接连响起在漆黑山林之中。 少顷,所有声响消失,天地之间仿佛重归了平静。 王操之预想之中可能跑出来伤害他的漏网之鱼没有出现。 石碑林内的所有异响消失的一干二净。 袖中黏糊糊的黄符没有用上,他松了口气,立马抽出手掌,扇风般甩了甩。 等待了会儿,王操之看见,前方的黑暗中缓缓走出一个穿红袜子的面瘫青年道士,没有脚步声。 面瘫青年道士一边走,一边重新背系桃木剑。 很钝的剑尖上似乎正滴答着一种液体,被他随手抓起一把树叶,缓缓擦拭。 王操之的目光被陆压脚上穿着一双红袜子吸引。 低头仔细打量,发现这红袜子套在了靴子外面,是外穿的,上面还沾有不少血和碎树叶。 王操之顿时了然,这春夏之交,后山的落叶有些多,靴子上套一层袜子,似乎可以稍微消除脚步声响。 就在这时,陆压走到了王操之身前,疑问: “王掌柜在喊什么?” 王操之一脸无辜,东张西望了下,他跑过去重新穿好靴子,无事发生一般,问道: “没事,学我一朋友呢,对了陆道长,里面情况如何?留活口了吧。” 陆压摇了摇头: “不好意思,弄死一个,是唯一一个练气士,看肉身强度,应该是兵家六品,贫道也是交手时才发现,防止他反应过来纠缠,就没留手。” “有炼气士?”王操之愣了一下。 回过神时,背上已经惊出一身冷汗,他舔了舔嘴唇,扭头跑进了东北角的那处石碑林。 来到现场,只见地上有六、七个昏迷汉子的身影。 王操之找了一圈,发现那个叫钱晨的瘦脸汉子也在其中,伸指试了下,鼻息尚存。 他悬起的心终于放下,有活口在就行,此人是这一趟的重要突破口。 王操之目光转移,环顾一圈,发现十米外的树下,有一具死尸,腹肚丹田处血淋淋的,是贯穿伤,有半根已经燃尽的香,落在上面。 死尸的眼睛瞪的很圆,死不瞑目。 王操之咽了咽口水,对陆压有些刮目相看,不愧是姐夫派来的人,听说是王府那边的高手。 王操之似是想起什么,伸手扒开死尸汉子的皱巴巴皂服,借着月光,看见他内部是上身穿着紧束背甲,下身穿着一件短衫裤……这装扮,让他隐隐有些眼熟。 王操之脸色微微一变,埋下头,仔细的翻找起来。 陆压背着桃木剑走来,在王操之身后停步,递回了似能转运的红袜子: “给,还你,这批人里果然有大鱼,也不知道是哪一方人,幸亏这兵家武夫粗心大意,还被你在外面弄出的动静勾出了行踪,当时,他是最先做出反应的,保守起见,贫道先从他下手……王掌柜这是什么表情,难道认识此人?” 陆压说话间,发现王操之蹲在原地一动不动的。 “王掌柜怎么了?” 他补充道:“那个叫钱晨的家伙没死,要昏迷一会儿,你们可以等他醒了审问,弄死一个应该没事吧,咳贫道先走了,赶船呢……” 王操之迟迟不语,令陆压说话时稍微有点儿心虚,刚要跑路,却见面前蹲着的矮个青年突然回头,他手里正紧紧攥着一根刚搜到的染血白布带。 王操之似乎是咽了咽口水,问: “陆道长明早什么时候的船来着?” 陆压面色有些疑惑,不等回答,王操之已经掠过他身边,陆压只觉得手中一空,那双红袜已被王操之一把抄走,后者中途手忙脚乱的穿上,冲出了石碑林。 “一起回!” …… (本章完) 第724章 赝鼎剑【月中求一波保底月票呀!】 第724章 赝鼎剑月中求一波保底月票呀! 夜风猎猎。 洛阳,紫薇城。 广场旁的一座高台上,有一道玄黑蟒服的男子身影,手盘一串佛珠。 绣蟒的衣袍被晚风被吹的猎猎作响,看不清蟒有几爪。 夜黑,风急。 紫薇城很大,作为大周的统治中心,被一座座巍峨气派的城门,如钉子般牢牢固定在洛阳最中央的土地上,御统天下十道。 每到夜里,夜风就在城内一座座肃穆宫殿与朱红窄墙间像是发生了加速效应一般,急骤了起来,似是要将巡逻的禁卫、低头的宫女,还有半夜入宫的官员们通通吹飞,令人难以抵达中央那座高高在上的圣人寝宫。 卫继嗣早就习惯了夜里入宫,也习惯了紫薇城广场上的漆黑疾风。 他在蟒袍的外面披了一件保暖的披风,这件好像是圣人赐予的,取用了辽东苦寒之地一种罕见小兽的皮毛,一年之中只有霜降前的半个月,会离开隐蔽的地下洞穴,出没荒原,机敏觅食,哪怕最精湛的猎人,一年也只能狩猎到两只…… 而卫继嗣的这件御贡披风,需要十三只罕见小兽的皮毛。 像这样的珍品衣物,卫继嗣还有十几件……在魏王府、梁王府的的日常生活中,类似这样的情况还有很多。 取之如锱铢,弃之如泥沙。 自打女帝卫昭登朝称制、改乾为周以来,这十几年时间,整个王朝的资源如同动脉里的血一样,源源不断、滚烫热乎的输送往神都,这座新成立的卫周的权力中心。 卫继嗣的目光慢悠悠的落在了前方的广场上。 紫薇城大体可分为皇城与紫薇宫两块,紫薇城广场位于皇城与紫微宫之间的位置,每日早朝,文武百官都要低头小步的经过此地。 巍峨气派是它的代名词,越让经过之人感到渺小越好。 卫继嗣在修建广场中央的大周颂德天枢的这段日子里,倒是贴切的体会到了当年紫薇城广场设计者的初心。 皇权的威严,就是要气派巍峨,令下面的凡人感到自我的渺小。 因为他偶尔也会把自己代入进这座皇城实际主人的位置,去思考这些问题……当然,这些心思是无法告诉他人的,因为眼下的紫薇城,已经有了一位年迈的女主人了,也是他的姑姑。 紫薇城广场中央,正围聚着成百上千人,手举火把,照亮了中央的一座高大铜柱。 铜柱如剑,笔直的穿插夜幕,建设至今也不知有多少高飞的鸟儿撞死在柱上。 柱上隐约阳刻有“大周颂德天枢”的字眼。 这座颂德天枢,几乎耗尽了天下十道上千个州县孝敬而来的“颂德铜”。 卫继嗣觉得,在某种意义上,此举就和上古史书里记载的大禹治水后、收九州之铜铸九鼎一般浩大。 而且这是一座大一统王朝的举国工程,按道理,规模是远超资源匮乏的上古莽荒时期,只不过大禹铸九鼎太早了,被厚古薄今的史官吹过头了而已。 不过,他也并没小瞧了传说中的九鼎,因为它距离古书上说的那个比上古还要早的神话时代太近太近了,像是一抹余晖,从门外落到了门内,它就是神话的一部分。 卫继嗣曾听一位献宝的海外练气士说,大禹铸造的九鼎,后来连续镇守了夏、商、周三座古朝的气运,那时候的天下是一统的,人心是安定的,直至后来周王朝中期,发生了王子朝奔楚的动乱,才使得神话九鼎遗失,同时一起遗失的,还有后来先秦练气士们向往并痴迷寻找的传说之中的周守藏室……至此,那座周王朝开始走向衰落,后面是王侯卿士、诸子百家还有先秦练气士们的时代。 而遗失的那些鼎,后面再次露面,就到了始皇帝横扫八荒、御统六合的年代了,以长生药做为起点,逐一化为杀伐爆烈的鼎剑,开启了先秦炼气士间的第一次鼎争…… 也不知道若干年后,他们卫氏建造的这座颂德天枢,是否也能和九鼎一样,或永远屹立于紫微宫的广场上,或是和九鼎一样传奇,存在于青史长河中,与大周的国祚绑定,延绵百年…… 漆黑夜风中,卫继嗣一手转动一串白玉佛珠,一手轻拍栏杆,没由来的想到了这些。 少顷,他收回飞散的思绪,看了一眼蚁附有密密麻麻工人的高大天枢,猎猎晚风中,不时有“蚂蚁”摇摇欲坠,差点落下。 卫继嗣脸色平静且冷淡,回过头去。 他视线落在了后方广场的尽头,那儿有一座壮观的明堂,被圣人取名为“万象神宫”。 这座洛阳明堂,是紫微城的大朝正殿,专门举办重要朝事的地方。 也是卫周的政治中心与皇权象征。 几日后,天枢与四方佛像完工的大典,也会在此地举行,届时不知道会有多少王侯将相前来,圣人也会亲自到场。 卫继嗣长吐一口浊气,手中盘动白玉佛珠的速度更快了些。 这段日子,卫氏低调隐忍,就是为了这一套工程的顺利完工。 完工之日,就是扬眉吐气的一日。 圣人喜欢庆功与祥瑞,还有什么比颂德天枢与四方佛像更能讨圣人欢心的。 更别提,颂德中枢与四方佛像也不单单只是面子工程这么简单。 而是能让圣人某项生杀予夺的权力大规模扩张。 卫继嗣轻轻颔首,似是满意。 “王兄。” 后方,走来一位同样穿蟒服的白衣王爷。 卫继嗣不回头都知道是弟弟卫思行。 卫思行与他并肩,眯眼看了看前方的中枢,又看了看他的面色。 忽然问: “王兄头上这条白布条还没摘下来吗,好像戴很久了。” 卫思行宽慰道:“王兄请节哀,事情过去了,伤坏身子无益。” 卫继嗣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等等再摘。” 卫思行叹息一声。 卫继嗣突然轻笑了下: “放心,等到后日大典那天,本王会摘下来的,因为有人替本王戴上它,本王不用戴了。” 卫思行面色有些疑惑。 卫继嗣转头问: “那边如何了。” 卫思行背手而立,忍不住开心讲道: “下午大司命来检查过了,天枢最核心的部分已经完工,再稍微修缮下外面,差不多了,后日大典按时举行。 “另外,最新消息,四方佛像都已建好了,最慢的一座,是江州的东林大佛,也在一旬前秘密完工,差点比咱们的天枢还要慢点,不过好在是成了,他们浔阳王府倒是出力不少,还有那个欧阳良翰,在东林大佛一事上,贡献很多,特别是后者,浔阳那边的人都服他,虽然他们是在蹭咱们的功劳。” 卫继嗣平静说:“没事,让他们继续蹭吧。” 卫思行发现王兄最近好像格外的好说话,他继续道: “后日上午,江州那边也会举行一个小点的庆功大典,到时候,算是和咱们在紫薇城广场这边同时举办了,倒是凑巧。” 卫继嗣轻笑了一下。 他忽然感慨说:“真想日子过的快点啊,怎么还有一日两夜要等。” 卫思行无奈摇了摇头。 似是想起什么,他转头问: “王兄可知,圣人准备借助这次大典,给咱们卫氏指婚,可能会在我王府或者王兄府上,选一位卫氏儿郎出来,大典上当众安排婚约,王兄府上有合适的儿郎吗。” 卫继嗣转头,微微皱眉:“和哪家?” 卫思行眯眼说:“崔氏。” 卫继嗣下意识问:“哪个崔?” “还能是哪个崔?”卫思行摇摇头:“能让圣人去花心思的,除了五姓七望中的清河崔家还有哪家。” “圣人准备拿关外的世家门阀开刀了?” “还不确定风向变没变,但这些年圣人忙着收拾长安那些关陇豪族没空管他们,现在借着李正炎反叛的事情,把关内犁了一遍,那边消停了不少,至于外面的五姓七望,该敲打还是要敲打下的,不然真以为世家是铁打的了?” 卫思行背手昂首说:“大周它首先是姓卫的。” 卫继嗣安静下来,沉吟片刻,说: “放眼天下世家,清河崔氏最是清高,五姓七望以他为首,隐隐是个刺头,有些事不配合其实就是反对,好像还扯什么祖训,说清河崔氏的女儿绝不嫁给五姓之外的人,甚至连南方的王谢,同为五姓七望,也尽量不与他们嫁娶,贵北贬南。” 卫思行冷笑: “这么硬气,看不起我们卫氏吗,那圣人这次更要收拾收拾他们了,咱们也配合着膈应一下,他们若是敢在大典上当众拒绝,就是不给天子面子。 “这种表面顺从实际不服的家族,在朝中其实有不少,尤其以他们清河崔氏和几家五姓七望为典型,就是欠收拾。” 卫继嗣点点头: “此事就听圣人的,这一回,高低让他们献出一位崔氏贵女,还得是最嫡系的一位,嗯不是有个崔氏女名气很大吗,就让我们卫氏儿郎看看,此姓能有多贵气。” 他停转佛珠,转头淡淡说:“让安惠在江州多留会儿吧。” 卫思行摇首: “不了,她还小。” …… 夜。 承天寺。 “当年,身为寒士剑主的陶渊明,将寒士藏在了一处叫桃花源的地方。 “陶渊明很厉害,不知何处学来的特殊炼气术,构建了一座有趣的剑阵,就称其为桃源剑阵吧。 “桃源剑阵的阵眼就是寒士,他又利用一种叫血青铜的东西,铸造了赝鼎剑,与整座剑阵保持息息相关的联系。” 吴道子感慨道: “若只是如此,不算多么重要的事,重点的是,陶渊明创造了一种另类的使用鼎剑的方式,就是设立桃源剑阵,再创造一口赝鼎剑代替真鼎剑,此方式,可横行山下。” “赝鼎剑?” “嗯,这是后来那个姓崔的读书人取的名字,你可以理解为,它是鼎剑的完美替代物,可以发挥鼎剑的大致威力与神通,当年那副桃花源记的真迹,就是一口赝鼎剑,也是山上的第一口赝鼎剑。” 吴道子有些感叹: “小怀民,它可不仅能用在寒士上面,在寒士上的成功,表明其它鼎剑也可以设立‘桃源剑阵’,也可以用一口赝鼎剑代替一口真鼎剑,达到了保护真剑的用途,而且最关键的,赝鼎剑对于执剑人的要求是降低了的。 “这是传统执剑人之外,一条新的路子。 “它同时解决了两个困扰执剑人道脉的问题: “第一,真执剑人太稀有了,能走上这条绝脉的人太少,培养起来难,每死一个都是重大损失,但是执剑人道脉又是杀力最强,很多势力需要它,若能降低门槛,可以更海阔天空。 “第二,鼎剑的斗争太残酷了,一旦输了,鼎剑就没了,而赝鼎剑虽然也消耗很多资源,但是毕竟没有鼎剑那样一个萝卜一个坑,可以作为消耗品,对于那些大势力而言,是消耗的起的,虽然麻烦了点。 “桃源剑阵,加上赝鼎剑的搭配,是传统执剑人体系的一场革新,传统的,例如云梦剑泽隐君的执剑人体系,虽然强,但是云梦剑泽多少年凑不齐一位隐君了?这就是缺点,连云梦剑泽都是如此,更别提其它势力。 “所以你说,陶渊明厉不厉害?” 元怀民咽了咽口水点头。 吴道子感慨: “但还有比这个更厉害的,陶渊明虽是传奇执剑人,但可能是单打独斗惯了,依旧局限于一口鼎剑,局限于一人之力,所以赝鼎剑和桃源剑阵的体系,威力发挥的还不够彻底,特别是对于一些家底厚实的势力而言。” “赝鼎剑能造多口吗?” “可以,但非唯一,会分散威力,那还不如更彻底一些,让执剑人的要求再次降低,以量取胜。” 元怀民脸色疑惑,不禁看向怀中的青铜画卷。 “那此物就是赝鼎剑了?” “是复原之后的赝鼎剑,也是寒士唯一的赝鼎剑。” “什么意思?没其它赝鼎剑了吗。” 吴道子微微一笑,没有立马回答,而是悠悠道; “不过陶渊明有一个小小失误的地方,或者说,不算失误吧,呵,若是没这个小失误,说不得寒士早就流落山下,引起纷争了。” “什么小失误?” 精瘦老头笑眯眯道: “陶渊明把寒士藏的太好了,不仅丢失了赝鼎剑的南朝刘宋皇室找不到,后面的北魏皇室也找不到,哪怕是拿到了赝鼎剑。” 元怀民奇怪反问: “这不是好事吗?这种杀器,不该现世的,容易腥风血雨。” 吴道子微笑说: “是,也不是,因为有一个崔姓读书人利用了这一点,给桃源剑阵和赝鼎剑的体系,做了一点特殊的改进,他就是吃准了寒士永远困在桃花源某处,世人找不到,于是肆无忌惮的利用初始的赝鼎剑,给北魏构建了一套更精妙的执剑体系,也是刚刚说的,将桃源剑阵的这个思路发挥的更加彻底……” (本章完) 第725章 赵清秀:命中缺他,需补齐哩【月中求一波保底月票!】 第725章 赵清秀:命中缺他,需补齐哩月中求一波保底月票! 承天寺,一座壁画未完工的大殿内。 元怀民疑惑问: “还能如何彻底?” 吴道子忽而反问: “小怀民,你听说过鼎吗?” “从族中有所耳闻,鼎剑都是鼎铸就的。” “鼎剑是鼎铸的,可鼎剑难道就不能化为鼎吗?” “还能反着来?” “为何不可,只是真鼎剑,乃神话之物,几乎无人可以逆反,但是赝鼎剑可以,那个叫崔浩的读书人验证了。 “后来桃花源记的真迹,也就是赝鼎剑,落入了崔浩手中,他直接将这一口赝鼎剑拆分为了三百二十尊赝鼎,赝鼎会根据数目,分散赝鼎剑之威,对执剑人的要求更低了,甚至只要会剑诀就行,远没有真正执剑人那么苛刻……当年,这些赝鼎被散布在三百二十座佛寺中,守护着你祖上大魏的国运。” “所以先生当年在长安一座座佛寺绘画,就是将赝鼎收集,重新归源为一口威力最大的赝鼎剑?” “没错。老夫第一次发现赝鼎剑,正是在草堂寺的一副破旧壁画中,谁能想到,崔浩竟能把赝鼎剑藏在其中,当年北魏太武宗灭佛后,崔浩建议留下三百二十座佛寺,原来是如此心思,大魏本就信佛,即使灭佛,也无法彻底根绝,还不如大魏自己建造佛寺,用境内佛徒的浩荡香火气,来供养这座新的桃源剑阵,读书人做事就是实用,真狠啊。” 吴道子颔首,有些感慨: “但是能这么玩的,非举国之力不可,就算让隐世上宗来都不行,儒释道三家倒是可以举门之力试试,而咱们没有举国之力,于是老夫收集了三百二十座佛寺壁画中隐藏的赝鼎,重新制成了此画,就是现在这副桃花源图,重归一口纯粹的赝鼎剑,也是山上的第一口赝鼎剑,算是重见天日了。” 老人笑眯眯说: “见它,如见寒士。” 元怀民问:“寒士再也找不到了吗?” 吴道子点点头,又摇摇头: “至少老夫没寻到,陶渊明留了一手,但是老夫始终觉得,寒士的线索就是藏在这赝鼎剑之中,可能需要寒士的气盛之人才行,至少到目前为止,老夫没有遇到这样的人。” 老人的语气有些遗憾。 元怀民抱着新青铜卷轴,小心翼翼的问: “吴先生,我应该不是什么气盛之人吧。” 吴道子瞧了瞧他,似笑非笑的答: “你确实挺气人的。” 元怀民欲言又止。 吴道子轻轻摆手: “应该不是吧,若是的话,当初藏你家里的桃花源记真迹,你也不会交给老夫了,会被你阴差阳错的留下,而不是慷慨大方的送人,从指间白白溜走。 “虽然它已是一个空壳子,当年被崔浩经手拆分后,不算一口赝鼎剑了,但冥冥之中还是会有吸引的,因为它是桃花源中的寒士连接山下俗世的一扇窗户,哪怕它成了一张白纸也是如此,不过现在,这扇窗户是新卷轴了,旧的那幅确实只是一张年头久些的白纸了……” 老人再度笑眯眯问道: “小怀民,你可知像你这种情况,落在山上一些望气士眼中,是叫做漏福之体,容易给人做嫁衣裳的,心思不正的,还会利于此漏洞,但是嘛,那些小娃娃水平其实都不行,在老夫眼中,你是一个有大福大运之人,还是之前老夫夸你的话,因为你够清高,因为你不在意,谁说是漏福,明明是有大福。” 元怀民不禁举手打断: “吴先生,这种放在外面就叫败家子,秋娘和族里长辈都这么说我。” 吴道子轻轻咳嗽了声,摆摆手: “他们懂什么,一群小娃娃,真是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元怀民低头看着新青铜卷轴,有些怅然低落的说: “他们知道我把此物送你后,都眼神异样,秋娘说,若不是她那边求情,司天监可能要让我下狱,甚至还可能影响了家里。” “差点害了你,此事确实怪老夫,但若是没猜错的话,青铜轴杆的事,最初是小怀民你不会藏事,小心漏给了朝廷,不过他们迟迟发现,确实是一群鼠目寸光之辈。” 吴道子背手噙笑说: “当初那副桃花源记真迹,在你京兆元氏的秘库待了多少年,也不见你族人发现,作为北魏皇族后裔,真是一群酒囊饭袋,那司天监也是,老夫估摸着,它们现在都没弄懂赝鼎剑的玄妙,全去专研元氏记载的赝鼎去了,光是老夫和你讲的这些东西,它们都是一知半解,可笑可叹。” 元怀民手掌抚摸了下血青铜轴杆,有些疑惑的问: “吴先生,您不是说,崔浩将桃花源记拆分为了三百二十份什么赝鼎吗,那桃花源记的真迹为何还在?” 吴道子言简意赅:“有字无神,一页枯纸。” 元怀民又问: “那位叫崔浩的前辈,做了新的剑阵,用不上血青铜吗?” 吴道子叹息: “所以才说此人厉害啊,有本野史上说此人貌若妇人,智若妖孽,此言不差,新的桃源剑阵,他绕过了血青铜,自制了一种更合适的炼气材料,与血青铜类似。 “而且陶渊明所用的血青铜,隐隐与云梦剑泽有关,血青铜在云梦剑泽中另有用处,女君殿也想不到,陶渊明能够借用,所以说,陶渊明与崔浩都是有神来一笔,才创造了现在这个桃源剑阵的新执剑体系。” 顿了顿,吴道子看了眼元怀民,问: “小怀民,这些事,你之前都不知道吗?” 元怀民挠头:“若无先生,我从哪知道去。” 吴道子看着他,眼神有些意味深长的说: “看来你在元氏族内真不受重视啊。” 元怀民有些误会,内疚道: “我确实不成器,没法给家中带来什么,这一点,远不及秋娘有出息。” 吴道子忽道: “这个叫易千秋的女娃娃,现在是在浔阳石窟对吧,担任护卫大佛的白虎卫指挥使?出息?呵,小怀民也可以过去教训教训她,你小子可是男儿。” 元怀民立即摇头:“不可,不能伤秋娘。” 他又弱弱道: “吴先生,庆典那天,是不是会发生些什么,你那边会出手?” 吴道子不语,仰头望着佛画,似是专注欣赏,不时添上一笔。 元怀民低声:“吴先生,拜托您了……” 吴道子忽然道: “都说床头打架床尾合,你小小教训下要什么紧,又不是伤性命。” 元怀民下意识道:“吴先生一言为定,若是出手,真不伤她性命?” 顿了顿,发现吴道子含笑目光,他反应过来,憋红了脸: “吴先生莫胡言,不是什么夫妻,她是我族妹,同族之人在外当然要互助。” 吴道子悠悠问: “那老夫给你的两个选择,你得选一个。” 元怀民沉寂了下,突然解下沉甸甸的新青铜卷轴,他把这一口等同为寒士的赝鼎剑,递还出去,轻声说: “不好意思吴先生,小子无能,都不选,我还是更喜欢现在的生活。” 他笑了下,说: “什么天命,与我何干。” 吴道子沉默了下,摆摆手: “还是那句话,庆典后你再答复,现在别过早提,至于此画,你先帮老夫捧着吧,老夫可以答应你,庆典那日保住易千秋,但这不是什么条件,这是你我的交情,师徒的情分,但是老夫也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嗯,这也不是什么要求,也是咱们的交情,不强制你,你可以接下,也可以不接。” 身子佝偻的老人高兴的笑了下,他站在梯子上,正好伸手能拍到元怀民肩膀: “知你性子,不强迫你。” 元怀民面色有些动容,站在原地,深呼吸一口气: “先生请讲,但说无妨。” 吴道子笑眯眯的说: “是这样的,浔阳石窟那边,其实有一个老朋友,认识很多年了,但有些不对付,他最近好像新收了个学生,你也知道,老夫一向是个傲气性子,这次正好路过浔阳城,你也在,老夫也要带个学生过去,和他小小的比比,到时候,老夫要看看他那学生到底几斤几两,再看看他老骨头还有多重,如何?” “那位老先生是干嘛的?咱们要是输了怎么办。” 吴道子笑骂:“想啥呢,未战先怯,你小子未免忒没骨气了,当年写诗骂伪帝改号的劲呢?” 元怀民无所谓般,破罐子破摔,耸肩说:“先生也看到了,泄了。” 不等挨骂,他又问: “若是咱们输了怎么办?” “就一个瘦老头子,和一个小女娃,你七尺男儿还怕?” “那也要看是什么瘦老头,什么小女娃,吴先生是不知道秋娘十岁的时候就能打五个了,还把我抡起来玩……” 吴道子调侃说:“呵,输了你就是不肖弟子,赢了就是老夫教导有方,反正老夫无所谓。” 元怀民犹豫了下,点头:“也行。” 吴道子微笑: “好,一起走一遭。” 元怀民忽然道: “除了秋娘外,到时候能不能先生能不能再保下一人。” 吴道子问:“谁?” 元怀民小声说: “一位好友,我欠他很多顿饭,他和先生一样,有时候也对我恨铁不成钢,但却是实打实拿我当朋友。” 他揉了把脸,低下头说: “可有些事上,我却是个不称职的朋友,胆小如鼠,不敢与他道明……” 吴道子看见元怀民破天荒的高高昂起头,直视着他说: “吴先生,我知道你们这次过来,不会去伤无辜百姓,这浔阳城里,除了无辜百姓外,其他人的权斗与生死,我不管,但是他必须活着,好好活着,你们这些奇人高手间的争斗,别伤到他。” 吴道子好奇问:“他是何人?” “欧阳良翰。” …… 幽静小院。 大堂,桌边。 鱼念渊玉掌撑着下巴,端庄坐在桌子边,耐心等待。 赵清秀从后厨走来,两手捧着一碗热乎面,放在桌上,两手擦了擦围裙。 “辛亏你了,小七。” 鱼念渊伸手,给她擦拭了下鬓角,又给赵清秀整理了下天青色缎带。 做完这些,她瞧了眼赵清秀依旧放在桌上随时准备拿着出发的礼盒,没有说话。 鱼念渊低头吃起了面条。 赵清秀陪在旁边,似是听着她吃面的声音。 大堂内安静下来。 很久没吃面的鱼念渊,察觉到面前的赵清秀好像在写字,抬头瞧去。 盲哑的清秀少女正一板一眼的写道: 二师姐,我等会儿要出趟门,但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 鱼念渊问:“去哪。” 一位故人长辈的生辰礼 鱼念渊准备开口。 却被赵清秀伸出的手掌抓住。 “啊啊。”赵清秀似是闭目,让鱼念渊观察。 鱼念渊低头一看,瞧见那一抹红色光晕的灵气,她脸色怔了下,问: “小七六品了?” 赵清秀小鸡啄米似点头。 鱼念渊问:“何时的事?” 赵清秀浅笑写字: 几日前,多亏了檀郎,二师姐,若无檀郎,我还不知要多久,我在信上说的事,你和大师姐应该看了吧,檀郎与我真是契合,我们还求了一根签王哩 鱼念渊默默听着她迫不及待的夸赞起了某人。 这位白衣女君轻轻叹了下,启唇开口:“其实小七,你破此境也是迟早的事,不一定是他……” 不等她说话,就发现赵清秀已经取出了一柄青铜长剑,握于手中。 旋即剑身上亮起的火红光芒,令鱼念渊立马噎住,看见了一件令她有些瞪眼的事情: “上品?你降恶蛟了?连跳两品?!” 养气功夫好极好的鱼念渊吃惊,脱口而出。 展示了“困蛟异象”赵清秀摇摇头,又点点头,嘴中“咿咿呀呀”,似是难以解释,准备写字,却被鱼念渊一把抓住手掌。 后者低头凝视了好起来,自语:“不是上品,但为何早早降蛟……这是为何?拿到有何奇遇?” 鱼念渊抬头欲问,却发现面前的清秀少女笑吟吟的背手坐着,面前桌上已经新写了四字: 檀郎之功 她话语全部咽了回去,仔细端详,发现小师妹不像是在开玩笑。 鱼念渊有些迟疑的问:“这不合常规,你那童夫怎么帮到你的……” 二师姐,起初我也疑惑,后来发现,只有一种可能,否则无法解释 鱼念渊秀美的眉宇渐渐凝起,若是能找到提前降伏梦渊中恶蛟的法子,对剑泽的帮助简直不可限量,往后其它师妹越女们晋升为六品梦夫人后,将脱胎换骨,少走一道很大的弯路,甚至成功率大大提高…… 白衣女君看见赵清秀这行字后,一时间千头万绪。 她嘴唇有些干燥,抿了下唇,严肃且期待的问: “什么可能?” 赵清秀小脸一本正经,写道: 我命缺他,需补齐哩 鱼念渊:……? (本章完) 第726章 师姐非我,焉知此情【求月票!】 第726章 师姐非我,焉知此情求月票! “珑玲——” “珑玲——” 幽静小院,大堂内外不时响起清脆的玉石碰撞声。 鱼念渊有些无奈的看着前面活泼开朗的赵清秀。 她已经放下面碗,被赵清秀拉着手,在小院内走来走去,驻足查看着诸物。 或是扎实修补过的秋千,或是两人一起坐的厚实长凳,或是温馨的主厢房,或是有两人活动痕迹的厨房。 赵清秀浅笑倩兮,手指着院内一样样有着生活痕迹的物件,向鱼念渊介绍着檀郎的手艺与顾家。 她牵着鱼念渊的手,认认真真的在后者的手掌心上写字。 鱼念渊默默看了会儿,不说话,但是赵清秀每次介绍的东西,她都会定睛去打量,没有敷衍。 但这位白衣女君一直没有开口。 刚刚听到小师妹说她与檀郎双修互补晋升、并且超出意外获得困蛟异象,是因为“命中缺他”。 从那时起,鱼念渊就不回话了,无言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院内走廊上,鱼念渊盯着今日出奇活泼烂漫的盲哑七师妹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开口,打断了在她掌心兴致勃勃写字的赵清秀: “小七,你之前寄信粗略提起此事时,我与大师姐推敲过,不排除是龟甲天牛的功效,你这次能心境痊愈,恢复修炼速度,可能是吞下的半只龟甲天牛,与他吞下的半只龟甲天牛发生了奇异结合,阴差阳错,造成了这种稀奇罕见的双修作用。” “哦。” 赵清秀微微歪头,小脸期盼的写字: 那师姐们开心吗 鱼念渊点头:“当然替你高兴了。” 说完,她看见赵清秀迫不及待的继续写字: 那我以后可不能缺了檀郎,真是命中缺他哩,二师姐你说是不是?我修行需要他,这可怎么办呀,二师姐…… 鱼念渊觉得,若是七师妹没有失明戴缎带,此刻写完这行字的她,肯定是悄悄上翻星眸,偷瞧师姐的脸色反应,说不定那惹人怜模样还真让人心软了。 白衣女君不置可否,转而说: “小七,你知不知道,这种方式是在犯戒,此术终归不是大道,半只龟甲天牛的功用也无法长久维持,总有被你汲尽的一天,若没猜错的话,这种强弱分明的双修,对弱的一方精气损失很大,小七不怕吸干他吗……” 赵清秀写字的动作打断了她: 二师姐猜错了 “什么猜错了?” 檀郎他精龙活虎着呢,我也曾担忧探查过,却发现他身子无碍,没有丢弃精气,反而愈发固本 鱼念渊怔了下,摇头:“这可说不准,终究不像是正道。” 赵清秀问: 师姐要如何相信,要不也探查下 鱼念渊有些无语:“他一男子,我探查什么,能怎么探,小七莫胡闹。” 赵清秀忽然转头看向院外,问道: 两位方姑娘在外面,不让她们进来坐坐吗,让她们来陪下二师姐吧,我要出发了,等回来再招待你 鱼念渊淡淡道: “她们不累,不用坐。” 赵清秀却问: 她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没做好,惹二师姐不开心了 鱼念渊开口: “不算,但喜欢管闲事,不用理,另外,也没必要进来,因为咱们马上就要走。” 赵清秀立马转身,走去大堂。 鱼念渊柔声问:“小七干嘛去?” 赵清秀乖巧写字:倒茶呀,二师姐喝口茶再走 鱼念渊眯眸问: “小七留下作何,不跟师姐走了?” 赵清秀摇摇头: 我要参加檀郎他婶娘的生辰礼,今日没时间的 鱼念渊抿嘴:“大师姐让我见到你后,立马带你走,不要留在此地,毕竟敌人眼皮子底下,有危险。” 赵清秀拉起鱼念渊的手,希冀的写道: 已经待了这么久都没事,也不差一时半会。二师姐,你能不能帮我带封信回去,交给大师姐,我和她亲自讲下檀郎的事,二师姐能不能帮我说一嘴,帮帮我与檀郎 鱼念渊语气平缓却坚硬: “若是以前,可以,现在,不行。” 赵清秀急问:为何? “因为不现实,我知道,有一句话说出来你不爱听,很多人都不爱听,那便是‘我是为你好’这句话,但是师姐确实是站在过来人的角度,想为你好,你可以说我和大师姐是大家长,是在拆鸳鸯,可若我们看见了,却憋着不说,看着你走上我们觉得不对的路,那也枉为家人二字。” 鱼念渊顿了顿,柔声却强调:“师姐有话,必须说。” 她伸手摸了摸赵清秀被天青色缎带蒙起来的眼睛,轻缓道: “若是放在以前,在你童夫一事,大师姐的建议,我可能会有异议,会站在你这一边,可是现在,以目前情况看……” 鱼念渊摇了摇头,真诚道: “大师姐在此事上的态度确实不算错的。另外,得先告诉你,我这次来,是收集了很多情报,有些事情是确认无疑的,是站在常规角度思索清楚才过来的,给你提的建议也是。” 赵清秀坚持写道: 我和檀郎不一样,师姐非我,焉知此情 鱼念渊忽问: “小七知不知道,明日是浔阳石窟的庆功大典,庆祝那座东林大佛的完工。” 赵清秀愣了下: 明日吗 “嗯,明日。” 鱼念渊环顾一圈四周,语气意有所指道: “看来你常待在这个院子里,一点消息都传不进来。” 赵清秀低头出神了会儿。 师姐等等我,还有半日时间,我先去趟生辰礼,明日我再和你们过去,处理了大佛的事,事后,我去亲自说服大师姐,不劳师姐了 鱼念渊摇摇头,只说了三字,不容拒绝: “不准去。” 赵清秀字里行间同样是不容拒绝的语气,鱼念渊有些诧异,难得见到七师妹如此坚硬: 二师姐,这场生辰礼我必须去 鱼念渊解释: “我是说,今日和明日,你都不准去,你现在直接回剑泽,五师妹有事找你,需你帮助。” 赵清秀小脸困惑的摇头。 白衣女君温婉的卷起袖子,给她重新系了下剧烈晃动导致松动的天青色缎带。 她动作轻柔且耐心,同时开口: “我们不是要整门当户对那一套,我们云梦剑泽从不看贵贱贫富,只看道德品行,人世间很多灾祸,不是贫贱造成的,而是人心所造成的。 “女君殿前辈们在山下吃过的很多教训,都能归于人心二字,它是比恶蛟还要可怖的东西,人心一念,可滋养万千恶蛟。 “恶蛟易斩,人心难缠。” 檀郎是良人 看见她写字力气很重,明显带有抗拒情绪,鱼念渊直接问出: “你知不知道,他在外面的身份?” 江州官员 鱼念渊点点头: “嗯,不仅是官,还是大官,他姓欧阳,名戎,但他的字你知晓吗?” 赵清秀刚要写字,突然身子顿住,没有下笔。 可鱼念渊已经念了出来: “字良翰,伪帝御赐的修文馆学士、江州刺史欧阳良翰,东林大佛就是他主建的,还有限越女令,也是他在江州亲自颁布的,包括方家姐妹,你可知她们这些日子为何不辞而别?有一段日子都没来找你?小七,你难道就没发现一点异样吗?” 赵清秀身子颤栗起来,手指也在颤。 鱼念渊轻声道出: “他应该知道你是越女了,至于知不知道越处子的身份,尚不知晓,纵观他处理方家姐妹和一指禅师事情上的手段,还有其中暗含的一些手下留情……他确实也很重视你,怕你伤心难过,但是他总体的立场还是在朝廷那边的,从他颁布限越女令,同时还帮司天监女官起草我们的通缉令,从这些事上看,除了你以外,他处理咱们这些‘天南江湖反贼’也不会怎么手软。 “此子远没有我和大师姐之前想的那么简单,做事很有讲究,绝对是个聪明人。 “但我和你大师姐并不喜欢太聪明的人,特别还是屁股歪了的聪明人,尤其可恨。 “而且越是聪明的男子,越是容易玩弄人心,因为太简单了,而且我听说,他不止你一个女人,你能十年如一日的等他,但他却没有十年如一日的等你,小七,你太烂漫真挚,这种聪明透顶的男子,不算佳偶,且易情深不寿。” 鱼念渊握住赵清秀颤抖的手背,徐徐道出: “所以,你不要再沉浸在自己编织的幻梦中了,且不提他与咱们的矛盾,所做的不义之举,即使我理解他的立场苦衷,但大师姐还有剑泽的其它姐妹们,绝不会谅解他的,你如何去说服所有人? “还有件事,不知你有没有考虑过,那座大佛,终是要塌的,而他与浔阳王府,需要大佛的功劳才好向女帝交差,佛塌等同于失职,若是让他知道你是洗白不了的越处子,是朝廷眼中的重点反贼,还知道了是你的师姐们毁的大佛,他该如何抉择? “是放下前途不要,抛弃族人,跟你一起钻入山林,入云梦清修? “还是说,要带你一头扎入庙堂,继续仕途前程,那么你便是他最大的破绽,是他敌人攻击他的最大死穴,只等挑明的一天,在此之前,会睡的安吗。 “就算他选了前者,往后余生,你也会背负巨大的内疚,他寒窗苦读十年,仅仅一次冲动,就前途全无,入深山老林隐修,后面的日子里,他总会生怨的,又何苦呢。 “一个人可以吃苦,但两个人不行,因为会觉得自己的苦是对方带来的。 “一个人可以牺牲,但两个人不可以,因为牺牲的一方总会忍不住的俯视另一方。” 赵清秀缎带蒙眼的小脸,四顾了下左右,似是有些茫然。 鱼念渊听到了她有些乱的呼吸声。 白衣女君闭目,替她决定: “小七,都别去了,生辰礼不去,明日的事也别去,你回剑泽吧,后面事,我收尾,大师姐那边不会怪你,另外,有我在,你童夫定会性命无虞,无人能动他,这一点我现在就可向你保证…… “小七,你知不知道,上次他抓了咱们的人,大师姐让我过来,是要会会他的,摘他脑袋,但是现在不会了,他算是你家人,我们不会伤他。 “这样的结果,大师姐那边也好交差,否则,两手空空的回去,没带回你,下一次来的就是大师姐了,此事我也难帮你挡住,这一点,我在这里坦诚的与你讲。” 鱼念渊的尾音缓缓落下。 赵清秀也不知道听没听见,原地呆立。 院子内气氛寂静了好一会儿。 就在鱼念渊准备再度开口时。 赵清秀突然身子停止颤抖,她伸手,去摸桌上的礼盒。 鱼念渊玉手按住了礼盒,一字一字说: “小,七。” 只见赵清秀蒙眼的天青色缎带颜色深了些,被水浸湿的颜色,她低头落字。 鱼念渊凝目看去。 我知道了,我…我不在乎 赵清秀鸵鸟般埋头,笨拙的把礼盒全部抱进怀中,一个也不让出来。 她在原地蹲下,瘦若秸秆的手指在地上继续写: 他在外面是谁我不在乎,回家他就是檀郎,这里是家 鱼念渊渐渐蹙眉,赵清秀抱膝埋头。 二人一站一蹲,无声僵持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鱼念渊突然开口: “这样如何,师姐做主,可以再给你一个选择。” 只见抱膝蹲地的赵清秀,缓缓抬头。 依旧紧抱礼盒。 …… 槐叶巷宅邸,今日喜气洋洋。 从早晨到下午,宅内外的丫鬟管事们,脚步都洋溢着欢乐喜庆。 宅内,饮冰斋的院门口。 欧阳戎正在踮脚贴着一副红色对联。 贴到一半,他摸了摸右眼皮,从今早起床起,它就时不时的跳动一下。 听说左福右灾,但正经人谁信这玩意儿啊,务实点,就是个用眼疲劳。 欧阳戎小声嘟囔了声。 “小戎子!” 妙思突然从袖中跳出来,她摸摸下巴,煞有其事的问: “你说……绣娘会不会也给本仙姑准备一份厚礼?” 欧阳戎顿时笑了。 他发现了,人在无语到极致的时候,是真的会笑的。 “她都不认识你,送你什么?”欧阳戎疑惑问:“是镜子吗?照照你自己?” 妙思似是生性纯良,听不出嘲笑,歪头道: “但是她知道你有那么多的女人,女人第六感很强的,肯定也知道本仙姑吧,或者预备了礼物,给遗漏的姐姐。” 欧阳戎立即给臭屁的小墨精敲了一个板栗: “我和你不熟,你别瞎说。况且上次你告状的事,还没找你算账呢,绣娘要是知道,高低也对你没好感。” 袖子里的妙思叹了口气: “早知道上次我也跳出来,说你是负心汉,也和谢丫头一样骂你,装个姐姐了。” 欧阳戎:? 就在这时,欧阳戎耳边突然莫名有功德增加。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耳边刚刚增长的功德又扣除了,大致没啥变化。 欧阳戎脸色有些好奇。 不过以前偶尔也会发生这种事,倒是不稀奇。 “功过相抵?发生了啥。” 他犯起嘀咕。 这时,发现有人来,小墨精钻回袖中。 叶薇睐走来,柔声道: “檀郎,谢姑娘和她姑姑来了,就是从扬州来的谢夫人,大娘子喊你过去接待下。” 欧阳戎笑了下,拍了拍手:“好,你先帮我看看有没有贴正。” “嗯,正了。” 欧阳戎满意颔首,转身离开,去往正厅。 叶薇睐跟在他后面,二人一起往前走了一会儿,她突然发现檀郎停下脚步,伸手似是摸了摸眼睛。 “怎么了檀郎?” 欧阳戎摆摆手:“没事,走吧。” “嗯,不能让谢姑娘和谢夫人久等。” 叶薇睐含笑,继续跟随那道前进的修长背影,有点碎碎念: “对了檀郎,你说过一会儿,谢夫人会不会谈你和谢姑娘的……” 欧阳戎忽然缓缓停下脚步: “薇睐,六郎到了吗?” “早到了,在大堂那边陪南陇族人嗑瓜子唠嗑呢。” “喊他过来,我在马棚那边等他。” 只见欧阳戎莫名其妙转了个身,换了方向,去往后门马棚。 “可谢姑娘和谢夫人那边……” 叶薇睐怔了下,不过还是颔首: “是,檀郎。” 一炷香后。 抓了把瓜子赶来的燕六郎,在后门一辆刚准备的马车中,见到了正襟危坐的欧阳戎。 “明府这是干嘛,不去接客吗?这要去哪?” 燕六郎好奇四望了下,问道。 欧阳戎正掀开窗帘,望的出神,闻言,目光从星子坊方向抽回。 他没由来的问: “裴十三娘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最近一次传来消息是什么时候?” 燕六郎愣了下。 (本章完) 第727章 虚惊一场,温馨二女【求月票!】 第727章 虚惊一场,温馨二女求月票! 饮冰斋门口。 欧阳戎刚要开口,耳边突然响起清脆木鱼声,莫名有功德增加。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耳边再度响起沉闷木鱼声,刚刚增长的功德又扣除了……大致是没什么变化。 欧阳戎脸色有些好奇。 不过以前偶尔也会发生这种事,倒是不稀奇。 “功过相抵?发生了啥。” 他犯起嘀咕。 这时,发现有人来,小墨精钻回袖中。 叶薇睐走来,柔声道: “檀郎,谢姑娘和她姑姑来了,就是从扬州来的谢夫人,大娘子喊你过去接待下。” 欧阳戎笑了下,拍了拍手:“好,你先帮我看看有没有贴正。” “嗯,正了。” 欧阳戎满意颔首,转身离开,去往正厅。 叶薇睐跟在他后面,二人一起往前走了一会儿,她突然发现檀郎停下脚步,伸手似是摸了摸眼睛。 “怎么了檀郎?” 欧阳戎摆摆手:“没事,走吧。” “嗯,不能让谢姑娘和谢夫人久等。” 叶薇睐含笑,继续跟随那道前进的修长背影,有点碎碎念: “对了檀郎,你说过一会儿,谢夫人会不会谈你和谢姑娘的……” 欧阳戎忽然缓缓停下脚步: “薇睐,六郎到了吗?” “早到了,在大堂那边陪南陇族人嗑瓜子唠嗑呢。” “喊他过来,我在马棚那边等他。” 只见欧阳戎莫名其妙转了个身,换了方向,去往后门马棚。 “可谢姑娘和谢夫人那边……” 叶薇睐怔了下,不过还是颔首: “是,檀郎。” 一炷香后。 抓了把瓜子赶来的燕六郎,在后门一辆刚准备的马车中,见到了正襟危坐的欧阳戎。 “明府这是干嘛,不去接客吗?这要去哪?” 燕六郎好奇四望了下,问道。 欧阳戎正掀开窗帘,望的出神,闻言,目光从星子坊方向抽回。 他没由来的问: “裴十三娘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最近一次传来消息是什么时候?” 燕六郎愣了下,抱拳道: “禀告明府,星子坊那边暂时没什么异常动静,裴夫人最近一次传来消息,是中午的时候,她派人过来和咱们的人交接,商量下午的事…… “约定好了,下午申正二刻,她会乘车过来,亲自把绣娘姑娘送上门。” 马车内,燕六郎抱拳禀告道。 说完,他看了眼欧阳戎似是思索的表情。 这时,外面的车帘被人拉开,是马夫阿力,探头进来看了眼。 燕六郎发现阿力一身劲装,整装待发,喂饱了冬梅,一副随时可以出发的模样。 瞧他欲言又止的表情,像是等久了,想请示下明府接下来怎么安排。 看来刚刚明府应该是吩咐了他一些事,让他提前准备。 燕六郎收回目光,小心翼翼问: “明府是在担心什么吗?是不是发现了什么蹊跷之处?” 欧阳戎又摸了摸右眼皮,没有马上答话。 他也看见了想进来请示接下来行动的阿力,但没有立马开口答复,像是没看一样。 欧阳戎抿了下嘴。 他其实没有发现什么蹊跷迹象,但是……从早上到现在,右眼皮频繁跳的他的心底有一丝隐隐不安之感,这感觉并不强烈,而是若即若离,宛若游丝。 再加上刚刚那突然来的一阵功德值增减,两者恰好迭加了下。 欧阳戎开口说: “也不算吧,只是突然想起,问一问。” 说到这里,他掀开车窗帘,看了一眼天色。 申正二刻是下午四点半, 现在是下午两点半的样子。 离绣娘预定抵达的时间,还有一个时辰左右。 不过欧阳戎了解绣娘,性子偏急,只会早到,哪怕到了也是在外面等着,还是会提前赶来,防止迟到,绝不踩点。 欧阳戎端坐沉思之际,听到了燕六郎说: “明府,到目前为止,各处传来的消息,包括星子坊那边,都还是在正常答复时间里,和往日比,卑职没发现什么异常之处。” 欧阳戎安静了下。 缓缓道: “这样,再辛苦下六郎,除了星子坊外,其它几个地方,六郎立马再走一趟,亲自过去。 “你重点查看三个地方,第一个,是城南方家,见一见方家姐妹,第二个,是承天寺李鱼、怀民那里,瞧下李鱼在吗,第三个,是旧州狱大牢,查看那些犯人……都走一遍,六郎现在出发吧。” “额,是。” 燕六郎忙不迭,把袖中的瓜子抖了下来,抱拳领命。 他记了下明府的部署,发现遗漏了一个,问道: “咦,明府,那裴十三娘和绣娘院子那边呢,不需要卑职去一趟吗,正好顺路……” 欧阳戎冷静摇头,指了指脚下马车:“那边我去,车备好了……” 就在这时。 外面传来叶薇睐的嗓音。 “檀郎在吗?” 燕六郎噤声,欧阳戎掀开车帘,笑脸问:“怎么了?” 叶薇睐好奇打量了下准备出行的马车,说道: “檀郎,大娘子问你怎么没影了,喊你赶紧过去,客人来的有些多,谢姑娘和她姑姑,大娘子在替你招待,不过又来新客人了,是大娘子娘家的长辈,她得去门口接下,大娘子让你快些回去顶替她,陪好谢姑娘她们,对了,听谢姑娘说,浔阳王府的小公主和世子也快来了,在路上,这是贵客,也只能檀郎招待了……” 不等欧阳戎开口,叶薇睐回头望了一眼后方,表情愣了下: “咦,谢姑娘过来了,应该是来找檀郎的,唔,檀郎这是要出门吗?” 欧阳戎循着她目光,偏头看去,果然看到了不远处长廊上有一道火红如晚霞的倩影出现。 他脸色犹豫了下:“我先要……” 就在这时,燕六郎突然拉扯了下欧阳戎的袖口。 “明府。” 欧阳戎皱眉回头。 燕六郎重重点头道: “明府,裴夫人和绣娘姑娘院子那边,也交给卑职吧,再加上您刚刚吩咐的那个三处地方外,不过卑职先去绣娘姑娘的院子看看,找下裴夫人,到时候干脆护送她们一起回来。” 他笑了下: “明府不是一直说,做事要沉得住气吗,事分缓急,先冷静想清楚后再做,不能乱了阵脚,现在也是,明府,您是家里唯一男主人,至亲长辈的生辰,还是需要您主持门面的,半路缺席了不太好,甄大娘子和谢姑娘再怎么明事理,也是女人,对于男子,终究是在意他‘重视’这两字的。” 他取下腰刀,在怀中抱紧,挺胸道: “不过明府的提前忧虑不无道理,外面事交给卑职吧,明府继续留下。” 欧阳戎看了看他。 俄顷,他点点头,下车离去,把马车留给了燕六郎。 走之前,欧阳戎默默瞧了一眼功德塔内的功德值…… 车厢内,燕六郎掀开窗帘,瞧了眼明府大步离去的背影,似是把事情全交给他,只见明府刚走没几步,就与谢姑娘碰头,二人对话的声音也隐约传来: “大师兄跑这儿来干嘛,是要去哪?” “没事,婶娘呢?” “在大门口接人。”谢姑娘声音有些疑惑:“大师兄是有心思吗?” “小师妹,世子和小公主什么时候到?” “快了,咱们先过去吧……” 师兄妹二人走远。 蓝衣捕头收回目光,他没有看见的是,那道年轻刺史的身影走到一半,又抬手摸了下右眼位置。 好像是跳了下。 马棚外。 “阿力兄弟,出发吧,先去星子湖那边,绣娘姑娘的院子。” “是,燕参军。” 燕六郎整理衣襟,闭目吩咐,准备出行,本来下午是放了半日假,过来参加晚宴的,没想到还是要加班。 阿力驾驶的马车刚刚开出后门,突然急停。 “怎么了?” 燕六郎睁眼,皱眉问道。 外面传来阿力语气古怪的话:“是公子。” “什么公子?” 不等燕六郎说完,就看见一道修长的身影钻进马车。 是欧阳戎,去而复返。 而这次,一同回来,还有一道火红如霞的婀娜倩影。 是谢姑娘。叶薇睐则不见身影。 燕六郎看见,谢姑娘陪着明府一起钻进车厢,在明府旁边坐下,扭头打量他的脸色,她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浮现一抹担忧之色。 燕六郎困惑问: “明府怎么回来了,额,谢姑娘您也来了?” 谢令姜轻轻点头,没有回话,保持偏头姿势,时刻关注着大师兄的表情。 欧阳戎没有看她,抬手摸了摸下巴,眼睛盯着对面的燕六郎看了会儿,看到后者稍微有些头皮发麻。 “明府,卑职脸上是有东西吗?” 燕六郎摸了摸这张自认为俊气仅次于明府的脸庞。 欧阳戎忽道:“走,咱们一起去。” 燕六郎愈发迷糊:“明府怎么改变主意了?谢姑娘也去吗?” 谢姑娘蹙眉颔首,外面的阿力,收到了命令,继续驾车前行。 欧阳戎没解释,闭上眼睛,去往功德塔查看。 此时此刻,他耳边正在响起清脆木鱼声。 这是欧阳戎刚刚突然拉着谢令姜回来、登上马车之际,骤涨的功德。 多少不重要,重要的是功德小木鱼的这种反应! 没错,欧阳戎刚刚是特意测试了下,自己去或不去的区别,于是去而复返。 这表明他若是一起去了,是能涨功德的! 虽然不知道具体怎么涨,但是表明了一种迹象。 欧阳戎脸色渐渐板起。 谢令姜转头对燕六郎道:“别问了,一起去吧,听大师兄的话,事关绣娘,我和婶娘那边暂时无妨。” “是。” 燕六郎用力点头。 谢令姜看了眼欧阳戎脸色,刚刚路上,她已经听他大致解释过了,是担心绣娘那边。 她轻柔问道: “大师兄,绣娘那边有异常?” 欧阳戎睁开眼,冷静道:“得去看下。” “好,去看看,我陪你。” 欧阳戎看了眼脸色严肃的她,有些歉意: “抱歉小师妹,打扰了你……” 谢令姜忽然伸手,握住欧阳戎手背,摇头: “绣娘妹妹的事,就是我的事,不只是你,我也担心,其它事情都可以暂时放到一边,她的事不能大意……大师兄,绣娘为你付出太多了,只要是个男子,都不可辜负她……走吧,一起,我们一起,大师兄这次很好,很坦诚,以后也要保持住,不准瞒我。” 红裳女郎正襟危坐,一字一句的讲道。 欧阳戎深呼吸一口气,重重点头:“好,一起!” 师兄妹齐心。 马车缓缓驶出后门。 经过外面街道,刚行驶没一会儿。 前进的马车再次停下。 欧阳戎皱眉:“怎么停了?” 没等阿力解释,外面突然响起裴十三娘的好奇嗓音。 “公子,您这是要去哪里?” 欧阳戎瞬间掀开车帘,往外看去。 只见阿力的马车,正与裴十三娘的奢华马车碰头,互相挡住了去路。 裴十三娘应该也是准备把奢华马车开往后门,停在马棚里。 欧阳戎下意识道:“你……” 不等他说完,裴十三娘已经迫不及待的掀开车帘,朝他示意: “公子,妾身按约定,送绣娘姑娘过来呢……呃,公子和谢姑娘、燕参军这是要去哪?” “珑玲——” 欧阳戎听到熟悉身影,转目看去,车内果然有一道纤细白影。 “啊啊。” 赵清秀扶着裴十三娘胳膊,走出马车。 一条天青色缎带蒙在她眼睛上,不过她头上还带着一顶黑纱帷帽。 黑与白有些不太搭配。 “绣娘妹妹。” 欧阳戎身边的谢令姜,已经跑了过去,去搀扶赵清秀。 “啊啊!” 像是在喊“姐姐”二字,赵清秀嗓音有点激动。 谢令姜嫣然一笑,扶她下车,搀扶进门。 “总算来了,大师兄刚刚还担心呢,不过妹妹来的倒挺早,提前了快一个时辰,你呀你,也是急性子,咦今日怎么戴这帽子,这不是裴夫人的吗。” 赵清秀害羞低头,似是在她掌心写字,跟着谢令姜进门,不时回头,望一下欧阳戎的方向。 二女气氛融洽。 欧阳戎有些怔神的跟在她们后面。 “明府,卑职现在……” “留下吃饭。” “是,明府。” 燕六郎松了口气,有些开心的跑回去继续嗑瓜子了。 欧阳戎左右张望了下, 进门之前,欧阳戎有点疑惑的内视了下功德塔。 咦,刚刚的功德增长咋回事? 欧阳戎发现眼皮好像也不怎么跳了,他摇摇头,跟了上去。 “妹妹把帽子摘下,戴着不好看,下次我送你一顶好看的。” “嗯。” “咦绣娘没有化妆吗,怎么素颜过来的,裴夫人没给画眉?眼睛怎么还有点红……” 赵清秀悄悄偏开头,不等她回答,谢令姜已经笑说: “那正好,走吧,还有一个时辰,咱们先去大师兄院子,我帮你梳妆打扮下。” “嗯嗯!” 赵清秀小鸡啄米般点头,开心的牵住大姐姐般的谢令姜的手。 她发鬓上的冰白玉簪子也跟随着活泼跳动起来。 “珑玲——珑玲——” 欧阳戎小透明般跟在后面,看了眼前方一大一小说着悄悄话的俏美佳人。 听到这熟悉玉石声,不知为何,他莫名有些心安。 欧阳戎也不插话打扰,守护一般,跟随着二女一路去往了饮冰斋…… (本章完) 第728章 清秀不负!【7k,求月票!】 第72八章 清秀不负!7k,求月票! “这是大师兄的院子,往左走是书房,他看书办公的地方。 “书桌朝南,窗户外面,有个小花圃,我布置的,栽了一丛兰花,让他日常负责浇水。 “大师兄不能长时间盯着案牍,对眼睛不好,得适当的看看窗外,所以把浇水的任务给他了,我还嘱咐了薇睐,不准代劳,我会定期过来检查兰花……” 饮冰斋院子里。 谢令姜正搀扶着赵清秀走进院中。 谢令姜为目盲的赵清秀带路,并一一介绍了起来,一说便停不下来: “那边是大师兄的卧室,一般夜里都是小叶姑娘陪房暖床,小叶姑娘不知道你认不认识,大师兄过的算是质朴,婉拒了甄姨安排的其它暖房丫鬟,院子里就小叶姑娘一人,她平日里贴身负责大师兄起居…… “不过最近大师兄一般都回来的晚,小叶姑娘都是先睡的,另外,大师兄还喜欢半夜起来披衣,去书房那儿夜读,所以小叶姑娘和半细她们特意在这条通往书房的廊道两侧,挂了帷帐挡风,怕大师兄着凉……” 赵清秀眼蒙缎带,微微仰头,不时偏头朝向谢令姜示意的地方,听的十分认真。 像是真能看见谢令姜指出的一处处院内场景一样。 偶尔,她听到谢令姜说到有趣细节之处,还会会心一笑。 赵清秀虽然眼不能视,却可以在脑海中幻想,勾勒画面。 谢令姜脆声介绍的同时,也不时的侧目打量赵清秀的小脸,发现盲哑少女专注认真的神色后,谢令姜忍不住牵起她手,又探手去捧住黑纱帷帽后方的一张我见犹怜的颦眉小脸蛋,轻柔抚摸。 赵清秀怔了下,感受到这位谢姐姐手掌的温度,有些害羞的曲颈埋头。 谢令姜也意识到这动作太亲昵了些,收回手掌,红衣衬托的一张娇艳俏颜,神色收敛,端庄正经了些。 她手牵赵清秀,目视前方,大步向前,说道: “那日在幽静小院再见面,你既然喊我姐姐,还下面招待姐姐吃,那做姐姐的,自然不能委屈了你,这次接你了回家后也是,以后……以后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就告诉姐姐,姐姐替你看,说给你听。” 赵清秀小脸动容了下,只见她檀口张开,对着谢令姜“咿咿呀呀”了几声,捧起谢令姜的手掌,细致写字。 后面的欧阳戎,只能偷偷竖起耳朵听到小师妹的话语声,但是无法知道绣娘都写了什么抒情之言。 他只看见,绣娘写完字后,小师妹怔了下,做出深呼吸一口气的动作,用力揉了揉绣娘青丝扎马尾的小脑袋,绣娘甜笑揽住了她的手臂。 欧阳戎的身影老实巴交的跟在二女后面,没有存在感爆棚的上前插话打扰,透明人似的。 谢令姜走在前面,全程没回头看他。 赵清秀也是,不管失明与否、往日永远是把注意力放在檀郎身上的她,时下在和谢姐姐去往饮冰斋的一路上,像是遗忘了某人一样,与身旁热情的谢姐姐保持一致,丝毫没有展露出关注檀郎的小动作。 若是有不知道的路人经过,还以为她们是不认识欧阳戎呢。 只能说,女人是敏锐到可以嗅出时下氛围的动物,在某些事情上也出奇默契,不需要言语交流。 对于小师妹的反应,欧阳戎其实见怪不怪了。 自从幽静小院那边暴露、欧阳戎费了半条命哄好了她过后,只要是绣娘在的场合,小师妹的重心就一直放在她的身上,眼里像是只有“妹妹”,二女如姐妹般温情相处,对于某个大猪蹄子有点爱答不理的样子。 不过欧阳戎却有些高兴,也长松了一口气。 这其中的理由很复杂,他却大致懂,乐得给小师妹那份面子。 屋子里暂时的谁最大,无所谓,重要的是,二女能都进屋子。 而且,像刚刚,因为对绣娘那边情况隐隐有不好预感,导致欧阳戎没有去第一时间接待小师妹和她姑姑,小师妹有点冷脸的找过来,但是在得知欧阳戎对绣娘那边的担忧后,小师妹第一时间压住了脸色情绪,耐心询问,哪怕当时欧阳戎没太多时间解释那份预感,忙着赶去拦截六郎的马车,小师妹仍旧保持安静,默默跟去,表示共进退…… 对于这些,欧阳戎其实全看在了眼里。 很多时候,情感与信任,都是在这一次次遇事时无言的行动之中升温的。 饮冰斋院子。 欧阳戎似是迟钝的未察觉自己多余一般,跟随二女走了进来。 二女先是在院子里逛了一圈,谢令姜带着失明的赵清秀熟悉下路,因为若无意外,这次生辰礼晚宴过后,赵清秀会顺势留下,搬来饮冰斋住。 虽然欧阳戎之前嘴里说着,会给赵清秀安排新院子,但是按照谢令姜和叶薇睐对某人的了解,八成是先把绣娘哄过来的随口说法,众所周知,男人白天说的话,一般到了晚上就不奏效了,时限截止到进入他房中之前…… 二女稍后准备去往主卧室那边,谢令姜要借用叶薇睐的梳妆台,给赵清秀梳妆打扮。 这次不知为何,赵清秀早来了一个时辰,时间充裕。 而赵清秀正好也没梳妆打扮,欧阳戎和谢令姜都默契的没有带她立即去见众人,先来饮冰斋歇息,晚宴开始时再过去,郑重登场,有些事就是要讲究一个仪式感。 欧阳戎答应过,要给绣娘一个圆满的交代,带她回家,今日就是实现此誓之日…… 因为看不见赵清秀在谢令姜手上写的字,欧阳戎不太清楚二女腻在一起聊什么,女人之间,似乎永远都有聊不完的话题。 欧阳戎摇了摇头,跟随了一会儿。 其实他不走,不丢下二女,还有一种原因。 从刚刚马车碰头见面到现在,他还没和绣娘说过话呢。 另外,小师妹也没有让他走人。 欧阳戎老细节怪了,背手踱步的跟上。 期间,他看了看二女环肥燕瘦、春兰秋菊的肩并肩背影。 谢令姜个头高挑一些,身姿挺拔,步伐轻盈,犹如一只优雅端庄的天鹅,特别是一袭红衣,所用的材质与手工不用猜就很是昂贵特殊,效果也很好,修体贴身,该窄的地方窄,如腰臀处勾勒出的弧度,该布料宽裕的地方宽裕,如某处未来孩子的食堂……她纤细的腰肢和裙下一双笔直的大长腿,在阳光下投下迷人的剪影。 用欧阳戎前世的话说,爱穿红裳的小师妹,有一种优雅明媚的古典女神范。 绣娘则主带一个瘦字,瘦出了秀气,瘦出了线条感,从后方看去,她背部纤薄却直挺,有向内凹的曲线,整体看上去弧度优美光滑,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 只有欧阳戎才知道绣娘的瘦背有多漂亮,手感有多柔滑,以往每次斩蛟、在渡送功德的最后关头,她总会八爪鱼般的将娇弱下巴带有疲意的搁在他肩头,每到那时,欧阳戎除了托举她臀儿的手外,空余出的一掌,都能好好的盘玩下艺术品般的美背…… 绣娘光是背影,就令男子迫不及待的想去看正面模样,俗称背影杀手,所以说,骨相好看才是真好看。 她虽然没有小师妹那般高挑,但是双腿却笔直修长,小腿肉匀称的恰到好处,整体身材纤细苗条,是戳中很多书生文人心坎的纤瘦美人款,楚楚动人,十分适合金屋藏娇,红袖添香…… 说起来,欧阳戎想起,幽静小院那边没有书房,绣娘好像确实没有在他读书写字的时候陪伴守护过,少了些这个时代所流行的文人读书时、妻妾红袖添香的书房雅趣。 绣娘住进饮冰斋后,二人倒是能经常体验了。 “大师兄在看什么呢?怎么还傻笑起来了,是什么事这么高兴呢?” 院内秋千旁,下午的阳光下,正陪着绣娘一起尝试秋千的谢令姜,突然回头问道。 欧阳戎收敛了不自觉扬起的嘴角。 “想到一件开心的事。” “什么开心的事?” “唔,到嘴边忘了。” “哼,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事,笑的不对劲。” 谢令姜撇嘴道,旁边的赵清秀终于偏了下头,悄悄“望”了下欧阳戎发出声音的方向,欧阳戎也看了看关注过来的她,谢令姜这时又问: “大师兄怎么还不走,甄姨那边你不去看下吗。” 欧阳戎捂嘴咳嗽了下: “要是没什么需要我的,那我先去忙了。” “绣娘要画眉,要不,你来吧。” 欧阳戎浓眉大眼道: “不用,还是小师妹你来吧,我一个大男人哪里懂这个,不像小师妹,心灵手巧……” 谢令姜瞅了眼他。 这时,赵清秀牵起谢令姜的手,在她手心写字。 欧阳戎跟随谢令姜,侧目看去: 谢姐姐,檀郎,我出门有些急,疏忽大意,忘带长寿面和养颜汤了,等会儿可不可以借厨房一用 欧阳戎摆手:“小事而已。” 谢令姜安慰:“没事,等会儿我陪你去,一起做面。” 二人几乎抢答,她转头看了眼欧阳戎,轻哼了声。 “时候不早了,我与绣娘先忙去了。” 谢令姜揽住赵清秀径直走进了主厢房。 欧阳戎笑了笑。 没有立马离开,喊来一位丫鬟,让她去唤叶薇睐回来。 丫鬟走后,欧阳戎没有进门,也没有离开。 他在主厢房门口外的台阶上,一屁股坐下,笑望白云蓝天。 等到一盏茶后,叶薇睐赶来,和欧阳戎打了声招呼,心疼他坐地上着凉,还给欧阳戎取来一个软蒲垫着,她才进入了主厢房。 欧阳戎这才起身,背手身后,悠悠离去。 有时候男人的幸福很简单。 万事顺遂,平安喜乐。 …… “绣娘来之前是不是哭过?” 门外守护的欧阳戎走后,主卧内,正给赵清秀解下缎带准备画眉的谢令姜,突然小声问道。 赵清秀安静了下,微微颔首。 谢令姜抿嘴,问:“为何哭?是今日入门的事吗。” 赵清秀嫣笑了下。 开心哩,真是世事无常 谢令姜闻言,也有些感慨,伸手抚摸她削瘦小圆肩,说: “是啊,世事无常,但可以来日方长,珍惜当下,珍惜眼前人。” 谢姐姐对我真好 谢令姜突然道: “你知不知道,刚刚大师兄的马车出门,是准备带我和六郎一起去找你,接你回来,哪怕你刚刚是提前一个时辰来了,哪怕裴夫人那边准备完全,但大师兄还是心念,放心不下。” 顿了顿,谢令姜眼神有些复杂的注视着梳妆台前端坐绣凳的清秀少女,说道: “大师兄很少这样,他不是一个瞻前顾后,优柔寡断之人,他行事自信,只往前看,遇山开山,遇水架桥,能让他回头看的人,很少很少。” 赵清秀眼前一片漆黑,谢令姜站在她身后,她独对前面梳妆台上的铜镜,看不见镜子里那个本该永远明媚自信的红裳女郎说话时,那副难言的复杂表情。 赵清秀也不知有没有听出谢令姜语气中深藏着的艳羡渴望。 她抓起后者反正放在她肩膀上的玉手,在上面写起字来。 谢令姜低头看去。 是七个字。 我知道,我都知道 顿了顿,她又欢笑着写道: 所以我下午早早来了呀 不知为何,谢令姜总觉得这一行字中,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隆重意味,似是跨越了山海。 她凝视了会儿,突然弯腰,从身后的位置把下巴搁在了她的右肩上。 今日特意只化了淡妆的谢令姜,一双有些晶莹的眸子望着镜子中那张已经摘掉天青色缎带的神色坚贞的秀美小脸,蓦然一笑: “好啦,绣娘妹妹,不准哭了,再当小哭包,眼睛要肿了,今晚你可是主角之一,必须做最美的小娘!” 这时,被谢令姜叮嘱去准备的叶薇睐,端着一盘胭脂水粉返回。 白毛丫头巧笑倩兮,从门外走来。 “绣娘姐姐,厨房那边,面团什么的都准备好了,只等你过去做面,不急,咱们先化好妆容。 “不过,带妆去厨房下面,可能会被烟熏弄花了妆,不怕,等会儿咱们再带点胭脂水粉过去,补一补就行了,省的多跑一趟,这样的话,长寿面条,咱们也是新出锅热乎着的,甄大娘子绝对爱吃,有锅气呢……” 一时间,主卧内洋溢着三女的欢声笑语。 …… “……可以再给你一个选择。” 约莫一个时辰前,幽静小院的大堂内,鱼念渊缓缓说道。 眼见紧抱礼盒、抱膝蹲下的七师妹,终于抬头看她,鱼念渊不动声色的移开视线。 有时候,规劝也是一门技术活,就和与人谈判一样,底线与条件不能一下子全抛出来,不能抛的太早。 需要先提出一个底线以上的方案,等着对方回应,对方大概率是反应激烈的拒绝,那就一步步放低条件,底线以上的范围,都是能够谈判的空间。 若是没有筹码那就创造筹码,若是有筹码,那就加重筹码。 深谙此道的白衣女君,保持一张绷起的脸蛋,冷望前方,吐露条件: “你现在跟随我回去,你那位童夫不仅安全无虞,我还能私下做主,给他……” 不 赵清秀突然站起,在鱼念渊手心写了一个字,打断了她后续的所有话语。 “你说什么?”鱼念渊疑惑。 赵清秀毫不迟疑,复述: 不,不要 鱼念渊下意识摆手:“你先听师姐说完……” 赵清秀摇头,坚定的抓住鱼念渊的手掌,在掌心重重的写道: 师姐后面不用讲,这场生辰礼我一定会去,若不往,其它条件都不用再谈了 她重复写: 我一定去 一向擅长拿捏人心的鱼念渊微微愣了一下。 旋即,她恢复冷色,说道: “这是大师姐的命令,我无法擅自做主……小七,若是我不答应呢?” 赵清秀没有回答。 鱼念渊看见,她挺直瘦背,摘下了满是泪痕的天青色缎带,一双红肿眼睛紧闭,令人见之生怜。 赵清秀重新取出一条干净缎带,低下头,两手在脑后系了一个特殊的蝴蝶结,也不知道是何人教的,鱼念渊以前从未见过这种绳结。 做完这些,赵清秀这才落笔: 有责任,我担,其他事,都可谈,唯独生辰礼,不行 她未动,不远处的青铜长剑微微颤鸣起来,似是感受到了女主人的某种不平意气。 鱼念渊缓缓转头,看了看剑,又看了看站姿如剑的盲哑少女。 七师妹的反应,大大的超出她预料。 在鱼念渊的印象里,除了当初在龙城任性的那一次外,七师妹向来是众师妹中最听话、最懂事的那一个,也最听大师姐和她的话,而且很少露出如此斩钉截铁的态度。 可是现在,也不知是从哪里涌出的勇气,竟然说了“不”字,虽然并不是直接拒绝回去,只是想多弥留一下,参加一场生辰礼。 但是精通谈判技巧的鱼念渊却知晓,这种讨价划价的情况最好不要让步,最好寸步不让,能不让她去就不让她去,现在直接走人是最好的,长痛不如短痛,总好过了藕断丝连,将断不断,必受其乱。 可惜这个道理,鱼念渊就算现在说出来,好像也无用,不会听的。 鱼念渊凝视了下赵清秀的脸蛋,认真说: “七师妹,不要忘了你是越处子,也不要忘了师尊的遗言。” 赵清秀抓起了鱼念渊的手掌,写字: 我没忘,但我也不会忘了,我先是檀郎的童养媳,然后再是剑泽的越处子,这一点,从未变 鱼念渊追问:“所以,你童夫在前,剑泽在后,这是七师妹要表述的意思吗?” 赵清秀安静了下,摇摇头: 责任不分高低前后,但是承诺的事却分 她新戴上的天青色缎带在眼窝处再次湿了一块: 檀郎答应要带我回家,我也答应回去,他先做到了,我若不辞而别,或告辞缺席,无论如何,都是深深辜负 我还曾答应过檀郎,要尽全力的介绍他,让师姐们接纳…… 清秀是无用,但却不能无情,不能无信,不能负他 大堂内寂静无比。 鱼念渊看完这些,闭上眼睛,吐息了一口。 赵清秀微微仰头,似是“凝”着她。 又牵起鱼念渊的手写: 二师姐,可否再等一夜,待我参加完生辰晚宴,回来再谈 鱼念渊依旧闭目。 二人陷入短暂僵持。 赵清秀忽然又写: 二师姐饿吗,我下碗阳春面给你吃,好不好,二师姐最爱吃它了 鱼念渊闻言,睁开眼睛,眸底有些无奈。 七师妹怎么又来这招。 她没说话,伸手一把扯下赵清秀再次打湿的天青色缎带,捏起袖口给她红肿眼泡擦拭了下。 鱼念渊从袖中取出一条随身携带的备用缎带,走到赵清秀背后,给她重新蒙眼系上。 赵清秀怔怔抬手,摸了下新缎带,也察觉到了是二师姐随身携带。 她不禁低下头。 鱼念渊突然开口: “你前年第一次下山前,也是做阳春面哄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你放行,你拎着四师妹送的朱红酒葫芦,南下庐陵,回南陇找他,最后折返,转回龙城寻人……都说酒壮怂人胆,你胆子倒不小,也不知一路上抿了多少口。 “后面大师姐直接缴了四师妹送你的酒葫芦,关你禁足,你又是做了两顿阳春面讨好我,还哄了你五师姐,不仅跑出后山,还从水牢里捞出了孙老道,带去龙城救人……” 说到这里,白衣女君的越说语速越快,啐了一口: “我就不应该吃你的阳春面,四师妹、五师妹也是,把你惯坏了都,要是一开始都听大师姐,哪还有现在这么多烦事。” 赵清秀悄悄写字。 鱼念渊低头一瞧,只见她写道: 师尊不是说,都能任性一次吗 鱼念渊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任性一次,你这是几次了?合着是要把我与大师姐的次数借走?反正放哪也是放哪是吧?” 赵清秀小脑袋微微后仰了下。 弱弱写字问:真的可以这样吗 鱼念渊顿时又好气又好笑。 直接给她脑门来了个小板栗,再要敲第二下,赵清秀已经捂着额头后仰,冰白玉簪子发出一声“珑玲”。 对于二师姐的态度,赵清秀有点疑惑的歪头: “啊。” 二师姐还没回答,再等一夜可好 她有些紧张的抓着鱼念渊的袖口。 后者抿了下嘴,准备开口。 就在这时,外面的方家姐妹突然敲门,不等回答,方举袖已经进门,禀报道: “二女君阁下,那个裴姓商妇的车辕正往院子驶来,快到了。” 赵清秀立即站起身,小脸有些紧张,怀抱起了旁边准备好的礼盒。 察觉到了七师妹态度已决,鱼念渊叹了口气。 她蓦然转身,一言不发的往后厨方向走去。 “啊啊啊。” 赵清秀似是在喊二师姐,想问明态度。 白衣女君没有答话,莲步潇洒的走向后厨,背影抬手,轻轻摆了摆。 赵清秀松了口气。 院门口的方家姐妹见状,方举袖率先迈步,跟随鱼念渊去往厨房藏起,方胜男稍慢一拍,也连忙跟上姐姐脚步,路过赵清秀身旁时,方胜男抱拳低声喊了下“小主”。 俄顷,小院门口。 裴十三娘的奢华马车停靠不远处的路边,裴夫人下车束手等待。 赵清秀携带礼盒,刚要出门等车,就听到后方厨房那边传来一道语气高冷平淡、话语却稍显反差的传音: “七师妹刚刚是不是提了阳春面?算了,你忙去吧,锅里面条全归我了。” “……”方家姐妹。 “……”赵清秀。 —————— (ps:没睡,虽迟但到,七千字奉上,给前几日欠的那一更稍微赎罪。 最后,弱弱的求一波月票呀r2~) 第729章 生辰礼圆满【7k,求月票!】 第729章 生辰礼圆满7k,求月票! 今日,对于槐叶巷宅邸的众人而言,是一个大日子。 从早上起,到现在傍晚,整个白天,槐叶巷宅邸的大门口,都没有什么拥堵的车辆。 除了中午时来自南陇的一大批族亲乡人等来客,是甄大娘子亲自过去接的外。 大门口几乎见不到什么热闹场景,更别说车水马龙了。 估计周围的里坊邻居们大都不知道今日还有这一茬事。 反而是宅邸的后门那边,时不时会抵达一两辆隐私性极好的马车,入宅之后,放下几位来客,由甄淑媛贴身大丫鬟半细,落落大方,领着丫鬟们,检查请帖,再迅速将贵客迎去正厅……一切井然有序。 作为欧阳氏家中唯一嫡亲长辈、本朝最年轻刺史的亲叔母、四品郡君、诰命夫人……甄大娘子的生辰礼自然不会真那么朴素简单。 由谢氏贵女筹备许久,遵循的自然是低调却郑重的世家大族模式: 来客皆是精挑细选,私交甚笃的,烫金请帖也早早派人庄重送到。 主打一个低调私密,规格讲究。 甄淑媛从早上初批客人来起,便一直笑得合不拢嘴。 显然,对于谢令姜安排并主办的这场生辰礼,十分满意。 至少,在安排丫鬟仆人、布置宴会场地、准备迎宾礼这些事情上,五姓七望出身的贵女还是有一手的,毕竟从小耳熏目染的,哪怕没有刻意去学,但也能很快找准轨道,包揽胜任。 虽然谢令姜也有小小的请教过自家姑姑,举办这场生辰礼的很多物件,也是从扬州谢雪娥那边用专船调过来的。 但是能够如此端庄大气的安排妥当,也是一种持家周全的能力的体现。 气质修养这种东西,有时候不得不承认,确实得是有家世家风才能培养,优质资源就是被这么垄断并积累起来的,否则若是寻常的农家小娘,就只能主打一个“勤”字了,以“勤”补拙。 难怪天下寒门和大周望族们都热衷于追求五姓女,真就是能立竿见影的提振门楣,提高家风品味。 在民间,这五个姓氏的女子甚至比公主还要“贵”,甚至有人言“宁娶五姓女,不入君王家”。 以前欧阳戎其实也不太懂的,能娶公主郡主,做皇亲国戚不是能让门第更加高贵吗,但是自打他认识了某位小公主殿下,不小心接过了她递来了飘荡肠子的水碗后,欧阳戎顿悟了。 道理很简单,乾、周皇室的公主都太彪悍了,豪侈骄纵,专横者居多,俗称公主病,娶回家中,客大欺主,不能惹之生气,她犯了错也没法教训,说难听点,所谓的驸马不就是皇家赘婿吗,光是名字的由来就能看出,驸马都尉,最初是负责掌管皇帝舆车之马的官员,嗯,弼马温点了个赞,不过连人家弼马温都对七仙女不感兴趣,另外还有一个娶公主的小小冷知识,按照乾制、周制,公主死后,丈夫是需要服丧三年的,真就等同爹娘了。 反观五姓七望的女子,出身好,家教好,还没公主的种种毛病,五姓家族间还会互相帮助,对门楣地位的提升与丈夫事业的发展都有极大帮助,最关键的是在家里丈夫的地位也不会低于妻子,更不用服三年丧…… 这么一看,五姓七望的女子怪不得比本朝公主更受欢迎。 所以甄淑媛自打在龙城大孤山东林寺见到谢令姜起,便怎么看怎么顺眼了。 到现今,算是得偿所愿。 正厅内,甄淑媛看了看临近座位上气质娴雅的谢雪娥。 除了南陇那边来的族长贤老等长辈外,就属谢雪娥与她座位最近。 本来是预留了上首的位置给浔阳王府来人的,不过却被谢令姜劝住,只道世子和小公主殿下都是常服出行,无须太过声张身份,一切如常即可…… 甄、谢二女都是差不多年岁的妇人,共同语言也要多些。 虽然性格与气质迥异,但是谢雪娥倒是从来没有在甄淑媛面前展露过任何嫌弃鄙夷的情绪,也未高冷,倒是妙语连珠,雍容大方。 甚至二女之间还有不少话题,谢雪娥很喜欢问欧阳戎以前的事情,这倒是戳中了甄淑媛的话点,把某人小时候的糗事说了不少,两位美妇人皆嫣然失笑。 不过甄淑媛心里明白觉得,能有共同语言,可能是因为这位谢夫人段位太高,情商出众,她记得自家侄儿以前闲聊时说的话,能让你刚认识就如沐春风的人,不是志趣相投,那就是对方高你很多段位,游刃有余,与你交好的过程,自然也是浑然天成、气定神闲的。 对于这些,甄淑媛心中都有一杆秤。 时下,她笑语应答,对待谢雪娥的态度像是对待亲家母一样。 因为谢令姜生母早亡,阿父谢旬又不在,谢令姜与小姑姑关系好感情深,后者自然代替了谢令姜那边女性长辈的位置。 夜幕降临,大厅外面,除了天际残存的橘色黄昏外,只剩下被围墙遮住的漆黑林木。 甄淑媛的眸光从外面一路收回,落在了正厅内的丫鬟们身上,她们在半细的带领下,乖巧懂事的碎步入内,分散在正厅各处,点燃一处处灯盏。 原本肉眼可见光线暗沉的正厅,蓦然亮堂了起来。 座位上的亲属宾客们都下意识的四望了一圈,纷纷笑了起来。 又是万家灯火亮起的时候。 甄淑媛不禁环顾四周,往日灯火通明却寂寥空荡荡的宅邸堂厅,此刻热闹充实,被一幅副新旧熟人的面孔与欢声笑语给填满。 她心情没由来的昂扬起来,整理了下臂弯处的朱红色披帛,这是阿青的礼物。 作为今日全场的寿星,甄淑媛穿着一件喜欢的宝蓝色曳地罗裙,在谢令姜的建议下,她特意配上了一条红色的系腰缎带,不仅衬托出高挑妇人的婀娜身姿,将葫芦般饱满的臀腰比凸显出来。 它还能搭配朱红色的披帛,一起缓冲宝蓝色,这个色调太过浓郁沉重,需要一抹红色作为点缀,来舒缓眼球,另外红色也寓意吉祥如意,符合甄淑媛今夜的寿星身份。 甄淑媛整理了下衣衫,看见欧阳戎的身影大步走进了正厅。 不仅吸引了她的全部目光,也吸引正亭内一众宾客的视线。 甄淑媛站起身,欧阳戎抬手隔空抬手,笑语道: “婶娘快坐,看看谁来了。” 他侧过身,示意了下后方,甄淑媛与一众宾客看去,只见欧阳戎身后,有两道男装身影紧随其后走进正堂,后面还跟着一个包子脸的蓝衣书童,手里提着两个小礼盒,正好奇的东张西望。 前面两道男装身影差不多等高,一者胡渣方脸,壮实身材,另一者俊美无双,纤细身材,手拎一把折扇。 后者的眉心,还点缀有一道淡淡的梅花妆红印,步履矫健,但漂亮的五官望之有些阴柔女性化,朝下仔细一瞧,确实没有喉结。 不用欧阳戎介绍,甄淑媛一下就认出了来人。 “世子、公主……” 她就要站起恭迎,被人委婉阻止。 “大娘子不要客气,我与阿妹代替父王……爹爹过来,给大娘子祝寿,今日咱们以开心为主,大娘子是寿星,莫在乎那些繁文缛节。” 离大郎隔空抬举手掌,憨笑说道。 男装甚美的离裹儿轻轻颔首,收起折扇,拍打手掌,漆眸瞄了下四周宅邸的情形,似是颇感兴趣。 欧阳戎离开饮冰斋那边后,去把离氏兄妹接了过来。 这次,离闲、韦眉没有过来,理由是身体不适,一同婉拒的还有明日东林大佛的庆功大典,这是欧阳戎前几日给出的建议,让他们干脆都别来了,不过离闲夫妇倒是想要过来给甄淑媛过生辰,但是欧阳戎一句话便打消了他们的念头,转而让离裹儿、离大郎代劳赠礼。 欧阳戎当时是说,若是王爷王妃也来,那李从善、容真肯定也要带着护卫跟随,到时候真就把槐叶巷宅邸围的里三层外三层了…… 不过离闲夫妇留在王府也不是毫无防备,谢令姜说,离裹儿留了一张护身的厉害雷符给他们,保护着他们周全。 “谢姐姐呢?” 离裹儿问道。 欧阳戎望了眼天色:“现在应该在后厨。” 离裹儿若有所思。 离氏兄妹二人,走去一旁落座。 包子脸侍女彩绶,把带来的礼品交给了半细。 甄淑媛打量了一番欧阳戎,感慨道: “檀郎真精神啊。” 为遵循带绣娘“清清白白”回家的原则。 欧阳戎今日穿了一身崭新的青色儒衫,是绣娘帮他挑的,出自阿青之手。 配上一枚藏有“长毋相忘”四字纸条的护身符,悬挂在腰间。 他本就身姿修长挺拔,脸庞俊逸阳光,穿的简单一点,反而愈发显得清清爽爽,格外精神。 欧阳戎走路习惯性大步迈出,步伐洋溢着一种强健有力的精神气,一看就是个精神气十足的人,不过用他自己撇嘴的话说,就是个劳碌命。 欧阳戎与甄淑媛站在一起,在众人面前,一青一蓝,出众显眼,算是相得益彰。 坐在位上的甄淑媛,拉住站着的欧阳戎手臂,有些感慨的打量,像是怎么看都看不够。 “怎么一眨眼,檀郎就长这么高这么大了,还这么出息了……” 她嘴中呢喃,明明周围人多,一双双眼睛看着她的,今日又是重要日子,但是美妇人的眼眶还是不自觉的有些儿湿润。 在这人声鼎沸处,有些感怀。 甄淑媛心中知晓,若不是爱侄儿出息争气,她一位“村妇”哪里能有这么大的面子,请来这么多人参加生辰,又岂会被封四品郡君的诰命夫人。 她不由攥紧了些欧阳戎的右手小臂。 欧阳戎本来注意力都在周围正厅的布置上。 他刚刚去接离氏兄妹前,顺路去了趟马棚,将墨家剑匣从马车里取出,藏在了靠近正厅的某个位置。 眼下算是不忘研究下地形,以防万一。 没办法,一个合格的执剑人,应该随时做好当老六的准备。 察觉到甄淑媛的情绪,欧阳戎回过头,轻轻拍了下她的手背。 “妾身没事。” 甄淑媛偏过头,用大拇指擦拭了下眼角,重新恢复笑容。 这时,后厨那边似是准备完毕,在欧阳戎点头过后。 正厅内,一道道菜肴被端了上来,排满了厅中央长桌。 晚宴开席,外面等待的族人客人们,也相续入内,给甄淑媛送上庆礼,同时走去落座。 甄淑媛坐在主位,欢笑回应,欧阳戎站在她椅子旁边陪同。 有些非亲属的交好客人虽然没到,但是也差人送来了贺礼。 例如秦老爷子和秦家那边,送了一副秦老爷子亲笔写的“寿”字,秦缨也额外送了一份贺礼。 燕六郎和裴十三娘的身影也在来客之中,他们作为欧阳戎手下干将,也得到了过来参加生辰礼的机会。 不过送完礼后,燕六郎没有立马离开,他凑到了欧阳戎耳边,言语了几句。 欧阳戎看了眼他,轻轻点头,燕六郎退下。 少顷,甄淑媛察觉到欧阳戎似是低头思索什么,偏头问: “怎么了檀郎,是有什么事吗?” 欧阳戎答: “没什么,是怀民那边,有件约好的事情,可能有变,派人过来通知声。” 甄淑媛问:“那贪嘴家伙,不会是怪咱们不请他吧?” 欧阳戎摇头:“请不请这种事,他倒是不会放在心上,但让他没法跟着我一起休沐放假,他肯定要念叨的。” 甄淑媛失笑,没再问。 欧阳戎看了眼外面夜色。 元怀民是派人过来通知,说明日早上没法一起集合去浔阳石窟了,他要提前过去,好像是答应了易千秋,要去观摩描绘日初时刻第一束晨曦照亮大佛黄金佛首的画面,没法一起去了,元怀民让他自己过去,注意安全……都是一些同僚间的常规关心。 不过欧阳戎稍微觉得有些奇怪,这老小子好像不是这种客气啰嗦的性子。 欧阳戎沉吟之际,大堂内突然安静了一些。 他余光发现半细似是来到了甄淑媛的面前禀告了下,后者看了眼外面,又偏头望向了他。 还有周围的宾客们,目光都陆续望向了外面落满月色的院子。 “怎么了婶娘。” 欧阳戎回过神来,嘴里随意问道。 甄淑媛努了努嘴,示意了下外面: “喏,她是檀郎请的吗?是的话,就进来吧,欸今日喜庆日子,来者都是客。” 欧阳戎转头一瞧,发现外面院子中,正有一道冰冷冷宫装少女,站在月下,两手笼袖,远远看去,宛若月宫的谪仙。 是容真。 不过今日她穿了一身大紫宫裙,十分少见,以往都是淡紫,可今日却是深深的紫色,透露出一种高贵神秘之感。 像个百步距离,容真与欧阳戎隔空相望。 欧阳戎抿嘴,吩咐道: “半细,你去把人……算了,我来。” 他走出正厅,亲自去接人,宾客们都有些好奇是何方神仙,有此排面,能让欧阳戎亲自去接。 本来垂目无聊的离裹儿,此刻有了精神,微微侧目,似笑非笑。 旁边的离大郎,端起酒杯饮了口,放下杯子后,嘴里犯起嘀咕: “今日不是带绣娘姑娘回来吗,檀郎怎么把这位女史也请来了?” 离裹儿点头:“最喜欢看打架了。” 离大郎疑惑:“什么打架?” 离裹儿眨眼不答。 欧阳戎来到外面院子里,看着站在风中衣袖与鬓发飞舞的女史大人,有些拘谨道: “容女史真来了?” 容真起手就是一个他熟悉的开场白句式: “本不想来的,正好路过,本宫要回城去一趟监察院,反正都在浔阳渡,路过瞧瞧。” 她脸色冷淡,眼睛瞅着欧阳戎。 欧阳戎准备开口。 容真看了眼正厅那边的一道道各异眼神,打断问: “是不方便吗?没事,直接说,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方便之直说,本宫也要去忙,走了……” 她作势要从袖中抽出手掌。 “等等。” 欧阳戎下意识的抬手,喊住容真。 话都说这份上了,他还能怎么办? 不过欧阳戎旋即发现,容真好像压根就没有去挪动脚步,她只是改变笼袖姿势,换了个站姿一个。 “没有不方便。”话已至此,欧阳戎摇了摇头说:“容女史进来吃个饭吧,不过礼物什么的还是别送了,太客气了……” 没等欧阳戎说完,容真已经经过了他身边,紫衣宫装少女,个头矮矮,却高昂小脑袋,走进了正厅。 她和其它新来宾客的流程一样,径直来到了甄淑媛身前,从袖中掏出一团红布。 半细上前,欲要接过礼品。 容真没有理她,直接打开红布,取出其中包裹的一串珠子。 这位女帝身前当红的宫装少女,有些低情商的把佛珠递到甄淑媛面前。 “保平安的十八籽,本宫做的,大娘子可以常戴,最好别离身太远。” 她小脸认真的说道,还添了一句: “当初第一次见,本宫不小心惊扰到了大娘子,十分歉意。” 甄淑媛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后方的欧阳戎。 欧阳戎微微耸肩,脸色有点无奈。 甄淑媛点点头,接过了十八籽,客气了一句: “佛珠好,可福德增盛,避凶平安,有心了。” 容真似是吐了口气,望左右看了看,没话说了,她转身走去一边。 半细带着容真去一旁入座,不过却是单独空出来的座位,大伙自发的让开了几个座位空隔。 欧阳戎也松了口气。 甄淑媛不知有意无意,把佛珠先是放在旁边桌上,顿了顿,又拿起来直接塞进怀中,像是无事发生一般。 不远处,离大郎好奇的听见身旁妹妹语气可惜的一叹: “还真是贴心啊,可惜谢姐姐不在。” 周围宾客们见状,不少人打听起了这位冰冷冷宫装少女的身份。 俄顷,晚宴的菜肴上的差不多了。 不过依旧没有开席,众人略感奇怪。 就在这时,谢令姜和叶薇睐一齐返回大厅,在甄淑媛旁边坐下。 众人见状,本以为能开宴,却没想到甄淑媛目光落在了外面。 只见,欧阳戎身影不知何时消失,重新出现在门口。 他正搀扶着一位走路慢吞吞的清秀少女,进入大厅。 欧阳戎动作十分小心翼翼。 走近后,众人发现,清秀少女没有缎带遮住的眼睛,略微呆滞,脚步缓慢,她两手端着一碗长寿面,走向甄淑媛。 不少人好奇的看着这一幕。 容真偏头,似是眼睛直直盯着赵清秀。 离大郎也感慨的看着檀郎勇敢带回他喜欢的女人,摆平一切的这一幕。 在外人眼中,这是颇为奇怪的一位客人,不过大都猜到,应该是和欧阳戎关系匪浅。 赵清秀一身素衣,来到了甄淑媛身边。 没人知道,她从进入大厅起,每走一步,心跳都加快一分,当听到甄淑媛呼吸声时,一颗心脏都快跳到嗓子眼了。 甄淑媛眼睛一直注视着熟悉又陌生的盲哑少女,颤问: “你眼睛怎么了?” 赵清秀露出笑颜,乐观摇头, 甄淑媛良久,叹息一声,接过了面碗。 她立即放下,伸手去摸赵清秀的脑袋,语气不自觉哽咽起来: “怎么还是这么苦命……不过,是个好孩子,好好好……” 她说着说着,有些出神的盯着赵清秀, “啊啊。” 赵清秀没有一刻这么想开口说话,可是发出的却是无意义的音符,泪水夺眶而出。 明明不想哭的。 周围人多,时隔多年见面的二女没法过多的交流,只能默契的先走个流程。 但是无声其实胜有声。 况且,光是走个过程,她们都不同程度的有些哽咽起来。 特别是赵清秀,瘦弱胸脯剧烈起伏着,让人深怕有一刻,她小身板禁受不住,看到这一幕,欧阳戎突然胡思乱想,有些庆幸绣娘学过炼气术,附带着能够健体续命,没有看起来那么瘦弱缺气血。 谢令姜和叶薇睐默契,立即上前,代替了欧阳戎,搀扶住赵清秀,二女把她带去了旁边的主桌落座,好生安抚起来。 欧阳戎忍住脚步,继续陪在甄淑媛旁边,守着她吃长寿面,同时活络晚宴上的气氛。 场上,除了一些熟悉欧阳戎家的亲戚族人脸色若有所思外,不少宾客并没有弄清赵清秀身份,有些不明所以。 但是,旁观下来,也大致看猜到了些什么。 因为按道理说,给长辈寿星端长寿面的,必须得是长辈寿星的喜爱亲近之人,欧阳戎和谢令姜都合适,但是眼下却让给了一位陌生的清秀失明少女。 而且看此女的落座,是和欧阳戎坐在一起的,位置就在谢令姜旁边,比叶薇睐还要靠前一些,地位隐隐更超然。 不过肯定是欧阳戎的屋中人无疑了,至少眼下看来,甄大娘子是接纳了她。 随后的晚宴,宾至如归,欧阳戎身旁的众女也欢乐起来,少有的安稳氛围。 欧阳戎狠狠吃两大碗米饭,分别是小师妹、绣娘盛的。 小师妹主动找话题,气氛活络,欧阳戎老规矩,正人君子般不插话,把主场交给数女。 甄淑媛似是在一旁观察着,发现谢令姜确实态度接纳,眼底有些欣慰。 欧阳戎整个晚宴的注意力全在眼前米饭和身旁数女上面,并没有关注太多。 等到宴会结束,他环顾一圈,发现容女史已经没了人影,不知何时离去的。 本来还想送送的,顺便问下明日庆典的事情,虽然浔阳王夫妇不去,但他作为江州刺史,还是要过去一趟的。 欧阳戎轻轻摇头。 离大郎和离裹儿走来,向他告别,不过二人不是立马回王府,槐叶巷宅邸准备了院子给她们休息,明日会和谢令姜一起回去,安全一些。 至于南陇来的族长乡人们,欧阳戎早就给他们安排了明早的船只,离开浔阳城,这里有些他的特殊思量,此事会由燕六郎去负责;裴十三娘则是回去制冰了,按计划,继续给王府运输一些冰块…… 处理好了这些,欧阳戎放松下来,今夜能好好陪伴女眷们。 一场晚宴,宾至如归。 正厅内渐渐空荡下来,只剩下欧阳戎与数位女眷的身影。 曲终了,却人不散。 但这一回,少了外人,须得好好叙旧了。 …… —————— (ps:7k字,继续弥补,下章更新在明晚十二点前!求月票r2) (本章完) 第730章 清秀入门,敬茶改口【求月票!】 第730章 清秀入门,敬茶改口求月票! 槐叶巷宅邸,大厅。 欧阳戎去门口,把客人一一送走,安排妥当。 眼见人走的差不多了。 欧阳戎返回,看见绣娘、小师妹还有婶娘、薇睐,围坐在桌边。 眼下人少,数女不再拘谨,甚至一边帮旁边收拾餐桌的丫鬟搭把手,递下盘子啥的,一边聊起天来。 主要话题是甄淑媛在引导。 不过她与谢令姜的关注点都在安静倾听的赵清秀身上。 话题也隐隐围绕着赵清秀,不过大多是谢令姜帮忙代答的。 看见谢令姜与赵清秀一副情同姐妹的模样,甄淑媛眼底有些欣慰。 此刻,眼见欧阳戎返回,桌边气氛稍微安静了些,数女或垂目,或低头。 叶薇睐朝半细她们使了个眼色,半细带着原本收拾餐桌的丫鬟们悄悄退下,让出了位置。 大厅内显得寂寥起来。 亮堂的蜡烛点了大半夜,眼下缺了丫鬟继续添置,陆续熄灭或黯淡不少。 但剩下的红蜡却把喜庆的红光照射在众女的脸上。 欧阳戎定睛一瞧。 绣娘甚是清美,原本摘下天青色缎带后,略显黯淡失色的漆眸,在红光下,有些神秘幽深,如黑曜石般美丽。 谢令姜一张俏颜则是娇艳如花,红衣红烛,衬托仙肌白肤,宛若新娘。 叶薇睐一头银白长发,白的如血,蓝宝石般的眼眸,盼兮之间,隐隐有些魔女般的异域魅惑。 甄淑媛则一袭宝蓝色罗裙,坐姿端庄,珠圆玉润,不失年长妇人的成熟妩意…… 此情此景,若放在寻常男子那儿,绝对是一句大饱眼福。 但欧阳戎瞧了几眼,便目不斜视,回到座位,随口问: “婶娘,你们在聊什么呢?” 嗯,作为正人君子,他更关注正事。 “客人都送走了?” 甄淑媛问。 欧阳戎笑容清爽道: “嗯,刚把大郎他们安排妥当,在后宅安排了院子歇脚,他们明早走。谢夫人在浔阳城有宅子,就先回去了,六郎和十三娘也回去了,明儿他们还有事呢。” 甄淑媛又问:“檀郎明日也要忙吧,要不要早些休息,请的三日假期结束,听你说,明日还要去一趟浔阳石窟,参加啥大典。” 赵清秀在一旁,欧阳戎没有接下后面那个话题,他摆摆手: “侄儿我只是过去凑个数,走走过场,明日主角不是我……另外,明日我也不用去太早,之前怀民兄还约我一起出发来着,晚上吃饭时他又来信,说要早去,让我自行自便即可,所以不急。” 谢令姜开口: “大师兄,明早我陪你去吧。” 欧阳戎先是看了看置若罔闻、低头收拾碗盘的赵清秀。 绣娘好像对于他的公务不感兴趣,一向不问。 他又看了眼小师妹,言简意赅,轻声说: “明早再看,不过小师妹先送大郎他们回去,时间来得及的话,再一起去,主要还是要看陆兄回不回得来,一切按之前计划好的来。” 他没有在甄淑媛、赵清秀、叶薇睐面前详细说是什么计划,只有谢令姜轻轻颔首。 欧阳戎瞧了眼外面夜色,又自语了一句: “按约定,他明早前应该能回城,那就不用小师妹独守着了。” 眼见二人聊完,甄淑媛适时的插入打断: “好了,檀郎你有安排就好,不要因为妾身的生辰礼,耽误你正事就行,不聊这个了。” 她翘起下巴,示意了下赵清秀正捧在手里未动的一碗热乎白米饭,说: “你刚刚宴上接他们敬的酒,见你都没吃几个菜,坐下吃点,绣娘给你盛饭了,垫垫肚子……肚子里全是酒水晃荡怎么行,夜里易吐……” “好。” 欧阳戎开心一笑,在四女的注视下,坐在她们中间空出的位置上。 左手绣娘,右手谢令姜。 他接过绣娘浅笑递来的白米饭,扒了几口。 直到谢令姜问了句话: “容真呢,刚刚吃饭时,好像见她来,她一人占了半张桌子。” 欧阳戎笑容收敛,正色回答: “没注意,应该是回去了,容女史说是去监察院办事,路过这边,应该也有事要忙。” 谢令姜微微歪头,望向门外。 甄淑媛不动声色的瞧了眼,直接取出一串佛珠,面朝欧阳戎叮嘱: “檀郎,她送的这串佛珠,你明日送回去,路过吃个饭而已,就收人家礼,未免显得咱们不得体,妾身刚刚就想说了,不过那时人多,不好拒,不能当众拂了人家脸面。” 欧阳戎瞧见婶娘似是对他使眼色,他伸手去摸佛珠,却摸到了一只光滑手背。 是谢令姜。 欧阳戎和甄淑媛、叶薇睐看见,她先一步,优雅伸手,按住了佛珠。 这位谢氏贵女淡妆素抹,举止从容的开口: “不用还,先收下。 “大师兄下次注意些,人家来赴宴,怎能怠慢,应该陪饮一下的,让她宾至如归。” 欧阳戎摇头:“无需刻意讨好,共事这么久,还是有些交情的,她也是直来直往的人。” “不,大师兄难道忘记了,她其实是有捣乱的能力的。” 谢令姜看了眼一旁的赵清秀,意有所指道: “那是得稳住她,不能让她生怨刁难。” 欧阳戎似是皱眉思索了下,开口: “明日过去,我正好找她聊聊,试探下态度,容女史应该不至于生气,她对啥事都冷冰冰的。” “是吗,都冷冰冰吗……” 谢令姜瞧了眼欧阳戎一本正经嘀咕的表情,没说什么,拿起十八籽佛珠,重新交到甄淑媛手上。 后者也收下了。 这时,赵清秀站起身,取来一杯热茶,和两份礼盒,郑重来到谢令姜面前,敬了一杯。 众女有些诧异。 谢令姜下意识去扶。 赵清秀认真写字: 姐姐 谢令姜似是明白了些什么,深呼吸一口气,微微偏头,压制了下情绪。 少顷,接过了热茶,认真喝了口,喊道: “绣娘妹妹,往后,你就住在这儿,无需多想,我也能常来看你。” 赵清秀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揽住谢令姜胳膊,无声笑着。 少顷,递出了礼盒。 分别给了谢令姜和叶薇睐。 谢令姜打开一看,是一只香囊,收了起来 叶薇睐也打开,发现了一根白玉笄子,欢心道谢。 二女也给出了赠礼。 谢令姜给的是一把精致木梳子,小叶紫檀的,为她梳发,交给了她,还耳语了几句,赵清秀似是很开心,微微偏头,朝向欧阳戎那边。 欧阳戎也觉得这把梳子眼熟,好像是当初他送谢令姜的。 他抿嘴,明白了小师妹的意思。 叶薇睐还礼一份,是一个小包袱。 赵清秀收起梳子,手掌刚要摸进小包袱里面,就被叶薇睐给拦住: “绣娘姐姐晚上回去打开吧。”她眨巴眼睛道。 赵清秀小脸愣了下,点头答应。 欧阳戎瞧见,被打开到一半的小包袱里面,似是有一抹红色。 他记得叶薇睐前些日子是刺绣缝制了某物,也没告诉他是何物,但肯定是布料材质。 看着面前温馨的三女,甄淑媛本来也伸手入袖,要取某物的,但动作顿了顿,停住了。 她忽而觉得,要往前看,有些往事没必要反复再提,过去就过去了,现在这样就挺好的,这丫头也不曾抱怨,干嘛要直接揭露身份与事情,二人心照不宣就挺好。 而有些事情已成伤疤,去揭开又有何用呢。 甄淑媛笑了下,手掌从袖中取出。 她分别抓起赵清秀和谢令姜的手,轻柔拍了拍: “都是好孩子。” 二女皆略羞偏头。 …… 入夜。 饮冰斋卧室。 刚刚数女叙旧完,告别了甄淑媛。 甄淑媛让欧阳戎给赵清秀安排院子。 谢令姜和甄淑媛一起离开了,说是身子乏了,先去陪甄淑媛去佛堂坐坐,让欧阳戎安排好绣娘。 欧阳戎点头,直接把赵清秀带来了饮冰斋。 赵清秀下午熟悉过饮冰斋,当然知道他是何意,小脸红透。 叶薇睐也跟了过来,不过,她不是来当电灯泡,而是来取睡觉的衣裙,去陪谢令姜睡。 用她话说,就是要和谢令姜叙旧。 不过二女天天见,有什么好叙旧的? 欧阳戎自然清楚三女的心思。 今日某种意义上,是绣娘的入门。 谢令姜清楚,绣娘的身份,不能明媒正娶。 今夜算是让欧阳戎好好陪她,给点仪式感。 所以都默契的找借口离开,留下欧阳戎与赵清秀独处。 回到卧室,叶薇睐带着绣娘去洗澡。 欧阳戎坐在书桌边,等待之余,内视了下功德塔。 功德又涨了不少,超出了六千功德,溢出了一部份。 他瞄了眼外面,咳嗽了两声。 不多时,叶薇睐沐浴完毕,离开浴室,似是给赵清秀取了衣服。 把新衣物送回浴室,她知会了声,立马拔腿离开,抱着自己的枕头离开。 欧阳戎下意识的问:“绣娘呢?还没洗完。” 银白长发被挽起高盘的叶薇睐,莞尔笑说: “绣娘姐姐洗了下头发,正在擦呢,所以慢些,檀郎等下她穿衣服,那个,奴婢先走一步,谢姐姐还在等奴婢呢。” 欧阳戎总觉得她身影有点鬼鬼祟祟。 但是当下氛围,她溜的快倒也正常。 不愧是自家屋内的丫头,真懂事啊。 欧阳戎暗暗点头,其实他今夜也没太多那种念头,就是想陪一陪绣娘。 毕竟和小师妹还没订婚,不可同房,更别提立马大被同眠的事了,哪怕啥事也不干,只是睡一起……反正小师妹与绣娘肯定是双双摇头羞拒。 有些事得慢慢来,还没到那一步。 小师妹今夜能咬唇离开,大妇风范,让欧阳戎陪绣娘,已经是很大的让步了。 叶薇睐的话,她肯定不介意,对自家檀郎最是“纵容”,但是绣娘定会害羞…… 反正先别想着一步迈出太远,容易扯着蛋。 同桌吃饭和同床睡觉是两码事。 欧阳戎摸下巴出神间。 “啊!” 浴室方向蓦然传出一道少女惊呼。 是绣娘声音。 欧阳戎下意识冲了过去。 “怎么了?” “啊啊。” 赵清秀似是让他别进来, 不过欧阳戎已经推开了一半门,他瞧见,绣娘好像是站在屏风后面。 他只能看见剪影,绣娘不算暴露。 而且,他同时还瞄见有一件小衣物落在屏风外面的衣架脚边,不知道是不是绣娘取衣服不小心掉落的。 欧阳戎一手遮住眼睛,不客气的直接走进来: “没事,我不看,帮你捡衣服。” 他正气凛然。 屏风上,赵清秀的瘦美剪影一边蹲下,一边似是急切的摇头: “啊啊咿咿呀呀……” “真不看。” 欧阳戎说不看就不看,捂眼睛的手掌指缝也不打开,缓步走到衣架边,他蹲下,捡起了地上那件小衣物,好像是一条亵裤,所用布料似乎很高档,轻薄柔顺,且吸水易干。 欧阳戎也没有乱摸小娘亵裤,直接手指勾着它,递进了屏风。 下一秒,屏风后方,小亵裤就被丢了出来,落在他脚边。 “怎么了,手上有水?又滑了?” 欧阳戎语气好奇。 又去捡,递进去。 不到三息,它再被丢出。 欧阳戎顿时皱眉,再一次捡起,不过这次递出前,他稍微摸索了下它,手指摸到一处洞。 亵裤破了? 他一怔,不禁低头细看去,突然发现……这条轻薄的红色亵裤竟是开裆的! 欧阳戎顿时尴尬在原地。 这玩意儿还以开裆?不是小孩穿的吗?他脑海中的第一反应是这个。 不过,旋即他隐约记起,这似乎是大周一些地方的风俗,好像是新婚之夜给新娘穿的,用途肯定不只是在夜里方便方便,还能在夜里方便方便。 “啊啊……” 屏风内,赵清秀蹲缩在浴桶边,挡住纤瘦身子,她害羞地低头,双手捂肩。 湿漉青丝遮住的小耳朵,红的似要滴血。 欧阳戎忽然转头,果然看见衣架旁边有一个被打开的小包袱,不用猜,都知道这条开裆红亵裤的来历了。 他忍不住回头,瞪向叶薇睐离去的方向。 好家伙,你送给新姐姐的礼物是开裆裤是吧? 一时间,屏风内外的空气,陷入寂静。 气氛渐渐古怪。 (本章完) 第731章 礼物送开裆亵裤是吧?【求月票!】 第731章 礼物送开裆亵裤是吧?求月票! 浴室,屏风前。 手里捏着一条轻薄朱红的开裆亵裤。 欧阳戎表情有点为难,也不知道是该丢还是该怎么办。 同时,他也关注着屏风后方的动静。 里面安静无比。 赵清秀没再吱声,刚刚欧阳戎热心跑进来帮忙时,她还着急的“发声”阻止过,但现在已经不吭声了,估计是在当把脑袋埋进沙地里的鸵鸟。 双方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欧阳戎直到这时,才静下心,感觉到了浴室内的潮湿。 空气中弥漫有蕴含香氛的白雾,雾蒙蒙一片,配合橘黄色的蜡烛光晕,有一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感觉。 欧阳戎鼻子嗅到了三种味道。 一种是热腾沸水泡过的木制浴桶的味道。 一种是淡淡雅雅的甘甜。 它是一款岭南来的夷商售卖的小众的皂角味道,类似后世的香皂,叶薇睐十分爱用,婶娘与宅中其它女眷们也是用这一款。 薇睐刚刚陪绣娘沐浴后,应该是她留下的,绣娘也顺便用它清洗了秀发。 除此之外,欧阳戎还嗅到了一道幽香。 清幽,好闻。 他很是熟悉。 是绣娘体香。 欧阳戎舔了舔干燥嘴唇。 空气寂寥了会儿,他尝试开口,打破了沉默: “要不……咱们凑合着穿?这里好像也没其它衣服了,除非去薇睐衣柜里拿,你瘦,她衣服你应该穿的下,这件凉快…是凉快了点,但可以先穿上,应付一下,再套下我的外套。 “我不乱看,其实吧咱们……嗯。” 欧阳戎本想说,作为清清白白的好朋友都这么熟了,熟的手牵手回家了,又不是没见过,不用如此见外,不过想到了什么,咽下话语,只是鼻音“嗯”了一声。 往日二人虽然有过那事,但大都是在光线昏暗或漆黑的时候。 在幽静小院,绣娘从不点灯,每回做都必灭灯,他也只是用略微粗糙的手掌丈量勘探过,确实没有让眼睛好好去大饱眼福过。 按道理绣娘是看不见的,应该容易忽视才对,也不知道为何如此在意有灯没灯这事,格外的害羞。 只能说绣娘还是太保守了,不愧是南陇赵氏出身的女子,主打一个视贞洁如命,哪怕是自己认定的丈夫,也难以完全赤果的相见。 不过,对他这位正人君子,需要这么防吗? 太见外了。 欧阳戎浓眉大眼,在盲哑少女看不见的情况下,点了点头。 面对“正气君子”的询问,屏风后方,瘦美的盲哑少女还是不说话。 气氛逐渐暧昧起来。 欧阳戎叹了口气,公平道: “或者我帮你去薇睐房里,拿件新衣过来,我也不进去,你先等着,如何? “这样吧,你若是同意这一种方案,就‘啊’两声。 “同意另一种方案,就‘啊’一声,另一种方案其实刚刚也说了,改进了下,是……” 欧阳戎还没说完,屏风后方的赵清秀已经秒选了第一个,开口发出了“啊”声。 “啊……啊?” 只不过,她只来得及吐出第一个字,外面就已经有动静了,速度快到她根本来不及发出第二声。 “第二种是吧,好!走咯。” 几乎是赵清秀刚发声,欧阳戎就已经略微不好意思的点头,飞速脱下外套,冲进屏风后方。 桶后方,有一道卷曲蹲缩、青丝湿漉漉的纤瘦小美人身影,映入他眼帘。 欧阳戎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用外套裹起了赵清秀,将她拦腰抱起,快速转身,大步出门。 “啊?” 赵清秀惊呼一声,瞪眸扬眉,抱紧遮住上方光景的外套。 她俏脸红透,小手攥着他胸口衣襟,同时偏头把小脸埋进了他的宽厚胸膛,她恨不得擦干脸上的羞红全涂抹上去。 欧阳戎目不斜视,以公主抱的姿势穿过院子。 虽然刚刚进去时,他余光瞄到了一些朦胧白雾都没办法遮掩的东西。 不过绣娘并不是完全光着身子,卷缩的瘦弱娇躯上,还穿有一件小肚兜,上面似乎绣有鸳鸯,也是朱红色的,疑似与下面亵裤是配套的,都是叶薇睐这鬼丫头送的……但也就仅此一件而已罢了,现在,无限风光都已经被他那一件青色儒衫给挡在了外面,连月亮和烛光都偷瞧不了,像被他用瓶子装起。 此刻,赵清秀后知后觉的发现,檀郎压根就没有给她选择的权力。 刚刚那道题根本不是什么选择题,是填空题,只能有一个标准答案。 羞涩无奈之余,赵清秀有些怔然的感受着态度霸道的檀郎二话不说抱她出门的行动。 少顷,可能是走下台阶的颠簸缘故,在欧阳戎怀中腾空失重、失去身子掌握的感觉,让她有些潜意识的害怕。 赵清秀不禁裹紧了青色儒衫,胳膊肘将其压在胸前,固定住,防止滑落,腾出来的两只小手臂,她搂紧了他脖子,像树袋熊一样环抱着。 欧阳戎还听到了怀中佳人还发出了一些尾音怯弱的轻“嗯”鼻音,应该是无意识的,不过却十分戳中男子心头,容易让男子心中生出一股好好守护珍惜她的冲动。 欧阳戎也搂紧了些她。 二人相互搂紧的动作,有些默契的调整到了一个舒适的位置。 也更能感受到对方身子的火热与心跳等细节感官了。 赵清秀此时眼前一片漆黑,感觉到经过一片凉飕飕的环境。 好像是来到了一处温暖的小屋子。 应该是主卧室的里屋,睡觉的地方。 因为屋内有檀郎的气息,还有一些叶姑娘的气味。 没等她继续乱想,就感受到身子重新回到了地面。 欧阳戎把公主抱的赵清秀,直接放在了一间衣柜前,细心的抓起她手,放在柜子上,方便其扶稳。 “先换衣服,薇睐的衣服在里面的中层,你打开门,往前伸手,就能摸到,我先出去了,帮你守着,穿好了你喊我。” “啊?” 可能是没想到主动强势的檀郎会如此的干脆,赵清秀有些失神的歪了下头。 不过欧阳戎已经说到做到,转过身,大步出门了。 走之前,他还抓起赵清秀的手,把已经揉成皱巴巴一团的朱红开裆亵裤,和她沐浴时摘下的冰白玉簪子,都交还给了她。 孑然一身的走人。 赵清秀单手扶着衣柜,手握一抹朱红,听到檀郎出门后还十分自觉关上房门的细微动静,有些怔怔的回头。 明明看不见,却又看见了。 外面院子里传来了檀郎来回踱步、为其看守的细微脚步声。 过了会儿,赵清秀才后知后觉的低下头,应了一声: “嗯……” 她感受到身上的大号儒衫,犹然余温,他之余温,像是一座大山在上面遮风挡雨。 衣柜前,瘦美清秀的盲哑少女,两手环抱起来,儒衫裹紧,抚摸肩头。 她低下头,似是看了一眼手中惹人无限羞意的朱红开裆亵裤。 叶薇睐此前送给这份小包袱时,在表情疑惑好奇的赵清秀耳边,说过一句悄悄。 她说男子大都喜欢这个,几乎没例外。 赵清秀其实对此物并不陌生,因为这本就是民间一些新娘出嫁时的标配,不过家乡那边没有什么开裆裤一说,而是唤做“袴”,先秦就有的,有裆裤反而是后来者,这算是很传统的习俗吧。 她犹记得,当年出嫁做童养媳,记忆中最印象深刻的那一天,她被赵母亲临接回欧阳氏家宅,当日其实就穿过这种亵裤了。 不过那时赵清秀还很小,懵懵懂懂,小女娃一个,此物还是阿母出嫁前在油灯下熬夜为她亲手缝制的,自然是听话穿了,也没好奇问过。 只是多年过去,那一件旧物也不知去哪儿了。 是在南陇老家檀郎家宅内的某处衣箱,还是当年那件事后已被赵母、甄姨她们丢了? 赵清秀不知。 这些年失去的东西太多,得本就不易,更何况是失而复得? 她笑意盎然。 没有打开身前的衣柜,挽起肩头青丝去盘发,捻一根细簪插入固定。 “珑玲——珑玲——” 只有玉簪依旧。 …… 欧阳戎在院子里耐心等待。 听到耳边突然又响起功德声,他挑眉,转过身背对卧室,趁机闭目。 欧阳戎进入了功德塔,看了一眼。 功德:六千八百零九 “难怪感觉压不住,这里也溢出了。” 欧阳戎犯起嘀咕。 原本是六千多一点的功德,这些日子,此前长线政绩持续反馈功德,加上今日迎接绣娘入门,刚刚诸女再一次吃饭,也增加了功德。 再加上现在莫名其妙涨的一波,有小八百了,速度喜人。 不过欧阳戎不当地主老财,主打一个不私藏余粮。 这时,后方大门被打开。 绣娘脚步声传来。 还有清脆的“珑玲”声,似是穿戴整齐。 欧阳戎回头去瞧,同时笑说: “换好了?” 待他看清楚后,脸色却愣了下。 赵清秀还是原来那一件青色儒衫,是他的那件,她依旧披着,不过却用缎带系好了腰肢,不是之前那样胡乱裹着了。 有些湿漉的秀发用一根冰白玉簪子随意盘着,如同男子般束冠。 眼下,有几缕青丝滑落了洁白额头,赵清秀小拇指勾挑,将其撩到耳后。 若是忽视那一双星辰黯淡的漆眸,整个人都显得清清雅雅,如芙蓉出水。 欧阳戎有些疑惑:“怎么不换衣服?” 赵清秀不答,走出了门。 她本就身材瘦纤,细胳膊细腿的,而欧阳戎身材修长挺拔,赵清秀穿着他的儒衫,自然显得大了好几码。 像是调皮小女娃在家里偷穿阿父的正装似的。 不过纤瘦女子容易当衣服架子,气质再好些,穿什么都好看。 赵清秀更是如此,穿着他这件青色儒衫,隐隐有一种知性书卷风,她细颈如天鹅一般微昂,一根白玉簪子优雅盘发,绝配儒衫。 给人一种柔弱之中夹带着坚强自信的感觉。 嗯,若是排除了察觉到他目光后有些躲闪的偏头小动作的话…… 欧阳戎发现她手里拿着一件额外的儒衫,应该是从衣柜里翻出来的。 赵清秀上前,给他披上御寒。 檀郎,我今夜睡哪? 欧阳戎咳嗽,“这里只有一张床。” “嗯哦。” 赵清秀转身走去主卧室,去往那张睡床。 欧阳戎见状,迅速钻进浴室,洗了个澡。 等他再次返回主卧室,发现绣娘好像已经睡下。 他走去,来到床头,先熄灭了蜡烛,然后钻进了被褥中。 床儿已暖。 欧阳戎没有触碰她。 绣娘好像是和衣睡的,一袭男装的青色儒衫。 欧阳戎本来以为她会换成叶薇睐的睡裙。 毕竟也方便些。 早知道就不脱儒衫裹住她了,自己去取一件叶薇睐的睡裙多好,儒衫遮的太严严实实了。 欧阳戎等待了会儿,发现绣娘的呼吸均匀,像是睡着了。 他思索间,突然发现,距离上一次,才刚到第三日。 按照和绣娘之前的约定,需要节制,三日一次,不算第三日的。 轻轻颔首,叹息了一声。 欧阳戎闭上眼睛。 明日还有事忙。 漆黑的空气安静了会儿。 欧阳戎忽然听到身旁佳人轻微翻身的动静。 似忽只是换个睡姿。 他下意识的也翻了个身。 再次安静,气氛无声无息,二人似是都睡着了。 下一霎那,黑暗之中,骤然升起一团“火”,两人缠抱。 彻底点燃空气的导火索是什么,欧阳戎也顾不及了,好像是他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她手指。 然后就是燃烧了。 不过欧阳戎没想到的是,绣娘按住了他。 “怎么了?”他问。 “啊。” 欧阳戎嘴巴被堵住,似是不让他说话。 绣娘坐在上面。 一件青色儒衫丝滑的滑落了下来。 欧阳戎伸手去摸腿边的儒衫,想要抓起丢开。 却发现了一处新大陆。 亵裤是开裆的。 她没有换! 他顿时鼻息重了起来。 翻身将她压倒。 欧阳戎两手捂住她的耳朵,先吻脸颊,再额头,再鼻子,最后才是粉唇。 可是旋即,绣娘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骤然翻身,压住了他。 欧阳戎不禁微微瞪眼。 有盲哑女子,痴然吻上。 他的手本来是放在小圆肩上,然后是光滑美背上,然后是盈盈一握的腰。 可到了后面,却忍不住缩回,稍微推了一下,打断了她。 因为从未见过如此火热的绣娘。 欧阳戎不禁情急出声,嗓音低沉磁性: “等等,绣娘在上的话……能不能商量个事。” 黑暗中裸露美背的纤瘦倩影,是坐起的姿势,她两手捧着他的脸庞,似是有些疑惑的歪了下头。 她看见欧阳戎好像抬手掐指,有模有样的算了下,旋即,有些希冀的小声嘀咕: “咱们向恶蛟挥剑八百零九,尽量不超此数目,如何?” 赵清秀:……? (本章完) 第732章 春宵 第732章 春宵 夜。 今日特意贴了一副新对联的院落内。 一张特意换上了红被褥的床榻上,安静了片刻。 对于欧阳戎有点古怪的请求,赵清秀很快给出了回答。 欧阳戎感受到,一根手指在他胸膛上写道: 问我作何,问你自己 欧阳戎先是怔了下,旋即忍俊不禁,嘀咕: “这事确实不该问绣娘……唔。” 说到一半,嘴被堵住,到了嘴边的话,被她“吃”了下去。 欧阳戎发现,绣娘的学习能力很强,都知道喝蜂蜜水的时候,用两手捂住他耳朵了,学他学的有模有样。 如此动作,能让处于下方者,全部的感官都落在唇齿之间。 因为手捂耳朵,屏蔽了听觉,其它五感自然是得到了加强。 不过欧阳戎没想到的是,很快,绣娘更进一步,给他来了个举一反三: 她咬耳朵。 欧阳戎身子下意识爽抖了下,不禁去捏她的红晕耳朵。 就是像是捻起一颗软糖,也啃嚼起来…… 就这样,他今夜的全部听觉,也是她的了。 她也是。 夜静悄悄的过…… 人言道,春宵一刻值千金。 放在欧阳戎这儿,是千德。 今夜确实值得此句。 当年在南陇,绣娘被迎进家门时,二人还太小,没什么春宵。 而今夜,欧阳戎带着绣娘重新回家,当众入门,过了婶娘与小师妹那关,算是眼下在绣娘身份敏感情况下,所能达到的最近似明媒正娶的结果了。 或许也是知道了这一点,赵清秀今夜亦是格外认真,甚至打破了三日冷却期的规矩,可见那份情动。 欧阳戎很快就发现。 自己之前的那份担忧是多余的。 面对穷凶极恶、不当君子的恶蛟,还没挥剑八百零九下呢,小娘已经摆烂,如泥般软瘫,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欧阳戎没刻意欺负人,以往都是一千功德起步的。 这次只剩八百多功德可以用,本以为要超标透支,毕竟绣娘今夜主观能动性出奇的强,过于自信的请战,欧阳戎有点拿不准,稍微心虚。 但他万万没想到,堂堂越女竟连五百功德都要不起,就已高挂免战牌,欧阳戎暗笑一声,在她小脸通红的表情惊慌下,一把撕毁了免战协议。 局势扭转,从此攻守易形了,女可往,他亦可往! 榻上一时间,鸳鸯绣被翻红浪。 …… 再醒已是拂晓。 屋内光线昏暗,夜色暂存,天光还未放亮。 感受到胳膊上某个青丝小脑袋的压力,醒后的欧阳戎扭过身,一把将赵清秀揽入怀中,她也主动钻了进去,果然没睡,更加贴近了。 二人相拥,榻上依偎。 “唔,怎么了?” 欧阳戎慵懒嘟囔,感觉自己说话多带一些鼻音: “绣娘,是不是我打呼噜吵醒你了?” 怀中佳人的小脑袋先是摇了摇,旋即指肚落在他的胸膛。 没有 顿了顿。 檀郎只是累了 欧阳戎立马板脸,正经纠正:“我没累,只是白日有事,要闭眼养神一下。” 她好像笑了下,浅浅然的写字: 好,檀郎是闭眼养神,我是觉浅,睡不了多长,也舍不得睡 他抓住一点问:“为何舍不得睡?” 赵清秀的字,似是回答了: 就和做梦一样,檀郎,今夜感觉和做梦一样哩 欧阳戎一本正经的回了句话: “那以后每夜都让你做这梦,咱们不出来了。” “扑哧。”她笑了起来,纤瘦身子在欧阳戎怀中翻动摇摆了下,似是很开心很开心,似是光是畅想着这件事,就能欢喜幸福。 欧阳戎稍微觉得莫名,好端端的傻笑啥,不过都有些抱不住她了,果然,开心时的女人比过年的猪还难按,绣娘也不例外。 欧阳戎感受到,绣娘把一只玉腿大大方方的压在他双腿上,是毫无防备、不觉得羞涩的姿势,也是女子完全放松的状态: 不行,檀郎要节制哩 她不忘正经告诫道。 欧阳戎点了点头: “好,但从今夜看,要节制可不只有我啊。” 赵清秀写字的手指顿时没动静了,似是害羞,没接话茬,过了一会儿,一边享受着这份激情后的余韵与安详寂静,一边在他的胸膛上缓缓画圈。 欧阳戎觉得有点痒,手抬了下,又放下。 因为绣娘已经勾指帮他挠痒了。 心有灵犀一般。 “确实和做梦一样。” 欧阳戎安静了会儿,突然重复了句。 “但你不是梦,我也不是梦,我俩都是有鼻子有眼、有血有肉、有呼吸的人,能感受到对方胸膛的温度。” 他问: “绣娘,你说世间还有比这更真实的吗?” 赵清秀感受到檀郎在被褥中的食指,指了指她的心口,又反抓她的食指,去碰了碰他的心口。 他说:“此时此刻,二者最近。” 趴在欧阳戎宽厚胸膛上的赵清秀,愣了下,她抬起头想去看他表情,却瞧不着,因为欧阳戎在仰头望着床榻上方的天花板帘帐,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就像是一汪澄蓝的海水,时静时凶,望不见底。 赵清秀的心底突然涌出一股想要知晓他全部心思的冲动。 她翻过身,单只手掌捧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在他胸膛上直接写道: 檀郎带我回来,见了家人,难道就不想问问我家人那边的事情吗,好像从未见檀郎问过 赵清秀的问题有些胆大,她写完后,意识过来的自己,都被吓到了些。 可随后,赵清秀也没找补,屏气凝神的等待檀郎答复。 若是放在以前,她绝不会这么问的,特别是从二师姐鱼念渊那里得知了欧阳戎的官面身份后……放在以前,她已经是把脑袋埋在沙地里的小鸵鸟了。 赵清秀也不清楚,心底是从何处突然涌出的勇气。 像是有胸口处有一口气不得不喘出来一样。 这股勇气不是现在才有的。 从下午,到晚宴,再到夜半,好像一直在酝酿。 今晚她能主动翻身,能打破三日节制之约,能在阵势气场上吓到檀郎心虚提出“挥剑少于八百零九下”条件,等等,都是因为这股勇气! 好像是,下午暂缓住二师姐提前一个时辰过来时,在后门口撞见,发现他似是担忧的乘车出门、在计划之外的要去接她时有的。 好像是,他一言不发的陪伴身后,他身边的谢姐姐与叶姑娘,热情真诚的迎她来饮冰斋梳妆、为她晚宴登场出谋划策时有的。 好像是,生辰礼晚宴上,听见檀郎张弛有度的接待宾客,完美控场,这些作为默默给了她端长寿面上场的合适氛围时有的。 也好像是,晚上在浴室发出惊呼后,他奋不顾身第一时间冲进来时有的。 还有……终于忙完了“生辰礼迎她入门”诺言的他,刚刚略显疲惫的打呼噜时有的。 赵清秀虽然眼睛失去光明,但却切切实实的看见了很多很多的细节。 还从二师姐那里,知道了更多更多的细节: 原来他早就知晓了她是朝廷通缉的越女,是他亲手颁布的法令所要捉拿的反贼。 原来是他让方家姐妹、一指禅师、桃寿斋那边前些日子全部失联透明,又使他们生命暂时无虞,是他金屋藏娇般呵护二人共同的小家不受打扰。 原来,他暗中帮她处理了那么多的马脚,而不是什么官府与监察院无能久久抓不到她。 原来所有的果,都是有因的,而这份因,又是上一次的果。 那最初最初的那一份因,又是什么呢? 是缘吗?是前世在佛前求的五百年?是转经轮下跪拜的祈愿?是在承天寺观音殿上摇出来的那根签王红签?还是师尊当年呢喃答复出的“得也失也命也”? 赵清秀觉得都不是。 是勇气。 一切的因,都是勇气。 有勇气迈出那一步,才能有因啊。 人世间大多数的缘,都不是上天给的,是自己勇敢争的。 才不是有缘无份,命运无常,而是勇气不够,怯懦退步…… 怔怔失神中的赵清秀,听到了一道嗓音磁性柔和的答复,响起在她耳边: “绣娘是有家人来了吗,是在城里吗,如果是的话,可以见见的。” 欧阳戎说完,自顾自笑了下,揉了揉她的脑袋说: “而且,只要是你带给我见的家人,就算是我半个家人了,不管熟否,都会好生招待,至少在浔阳城内,会给她们安排妥当,不受委屈。” 他话语轻松,听不出是不是意有所指。 赵清秀低下头。 檀郎就一点也不怕吗,好像很少很少见檀郎犹豫迟疑过 欧阳戎像是认真想了想,直面回答: “怕呀,当然有怕的,我怕的事多着呢,但是不影响我去给它们敲门,或者它们来敲上我门。” 赵清秀情不自禁的飞速昂首,啄了下他的唇: 檀郎真勇敢,是有大勇的男子哩 听到“大勇”二字,欧阳戎本来想拆开它们,顺口开个车,但是正人君子的优良品德压住了它。 他无所谓的摆摆手: “勇气这种东西,不是你觉得后面毫无后顾之忧,才大步往前走,而是你清楚后面有后顾之忧,还是大步往前走,这两者是不一样的。” 所以檀郎是后者吗 欧阳戎忽而一笑,说: “我两者都不是,我是管他三七二十一,就是往前走,谁也没法阻挡我,我要干不成的事,别人也干不成;我要干成的事,别人还是干不成。” 赵清秀眉头蹙起,似是觉得这话语有点深奥了。 欧阳戎突然问: 绣娘还没回答我,是不是家人来了 赵清秀却是话题转移的写道: 檀郎,还记得之前我与你说的吗 “什么?” 你说要尽最大的努力带我入门,我当时说了,我也是如此 “记得,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突然想起,发现檀郎好像已经完成了,檀郎真厉害 欧阳戎望着天花板,轻声说: “是你给我的勇气,其实我以前,对这种事是装傻与避之不及的,能混就混,因为太伤脑筋了,而我的精力应该放在其他事上面,嗯,以前的想法……算了,不说这个了。” 赵清秀笑了笑,轻轻点头:“嗯。” 欧阳戎转身,有些郑重的捧起赵清秀的脸庞说道: “虽然话是这么说,我应该鼓励你,不应该多问,但是我还是想说,绣娘,有啥事无需憋着,我们是一家人。 “这是昨天小师妹说的话,我也说给你听。” 赵清秀听出了他语气中的认真。 少顷,重重点头: 知道 欧阳戎望了眼外面天色,眨眼道: “好了,起床了。” “嗯。” 二人简单洗漱了下。 欧阳戎去院子里洗了把脸,绣娘在屋中换衣服。 就在这时,外面院子里传来叶薇睐脚步声。 “咚咚。” 门被敲响。 欧阳戎走去开门,本是笑面,却瞧见叶薇睐脸色有些严肃。 他立即收敛表情问:“怎么了?” “檀郎,世子和小公主在正厅那边,喊你过去,说是有一件可能紧急的奇怪事,需要你去决断下,越快越好,谢姑娘已经赶去了。” “可能紧急?奇怪事?” 欧阳戎敏锐的抓住了两个关键词。 叶薇睐一张俏脸若有所思的说: “嗯,好像因为一封信,是大清早从浔阳王府那边送来的。” “好,你先稍等。” 他立马回屋,披上青衫。 欧阳戎先是转身,叮嘱了几句帮他打好洗脸热水的赵清秀,少顷,洗了把脸后,大步出门。 赵清秀三千青丝披肩,天青色缎带有些松散、略微歪斜的蒙在一双星眸上,她纤瘦身影,立在屋门口,似是“望”他离去。 连喜欢发出脆响的冰白玉簪子都跟随女主人安静下来,安静的守望。 欧阳戎走出院门,外面等待中的叶薇睐,习惯性的跟了上去。 走在前面的欧阳戎突然停步。 他偏头,朝她耳语了一句。 叶薇睐闻言,认真颔首,停下了脚步。 她静立原地,目送檀郎离开。 俄顷,银发少女回过头,望了一眼后方安安静静的饮冰斋院子。 “珑玲玲~” 有晨风拂动玉簪。 是欲静风不止。 (本章完) 第733章 不上餐桌,就上食谱【求月票!】 第733章 不上餐桌,就上食谱求月票! “吱呀——” “世子,小公主殿下,久等了。” 正厅后方,穿过天井后,最里面的一处偏厅。 欧阳戎推开一扇紧闭的木门,快步走了进去,同时重重掩上了木门。 偏厅内,离大郎、离裹儿还有小师妹的身影,映入眼帘。 三人都在等他。 偏厅外面,甄淑媛目送欧阳戎进去后,返身回了正厅,明面上使唤着丫鬟,送别宾客,但其实是不动声色的守着。 这处偏厅位于正厅后方的最偏僻角落,很是安静,是欧阳戎专门用来和来客议事的地方,有时候事发紧急,比如燕六郎、裴十三娘有重要情报,欧阳戎都是带他们直接进来商议的。 甄淑媛则是负责守在外面,算是帮他们望风了。 因为昨夜还有一些亲近远客,类似离大郎和离裹儿,都是住在槐叶巷宅邸的,所以今天一早,甄淑媛和燕六郎就忙活起来,前者送他们出门,后者送他们去码头登船离浔,都是代行了欧阳戎的东道主职责,送众人离开,所以甄淑媛今日起的倒挺早,离大郎和离裹儿有急事商议,也被她直接安排了过来…… “檀郎,没打扰到你吧?” 离大郎本来准备开口,顿了顿,似是观察了下欧阳戎精神气,他忍不住先问了句。 “什么打不打扰。” 欧阳戎摇了摇头,直言道: “正事重要,王府那边大清早是送了什么信过来,说什么了?” 离大郎望向了离裹儿。 欧阳戎也直接看了过去。 只见离裹儿类似昨日,一身男装,正手端一杯热茶,低头看着些什么。 欧阳戎看见,她手里好像是拿着一封信纸,上面有寥寥几行字在。 谢令姜坐在一边,也偏着脑袋,与离裹儿一起浏览手中信纸。 欧阳戎进来后,二人都没怎么迎接,也就谢令姜下意识喊了一声,就被欧阳戎第一时间压住。 离裹儿的话,她压根动都没动,欧阳戎进来喊她时,只是嘴里“嗯”了一声,俏脸依旧流露思索之色,她心神似是全都集中在了手中的信纸上。 欧阳戎目光打量了下,问: “信上写了什么,又是何人的信?” “不知何人,信是在王府门口发现的,阿母早上带人出门时,发现的,看见内容,立马交给了父王,父王又火急火燎派人送来……” 离大郎苦笑一声说完,朝离裹儿喊道: “阿妹,信。” 没等离裹儿递过来,欧阳戎已经大步来到她的身后。 离裹儿是坐在椅子上看信的,欧阳戎在椅子背后,微微弯腰查看她手中的信。 今日依旧一袭蓝色男装的梅花妆少女似是刚回神,依旧保持着“美人深坐蹙蛾眉”的姿态,此刻,面对男子鼻息,离裹儿微微偏开脑袋,眼睛斜瞅着离她有些近的俊朗青年,不知此时此刻在想什么。 “离……” 欧阳戎的注意力全在信上,本要念出来,结果发现这份神秘信的开场白第一句话就不适合直呼。 难怪大郎、小公主还有小师妹都不怎么说话,示意他自己看。 因为这种直呼其名的称谓很不客气,但与此同时,信上内容也很简单,就寥寥一句话: 离闲,王府护卫别轻信,一场宴会开始的时候,每个人都该知道自己坐哪桌,不知道自己哪桌,那你就是餐桌上的食谱 一句话。 没有什么落款,或者其它的多余内容。 偌大一张信纸,只此一句。 给人感觉就像是恰好路过王府,随手写就,留下来的一样,令人初看去,有些摸不着头脑。 欧阳戎背手弯腰,老人佝偻散步般,姿势未动。 谢令姜转头看去,发现大师兄的眼睛眯了起来。 等了一会儿,还是无人开口,气氛有些寂静。 “后面有点像歇后语。” 谢令姜先总结,打破了沉默。 离裹儿微微颔首,言简意赅,字辞精炼: “要么坐餐桌,要么上食谱。道理是这么个道理,简单却不简单,需要想,信的主人为什么说给我们听。 “结合前面那一句,提醒父王别轻信王府护卫的话看,后面这句就是隐隐明示危险了。” 离大郎插话:“为何这么鬼鬼祟祟的匿名说,还不讲清楚,奇奇怪怪的。” 谢令姜皱眉问:“是奇怪,虚张声势,还是提醒,是善客还是恶客,善客的话为何要藏,恶客的话,那又能是谁,与咱们有间隙,如此恶作剧?会不会是挑拨咱们和王府护卫的关系吗。” 三人各有猜测,对视一眼,皆摇摇头,视线投向了欧阳戎,似是等他拿定主意。 “信在哪里发现的?” 欧阳戎再次问。 离大郎答:“天明的时候,大概卯正刻,在王府门口。” “王妃刚好碰到?” “是阿母,没错。” 欧阳戎直起腰,伸出手,示意了下信纸。 离裹儿见状,递出信纸。 欧阳戎瞥了眼信上一板一眼,看不出男女字迹的墨字,将其折起,塞进了怀中。 “走,先去王府,见王爷。” 离大郎问:“檀郎不去大佛庆典了?” 欧阳戎摇头:“不急,顺路,先去趟王府,上午庆典,我无须去太早。” 离大郎与离裹儿对视一眼,轻轻点头,起身出发。 四人迅速出门,走出偏厅。 欧阳戎先示意谢、离三人等待片刻,他前去取了些东西,又找到甄淑媛叮嘱了下。 而且,四人集合出发,婉拒了客气留他们用早膳的甄淑媛,去往了后门马棚,各自登上车架。 很快,一小一大两辆车辕启动,驶出了槐叶巷宅邸。 欧阳戎与谢令姜同乘一辆小的马车,阿力驾驶。 离大郎和离裹儿共乘一辆。 一上车,欧阳戎就取过了谢令姜怀中抱着的琴盒,是刚出门前交给她的。 欧阳戎将满满当当的墨家剑匣,全塞进了座位下方的老地方。 谢令姜微微蹙眉的看着,刚刚她抱了下琴盒,自觉地相比往日,有些沉甸甸的,也不知大师兄多塞了些什么进去。 “大师兄,这份信……是不是有危险?你发现什么线索没,今日是不是会发生些什么?” 欧阳戎轻轻摇头,却不回答。 他摸了摸座下的剑匣,重新直起了腰杆。 这只琴状剑匣几乎快被他塞满了,眼下也没有多少东西留在饮冰斋书房那边,这不是为了防绣娘,而是前几日就做好过准备,既是为生辰礼准备,也是为了庆功大典准备,谨慎的度过这关键的几日。 他不敢马虎大意,昨日圆满结束的生辰礼,他都早早观察地形,准备好了老六点位,主打一个稳健谨慎。 至于青铜面具等物,他更是随身携带,放在袖中。 还有某个小墨精也是。 欧阳戎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墨锭,手指挠了挠,弄醒了它。 “小戎子,狗爪拿开!你挠哪儿呢?谢丫头你也不管管他……” 妙思睡眼迷糊的醒过来,化形后,在他膝盖上直跺脚,两手叉腰,骂骂咧咧。 果然,人儿小,心眼也小。 欧阳戎点点头。 谢令姜哄了下:“好了,别生气了,大师兄可能是学的有种……” 妙思顿时抱胸,哼唧一声: “哼,学也没用,本仙姑压根就不怕它挠,不吃这套……” 小墨精扭过脸去,不屑一顾。 欧阳戎取出神秘来信,迭纸拍了拍她的脑门。 “女仙大人能不能定位下此信主人?” 妙思瞧见二人脸色认真,也不多言,在欧阳戎膝盖上,熟练的推开了折迭的信纸,在墨迹上左嗅嗅,右闻闻,还不时的摸鱼般躺下,望着天花板,摸摸下巴。 活像是欧阳戎以前做高数卷子时去躺床上、借口思考高数难题的摸鱼模样。 “唔。” 妙思若有所思的点头,站了起来,背着小手。 谢令姜期待问:“怎么样?” 妙思认真点头:“定位不了一点,写信之人很谨慎,好像是做了手脚,没留气息,没有文气。” 谢令姜脸色失望。 欧阳戎却问:“是男是女。” 妙思道:“女子,至少写字的是女子,不过是用不常用的左手写的,所以没有明显的女子字迹痕迹,不过瞒不了本仙姑,另外……” 她瞅了眼欧阳戎,忽问: “你是不是也看出来了?” 谢令姜疑惑四望他们:“看出什么?” 妙思指着不起眼的纸张本体道: “这种纸是官府通用的,反正本仙姑见小戎子平日办公时用的多,江州的官署好像都是用这种纸。” 谢令姜发现,大师兄的表情没有丝毫意外之色,显然是早就发现了。 “到了。” 欧阳戎忽然开口,收起了妙思,率先下车。 一炷香后。 王府的书斋内,众人齐聚。 欧阳戎率先讲了纸张的出处,和刚刚妙思说的一致。 不过他之所以第一时间洞察此纸,是因为当初容真追查蝶恋花主人碎纸文气时,调查过纸张的质地出处,欧阳戎也随之长了教训。 欧阳戎直接说道: “显然,留信之人很大可能是官家人,看字迹可能还是个女子…… “还有一处细节,这封信不是随手丢门口的,大门口会人来人往很多人,把时间卡的这么好,没让李从善、妙真或巡逻的白虎卫甲士发现。 “显然,此人很了解咱们王府的布防体系,而且还能够清楚的知道王妃这些日子早上出门的习惯,而在信里,此人恰好还提醒咱们勿信王府护卫……” 说到此处,欧阳戎话语止住。 众人面面相觑。 似是想到什么。 谢令姜俏脸上表情有些复杂,问道:“昨夜,容真好像住在城内。” 欧阳戎垂目:“嗯,听六郎说,监察院那边。” 离大郎忍不住道: “这么说,她不只是过来给甄大娘子送礼的,其实还有这份目的在?难怪昨天晚宴上那么低调,都没怎么闹腾……” 听到后面一句话,原本平静思索的欧阳戎,有些皱眉的看了过去,离大郎立马捂嘴咳嗽,东张西望。 旁边的离裹儿,原本蹙起的眉头稍微松开: “是有这可能,但很难证实,既然她是匿名提醒,那就是不想让咱们找到,问也没用,只是不知,她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才破例提醒。” 谢令姜认真点头:“不管如何,都在某种程度上验证了咱们的担忧,从李从善、妙真带人过来护卫王府起,咱们就没全信过他们,大师兄更是早有布置。” 顿了顿,她语气有些莫名的说了句: “这么看的话,能留此信,不管是否消息确切,至少她也是偏向善意的了。” 众人点头,表示认可。 离闲沉吟问: “檀郎,你说,容……此人是不是在提醒庆功大典的事?” 众人不禁对视几眼,视线都投向了冷静的欧阳戎。 欧阳戎安静片刻,刚要开口,这时,王府的老管家顺伯突然从外面赶来。 他传来消息: “檀郎,外面有人找您。” 谢令姜偏头:“是谁?” 顺伯恭敬道: “是一位叫容真的监察院女史,她说和您很熟,好像是有什么公务上的急事,说一定要见到您,她之前好像是去了槐叶巷那边但没找到您……” 书斋内,空气陡然寂静下来。 众人眼睛齐望向了欧阳戎。 若没记错的话,这位容真女史几乎不来浔阳王府,与喜欢过来监视的妙真不同,她几乎从不当众站队,上一次过来,还是王府元宵晚宴那夜过来找人,也是以公务名义找欧阳戎。 也不知道是工作狂,还是独独为某人破例。 是谢令姜先开的口: “大师兄去吧,这个节骨眼上,很大可能真是急事了。” 离裹儿闻言,轻笑了下。 离闲、离大郎、韦眉三人也听出了后面那句话有些怪怪的,什么叫“很大可能真是急事了”,难道上次肯定不是? 欧阳戎欲语:“小师妹……” 谢令姜伸手打断了话语,她将那份神秘人的信塞进他的手中,同时冷静吩咐: “正好,大师兄试探一下,看到底是不是她。” 众人皆点头:“没错,檀郎去试试。” 欧阳戎环视了一圈。 “大伙稍等。” 留下一句,他飞速出门。 …… 槐叶巷,饮冰斋。 卧室内,绣娘正在收拾东西,侧身坐在床榻边,安安静静的折迭干净衣裳。 欧阳戎出门后,一早上的时间,她都在屋中,将房子收拾打扫的干干净净。 就在这时,有一道嗓音从门外响起: “绣娘姐姐是要去哪?” 赵清秀的背影微微顿住。 叶薇睐抱胸,斜靠在门边,眼神直直盯着门内做着家务活的清秀少女背影。 她目光落在了赵清秀盘起的发鬓上。 冰白玉簪子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根鸳鸯翡翠簪子。 (本章完) 第734章 生当复来归【求月票!】 第734章 生当复来归求月票! 饮冰斋。 二女一内一外,安静了会儿。 换了根簪子,让赵清秀整个人都寂静了不少。 似是清晨时风吹冰白玉簪子吊坠的声音太吵,被其收起,此刻取而代之的,这一根鸳鸯翡翠簪子,叶薇睐也有,是檀郎送的。 很快,在叶薇睐的注视下,赵清秀恢复了动作。 她转头,摸索着走去门口,去把叶薇睐迎了进来。 薇睐饿不饿,要不要吃点,我去做 叶薇睐直接道: “吃不吃都行,我和你一起去。” 赵清秀点头,又写道: 好,一起去厨房,我给你做些,薇睐,檀郎呢 叶薇睐抿嘴: “檀郎出门了,还没回来,上午可能要出城,不在家。” 赵清秀颔首,去往厨房。 叶薇睐跟了过去。 两刻钟后,下人退下的厨房内,赵清秀缎带蒙眼,摸索着,熟络的制作面食。 叶薇睐站在门口,望着她,似是等待,也不去搭手。 赵清秀没有怨言,很快下好了一碗面条,端了过去。 叶薇睐垂目,看着面条,没有立马接过,轻声说: “谢谢绣娘姐姐,不过吃完了我不会走,今日没什么事,我陪你。” 赵清秀无声歪头,叶薇睐感受到盲哑少女似是看了看她,过了片刻,牵起她手写道: 妹妹无需跟着我,忙你的去,我上午可能要回一趟星子坊,去那院子,把行李物件全取过来,裴夫人会陪我去,你放心 叶薇睐看着她,重复道: “可以去,我和你一起去。另外,檀郎那边,我会派丫鬟去通知,咱们不能擅自乱跑。” 赵清秀看了看她。 继续递出热乎乎的面碗。 叶薇睐接过后,赵清秀不答,转身往主卧室走,叶薇睐端着面,跟着赵清秀,似是赵清秀去哪,她就去哪。 回到主卧室,赵清秀收拾了下,穿戴完毕,取出一个长条布包,抱在怀中,似是准备出门。 桌子那边,叶薇睐面条只吃到一半,立马起身跟随。 赵清秀慢慢停步,回过头,抓起叶薇睐紧握的小拳头。 有所准备的叶薇睐,松开拳头,任由她写字。 同时,深呼吸了一口气,银发少女一张小脸浮现倔强坚持之色,似是等待她的借口或拒绝。 可是少顷,察觉到赵清秀写在她手掌里的那一行字,叶薇睐微微愣了下: 好,一起去,你也可以派人去知会檀郎……但过去后,薇睐听下姐姐话好不好,在外面马车里等我,我想一人进去,习惯自己一人安静收拾了 赵清秀写完这一行字,拉起她手掌,低头侧着脸,将她的手掌紧紧贴在脸颊上,似是有些讨好恳求。 叶薇睐犹豫了下,点点头。 …… 清晨还没过。 幽静小院外,一辆奢华车辕返回,停泊在院门口。 车内似是有三道女子身影,看帷帐上隐约露出的剪影,是一位婀娜妇人与两位苗条少女。 车辕停在路边未走。 赵清秀独自下车,没有回头去看等待的车辕与二女,她平静前进,来到幽静小院前,如往常一样的推门而入。 “小主你回来了。” 方家姐妹正守在院子里,方胜男两手撑着下巴正在发呆,见到赵清秀后,下意识喊了一声。 方举袖转头,第一时间看了眼门外方向。 赵清秀转身关好门,隔绝了后者的视线。 她朝方家姐妹轻轻摆手,像是打招呼,又像是吩咐,方举袖立马安静,不再多问外面。 赵清秀怀中抱着一根长条布包,手里提着一只漆色食盒,她把手中的食盒提高了点,朝两姐妹浅浅一笑,示意了下。 方举袖和方胜男对视了一眼,方胜男神色有点动容: “谢谢小主。” 留下一份糕点,赵清秀重新提起食盒,留下俩姐妹,走向大堂。 可能是某位白衣女君在,也可能是经历了上次欧阳良翰的事情被禁足许久,往日大大咧咧自来熟的方大女侠,和她姐姐一样保持着安静,待在外院品尝糕点,老实本分,对于身后那座大堂,不多看,不多听。 赵清秀走进大堂。 只见,八仙桌边,一道白衣女君的身影侧身坐立,抬头望向院外一抹蓝天,看云起云舒。 赵清秀走来,把食盒放在了二师姐面前的桌上,打开后,取出可口美味的手工糕点。 鱼念渊没回头,轻声问: “七师妹这下满意了,没有遗憾了?” 赵清秀轻轻点头。 鱼念渊轻轻一叹: “念想还是留下了,回去后,你会越来越想昨日的记忆,何苦为之。” 赵清秀一言不发。 听到七师妹似是写字的声音,鱼念渊转头看去。 只见前者蘸水的手指在桌上写道: 面条够吃吗,二师姐,要不要我再下一些 “……” 鱼念渊有些绷不住脸。 少顷,她板起了脸。 “今日不谈面条,严肃点。”顿了下,补充道:“至少不在此地谈,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先谈正事。” 赵清秀似是没听见,走向厨房。 鱼念渊微微蹙眉: “真不饿,七师妹不用忙活了,除非是你饿了想吃,不过,你先过来,我给你讲讲回剑泽的安排,接你的人已经到了,你不用留下,浔阳城这边交给我们,还是昨日说的,你别掺和……” 赵清秀摇了摇头,少了冰白玉簪子的脆响,整个人安安静静。 鱼念渊停顿下来,语气徐徐的问:“什么意思?” 赵清秀走去,写道: 我不回去,二师姐吃碗面再走吧 鱼念渊原本有些慵懒柔和的气质陡然变化,像是一柄离开温柔厚实剑鞘的利剑。 “你说什么?” 赵清秀继续写道: 其他事,若是有什么需要我的,二师姐尽管说 鱼念渊深呼吸一口气。 她左右望了下空荡荡的大堂,心中不禁复盘一遍,蓦然觉得七师妹的谈判技巧好像也十分顶级。 从昨日到现在,七师妹真是一步一步的突破了她心理的底线,和砍价一样……也是谈判大师是吧? 而这一次,鱼念渊决定态度鲜明。 她斩钉截铁的摆手,打断赵清秀写字: “不行,绝对不可。” 鱼念渊把手放在赵清秀肩膀上,认真道: “七师妹,我再提醒一遍,现在你只有两个选择,其中一个是我能为你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你自己好好选。 “第一条路,你听话,现在就回剑泽。 “浔阳城这边,师姐不会让你有后顾之忧,不会去伤欧阳良翰,并且,昨日有一个新的条件没有和你说完,你好好听。” 鱼念渊温婉说道: “若是你现在回去了,我会极力劝说大师姐,大佛是欧阳良翰想要的功劳,我能帮欧阳良翰忙,让他先躲藏起来,后续收场的时候,我们走之前会和他配合着,让他得到一份重新收复浔阳城的功劳,有这份功劳,总比被朝廷怪罪追责要好,说不得也能升迁。 “你应该知道,今日的浔阳城,他虽然还是名义上的江州刺史,但已经轮不到他去做主了,今日的局面,他一介书生,压不住的。” “啊……”赵清秀有些出神,微微张嘴,鱼念渊没有给她写字的机会,继续开口,不过她声音重了一点: “第二条路,你可以不回去,师姐我不怪你,甚至有点理解你,但是我回去后不好交差,我倒是无所谓,但是大师姐后续那边会做什么,我控制不了。 “或许今日,大师姐没时间管你,但是大佛的事情一了,大师姐腾出手来,就有的是时间了,届时,只要你们不是什么离家出走、浪迹天涯,只要还在江州,大师姐都能找上门,况且就算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你们跑,真跑得掉吗,大师姐要抓的人,就没……几乎没有失手过。” 鱼念渊说的语重心长,似是想起某个让雪中烛吃瘪的人,中途某句话,她稍微改口了下,但依旧难改其中的压迫感。 赵清秀身子纤弱的站在门前,二师姐重重的手掌铁锤般压在她瘦小肩膀上。 她目不能视,眼前一片黑。 口不能言,万千话语堵在嘴中。 一副纤瘦身板有些微微晃动。 她好像在摇头。 鱼念渊看着这一幕,都有些心疼可怜,手掌松了些力道,但旋即,继续硬起了心。 直言道: “纵观前方,只有这两条路,你好好的想一想,不要一失足成千古恨,大师姐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到时候若是上头出手……” 她苦口婆心的劝: “七师妹,世间很多不可挽回的事情都是双方不让步造成的,我很担心看见你和大师姐的感情,因为一个山下的男人而有裂痕,我很不愿见。 “所以我才力所能及的帮你争取,为你照看欧阳良翰,甚至我还能再加一点,时候私下给他一枚云梦令,以后他也算是剑泽庇护的人了,只要藏好,不影响他在伪周的仕途…… “七师妹,你莫任性,理性些选。” 鱼念渊朝赵清秀投去诚恳目光。 赵清秀忽然抬手,抓住了鱼念渊按在她肩膀上的手掌,低头写字,鱼念渊从未见到这位性子柔柔弱弱、对一切都温柔的师妹如此有力且坚决: 不回 鱼念渊直直看了会儿赵清秀,突然问: “你要违背祖师堂规矩,叛出剑泽?” 赵清秀同样十分坚定的摇头: 责任方面,我不负大师姐,不负师门,师尊走前留下的担子,不能让大师姐一个人背,还有那座渊,不能丢下大师姐一人面对,这不公平 “那你为何还执意如此。” 赵清秀勇敢的写道: 两者不冲突,这些我来处理,我来面对,二师姐,你让大师姐过来,我争取让她接纳檀郎 我不会叛出宗门,该越处子担的责任,我担,竭尽全力为你和大师姐分忧,那座渊的事,本就是越处子首当其冲的,这些年,我们年岁小,大师姐一直顶在前面,最是辛苦,我一直心底清楚,不负大师姐,但…… 二师姐,我很贪心,全都想要,我不负剑泽,也不负他 但我不会嫁人,不会违背祖师堂门规,我是被休过的童养媳,现在依旧是,不过我与檀郎有结发夫妻之实,我很想长久的厮守,虽然知道会很难 二师姐,我眼睛还在的时候,在书上见过一句古话: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我亦如此,倍加珍惜在这座院里和他一起住的幸福时光,永远也不会忘了这段日子,只要我有幸能活着,我一定回到他身边,如果不幸死了,我也会永远想他 鱼念渊越听眉头越皱。 “莫提生死,我们与宗门岂会让你死,但是小师妹,你说的这些,想要两全,你觉得现实吗,有时候,感情这种事,不是你一个人一句‘我甘愿’就够了的,需要双方合力,共同奔赴。 “所以,你能确定你那童夫愿意和你一起面对承担?你确定他不会在某刻怯弱退缩? “而且,你一口拒绝的事情,若是他意动需要呢,你为他想过吗?凭什么替他做主?就这么确定他和你的选择永远一样?我看未必,这些都是未知数,但是七师妹,你现在仅仅因为一次冲动就下了决定,走不归路,是不是太冒险了些,勇气是可嘉,但很鲁莽。 “师姐从来不是要棒打鸳鸯,而是让你好他好大家好,这些选择都是基于我和大师姐见过的很多事情,给出的建议,任性之所以是任性,就是因为它终究是要后悔,那时再回头看,当时就是两个字,任性。” 赵清秀安静了下,她坚决的摇头: 不会的,檀郎比我更勇敢 鱼念渊盯着她看了会儿,突然摆手打断赵清秀写字: “你先别下定论,你回去,可以把咱们的身份直接坦白给欧阳良翰,也可以直说我来了,你把这两条路都告诉他,也可以告诉他的家中长辈,让他们来选,在现在这个局面下,看看他们到底是选哪条路。 “这样可以避免你的一厢情愿,万一他们有些自己的想法呢?所有的选择里,你一直都在坚决的选他,但是你能确定他和他家人能坚决的选你吗,也不是说他会负了你,嗯说不得他也很喜欢你很舍不得你,但若是他更成熟理性一些,若是他觉得另一条路对你和他都好,双方都利益最大化,除了不能腻歪一起外,两人都有大好前程,好聚好散,何乐而不为?” 鱼念渊的语气意味深长的问: “到时候你再回头看现在的绝然,会不会有那么一点寂灭荒谬之感呢,七师妹?” 大堂内外一片寂静。 (本章完) 第735章 二师姐,他和别人不一样【求月票!】 第735章 二师姐,他和别人不一样求月票! 鱼念渊说出那句话后,周围的空气有些安静。 外面院子那边隐隐传来方家姐妹走动望风的轻微动静。 大堂的门边,二女面对面伫立。 白衣女君抿嘴偏头,朝清秀蒙眼少女有些淡色的摆手: “去吧,七师妹,回去一次,好好问他,把我的话带到,让他或他家长辈一起选。” 鱼念渊本以为赵清秀会有犹豫,却没想到她直接摇头,认认真真的写道: 不用,我相信檀郎,他也会选我,二师姐,你不了解檀郎,他和别人不一样 鱼念渊微微怔了下,回过头,不禁打量了下赵清秀的表情。 她那条用来保护眼睛的天青色缎带,这一回没有再露出湿痕印记了,门外的晨曦打在了她那一张扬起的秀美小脸上,哪怕已经缺了她曾经那双清澈如涧泉的眼睛对视,但鱼念渊依旧从中看出了一抹坚贞笃定的神色。 鱼念渊心底有些小意外。 七师妹……好像确实长大了呀。 只是她也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 长大了,三个字,可以换个说法,就是更倔强、更固执了,心意难以动摇。 鱼念渊蹙眉,有些头疼,主要是她实在想不清楚,仅仅一夜时间,参加一场生辰礼的功夫,七师妹是经历了什么,突然露出如此坚决的态度,那个欧阳良翰,难不成给她灌了迷魂汤不成。 二人间的氛围,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赵清秀抓着鱼念渊的手准备写字,鱼念渊忽而虚握拳头,不让她写。 二人隐隐僵持起来。 赵清秀走去桌边,蘸水写字。 鱼念渊忽然道: “我是不懂你嘴里那位檀郎,但是我懂人心,懂这个世道。 “从当初离开庐陵南陇起,你俩早就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了,你是越处子,是未来元君,处江湖之远,而他是书生,是大周探花郎,是什么修文馆学士什么江州刺史,身居庙堂。你们俩各有各的责任,各有各的路,甚至最后也是一南一北,如何能长久的交汇在一起? “且不提他是否会和你共同奔赴,就算会,但是你俩要在一起,都得互相牺牲些,其中一者还要牺牲的更多,这个人大概是你,因为你更易付出,你更爱他,但一日不怨,三日不怨,三年不怨,那三十年呢?你们这样如何能够长久? “七师妹,我好担心你会后悔,一意孤行后,未来的某一日会遍体鳞伤的回到剑泽……若真到了那时,我会很难过,大师姐她们也会很难过,恨不能早点杀了那小子,一了百了,恨自己当初为何不能更强硬一些。 “正是因为不想见到那副场景,师姐我昨日和今日才会如此啰嗦,才会屡屡规劝,我不是对他有什么特殊偏见。 “而是因为这种例子见过太多太多了,七师妹,你说欧阳良翰不一样,你也觉得自己不一样,觉得你们两人的感情特殊,也不一样,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以往那些生离死别、因爱生恨的悲剧里,那些男女当初是不是和你这份想法一样? “有这么多失败的前辈案例在,你为何还要执意觉得自己特殊,觉得欧阳良翰特殊?殊不知,人世间的大多数悲事都是因为心怀侥幸,因为不认自己的俗命,总是自命不凡。 “师姐我不是看事悲观,相反,我是很平常的看待,不觉得你和那个檀郎不行,也不觉得你俩特殊。 “甚至见你这态度,我已经让自己更乐观一些了,甚至觉得欧阳良翰可能真会和你同一个选择,眼下会和你共同奔赴。” 鱼念渊轻轻颔首,眼神有些寡淡,轻声说: “或许吧,或许你俩这样下去,后面真能跌跌撞撞的走在一起,能大致兼顾到双方的道路和责任,不发生太大冲突。这样看的话,这样的他,已经算是很不错的男子了。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你俩不强行在一起呢,不强行牺牲?本来就很好的两个人,岂不是能够在各自的道路上走的更好,走的更顺风顺水?七师妹,这些你想过没有?” 她自问自答的摇头: “没有的,你没有想到这些,七师妹你只是眼下觉得,觉得自己和他能是那一份极少极少的特殊,但是师姐我,还有大师姐,我们不能这样想,不能这么自我安慰的欺骗自己,我们要给你的建议,起点都是在普通正常的情况下、为你好,所给出的。 “这一定是正确性最大的,也是最适普女子的,而不是去赌你心里想象的那份万分之一的特殊。 “不去赌,这样的话,就算我们错算了,也对你的以后没什么损失,不过短痛罢了,但若是依旧料对了,反而能让你少走很多弯路,七师妹,你明白吗?” 鱼念渊说着说着,眼波柔和了些,走去桌边,摸了摸赵清秀的脑袋,有些希冀的开口: “所以,小七,听师姐的吧,你若是真的犹不死心,也可以,去把师姐的话带给欧阳良翰,那两条路让他来选,特别是第一条路,送他功劳与一枚最高规格云梦令的那个,你要说清楚了,给他再透露点今日浔阳的局势也无妨,提前知道了也没事的,都一样。 她气质温婉大方,想起了什么,又添一句: “嗯,他不是家中还有一位长辈吗,昨日过生辰礼的那个婶娘,好像是他唯一的至亲,你也可以和她讲下,然后让她和欧阳良翰一起选,问完过后,你再来答复师姐,如何?或者我去你那里等你,都行,省的来回跑了。” 赵清秀沉默了下,刚刚听鱼念渊说那一番话时,她手指上的水渍已干。 赵清秀再度手指蘸水,在桌上落字: 二师姐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为何提甄姨 鱼念渊先是转头,望了望外面那一轮东升的旭日, 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今日是一个好天气,不过双峰尖浔阳石窟那边,却布满了阴沉朦胧的白雾。 没由来的想到这个,白衣女君轻笑了下。 回过头,她收敛表情,语气平静: “当年七师妹那件事,我从师尊那儿听过一些。 “那是猿前辈造成的误会,它好动顽劣,要检验真假越处子,用绣针去刺你在意之物,是要激起你生而知之的剑术,这也是每一代越处子筛选的惯例,千年以来皆是如此。 “可欧阳良翰家中的长辈却误以为是你在谋害童夫,将你卖给了找寻至此的师尊,价格是一贯钱,还没有米贵。” 赵清秀身子微微颤栗起来。 鱼念渊身子前倾,轻轻抱住脸色有些悲伤追忆的少女,问道: “七师妹,你这些年恨过吗?” 赵清秀哽咽,未答。 鱼念渊认真道: “你谁都能恨,但是不能恨师尊,师尊没乘人之危,上门那一日,买下你前,她坦诚的和欧阳良翰的家人讲过,说你是蒙冤背锅,绝非心地不良,但是他家人好像不信,执意卖你,还催师尊当日就带你离开南陇,再别回来。 “师尊身上从不带钱,为了筹那小小的一贯钱,在那穷乡僻壤,典当了一柄陪伴多年的贴身佩剑。” 赵清秀低头。 鱼念渊继续道: “你也不能全去怪猿前辈,它和初代越处子有渊源,在云梦古泽不知活了多少年岁,似兽似人,性情古怪,咱们剑泽无法使唤命令它,甚至早已失了沟通,它我行我素,没人敢管,唯一的连结,是越处子,只有越处子才能惹它亲近。 “在猿前辈那儿,唯一保留下来的与剑泽的默契,是下山游历吴越之地,找寻每一代的新越处子,咱们剑泽会派人尾随跟着,把新越处子接回……或许这是当年初代越处子死前留下的嘱咐吧。” 她有些感叹: “可是,若没有猿前辈找上,没有用绣针刺人去激你,你也练不出现在这天下第一的剑术来,当不成万人敬仰的越处子,可能还是被困在那个小小的南陇乡野,做一个连上桌吃饭都没资格的童养媳。 “得也失也命也。” 说到这里,鱼念渊不再开口。 在听到鱼念渊说起师尊的事时,赵清秀呆然了好一会儿。 鱼念渊说完后,她等待了会儿,才写道: 师姐的意思是……我该恨谁? 鱼念渊抱着赵清秀,下巴搁在她小脑袋上,鱼念渊移开视线,看着赵清秀放在桌上的青铜佩剑,声音有点生硬起来: “当初听完这件事后,我和大师姐,其实都是对你童夫一家,带了些偏见的,至于现在……也是有点。” 她抿了下嘴,继续道: “不过相比于大师姐,我还好一点,因为清楚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也会有可怜之处。 “但是像大师姐说的,你一路走来,在家乡和童夫家那儿,也不知道失去了多少东西,手指,声音,眼睛,一样又一样,来了剑泽,才有所得到,师尊、我们师姐妹,才不要你什么东西,我们更像家人。” 赵清秀轻轻写道: 二师姐说,剑泽不要我什么东西,可我却觉得,有些不自在 “什么不自在。” 她吸了吸鼻子: 剑泽是要我的全部 鱼念渊蹙眉,欲言又止:“你怎有如此想法……” 赵清秀擦了擦脸,她浅笑着,继续写道: 所以师姐是想让他们再选一次吗,笃信他们会和当年一样,选择把我卖掉吗 鱼念渊不可置否,轻声说: “七师妹心底其实也想试一试的,是不是?” 赵清秀几乎没有犹豫的回答: 我不想试,也没必要试,因为我知道结果,我知道檀郎一定会选我,当年那件事发生的时候,我和他都还小,他卧病在床,昏迷不醒,家中无法做主,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她食指有力的在桌上写道: 现在,他在,我不怕 鱼念渊问: “七师妹,你总是把人想的太好,若是他的婶娘没有选你,还是和当年一样的选择呢?为了他侄儿的前程,又一次毫不犹豫。” 赵清秀摇头,坚持写道: 甄姨是甄姨,檀郎是檀郎,不一样,又怎能一样 檀郎说过,要是有什么事,他和我一起面对,二师姐,你还不懂 鱼念渊看着看着,眉头紧皱,她看见赵清秀边写边笑: 檀郎说,只要两个人在一起,那就是家,‘家’和‘一个人’是不一样的,家能一起面对,少了一个人怎么行 赵清秀的小脸蛋上,焕发着一种鱼念渊不太看得懂的光彩: 家,一个也不能少 苦口婆心许久的鱼念渊,寂静了下来。 鱼念渊直直的看着赵清秀,似是终于明白了这位七师妹的决心。 她突然道: “那你就是选第二条路了。” 赵清秀摇摇头: 二师姐,我说了,都不选的,你让大师姐来,我和她说 鱼念渊忍不住再度追问: “你就这么信任他?他到底是和你说了什么。” 赵清秀浅笑着,写道: 檀郎什么也没说,他只做 与她对视了会儿,鱼念渊无可奈何的挪开目光。 她看着旁边,俏脸紧绷,半是索然无味,半是冷淡警示道: “你可以不跟我回去,但在大师姐眼里,你就是选了第二条路,她后面会做什么,我不确定,也挡不住,七师妹你……你莫后悔。” 不悔 赵清秀写完,蓦然一笑,跑去后厨。 鱼念渊皱眉问:“你做什么?” 下碗阳春面,刚刚说话时,师姐的肚子都快响了 “……?” 谈话破裂,鱼念渊本来一脸的冷冽漠色,此刻闻言,她唇角狠狠抽搐了下。 “你别来这一套。” 鱼念渊没好气的摆摆手。 赵清秀像是耳聋,依旧去往厨房。 鱼念渊站在原地没动,没有前去阻止。 她抿了下嘴,侧眸看了眼七师妹勤快下厨的背影。 约莫两刻钟后。 一碗撒了春花的冒热气阳春面摆在鱼念渊的面前。 赵清秀脱下围裙,坐在桌子对面,两手放在桌上,撑着下巴,缎带蒙住的眼睛似是“望”着她。 鱼念渊没有动筷子。 (本章完) 第736章 但愿君心似我心【52k求月票! 】 第736章 但愿君心似我心5.2k求月票! 大堂。 二女中间的面碗,腾升热雾,却融化不掉鱼念渊淡若寒冰的脸蛋。 “七师妹怎么还不走,不回去找欧阳良翰了?” 再陪陪二师姐 “不用陪我,我等会就走,时候不早了,虫娘快过来了。” 鱼念渊别过脸去,看了眼外面逐渐晒人的晨曦,快到上午了,她头也不回,语气平静的说: “七师妹还是回去好好陪下欧阳良翰吧,另外,你再提前想好怎么迎接大师姐和其它师姐吧,我心太软没能带你回去,等今日的事情了结,她们很快就会找来的。 “另外,你没选第一条路,偏偏去走第二条,那我也没法为欧阳良翰说情了,帮他创造功劳交代朝廷这个忙,大师姐和师妹们那边不会同意的,你回去和他……早做准备吧,好自为之。” 赵清秀低头写字: 多谢二师姐关心,我替檀郎谢过 鱼念渊瞬间回头道: “我不关心他,我是对你说。” 赵清秀似是没有听到,继续纠正道: 二师姐,我刚刚说了,两条路都不选,我不会负剑泽,不会负大师姐 “没用,大师姐不会听你说这个的,也没我这么心软好说话,是一就是一,是二就是二……七师妹,所以你是准备一个人扛下所有吗?不和他说。 “若还是这样,我保持刚刚说过的观点,一丝一毫都不看好你们的以后。” 白衣女君垂下眼眸,盯着面前那碗往日十分爱吃的阳春面,却没有了胃口。 她继续说道: “不去告诉他现在形势和选择,而是一个人自我感动的企图摆平所有,七师妹,若这就是你所说的家、所说的一起面对,那真是有些讽刺了,在师姐我眼中,那是连万分之一的可能都不会有了。” 赵清秀闻言,安安静静,把面碗往前推了一下示意。 鱼念渊目不斜视,轻声说: “行,你意已决,再唠叨也无用,不过最后再说一句,你记得叫他别去浔阳石窟了,躲起来吧,今日。” 赵清秀忽然落字在鱼念渊面前桌上: 二师姐,真要启用它吗 “虫娘已去。” 鱼念渊摇摇头说: “你迟迟未归,大师姐专门给你捉来补身子的那尾白鲟,暂时借用了,倒是小姝很舍不得,养了许久,还给白鲟取了个大白的名号,千盼万盼等你这个七师叔回去下厨,现在她肯定是吃不了了,再见到了也不敢吃。” 赵清秀问: 小姝是不是二师姐上回在浔阳城星子坊新收的关门弟子 “嗯,她全名李姝。” 她的生父是不是叫李鱼,之前在星子坊开药材铺子的丧妻员外 “嗯,是他。”鱼念渊颔首,突问:“你见过?” 赵清秀似是想起不久前那顿饭,写道: 好像是见过 鱼念渊轻笑了下: “昨夜你不在,我顺道去见了下他,准备安排他出城,他拒绝了,你可知他说了什么?” 是不是给檀郎求情? 鱼念渊轻轻颔首: “不仅是求情,他自己还不走,理由是,不能连累了恩人欧阳良翰。 “他说,当初是欧阳良翰在水牢求情,向朝廷的女官酷吏们担保,才捞出了他,他现在若是走了,事后有人追究起来,会追责欧阳良翰,所以他不能走,至少现在不行。 “另外他还胆大的求情说,欧阳良翰是个大才,也是一位江南儿郎,又兼水利大家,在任上赈灾治水,惩戒豪强恶霸,哪怕现在一时的为功名禄位所裹挟,屈从了伪周朝廷,但是总体而言,是于江南百姓有益的,走上伪周仕途也不过是为了给江南父老做些实事,对他,可以劝诫招纳,至少不能一味的否定……” 不等赵清秀动容写字,鱼念渊很快略过了这事,继续说起后面: “其实这些不重要,有趣的是后面,七师妹,你可知,当我问他,继续留在浔阳城,就不怕今日一过,后面伪周的人开始清算滥杀……难道不怕丢失性命时,他是如何回答的吗?” 按耐住的赵清秀,闻言摇了下头。 鱼念渊眯眸道: “他说,他不惧怕死亡,因为两边都有家人。” 赵清秀沉默了下,一笔一划写: 是忠义之人 鱼念渊点头:“没错,此人确实有意思。” 这时,赵清秀又写字问: 二师姐,除了大佛,你和大师姐是不是有准备今日还对浔阳王府下手 鱼念渊反问:“谁和你说,我们要对浔阳王府下手的?欧阳良翰吗?” 赵清秀摇头: 只是猜测 鱼念渊问道: “欧阳良翰和浔阳王府确实走的挺近,但来之前,至少我没有收到大师姐给出的下手命令,相比于浔阳王府,此前不知道欧阳良翰就是你那位童夫时,浔阳城内,我们更偏向清算的是他……七师妹,现在你知道我为何偏说大师姐不会同意此事了吧? “而且,涉及到浔阳王府,此前在鞋山停留的时候,其实是有人给浔阳王府求情了的,还不是一个两个……” 说到此处,鱼念渊话语缓缓停住了,摇摇头,没再继续。 赵清秀没去问太多,得到答案,表情似是松了口气。 昨晚的生辰礼上,她乖巧倾听,知道了些檀郎的朋友,猜到他好像与那座浔阳王府里的人关系很好,从大娘子甄淑媛对王府来人的态度来看,和浔阳王府的这段关系好像还牵扯到了檀郎的未来仕途,赵清秀自然是关心一些。 赵清秀再问: 二师姐,开启它是不是需要我帮忙 鱼念渊侧目看了眼她: “你现在也是梦夫人了,能出一份力当然更好,若是不来问题也不大,我与大师姐此前本就没指望你来,因为你那时还是七品,还撞到了瓶颈,眼瞧着短时间内到达不了梦夫人,去不了那儿……所以原计划是准备让你直接回剑泽就行了。” 白衣女君眼神有些复杂: “不过,你现在入了六品,成了梦夫人,算是意外之喜吧,还提前捕获了‘困蛟’,更是令人惊喜……” 赵清秀纠正: 不是意外之喜,是檀郎的功劳,若无檀郎,我没法这么快成为梦夫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每次与檀郎……恩爱后,我体内仿佛多了一些东西,似灵气非灵气,虚无缥缈却格外充实,没错,充实 鱼念渊不置可否,似是对于七师妹夸赞某人的任何事情,都是这般态度。 她一板一眼的说: “你想帮忙可以,但你要想好了。 “第一,那儿危险,按道理,本该是我和大师姐慢慢带你过去,探索熟悉,可现在情况略急,你第一次去就要搭把手了,保险起见,还是不去为好。 “第二,那座大佛是欧阳良翰所建,虽然他大概也不知道自己建的究竟是什么,是何等的助纣为虐,司天监也不会告诉外人…… “但作为主持官员,又涉及官场前程,不可能不在意大佛的,你现在既然执意留下、留在他身边,若是卷了进来,你想过如何交代吗?” 赵清秀有些沉默。 鱼念渊忍不住说: “感受到了吗,光是这件事上,你都如此两难,妄图两条路都不选,让大师姐和师妹们接纳他,更是痴人说梦。 “这还只是刚开始,若和他在一起了,往后你要权衡抉择的东西更多,不是抛弃这个,就是抛弃那个,势必会两难,到了后面肯定会和咱们剑泽渐行渐远的。 “还有你的身份,越处子,越处子,没有静若处子、不怀赤子之心,你如何做好越处子,如何成为未来元君,压住那座渊?” 鱼念渊讲到这里,等待了会儿,不见她答话,直接摆手道: “算了,你别来了,若是去了,让大师姐见了你,再加上,在那儿她又没法抽出手来教训你,只是徒惹她生气罢了,不过平添郁气。” 赵清秀安静了下,写道: 谢二师姐关心 鱼念渊强调:“再说一遍,我没关心你俩。” 桌前的气氛安静下来。 赵清秀微微低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鱼念渊眼睛盯着前面那一碗阳春面,迟迟没有动筷子。 不过,刚刚聊到关于大佛的事情,二人从始至终都保持有一个默契。 不管是鱼念渊还是赵清秀,好像都没有怀疑过“大周朝廷保不住大佛”这件事。 似乎笃定了浔阳石窟那边的最终战局。 和那次星子湖大佛相比,截然不同。 赵清秀起身,抱起佩剑,摸索出门。 鱼念渊坐在原位,目不斜视的注视面前的阳春面。 当赵清秀走出大堂门边即将离去之际,她忽然喊道: “七师妹!” 赵清秀面朝门外,背对着她,微微歪头,等待会儿。 后方的鱼念渊却没有下文,似乎只是想喊住这位小师妹回头。 门前,赵清秀低头,从袖中取出一根冰白玉簪子,当着鱼念渊的面,替换了发鬓上那一根安安静静质朴无华的鸳鸯翡翠簪子。 她勾指轻弹了下悬空的吊坠。 “珑珑玲~” 玉石声清脆悦耳。 赵清秀嫣然一笑,抱紧配剑,大步出门。 鱼念渊没有去看,但却听到外面方家姐妹恭敬与她打招呼声音,她的脚步伴随着珑玲声走远。 大堂内只剩下鱼念渊。 她眼皮低垂下来。 看见了桌上有一行湿字,是七师妹走前留下来的。 师姐想吃面了,随时可来找我 …… 赵清秀回到奢华车辕。 安静等待的裴十三娘和叶薇睐立马起身,迎接她,搀扶落座。 裴十三娘好奇张望了下外面那座红墙院落: “绣娘姑娘回去做什么了?怎么这么久,妾身和叶姑娘差点要进去找你。” 叶薇睐看了看她手边缺失的一只食盒,忽然问: “姐姐,院子里是不是有人?” 赵清秀没有去写字,从袖中掏出两根天青色缎带示意了下,似是在说她是去取此物。 叶薇睐抿了下嘴。 不过赵清秀看不见她表情。 叶薇睐开口:“姐姐,该回去了,檀郎要是回来发现咱们不在,会担忧的。” “嗯。” 赵清秀点了点小脑袋,这时,她开始在叶薇睐腿上写字,叶薇睐见状,干脆撩起裙子,让赵清秀在她仅隔亵裤的紧绷大腿上写字,方便识别。 手肚碰到叶薇睐的亵裤,轻薄朱红的材质熟悉,赵清秀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脸红了下,不过还是继续写道: 叶姑娘,咱们出来前,檀郎是去哪了? “出去有事了。” 赵清秀追问:什么事你知道吗 “不知。”停顿了下,叶薇睐如是道:“但他应该是去了修水坊的浔阳王府。” 她转而反问:“绣娘姐姐问这个作何。” 赵清秀不答,又问: 城外是不是有一个叫浔阳石窟的地方,前些日子是檀郎负责主建的对吗 赵清秀没有看到,叶薇睐与裴十三娘闻言后,莫名对视了一眼。 二女没有立马说话。 少顷,叶薇睐才谨慎开口: “嗯,其实是新任浔阳王负责营造,檀郎受到信任,前去代行,算是左右手。” 赵清秀低头写道: 所以,那尊大佛,算是他们一起的功劳对吗,檀郎也能分到些? “应该是。”叶薇睐忍不住问:“绣娘姐姐是想知道什么?” 就是好奇……唔,檀郎是不是挺需要这份功劳的? “嗯。”叶薇睐脸色认真了些,坦诚些交代: “其实这是檀郎谋划很久的事情,他此前说过,浔阳城是只鸟笼,不能多做笼中雀,得想法子离开。 “这一次的东林大佛功劳,檀郎说是能帮他和王府回到神都洛阳,是难得的机会,嗯,虽然在江州做官没什么不好了,但是去了京城能更海阔天空些,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檀郎说要带我们一起去。” 赵清秀默默听完,不言不语。 叶薇睐奇怪问:“绣娘姐姐,怎么了?” 没、没事 她担忧问:“可你这脸色……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缎带蒙眼的清秀少女摇摇头,偏过了头,模样有些心不在焉。 叶薇睐只好闭嘴。 银发少女并不知道,不久前还在二师姐鱼念渊面前信誓旦旦拒绝选择的赵清秀,此刻心底莫名有些心虚起来。 赵清秀也不清楚是为何。 这股情绪渐渐萦绕在她心头。 明明此前赵清秀还是心底十分信任檀郎,信任他面对那两条路会坚定的选择她的,于是直接当场一口拒绝了鱼念渊的提议。 可是现在,告别二师姐,在回去的路上。 她忽然有些……有些患得患失。 赵清秀其实也不是心虚檀郎不选她,而是心虚她的选择,是不是给檀郎闯祸了,损害到了他的利益。 赵清秀也不是不信任欧阳戎与她在一起的决心,而是莫名的,心底最深处她难以抵御的冒出了一道惶恐之感。 这感觉熟悉又陌生,好像十分久远,又好像很近,在不久前的梦里一样;它就像是一只走丢后重新回家的流浪小猫,被带到车水马龙的大街,再度忆起那个走失茫然的下午;一颗心心底空落落的,有些失去了支撑,像是不确定着什么…… 赵清秀心如明镜般清楚,她不该这样的,不久前面对二师姐时,她明明心底是如此的坚定笃信,现在出来后却有点患得患失起来,这算个什么事?但就是这样了,或者说,人心就是如此,怎么办呢? 某刻,赵清秀突然意识到,二师姐有一句话或许不算错的。 有些事情,她确实不能完全去替对方选择。 她可以不在意甄淑媛如何选,因为这是她和檀郎两个人的事,但不能瞒着檀郎,正是因为这是她们两个人的事。 另外,从这小小的患得患失的情绪上看,曾经的那件事、那道阴影,真的过去了吗?确定不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再度涌来,在最柔弱的时候再一次的击中她? 赵清秀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现在很想很想见到檀郎,很想抱住他。 “啊啊……咿咿呀呀……” 叶薇睐和裴十三娘察觉到旁边盲哑少女的动静,不禁转头看去。 薇睐妹妹,裴夫人,咱们先别回去,去找檀郎好不好,我想见下他 叶、裴二女面色疑惑。 一向待赵清秀温柔体贴的裴十三娘没立马说话,看向了叶薇睐。 叶薇睐仔细端详了下赵清秀那一张有些心神不宁的小脸,抿唇,柔问: “绣娘姐姐是有什么事要说吗,不紧急的话,可以让十三娘去带话,她去合适,檀郎可能在忙正事,咱俩直接找过去,可能影响不太好,虽然檀郎肯定会见咱们,但…… “但甄大娘子此前经常告诫,让我们女眷们不到万不得已,一定不要去打扰檀郎办正事。” 赵清秀写字的手指微微停顿了下,俄顷,继续落下。 有,有一件关于王府和大佛的事要问他 盲哑少女低头,一字一句的写道。 叶薇睐见状,几乎是瞬间点头: “好。” 她不再多问,吩咐马夫,调转方向,驶向了修水坊的浔阳王府。 —————— (ps:月末厚着脸皮求一波月票呀r2) (本章完) 第737章 欧阳戎:我来了你又不高兴【月末求月票!】 第737章 欧阳戎:我来了你又不高兴月末求月票! 神都,洛阳。 一大早,权贵云集的清化坊,便闹腾了起来。 今日并不是清化坊内那座权势当下最盛的魏王府举办什么家宴,不过也算是息息相关。 清化坊内一座座府邸的早起贵人们,正踏上露水未干的马车,在奴仆随从们的拥护下,准备前往皇城紫微宫前的广场。 筹备许久的大周颂德天枢,将在今日正式完工,据说分布四方的四座大佛,也已经陆续完工,万众瞩目的天枢加大佛的颂德体系,算是彻底完成。 几日前,卫氏报喜,圣人大悦,特意颁旨,于今日在坐落天枢的紫微宫广场上,举办一场盛大的祭天大典。 为何是祭天大典,而不是像江州那样的庆功大典,原因其实很简单。 所谓天枢,自然是与上天沟通的,当朝圣人作为大周天子,乃是上天之子,是上天的代理,承载着上天的旨意,以此在人间颁布律令,管理人间事务…… 而与上天沟通,自然少不了祭祀仪式,祭天大典自古以来便是属于帝王的领域,相比于江州那样庆功,当朝圣人与卫氏双王更看重的是它象征天佑大周的政治意义,任何能代表天命的东西,都是帝王最看重的,是社稷统治的基石。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所以今日这场祭天大典,不仅召来了满朝文武参加,还邀请了神都范围内所有的万国异邦使臣。 规格很高。 晨曦落在清化坊一辆辆隆重出行的马车上。 不过魏王府那边,却显得有些寂静。 不是无人,而是王府众人气氛肃穆。 准备出行的仪仗队已经备好,停在正门口,惹得路过的坊邻们侧目,但是整个仪仗队迟迟未开,从亲王规格的玉辇处,到府内深处内宅,这一路上每隔五步,都有亲卫死士站岗,大致看出,那位魏王还未离府,也不知在蹉跎什么。 王府深处,卫氏家祠的门前,一伙人正在围聚,有王府的亲卫队长,有大管家,还有卫氏的公子郡主,只见他们都老老实实停在门前,不时的交换下眼神,最后默契的朝紧闭的家祠大门,投去或无奈或莫名的目光。 无人敢进去打扰。 他们静静垂手等待着。 卫氏的掌舵人之一,魏王卫继嗣,正在里面,从天还未亮,进去起到现在,都还没有出来。 但是却没人敢进去催促。 和魏王关系很近的卫武眼下不在京城,门前有些人不禁心想,若是那位做事沉稳的卫武在就好了,至少也能进去探探情况。 自从六公子、三公子在外陆续遇害,魏王便性格喜怒无常起来,加上上次在内宅拔剑杀妾的事情发生,现在王府内的卫氏家眷们都不敢私自闯入了,更别说其它家仆。 与门前焦急等待的众人氛围不同,大门内,卫氏家祠里,卫继嗣一袭黑衣,头戴白布带,在大堂内走走停停,正在给桌上的牌位一一烧香。 他脸色平静,动作熟练,不一会儿,来到了桌上最末端的两个牌位前。 这两个牌位属于卫少玄,卫少奇。 卫继嗣插好了几柱香,抓起袖子给两个牌位仔细擦了擦灰。 做完这些,在它们前方,停驻了一会儿,眼皮低垂。 他背对门口,逆着光,即使有人站在旁边,也看不清楚他明暗不定的脸庞。 卫继嗣其实一直不相信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两个儿子都一前一后死在了那个小小的江州,那儿难道是他卫氏的水逆之地?专门夭折子弟? 某刻,卫继嗣轻笑了下。 转身出门,在经过长廊上的一张办公桌案时,他随手拿起了那一串圣人赏赐的白玉佛珠。 大周颂德天枢与四方佛像是他与弟弟卫思行首倡并督造。 今日,皇城紫微宫广场上的主角,已注定了是他们卫氏! 卫继嗣面色恬淡,手掌盘着白玉佛珠,大步离开了办公桌案,没走几步,他抬手抓起额头上的白布条,一把扯下,随手丢在了桌案旁的草地上。 这一幕似曾相识。 犹记得数月前、卫武离京前那一天,卫武也是双膝跪地,跪在这处草地上,两手恭敬接下他卫继嗣随手摘下的那根白布条。 门前,终于摘下白布条的卫继嗣缓缓停步,回望一眼。 院子空荡荡的。 卫继嗣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在推门而出迎接众人恭敬之前,他呢喃了一句那日叮嘱过卫武的话: “那就替本王带上它吧。” …… 浔阳江。 第一束天光划破了拂晓黑幕,洒在江面上,江雾被洞破,在晨曦与浪拍中消散。 一艘官船正乘风破浪。 有背剑青年站在船头甲板上,皱眉看着一成不变的江面,似是嫌这艘官船速度太慢了。 是上清嫡系道士陆压。 船头浪急颠簸,陆压两脚如生根一般站在船头,再大的浪拍都无法令他踉跄。 不知为何,从今早起,陆压就感觉心头有一股奇异的感觉萦绕,既不是灾祸的特殊预感,也不是什么喜事来临前兆,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陆压并不会师父袁老天师的占卜之术,其实像他师父那样的存在,不说上清宗,放在整个三清道派,百年以来都不一定出现一位,能拥有扶乩算卦天赋的奇才,山上称为术士,与半仙无异。 在三清道派内还有一种古老说法,说是这类术士,属于上古仙人转世投胎,如此才能屡屡洞破天机,相比寻常人,少去了强行此道的夭寿天谴的报应,这类人若是走的更远,还可勘破生死,甚至布局死后局面,算某种意义上的不死。 陆压想起一件事,是当初师父提过的,同样是术士,且能让师父在这扶乩算卦、阴阳风水一道上倾佩之人,前五百年只有两位。 一位是五百年前的一个不知名道士,生卒年不详,青史也未留名,疑似脱骨成仙,师父年轻时途径燕赵之地,露宿深山时路过他的墓碑,其上一句“墓有重开之日、人无再少之颜”,令师父印象深刻,之所以知道此人是五百年的、似乎还羽化飞升了,是因为他给五百年后墓前偶然歇脚的师父留了一份传承,还算好了那年那月那日那时那刻,留言命师父开棺自取,过期不候; 另一位,是三百多年前北朝的一位读书人,出身诗书簪缨之族,儒道双修,厌恶佛门,师父知道他,是因为此人青史留名,还名气很大,很多手笔,只有同为术士者,才懂欣赏…… 陆压抿了下嘴。 虽然他没有师父那种本事,但是耳熏目染也算学了点皮毛,隐隐能察觉到,心头这股预感,是有大事发生的前兆。 而且此事算是与他有着联系,所以才如同“山雨欲来风满楼”般,在其心头产生玄妙预感。 而眼下能与他陆压有关系的事情,无非涉及三样:浔阳王府、师父、张师兄。 答案已经不言自明了。 即将返回的陆压,抬头遥望浔阳城方向。 他不禁想到了世子离大郎吞下的那份遗符之水。 师父临终前有没有算到眼下的事情?这种大事发生的预感,师父也会有吗? 记得师父生前还百般叮嘱过,本宗祖师堂的绝学“降神敕令”,其实是三清绝学中最特殊的,不可轻传外人,外面不仅有很多活人惦记此术,还有死人盯着……只是陆压听后一直不解,什么叫死人也盯着? 陆压思考之际,身后的船舱里,传来一阵阵的惨叫声。 面瘫脸的青年道士对此见怪不怪。 是那个叫钱晨的汉子的。 从抓他上船起到现在,王兄就一直在审问他。 不多时,王操之走了出来,手里抓着一条白布带,随意擦拭着手上的血迹。 他来到甲板上,和陆压一样皱眉。 二人肩并肩站在船头。 昨天凌晨在观音禅寺逮到钱晨等人后,他们便马不停蹄的下山去湖口县渡口乘船,赶回浔阳,同时试着去追早几个时辰走人的段全武一行人…… 陆压头不回的问:“招供了?” 王操之摇摇头:“嘴很硬。” “何事令王兄愁眉不展,和他交头的那伙人是何来历?” 王操之眯眼:“还只是猜测,此人不招供,就不算证据。” “你打算怎么办?” “先去回城找姐夫,招供的事,可以去双峰尖那边找一位老酷吏,叫老杨头,记得姐夫提过,他很擅长用刑逼供。” “行。” 王操之回头看了眼船舱,低声说: “其实他不招供我也猜到了,那伙人的装束摆在那里呢,不过此事牵扯太大,需要铁证,否则姐夫都不一定压得住,得王爷来……” 说到这里,他摇了摇头。 陆压想起了那个被他失手杀死的兵家武夫。 他侧目看了眼神叨叨的矮个青年,没再多问。 王操之转头随口问道: “道长到了浔阳准备去哪?能否同程?” 陆压摇头:“贫道要先回王府,守在王爷身边。” “行吧,陆道长等到城内的浔阳渡下船。” 王操之抬头看了眼天色,似是估摸了下抵达浔阳的时辰,他缓缓点头: “保险起见,小弟就提前一站,带人在双峰尖渡口下船,姐夫上午要去浔阳石窟主持庆典,人肯定在那边,正好容姐姐也在……” 双峰尖渡口是伴随浔阳石窟的建造,这两年新开辟的,处于浔阳城去往湖口县的方向,船只不管是过去还是返回,都是要途径它。 陆压颔首同意。 思索了下,王操之再度叮嘱: “若咱们到的早,姐夫还在王府或城里,陆道长记得去告知一下。” “好。” …… 浔阳王府,待客厅内。 欧阳戎赶到时,李从善、妙真正站在门口守着。 “欧阳刺史。” 李从善打了声招呼,朝他眨眼,示意了下待客厅。旁边的妙真板着脸,一言不发。 欧阳戎转头看去,瞧见里面有一袭紫色宫装的娇小身影。 “事情好像很紧急,容真女史也喊我们过来了,说等会儿可能有吩咐。” “好,辛苦了。” 欧阳戎朝李从善笑了下,准备寒暄几句。 这时,厅内的容真,似是察觉到他来了,站起身,准备出来。 欧阳戎立马告别李从善,进入大厅。 他瞧见容真没有碰手边的茶水。 “容女史何事这么急?”顿了顿,他又试探的添了句:“容女史早上是在监察院那边吗?” 容真不答,快步走去,关上大门,回过头的第一句,就让欧阳戎的眼皮一跳: “最新线报,湖口县那批水贼在昨日突袭了湖口县城,攻破县衙,控制了渡口,正劫船南上,疑似直奔咱们浔阳而来,按时间估计,等到上午应该能抵达浔阳。” 欧阳戎脚步停顿。 眉头大皱:“段全武他们呢?” 容真同样不满的蹙眉: “段全武今早上刚抵达双峰尖渡口,他是带兵早走了一步,昨日凌晨出发的,当时留了一半甲士在湖口县守着水贼,谁也没想到,他前脚走,后脚水贼就抓住时机,从水泽冒出,灭了留守甲士,攻占了湖口县……” 欧阳戎打断问:“消息什么时候来的,准不准?” 容真点头,从袖中取出一份染血卷纸,递给欧阳戎说: “白虎卫里有专门豢鹰的甲士,在湖口县那边有留,本宫早上赶去双峰尖渡口接段全武时,此鹰携信来报,本宫这才得道湖口县的局势,此消息比咱们水路还快。” 欧阳戎打开卷纸看了眼,上面字迹匆匆潦草,是军伍传信,十万火急,很难做假。 并且,这一次水贼攻破湖口县,还截船南下,直奔浔阳城。 一路上肯定会触发欧阳戎和江州官府此前设立的一座座哨站烽火。 欧阳戎抬头看了眼时辰,估摸着后续消息肯定在路上了,甚至不用去江州大堂就知道,急报正如雪花般飞来。 所以这很容易验证,只要稍等片刻就行,至少燕六郎肯定会很快找来,可以再验一次…… 欧阳戎凝眉细思。 经历过了当初金刀记的事情,他和浔阳王府现在对于任何紧急消息都格外小心,必须验证才行,谨慎是个好习惯。 除此之外,眼下最重要的是此事的蹊跷与目的。 欧阳戎面色如常,甚至坐下端起了茶杯。 越是这种时候,他越是冷静。 容真看了看他平静模样,似是找到主心骨,檀口微微吐了一口气,问: “欧阳良翰,这批水贼想做什么?” 欧阳戎抿嘴道: “上次大佛暗中建成那日,它们就‘恰好’来过了,现在来,还能是做什么?” 容真点点头,语气清寒的说: “那就来,咱们开门接客,是东道主,还怕了它们这群恶客不成?最好全都来,蝶恋花主人、雪中烛、鱼念渊……通通过来,本宫准备了这么久,就是等着这些反贼送上门,不来,本宫岂不是白等了,那段琴音也白学了。” 听到自己又被排在了第一位,欧阳戎无语。 我真来了你又不高兴。 他忍不住看了眼正在摩拳擦掌、眸光隐隐期盼的宫装少女。 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事。 容女史这副兴奋好战的模样,除了准备好了对付云梦剑泽外,是不是也准备好了对付他这个老六执剑人的手段? 在容真视线看过来前,欧阳戎不动声色的回正了眼睛…… ———— (ps:月末最后一天了,月票快过期了,好兄弟们别忘了投呀~) (本章完) 第738章 危机四伏【求月票!】 第73八章 危机四伏求月票! 大厅安静了下,容真转头问: “欧阳良翰,你在想什么?” 欧阳戎抬起头,似是回过神道: “湖口县的事,那批水贼趁着段全武带人走,进行反扑倒也正常,可奇怪的是,留下来的甲士为何如此简单,就被他们攻克,反过来占领了湖口县城。 “拿下湖口县城这种事,此前几次水贼出行都没办到,这次却摧枯拉朽一般,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容真也若有所思,点了下头: “是有道理。” 欧阳戎继续问: “段全武离开前,在湖口县留了多少甲士?带走多少。” “留下三百甲,带走三百甲。” “全是白虎卫精锐?” “差不多,那边本来有六百甲,其中最精锐的三百甲嫡系,被段全武带回来了,留下来的三百甲虽然不算最精锐,但也够看了,是标准的白虎卫。” 欧阳戎轻轻颔首道: “那就没错,哪怕是正常的三百白虎卫甲士,也够打了,能轻松剿灭不下两位中品炼气士反贼,但还是被这批水贼反扑给直接歼灭了,水贼的实力不容小觑,从结果上看,留守的三百甲士和他们的战力差的有些远。” 在欧阳戎的印象里,三百白虎卫甲士确实十分有威慑力,所以刚刚得知湖口县消息,他也有些吃惊,记得此前欧阳戎借助秦彦卿的三百玄武卫甲士,便将整个浔阳城的天南江湖反贼眼线全清洗了一遍,单论战力,在朝廷南北衙禁军的定位上,白虎卫甚至比玄武卫还强上一线的。 欧阳戎心中很清楚,像这种成建制的、专门针对炼气士的军伍机器,一旦启动起来,三百人已经足够令中品炼气士绕路走的,可现在被敌人摧枯拉朽的碾压了过去,绝不正常。 容真附议道: “是这样没错,不过此前段全武的人便在这批水贼中发现过炼气士,也有汇报过,只是没想到能耐还挺大,可能是有增援,说不得云梦剑泽的女君越女便藏在里面。” 她蹙眉说道: “至于为何刚好是段全武的人走后才反扑,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此事算是巧合,段全武老早就提过要在庆典当天带兵回来,而今日又是大佛庆典的日子,本就是天南江湖反贼们最容易动手的日子。” 欧阳戎偏头:“什么意思?” “意思是,这批反贼不仅是想要反扑,原先还准备将段全武等全部甲士一锅端的,已经从天南江湖反贼们那里调集了足够人手,准备就绪。不过段全武刚好带了一半甲士走人了,刚好漏掉,没有一网打尽。” 欧阳戎想了想,点点头:“是有可能。” 他望了眼门外方向,问: “段全武他人呢?” “本宫在双峰尖渡口接到他们,命他立马带甲士回浔阳石窟布防。” “嗯。”欧阳戎脸上有些沉思之色,主要是想到派过去的王操之、陆压等人。 段全武已经回来,不说王操之,按道理陆压应该是尾随段全武回来的,到如今,他却还没有返回王府来保护王爷,有些迟到,也不知道是经历了什么。 也不知道二人是不是遇到了占领湖口县的这批水贼?若是这样,可能有些不妙。 不过也有可能,他们是在水贼们占领湖口县前,离开的,没有撞到后面的水贼反扑。 欧阳戎迅速思索之际,容真冷声问道: “欧阳良翰,你觉得这批水贼准备作何,靠近浔阳城后,会从何处袭击?” 欧阳戎沉吟: “他们现在有了官府的大船,可以水战,抵达浔阳后,袭击大佛无非两种法子。 “一个是中规中矩的在双峰尖渡口登陆,顺势占领渡口所在的双峰尖南岸,立足脚跟后,斩断浔阳城和浔阳石窟之间的联系,孤立北岸主石窟的大佛和咱们留守的力量,开始攻坚。 “一个是借助掌握官家大船,也不去渡口了,直接拐弯,从长江岔口驶入双峰尖水道,这样既可以强行登陆北岸的主石窟,也可以在水道上停泊进行水战,袭击岸边大佛和人群。” 容真缓缓点头:“和本宫想的差不多。你觉得哪一种更有可能。” 欧阳戎直言道: “看他们人手,若是他们在湖口县已经人手集齐,自然是第二种方案最适合,可以雷霆一击。 “若是人还没齐,那就是前一种法子,那么这批水贼南岸登陆,就是用来撕开双峰尖一直以来固若金汤的防卫的缺口的,在等待天南江湖的反贼聚集,再攻北岸大佛,徐徐图之。” 容真脸色有些钦佩,重重点头: “好,先做两手准备,这个两个方案,咱们都得制定防守反击的法子。” 她蹙眉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催促: “欧阳良翰,时候不早了,先别在这儿耽搁,跟本宫一起回浔阳石窟,布局防备。” 欧阳戎眼神冷静,点头: “也行,但在下要先去通知下王爷。” 容真直问: “王爷今日去不去?” 欧阳戎沉吟:“若无必要,留在城里,最好不要让王爷冒险。” 宫装少女点了下头:“本宫也这么觉得,让李从善、妙真他们护卫王府即可。” 欧阳戎不置可否,起身出门。 “容女史稍等。” “你快些回。” “嗯。” 欧阳戎刚走到外面,就看到了燕六郎身影,后者正在不远处的长廊上徘徊等待,应该是等欧阳戎与容真谈话结束。 欧阳戎微微松了口气。 其实所谓的通知王爷,不过是拖延时间,他要再拖一拖,验证消息,但不能和容真明说。 欧阳戎去书斋见离闲一家前,先将燕六郎带去了旁边一处花园空地。 他一副平静表情,问道: “何事这么急?” “明府不好了,湖口县那边……” 燕六郎急色,汇报了官府渠道传来的湖口县最新线报,包括那一批已经登船,顺江而来的水贼,他们所劫持的船只方位不定,不知具体何时抵达浔阳…… 欧阳戎听完,脸色没有丝毫意外,毕竟刚刚已经从容真那里听说过了,现在更多的是查漏补缺。 燕六郎奇问:“明府已经知道了?” 欧阳戎点头,再问: “浔阳渡那边盯梢的人,有没有传来消息,陆道长回来了吗?” 燕六郎摇头: “没,不过王操之派了几位亲信返回,说是代替陆压道长、乘船沿水路尾随段全武一行人……” “那陆压呢?今日不回来了?” “回来,不过昨日凌晨走之前,被王操之喊去帮忙了,可能要晚点才到。” 听到这里,欧阳戎垂目不语,心里略松。 虽然陆压没回来,但至少是在王操之身边的,后者的安全算是有个保障,就算湖口县被攻陷了,应该也能跑出来的。 欧阳戎对陆压的实力还是挺信任的。 欧阳戎突然抬头: “去刺史府取本官的刺史印章,我在这儿等你,速回。” “是,明府。” 燕六郎如旋风般离去,欧阳戎回过头,继续前往书斋。 后花园,书斋内。 离闲一家等待已久。 欧阳戎到来后,直接将刚刚容真、燕六郎透露的消息,复述了一遍。 “那封秘信是不是容真放的?” 谢令姜率先问道。 欧阳戎摇头:“还不确定,她没接我话。” 离裹儿道:“既是匿名,就是不想咱们知道她身份。” 离闲问道:“檀郎,大佛危机,咱们王府该怎么办?” 欧阳戎安静了会儿,再次取出那封密信,低头打量。 不上餐桌,就上食谱…… 不知为何,每次读此信,他都有一种被人暗中觑探的感觉,这感觉很不好。 离裹儿直接了当的问: “大佛的事情,咱们要不要帮忙,现在看,天南江湖的这批水贼很可能今日动手,若帮忙的话,可能招来她们报复,欧阳良翰,你确定今日容真那边能挡得住?” 欧阳戎不答,轻声说:“我前几日修书一封,去了前线中军大营。” 离裹儿不禁高看了眼他。 二人隔空对视了下。 离裹儿挑眉,没再细问秦竞溱那边的援兵是来驰援大佛,还是驰援王府、接人跑路的。 她再问:“对了陆压呢,怎么还没回来?” 欧阳戎摇头:“应该快了。” 离闲一脸担忧神色,看了看小女儿和檀郎,问: “檀郎准备的这些后手,是不是已经做好了大佛被攻陷的准备?” 欧阳戎点点头,又摇摇头。 谢令姜抓住他袖口,开口道: “要不大师兄也别去浔阳石窟了,咱们不掺和。” 欧阳戎示意了下手中的秘信,认真说: “有时候,就怕咱们不对别人动手,但别人对咱们动手,不上餐桌,就上食谱,不能把希望完全寄托在别人的胜负上面,局势全让别人去决定和左右。” “什么意思?” 欧阳戎没解释,抿了下嘴,再道: “我乃江州刺史,此行不去不行,需要主持庆功庆典,另外,今日在主石窟那边,会有一位老前辈奏琴,弹奏的琴音是我需要的,这很可能是最后一次听了,不管如何,我都要过去看看。” 众人欲言又止。 欧阳戎不动声色的对韦眉开口说: “饮冰室的冰块,等会儿上午还会送一批过来,嗯,就当作是最后一批冰块吧。” 韦眉闻言一愣,和谢令姜对视一眼。 听到“最后一批”的字眼后,谢令姜凝眉问: “大师兄确定?” 二人似是对着暗语。 欧阳戎轻轻颔首: “但先别动,等李从善他们离开王府,再去饮冰。” 听到“饮冰”二字,众人眼神古怪。 少顷,离裹儿先起身离开,离闲等也全部动了起来,各自准备。 谢令姜陪着韦眉出门,准备去迎接饮冰室送来的最后一批冰块。 欧阳戎走之前,取纸墨笔砚,向离闲讨了一份手令,后者如实招办。 出门前,欧阳戎平静走去桌边,取了一些多余的纸墨笔,也不顾沾墨,塞进袖中。 刚走出书斋,他便看见了燕六郎的身影,已然携印返回。 欧阳戎走去,从其手中接过刺史印章,取出随身携带的笔纸,手书一封,大印盖上,交给燕六郎。 他似是发布了一道颇为奇怪的手令,燕六郎浏览完后,有些愣色。 不过欧阳戎已经大步走人了,没多废话,燕六郎朝他背影恭敬抱拳: “遵命。” 欧阳戎两手笼袖,返回大厅,找到了容真,开门见山道: “王爷身子不适,暂不能往,咱们去吧。” “好。” 容真干脆利落。 欧阳戎突然提议: “不过王爷有个建议,准备让李从善、妙真带王府的三百甲士们过去,保卫大佛,也算是王府为大佛出的一份力。” 容真疑问:“那王府这边怎么办?抽空防卫,万一王爷和世子有个三长两短……” 欧阳戎打断:“无事,王府内有一些护卫手段,王爷让咱们无需担忧。” 容真神色迟疑了下,欧阳戎从袖中掏出两物示意,颔首说: “这是王爷的亲笔手令,这是本官的刺史印,若是出什么事,也是我来担责,容真女史默认即可,只需点头。” 容真安静了会儿,看了看欧阳戎,后者眼神平静的看她。 “好。” 容真脑袋重重一点,当即也不墨迹,同样亲笔手书一封,递给欧阳戎。 欧阳戎颔首,手拿离闲手令、江州刺史印章外加容真手令,三方印书,径直交到了府内正在巡逻的李从善手上。 “这是……”李从善惊诧。 “李将军照办吧。” 李从善犹豫了下,抱拳转身,去调集人手,准备出府,驰援大佛。 有这三方同意,纵使李从善和妙真再有些异议,也得老实遵循。 欧阳戎和容真没有去等李从善、妙真他们调兵完毕,先行一步。 二人迅速出发,前往浔阳石窟。 …… 浔阳王府门口。 距离欧阳戎与容真的车马离去约莫过了一刻钟。 一辆奢华车辕缓缓停在王府门前。 有一位银发少女下车,打量了下王府情景,发现府内人来人往,似是调集兵马,她有些蹙眉,拉住一位王府丫鬟,耳语几句,王府丫鬟入内通知。 不多时,离大郎匆匆出门,赶来。 “叶姑娘?”他诧异问。 叶薇睐背对后方那辆静悄悄的奢华车辕,朝离大郎低语了几句。 离大郎立即摇头,指了下城外双峰尖方向,言语数声,叶薇睐怔了下,行礼道谢,旋即转身,回到马车,她朝表情认真等待的赵清秀道: “绣娘姐姐,双峰尖那边一大早传来急讯,檀郎提前过去了,今日白天估计都没时间了,要主持庆典……” 车架内,赵清秀抬起头,小脸发呆,也不知听没听到。 不过听到庆典二字,她身子微微晃了下。 叶薇睐安慰几句,命令马车返回槐叶巷宅邸。 刚刚走前,离大郎特意叮嘱了她们,快点回槐叶巷,暂时不要走动,城内可能有危险。 将赵清秀送回饮冰斋,叶薇睐前去找甄淑媛。 不过叶薇睐不知道的是,自己走后没多久,饮冰斋内就空荡荡起来。 某道纤瘦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随身携带的长条布包也不见了……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城外一条官道上,赵清秀身影轻盈,急速掠向双峰尖。 她小脸蛋隐隐有担忧之色,似是深怕晚到了一步,檀郎就要和师姐们撞上…… (本章完) 第739章 容真之礼,清秀之拥【月初求月票!】 第739章 容真之礼,清秀之拥月初求月票! 一支由监察院女官与江州捕头们护送的车队,正穿过浔阳城西城门,沿着官道,驶向双峰尖。 一路上,能看见有不少的马车朝双峰尖赶去。 欧阳戎眉头微聚,正掀开窗帘一角,眼神打量着外面。 这时,鼻子嗅到一股油香,他从窗外收回目光,立马看见对面原本一本正经端坐的女史大人,正从紫绸布袖中,掏出一团油纸包裹的油麻饼,有两块饼,不过却被一份油纸包裹着。 只见她撕开了油纸,檀口微启,红嘟嘟唇儿下的洁白贝齿,咬了一口油滋滋的圆饼边,哪怕她咬的很轻,但声响还是无可避免。 欧阳戎愣了下。 容真置若罔闻,低垂脑袋,小口小口的吃饼。 过了一会儿,她喉结微鼓的咽下一口,冷冰冰问: “多了一块,本宫吃不下,你吃过早膳没?” 可能是欧阳戎眼神太直愣愣了,宫装少女微微偏过头去,撇了下嘴: “听到你肚子叫了,看你一大早的就跑去王府,正装都没换……不过得等本宫吃完,但本宫吃东西有点慢。 “你看也没用,本宫吃东西就这个速度,这么多年在宫里养成的习惯,用食精细……” 容真还没说完,就发现手捧的油纸内那一块多余的饼已经消失不见。 抬眼一瞧,是欧阳戎直接伸手,抓走了它,也不嫌弃油渍,不用等她吃完后的油纸包着。 “你……” 容真一双杏眸瞪他。 油麻饼确实烫呼呼的,欧阳戎左右手来回切换的捏握,也没去管女史大人恨要杀人的眼神,大口咬去,津津有味吃了起来。 欧阳戎腮帮子鼓起,含糊不清道: “唔……确实饿了……多……多谢容女史。” 他咽下一口饼肉,笑道: “没事,在下粗鄙俗人一个,用食没那么精细…… “这饼是监察院门口咱们常吃的早点铺子买的吧,容女史还真是爱光顾他家生意。” 容真蹙眉看了会儿他,劝诫说: “你吃东西能不能不要这么粗鄙,虽然以前出身庐陵寒门,但你现在是修文馆学士,是一州刺史,以后要是入京了怎么办,陛下的赐宴上你也这么吃?” 欧阳戎耸耸肩,咬了口饼,恬淡语气: “那倒不是,坐什么席吃什么饭,这点我还是清楚的,但这种市井小摊买的油麻饼,就该这么大口大口的吃,容女史的吃法反而有点异类了。 “不过想想倒也是,容女史应该家教很好,出身非富即贵,不光是在宫里养的习惯,也有从小耳熏目染的教养在,是能一眼看出的,和寻常人家的小娘不一样。” 容真没接这个话题,眼睛瞅了会儿他,继续低头小口吃饼。 欧阳戎三下两除二解决了油麻饼,拍拍手道: “说起来容女史好像很喜欢和在下谈以后回京,但这事还早着呢,哪里是咱们说回去就回去的。 “神都那边,天子脚下,官位可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哪怕有幸能挤进去,像修文馆学士那样,但也只是个清水衙门,俸禄不高,京城的物价也难担负的起,居大不易。 “容女史是女官还能住在宫里,在下小小文官一个,总不能往宫里住吧。” 欧阳戎随口本开玩笑的话,容真似是认真思考了下,道: “不管如何,你总要回京的,光是现在这份功劳在,陛下当然不会亏待你,万一到时候顺便给你赐宅赐婚了呢,而且……” “而且什么?” 容真目不斜视,看着旁边道: “而且有本宫在,至少在陛下面前,稍微能给你说两句,不说让你平步青云,但该是你的,肯定是你的,谁也抢不走你功劳,谁也压不了你。” 她语气肯定。 不管如何,不管是出于朋友还是出于什么关系,听到这一番话,是个人心中都有些暖意,欧阳戎亦如此。 他安静了下,有些用力的抱拳: “多谢容女史提携,不过……若无必要,还是别这样为好,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说不好听些,若这样做了,咱们和那些走后门挤掉他人应得名额之人有何区别。” 容真脆声反问: “可若是上面没人,别人挤掉你怎么办,你不争,就成了别人踏脚石,就像当初的林诚那样。” 欧阳戎无言,似是不想再提这话题。 容真却盯着他笑容温和的脸庞,直言道: “欧阳良翰,本宫说过了很多遍了,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是个好人,是个能臣,是一个利国利民的好官,是大周社稷之福,也是江南百姓的福祉,但不该只局限于江南一地,天下很大,大周也很大,需要你的才能。 “在圣人面前托关系美言这种事情,本宫以前有不屑一顾,但它既然存在,杜绝不了,那么与其给那些近亲繁衍、高门豪族的纨绔废物,为何不给你呢,能者居之。” 欧阳戎轻声问:“容女史稍微有点极端了。” 容真板脸,低头将最后一口饼吃了咽下,问: “本宫就问你,若是有机会,你要不要回京吧,去往神都那处真正的大舞台。” 欧阳戎无奈:“女史大人怎么突然提这个。” 容真眸光不移,没被他岔开话题,看了他一会儿,继续追问: “欧阳良翰,浔阳王府那边是不是已经许诺过你了,所以你已经算是上面有人了,看不上本宫这儿?” 欧阳戎脸色有些为难道: “话说,咱们摸鱼吃个饼,能不能不要聊的这么赤裸。” 容真斩钉截铁: “不行,不这么聊,你总爱装糊涂。” 她刚说完,就看见欧阳戎突然一笑。 “你笑什么?” 欧阳指了下她的嘴唇,和容真嘴唇边下意识放过去的手指: “容女史有一个小习惯,不知道容女史自己知不知道。” “什么……” 容真话语顿住了,默默将吮指的唇松开,收回了晶莹湿漉的食指,伸入袖中去取手帕擦拭。 刚刚吃完油麻饼,她习惯性的将沾油渍的食指放进了唇中,这是以前小时候喝汤时养成的习惯。 容真冷哼一声:“看什么看,本宫是节俭。” 欧阳戎点头,抬手似是也要吮指。 容真瞬间扭头,瞪了眼他。 欧阳戎这才收手,不开玩笑了,认真道: “容女史说在下爱装糊涂,但在下却觉得容女史才是最爱装糊涂的。” 容真好看的眉头蹙起:“本宫装什么糊涂了。” 欧阳戎掀开车帘,瞧了眼外面,似是在看马车抵达了哪里,眼见还未到达双峰尖目的地。 他收回眸光,平静语气的开口,却是直奔主题: “那好,在下也赤裸些说了。 “浔阳石窟布防的事情,容女史一直藏着掖着。 “东林大佛虽然是我和江州官府出力建的,但是关于那颗司天监运来的佛首,还有建成后大佛的其它用途,这些事,容女史也一直避着本官。 “若是一回两回也就罢了,但到了今日,大佛都已经完工许久,还是大敌当前的局面,在下也要来石窟协助护卫,还不让在下知道,未免太说不过去了些。” 他又补上一句: “大佛的事你瞒不了人,很简单的道理,若大佛真的只是简单的佛像,云梦剑泽和天南江湖那些人为何阻拦?” 容真听到他有些质问的语气,顿时就有些来气了,下意识挺起宫装下的胸脯,反唇问道: “欧阳良翰,为何一直对你保密到现在,原因你不知道吗。 “东林大佛的事,关系到洛阳那边的大周颂德中枢,本就是司天监当下的第一等绝密,别说你这样的地方官员了,哪怕洛阳中枢的衮衮诸公,知道的都屈指可数,还得是得了陛下的圣信荣宠才行……没有经过保密排查与上报,私自泄密者,魏王与大司命皆会追责。” 容真越说越来气,斜着眼睛凝视他: “欧阳良翰,本宫是没有给你争取过吗?你好意思怪本宫保密?” 欧阳戎听罢,想到绣娘那件事,自觉理亏,但既然是谈判争取,就不能露怯,这点道理他还是懂的,于是一脸平静的说道: “哦,那是之前,现在情况危急,事出从权。 “容女史既然请我过来,出谋划策,协助大佛,总得说清楚些才是,至少让在下知道目前的敌我实力。” 顿了顿,欧阳戎一身凛然正气的问: “例如,对付蝶恋花主人、对付雪中烛这些人,可有对应的手段?” 欧阳戎说完,马车内寂静了会儿,只剩下车轮的颠簸滚动声。 容真安静少许,缓缓偏头,注视了会儿欧阳戎,后者在她目光下,眼睛都不眨一下。 过了一会儿,像是想通了什么,容真勉为其难的点了下头: “也行,此事本宫算是给你担保了,今日可以说。” 欧阳戎听到这话,不知为何,心底稍微涌出一些愧疚之情。 不过转念一想,这次他是友军,不是蝶恋花主人了,那还有啥好愧疚的……嗯,肯定是老六当太多了,后遗症了都。 欧阳戎一张浓眉大眼的脸庞,露出认真倾听的表情: “你讲。” 容真却摇了下头道: “但此地不宜密谈,咱们等会儿去了北岸的主石窟,本宫带你参观大佛,边看边讲。” 欧阳戎皱眉问:“大佛在下很熟,用得着参观吗。” 她忽问:“那黄金佛首呢,你熟吗?” 欧阳戎话语顿住。 容真垂目道: “你建造的佛身只是一个壳子,东林大佛内里的真正玄妙,全在佛首之中,但是佛身又不能没有,越气派巍峨越好,方可长久,因为需要收集佛门信徒的香火气,而且还涉及到风水布阵的讲究……” 听到“布阵”二字,欧阳戎脸色没有意外,直接问道: “所以,东林大佛其实是一座大阵?佛首是核心?” 容真点点头,又摇摇头 虽然刚刚说了要参观时再介绍,但是对于欧阳戎的好奇提问,也没有拒绝。 “是也不是,准确的说,它是一座绝密大阵的一部分,这座绝密大阵涉及的范围很广,远超你的想象,圣人正是看重它的作用,才如此重视,强力推动了天枢和四方佛像的建造……反正等会儿你去看了就知道了,在这儿说不清楚。” 二人短暂的一问一答过后。 马车抵达双峰尖,在外面的官道上停下。 马车内,欧阳戎收敛起思索的表情,和容真一起下车。 官道上,正有不少马车停靠,不少人在外面等待,皆是原本准备参加庆功大典的士民百姓们,不过,此刻双峰尖这边似是接到了最新的命令,并没有放他们进去,而是暂时挡在了外面。 入口处守卫的女官与甲士们,见到欧阳戎和容真的马车抵达,立马拨开人群,迎上前去。 其中有一位带头的白甲小将抱拳,朝欧阳戎、容真二人问道: “女史大人,刺史大人,易指挥使想问您二位,现在这情况,水贼随时会来,原定的庆功大典还要不要照常开了,外面这些邀请来的观摩士民要不要先遣散回家。” 容真转头看向欧阳戎。 后者沉吟片刻: “你们别动,收起干戈,别吓到人了,这儿由在下来处理。” 容真轻轻颔首。 “是,刺史大人。” 白甲小将抱拳退下。 欧阳戎转头,一脸正色道: “容女史,主石窟那边等会儿再去,按照刚刚咱们商议过的,这批水贼最有可能的两个进攻方案,其一是在双峰尖渡口登陆,抢占码头,控制咱们现在所在的这处双峰尖南岸…… “得提前准备,你现在立即召集一批甲士,前去封锁双峰尖渡口,在那边留人看守,若有水贼的船队靠近,可视情况烧毁渡口,不给他们大规模抢滩靠岸的机会。 “至于另一条进攻方案……可以尝试用铁链封锁双峰尖水道,从即刻起,双峰尖水道不准任何船只通行…… “若是来不及布置、或找不到铁链,那咱们就换个法子,在下记得玄武卫有一批小船,你可以让玄武卫的人用草料、油桶塞满小船,放置在双峰尖水道上,走火攻干扰的路子……” 欧阳戎脸色冷静的吩咐,容真看了看事无巨细布置的他,眼神认可,轻轻颔首。 “好,那本宫先带人过去看看,你先处理好这儿。” “嗯,注意安全。” 容真闻言,面色缓和了点,虽然给欧阳戎的背影依旧是不耐法的摆摆手。 走到一半,她背影停住,侧着头说: “对了,你还记得本宫以前提的那个礼物吗,送你的礼物。” 本要转头的欧阳戎顿住,思索了下,点点头: “记得,此前大佛建好那日问了你一次无果,在下还以为容女史忘了。” “没忘,本宫从不食言。” “什么意思?” “意思是,那份礼物,今日就送你,等本宫回来,带你去主石窟介绍布防,到时候再带你去瞧瞧那份礼物……以你的性子,肯定喜欢。” 欧阳戎愈发好奇:“到底什么东西,神神叨叨的。” 容真不答,继续前进,前去调派人手封锁双峰尖渡口。 欧阳戎留在原地,目送宫装少女身影远去。 少顷,他摇了摇头,转过身,开始召集人手,疏散门口等待庆典的人群。 欧阳戎以妥当理由,撤离了一部分观摩士民,派人送他们回城回家。 不过,因为今日这场庆功大典终究还是要举办一下的,邀请元怀民画官民同乐图的计划依然照旧,所以哪怕眼下是冒着水贼反贼们来袭的危险,但欧阳戎还是留下了一部分便于管理与封口保密的州县官吏在双峰尖,准备作为观摩观众,充当庆功大典的背景板。 欧阳戎指挥下属们忙到一半,属下参军陈幽突然找了过来,欧阳戎本以为是汇报正事,没想到陈幽表情悄摸摸的上前一步,朝他耳语了下。 欧阳戎欲语的表情卡顿,看了眼他,不动声色的吩咐: “陈参军,你先代本官主持下,本官去去就来。” “是,明府。” 欧阳戎走出人群,去往旁边一处浓荫树林,上午的太阳透过树梢细碎的落在林间,阿力驾驶的马车,正安静停靠在林间一片碎阳中。 来到马车前,和阿力默契对视了一眼,欧阳戎三步两除二,矫健的钻进了车厢。 车厢内,有一位清秀少女,眼蒙天青色缎带,正怀抱长条布包,小脸出神的端坐等待。 欧阳戎在她面前坐下,眉峰聚拢,忍不住问道: “绣娘……你怎么来了,一个人?薇睐她们呢……” 话还没说完,欧阳戎只觉得怀中一沉,眼前被散发清香的青丝全部占满。 是赵清秀乳燕投林般,扑进了他的怀抱。 就像是经历过了生离死别一般,抱的很紧很紧。 (本章完) 第740章 进击的大郎【求月票!】 第740章 进击的大郎求月票! 浔阳王府门内,人影幢幢,甚是忙碌。 李从善、妙真带领的三百白虎卫甲士们正在集结,准备撤离。 离大郎目送叶薇睐乘坐的那辆奢华马车离开,安静片刻,转身走回府中。 “阿兄,外面是什么事?” 身后传来离裹儿的声音,离大郎回头,愣了下: “阿妹,你怎么在这里?不是回院子收拾去了吗……” 离裹儿带着彩绶等丫鬟走来,左右看了看,随口答: “我去看看阿母和谢姐姐,主要是担心阿母又忍不住和那个妙真女史吵起来,耽误时间,谢姐姐劝不住的,得我来……现在这个节骨眼,还是少些纷争比较好。” “原来如此,阿母确实有些控制不住脾气。” 离裹儿话锋一转:“阿兄还没说刚刚什么事,听人说是欧阳良翰家眷找来了。” 离大郎指了下身后: “是檀郎屋里那位叶姑娘,她带绣娘姑娘过来的,来找檀郎,好像是绣娘姑娘担檀郎出事。” “在咱们王府这里能出什么事,偏找过来,倒是去庆典那边也小心些,但欧阳良翰应该有分寸,从他嘱咐咱们的事就能看出,不是准备万全他是不会过去的,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说到此处,离裹儿顿住,不知是想到什么,撇了下嘴: “不过倒也正常,昨日刚敬茶入门,咱们晚宴结束走后,他们想必是腻歪了一夜,今日一大清早欧阳良翰就被咱们喊了过去,打断了人家春宵余留的缠绵,小娘自然满心挂念,夫唱妇随,过来瞧瞧。” 梅花妆小女郎说到这儿,点了下头。 不过发现自家阿兄好像不说话,她不禁看了眼他: “阿兄干嘛这样看着我?” 离大郎注视少顷,收回目光。 “没什么,就是发现对于檀郎那边的情事,不管是涉及谢姑娘还是涉及绣娘姑娘,阿妹好像话多了点……平日里阿妹对这类话题,话都是挺少的。” 不等离裹儿柳眉倒竖,离大郎已经岔开了话题,他忽问道: “阿妹,那位绣娘姑娘的身份和宗门,咱们在龙城的时候就知道了,你说……檀郎知不知道?” 离裹儿也不知是因为刚刚话题气恼,还是听到阿兄的蠢话气恼。 她没好气道: “废话,欧阳良翰他会不知情?整个江州就属他心眼最多,不可能真的瞒在鼓里,装傻罢了,他最会装傻了,谢姐姐都被他玩的一愣一愣的。” 离大郎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有些移情,脸色惆怅,声音低沉了些: “那阿妹你说,他俩最后能走到一起吗,绣娘姑娘宗门那边……那些各有个性的师姐……” 离裹儿摆摆手说: “你还是替她那些师姐们担心下吧,给欧阳良翰操什么心,你以为他是阿兄你啊。” 离大郎寂静下来,站在原地,些许落寞。 离裹儿隐约察觉到阿兄的情绪低落,抿了下嘴,难得的上前一步,踮起脚,拍了拍他肩膀,俏美小脸露出洒然的神色: “好了,放宽心,也不是说你不是,而是每人情况不同,绣娘姑娘那边或许肩负责任,但是欧阳良翰和你不一样,他并不是生来肩负什么甩不掉的重担的,他一切都是自己努力出来的,可以自己做主,随便如何走,自己能负责即可。 “而你不同,你身上有太宗血脉,有些责任,是生来就刻进骨子里的,敌友亲疏在出生的那一刻就已定下,有好有坏吧,终究话说好处更多,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包括卫氏那个小娘也是,说不得她比你更清楚一些……” 离大郎忽然打断: “那她为何还要屡次邀我过去。” “请你去你就去,那喂你毒酒你喝不喝?” 离大郎沉默了下,摇摇头: “可上一回邀请去湖口县观音禅寺的事情,檀郎后面也带来情报解释了,她确实是要回京,路过观音禅寺礼佛,被我拒绝的那份邀请,几乎可确定是无害的,可能真的只是想再见一面。” 离裹儿眯眸问: “那大郎是何意思,这是见到了欧阳良翰和绣娘姑娘的事,想要学学他们?也去行动,争取一下?” 离大郎摇头: “没有此意,此事已过,再提无益,况且她今日也要走了,离开浔阳返回京城……阿妹,我最近读书,明白一些话了,有些事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当时不把握住,后面再反悔也是无用,错过了就回不去了。” 他低头呢喃: “我此前一次次的拒绝,她应该也知我心意……至少是明白了此举展露的戒备之意,还说那么多作何…… “阿妹,不是谁都有檀郎和绣娘姑娘那样的好运气和勇气,能抓住机会,能双向奔赴,互相在乎,也无比清楚对方在乎自己,都毫无顾虑的奋不顾身走到一起,不是谁都能碰到这样的姻缘。” “这点我倒是不认同,想要什么,你下定决心后,就自己去争取,你管她是否在乎,你在乎就行,你管她是否喜欢,你喜欢就行,你管她是否觉得有意义,你觉得有意义就行。 “你去做的事,你的韶华,这么在乎对方的态度感受干嘛,这就是你不去做的理由吗?不,这是你停步不前徘徊犹豫的借口,阿兄,我今日说的不只是说你和卫安惠的事,我说的是很多世间事,皆是如此。” 离裹儿一声呵斥,话音清脆可闻,周围的丫鬟们在彩绶带领下早已暂时退避,不敢多听,她言语如同一把锋利的剑,插入离大郎的心: “我且问你,若是不见那位绣娘姑娘展露决心,难道欧阳良翰他就不会去竭力争取了吗?若是不见欧阳良翰展露决心,难道那位绣娘姑娘就不去努力奔赴了吗? “虽然我不太清楚,但你大可去问问他俩,他们难道是未卜先知一般、提前瞧见了对方心意,知道成功的曙光很大,才如此有底气的放心的去靠拢的吗? “不是这样的,龙城那件事发生的时候你也在,你也看到了,作为被欧阳良翰家里抛弃的童养媳,这位绣娘姑娘是自己主动一次次过来的,欧阳良翰甚至都不知道她,当时她也不想让他知道。 “看到没,这世间很多事都是这样的,不是用真心换真心,而是只有真心才配真心,绝不是什么‘侍价而沽’般的换,这与交易何异? “若是这样,未免太廉价了些,虽然我更喜欢利益交换的干脆,但也知道,感情这事是不一样的。若是有一天,我遇到这种事,我才不管对方愿不愿意,我愿意就行,我做的都是我愿意做的,我的喜欢也是,与对方无关,哪怕对方是辜负,也不用有丝毫的抱歉与压力,那些是我愿意给的罢了,不是要和他‘换’,我也不要换来的,我要的,是能配上此心的。” 离裹儿说到后面,食指指着心口,傲气昂首。 离大郎听着听着,魂魄出窍一般呆愣在原地。 “阿妹……” 他咽了咽口水,只觉得今日阿妹身影真是飒气无比。 离裹儿挥挥手,有些小嫌弃道: “好了,啰嗦这么多,真是想骂醒你,世上多少人被这男女之事困扰,终其一生也想不通这个,最后都是换来了一个怨字,何其可笑? “做胞妹的,只是不希望阿兄你也如此,如此俗气,这一场无果的邂逅,就当是买个教训,你刚刚不也说了,事已至此,没必要再回头了,从现在起,你精神点,你是离氏儿郎,是太宗的曾孙,婆婆妈妈成何体统。” 脆声说完,离裹儿抬脚走人,抬手招呼后方丫鬟们一起离开。 她走路带风一般,经过离大郎身边,身影远去。 离大郎怔在原地,过了一会儿,周围人来人往经过了不少目不斜视的丫鬟管事们,这时,他缓缓抬起手,拍了拍自己脸庞,回过些神来,转身走人。 离大郎嘴中犹自呢喃: “不是真心换真心……而是真心才配真心,若未配上又何妨……是啊,又何妨……” 离大郎有些漫无目的走了一阵,缓过些神来,左右望了下身处的位置,离书斋很近。 他整顿衣襟,准备去往书斋找父王。 就在这时,后方突然传来两道呼喊。 “大郎?” “世子?” 离大郎回头一看,是两道熟悉的身影,正快步走来。 “六郎、陆……陆道长?你们这是?” 燕六郎身边正跟着多日不见的陆压。 离大郎看见燕六郎一副严肃脸色,有些气喘吁吁,似是跑回来的,一路未歇。 陆压则从容不少,或者说,本就是面瘫脸,看不出什么情绪,不过他头发油腻腻的,戴道冠的发鬓也被江风吹乱,能看出些许的风尘仆仆。 “大郎你在正好,陆道长回来了,你带他去见王爷和谢姑娘,道长说是有要事秘告王爷,好像关于湖口县那边的。” 燕六郎匆匆摆手,把陆压交给离大郎,转身就要走人。 离大郎下意识喊住了他: “等等,交给我?六郎要去作何?” 燕六郎面露苦色,张望了下左右,从怀中取出一份欧阳戎早晨盖印过的手书,小声示意道: “忙着呢,我早上去了一趟江州大堂,传达明府口令,城中今日戒严,只准出不准进,除非有明府、王爷的印信,否则杀无赦……这是明府早上出城前下达的严令。 “不过我现在还要去一趟浔阳渡,颁布手令,那边船只进出人流量大,也得封锁起来,不准任何船只再靠岸了,渡口的船只要全部入港……与城门一样,今日渡口只准出,不准进…… “浔阳渡归市贸司管,那是朝廷直接任命的官员,权力较大,需要我亲自跑一趟,我已经召集好人手,现在正在外面等着呢,我带过去封渡……” 燕六郎指了下面无表情的陆压,话语如倒豆子般连珠: “刚刚是在路上碰到了陆道长,顺路护送他过来,世子带陆道长进去吧,我不能久留了,先走了……” 说完也不等离大郎反应,燕六郎飞速跑掉,丢下了陆压。 离大郎转头看了看陆压,后者表情严肃: “世子,王爷和公主殿下在哪,请立即带贫道过去。” 离大郎点点头,让开身子,摊手示意: “好,道长这边请。” “嗯。” 陆压慢半步,跟在离大郎后面,一同赶往书斋。 路上气氛沉默。 陆压本就是闷油瓶的性子,离大郎则是在外人面前一向正经端实,话也不多,除非是在欧阳戎、燕六郎这样的好友面前才活跃轻松些。 对于陆压,离大郎接触不多,不过他却知道这上清道士和阿妹离裹儿走的颇近,包括三清道派那边的势力也是。 还有,这位陆道长眼下明显是带了点情报回来的,却不率先和他讲,而是要等父王和阿妹到场…… 虽然,檀郎不在的时候,阿妹和父王确实是家里做主的,有时候阿妹的话甚至比父王还要管用。 但依旧体现了亲疏之分,不过离大郎心中丝毫不介意,反而有些担心,这些三清道派的道士们是不是想哄阿妹以后去修道,大乾、大周的皇家公主,去入观修道的不是没有,反而挺多,皇帝赐予的尊贵道号一大堆。 离大郎舍不得,心底还是希望阿妹嫁一个好人家,早生贵子,还能常回娘舅家看望,而不是什么入观吃斋,出世清修…… 靠近书斋,一路沉默的离大郎,主动搭话: “对了,陆道长知不知道湖口县水贼那事?” 陆压疑惑摇头: “什么事?” 不等离大郎开口,他反问一句: “刚刚贫道在浔阳渡下船,瞧见了安惠郡主的车辕进入码头,好像是要坐船离开,这是要回京了吗? “贫道记得王府似乎蛮关注卫氏的人在江州的动静,所以这位郡主今早出行一事,王爷、公主殿下…还有世子,你们知道吗?” 离大郎蓦然顿在原地。 陆压疑惑:“世子怎么了?” 他看见前方停顿的青年身影继续往前走,还笑着摆摆手: “没事,其实之前听说过这事了,她是今早走……要到了,父王就在书房里,我去外宅喊阿妹,道长先进去。” “嗯。” 离大郎把陆压送进书斋,又耐心给陆压和脸色欣喜接客的离闲倒了杯茶,转过身,安静出门。 约莫一刻钟后,离、谢、韦三女赶来,关上大门。 离裹儿朝离闲冷静汇报: “父王,妙真和李从善已带三百甲士离开,我与阿母排查了一遍,府内已经没有他们的人了,至于其它的下人丫鬟,已经被顺伯找理由支走,内宅被清空了,不准他们靠近……” “好,好,好。” 离闲连说三声,松了一大口气,众人瞧见他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数女也纷纷吐气,有一种挣脱牢笼监视、海阔天空之感。 谢令姜想起什么,朝面瘫道袍青年问道: “早上最新传来的消息,湖口县已被水贼攻占,陆道长从那边回来,知道没?” 陆压脸色惊诧,已经给出了答案。 “竟有此事?” 离裹儿观察了下他细微表情,然后轻轻摇头: “幸好,你们应该是先走了一步,没有撞上……那批水贼现在已经抢了官船南下,随时可能抵浔,现在起,通往湖口县的那条水路十分凶险,说不得就会撞到水贼刀口,在江上水战,绝难斗过他们,会成待宰的羔羊。” 韦眉忽然问道:“那岂不是说,也把咱们逃去龙城县的水路给堵住了?龙城县也在湖口县那个方向。” “是这样没错。” 离闲一脸钦佩道: “难怪檀郎今早走前叮嘱咱们时,丝毫没提走水路去龙城那条路线,直接吩咐咱们准备饮冰。” 离裹儿、谢令姜二女,此刻皆站在书斋中央的一副大地图前,螓首低垂,各自打量。 离裹儿一根葱指顺着地图上的江水顺滑而下,在坐落有浔阳王府的修水坊与匡庐山之间的位置,停顿下来,她低声赞叹: “幸亏有他,未雨绸缪,早备新路,此前他刚提出扩展冰窟、运输冰块,咱们还有些觉得是多此一举……” 谢令姜重重点头,清音响亮:“大师兄从不做无用之功,王爷,现在王府束缚解除,咱们继续大师兄走前安排的路,去饮冰……” 众人毫无异议,立即动手出门,就在这时,走在后面的韦眉,左右望了一圈,陡然问: “等等,大郎呢?” 众人停步门前,脸色皆愣。 “刚刚不还在吗?” “是不是倒茶去了?” “问下顺伯有没有看到,也可能回院子收拾东西了……” 众人七嘴八舌,找寻一圈无果,召来顺伯与管事们,下去搜查。 两刻钟后,依旧毫无线索,不在内宅。 离闲眉头紧皱,韦眉急的打转: “这个节骨眼,大郎跑哪去了?!” 离裹儿蹙眉,沉吟片刻,当众走出,对顺伯低语几句。 顺伯诧异脸色,遵令出门,不多时,老管家颤颤巍巍返回,身后带回来了一个马棚管事。 管事“噗通”一声跪地,重重磕头道: “世子刚刚匆忙跑到马棚,夺了一匹快马出门,他说是要、要去浔阳渡拦一个人,做个了结,不走一趟,他会遗憾很久很久……世子还说,让王爷、王妃你们放心,燕参军也在那儿,暂无危险……” 众人面面相觑。 (本章完) 第741章 嗯是越处子,然后呢媳妇?【求月票!】 第741章 嗯是越处子,然后呢媳妇?求月票! 敢主动出击,偷跑出去。 这是一向唯唯诺诺、老实巴交的大郎能干出来的事? 王府书斋内,气氛有些寂静。 离闲与数女立在原地。 不用猜都知道,离大郎去见谁了。 卫安惠今早乘船走人的消息,他们前几日就知晓了,不过后面湖口县那边传来消息证实了观音禅寺的事情,欧阳和王府众人对其的警惕关注,解除了大半,再加上今早的形势属实是瞬息万变,大伙都没顾及的上,差点忘了。 现在看,离大郎还一直惦记着呢。 只听那马棚管事继续结巴道: “世、世子还说,若、若是情况紧急,王爷你们可以先去饮冰,他了结心愿就会回来,世子最后说、说自己还记得陆道长传授的那道法诀。” 传达完毕,管事嘴巴闭紧,不敢再打破四周逐渐凝固的空气。 离闲一张方正脸庞铁青。 “逆、逆子。” 这位往日闲散的王爷牙缝里挤出几字,胸口起伏,显然是气得不轻。 韦眉全程保持沉默,伸手轻拍离闲后背,为其舒缓。 哪怕她再宠溺嫡长子,眼下也说不上话来。 离裹儿神色有些意外,望向门外。 谢令姜则是一脸惊诧脸色。 离闲“啪”的一声,猛拍桌子: “逆子!本王没这畜生儿子!檀郎已经规划的好好的事,他偏偏拉跨掉队,檀郎现在还在外面替大伙遮风挡雨,冒险顶在前面,结果这小畜生倒好,要紧关头,跑出去找野女人!还是卫氏的祸……祸……” 离闲话语噎住,有些极限的把“祸水”咽了下去,可能是想到洛阳朝堂最高处也有一位“卫氏女”,还是他老娘,不敢一块儿骂了。 不过卡顿后,却愈发急火攻心,满脸涨红,身子晃动,连带着桌子“咯咯”作响。 “七郎。”韦眉关心呼喊。 一直沉默的陆压,上前一步,抓住离闲手掌,做把脉状,少顷,朝众人摇摇头,转而自袖中捻出一粒小丸,散发宁神清香,他交给韦眉,让她给离闲喝水服下,后者立即招办。 “当年废帝,王爷曾有过惊厥,还是修身养性,少动肝火为好……” 陆压点头叮嘱,酝酿了下,难得说出些安慰言语: “另外,王爷勿忧,世子既说牢记法诀,便也是有些危机意识的,不算太鲁莽,另外燕参军也在那边……” 离闲不答,喝水吞下小丸,挥开韦眉手臂,瞪她道: “都是你惯的!” 韦眉立马柳眉倒竖,不过没等她开口,谢令姜已经先一步凝眉问: “有个问题,是不是有人怂恿过世子,按照世子以往表现,不像是有胆子做这种事情的人。” 此言一出,气氛安静片刻。 离裹儿端起茶杯,迅速抿了口。 谢令姜转头就要看向她,不过这时有人站出来,语气歉意道: “算是贫道的过错,无意和大郎提了安惠郡主的事,贫道在浔阳渡下船时,见到了安惠郡主的车辕驶入渡口…… “度人无量天尊,是贫道多嘴了,不知世子与那边的纠葛。” 谢令姜等人看向了他。 离闲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离裹儿悄然侧目。 “事已至此,先莫争了,想想该如何应对吧。” 众人听到离裹儿放下茶杯,上前一步,冷静语气道: “阿兄这次过去,可能是想给卫安惠报险,早上湖口县水贼的异动,知道的人还不多,咱们算是第一批。 “若是陆道长眼见不假的话,在这个节骨眼上,卫安惠的马车还往浔阳渡赶,合理推测下,或许是还不知情,还是在按原来的离浔方案,要去湖口县的观音禅寺礼佛。 “可是像刚刚提过的,咱们去龙城县的路线都有危险了,更别提卫安惠她那直奔湖口县的行程了,江上很容易遇到水贼。 “阿兄从陆道长那儿得知消息后,应该是担忧这点,才跑去拦截,阿兄应该不是成心要违背父母之言,他是心地憨厚,想要救人。” 众人闻言,顿时沉默下来。 包括离闲,也是无言。 直至谢令姜轻叹一声,开口: “世子心地还是纯良的,是好心办了错事。” “等等,去观音禅寺礼佛?是湖口县凤凰岭的观音禅寺?” 离裹儿偏头说: “没错,是卫安惠原定的行程……陆道长这副脸色是何意?有什么不对吗?” 陆压的面瘫脸有些动容,欲言又止: “贫道也不太清楚,不过贫道从湖口县回来前,欧阳公子手下的王掌柜,挽留贫道,去了观音禅寺那边,半夜蹲守,抓了一批人……” 谢令姜立即追问:“什么人?那这些人呢?王操之又在哪?此事大师兄知道没。” 陆压摇头: “具体没问,不过王兄带着嫌疑犯,提前在双峰尖渡口下船了,去找欧阳公子了,你们刚刚也说他早上就出城赶过去了,应该能遇到。” 谢令姜与离裹儿对视一眼,呢喃: “王操之带你在观音禅寺抓的人……” “王爷、王妃、谢姑娘!槐叶巷那边来人了。” 顺伯的身影去而复返,突然来到门前汇报。 听到槐叶巷三字,离闲立马起身: “谁?什么人?” 谢令姜立即投去关心眸光。 “是甄大娘子派的丫鬟,过来询问王爷和谢姑娘,问你们有没有看见绣娘姑娘,说是人不见了,翻遍宅子也找不到,那边的叶姑娘说,她早上带绣娘姑娘来过王府找檀郎,绣娘姑娘想见他,不过没见着人。” 众人皆是一怔,离裹儿想到什么,立马道: “早上是大郎接待她们的,告知了她们欧阳良翰去了双峰尖。” 谢令姜秀眉凝起,担忧道: “两种可能,一是云梦剑泽的人找来了,二是绣娘妹妹来王府找人无果,转而去了双峰尖。” 离裹儿脸色冷静的分析: “现在想来,绣娘姑娘大清早过来欧阳良翰,有些奇怪,可能不是卿卿我我,而是有什么事要讲,结合今日情形,很大可能是和大佛庆典有关,可能是知道些什么,加上今早的水贼异动……云梦剑泽很大可能今日真要对大佛动手。” 她转头对谢令姜道: “这么看,绣娘姑娘去找欧阳良翰,可能是报信,未尝不是好事,有绣娘姑娘的关系在,云梦剑泽那些越女们,或许对欧阳良翰能留一手。” 谢令姜思考片刻,轻轻颔首,脸上忧色少了一些。 红裳女郎离门口最近,转过头,直接吩咐顺伯: “你带话过去,让丫鬟回槐叶巷回话,告诉甄姨,绣娘姑娘不在王府,但先别担心她,也不用到处急乱找人了,先把檀郎家中的重要行李收拾一下,等待消息,今日浔阳局势可能有变,让她们静待风声。” “老奴收到!” 谢令姜细细叮嘱后,顺伯抱拳退下。 谢令姜回过头道: “不能再等了,大师兄好不容易说服容真,集齐手令,帮咱们调走白虎卫甲士,现在是难得空窗,咱们先按事先预备的方案行动,随机应变。” 众人颔首赞成。 谢令姜提剑,准备出门,莫名说道: “那就兵分两路,你们饮冰去,我与陆道长……” “不,分三路。” 离裹儿脆声打断,在谢令姜等人疑惑目光看来时,她沉吟片刻,认真部署: “谢姐姐,我们按原来的方案行动,不过陆道长单独摘出来,陆道长本就不在欧阳良翰和咱们约定的方案之中,不如让他现在去浔阳渡找寻阿兄,看能不能将他接回来。” 离闲、韦眉立马点头赞同: “有道理,得去接下大郎。” 谢令姜沉思了会儿,点点头: “行,不过等会儿陆道长接回了人,要来与我汇合,咱们不能全待在一起,他是中品炼气士……这是大师兄此前特意嘱咐的。” 离闲一家人交换了下目光,颔首同意。 陆压疑问:“这是为何?贫道不在旁边,万一王爷和小公主殿下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谢令姜坚持摇头: “这是大师兄的嘱咐,咱们必须听大师兄的。” 陆压沉吟片刻,道: “若是找回了世子,贫道可以走,暂时离开,把世子留下。” 谢令姜依旧摇头:“不管世子能不能找回来,陆道长都要来找我。” 陆压与谢令姜对视,前者眉头渐渐皱起,后者眸光寸步不移。 离闲这时开口,拉了拉陆压胳膊: “陆道长,檀郎的话不管你觉得对不对,都必须谨慎小心些质疑,以前其实有过不少次,我们刚开始都觉得是檀郎错了或者多虑的,可后来回过头看,发现他是一语中的。” 陆压怔了下,旁边的离裹儿朝他轻轻颔首。 陆压犹豫片刻,在谢令姜注视下,点了下头,他好奇问道: “谢姑娘还没说咱们是去哪?饮冰又是何意?” 谢令姜不语,红衣抱剑,走到桌前,端起一碗冰窟新取出来的绿豆汤,一饮而尽。 …… 双峰尖外。 林间一辆等待的马车内。 二人相拥。 欧阳戎感受到绣娘手臂的力度,笑容温和的问道: “怎么了,突然找过来,咳,总不会只是抱我一下吧。” 赵清秀小脸在他怀中埋了会儿。 她头不抬的抓起他的手掌,在手心写道: 就是想你 欧阳戎摇摇头,语气敏锐且冷静: “那不会,肯定不只是这原因,虽然这原因也很充分,但肯定还有别的原因,因为绣娘不是任性的女子,会替人考虑,而绣娘当然知道我现在很忙。” 他说到后面,笑了下,揉了揉她埋胸的小脑袋说: “老实交代,什么事,让你奔波过来。” 赵清秀安静了会儿,手指在他掌心刚写一个我字,就停顿画圈,似是徘徊起来。 欧阳戎虚握拳头,抓住赵清秀写字的手指,单手捧着她出神的小脸蛋道: “你说,问题,我来解决。” 简简单单几个字,令赵清秀缎带下方的睫毛一颤。 她蓦的扯下蒙眼的青缎带,在他面前,仰着一张出水芙蓉般的小脸,一双眼睛黯淡呆滞,却像是很认真很认真的“注视”他,就像黑夜中迷路的旅人睁大双眼穷极目力想要看清前方的一粒灯火。 赵清秀不再犹豫,写道: 我是越女,真实身份是云梦剑泽这一代的越处子,女君殿排行第七的女君,未来元君第一继承人,我和你提过的家人们,其实是我的师姐,她们的女君称号你应当听过,江南的官府都在通缉 她逐一写完这一排字后,立马心生一阵悔意,写字的纤瘦小手拳头下意识的握紧,可是旋即,屏气凝神紧张之中的赵清秀,清楚的听到了面前的儒衫青年嘴中呼吸声,他的吐息十分的均匀,一如往常,没有丝毫要变得更急促的趋势。 她不禁有些怀疑,是不是她写字写得飞快,檀郎没有认出那一排字,于是清秀少女又低下头,一笔一划,专注的再写了一遍。 停笔后,赵清秀隐约感受到,面前的儒衫青年似是歪头思索了下,随后他嗓音温和的问道: “写两遍干嘛?重写是有漏掉没说的吗。” 停顿了下,他笑容和煦的揉了揉她发鬓散乱的脑袋,连带着发鬓间的冰白玉簪子发出“珑玲”脆响。 昏暗车厢内,他略磁的嗓音似乎比这道玉石碰撞声还要响亮震耳: “嗯是越处子、未来元君,然后呢?” 赵清秀小脸呆愣,纤瘦娇躯被钉在了座位上,木偶般静止,任由他一只宽厚的手掌肆意摸头并……捏脸。 没错,某人已经开始上手捏脸了。 欧阳戎两根手指轻轻捏着这位越处子兼未来元君右侧脸蛋上的婴儿肥,他温声细语的重复问她: “然后呢媳妇?嗯,你继续写,我在看。” 座位上,盲哑清秀少女的一张小脸蛋渐渐浮现出大片的晕红。 炽热滚烫,如火如霞。 …… —————— (ps:距咱们月票抽奖活动结束,倒计时4八h,7号凌晨截至并开奖,百份书友福利奖品可抽~ 好兄弟们若有票,别留月底呀,可投票抽奖!) (本章完) 第742章 檀郎放心,我最会跑了 第742章 檀郎放心,我最会跑了 赵清秀脸很红。 若是此刻打开马车的帘子,任由外面天光照进来,便能看见,她两边脸颊红彤彤的,面上的表情既是羞涩又是震惊,一张小脸蛋此时的神色变化十分精彩复杂。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坦白的少女像是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檀郎知、知道了,早就知道了? 她颤指写道。 欧阳戎注视了一会儿赵清秀,轻声说: “此前觉得你可能只是云梦剑泽的一位普通女君,见你时,你又盲又哑的,谁能想到你是越处子?” 他轻轻摇头,有些云淡风轻的开口: “不过后来经历了几件事,心里便也笃定了七八成,一件事是我在官府那边早就得知越处子在城中,很大可能躲在承天寺,而我们又是在承天寺相遇的。 “另一件事,发生在方家姐妹离开那一日,她们其实是被我收拾的,和那个神神叨叨的一指禅师一起,不过这对姐妹花确实有些藏不住事。 “还有一件事是和小师妹有关,她应该是早就知道的对吧,在龙城时就知道了,那时我正昏迷,是你救的我,她应该是见过你的,也知道你的存在,不然那日在幽静小院见面她不可能那么容易接受,也不会这么快就接纳你,还反复叮嘱让我莫辜负你。 “小师妹应该是有好几次准备和我直言的,不过,到了这时我早已经心底确定了大半,用不着她说了,小师妹那一阵的犹犹豫豫只是再度证明了下我心中想法罢了。不过还是心照不宣为好,先不点明了。 “若没猜错,我在龙城昏迷的那段时间,应该是发生了一些难言之事,不然小师妹不会瞒着我的,此事很大可能王府那边也知道,和绣娘你有关…… “不过她们既然选择在我醒来后瞒着我,应该是怀揣了自以为的好心,才有了对错难言的隐瞒之举,我不是太想直接问。” 欧阳戎情绪出奇的平静,细细诉说,不恼不怒,只不过他的话语落在赵清秀耳中,语气给她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在里面的感觉。 赵清秀一件一件的听完,身子渐渐有些摇摇摆摆。 欧阳戎见状,稍微止住话语,弯腰从座位下方的暗格中取出一条常备的天青色缎带。 他伸手去扯下了赵清秀眼睛处已有湿痕浮现的缎带,把干净的这条替换了上去。 赵清秀顺着他拉扯的动作,轻轻侧着脸,靠在他肩膀上。 “其实还有一件你可能不知道的事,在这其中也很重要。” 欧阳戎的动作万分轻柔,为她系着缎带,在脑后打了个蝴蝶结,他继续说: “我早知道你是绣娘了,当年那位童养媳,从龙城县到江州,从东林寺的净土地宫到承天寺外的幽静院子,你一次次‘的恰巧’出现在我身边,装路人,扮病友,当厨娘,我知道你心意,也知道你还不愿意表露坦诚相见,那我干脆也装作与你新认识吧…… “对了,赵清秀,你现在的正名是不是这个?云梦剑泽这一代的越处子,山上最新的剑术魁首。 “不过我最开始不知道,只知道你是女君,但你与我娘亲同族同姓,自然也是姓赵,姓赵的女君……嗯。” 赵清秀情绪激动难耐,听到面前的儒衫青年呢喃着她的名字,轻吟起来: “童养媳绣娘……越处子赵清秀……绣娘……赵清秀……赵清秀若有小名,不正是同音的绣娘吗?也不知道谁给你取的正名,真是贴切。 “另外,你那些家人,嗯,师姐们,当初在龙城东林寺悲田济养院的花名册上伪造程序签字带你走时,其实也露过馅,填过‘秀娘’二字,秀娘就是绣娘啊,不是吗,是这样的,就该是这样的……绣娘,媳妇,你说是不是?” 欧阳戎目视前方,自言自语,自问自答,说到后面,低头笑问起了肩头上的清秀少女。 赵清秀听的十分出神,小脸有些难为情,却又激动,情难自禁的写道: 檀郎说的全对,没有猜错,我是绣娘,先是绣娘,后面才是赵清秀 欧阳戎也正色点头,同样强调了一遍: “我也是,我先是檀郎,后面才是欧阳良翰,它们有先后,它们就该有先后。” 赵清秀深呼吸一口气,低头写: 檀郎会不会怪我隐瞒 欧阳戎摇头: “不会,各人有各人难处,我也有,我也有隐瞒,而且不只是欧阳良翰的身份,但是就算有又如何,咱们现在不还是走到一起了,不影响。” 赵清秀喜极而泣,垂首去揉了揉缎带下的眼角。 欧阳戎伸手揉她脑袋。 这时,赵清秀似是想到什么,欧阳戎看见她脸色一变,有些煞白,抓起他手,立马写道: 差点忘了,檀郎,我这次过来除了坦白身份,还有一件重要事要说 欧阳戎神色恬淡,平缓说道:“绣娘你写,我在看。” 只见赵清秀低下头,从侧面看去,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满是严肃认真神色。 她一字一句的写道: 我二师姐来了 “在哪?浔阳石窟旁边吗?” 欧阳戎朝左右望了望,脸色并不意外。 赵清秀却摇摇头。 她是要来,后面大师姐也要来,但她是先找的我,一个人来找的,她知道了我们的事,你的官方身份也是她告诉我的 欧阳戎点点头问: “你这位二师姐是何意思?” 二师姐代表师门,给了我两个选择……她甚至建议我来找下你,让我不要武断下决定,让你也来选,一起选 欧阳戎眯眸,轻声问:“什么选择,绣娘先讲。” 赵清秀胸脯起伏了下。 二师姐说,我……我们只有两条路,一条是我可以不走,但她回去不好交差,后面还会有人来,并且大师姐和宗门那边后面会对你、对咱们做什么,犹未可知…… 她在欧阳戎掌心写字的速度到了后面越来越慢。 若是眼睛还在,还没失明,赵清秀此刻应该已经侧目,去看欧阳戎脸色了。 欧阳戎低头,默不作声的看着。 赵清秀也渐渐察觉到了身前檀郎的寂静,字越是写,心中不可避免的越是忐忑。 像是等待着某种最后的审判一样,她也不知道自己害怕什么,是他权衡后的答应,还是他虽然拒绝但是却前置有一段长久的沉默,有了内心的犹豫挣扎? 赵清秀也不清楚,她突然察觉到,其实有些事情,说出来后,对方光是只要短短三息的沉默,就已经很代表问题了,哪怕只是在认真思考。 赵清秀以前是很喜欢安静沉默的,也很享受和檀郎在一起时的安静沉默,那种默契无言的时间。 可是此时此刻,她从没有像此时此刻这样的害怕起檀郎稍后会有的习惯性的安静沉默。 赵清秀突然抬头,一张小脸努力露出灿烂笑容。 只见清秀少女斜靠着儒衫i青年肩膀,像是有些欢喜献宝般的朝他继续写道: 嗯,算是剑泽那边的最后警告,是有些严重了,但那边也没有太大恶意,檀郎莫怕,咱们还有第二条路哩,我觉得似乎也不赖的,二师姐说,只要我今日跟她回去,也不需要我去插手关于大佛的事情了,今日就走人,暂、暂时离开檀郎,就是先回一下剑泽而已,若檀郎点头,二师姐保证,今日不管城中发生什么事,她与宗门都会保护檀郎你的平安,还能额外赠一份大好处…… “别讲了。” 赵清秀写到一半,被欧阳戎立即出声打断。 她巧笑倩兮的歪头,写字问道: 檀郎不听我讲完好处吗,你先别说话,看完再说……大师姐说,选第二条路会赠你一份政绩,若是剑泽攻破了双峰尖和浔阳城,可以配合着和你上演一出你收复失地的戏码,给你积攒力挽狂澜的功劳,除此之外,还额外赠送一枚特殊云梦令,往后天南江湖上不会再有人伤你,也方便你往后治理江南,其实我暂时回去一趟倒也没事,那边困不住我的,我后面会再跑出来的,檀郎你放心,我最会跑了…… 赵清秀还没写完,就听到面前的儒衫青年轻笑了一下,像是面朝浔阳城那边,隔空的轻轻点了下头,就在她心中“咯噔”一声一颗心一落千丈、就要重新挤出笑颜之际,旁边传来了儒衫青年斩钉截铁的打断嗓音: “都说了,不用再讲了,你也不用跑什么,绣娘,你不许走,我也不走,咱俩就待在一起。” 欧阳戎两手捧住赵清秀的愣神小脸蛋,一字一句的说: “去和这二师姐……嗯,就看在她还算有点讲究,还让你过来坦白问我的份上,我暂且随你敬称一句……去和这二师姐说两个字,休想,此事谈也别谈,选个锤子选。” 赵清秀听到一向儒雅随和、温文尔雅的檀郎嘴里吐出了脏话,他似乎还朝她竖起了两根手指示意: “第一,只要让你走,哪怕只是所谓的暂时,都不行,决不同意。第一,我不爱做选择题,小孩子才做选择题,绣娘,你听到没?你也不能选。” 赵清秀嘴巴微微张开,似是各自缎带“注视”着面前的他,无声张嘴了好一会儿,她胸前有一口气在飞速积聚。 她仰头用力的“啊啊”了两声,头不低的再度写字: 檀郎就不考虑一下吗,若是不选,师姐和师门那边不会罢休的,大师姐脾气火爆,恐会动手,在天南江湖几乎没人可以挡住她……我已知你心意,可檀郎要冷静一些,再想想吧 赵清秀当即听到欧阳戎几乎没有一丝犹豫的铿锵嗓音: “我,欧阳良翰,不同意。”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赵清秀觉得似乎敌得过千言万语,她指笔下的所有话全都烟消云散了。 赵清秀怔怔出神,一颗芳心万分的感动。 放在他手掌上的食指卷缩,情难成书。 欧阳戎认真道: “有啥事咱们一起面对,绣娘,你写字时透露的劝我的想法,所谓的为我好的想法,我不爱听,忘记那天我和你说的了?忘记那个‘家’字怎么写了?” 赵清秀偏过头,吸了吸鼻子,擦了擦脸,又紧紧拥抱住他: 没忘,不过、不过我确实很会跑,悄无声息的,若是回去确实不打紧的,只要你不是不要我了,不,你不要我了,我也要跑出来找你…… 欧阳戎无奈:“说什么傻话呢。” 说到一半,他发现正在擦脸的赵清秀,表情出神的擦着擦着,开始有些哽咽了起来,她张着嘴巴,胸口一阵剧烈起复。 无声的哭泣。 清秀少女也不知在哭什么,很用力很用力,却用手背挡着嘴巴,没发出一丝声响。 欧阳戎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问了下话,赵清秀也不答。 他只好抱着她, 二人相拥。 直至过了一会儿,欧阳戎感受到赵清秀在他手心开始写字: 檀郎,我其实是和你一样的心意,但我怕、我怕、我怕多了,一时难改,是我疑神疑鬼了,我对不起你 欧阳戎坚定摇头: “你没错,绣娘已经很勇敢了,比世间大多数女子勇敢,你知道来找我商量,知道征求另一人的意见,不藏着掖着,已经胜过世间大多数人。” 赵清秀喜泣交加,紧紧抱他,她眼前一片黑暗,却又一片光明。 似是想起什么,赵清秀立即脱离怀抱,一脸正色的写道: 檀郎,既然咱们都做出了选择,接下来就必须一块配合,思索对策…… 虽然目前来看,情况艰难,大师姐她太强了,一旦等她腾出手来,一定会来找我,再加上其它师姐们配合,到时候整个天南江湖咱们都无处遁形,我现在是六品修为,不知道你对修行一事了不来了解,不过大师姐是五品,是实打实的上品炼气士 赵清秀语气冷静的分析道,却藏不住有些悲观的情绪,她勉强笑了下,安慰起了欧阳戎: 所以目前看,走硬的不行,咱们先来软的,我原先准备试着说服大师姐……莫担心,先试试此法,大师姐心底还是善良的,只是脾气大了一些,咱们到时候尽量不惹她生气,好好招待…… 不过檀郎莫忧,我是绝对不会让她们伤到你的,到时候你站我后面,实在不行,咱们就一起跑路,我或许打不过大师姐,但我最会跑了 眼睛看着赵清秀坚定无比的脸色,耳边还听着她似乎准备独当一面让他退后吃软饭的铿锵话语。 欧阳戎面色稍微有些古怪起来。 (本章完) 第743章 大丈夫当钻裙底!【求月票!】 第743章 大丈夫当钻裙底!求月票! 车箱内,赵清秀看不见欧阳戎此时的怪异表情。 她继续挽着他的胳膊,在他手掌落字,倾诉心声。 欧阳戎忍不住多瞧了眼另类方式“碎碎念”的她。 欧阳戎一直觉得嘴里爱碎碎念的小娘最可爱,她什么话都想和你说,一天到晚,一张小嘴都叭叭叭的,悲喜或赌气都会和你悄悄念叨。 相反,那种高冷冰山一样的小娘反而最是无趣和空洞,若是漂亮些,或许初见时能给男子一种征服欲,但是征服拿下之后呢?很可能还是一只沉闷的花瓶,此前的高冷无言很可能是掩饰了某种肤浅无知,带回家前所看到的,可能就是她的所有、是其仅能拿出手的了。 因而,漂亮的花瓶千篇一律,可爱的小娘却各有各的有趣。 直到欧阳戎一声咳嗽,打断了赵清秀的独白。 “绣娘是要我站你后面吗?但我一般爱站在前面,往后站,躲你身后,恐怕办不到。” 赵清秀歪了下头,像是怔了下。 重又写道: 我知道,檀郎最好了 她撒娇似的轻轻摇了下欧阳戎胳膊,浅笑写道: 但咱们现在面对此事,涉及往后的日子,都需要理智一些,我要理智,檀郎也要理智,不合时宜的勇敢有时候会适得其反,好嘛檀郎, 欧阳戎闻言,认真想了想,十分严谨的回答: “也行吧,我尽量理智一些,但她见了我,要是先不理智,那我也没办法,只能也不‘理智’了。” 赵清秀松了口气,有些笑意的写道: 好,到时候大师姐万一来了,咱们先别激怒她,先好言劝下,别担心,有我在,大师姐不会一见面就动手的 欧阳戎勉为其难的点头:“那行,但她也别激怒我。” 赵清秀只当他是在赌气爱面子,轻轻摇头,继续写道: 檀郎,咱们先想好最坏的打算,若是动手,咱们就跑,我带你跑,我吃过一种叫‘龟甲天牛’的奇物,只要小心些,大师姐她们找不到我们的 万一的万一,我被带回去了,也会竭力讲条件保证檀郎你性命无虞,若是这种最糟糕情况,檀郎可否耐心等我,等我成了元君,修为提升,大师姐她们管不到我了,一定找你,到时候就没人可以分开咱们了…… 欧阳戎眉头挑起,说: “绣娘未免太悲观了,虽然未雨绸缪一些没什么不对,不过……” 他摇摇头: “不过你放心,到不了那一步,你的师姐们大概率是分开不了咱们的。” 原本蹙眉的赵清秀愣了下,欲言又止,最后写道: “檀郎不要小瞧了大师姐那边,另外,咱们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别借助官府那边的人手,不仅挡不住,可能还会惹得大师姐她们反感,她们对朝廷的人印象很不好。” 赵清秀听到欧阳戎突然问道: “话说,你们剑泽是不是以前在龙城时就在找什么东西?” 赵清秀轻轻颔首:“嗯。” 檀郎是不是听说过什么 赵清秀问完,等了会儿,发现欧阳戎不说话,似是思索着什么。 她感受到欧阳戎好像换了个坐姿,伸手去打开了座位下方的暗格,似是要取出某物。 怎么了檀郎 欧阳戎一边取东西,一边莫名问道: “绣娘,若没猜错,当初咱们在承天寺见面那一日,你就在找东西的是吧。” “嗯。” 欧阳戎又眯眸问: “你当时是不是来过我的马车,找到过我座位下方的这处暗格?” 赵清秀回忆了下,轻轻点点头。 “嗯嗯。” 檀郎想说什么 她一张小脸愈发疑惑。 欧阳戎抿嘴,从座位下方掏出了琴盒。 赵清秀不禁微微低头,伸手摸去,似是好奇是何物。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马蹄声。 剧烈的马蹄声,是大批的兵马靠近。 欧阳戎和赵清秀齐齐偏头看向外面。 外面传来阿力禀告的声音: “公子,那位女史大人在找您,说是王府那边的兵马到了,喊您过去看看。” 欧阳戎先是转头叮嘱: “绣娘在车上等我,不要走动,我要先进去一趟,喏,给你,帮我保管好此物,等我回来再打开,对,抱怀里,不过此面要朝外面。” 他扭头招呼了一声外面: “知道了阿力,马上来。” 赵清秀有些奇怪的接过他递出的盒子,手掌摸了下外面,发现这是一个长条状的琴盒,抱着沉甸甸的。 也不知道里面的琴到底是何材质。 不过赵清秀还是老老实实的抱在怀中,照着欧阳戎的吩咐,将其中一面朝上,在车内乖巧等待。 “绣娘,稍后阿力可能把马车往江边开一段,停在一个特定位置,你别担心,是我吩咐的……先走了。” 欧阳戎从下方暗格顺手取出一件预先准备的绯红色官服,径自披上,就要下车,突然发现手掌被赵清秀抓住。 “怎么了?”他疑惑回头。 赵清秀写字道: 檀郎,师姐她们可能要对大佛不利,你小心 “我知道,你放心,我……见机行事。” 那你要小心虫娘 “什么虫娘?” 就是一只大鸟,有三足,它一旦出现在天上,你立即离开大佛,那是预警,务必离它远远的 欧阳戎顿时想起当初载着雪中烛的三足怪鸟,点点头: “你意思是你大师姐又要坐鸟过来?好,明白了。” 赵清秀摇头:“啊啊。” 在否定。 欧阳戎寻思道: “也差不多是吧?反正见到那只虫娘在天上,就离远点是不是?好。” 欧阳戎颔首,不再多问,下车远去。 赵清秀抱着琴盒,坐在马车内,蒙眼小脸朝向欧阳戎离去的方向…… 欧阳戎找到容真的时候,她正在双峰尖渡口外的一座亭子里,与一位心腹的中年女官讲话。 也不知道是在吩咐些什么,欧阳戎走进去时,中年女官已经低头领命,转身离开,目不斜视的经过了欧阳戎。 “她这是要去哪?” 欧阳戎随口问。 “回城里办点事。” 容真也随意道。 她又轻声问:“你刚刚见谁去了?” 欧阳戎指了指身上: “家里来人,为我送了一件官服,我换了下,去庆典还是得正式些。” 容真打量了下他身上的绯红官服,点了点头。 就在欧阳戎开口之际,宫装少女突然伸手,从前者胳膊上捻起了……一根细长的头发。 女子的头发。 容真两指捻发,眯眼仔细看了看,又抬头看着他脸庞。 欧阳戎见到头发,顿时认出了是绣娘的,老脸红了下。 不过他却神色自若的抬手,随意拂走了容真手中的秀发,若无其事道: “哦,来的是女眷,应该是她迭放的时候留在官服上的。” 容真默默看他。 气氛稍微尴尬。 …… 浔阳渡。 离大郎从离开王府,到抵达渡口,一路上就和做梦一样。 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竟然敢一个人跑出来。 但从他得知卫安惠在这里起,知道她可能羊入虎口起,就心中涌起了一股冲动。 离大郎快马加鞭,不敢停下脚步,他怕稍微慢下来,自己就会后悔,会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让家人失望,会忍不住掉头回去,磨光了勇气。 抵达渡口,离大郎四望一圈。 市贸司那边好像有人聚集,应该是六郎在那儿办事。 不过离大郎没有去找他,离大郎的目光很快锁定了卫安惠的车辕,立马赶了过去。 他观察了下,卫安惠的马车周围丫鬟侍卫并不多,因为突然戒严缘故,渡口人群乱糟糟的,离大郎趁乱钻进了马车。 “苏扶?” 卫安惠原本正在发呆出神,见到离大郎溜上来,小脸惊诧的看着他。 苏扶是二人当初在云水阁第一次见面,离大郎的化名,卫安惠似乎就一直用这名喊着了。 离大郎迫不及待的坦白: “安惠郡主,我接下来的话,你好好听,别打断,我不是来告别,只是来提个醒,你现在不要去湖口县,那边危险。 “水贼今早已经占领了湖口县,准备袭击浔阳城,而且良翰已经让六郎封锁浔阳渡了,可能是担心那些水贼有流窜过来的,在浔阳渡登船……” 他快言快语,深呼吸一口气,继续道: “反正你现在再乘船,就是羊入虎口了,你……你信我一次,先回去,回去躲着,改日再离浔,今日城中可能有危险。” 一口气说完,他在原地喘着粗气。 卫安惠小脸呆呆的看了会儿他。 “你看什么?到底没听清楚?” 离大郎不禁加重语气催促。 卫安惠下意识的摇摇头,在离大郎急得跺脚准备重复之际,她又赶忙点点头。 “嗯嗯。” “行,你知道就好。” 离大郎只觉得一张脸很滚烫,眼见二人相顾无言,他舔了舔嘴唇,准备下车走人。 “等……等等,你等等。” 离大郎停顿:“干嘛?” 卫安惠注视了会儿他脸庞,就在离大郎皱眉要开口之际,她颤声问出: “苏扶,你、你不是一直拒绝我发的请帖吗,没一次例外,你怎么又担心起我了?” 离大郎偏过头: “一码归一码,我心善,助人为乐。” 卫安惠直直的盯着他问: “那你既然知道这边危险,可能有水贼,你还来找我?就……就不怕自己的危险?” 离大郎渐渐憋红了脸。 “我……只是……我……” 突然,他停止了结巴,回过头,大声说道: “不怕,我喜欢你,所以我就想来,就这么简单,你管不了我,好了,我说出来了,你现在舒服了吧?那我走了!” 他破罐子破摔,埋头要下车 卫安惠一脸急色的拉住他胳膊,挽留道: “你等等,你先别走,下面危险。” 离大郎匆忙摆手,不敢回头,要晃荡开她手臂: “什么危险,我现在立马回去,再留下才危险呢,都说了与你无关,你管不着。” “你别动!” 卫安惠突然前倾,抱住离大郎。 后者瞬间顿住。 她埋头在他肩膀上,一张脸也羞的不敢见人,嘴皮颤着说: “你别走,能不能听我也说下?” 离大郎有些动容:“你、你要说什么?” 这位并不漂亮却温婉纯良的卫氏安惠低声道: “其实我、我也钟意你。” 离大郎咽了下口水,呆木头一样问: “我、我有什么好钟意的?” 卫安惠问:“那你为何喜欢我?” “我是觉得你和其它小娘不一样,第一眼就觉得,没有为什么。” “可我不漂亮,没你阿妹好看,也没容女史她们好看。” “不一样!我就是觉得你五官耐看,怎么看也不腻,你服孝那会儿,不是我不守礼数,可我一天不见你我就想你,也是那时我确定了自己心意,我就是喜欢你,卫安惠!” “我也是。” 卫安惠欣喜道,忍不住全部吐露: “从第一次在云水阁见面,你误会我是茶艺师,躺在我膝盖上起,我就觉得你好有趣,再到后面,你天天缠着我,刚开始还烦你,但越到后面越……有一段时间你不在城里,我才发现,心底是想要你在的……” 离大郎涨红了脸:“我、我……我哪里好了……”他满是自卑心虚的小声问。 “别说话,抱……抱我。” 卫安惠紧紧搂着他,离大郎也用力抱她。 二人紧密相拥,两颗心从未如此的近过。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杂乱声,整个浔阳渡似乎都乱了起来。 马车外传来一些刀兵碰撞铠甲的声音,旋即氏一道男子的抱拳冷酷声: “郡主殿下,打扰了,有人看见浔阳王世子离扶苏进了渡口,他有没有来找过你?” 离大郎瞪大眼,卫安惠也着急四望,少顷,她突然按住了他脑袋,往下面按。 离大郎疑惑。 卫安惠低声:“进、进裙里。” 离大郎一愣。 少顷,憋红了脸的他,乖乖招办,低头钻进了卫安惠的长裙中,匆匆藏好…… ———— (ps:月票抽奖啦!百份奖品机会多多,像参加的兄弟别忘了投月票呀r2) (本章完) 第744章 裙下窥秘,雾里看花【求月票!】 第744章 裙下窥秘,雾里看花求月票! 浔阳渡码头,一辆尊贵车辕外。 一位面孔冷酷的绿袍壮汉,带领几位鲜卑侍卫飞速赶来,在车辕前停步,抱拳行礼。 带头的绿袍壮汉毕恭毕敬的问了一句。 这绿袍壮汉与鲜卑侍卫们的衣袍下面,似是披甲,刚刚跑动刹车后,腰间佩刀与甲胃碰撞,发出清脆铁声。 车辕内,寂静了一小会儿。 旋即,里面传来卫安惠的一道温温柔柔嗓音: 「我没看见,唔,你们在找他?」 绿袍壮汉微微皱眉,不答她的问题,耐心问道: 「可是刚刚有人看见他跑过来了,骑一匹快马赶至,钻进了码头的人群里,朝这边跑-—--郡主殿下,离扶苏真没来找过您?」 「没有。唔,他来找我作甚?」 绿袍壮汉与侍卫们听到这位郡主殿下的语气似是有点困惑。 车辕内,卫安惠正襟危坐,一袭长裙曳地,她低头,仔细整理了下宽大的裙摆,继续开口: 「我在等船呢,咱们什么时候出发,对了,武叔呢? 绿袍壮汉锁眉盯着这辆尊贵车辕,摇了摇头: 「武爷马上就到,在来渡口的路上,特意命令小人保护郡主殿下安全,小人名叫卫锦,郡主殿下,若是有什么事,你可以放心与小人说,小人虽然出身魏王府,但魏王府、梁王府向来两府一家亲,不必有何隔。” 「我没什么事要说,只是等的有些无趣,嗯嗯,知道了,你们辛苦了,回去我会和父王说,给你们请赏,你先退下吧,我乏了,闭眼一会儿。 卫安惠礼貌客气的赶人。 可此话说出后,她等了一会儿,外面依旧悄无声息,没有脚步或者铁器碰撞声。 绿袍壮汉与鲜卑侍卫们没走。 卫安惠语气隐隐有些不快: 「怎么,还有什么事?」 卫锦保持抱拳姿势,一板一眼说: 「郡主殿下,能否打开下车帘,不知是否方便。」 卫安惠轻轻摇头: 「不方便。」 卫锦眉头越发皱起。 卫安惠语气加重了点,不过听起来依旧柔柔弱弱没有攻击力: 「你是怀疑我吗。」 卫锦摇头:「小人不敢,只是有人看见—” 「闭嘴,全都滚开!谁让你们围上来的,惊吓郡主,是活腻味了吗?「 就在卫锦话语说到一半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严肃呵斥声。 卫锦身子抖了一下,不等他反应回头,旁边已经走过一个身穿马夫装的国字脸大汉,快步走到了卫安惠的尊贵车辕前,一路走路带风。 「武叔。」 卫安惠听到外面动静,顿时松了口气。 「武爷!」 卫锦带着下人,朝国字脸大汉敬畏抱拳,他们眼底都浮现出了某种难言的畏惧崇敬,似是很怕他。 尊贵车辕前,卫武不理这些手下,先朝车内的卫安惠恭敬抱了下拳: 「惊扰郡主了,下面人粗鄙,不懂事,我来处理,郡主继续休息,船等会儿就到。” 卫安惠突然掀开了车帘。 她似是不经意的露出了她独自一人的车内空间。 卫安惠乖巧的点了下头: 「嗯,没事的,武叔辛苦了。” 低头抱拳的卫武,顿了一下,微微抬眼,瞧了一眼车内朝他甜笑的长裙少女。 后方的卫锦等人,也侧目看向车辕里面,迅速扫了一眼,又迅速低头,不敢说话。 卫武背手而立,默默回头,冷冷扫了一圈卫锦等人,后者们像是犯错了一样,皆深深低头。 卫武平静说: 「若两位王爷在,你们都得领死,滚下去,郡主乘船走后,鞭答五十。」 卫锦忍不住解释:「王爷,是有暗哨看到离扶苏往— 他话语卡住,因为卫武已经向他投来一道平静冷漠的目光,本来冷酷脸的绿袍壮汉,打了个颤,紧紧闭嘴。 卫武刚要说话,后方车辕内正大大方方掀开帘子示人的卫安惠忽然道: 「武叔,算了吧,他们也算尽责,都不容易,处罚就算了。” 卫武抿了下嘴,摆摆手: 「去市贸司那边看看,别在这里碍眼,另外,还不叩谢郡主。” 「是,武爷。」 卫锦等侍卫们抱拳领命,又转过头,朝卫安惠方向「砰砰」磕头道: 「谢郡主善心!」 卫安惠偏过头,没看他们。 她这时打量了下卫武,发现卫武依旧一身低调马夫装,头戴白布条,不过他身后跟着八位高挑的陌生丫鬟,此刻正站在一旁等待。 卫安惠在府邸内没见过这些丫鬟,是跟随卫武一起过来的,一起来的还有一辆运货马车,此刻正停在卫安惠车辕不远处。 只见那车上叠有六七个大箱子,用绳子紧绑固定,不知道装的是什么,是卫武亲自驾驶过来的,那八位丫鬟守在车边,监督侍卫们卸货。 卫锦带着属下离开之前,似是想起什么,回头小声道: 「武爷,您的船准备好了,就在码头停着,能立即出发去双峰尖渡口——--”-郡主的船,还要稍等一会儿。」 卫武淡淡点头:「嗯。’ 卫锦转身要走,卫武突然道: 「等等。」 不等卫锦回头,卫武已经走了过去,他朝旁边的八位高挑丫鬟挥挥手,后者们从袖中取出一沓白布条,两手捧着,递给卫武。 卫武抓过这一沓白布条,丢进卫锦等人怀中: 「戴上,王爷赏的。” 「是,武爷!谢王爷恩赐!」 卫锦等人忙不迭将白布条带在额头前,和卫武一样,都是披麻戴孝一般的打扮,他们或冷笑或肃穆快速离开,赶去了市贸司那边。 卫武目送卫锦等人离去,又瞧了眼远处渡口停泊的某艘船。 此时的浔阳渡,因为戒严封渡的缘故,周围人群乱糟糟的,既有努力主持秩序的市贸司小吏, 也有散开戒严的零星捕头身影,还有以护送安惠郡主登船离开名义、散开布防的卫氏死士们。 卫武无视这些人群,回过头时,恰好与卫安惠目光撞到。 卫安惠柔柔一笑,关心问道; 「武叔等会儿要去哪。」 卫武似是没听见,没有回答,伸手指了指八位高挑丫鬟: 「她们会一路保护郡主,到了湖口县,拜佛过后,那边有船接你,一路回京。」 卫安惠问: 「武叔,湖口县那边没危险吧?」 卫武瞧了眼她,问: 「危险?你听谁说的?」 卫安惠打量了下卫武表情,轻轻摇头: 「没事,只是刚刚那些捕头进来戒严,说是有什么水贼的危险,好像是湖口县那边。「 卫武摇了摇头:「咱们已经派人提前过去铺路了,怎会有危险,郡主放心。」 他目光扫了眼卫安惠静悄悄的长裙和旁边的马车装饰品,轻声说,继续轻声说: 「今日真正的危险的是大佛那边,可能有反贼们袭击,我要去帮忙,这是王爷吩咐。「 ”武叔注意安全。 「嗯,多谢郡主关心。」 卫安惠又问:「武叔,为什么要去追离扶苏?” 卫武点头:「到处乱跑危险,当然是帮他们王府送回去。” 卫安惠点头:「哦。」 「郡主没看见吧。’ 卫安惠依旧摇头。 卫武也没啰嗦,转身走人,朝丫鬟们摆手: 「保护好郡主。” 卫安惠目送卫武离开。 不多时,关上了车帘。 外面,八位高挑丫鬟守在车辕边。 车内,离大郎从裙下匆匆钻了出来,已是满头大汗。 「你怎么了,脸这么红?」 「没事。」 离大郎用力摇头。 虽然她穿了亵裤,他也是非礼勿视,但是难免让其瞄到布料颜色,还有一些温热——-是个正常男人,都会面红心跳。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闹,随即而来的是巨浪般的惊慌声,渡口似是一时间多了很多人,还有更多的刀兵与铁甲的铁器碰撞声,很多人在往外逃,甚至有些冲撞到了卫安惠的尊贵车辕。 离大郎脸色疑惑,指尖微微掀开车帘,往外瞧了一眼,下一雾那,他脸色震惊,咽了咽口水。 「怎么了?」 卫安惠好奇,也起身弯腰,跟随他往外看了一眼,她小脸顿时煞白。 「这些人是—————·唔唔。」 卫安惠嘴巴被人堵住,翻眼往上看去,是离大郎。 他一只手掌紧紧捂住了她的嘴巴,眼晴透过车帘缝隙瞪着外面。 卫安惠看见上方离大郎的一张脸庞出奇的肃穆苍白,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浔阳渡。 欧阳戎与容真碰头。 解释完头发的事后,他脸色自若的问了下容真那边情况。 「李从善他们是不是带三百甲士过来了?」 「嗯。 容真摆摆手: 「双峰尖渡口,本宫让他们守着,杜绝那些水贼想要登陆的举措。」 「那就行。」 「你呢,外面布置的怎么样。」 「搞定了,闲杂人等全部劝退回城,留下的都是自己人,双峰尖南岸可以封闭了,安心迎击反贼。” 容真轻轻点头。 「对了,易指挥使也来了,带着元怀民来的,她提的建议,本宫就让人安排元怀民去双峰尖南峰了。” 「南峰?」 「嗯,大佛工地在北岸北峰山脚,他要绘画,能纵观北岸最好,最好风景一览无余。」 「也行。」 「你以前送本宫的那根碧玉杖,本宫让人送去给他了,方便爬山。” 「还是容女史细心。」 二人来到双峰尖渡口,渡口已经被封闭,李从善、妙真等人都在这里。 三百甲士没有渡江去北岸工地,留在南岸这边,负责看守渡口。 渡口处,易千秋也在,应该是刚刚送元怀民来的。 欧阳戎和容真一现身,易千秋的目光投了过来,落在了欧阳戎身上。 欧阳戎和易千秋打了个招呼,他又问道: 「容女史,见到王操之没?」 容真:「没,有段日子不见了,怎么,你也不知道他去哪了。” 「不是,我派他外出办了点事,还不见他回来。」 想了想,登船前,欧阳戎叮嘱了下李从善等人:「若是见到王操之,直接带他来大佛那边见我。」 「是,欧阳刺史。」 李从善重重抱拳。 少顷,众人一起登船,驶过双峰尖水道,去往北岸的大佛主石窟。 欧阳戎站在船头,望着白雾弥漫的江面,突然想起上次大佛秘密建成那日,进入浔阳石窟的情景。 不过今日似乎有些不一样。 他不动声色的回头,看了眼后方南岸树林。 心中的隐隐感应告诉他,一辆马车正停泊在林内某个预先规定好的位置,静静等待。 就和当初他去主石窟闭关时一样,不过今日却多了绣娘。 隔空感受到绣娘依旧乖巧抱着墨家剑匣没有丝毫打开的意思,欧阳戎讽然一笑。 这时,旁边有一道眸光投了过来,落在欧阳戎笑颜上。 是在船内笼袖静立的容真。 欧阳戎咳嗽了声,收敛起了表情。 俄顷,船只抵达北岸,欧阳戎抬脚上岸前,仰头望了一眼。 一座巍峨大佛的身影正在白雾中隐隐浮现,如同在画卷上勾勒出来的一样。 佛身是雾蒙蒙的白色,独独露出了最高处佛首的金灿灿一角,像在迎接他们·—” 第745章 画圣手笔 第745章 画圣手笔 元怀民的衣袍被露水打湿。 早上刚过,阳光初上,这条白雾弥漫的上山小路上,还有不少花草上尚有大颗粒的露水凝聚, 将落不落,恰好被一路登山的元怀民触碰掉下。 元怀民没有顾及这些,孤身一人,一声不的埋头登山,手里撑着一根碧玉杖,是那位容真女史派人送来的,方便他登山。 这里是双峰尖南岸的南峰山腰处,一条通往山顶的小路上。 双峰尖最初是连绵在一起的两座山峰,远远看去,如同李生兄弟,中间凹处的山脚根都紧贴着。 在江州前任长史欧阳良翰所主持的水利工程下,双峰尖如同一块蛋糕,被从中间切开,开凿出了一条泄洪的水道。 于是双峰尖被切割成了南峰北峰,分别坐落在南岸北岸。 浔阳石窟就是沿着北岸修建的,东林大佛所在的主石窟也在北岸,大佛背靠北峰悬崖。 双峰尖渡口则在南岸,从浔阳城前往浔阳石窟必经此地,原本中间的水道上有不少船只通行, 今日统统被扣押在了渡口,私人不准调离,正处于戒严状态。 所以元怀民眼下在爬的这座南峰,是能纵览北峰及其大佛的最佳观赏点。 这也是容真、易千秋允许元怀民登上此地的缘故。 他是今日负责描绘盛景的画师,也是易千秋给他争取的机会。 不过元怀民前几日便已清楚,易千秋为他争取来的这个机会,也是付出了代价的。 或者说,交换。 是彻头彻尾的利益交换。 哪怕元怀民十分不认可这一场交换,甚至替元氏感到愧疚可耻,羞与为伍。 就像他最近从吴先生那儿所得知的,当年秋娘与其父代表他们京兆元氏,去和大周朝廷所做的秘密交换一样。 元怀民并不是一个人上山的,后面其实还跟着一队白虎卫甲士,是早上分开前,易千秋派来保护他安全的,不过元怀民并没有让他们靠太近,也没有把自带的画卷纸笔交给他们。 上午的阳光渐渐升起,弥漫双峰尖内外的白雾未见消散。 南北峰间,白雾横江。 元怀民一手撑着碧玉杖,背着书生赶考式的小书箱,缓步登高。 背上的书箱安装有遮掩伞,里面放有一捆画卷,与作画工具。 有些画卷被布包裹着,看不清轴杆材质。 刚刚元怀民来时,是易千秋带他进来,没人检查他,毕竟不是登船去往北岸的主石窟。 另外,就算是检查也没用,今早出门前,吴先生早有准备。 想到这些,元怀民幽幽一叹,忍不住回头瞧了眼背后的那一捆画卷。 今晨在承天寺出门前的那一幕,他依旧记忆深刻。 元怀民低头看了眼碧玉杖,容女史说这是当初良翰兄给伤病之中、腿脚不便的她制作的,这次赠他登山。 可能是知道良翰兄好和他关系很好的缘故,这位容真女史对他也颇为面冷心热。 一想到这位女史大人大概率会誓死扞卫那座大佛,元怀民就有些心怀愧疚。 毕竟他还是带了这副桃花源图进来, 元怀民其实对于大佛什么的一直不感兴趣,就像不久前他求吴道子不要伤害欧阳良翰时所说的: 整个浔阳城,除了无辜老百姓,他只在意欧阳戎、秋娘,嗯,顶多再加一个「马冬梅」的生死,至于其它的,真的是无所谓了。 今早元怀民本来早就抵达双峰尖了,迟迟没有进入,而是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他是想等等良翰兄的,在其进入石窟前再见上一面,叮瞩几句。 不过良翰兄迟迟没来,易千秋又在一旁泼辣催促,他等了一会儿便放弃了,匆匆登山。 出神间,元怀民爬上了山顶。 他吐了口气,在山顶处找到一处风光最好的位置,摘下书箱。 扭过头,对身后那一队白虎卫道; 「在下想安静一些。」 白虎卫小队长抱拳,带人退远了些,不过还是在远远的瞧着元怀民所在的位置。 元怀民犹豫了下,从书箱里取出了一份青铜卷轴。 他脸色有些复杂,背对后方那些白虎卫甲士的视线,刚想打开布包,手中布袋已经自动滑落。 下一雾那,青铜卷轴在山风中无声展开, 一副桃花源图展露在空气中。 只见画中有一座桃花小院内,院内一株桃树下,有一个小老头盘膝而坐。 画卷展开的时候,这小老头灵动的抬头,看了一眼头顶,下一瞬间,他站起身,笑眯眯的走出了院子,也走出了画卷哪怕已经不是第一次见、早上刚见过一次,元怀民依旧有些瞪大眼晴。 吴道子从画中背手走出,走到元怀民身旁,笑眯眯看着他,随手拍了拍他肩膀,似是鼓励。 元怀民记得早上出门前,吴先生也是如此,叮嘱他几句后,直接展开画卷,背手走了进去,画卷自然合闭,落到他手中———— 此刻,元怀民有点胆颤心惊的回过头,看向不远处那一队白虎卫甲士。 他发现他们好像毫无动静,和之前一样,面无表情的望着他这边,像是无视了画中走出的吴先生一样,对于元怀民身边多出的人,置若罔闻。 吴道子又拍了下元怀民的肩膀: 「别瞅了,在他们眼中,你现在正在铺纸绘画呢。” 元怀民不禁问道: 「吴先生,你、你是人是鬼?为何能进画中?」 「老夫既不是鬼,也不是人,你猜是什么?猜中了就告诉你。」 老人眨巴眼睛。 元怀民欲言又止。 吴道子回过头,背手走到悬崖边,眯眼看了看山下的风景,有些满意的轻轻颌首: 「除了碍事的江上白雾,此地确实风景不错,适合作画。」 元怀民没有听,他这时才看见一个可怕的细节, 在这剧烈的山风之中,吴道子的衣摆竟然纹丝不动,像是在木板上固定了一般。 元怀民愈发流汗了。 吴道子回过头,瞧见元怀民表情,似是也发现了元怀民意识到的东西,老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走去书箱旁,取出一根墨笔,轻触蘸墨,随手在空气中画了几笔。 下一雾那,元怀民发现吴道子的衣摆在风中拂动了起来,有肆意漂浮之感,隐隐契合这位画圣擅长、名扬画史的「吴带当风」的绘画绝技。 但瞧了一会儿,元怀民又发现,吴道子的衣摆虽然动了,但是整个人背手而立的身躯有些扭曲起来,像是他周围的空间扭曲产生的效果一样———.-元怀民揉了揉眼,脸色愈发惊悚了。 「好了,不逗你了。」 吴道子笑着摆了摆手,身躯也停止了扭曲,衣摆也停止了漂浮,山风再次「吹拂」不到他了。 老人继续背手,眯眼打量着对岸。 他手指了指,对岸悬崖高处隐隐露出一角的金光佛首,朝汗流渎背的元怀民微笑道: 「果然,只有到了这里才看的真切,小元子,你瞧,这大佛不是已经建好了吗?佛首金灿灿的,但只要离得远点,却是一副大佛无首、未彻底完工的虚假模样—-这白雾的障眼法,真是无聊。」 元怀民这才侧目看去,发现大佛果然完工了,虽然早就隐隐猜到,此前双峰尖突然封闭,良翰兄和女史大人进去闭关时,他就大致猜到到了,但也是到了现在,才彻底确认此事。 元怀民此前在浔阳城内待着,对这尊大佛实在是不感兴趣。 很快,他移开了目光,忍不住问道: 「吴先生,你此前混进浔阳城,也是这个法子?」 吴道子不答,继续道: 「你之前提的要求,老夫答应你,你那头堂妹,还有好友欧阳良翰,老夫会保,也会替你向剑泽那边说一嘴,老夫递去的话,应该挺凑合。” 元怀民低头不语,眼睛盯着面前浮空的青铜卷轴。 在呼啸的山风中,青铜卷轴虽然固定在了大致的位置,纸张却也有些随风摇曳,如同小溪中的水草一般,有波浪的幅度。 元怀民突然发现,这卷轴纸张的波浪幅度,与吴先生周围空气的扭曲幅度隐隐有些一样,也不知是不是巧合,他不禁凝眉打量。 「你想学啊?」吴道子头不回的突然开口,他笑眯眯说:「老夫教你啊。” 元怀民拨浪鼓似的摇头。 吴道子笑呵呵说: 「那就别多瞧了,你画道天赋太好,万一一不小心学去了怎么办?还不了老夫,找谁说理去。」 元怀民没有接下老人玩笑的话茬,转而小心翼翼的问道: 「吴先生,这画里除了你,还有其它人没?」 吴道子眨了眨眼,调侃问: 「怎么,有老夫一个还不挤?你还想要几个?」 元怀民脸上露出难言的表情。 他其实隐隐猜到了吴先生要做的事情是什么,今日绝不仅仅只有吴先生一个人来了,说不得, 就是从要他这儿打开今日大事的突破口的。 元怀民不由的有一种闯大祸的感觉,不过不知为何,这感觉他还挺熟悉的,也没多慌乱,可能是以前闯祸闯多了吧,都成专业户了——-他偶尔喝酒摆烂时,回忆起来,也会有些纳闷,一个人怎么能闯这么大的祸呢? 不过,在浔阳城这么长时间,可能是有良翰兄在,每次要闯祸的时候都有良翰兄给他兜底,心底挺踏实的,可这次没了良翰,他有些久违的小慌张。 元怀民再度小声确认: 「吴先生,此话当真,画里真没人了?」 吴道子无奈耸肩: 「你想什么呢,活人怎么可能进入画里,神州天人都办不到的事,只有神话故事里的仙人才有这类手笔,你真当老夫是仙人了?」 「那仙—先生你—」 「刚刚都说了,老夫不是活人。」 没等元怀民惊吓,吴道子又补充了一句: 「当然也不是死人,只是个臭画画的罢了,画多了,进画里坐一坐,怎么了?至于其他人,不会画画,自然坐不进来。 元怀民大着胆子问: 「吴先生,所以你们准备怎么动手,就您一个人吗?会不会人少了点———”」 「怎么,你要来搭把手?年轻人还挺有眼力见。」 元怀民苦脸:「不是,搭手?搭命才差不多————.” 这时,吴道子突然扭过头,说了句莫名的话: 「呦,这白雾还有这用处呢。」 元怀民脸色好奇的随着老头的目光,偏头看去,发现是悬浮空中的青铜轴杆,发生了变化。 只见轴杆上已经悄无声息的镀上了一层绿漆般的东西,遮盖了血青铜上原本的暗红血斑。 元怀民疑惑:「这是—————生锈了?」 吴道子不恼反笑,点点头说: 「血青铜遇水潮湿易生锈,会遮盖血斑,这白雾就是针对这个的。」 吴道子从背后腾出一只枯手,摸了摸生出绿锈的青铜轴杆,有些欣赏的语气: 「这样下来,不仅灵气注入血青铜的速度会滞怠下来,对于连接了桃源剑阵的血青铜而言,隔空传递的鼎剑剑气,也会大打折扣,严重甚至直接停滞,毁坏剑阵。” 这位咪眯眼小老头有点感慨道: 「看来这伪周朝廷里,聪明人倒是不少。」 说完此言,吴道子回过头,一脸好奇的询问元怀民: 「不过,他们难道不知道,论血青铜的使用,云梦剑泽是他们老祖宗?」 「老祖宗?」 元怀民脸色疑惑,俄顷,若有若思的问: 「吴先生,那什么云梦令,是不是也是血青铜的材质?」 「你倒细心。」 元怀民又问:「那岂不是说,进入双峰尖范围内的云梦令,全都失效了?」 吴道子饶有兴趣反问:「你知道云梦剑泽广发云梦令,是要干嘛?」 元怀民沉吟片刻,回答: 「据吴先生透露的那些事——-是不是和寒士、桃花源画一样,用作桃源剑阵?云梦令其实就是鼎剑,或次一等的鼎?」 吴道子微笑: 「在云梦剑泽眼里,陶渊明是学艺不精的小偷,更别提现在这些偷了小偷东西的家伙了。」 言罢,吴道子脸色恬淡,转身走去书箱边,随手取出一张空白画轴,于空中摊开。 这副空白画轴很长,原是元怀民准备用来描绘庆功大典场景的,被老人不客气的借用。 吴道子瞧了眼江对岸的风景,手持墨笔,站在画卷前,表情有滋有味的临摹起来。 元怀民定晴看去,发现吴先生正在飞速画着两岸的河山。 可是,画中的双峰尖,毫无白雾,两岸景物,纤毫毕现。 中奖公示 中奖公示 不好意思晚了点,刚码完字,在b站直播抽了奖。 感谢大伙支持,本次书友投票回馈活动,100份价6八元的三只松鼠大礼包的中奖月票根号如下: 省流图15、94、114、13八、269、375、515、544、554、6 710、 八22、9八5、105八、1064、1436、1560、15八4、1606、1619 1633、 1八44、1八74、1915、2000、205八、21八3、2209、2259、2279 2515、 2527、2715、2746、2790、2八97、2952、3022、30八9、3174 3247、3273、3309、3490、3530、3536、3、35八0、36、3633 37、3740、3771、3797、3八八3、3922、4070、4111、4155、4206 424八、4294、4302、4317、4364、43八0、43八5、4410、4497、4513 4744、4751、47八4、5021、5109、5170、5173、5225、5267、527八 5400、5432、5443、5561、5562、574八、5八20、5八八6、5八94、5917 6155、6354、6442、6465、6470、6532、6541、6542、6565、6 恭喜以上100位欧皇书友! 中奖书友,加君子书友兑奖q群:732615041,找到群主小戎,提供你月票纪念册的票根截图来兑奖哈。(或通过任意君子、剑娘书友群,找到小戎) 如何查看自己的月票票根: 起点app——「我」——月票——月票纪念册。 纪念册所投月票上,有起点官方二维码可验真伪,所以一定不要将自己中奖月票截图交给他人,以防冒领。 领奖截止日期为12月15号,逾期失效。 中奖书友莫忘,否则欧皇变非酋。 最后,再度感谢支持君子的兄弟们,不管有未抽中,都是心意,真诚叩谢! r2 第746章 未曾设想的礼物 第746章 未曾设想的礼物 「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第一次见面?」 「嗯,就是匡复军内奸王俊之在浔阳王府袭击王爷那一日,在你女眷们的马车里,你上车来找叶薇睐。” 「额记得,容女史差点吓死人。」 「是你心里有鬼才对。」 「不,我没鬼,是容女史你冷着张脸冒出来,还一身白色裙子,少女身段,冰冷冷的坐在里面—-你是不知道有多渗人,虽然是让人印象深刻了点。」顿了顿,欧阳戎补充了句:「可毕竟是第一次见,对你还不熟。」 「那现在呢?」 「现在吓不到在下了,怎么,容女史怎么有兴趣提以前的事。」 欧阳戎、容真、易千秋三人,越过横江的白雾,在北岸主石窟外一处重兵把守的岸边下船。 欧阳戎与容真登陆后,朝大佛那边走去,路上先聊起了旧事。 「只是觉得命运这个东西很奇妙,那会儿对你印象还挺差的其实,对你多疑,很想抓你小辫子。」 欧阳戎看到容真背影偏了下头,似是凝视了下远处,点点头道: 「本宫承认,虽然是代替圣人过来,按理应该持中立的立场,但是秉公执法的时候,受到固有印象影响,难免会有失偏颇,在这方面,本宫确实有些不称职。” 「正常,人之常情。」 欧阳戎宽慰了句: 「而且也不只是你一人如此,没必要自责,正相反,女史大人能够自醒,已经很难得了,不是任何执法者都对自己的道德要求如此之高的,很多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容真好奇:「哦?例如?」 欧阳戎顿了下,小声说出:「例如那位妙真女史不也是吗。」 容真的粉唇抿成了一线,少顷,启唇道: 「你倒是会安慰人,不过妙真女史确实对浔阳王府有些偏见,和她经历有关。」 欧阳戎笑言:「有所耳闻,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 容真忽然回头,看着欧阳戎,一板一眼的说道: 「正是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才会令人记得很久,咱们也难免俗。」 欧阳戎微微愣了一下,看着她出奇正经的表情,点了下脑袋。 「嗯嗯,是这道理,当时只道是寻常。” 容真闻言,也惬了下,嘴里呢喃了下:「当时只道是寻常————是寻常—好诗,此诗出自何处?」 欧阳戎却调笑了句:「在下说了,容女史回去就会翻?” 「你怎知本宫不会翻,欧阳良翰,你说的很多话,本宫都记得,远比你想的多。」 欧阳戎想了想,一本正经的回答: 「气话最好别记,仇也是。」 笑话很冷,他的幽默也是,但容真笑了。 冰颜绝色的宫装少女看起来,笑的还挺开心。 「放心,本宫不记仇。」 容真两手背于身后,昂首挺胸,大步向前走去,轻描淡写道。 欧阳戎跟上,继续半是安慰,半是玩笑的说: 「所以,就像容女史以前常说的,谁都有私心的,不足为外人道也,或大或小罢了,在下也有.」 「本宫知道你有。” 容真突然插话,打断了欧阳戎, 不等他开口,她轻声问: 「欧阳良翰,你的私心是不是浔阳王府。」 欧阳戎指了指前面: 「容女史,咱们走快点吧,易指挥使都走到老前面去了。「 「你嫌本宫个头矮,走路慢吞?” 「没有没有。」 欧阳戎还没摆完手,就听到前方传来了一道容真的淡淡话语: 「那就是转移话题了,那就是默认了。」 欧阳戎无奈: 「也不是,王爷、世子对在下有提携之恩,能帮衬,自然得帮衬些。” 容真回首,眼神欣赏的注视着他: 「本宫明白,士为知己者死。 欧阳戎一本正经道: 「能不死还是别死比较好。」 本是他幽默的一句,没想到容真竟然认真点头: 「没错,好死不如赖活,死很简单,活却很难,因为活着经常要做选择,有些选择可能生不如死,但必须选,欧阳良翰,活着才是真正有大勇之事,死亡不是。」 欧阳戎发现容真的神色有些感同身受一样,不禁问道: 「容女史今日是怎么了?尽说些悲秋伤春的话。」 容真从远处收回目光,轻轻摇头: 「只是觉得最近和你说话的时间太少,欧阳良翰,你最近太忙了,不是公务上的忙,而是全放在了私事上。」 欧阳戎摇头: 「非也,婶娘她们反而觉得我陪她们的时间太少。」 容真呢喃:「知道你重视亲人。” 欧阳戎感觉容真今日似乎有些不对劲,这种聊天氛围,他属实有点撑不住,便也没有接话。 二人默默往前走了一会儿又是容真率先打破沉默,头不回,问了句: 「欧阳良翰,那如果让你在百姓社稷,与知己贵人之间选呢?」 「怎么又是选择,你们女子是不是都喜欢做选择,或者让别人做选择。」 欧阳戎轻笑了声,容真燮眉欲语,他已经率先开口: 「选什么,就不能全都要,我和你们不一样,我要不全都要,要不全都不选。” 容真忽然问:「那感情上呢,你也是全都要吗?敢全都要吗?」 一句话,直接让欧阳戎差点死。 他干脆眼观鼻鼻观心起来,左右偏头,打量起了周围的景色。 一行人已经在白虎卫甲士们的开路下,走进了浔阳石窟的主石窟,一路上,周围的禁卫将领和女官们,皆朝他们打招呼,并且行注目礼。 得知容真返回,一些女官陆续朝这边赶来,不过都被容真摆手打发掉了。 欧阳戎顺势观察了一圈,发现主石窟内,今日的人手与戒备,都和当初封闭双峰尖、建成东林大佛那一日的布置相同。 此前尚可以看作是演练,而今日,根据绣娘刚刚在马车里坦白时透露的云梦剑泽消息,雪中烛是真要带着天南江湖的人来了,只是不知道是以什么方式登场。 欧阳戎手掌齐眉遮阳,望了一眼万里无云的天空。 小心虫娘吗,就是那只大鸟是吧。 他轻轻额首。 此刻欧阳戎已经进入了主石窟,这一片区域的白雾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稀疏淡薄,自然能看到蓝天太阳,和刚刚在江上乘船时不一样。 前方,冰冷冷宫装少女等待了一会儿,不见欧阳戎答话。 她面无表情,已经习惯。 「别看了,等会儿人齐了,本宫会和你讲,一一介绍,你无需这么累,事事亲为,今日可以休息一下,把这儿放心交给我们。」 欧阳戎另眼相看了下她,朝其笼袖前行的挺直背影问道: 「容女史这么有把握吗,倒是少见,在下刚刚其实又听到些消息。” 容真像是没听见,自顾自问道: 「刚刚来找你的,是谢姑娘,还是那位绣娘姑娘?」 欧阳戎疑惑:「容女史在说什么。” 「你袖臂上的那根长发,不就是她的。” 容真继续冷静分析: 「你这件官服穿的皱巴巴的,明显是匆忙赶来,若是寻常女眷找你,你会穿戴整齐、一丝不苟的回来,能让你匆忙披衣出来的,不是重要之人,就是重要之事,你与她相处忘了时间。” 欧阳戎沉默了一会儿,无奈说: 「容女史观察的未免太仔细了,是没错。」 容真点头: 「可你观察东西,却有时候仔细,有时候出粗心。” 「什么意思?」 欧阳戎好奇问道。 容真不答,大步往前走,这时,二人已经来到了大佛脚下。 大佛脚下有一处当初立起的高台,还没有拆。 走得快的易千秋,早就在台下等待他们,此时,容真经过她身边时,易千秋突然夸赞了句: 「女史大人今日这条裙子不错。」 容真微微顿足,眉不满的看了眼她,轻哼一声,继续往前走。 易千秋没有去看欧阳戎,抱胸跟上。 欧阳戎闻言,愣了下,转头看向前方容真身上的裙子。 是一件大紫色的宫装长裙,崭新亮眼,在江风中裙摆飞舞,飘飘欲仙。 容女史的个头稍矮,少女身材,欧阳戎一直觉得她适合穿这种繁琐装饰的华丽罗裙,就像前世流行的洛丽塔,不过容女史往日穿简朴素服比较多,今日难得换了一身奢华礼裙。 不过欧阳戎此前心思不在上面,一路乘船,都没有太注意。 后知后觉的欧阳戎,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过来。」 只见容真已经拾阶登上了高台。 这处高台位于大佛脚下,位置正好,本来准备作为今日庆功大典的主舞台,不过眼下是用不了。 欧阳戎老老实实跟了上去。 容真偏头朝易千秋言语了几句, 后者点了点头,转身下台,似是去安排了。 台上只剩下欧阳戎与容真的身影。 欧阳戎问: 「易指挥使去干嘛?」 「喊宋前辈他们过来。” 欧阳戎轻轻颌首。 他忽然开口: 「是绣娘找我,还提醒了我一件事。」 「什么事?」 欧阳戎看了眼容真,轻叹: 「小心那只三足怪鸟,好像是雪中烛的飞禽坐骑。」 容真脸色没有意外,冷静道:「那就是今日一定会来了,好。” 她转而问: 「那她人呢,本宫答应你的事不会反悔,帮你保住她,只要她不插手即可,你最好让她在槐叶巷宅邸那边待着——.” 顿了顿,容真继续道: 「本宫在城里留了些人手,可以保护你家女眷。‘ 欧阳戎微微皱眉,顿时想起了刚刚在双峰尖南岸的亭子里见到容真时,领命离开的那位中年女官,他问: 「你刚刚就是给属下吩咐这事?」 容真不置可否,转头看向台下。 这时,恰好易千秋返回,一起回来的,还有宋嬷嬷、段全武等人。 欧阳戎扫了一圈,敏锐问道: 「韦将军呢,不喊他来吗?」 容真言简意炫道: 「韦将军正率领玄武卫,在主持涉及这白雾的大阵,暂时空不出手。」 欧阳戎若有所思的点头。 容真偏头看向他的手掌。 「怎么了?」 「宋前辈来了。」 欧阳戎反应过来,立马从袖中取出一串佛珠,套在掌心,做做样子。 在易、宋、段三人上台之际,容真轻声问欧阳戎: 「本宫送你婶娘的那串十八籽礼物,你娘没扔吧?」 「怎么会扔,毕竟是容女史的心意。」 容真抿了下唇,忽而问道: 「知道本宫带你过来作何?」 欧阳戎摇头。 容真语气出奇认真: 「本宫很早前就说过,也要送你一件礼物,本宫没忘,答应你的事也不会忘。」 说到这里,她眼神深深的看了眼欧阳戎,旋即抬手指天: 「你自己瞧吧,上面。」 欧阳戎循着容真手指的方向,抬头望去。 只见,主石窟上方的窟顶雕刻有一朵巨大精美的莲花图,环绕在莲花周围的为一则碑刻题记。 莲花与碑刻几乎占据了窟顶最中央的位置,但若是不抬头,也难发现,因为大多数人的目光都被前方的大佛吸引。 此刻,欧阳戎定晴看去,只见碑刻上书: 大周天佑三年七月十五日成,刺史欧阳良翰,女史容真,敬造尊像一龛 欧阳戎脸庞证住。 「这是.” 容真原地转身,目光灼灼的盯着他,一字一句的介绍: 「欧阳良翰,这是在石头上刻的字,纸张或书简的寿命敌不过飞沙走石,流水光阴,但石头可以,一万年后,石头还在,后人经过这里,会永远记得很多年前的天佑三年咱们所做的事情。 「欧阳良翰,你性子淡泊名利,不管是折翼渠还是东林大佛,建造以来都从未亲自留下过任何足迹笔迹,这不好,咱们做过的事业,是一定要传下去的,怎可由人忘记,明白没?」 宫装少女笑如花,灼灼风华,两袖摊开,歪了下头: 「这是送你的礼物,也算是送本宫自己的,喜欢吗。」 欧阳戎一会儿看容真,一会儿看莲花碑刻,沉默许久,他开始保持着仰头姿势,久久伫立。 容真注视着他看的出神的脸庞,某刻,她浅浅一笑,这难得一见的笑容,甚至令正在登台的易千秋、宋嬷、段全武等人都驻足愣了下。 「欧阳良翰,本宫觉得,你看我时很远,看它时很近。」 第747章 容真布防大揭秘 第747章 容真布防大揭秘 如何“名传千古”? 很简单,把字刻在石头上,朴素无华,但却有效。 欧阳戎望了好一会儿,觉得这一圈莲花碑刻若是留了下去,放在他前世那个时代,都够拍十集《走近叉叉叉》的考古流水剧了,开头配点音乐,画外音是某某村民某次入山偶然发现……便还能带点悬疑惊悚的画风,而后人好奇探究时围绕的主角,八成也是“刺史欧阳良翰”和“女史容真”了。 真的绝了。 不过逗乐好笑之际,欧阳戎脸上隐隐还有些动容之色。 这样一份礼物,是他未曾想到的。 欧阳戎此前想过千万种可能,对于容真的礼物,甚至从最坏的情况下想过,是不是容真设了个局,引君入瓮,惊喜变惊吓。 但绝对没想到是这一种。 欧阳戎从在龙城醒来上任,到现今为止,除了涉及私人情感与家眷好友的,其它所作的所有事情,都是利民利国的公务,是利他人的。 而现在,容真在履行公事之余,却利“他”了一次。 还是这种能“流芳千古”的美事。 要说心底没有一点遇见知己之感,肯定是假的。 可是没等欧阳戎酝酿措辞,真诚感谢一番,就听到了这位女史大人随后的一句轻叹“远近”的话语。 台上,容真破天荒的露出浅笑。 欧阳戎表情困惑的回头: “容女史此言倒是有趣,一下远一下近的,不都一样吗,不过仔细揣摩,确实有一丝辩证意味,话说容女史最近是不是在读什么书,是道门还是佛门?” 容真依旧直视着他。 这时,在台阶上默契停留的易千秋、宋嬷嬷、段全武等人,又继续默契的前进,来到台上二人面前,暂时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对视。 “除了主持白雾法阵的韦将军,其它人都来齐了?” 容真转过身,面朝他们,问了一句,随后又问易千秋: “俞老先生呢,离开竹屋了吗。” “嗯。”易千秋颔首了下,回答道:“已经在山路上了,老人家腿脚有些不便,到山顶预定好的地方,估计还有一会儿。” “好。” 一旁的欧阳戎看见,容真闻言,重重点了下头,她还回首望了一眼大佛后方的山崖,小脸面朝着那边。 欧阳戎循着容真目光看去,发现那儿是双峰是北峰的最高点。 易千秋脸色似是有些犹豫。 容真看见,直接问道: “什么事?” 易千秋微微凝眉: “俞老先生出门走的很随意,我去之前,他还在厨房开小灶,我到了竹屋请他出门,他却偏偏抱了一柄简陋竹制的一弦琴出来……” 容真干脆道:“放心吧,俞老先生不会托大,一弦琴就一弦琴吧,今日的事,他既然答应了,就会做到,本宫信老先生。” 安抚完,她又叮嘱: “易将军,务必派人保护好俞老先生。” 不等易千秋答话,宋嬷嬷摆摆手:“安心,老身盯着呢。” 这位白眼老妪个头矮矮,几乎与容真登高,皮包骨般瘦巴巴的,特别是站在大佛脚下,与后方东林大佛相比,如同大山脚下的竹林里的一根枯黄竹竿,可说出来的话,却轻描淡写: “不过一处高崖,老身十息内能到姓俞的身边。” 容真认真道:“那就有劳宋前辈了。” 宋嬷嬷摆摆手。 欧阳戎忍不住看了眼宋嬷嬷,可能是见多了,加上她这段日子又低调的吃斋念佛,他差点忘了这可是一位实打实的上品炼气士,洛阳司天监的副监正,某种意义上还是朝廷放在浔阳石窟的压舱石,虽然她除了对圣人忠心耿耿外,脾气很臭,但能在宫廷中一路走到现在这个位置,已经证明了,她确实有脾气臭的资格。 容真环视一圈众人: “好,欧阳刺史也来了,除了在双峰尖渡口的妙真女史和李将军外,今日该到齐的都到齐了,那就开始吧。 “有最新的几道消息要和大伙互通下,虽然咱们早有预料。” 宋嬷嬷、易千秋等人面色专注的倾听。 容真把水贼,还有欧阳戎刚刚从赵清秀那边听到的消息,向大伙讲了下。 当然,众人都在,她没有直接提赵清秀,而是用线人代指。 欧阳戎瞧了眼她。 “三足怪鸟?” 一身雪白铠甲的段全武,随着众人一起仰头望天,冷笑一声: “那雪中烛是上品炼气士,飞来就飞来了,这什么三脚鸟要是敢低空靠近大佛,本将一箭射下它,白虎卫里,九石的弓不缺,齐发必中。” 宋嬷嬷也冷冷道: “雪中烛交给老身。” 容真轻轻颔首,细细叮嘱: “好,雪中烛是关键,在天南江湖一直流传,三足怪鸟出现的地方,必有雪中烛,鸟现她现,八成是要一起过来的。 “宋前辈尽量不要让她靠近江上白雾,最好和上回星子湖事件一样,战场放在空中,或者旁边的山林,防止她出些怪招,或利用神通余波,破坏咱们的白雾阵法,那样云梦令就有些难防了。 “咱们这次的防御重点,就是大佛和白雾两座大阵,只要她们赶来浔阳石窟,天时地利就会在咱们这边。” 宋嬷嬷眯眸答应。 “不难,上回交过手,探过底了。 “不过这金毛女娃是有两下子,听说是前几年才进入的紫气上品,哼,虽是短短数载修行,打架的威势倒是不小,这南方越女道脉的剑修确实杀力可怕,以前在北边倒有耳闻。 “但老身也不是吃素的,她的剑确实很虎没错,但紫气修为毕竟是水磨的功夫,她资历尚浅,初入上品,丹田紫气没有老身多。” 沉吟片刻,宋嬷嬷收敛森笑,脸色稍微严肃起来,轻声补充了一句: “老身与她交手,注定了她只能利用剑修的杀力优势,将此优势在前几剑发挥到极致,以求前期速胜,也就是三板斧的打法……所以,只要不让她第一剑后滚起雪球就行。” 易千秋皱眉问:“还是宋前辈经验丰富,思路透彻,不过得小心她有补气丹药,或者其它外力帮助。” 宋嬷嬷嗤笑一声: “就算有补气丹药也没用,老身也有,是宫里送来的最上等,名为墨蛟,优势抵消,若她没有,或比不上,那更是此消彼长。” 宋嬷嬷说着,枯爪入怀,掏出一个檀木丹盒,在手中掂量了下。 宋嬷嬷没有打开,稍加展示,随手收起。 一旁正在小透明般倾听的欧阳戎,在听到“墨蛟”二字,并侧目看见丹盒后,脑海里早已冒出了此丹的碧绿模样。 这不就是他当初服用杀人的那一枚吗……味道有点苦,但是效果确实带劲,当初他都杀冒火了。 欧阳戎当初听栗老板说,此丹是当下道门能炼制的最上等的补气丹药之一,适合上品练气士的丹田,除非是像欧阳戎那样,是执剑人道脉,施展鼎剑神通需要蓄力,能消耗完大量外溢的灵气,达到防止灵气撑爆丹田。 欧阳戎默不作声的多瞧了两眼老妪与丹药,他此举并不起眼,因为容真、易千秋、段全武也纷纷投去了目光。 易、段二人眼神都有些艳羡。 后者直接问道: “宋前辈,此丹是不是魏王殿下上贡给宫里的?末将有些耳闻,听说魏王府只珍藏了寥寥三枚,看来这是其一。” “嗯,应该是。” 宋嬷嬷面北,恭敬抱拳,一字一句: “不过这些都是圣人的隆恩,我等齐心,戮力杀敌。” “这是自然,圣恩浩荡。” 众人纷纷点头,朝北行礼叩谢,宣誓效忠,欧阳戎也跟随他们一起抱拳。 欧阳戎挺烦和宋嬷嬷待一起的原因,就是这个,不管是戴佛珠,还是面北叩谢,尽是一些繁文缛节,连大敌当前,商讨要事的时候,都得例行拍下马屁,就这白眼老妪爱内卷,大伙不跟还不行…… 欧阳戎从宋嬷嬷怀中收回目光,抿了下嘴,却见容真正看着他。 当着易千秋、宋嬷嬷等人的面,容真板脸,语气拒人千里之外清寒道: “欧阳刺史,你今日方才来,这边的布防,还是和你说下为好。” “好,容女史和诸君请讲,在下不才,看看能否查漏补缺。” “好,你帮咱们参谋参谋。” 容真也不废话,直接袒露: “白雾大阵的事情,本宫当初和你讲过,它的用处就不赘述了。” 欧阳戎点头:“嗯,在下猜到了,是克制云梦令的。” 容真没有详细说血青铜的事情,点了下头: “没错,有白雾在,云梦令在双峰尖范围内无效,眼下双峰尖内外被咱们重兵把守,云梦剑泽朝天南江湖发放了数以百计的云梦令,妄图联络江湖人士,前来捣乱。 “现在有白雾在,克制云梦令,至少这些人拿着云梦令过来,得掂量掂量此令能不能保住他们了。 “而且此前你已经颁布了限越女令,面朝江南诸州通缉私藏云梦令者,现在江南百姓人家应该都知道私藏此物是死罪,满门抄斩。 “呵,看还有谁,胆敢冒着抄家的风险拿着一枚失效的云梦令来冲击朝廷大佛。” 欧阳戎点头: “这招不错,分而化之,目前看,敢来冲击大佛的,只有那批水贼,他们敢反攻湖口县,抢船南下,应该是不怕死的,这些水贼携带的云梦令算是无效了,削弱一手。” “不止,还有那副桃花源图。” 是易千秋幽幽开口,补充了一句。 欧阳戎装作疑惑的问道:“桃花源图。” 易千秋看了眼容真没有阻止的表情,开口道: “李正炎等反贼手中的桃花源图,与云梦令有渊源,白雾亦克此物。” “原来如此,所以说,此物也是和云梦令一个用处?” 易千秋言简意赅:“八九不离十。” 欧阳戎多看了眼这位元氏奇女子,顺势环视一圈场上,问道: “这座白雾大阵是否妥当?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这回是宋嬷嬷开口,语气有些骄傲: “这是司天监和玄武卫共同设下的大阵,请了司天监里两位最老道的阴阳家阵师,韦将军他们现在所在的阵眼位置十分隐秘,除了容丫头和老身,没人知道。” 欧阳戎微微挑眉,继续自若说道: “好,咱们有这座白雾大阵在,云梦令和桃花源图有应对法子了。 “雪中烛的话,由宋副监正对付。 “那批湖口县的水贼,在下与容女史已经安排了李将军、妙真女史他们,带领甲士在对岸渡口埋伏戒备,严阵以待,这个也可以见招拆招,暂时不急……” 欧阳戎若有所思,摸了摸下巴,提出道: “除去这些,云梦剑泽其它越女们呢,比如二女君鱼念渊,或是……或是越处子,还有其它天南江湖的高手们呢? “嗯,虽然现在双峰尖重兵把守,咱们人多,全城戒严状态,一些阿猫阿狗们都靠近不了,无法用数量冲击咱们的阵型,原本一直警惕的云梦令,也失效了,现在这些江湖人士,敢冒着杀头风险过来的应该寥寥无几,顶多是一些高手,能突破外面重围,跟随鱼念渊等越女过来的,应该很少…… “对于这些漏网之鱼,可有防范,若是不小心让她们靠近了咱们大佛,也有风险。” 易千秋白甲覆面,绷脸上前一步: “这些边角料交给本将,今日可不能让韦将军的玄武卫抢了风头,本将会带领一千白虎卫拱卫主石窟。” 她一张长脸昂起,神色桀骜,低沉沙哑的说一句话: “玄武卫有水阵可布,咱们白虎卫也不遑多让,本将最爱围猎所谓的山上人了,呵呵。” 欧阳戎仔细注视了下摩拳擦掌的易千秋,少顷,旁边的容真,轻声问道: “欧阳刺史还有何补漏的?” 欧阳戎移开目光,沉吟片刻: “万一天南江湖卧虎藏龙,不止雪中烛一位上品炼气士呢?” 只见容真淡然颔首: “嗯,所以朝廷才把俞老前辈挽留到了今日,坐镇大佛。” 欧阳戎眸光微微一凝,沉密静立,过了会儿,他颔首轻叹: “明白了,你们这番布置用了心思,在下没问题了。” 容真突然开口: “欧阳良翰,还有一环,你没有问。” 欧阳戎顺着她话,随口问:“哪一环?” 紫衣耀眼的宫装少女,嘴里每一字都铿锵有力: “蝶恋花主人,欧阳良翰,你怎知他不会来?” (本章完) 第748章 容真:淫贼易逮,良翰难哄(补全可阅) 第74八章 容真:淫贼易逮,良翰难哄(补全可阅) 巍峨佛像脚下的一座高台上。 欧阳戎与容真对视,袖下手掌转动佛珠的小动作不停。 他保持眼神未移,笑了下,说: “没忘,已经算在了那一小撮可能随行雪中烛、鱼念渊的天南江湖高手之中。” 容真注视欧阳戎的脸庞片刻,平静的摇了摇头: “不,此人必须单独列出,单独对付。” 欧阳戎挥了下袖子,嗓音掷地有声: “可我听说这种执剑人近身薄弱如纸,咱们只要不让这小贼潜行到主石窟内安然布剑就行,主石窟视野开阔,还有易将军带着千余白虎卫健儿镇守,又有上次的经验,已经设下了一处处暗哨,不会再有‘剑藏佛首’的类似失误发生了,他怎么靠近布剑?” 除了容真外,众人皆是点头认可。 容真却独独摇头,语气坚持说: “不,本宫的观点反而与你们不同,本宫反而觉得,这个蝶恋花主人的危险性,超过了云梦令与桃花源图,甚至不输雪中烛。 “别忘了,上一回在星子坊,就是他最后时刻出手,雷霆一击,毁了大佛杀了林诚他们,这不是巧合,那一次就是因为不够重视。” 容真深呼吸一口气,欧阳戎侧目看见她小脸蛋的腮帮子微微鼓起,配合上少女两颊上那一点粉嘟嘟的婴儿肥,像一只记仇的小仓鼠。 “你们可别忘了,他已经证明了自己有传奇执剑人的潜质,执剑人本就稀世少有,传奇执剑人更是百年难得一遇,这次恰好落在了一个品信卑劣的淫贼身上……更要小心应对了。 “尔等或许感受不深,但本宫每一次与他交手,都能发现他变得大不相同,当然,有一点是不变的,那就是卑鄙无耻,除此之外,他稀奇刁钻的招数一大堆,破局手法令人防不胜防……这种成长速度太快了。” 她说话时的眼神平静无波,冰冷冷的神态,但咬字却愈来愈重: “哪怕咱们现在看来,他是破不了招了,认为全堵死了他的路,但是对于一位传奇执剑人,绝不能以常理揣摩,咱们在集思广益优化布局,他同样在暗中进步准备,不见得就比咱们差,骄兵必败。 “最关键的是,敌暗我明,这一点放在执剑人身上,优势更大,一旦他用稀奇古怪的方式布剑成功,咱们不死也伤,所以,本宫觉得,这一次,不能等他自动现身,太被动了,咱们得主动出击才行。 “所以,本宫私认为,应当把他也列为第一等危险,与雪中烛并列,单独制定一条方案针对。” 容真竹筒倒豆子般,语速平缓的说完,中途,原本还有异议、欲言又止的众人,纷纷咽下了话语。 众人不禁点头认可,欧阳戎也是,率先颔首,冷静问道: “那行,就针对此人,来个一明一暗,两套收拾方案,咱们商讨一下怎么……” 容真突然摆手,打断他的话语: “不用了,对付此人的法子,本宫早已准备完毕,不用再劳烦你们了。” 不等欧阳戎疑问,易千秋已经率先开口: “什么法子?要多少人手?” 宋嬷嬷等人也朝容真投去探询的眼神。 欧阳戎的余光扫了一圈场上,发现她们的脸色也是意外与疑惑。 这表明,容真的这一番准备,不仅是没提前告诉欧阳戎,此前也没有知会她们,没有告诉所有人! 直到现在临近重要关头,才当众通知。 只见容真依旧是平静表情,点头,从手腕上拂滑下了一串白玉佛珠,学着欧阳戎,在掌间轻轻转动起来。 迎着众人的目光,她淡淡的说: “人手已经安排好了,易指挥使别担心,不会从你那儿已有的兵力中抽调,此事也由本宫全权负责。” “什么人手?” 容真看了眼段全武。 欧阳戎、易千秋也立马看了过去。 只见这位脸色阴沉了一早上的武夫,冷冷笑了下,有些摩拳擦掌: “末将以前说过,这个蝶恋花主人在哪,就把末将派去哪,末将好好会一会他,多谢容女史能赏机会。” “按令行事,配合本宫,若敢意气用事,易指挥使也保不住你。” 容真脸色淡漠,警告了一句。 段全武讪笑了下,重重点头: “明白,湖口县的事,末将有份责任,现在是戴罪立功。” “知道就好。” 容真冷哼一声后,忽然回头,朝欧阳戎道: “欧阳良翰,刚刚布防的事没有说完,本宫和段将军的安排,还没有讲呢。” 欧阳戎轻笑了下,朗声开口: “就是专门对付蝶恋花主人的对吧,容女史和段将军亲自出马,真是妥当,很好,看来那小子跑不掉了。” 年轻刺史一边说着,一边脸色笃定的点点头,嗯,应该是为好同僚、好伙伴感到高兴。 “没错,只要他来了,在浔阳城地界,就跑不掉,不过说这个之前,得先和你讲讲大佛的事情,其实今日,本宫、宋前辈,乃至俞老先生那边,都不是重头戏,今日双峰尖的所有布防,都是围绕着你所建的这尊大佛的,它才是今日的主角,压轴的国之重器……” 话语至此,容真停顿,娇小身躯抬头仰望巍峨大佛,仰望莲花铭刻,她有些感叹: “欧阳良翰,你是不知道,咱们这段日子所为之事,意义有多大,本宫这些天经常站在这儿望它们,忍不住多瞧几眼,你我秘密建成它的那一日,本宫真的很开心,很有成就感,只是你好像很忙,忙着回城去…… “说起来,这也是林诚想做,但是没有做完的事情,这尊大佛会让很多人记住的,会与大周朝同寿,解决现在的天南贼患,也是江南最大的不稳定因素…… “后人会记住咱们的,不仅仅因为这一圈莲花石刻。” 容真语气坚信肯定。 欧阳戎微笑说出: “东林大佛也涉及了一座阵法吧? “嗯,无独有偶,大周颂德天枢和其它三座佛像是不是也是如此,不是单纯的造像那么简单?” 容真轻叹一口气: “是这样,大差不差,欧阳良翰,你果真早就猜到了,你总是这样,太聪明了,所以有些事本宫不怎么想明说,咱们保持默契也挺好……但如今已经答应你了,本宫不会食言。” 她小脸上浮现严肃之色,问: “欧阳良翰,你可知文皇帝?” “有耳闻,此剑随制,书上说,大随覆灭,太宗文皇帝取得后,将它藏起,并立下祖训,不准后代的皇族子嗣启用……” 宋嬷嬷强硬打断: “那是前朝皇族,也是他们的祖宗之法,别用来压本朝的君主。” 她纠正了下欧阳戎。 容真抿了下唇: “太宗文皇帝值得敬仰,但确实是前朝往事了,现在本朝局势需要,圣人为社稷着想,为天下黎民着想,已令司天监启封这口传奇鼎剑。” 欧阳戎也不恼,点点头说: “哦,所以这座大阵,和文皇帝有关?” “没错。” 容真眯眸说: “文皇帝是这座大阵的核心阵眼,大周颂德天枢,还有包括东林大佛在内的四方佛像,都是为它而建的,围绕着它……不提更复杂些的颂德天枢,光是四方佛像的佛首,就花费了司天监秘库内数不尽的天材地宝,耗资甚大。” 欧阳戎回过头,仰望了一眼大佛。 他手指黄金佛首,问: “文皇帝此刻是在这里面?还是说,是一部分在里面,亦或是在大周颂德中枢里?这座大阵能隔空连接起来?” 容真看了眼他,在宋、易等人的注视下,没有去回答这个超纲的问题,自动略过。 “欧阳良翰,见大佛,如见文皇帝,就这么简单。” 她点到即止,顿了下,感叹: “欧阳良翰,你是没见过鼎剑,没见过它的威力,本宫有幸见过文皇帝之威,深刻难忘,哪怕是练气士,在它的面前,也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任意宰割,鼎剑之锋对上肉体凡胎,就如同天心皓月对上腐草萤光,简直摧枯拉朽。” “好,受教了。” 欧阳戎叹气道,等待片刻,见容真久不开口,于是他直接问: “林诚提过的特殊名额,是怎么回事?” 容真垂眸道: “四方大佛,各需要一位主持之人,算是另类的执剑人,要求相对宽松,但司天监的挑选也很严格……我得了陛下和大司命钦定,摘走一个名额。” 气氛沉静了会儿。 “哈哈哈。” 众人不禁侧目,蓦然朗笑起来的年轻刺史。 容真有些疑惑的抬头,看了会儿欧阳戎,她语气有些难言怅然的说: “欧阳良翰,你是觉得发现了本宫的私心?觉得这些时日本宫是在利用你?” “不是这个,是突然想明白一件事,一点细节。” 容真眼神凝着他,嗓音轻柔下来:“什么事?” 欧阳戎手指大佛,面朝娇小萝莉身姿的女史大人,依旧笑脸道: “所以,正是因为它建成了,那日容女史才去找在下商筹今日这场庆功大典的对不对? “你这不是为了请功讨赏,而是要引诱天南江湖的人过来,给他们时间,等他们动手,好一网打尽。 “包括你此前提议,先秘密建成大佛,也是为了这个,只要大佛建成了,大阵完工了,便不怕这些反贼了,反而怕她们都跑了不来。 “所以说,你们司天监此行来江州浔阳城,督造大佛,完善大阵,只是其中的一环,嗯,不可否认是最重要的一环,但真正的目远不止这个。 “在大佛建成后,你们下一步,就是想顺势清理干净天南江湖所有不服管的异己反贼,这才是重要戏对吧,还能得一份天大的功劳,把天南江湖杀的腥风血雨,人头滚滚,能有源源不断的功劳可以收割。” 欧阳戎笑吟:“我就知道,依你的性子,怎会拍这种马屁,当时还纳闷来着。” 容真怔了下,凝视他问: “你就这么笃定本宫办庆功大典,不是真为了讨圣颜欢心?” 欧阳戎虽笑面以对,眼神却十分平静,无比肯定的说: “容女史是一个很清高的人,讨好圣颜这个借口放在宋……放在其他洛阳宫人身上或许成立,但是放在容女史这里……” 他摇摇头:“以容女史的心气,要做就做大事,出手博取,对于拍马屁这种小道是不屑一顾的。” 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听错,宋嬷嬷皱眉看了眼欧阳戎,眼神有些狐疑。 欧阳戎置若罔闻,没去看白眼老妪。 容真听完后,沉默片刻,移开眸光看向别处。 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午阳光的缘故,那张落有阳光的小脸蛋微微白里透红,像是动容。 她深呼吸一口气,轻声开口: “首先,庆功大典不完全是诱饵,本宫想给你……嗯给你们请功讨赏,所以才请元怀民过来绘画。 “其次,今日的庆典,确实也想请君入瓮,将她们一网打尽,永绝后患,她们若是没来,本宫会失望。 “另外,欧阳良翰,你尽心尽力帮忙建成的大佛,就是本宫的最大底气,不管今日成否,你都厥功至伟。 “最后,你刚刚有一句话的措辞不对,什么‘你们’,是‘我们’,我们才对,这不只是本宫的功劳,也有你的一份功劳在,明白吗?” 欧阳戎收敛起了笑容,一本正经的摇头: “不,不是在下的,至少后面的功劳,已经不是在下追求的了,而是你们要的。 “在下作为江州父母官,在其位谋其政,江州的安稳繁荣、丰衣足食,一直是在下心中最首要之事,当初之所以愿意接下修建大佛的使命,也是建立在这一点的基础上,不劳命伤财是在下的底线,至于功劳什么的都放在后面。 “只是当时的在下,万万没有想到,这尊大佛会有如此玄机……结果引来了现在天南江湖这些人,引来今日危机,可以预见,今日之后针对这尊佛像的矛盾斗争,依旧难免,而居住有万千百姓的浔阳城就在旁边,关系浔阳繁华的黄金水道也流经这边。” 欧阳戎用力揉了一把脸,继续说: “容女史,现在这个局面已经开始和在下的初心,背道而驰了,也与在下答应浔阳父老乡亲们‘大佛不劳民伤财’的承诺逐渐远离。 “或许,容女史、宋副监正……你们这些神都来的人,格局更大一些,视野更开阔一些,嘴里会说,是站在了长江以南乃至整个大周疆域长治久安的出发点上,希望将天南江湖异己们全部引来,一网打尽。” 他放下手掌,脸上面无表情,语气自若: “为此,哪怕是有那么一点小小的无辜伤亡,小小的牺牲,也能接受,顾全大局嘛,比如伤亡了这小小的浔阳一地的百姓,比如牺牲了这区区的江州一州的繁华,对不对? “可不好意思,请恕在下没有这份格局,视野太小,目前只装得下一个小小的浔阳城,只想先保证这儿风调雨顺、富足安定,能不打就不打,至少别故意引来浔阳城打……” 听到欧阳戎有些重的语气,容真神色像是毫不意外。 她连忙前迈一步,好声安抚: “本宫知道,本宫知道,如同你知本宫一样,本宫何尝不知你,欧阳良翰,你莫气……不准生本宫气,听本宫讲……” 欧阳戎陡然问道: “女史大人早料到在下态度,所以迟迟不告诉在下大佛的玄妙,就是怕在下不配合是吗?什么保密调查都是借口,等拖到建成了大佛再说,至于天南江湖那边的剧烈反应,最好显得就像是她们自己敏感应激了,看起来像是没事找事、莫名其妙的跑来和一尊八竿子打不着的大佛较劲,这样在下只能顺应局势的配合你们,是也不是,女史大人?” 容真睫毛颤了下。 (本章完) 第749章 男女冤家,捅破窗纸 第749章 男女冤家,捅破窗纸 欧阳戎和容真言语激烈的时候,周围的宋、易、段等人都是缄口不语。 就在欧阳戎一语落罢,容真哑然无声之际。 易千秋破天荒的开口。 白甲面具下的鼻翼微微颤动。 也不知道是不是某种感同身受。 “欧阳刺史,你大吼大叫朝谁发泄都行,唯独不能朝容真女史发泄,你知不知道,这场庆功大典,最受益的人之一是你,呈上去的庆功报表,你名字的排序有多高?知不知道这些都是谁给你暗中争取的? “庆功大典起初是用来引诱天南江湖反贼的没错,但是若只是简单的引诱,容女史何必弄这么麻烦的架势?又何必一趟趟的跑去浔阳城把你请来,保证你今日务必在场?你看其他人那边,她有这么请吗,爱来不来。” 她一双虎目有些愤慨的怒瞪欧阳戎: “还有,双峰尖这边的布防早就准备就绪了,环环相扣,你自己刚刚也听到了,你来或不来都没什么影响,不来正好,还能让容真女史省去一份保护你的精力。 “所以容真女史一大早过去把你请来,你真以为是局面缺你不可?要你出谋划策?真以为自己神机妙算?没你不行?她不还是怕这场为某人考虑的庆功大典,某人不在场,不好报上洛阳美言请功?另外,好好待在大佛旁边,渡过了这一波,还能多一份共同反歼反贼的功劳? “欧阳刺史,自己好好想想,刚刚对容真女史的态度过不过分,什么既要又要,哪有这么万全的事,再退一万步讲,哪怕你是修文馆学士,也没有资格对圣人身边的彩裳女史这么说话。” 容真也没想到易千秋话如利刃,如此锋利的劈开了寂静的空气。 另外,似乎还快要捅破了某层窗户纸。 她眼神怔怔的看着虎面含气的巾帼女将,宫袖下的两只小手不自觉的攥在了一起。 欧阳戎也转头,看了会儿泼辣语气的易千秋,忽然道: “易指挥使这些话是想说给另一个人听的吧,不过请恕本官直言,若不是胆子小怕被揍,怀民兄他确实不稀罕来。” 他点点头: “嗯,有道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古人诚不欺也。” “你!” 易千秋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浑身炸毛,火气一蹦三尺高。 容真及时拉住了身边想要撸袖子揍人的易千秋,她抓住后者的胳膊,扯到了身后,努力安抚起来。 “好了,易指挥使别冲动,这儿交给本宫,有些事,本宫确实做的稍微欠妥。” 她低语,耳根子如同充血般殷红,破天荒的自责了一句。 “什么欠妥,你没错!” 易千秋大手一挥儿,她的个头很高,虽是女流,却人高马大,容真娇小身子挡不住她,反而像是靠在她的怀中。 只见这位虎面女将轻易越过了容真,白甲覆面的头颅前伸,朝欧阳戎瓮里瓮气道: “欧阳刺史,本将读书少,没听过几句圣贤话,但是本将明白一个简单至极的道理,就算有一人恶贯满盈,但只要她是独独对你好,你都得去念她一份情!” 欧阳戎目视前方,沉默不语。 另一边,段全武扶剑不语,全程都置身事外; 宋嬷嬷老脸橘子皮般皱巴巴的,语气有些阴冷道: “欧阳小学士,东林大佛的事,圣人器重你、欣赏你,老身也敬你一分,可这并不是你现在任性矫情的理由,大佛都建好了,你还说这些有何用?也不知道你在纠结些什么。 “难不成是在怪,天枢和佛像的秘密,圣人和魏王没有提前知会一声你这位江州刺史?这就有些不知好歹了。 “你是父母官没错,但是圣人是你的君父,你是代天子牧民,圣人比你更关心黎明百姓,修建天枢与大佛自有圣人的苦心。 “关系社稷黎民的国事,也自有圣人和政事堂的亲王诸公们权衡定夺,你若心忧国事,先好好历练,等以后有机会入了政事堂再说,不在里面就别多言,乱了君臣论纲,也不知是从哪沾来的那些士林文人牢骚朝政的坏习惯。 “圣人和朝廷命你造像,你造就完事了,管它什么用途,说一句难听的,你不来,有的是人来,上回圣人对你破格礼遇,你也该满足了,见好就收,肝脑涂地,报答君恩,那么老身依旧喊你一声小学士。” “随宋副监正怎么喊本官,无所谓。” 欧阳戎笼袖伫立,阳光下的脸庞棱角分明,给人一种坚毅之感,他掷地有声道: “若上面人的安排全是对的,为何还会发生西南叛乱和星子坊毁佛之事,白白生灵涂炭。” 宋嬷嬷阴沉皱眉:“你什么意思?是不满圣人?” “宋副监正很会扣帽子,还三句不离‘圣人’二字,不知道的,以为是开帽子店的,发的还挺欢快。” 宋嬷嬷脸上法令纹抽了下: “不和你这小子耍嘴皮子,老身没你们这些儒士矫情,老身只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圣人统筹八方,牧万千黎民,顾全大局为上,一些牺牲和动荡,都只是一时一地的,换来的却是我大周的长治久安,是万国来朝的盛世,这个才是大义,其它的都得为它服务。” 欧阳戎竖起两根手指,平静说: “牺牲小义,所换大义,不如不要。 “至于盛世,也要看是谁的盛世,是一小撮人的盛世,还是所有人的盛世,是关内两京贵族豪阀的盛世,还是天下十道万千人家的盛世,这是一个问题,需要全天下的有为之士都好好想想。” 他放下一根手指,只竖起一根,在宋嬷嬷哑口无言中,讲道: “还有,在下最烦做选择题了,弄得好像所有事情都必须选一个一样,什么牺牲小的,保全大的;什么放弃这个,才能得到那个,我说放屁,就不能全要? “恕我粗鄙,我全都要,不管是龙城,还是江州,不管是小家,还是大家,没有谁天生就是别人的牺牲品。” “荒缪,你能办到吗?” “能不能是一回事,去不去做是另一回事,觉得不能就不去做吗?真是聪明人,但世上聪明人太多了,还是多些笨人为好。” 欧阳戎摇摇头: “所以我和你们不一样,我笨,我全都要。” 宋嬷嬷问:“你是在怨圣人?” 容真立即抬头打断: “宋前辈,欧阳良翰不是这个意思,您误会了,他是忧国忧民,担心上面有人蒙蔽圣听。” 宋嬷嬷冷哼了声,甩袖不想再争,吵架这事,她整不过这些文人。 重新抬起头的容真,脸上充血的红晕已经褪去了许多,有些事像是没有发生过一样。 她凝视着欧阳戎,说道: “本宫明白你的意思,但东林大佛之事,是已定的国策,必须落地浔阳城,本宫也是奉命行事,改变不了,你也是,与其较劲,不如将它掌握在我们手中,管控风险,像你刚刚说的,这也是一种‘全都要’,由我们来做。 “还有,在来之前,司天监并没有将战火引到江州的意思,也没有要清理天南江湖的意思。 “因为在此之前,大佛的奥妙本就是严格保密,知道的人寥寥,计划中也是秘密修建的,我们也没想到天南江湖的人会知晓,星子湖大佛事件就是咱们没有防备下发生的。” 她语气十分真诚。 欧阳戎与她对视了会儿,深呼吸一口气说: “所以她们是如何知道文皇帝与大阵之事?” “可能当初桂州丢失的那尊黄金佛首,泄露了此事,从星子湖大佛事发那日、云梦剑泽二女君现身时的发言来看,八成是匡复军的人散播的消息,把天南江湖当枪使。” 容真俏脸紧绷道: “这天南江湖向来不服管束,一旦大佛建成,生杀予夺,她们当然不乐意。” 欧阳戎皱眉:“生杀予夺?天枢和大佛涉及的大阵范围有这么大?能让天南江湖人人自危?” 容真垂目道: “是文皇帝的神通特性。” “她们应该是知晓了此阵之威,自觉无力抵抗,才想着要赶在大佛建成之前,摧毁佛像,当初星子湖大佛的事情,不就是如此。” 宋嬷嬷插话,没好气道: “最初建造天枢和东林大佛,其实不是针对她们的,圣人是要平定四方,海晏河清的,为万世开太平。 “不过正好,她们既然第一时间跳出来当刺头,对号入座,那就成全她们了,而且后面又相续发生了匡复军的事情,天枢和四方大佛的建造更加有必要了。” 容真也抿了下唇,接着白眼老妪的话说: “本来此前魏王他们推动此事,司天监里也是有异议的,不过后面的局势变化,愈发凸显天枢和四方大佛的必要性,也是到了那时,洛阳那边才开始全力推行此事……” 容真露出正色,手指身后大佛的金灿灿佛首,说道: “不过好在有你帮忙,顺利建成了,欧阳良翰,其实今日的情况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危急,只要大佛屹立在那里,她们就翻不起什么浪花来。 “再加上刚刚说的那些早已万全的准备。” 她摇摇头说: “她们本就是惧怕大佛之威才冒头阻拦的,但最可笑的是,她们估计还不知晓东林大佛早就暗中建造完毕了,那座大阵已经准备就绪,就等着她们跳进来呢。” 欧阳戎点点头: “明白了,容女史现在掌握大佛,能调动文皇帝,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等处理了今日这些天南江湖反贼,容女史已经可以管控整个天南江湖了,所以,是在下自作多情了,这儿也不需要在下了,在下先走了。” 容真有些着急的开口: “等等,别走。” 欧阳戎平静道: “反正这儿也不缺人,我现在很想回城,作为江州刺史,该去最该去的地方,我要保护我境内的百姓,你们打你们的去吧。” 容真指着脚下:“当下这儿就是你最该来的地方,相信本宫。” 欧阳戎依旧摇头:“在下现在只想回去,这里不需要我,请容女史帮忙备船。” 容真忽然朝易千秋等人道: “本宫想和欧阳刺史单独聊聊,你们稍等片刻。” 说着,易千秋等人暂时退下。 高台上只剩下二人。 容真和欧阳戎一样习惯,两手笼袖,俏生生伫立。 她第一句就问: “欧阳良翰,你忘了之前咱们说过的话了?” “什么话?” “你要走的更高,咱们也要走的更高……刚刚易指挥使有些话不算错,今日大佛这边的功劳,咱们是要拿到,本宫要帮你拿到,一起走的更高,这是……这是同僚之谊,也是为更多的百姓着想,不是吗?” 欧阳戎狐疑:“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 容真直勾勾的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 “你忘了?咱们说好了的,以后继续做同僚,还说了一起回京,为天下百姓做些事,还说好了以后在皇城应天门那边一起下值。” 欧阳戎眉头紧锁,脑海依稀记得好像是提过。 容真吸了吸鼻子,喉咙吞咽了下,漆眸望向一旁: “本宫记性好,你说的话,本宫全记得,你就相反,很多话说了就忘,不当回事,总是如此……” 欧阳戎太阳穴处微微鼓了鼓,有些头大。 他翻找一番记忆,隐约记得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是答应过,忘记那天啥情况了……他有些不好抵赖。 欧阳戎迟疑之际,容真再度开口,丢出一言: “那你可还记得,你答应过要尽全力的帮本宫捉拿天南江湖反贼?还记得吗,不会也忘了吧。” 欧阳戎眼底的眸光微微一凝。 安静片刻,他偏头看向江上白雾,有些不动声色的说: “是……是记得有这么回事。” “你要食言?” 欧阳戎脸色勉强的摇摇头。 容真歪头: “君子一言……” 寂静了会儿,欧阳戎无奈接话: “驷马难追。” 笼袖而立的宫装少女,原本天然冰山般的小脸蛋上,雪化春来般绽放出一朵笑颜,不过很快又收敛藏好,脆声道: “好,你留在双峰尖,帮助本宫抓那淫贼。” 欧阳戎立马竖起两根手指,讲条件: “留下可以,但你得答应两事。” “尽管说?” “第一,既然是帮你抓蝶恋花主人,你得一五一十的告诉我,抓捕此人的方案,不准像庆典一事一样隐瞒,这样……我也好帮你参谋。” 容真干脆利落的颔首。 “好。” 欧阳戎表情不变,放下一根手指,继续道: “第二,若是浔阳城那边有情况,你得立马安排船只,让我回去,不得劝阻。” 按道理应该更简单的一个条件,容真表情却有些犹豫, 少顷,在欧阳戎的凝视下,容真有些不情愿的点点头: “行。” “好。” 欧阳戎长吐一口气,旋即,背手往前方走去: “那还等什么,走吧。” 宫装少女脚步有些轻快的跟上。 二人都是习惯性的笼袖前进,一高一矮,男前女后,走下高台。 他们重新唤来了等待中的易、宋、段等人。 易千秋等的有些不耐烦了,一走回来,就大大咧咧问: “你们小两口子悄悄话说完了?” 四周空气顿时鸦雀无声。 (本章完) 第750章 摇摇欲坠的马甲(5k求月票!) 第750章 摇摇欲坠的马甲(5k求月票!) 坐落东林大佛的主石窟,是半露天的,大佛背靠山崖落座,黄金佛首慈眉善目,正面朝向江水。 此刻一阵江风在大佛脚下的高台上呼啸而过,吹拂众人的衣襟,哗啦哗啦响。 愈发显得气氛尴尬寂静。 宋嬷嬷、段全武等人看着并肩而立的欧阳戎与容真。 欧阳戎和容真却都目光投向了开口的易千秋。 容真红透了脸,却怒容满面: “易指挥使在胡言什么呢?!” 易千秋摘下覆面白甲,低头像是在认真调整松紧,随口说: “你俩站在一起,初看确实有夫妻相,男俊女貌的,嗯,夸你们呢,末将开个玩笑,总不会当真吧。” 欧阳戎摇摇头:“谢夸奖,不好笑。” 容真似是扭头打量了一眼欧阳戎表情,然后她俏颜冰冷的道: “对,不好笑,易指挥使以后别开这种玩笑了,现在是谈正事的时候。” 易千秋表情随意,低下头,重新佩戴面具,面具下面传来瓮里瓮气的声音: “好,谈正事,不要再聊私事了。” “什么谈私事,之前的事不是私事,是统一思想,本宫与欧阳刺史去聊天也是为了这个。” 容真一脸正色,继续说: “若是咱们人心不齐,哪怕有大佛在,计划万全,也有可能被逐一击破,所幸,欧阳刺史已经自己想通了,同意本宫的方案。 “接下来,趁着双峰尖渡口那边水贼还没到,咱们最后推敲一遍布防,以防空缺遗漏。” 易千秋点点头,大有一副“女史大人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的态度。 容真盯了会儿易千秋,细腰一扭,朝欧阳戎开口: “欧阳良翰刚刚……” 欧阳戎突然打断: “没错,谈正事,容女史接着刚刚的讲,蝶恋花主人如何对付,你与段将军准备了什么?” 容真微微垂眸,调整了下情绪,她向前伸出一只纤手,望着手掌道: “本宫有预感,他今日会来,对,他一定会来,不可能不来,本宫等这一天等很久了。” 欧阳戎也四望了下左右,问: “是要等他现身吗,若是没来怎么办?或许他对东林大佛没啥心思呢……” 宋嬷嬷眉头皱起,沙哑道: “执剑人麻烦就麻烦在,暗处布剑杀人,难以找到他本体藏匿之处,往往鼎剑现身,已经是盘尾收割阶段,开始人头落地了。 “容丫头,若能提前发现他的位置,老身直接过去摘了他脑袋就行,你是不是有法子?” 容真眯着眼说: “他一定会来,就算不来双峰尖这边,他也会在城里,或者说,他本就一直躲在城里。 “宋前辈,多谢您好意,不过暂时不需要您和易将军出手,本宫已经安排妥当,要亲自手刃了他,踩着他尸体,摘下那一副故作玄虚的面具。” 众人不禁侧目,欧阳戎停止了佛珠的转动。 容真也恰好停转了白玉佛珠,将它从手掌心处摘下。 欧阳戎一脸好奇问: “躲在城里也能抓到?怎么抓?” 容真点点头,眼神示意了下欧阳戎先稍安勿躁,她将白玉佛珠递出,交给宋嬷嬷。 “不过,宋前辈先帮本宫送一样东西,送去给俞老前辈,替晚辈代话给他,就说,那首琴曲可以弹了,时间就在……” 她仰头瞧了眼黄金佛首后方的日头,眯眼吩咐: “接到佛珠后的两柱香吧,大佛差不多能准备就绪,配合他的琴音。” 听容真刚刚话语的意思,老乐师此刻隐藏的位置,场上只有她与宋嬷嬷知道。 宋嬷嬷接过了白玉佛珠,恰好替欲言又止的欧阳戎问出: “什么改良的琴曲?” 容真俏脸寒了下来,冰冷冷道: “还记得上次在星子坊,俞老前辈弹奏的那首令反贼现身的琴音吗,就是可以标记隐藏炼气士,令其灵气修为光柱现形的那个。” 众人纷纷颔首:“记得。” 宋嬷嬷若有所思:“容丫头,你的意思是……” 欧阳戎站在容真旁边,转头注视着她冷漠如冰山的侧颜,心底隐隐有一股不太好的预感。 宫装少女微微眯眸: “这道琴音,涉及文皇帝的鼎剑神通,也来自于它。 “老前辈作为文皇帝曾经的执剑人,离开皇宫前,截留了一段它的回响,所以那日在星子坊才能施展出来,帮咱们提前预警,使敌寇现身。 “但那个终究只是截留的琴音回响,使用次数有限,范围也有限,比不得真音。 “但是今日不一样了,大周颂德天枢与四方大佛已经全部完工,天枢大阵可以开启,老前辈又可以借助东林大佛,调动文皇帝了,这一次,他弹奏的琴曲,不再是回响,是真音!” 欧阳戎疑问:“真音又怎样?效果和之前的回响琴音有何不同?” 宋嬷嬷冷静开口: “按照目前的情况看,第一次开启天枢大阵,东林大佛这边,虽然所需的香火之气还不太足,但也可以笼罩双峰尖方圆百里的范围,所以真音也能传递百里,等于说,可以勘探百里范围内的所有炼气士,使其灵气光柱显现,暴露在白日之下。” 容真点头:“没错,百里已经够了,扫荡浔阳城绰绰有余。” 易千秋瓮声问: “不说那些潜伏起来的反贼,咱们双峰尖这边,炼气士不少,还有浔阳城那边,浔阳王府内也有炼气士……怎么确定那一道气柱是蝶恋花主人的?万一认错了怎么办。” 欧阳戎颔首认同: “没错,易指挥使、段将军都是炼气士,在下的小师妹也是炼气士,现在就在浔阳王府,对了,还有在下也是,略会一点。” 容真丝毫不慌,看着欧阳戎,徐徐道: “忘记和你说了,得到那份特殊名额的一个条件,就是领悟文皇帝的剑诀,俞老先生是文皇帝曾经的执剑人,也是它的气盛之人。 “他这回途径浔阳城,就是要传授本宫剑诀的,也只有学会此剑诀,本宫才能掌握这尊大佛,说来惭愧,俞老先生今日还没走的一个原因,是本宫还没学会此剑诀。” 她顿了顿,似是给欧阳戎消化的时间,同时也暗示了些什么。 此刻,四周有易千秋、宋嬷嬷她们在,容真不方便直言表露欧阳戎提前听过那道琴曲了,甚至比她还熟练…… 容真似是第一次和欧阳戎讲一样,她淡淡道: “文皇帝目前的剑诀是一道绝密琴曲,俞老前辈两柱香后会弹奏的,也是这道绝密琴曲,这会是本宫最后一次听他亲手弹奏,不过也无需担心,这道琴音会被藏进大佛中,本宫后面也能复盘研习……” 欧阳戎看了看容真,有些默契的点头,追问了句: “明白了,然后呢,这道剑诀琴曲和抓蝶恋花主人有什么联系?” 宋嬷嬷也面色迟疑的问: “既然这是文皇帝的绝密剑诀,开启天枢大阵,让姓俞的借助大佛真音去弹奏,直接传遍百里,会不会不太好?剑诀泄露了怎么办” “这叫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反正大多数人并不知晓这是文皇帝剑诀,过耳就忘了,其次,除非是天赋异禀的奇才,谁能听一遍未知琴曲就能记住,甚至还能全部领悟?本宫都做不到……所以,今日俞老前辈只弹奏一遍,问题不大。” 容真回答完宋嬷嬷后,转头看向欧阳戎,嗓音清冷道: “当然有关系了,俞老前辈是这儿最懂执剑人道脉的,他说,文皇帝的剑诀琴曲,寻常炼气士或许听不出来,但执剑人一定能听出来。 “执剑人天生对剑诀敏感,冥冥之中会有感应,除此之外,新剑诀还会引起其体内执剑人道脉的灵气波动,使其剑气抬头,再加上文皇帝真音的现形神通…… “俞老前辈说,只需启动东林大佛,以它为琴,将剑诀琴曲的真音传扬出去,就能标记出方圆百里内的所有执剑人,他们的剑气也会显露,就和其它炼气士灵气修为的光柱一样。 “届时,蝶恋花主人在哪,又是谁,一眼可见。” 众人脸色诧异,沉默消化了下,宋嬷嬷忽然问: “百里内所有执剑人……会不会钓到其它的大鱼?若是这样就有意思了。” 容真明白白眼老妪的意思,粉唇抿了下,冷声道: “俞老前辈说过,控制那副桃花源图者,算是半个执剑人,本宫若是领悟剑诀拿到大佛控制权,也勉强算半个……在琴音之中,这些都能显现光柱,不过今日有白雾克制血青铜,咱们优先斩杀蝶恋花主人。” 她再度强调与叮嘱: “记住了,蝶恋花主人手里那口神秘鼎剑,剑气是湛蓝色的,如同晶莹剔透的静谧湖面,寒士的剑气,则是天青色的,先斩杀前者,冒出湛蓝光柱的家伙,他就是蝶恋花主人无疑了。” 宋嬷嬷一根枯指勾起白玉佛珠,语气遗憾: “可惜了,老身不能离开双峰尖,若是此子在双峰尖范围内,老身亲自去摘他脑袋。” 段全武魁梧身躯覆盖一袭白袍重甲,站在那儿,如同一尊随时启动的钢铁巨兽,他抬起手,把白袍锁子甲肩头的红色固甲绳拉紧了些,他嘴巴咧开,露出森白牙齿,满脸嗜血的冷笑一声: “宋副监正高抬贵手,别抢俺的,俺等这一天等很久了,为此还不小心背上了一份湖口县失守之责,不过没关系,这次值了,只要俺能逮到这个蝶恋花娘娘腔,把他大卸八块脑袋砍下当做夜壶,给丘先生报仇,怎样都行,嘿嘿。” 容真笼袖伫立在众人中央,即将逮到魂牵梦绕的蝶恋花淫贼,终于迎来了这复仇一日,可她的小脸蛋上并没有多么痛快解气的神色,而是一副有些怔然出神的表情,盯着前方的冷硬地面。 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周围细心之人发现,她那一双黑珍珠般的点漆眸子深处隐隐有些……解脱释然之感? 此刻,容真冰冷冷的清嗓,给人一种寡淡疏离的滋味: “段全武,别忘了本宫安排的事,易指挥使要和宋前辈一起坐镇双峰尖,手下的一千白虎卫不能抽离,本宫再给你三百玄武卫甲士,加上你从湖口县带回来的三百白虎卫甲士,共计六百甲,它们已经披甲牵马,在双峰尖南岸码头西边一里处的官道上等你。 “等两柱香后,大佛琴音响起,你就带领他们,随本宫和欧阳刺史一起出行,捉蝶恋花主人! “还有,你给本宫记住,若你们先逮到了此子,不准玩残弄死,等本宫过去看一眼,本宫有一个问题要问他。” 段全武表情有些疑惑与不满: “不过是一个死人,女史大人有啥好说的……” 这位阴沉魁梧武夫话到一半卡住,因为一道千年寒冰般冷漠的眸光已经投来,落在他的脸上。 “好好好,女史大人开心就行。” 段全武摆摆手,立马答应下来,他舔了舔厚厚嘴唇,胡渣大嘴咧笑起来: “那就先让此子保持清醒,留一嘴一耳,等您和欧阳刺史过来,问完答完后,俺再继续和他乐呵乐呵。” 顿了顿,他又嘀咕一声:“哈,女人的报复心可真强。” 容真收回眸光,发现欧阳戎好像一直没说话,看了过去。 “你在看什么?”她奇问。 欧阳戎身子侧对着容真,手背在身后,仰头张望着面前那座巍峨高大的东林大佛,他亲手建立的东林大佛。 他眼睛注视的有些认真。 “欧阳良翰,你怎么这副表情?” 容真小脸困惑的问,易、宋、段等人也齐齐望过来。 欧阳戎没有回头,突然指着大佛问道: “在下在想,幸亏这文皇帝的真音只是让炼气士现出灵气修为光柱,若是如同刀割麦谷般,令人掉脑袋,那岂不完蛋,咱们也跑不掉。” 他自顾自的笑了笑。 众人也跟着笑了下。 欧阳戎望了眼浔阳城方向,似是想起什么,直接说: “对了容女史,这蝶恋花主人很大可能在城中,在下不待在这儿浪费时间了,先回城调兵,让燕参军也准备些人手,等到琴音出现,咱们一起围剿蝶恋花主人……” “不行。” “别。” 容真和易千秋几乎异口同声。 二女飞速对视一眼,收回了目光。 年轻刺史这时抬起手,莫名的摸了摸右眼皮。 它又跳了下。 只听到易千秋率先开口: “你们州城的那些捕快哪里算得上兵马,添乱才差不多,你可别落到敌手,被蝶恋花主人挟持了,这不是添乱吗,欧阳刺史别去了。” 容真也颔首同意,解释道: “其实本宫在浔阳城内有安插人手,是监察院的精锐女官,本宫已经叮嘱了,若蝶恋花主人在城里,她们会第一时间过去,让他来不及布剑……” 她好言宽慰起他: “所以你别操心了,等会儿琴音响起后,离本宫近点,跟好了,本宫又不是不带你,咱们此前约定好了的。” 欧阳戎闻言,想起了不久前在双峰尖南岸亭子里所见到的容真与中年女官会面叮嘱的一幕。 看来是早有布置。 顺带还把他此刻脱身的路子堵死了。 欧阳戎后背被汗水打湿,明明站在明媚的阳光底下,但却凉飕飕的,他保持着冷静,笑着说: “嗯,不无道理……” 这时,宋嬷嬷将容真给的白玉佛珠收进袖中,准备走人。 容真轻声道:“辛苦宋前辈了,按道理,是晚辈执掌大佛,应该晚辈亲手送去的。” 宋嬷嬷不耐的摆摆手: “小事,客气话别说了,你好好看住这小子吧,一门心思要往城里跑呢,哼……” 欧阳戎袖下拳头一握。 白眼老妪宫裙纷飞,佝偻身子拔地而起,带着佛珠御风而去。 欧阳戎余光发现,易千秋和段全武的眼神都在悄悄打量他。 没等他心底“咯噔”一声,段全武已经开口,呵呵一笑: “欧阳刺史,你又不是不知道女子的气量心眼,今日还是好好听容女史的话吧,有些事,不丢人,俺艳羡还来不及呢。” 欧阳戎笼袖,眉宇微皱:“段将军什么意思?” 段全武置若罔闻。 他望向易千秋,她也眼观鼻鼻观心。 容真也没动静,笼袖静立在他身边。 空气安静,落针可闻。 欧阳戎发现这气氛不对劲,很不对劲。 好像是从刚刚易千秋突然喊出一声“小两口子”后开始的。 此后众人谈话时,不管是偶尔涉及他的言语,还是飘移向他的眼神,都有些古怪起来…… …… —————— (ps:求下保底月票,好兄弟们!) (本章完) 第751章 女史大人的告白?(求月票!) 第751章 女史大人的告白?(求月票!) 气氛这种东西,说不清道不明。 就像是大伙都在暗中关注着你,哪怕在谈正事,哪怕你没有说话,都有一份注意力在你身上…… 台上沉默的氛围中,欧阳戎面不改色,心中暗暗琢磨起刚刚宋嬷嬷走前丢下的话语。 听这白眼老妪的语气,她是清楚他急着跑路回城?可又为何明晃晃的点出,就不怕他听到吗。 还有段全武的古怪语气,说什么艳羡他都来不及。 艳羡什么?长得帅吗,这个他确实羡慕不来。 不过段全武又说什么,让他听容女史的话,所以说,这是和容女史有关? 难道说,容女史和他们是发现了他蝶恋花主人的身份?之前一直都是在试探他? 可是也不像啊。 听他们刚刚谈话的语气,对于蝶恋花主人是深恶痛绝的,不像是演的,更何况还涉及到一口神话鼎剑。 去看看文皇帝就知道了,这种玩意儿就是国之重器,是大周女帝都眼热的玩意儿,就算容真知道他身份后能摒弃仇恨,朝众人说情保住他,但是她也压不住鼎剑的事情,这是一定要上报的,上报后性质也不一样了,更保不住欧阳戎了。 所以,这古怪气氛,不是心照不宣蝶恋花主人和鼎剑的事,那是在心照不宣什么? 欧阳戎望了眼宋嬷嬷离去的方向,是在大佛后面的北峰山崖位置,也不知道老乐师是藏在了哪里。 他嘴中呢喃:“两柱香吗……” 趁着众人不说话,欧阳戎偏头看向了台下不远处的一处香炉,里面有几支冒出烟雾的香。 在大周朝,通常提起的一炷香,都是这种寺庙内的香火柱,一炷香燃尽的时间大概是半小时,两柱香就是半个时辰。 估算上宋嬷嬷赶路时间……老乐师利用大佛弹奏的特殊琴音,大概在半个时辰后到来。 他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 暂时记下那尊香炉内香柱的燃烧速度,欧阳戎的大脑飞速思考起来。 首先,文皇帝的真音配上剑诀琴曲,很大概率是能让他的匠作剑气现形,马甲掉落。 因为文皇帝的琴曲剑诀,他还未完全掌握,差了“远桥、莲舟、岱岩、松溪、翠山、梨亭、声谷”中的莲舟曲。 所以此剑诀依旧能触动他执剑人道脉的感应。 这种触动,欧阳戎有过体会: 当初在西城门乘车尾随老乐师、容真的马车,初闻此剑诀琴曲时,经历过一次,不过那时候他的周围没有人,而且也不是用文皇帝的真音弹奏的,都尚且如此。 欧阳戎紧紧抿唇。 早知道今早他也和离闲离大郎一样请假,容女史怎么请,他都不来了,现在反而骑虎难下了。 不过,说回来,这次他如果能完整的听上一遍剑诀琴曲,就能使文皇帝剑诀圆满大成,帮助他彻底进入红气七品。 可是现在这种情况,欧阳戎也不敢贪听了,不敢再去冒险。 脑海中有一缕灵光闪过,他顿时寻思起来:若是两柱香后老乐师的琴音到来,他利用方术士道脉的肌肉控制,封闭听觉感官,听不到琴音,不知能否免疫匠作的剑气光柱现形? 欧阳戎仔细一想,又摇了摇脑袋,理性告诉他,此招悬的很。 此前文皇帝的真音回响能够令星子坊内隐藏的炼气士全部现行,而这一回,是利用大佛发出的真音,有过之而无不及,鼎剑的神通本就玄之又玄,若是封闭听觉这种雕虫小技都有用的话,那未免也太简单了些,所有暴露灵气修为光柱的反贼炼气士们,干脆都堵住耳朵就行了…… 不过,倒是可以试着用一下,万一混过去了呢?但也只是求个万一。 此刻的欧阳戎,就像是一位溺水之人抓到了稻草一样,有总比没有好。 毕竟这一回,若逃不掉真音现形的话,就真要在容真、易千秋等人面前堂而皇之的暴露出蝶恋花主人身份了。 其实,掉马甲事小,因为他早早就准备过跑路的后手:放在绣娘手里的匠作,此刻尚在他的感应范围之内;加上他早早吞下过的红黑符箓,和离大郎一样,随时可以施展降神敕令,请陶渊明上身,打上一架,或溜之大吉。 但是马甲暴露之后呢?怎么收场? 他欧阳良翰不仅要被大周朝廷和司天监追杀抢夺鼎剑,家眷族人也要受到连累被官府重赏通缉,还会对浔阳王府和谢旬父女造成严重牵连。 这种社死,才是他真正的死穴。 可是,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其它法子能够躲避文皇帝的真音琴曲? 欧阳戎不禁陷入沉思。 此刻,他后方传来铁甲走动的声响,是段全武,暂时走下台去,他前去招呼手下白虎卫的将领,私语布置起来。 台上只剩下欧阳戎、容真、易千秋三人。 易千秋银白虎面下方露出的一双眼睛,目不斜视,盯着正前方的横江白雾,看了一会儿。 她大手一伸,台下八位甲士正在端抱着的一柄三尖两刃刀,如同被吸铁石吸引一般,“嗖”的一声飞上高台,紧接着,“砰”的一声沉闷声响,被她的一只大手稳稳接住。 这柄三尖两刃刀也不知有多少斤,被易千秋随手插进地面,被修建大佛的废弃石料所夯建的高台地面抖了一下。 她瓮声铿锵的说: “除了让蝶恋花主人现行,老先生的琴音应该也能让其它天南江湖的反贼现行,如果她们已经靠近咱们双峰尖,或者就在附近埋伏,定会现出修为光柱。 “哼,正好,本将也要忙了,活动活动筋骨,和她们耍耍。” 容真仰脸看了眼天色,淡淡颔首: “没到午初刻,可能人还没到齐,不过肯定有先遣探路的,易将军先配合俞老先生控制的天枢大阵,收拾掉他们,说不定会有大鱼;至于剩下的贼寇,慢慢收割,反正方圆百里内,已经到场的,一个都别想跑。” “好!” 易千秋语气肃杀,招手喊来手下部将,叮咛布置起来。 容真看见,易千秋交代完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偏头看向了远处双峰尖南岸的南峰,抿了下嘴,沉默不语。 容真问: “你在担心元长史?” 易千秋安静片刻,嗤笑了声: “担心个屁,一条山路都爬不了,和个废物一样,摔死就摔死吧,倒是可惜女史大人借的那根碧玉杖了。” 容真瞧了眼她。 “他那个位置,算是在咱们布防的边缘,本宫再派些人过去看看吧,以防万一,若他还没画完,就继续画,旁边多些人看护也好。” 说着,容真转身往台下走去,开始布置。 就在这时,易千秋突然开口: “欧阳刺史是去哪?是要跟着容女史吗。” 台上只剩下她与欧阳戎。 欧阳戎刚刚脱离思索状态后,仅仅是往台下方向走了几步,没想到易千秋会开口盘问。 他面色自若道: “不是,本官想下去逛逛,考察下布防,不过,易将军,您好像没有资格让本官汇报行踪吧。” 易千秋摇摇头: “是没资格,但是欧阳戎刺史今日的安危,算在了女史大人和本将军职责里,还是别离开我们的视线为好。” 欧阳戎面无表情,像是有些书生意气,置气般甩了下袖子。 他单手盘转佛珠,不理会易千秋,继续走人。 易千秋板脸目送,没再开口。 欧阳戎拾阶下台,往此前颇为熟悉的竹林方向走去,刚走远没多久,后方就出现了一道紫色宫装倩影。 听其细碎脚步,是容真。 她近身后,欧阳戎没有回头,继续逛起了主石窟,东张西望,似是关心布防。 宫装少女默默跟随。 一路上,二人无言。 欧阳戎笼袖走在前面,昂首挺胸,自顾自逛了一圈,容真笼袖走在后面,脸蛋平静,跟随了一路。 欧阳戎某刻停步,奇问: “女史大人跟着在下作何?没有事情干吗。” 容真问:“你是在逛什么?” “没逛什么,就想走走,不是还没到点吗?” 容真摇头: “去南岸的船只,快要准备好了,别乱走动了,等宋前辈送完东西回来,咱们就和段将军一起乘船去对岸,准备抓那淫贼,这里交给宋前辈和易指挥使。” 欧阳戎陡然转过身,腮帮子微微鼓起,眼睛盯着容真“欠钱讨债”似的冰山小脸蛋,注视了一会儿,问道: “你是不信在下?” “没。” “那就是觉得在下会食言跑路,不帮你抓那什么淫贼。”他一字一句说。 “也不是。”她轻轻摇头。 “那你跟着做什么?” 欧阳戎等了会儿,发现容真不答,干站在那儿。 他猛的转身,继续大步往前走。 宫装少女笼袖跟上,欧阳戎故意时快时慢,她也学他,时快时慢,狗皮膏药般黏着人。 欧阳戎神色忍不了了,欲要回头,后方的容真突然开口: “你是不是生气。” 欧阳戎顿觉无语,回头瞅了眼她: “什么生气了?在下生啥气?不过容女史今日挺没有分寸感距离感的,说话做事莫名其妙,没往日爽利,确实蛮让人恼火的。” 容真摆摆手:“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容真凝视着他,轻声答: “本宫要在他死前问的那个问题,已经不是在计较那件事了,其实到了现在,那种复仇的感觉也没有多迫切强烈了。” 欧阳戎怔了一下,脑袋才转过了弯,反应过来容真说的应该是蝶恋花主人,和他盗窃肚兜污人清白的事。 只见容真继续说: “当然,不是说本宫不讨厌此人了,厌恶痛恨还是有的,但是没有以前那么失去理智了,本宫现在清醒了些,逮到此贼,凌辱一番,交给段全武或老杨头,让他忏悔般惨死就行了。 “但是在此之前,本宫还有一件重要事情要问问。” “什么事。” “本宫想问问他,当初在黄萱家的小院子里,他占据优势后,为何不杀了本宫,只是重伤打晕了本宫,事后本宫检查过,他也没有趁机对本宫做过什么畜生事……这些日子以来,本宫一直疑惑这个问题,想问一问。” 欧阳戎皱眉道: “那日在下与六郎也在,事后有细致调查,不是和你说过吗,这蝶恋花主人刚重伤了你没多久,雪中烛她们就来了,双方交手,无暇他顾,他只来得及带走墨精和黄萱,没空管咱们,不算什么仁慈。” “本宫知道。” 容真点点头,眼眸中浮现一些莫名的光亮。 “所以本宫是想问完后,好好感谢下他的。” 欧阳戎愣住了:“感谢什么?这有什么好感谢的?谢他偷你肚兜?” 容真眼睛看着欧阳戎,煞有其事的郑重点头: “还是有的,感谢他让本宫重伤一回,卧病在床养伤的那段日子,不仅令本宫戒骄戒躁,沉淀厚实起来,还让本宫重新洗耳明目,有时间和耐心去观察身边的人和事……”顿了顿,她启唇:“一些值得珍惜的人和事,令本宫知道了什么是重要的,不能错过,会遗憾的……” 欧阳戎下意识开口:“这也能谢?什么重要的人和事……” 他说到一半卡壳了,欧阳戎发现了面前容真投来的那道直勾勾的眸光。 这一瞬间,明明四周的天地阳光明媚、蓝天白云,但天地间却有雷响。 大音希声。 于无声处起惊雷。 宫装少女尚且不知,此刻,她依旧凝视着他说: “对本宫而言很重要,本宫很确信……” 欧阳戎突然“哦”了声,偏转身子,大步往高台方向走去。 脚步有些快。 容真立即跟上,如影随形,她有些关心的嗓音,从后方传入埋头走路的欧阳戎耳中。 “欧阳良翰,你是不是不乐意本宫与那种淫贼多言?多说一句都是脏了自己?你不想跟过去看?” “没、没有。” 容真依旧立即改正: “那不问了,咱们不费口舌,到时候抓到人直接宰了,剁成肉酱。” “嗯嗯嗯。”某人背影匆匆点头,像是有些心不在焉。 容真也听出来了,低头似是想了想,少顷,抬起一张认真专注的小脸,朝他的修长背影道: “咱们一起去,可以不交给段全武,由你来,想怎么处刑他都行,随你心意,也算是、算是替本宫挽回一份清白。” 欧阳戎:“……” 容真追问:“好不好欧阳良翰?” 他小声:“能不能不去?” “不行,你答应过的,并且还能为你多挣一份功劳,一举多得,就这么说定了。” 容真小脸笃定的点点头,语气之中似是藏着一丝开心。 欧阳戎闻言,深呼吸一口气。 他佯装自若的转过头,瞟了一眼后方此刻浅笑绝美、对他掏心掏肺的傲娇女史。 这一刻,欧阳戎终于懂了不久前高台上易、宋、段等人间的古怪气氛是什么了……什么“亲友团”?! 妈耶,这把地狱局! (本章完) 第752章 把人家玩坏了 第752章 把人家玩坏了 欧阳戎不知为何,耳边再度响起了前些日子离裹儿那句轻描淡写的叮嘱: “欧阳良翰,你可别把人家玩坏了。” 这位小公主殿下真是乌鸦嘴! 欧阳戎走在前面,背对着步履轻盈的宫装少女,他脸庞有些苦色,愧疚心虚担忧等情绪接连涌了上来。 还没等他消化,后方的容真已经快脚上前,与他保持并肩。 欧阳戎昂首挺胸,面色如常起来。 就这么往高台方向,走了一会儿。 “以前怎么不见你这么喜欢盘转佛珠?” 容真偏头看了看一路上转动木制佛珠的欧阳戎,有点奇怪的问。 欧阳戎侧面脸庞一本正经的说: “能得圣人赐珠,在下近来深感皇恩浩荡,这是在为圣人祈福,祈祷圣人万寿无疆。” 容真本来俏脸绷紧,笼袖前进,与欧阳戎并肩,闻言后,她唇缝中飘来的话语却有些小开心的情绪: “你这话听着很像宋前辈的语气,不过,还蛮不错的,欧阳良翰,有时候别太嫌宋前辈说话三句不离圣人、尽是些漂亮空话,偶尔听一听学一学,对你以后在神都的仕途有很大帮助,其实宋前辈才是最聪明的,宫中的生存之道就是这样。” “那……容女史怎么不学?” 容真偏过头去,眸光浅垂,轻声开口: “本宫一向不擅言辞,不太会表达情感,你…还不知道吗?” 欧阳戎哪敢接话,大手攥紧佛珠,没心思再转,大步往前走。 靠近高台,抬眼望去,易千秋和段全武二人不在,可能下去布置兵力了。 一道白眼老妪的身影反而在台上,望向了他们;看来是送完白玉佛珠就回来了。 对于那串白玉佛珠,瞧容真的重视程度,还有她刚刚交出它时对宋嬷嬷的叮嘱,再联系到她所谓的执掌大佛的特殊名额,从这些来看,此物很可能涉及到了东林大佛与天枢大阵,可能象征某种权柄,可以调动大阵……欧阳戎暗暗猜测。 被“不对劲的女史大人”紧跟,外界又有一大堆繁琐杂乱的信息堆积在心底,等待他冷静判断,千思万绪的,欧阳戎的状态不免有些浮躁起来。 他舔了下嘴唇,就要埋头拾阶而上,一道灵感闪电蓦然掠过脑海。 是规避剑气光柱的。 灵感这东西有时候就是这样,刚刚在外面转圈,苦思冥想的时候它迟迟不来,现在被“女史大人的不对劲”给吓了一下、整的不吱声后,它反而自己冒出来了,他此刻明明也没有在冷静思考。 话说,若是在文皇帝剑诀琴曲的真音到来时,他提前施展降神敕令,令陶渊明及时附体,可不可以规避匠作剑主的湛蓝剑气光柱? 欧阳戎此前在星子湖工地上,使用过降神敕令,以黄飞虹为容器,体验过一回,有过珍贵经验。 作为容器的黄飞虹可以主导身体,也可以退让身体的控制权给他操控,欧阳戎操控黄飞虹的身体时,借助充沛灵气,可以短暂重塑容器,获得执剑人道脉修为,操控匠作。 理论上,当时黄飞虹身上附带有匠作的剑气。 同理,若是请到“陶渊明”降神上身,也能如此。 而陶渊明是寒士的传奇执剑人,寒士的剑气光柱是天青色的。 甭管自己为何是“寒士剑主”,大不了装傻解释自己是寒士的气盛之人,因为元怀民借阅给他的那副桃花源记真迹,从而和寒士产生了奇遇联系。 反正这个蹩脚理由,总好过等会儿老乐师琴声来了、大伙摩拳擦掌虎视眈眈之际,站在人群正中间的他身上冒出笔直冲天的湛蓝光柱……这画面过于离谱,以至于欧阳戎都不敢提前代入,他温文尔雅、与人为善、英俊潇洒、功德圆满,老天不能这么对他。 欧阳戎袖中手掌重新转动起了佛珠,这回速度快了不少。 他微不可察的颔首……嗯,这套李代桃僵之法,逻辑上可行,可以一试,就和封闭听觉一起使用。 并肩上台阶的容真,其实一直在关注欧阳戎。 她瞧了眼他袖下手掌,疑惑问: “你怎么看起来有些…心事?” 欧阳戎忽然长叹一口气,转过头,一脸正色的说: “容女史,其实我是……一位高手,我现在坦白,你信吗?” 容真没有犹豫的点点头: “信,昨日见到你众目睽睽的带绣娘姑娘入家门,却没有引起谢令姜和叶姑娘的嫉妒反对……如此本事,本宫当然信了。” 欧阳戎反而愣了下,旋即反应过来她笃信的是感情方面。 “不是不正经的,不是那种高手,容女史别开玩笑,我说的是灵气修为……” 容真大袖一挥,打断道: “你想也别想,就跟在本宫后面,抓捕淫贼的事,交给本宫和段将军。” 傲娇女史冷哼一声,眼睛望向别处,语气有点小警告道: “你不准逞强出手,就算是绝世高手也没用,知道没?” 欧阳戎:“……” 可能是觉得自己的语气过于清冷强势了,容真微微垂下眸子,芳心默念等待了一会儿,还不见欧阳戎说话,她的嗓音稍稍柔了下来: “本宫知道你的好心,也想让那淫贼伏诛,亲手教训下他,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对不对?本宫、本宫心领了,但你不准冒险,听到没有,浔阳石窟和江州百姓们还需要你呢,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本宫如何给他们交代。” 容真说到后面,抬起眸子,直视着他,小脸满是大义凌然。 就在这时,二人已经上台,宋嬷嬷已经走了过来。 容真迅速挪开视线,恢复了女史大人的一本正经,不理起欧阳戎来。 看着她挺直纤细的腰背,欧阳戎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点到即止,有铺垫就行……他抿嘴心道。 趁着容真和宋嬷嬷谈话,欧阳戎观察起香炉内的那两柱香,同时默默准备起降神敕令。 他抽空目视了下功德塔内的小木鱼。 目前有六千余功德,甚至够欧阳戎使用两次的了…… “宋前辈见到俞老前辈了?” 面对宋嬷嬷,容真开门见山,一点也不避讳旁边的欧阳戎。 “嗯。”宋嬷嬷微微点头:“佛珠交给他了,他说没问题,你要找的蝶恋花主人,只要在方圆百里内,一定暴露,不过他说,琴曲只弹一遍,回响留在大佛内……只有一首曲子的时间,让你好好把握住。” 容真似是心算了下已有布置,认真颔首: “这是自然,没问题。” 她见到宋嬷嬷一张皱巴巴脸上,有些不快的神色,问道: “宋前辈有何要说的?” 宋嬷嬷冷冷哼了一声,甚是不满: “这姓俞的真是不知好歹,也不知道他那破烂乡里有什么好回的,放着圣人给的荣华富贵不要,让他衣锦还乡也不要,就要一个人老光棍似的回去,啥也不带,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老身走之前,他还拖着老身,罗里吧嗦的询问确认,问他归乡一事,安排的如何了,咱们司天监是否真能遵守约定,再也不去找他了。” 容真问:“宋前辈怎么答复的?” 宋嬷嬷沙哑生硬说: “老身说了,只要东林大佛的事情圆满落幕保证放他走,否则不管他跑到海角天涯,老身也会把他押回来。” 容真又问:“圆满落幕?” 白眼老妪淡淡道: “嗯,比如先把今日这些恩怨先结了,当然,也包括你学会那首琴曲剑诀。” 顿了顿,宋嬷嬷再度叮嘱: “容丫头,剑诀你快些学,别拖了。” “好。” 容真答应,轻轻一叹: “宋前辈,此前本宫是答应俞老前辈,弹完现在这首曲子,顺带把它回响留在大佛内之后,等今日事大致结束,就让他先走的,船只什么的也已经准备好了,宋前辈,您又加一道条件,有些不妥。” 宋嬷嬷冷笑:“难怪刚刚一脸不情愿模样,不过,容丫头你别惯着他,这老家伙就是爱耍心眼,为老不尊,是在利用你们年轻晚辈好说话。” 她不在意的摆摆手: “没事,这些都是圣人的恩情,多加一道又怎么了,此事老身做主,你别再为他说话了。” 容真蹙眉欲语。 宋嬷嬷却问道:“郡主走了?” 容真回过神,轻声:“嗯,早上走的,去了浔阳渡。” 宋嬷嬷看了眼容真的表情。 欧阳戎闻言,想起什么,眉头皱起,打断她们: “安惠郡主今日还继续出行?怎么不去拦?” 就在这时,台下突然传来一道沉闷嗓音,附带有重甲踩在台阶上的声音。 “欧阳刺史,容真女史,李将军找你们,他从南岸渡口来的。” 是段全武。 只见他身边跟着一位剑眉星目的白袍小将,正是李从善。 这两位白虎卫将领正快步上台。 他们身后不远处,有一队随行甲士似是押有几人,但是没有进来,被主石窟的防卫将士挡在了主石窟外。 眼下双峰尖内外的纪律十分森严,哪怕同是白虎卫甲士,但是没有容真、易千秋的命令,南岸那边留守的甲士和女官,都不能擅自渡江过来,哪怕是李从善、段全武带来的随行甲士也不行,今日越是靠近东林大佛的人,越是精锐亲信…… 李从善旁边不见妙真的身影,欧阳戎和容真看见他脸色有些着急,像是赶时间。 “李将军怎么了?” 容真立即上前一步,追问道: “渡口那边是不是出事了?” 欧阳戎同样问:“那批水贼来了?” 李从善立即摇摇头,抱拳道: “渡口没出事,水贼还未来袭,妙真女史在那边看着呢,若有敌袭会第一时间来报的,女史大人、刺史大人请放心。” 欧阳戎皱眉问:“那你过来作何?” 李从善指了指后方主石窟门口被拦住的那一伙随从: “那批水贼没来,但有一艘船到了渡口,被咱们的人拦住,船上下来一个自称是您小舅子的姓王青年。 “欧阳刺史,记得您渡江前,留下过吩咐,说是若有一个叫王操之的人来找,立即带来见您,也不知是不是他……” 欧阳戎愣住,与脸色同样意外的容真对视了一眼。 就在这时,远处主石窟门口,传来一个矮个青年的呼喊声,他又蹦又跳的喊: “姐夫姐夫!我回来了,快放我进去,我有事要报!咦,容姐姐,你也在!容姐姐,你管管这些人,怎么连我也拦住检查,又不是没来过,不认识我了吗,奇了怪了……” 欧阳戎闻言,嘴角微微抽搐了下。 容真板着俏脸,哼了一声,像是有些不高兴。 欧阳戎扶了下额:“没错,就是他,李将军辛苦了。” 李从善摇头,正色道:“是末将该做的……” 欧阳戎没再和他客气,走下台,去接便宜小舅子王操之。 容真抬脚跟上,两手笼袖,如影随形。 原地抱拳的李从善见状,立马扭身,和容真一样,跟在欧阳戎的身后。 这位白袍小将脸上浮现一丝急色,追问道: “欧阳刺史,早上王爷与您派末将和妙真女史来这边布防,您让末将埋伏在双峰尖渡口,迎击水贼,可咱们的人等了一上午,都不见水贼半点影子,江上也没有大批官船行踪,欧阳刺史,这样安排是否有些不妥,城里王府那边安全吗?末将有些担忧,心里总是有些不好的预感……” 顿了顿,李从善语气有些严肃的说: “说来可能不信,末将从今早起床起,右眼皮就时不时的跳一下,俗话说……算了。欧阳刺史,您说,咱们要不要重新决策下,改变一下部署,让末将和妙真女史先带人回城,去守卫浔阳王府,以防万一?” 欧阳戎脚步微微顿住,回头看了一眼李从善年轻青涩的脸庞。 后者向他投来一道急切恳求的眸光。 欧阳戎冁然而笑: “真是巧了,本官也是,不过是从昨天早上起床开始跳的,右眼皮一直跳到现在。” 他笑吟吟的,体贴问道:“李将军其实是想说,俗话讲…右眼皮跳灾是吧?” “没错!”李从善大方承认。 欧阳戎注视了会儿李从善,突然上前,拍了拍他肩膀上的灰尘: “俗话都是放屁,哪有什么跳灾,眼皮跳是因为用眼疲劳,李将军晚上少挑灯看书……算了,改明儿本官教你们白虎卫一套不外传的秘诀,叫做眼保健操,李将军没空就带着弟兄们多做做操,就这样,你先回吧,守好渡口,大功一件呢。” 李从善:……?? 容真、宋嬷嬷等人:…… (本章完) 第753章 四面风声透体! 第753章 四面风声透体! “眼、保、健、操?” 李从善一脸困惑,语气诧异。 后方旁听的宋、段和一众女官,也是面面相觑了一会儿。 这几个字分开念大伙都懂,连起来是什么玩意儿?古人的深奥成语?可怎么读着怪怪的。 “嗯嗯,我修文馆学士呢,学问高,听我的。” 欧阳戎说完,重重拍了一下李从善的肩膀,转身走人了。 众人只见,他朝台下走去的同时,抬起手来,捏捏鼻梁、揉揉天应穴,似是做起了那个眼什么操…… 人群中,有人暗暗点头,不愧是修文馆学士,就是有学问。 李从善欲言又止,眉宇满是担忧。 他望了眼欧阳戎背影,回过头,眼神看向了容真。 容真面无表情,没有理会李从善的目光,笼袖抬脚,跟上了欧阳戎。 什么也没说。 二人在李从善和台上众人的目送下,出去接人。 李从善叹了口气,没有办法,只能先行退下,准备船只,返回南岸那边。 来到主石窟门口,欧阳戎朝拦住王操之的严守甲士说: “没危险,放他进来吧。” 肃穆戒严的甲士与女官,目光投向了欧阳戎后方那一袭紫衣宫装的娇小倩影。 欧阳戎也跟随着回头,看向容真。 容真与欧阳戎无声对视了下,她朝那边,轻轻颔首。 女官与甲士们收到命令,放了王操之进来。 “谢谢容姐姐!” 王操之收起玩世不恭的表情,一脸严肃的说: “等一等,姐夫,容姐姐,我还带了几个人来,被他们押住了,就在前面码头下船的地方,她们死活不让我们进。” “你带了什么人?” 欧阳戎也有些好奇,问了一嘴,不过也不等王操之回答,他又转过头,朝容真细语解释: “是我让操之出去,办了点事,调查一桩……一桩要案,涉及浔阳城安全。” 容真话不多说,直接朝王操之旁边戒备的女官、甲士们,摆了摆手。 有女官出列,前去奉命放人。 王操之松了口气,解释了句: “那些是我的随从,还有押运来的一位重要犯人,涉及浔阳城安危。” 容真轻轻“嗯”了一声。 欧阳戎盯着王操之,一脸冷静的问: “什么情况,你怎么现在才回来?什么犯人?对了,陆道长呢?” 王操之看了眼欧阳戎侧后方的容真,后者没有离开的意思。 收到欧阳戎的眼神,王操之当场回答起来,言简意赅: “姐夫,我回来前那边出了点事,逗留了下,不过也值了,抓到一条大鱼,就是咱们跟的那个鬼鬼祟祟的汉子……不过他嘴巴太严实了点,我在船上一路都没有撬开,需要姐夫出马……陆道长他随船去浔阳渡了,急着回城。” 欧阳戎忽问: “湖口县城昨日白天已被天南江湖伪装的水贼们攻占,这事你知道吗?” 王操之一愣:“有这事?什么时候的事,我走前还没有的。” 欧阳戎瞧了眼他疑惑的表情,没有说话。 这时,容真启唇:“你是去湖口县办案?办什么案?” 欧阳戎本来正在低头沉吟,闻言,转头看了眼小脸有些狐疑的容真。 “就是……” 王操之本要开口,余光却瞧见正面朝向他的姐夫,右手正在转动的佛珠,随意似的换到了左手掌心,继续徐徐转动。 王操之还发现,姐夫正偏着头,一眨不眨的注视着后方的宫装少女,没有看他,但却正面朝着他。 姐夫是站在他与容姐姐中间的位置,所以佛珠的换手,也属于容姐姐的视野盲区。 王操之不动声色的咽下原话,嬉皮笑脸的圆话: “就是一桩小案,不值一提,所幸已经缉拿归案,再审审就行了……咦!” 说到一半,王操之似是发现了什么,惊异一声,顿时吸引了周围众人的目光。 只见,这矮个青年从欧阳戎身前探出脑袋,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遍后方容真的装扮,惊为天人道: “容姐姐,你身上这件贵气紫裙!嘶,简直绝了。” 容真:??? 王操之苍蝇搓手道: “容姐姐,你今日很漂亮,你知不知道?”他又转头问欧阳戎:“姐夫呢,知不知道?” 不等二人做答,他指着渐渐红脸的容真,吟咏起来: “乌云迭鬓,杏脸桃腮,浅淡春山,娇柔柳腰,真似海棠醉日,远山芙蓉……书上写的古之美人,原来真有,诚不欺我!” 容真俏脸紧绷,遮不住晕红,清冷嗓音严厉呵斥: “放肆,瞎说什么呢?给本宫放正经点,成天就属你最没正行,你再乱嚼舌根,剐了你的狗眼。” 欧阳戎也板起脸庞,训责:“少看点乱七八糟的书。” 被容真嗔骂警告,王操之却一点也不怕,缩缩脑袋,小声嘀咕: “容姐姐既然说我是乱嚼舌根,那剐我眼干嘛,说到底,容姐姐是心底清楚我不是乱说,是说实话,但我是用欣赏的目光看的,不算狗眼。” 他大咧咧拍了拍胸膛,言之凿凿道: “容姐姐今日这一身紫裙就是穿的好看,哪个男子不想多看一眼?正人君子如姐夫也难免俗,更别提我这大俗人了。 “果然,大红大紫是美人的专属颜色,容姐姐就是适合穿佩饰繁琐的紫裙盛装,既高贵荣耀,又幽美神秘。 “小弟今日来对了,跟着姐夫混,从来不愁眼睛饿着,因为秀色可餐,天天大饱眼福。” 王操之是出的名待人以诚,爱说实话,竹筒倒豆子般的夸赞,不仅让容真羞红满面,一颗芳心喜怒交加,还令欧阳戎的眼角狠狠抽搐了下,抬手继续做起“眼保健操”。 就在这时,刚刚前去放人的几位女官返回,身后跟着一队人马,是王操之的随从。 这几位风尘仆仆的随从,正围着一个手脚皆有镣铐的脏兮兮汉子,这汉子浑身是血,蓬头垢面,打着赤脚,看不清具体面容,被拽着往前踉跄行走。 应该就是王操之提到的犯人,被一路施刑审讯。 “女史大人,刺史大人,人来了。” 欧阳戎与容真侧目看去。 王操之笑嘻嘻,朝容真毫不见外道: “容姐姐,能不能帮个小忙?听说过你们这儿有一位酷吏出身的老刑官,能否请来,帮忙审下罪犯,撬开他的嘴,得些人证物证。” 欧阳戎也看了过去,轻轻点头:“老杨头在这边吧?” 容真与欧阳戎对视一眼,少顷,她对王操之冷冷道: “本宫再说一遍,人多时喊职务。” 警告一句后,她转过头,吩咐女官: “把老杨头喊来。” “是,女史大人。” 女官领命退下,容真回过头来,欧阳戎和王操之已经在她回头前,交换完了眼神。 王操之径直走去,招呼随从,把脏兮兮汉子押去了旁边的一处竹林内。 欧阳戎转动佛珠,也往竹林走去。 容真陇袖跟上。 欧阳戎前行几步,忽而回头: “容女史,能否给在下一点私人空间,在下想和王操之聊聊,案子的事,等在下出来,再和你细讲如何?” 容真脚步顿住,微微仰头,端详了欧阳戎的诚恳表情。 俄顷,她勉强点了下头,不忘叮嘱: “行,但不许一直瞒着本宫,等你的解释。 “另外,俞老前辈的琴音快来了,咱们还要坐船去对岸,抓蝶恋花主人,你快一点,别耽搁了。” “行。” 欧阳戎回过头,走进了竹林。 容真站在原地,眸子目送着他那道修长背影。 不过这处竹林位于江水畔,竹木比较稀少,虽然有白雾贯穿林间,但是容真与一众女官们,站在外面,也能依稀看见欧阳戎和王操之等人的身影动作,只是模糊了些。 只不过江畔的风比较大,虽然白雾未动,但却吹拂的满林竹叶哗啦哗啦的响动,将林中人的话语声掩盖起来,如同埋在了风里。 林中一片空地上,有一棵风格迥异、与环境不搭的大树。 脏兮兮汉子被王操之和随从们押到了树下,继续严刑拷问,等待老杨头到来。 欧阳戎背手前进,目不斜视,路过了脏兮兮汉子所在的大树,王操之把汉子交给手下,默契跟上欧阳戎的脚步。 二人往林内更深处走去,在一处竹叶时静时动的茂林处停步。 欧阳戎转过身,开门见山: “这是钱晨?那个瘦脸汉子?” “嗯。” 欧阳戎微微皱眉: “此前你们来信不还说,钱晨在观音禅寺,在给卫安惠后面到来的烧香祈福筹备吗,怎么反手就把他抓来了?湖口县那边发生了何事,全部道来。” 王操之收敛嬉皮笑脸,脸色满是严肃,一五一十的交代: “禀姐夫,本来小弟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是走之前,突然收到下面的线人来报,说这个钱晨在私会一伙身份不明的香客,小弟以防万一,挽留了陆道长,一起前去探查抓人。 “辛苦有陆道长助力,抓捕很顺利,但是这伙身份不明的香客里面,竟然藏有炼气士,不过已伏诛,但小弟搜身时发现,此人皂袍内,有紧束背甲,下身还穿了一件短衫裤……” “背甲?短衫裤?”欧阳戎表情微动,立即问:“白虎卫的人?” 王操之用力摇头: “不是白虎卫,是湖口县水贼的装束!这些水贼水上活动,劫掠商船,方便行事一般都穿短衫裤……” 他语气无比笃定: “错不了,就是那批水贼的装扮,以防万一,我还搜查其它的尸体,衣服里全都藏有这副装扮,就是那批水贼无疑了,也不知他们是在和钱晨交接些什么,我搜遍全场,都不见什么印信,钱晨身上也没有,应该是传的口信,倒是谨慎。 “但是只留了钱晨这个活口,那批水贼装扮的香客全死了,不是陆道长下手狠,我提前叮嘱过他留活口的,但是这批水贼有些古怪,好像训练有素,个个如同死士一般,一被俘虏就服毒自尽了…… “剩下这个钱晨,我拷问了一路,都不开口,嘴有点严实。” 王操之的声音越说越小,因为他发现欧阳戎一言不发,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 好姐夫犀利锋锐的眼神,令他有些瘆得慌。 “姐夫,小弟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王操之弱弱的问:“是不是来晚了?” 欧阳戎未答,纹丝不动,背手站在原地。 手中佛珠早已停止转动。 王操之想了想,有点心虚的嘀咕: “姐夫,难道是小弟我刚刚会错意了,这些话可以和容女史说,不该藏着掖着?” 欧阳戎依旧不答。 周围一阵江风袭来,席卷竹林,翠绿竹叶,满林摇晃, 欧阳戎整个人却寂静无比,如同一根钉子般扎在原地。 他身上崭新的五品绯红官服衣摆飞舞,鬓角长发同样飞扬拂面,飘飘欲仙一般,却愈发衬托出年轻刺史修长身影的单薄纤弱。 欧阳戎环视一圈左右。 江风呼啸,白雾未散,遮天蔽日,灰蒙一片。 他脑海中窜出一句诗来,万分贴合此刻心情: 满天霜色生寒,四面风声透体。 欧阳戎两手抱胸,裹紧了些官服,终于开口,一字一句的问: “你确定和钱晨交接的这批人是湖口县水贼?” 王操之语气斩钉截铁: “确定!缴获的水贼布甲短裤装束,我让人带过来了,此乃物证,只等撬开钱晨的嘴,就人证物证齐全!” 他似是想起什么,立马从袖中掏出一团布料,递了出去: “对了,这是从钱晨身上缴获的唯一物品,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欧阳戎垂目接过,展开一瞧,是一根已经染血的白布条。 王操之小心翼翼问: “姐夫,你说,咱们这算不算是抓住了卫氏通敌的小辫子?钱晨是安惠郡主府上的人,却被派去私通水贼,私通那些天南江湖反贼,其中想必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肮脏交易,现在人证物证俱在……” 欧阳戎忽然大声打断:“好主意。” 王操之愣了愣:“什么好主意?姐夫您……欸欸欸,您脱衣服干嘛!” 眼前突然发生的一幕,让矮个青年懵逼起来。 呼啸风中,年轻刺史在脱官服。 第754章 容真:你想带本宫回家上桌吃饭? 第754章 容真:你想带本宫回家上桌吃饭? 王操之发现,姐夫不仅脱衣服,还撕衣服。 官服的穿戴本就繁琐,脱下来也是。 他似是懒得一一解开袋子,拖到一半,直接从胸口处开撕。 欧阳戎腮帮子鼓起,“嘶啦”一声,将这件象征大周朝五品命官的绯红官服撕成两半。 不过,官服质量很好,徒手撕开稍微有些困难, 他干脆的拔出腰间一把属于女子的秀气压裙刀,彻底割开了官袍,一分为二。 这一番操作,把王操之看呆了。 他左右望了望白雾弥漫的偏僻竹林,缩了缩脖子,有点小心虚道: “姐夫,你、你冷静点!好端端的撕衣服干嘛……” “嗯,冷静。” 欧阳戎平淡的点下头,抓住王操之的胳膊,将揉成两截官服碎布,暂时塞入他怀中。 “姐夫,你这样,我害怕。” 欧阳戎不理,他冷静问道: “带羊皮水囊了吗。” 羊皮水囊? 望着姐夫俊朗无比的脸庞,王操之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下意识紧了紧后门,牙齿打着寒颤道: “带……带了,不过里面是黄酒。” “酒正好。” 王操之闻言,两腿颤抖了下,话音都开始带着点小幽怨的哭腔了: “姐……姐夫,能不能轻点。” “好,轻点。” 欧阳戎很好说话的点了点头,他就像是在做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一样,反手握住谢令姜的裙刀,刀锋朝内,二话不说,在右手虎口处,轻轻划出一道“一寸半”的血口。 鲜血如泉涌,染红右手掌纹。 欧阳戎像是浑然不觉,在王操之瞪大的呆愣眼神中,自袖中翻找出一张红黑符箓。 他血淋淋的右手,两指笔直竖起,夹住红黑符纸,保持着这个有点儿古怪的姿势,目视王操之,轻声道: “别傻愣着,水囊。” “哦哦。” 看见这一幕,王操之恍然大悟,终于不歪想了,松开原先戒备紧抱的胸怀,从中赶忙掏出一只羊皮水囊,慌乱递出。 欧阳戎没有接,用火折子点燃了手中的红黑符箓。 他眼睛直直望着两指间绽放的一朵枯黄火光,脸庞幽幽道: “打开。” 王操之连忙打开水囊口,捧上前。 他似是会错了欧阳戎的意思,要将黄酒倾倒,帮忙清洗他血淋淋的虎口。 “姐夫,你好好的用小刀划自己干嘛,难道是中毒放血……” 欧阳戎未理,左手一把抓住王操之抓水囊手的手腕,将燃烧中的符文塞入囊口。 在王操之诧异神色下,他右手握拳,悬于囊口上方,用力攥拳,一连串的掌心血滴落。 欧阳戎重重按住他的肩膀,眼神凝视的叮嘱: “饮完此酒,一滴不剩,我再教你一段口诀,你牢记心中,离开主石窟后,不管身在何处,心里一直默念此诀,不要停下。” 王操之手捧掺杂符、血、酒的羊皮水囊,听完有点茫然无措,抬头看了看姐夫平静幽深的脸庞,他渐渐意识到某些事情的严重性。 “好,好。” 王操之忍着反胃,仰头咕噜咕噜,饮尽了黄酒。 旋即,欧阳戎贴近,在他耳边言语了片刻。 王操之低头,嘴里默默碎念起来,似是在背诵着什么。 忽然,他想起刚刚的话语,一脸不解问道: “姐夫什么意思,离开主石窟?这边不要我了?不是还要审钱晨吗,老杨头还没来……” 欧阳戎忙碌未答。 他随手丢掉了羊皮水囊,伸手接过王操之怀中的两截官服碎布,重新将它们一一展开。 王操之赫然看见,欧阳戎以衣为纸,以指为笔,以虎口处血流不止的热血为墨,分别落下血字。 每一截官服碎布上,都有一个血字。 还是重复的同一个字。 王操之揉了揉眼,发现自己没有看错,望着这个大大的血字,他舔了舔干燥嘴唇,有点紧张起来。 而让王操之真正紧张到身子颤抖的,是欧阳戎的最后一句话: “你走,走的越远越好,不过暂时别回浔阳城……你再顺道帮我,把这两份碎衣,分别交给俩人,务必交到他们手上!去吧!” …… 王操之怀揣着两份重复了同一个血字的官服碎布,携带欧阳戎的刺史文书,脚步匆匆的离开了竹林。 原地只剩下欧阳戎。 他孑然一身,站立原地,低头用王操之留下的那根白布条,缓缓缠住右手虎口的伤口。 欧阳戎那一身绯红官服,本就是不久前在马车内匆忙披上的,他里面其实还穿着一件青色儒衫,是阿青缝制的,前几日绣娘推荐他穿。 少了官威亮眼的绯红官服,欧阳戎一袭青衫,在翠绿竹林中身影有些平平无奇。 不远处,老杨头的身影已经入林,开始配合着王操之的随从们,审讯嫌犯钱晨。 容真和女官们没有进来干涉。 欧阳戎转头看了眼。 这位女史大人为人处世还是很守信的。 欧阳戎包扎完手掌,重新取出小师妹的裙刀。 满林冷风中,相隔数百里的他,用手掌狠狠揉搓了一阵裙刀的刀身。 刀身逐渐发热,暖和起来。 少顷,似是隔空感应到了什么,欧阳戎手中的裙刀微微颤抖,像是有人回应着什么…… 做完这些,欧阳戎收起裙刀,低头整顿了下衣襟,朝审讯钱晨的竹林空地走去。 他来到空地的时候,随从已经退至一旁,大树下,只剩下钱晨和老杨头的身影。 众人好奇围观。 欧阳戎默默瞧了一眼。 钱晨满是血污,满口的牙碎了不少,嘴巴里全是血水,喘着粗气,却牙齿紧咬,不吐一字。 刚刚欧阳戎和王操之谈话时,这边随从们应该还是审讯无果。 老杨头是刚到的,一身宽大打补丁的狱卒黑衣,满头银丝,身旁好像什么刑具也没带。 老人手里只捏有一柄锈拙的小刀,没有走向嫌犯钱晨,而是慢吞吞的绕过了他,来到后面最近的一株竹子前,撩袍蹲下,十分耐心的削起了竹子。 很快,老杨头重新站起身,手上多了一片竹皮子。 老杨头两根枯指,轻捻一片竹皮,折身返回,缓缓走向浑然不知他惊悚身份的钱晨。 来到钱晨面前,以竹施刑前,老杨头还不忘转头,对欧阳戎笑说了一句话: “小学士,书上说,竹有君子之风,风过不折,雨过不污,躯有节而少蔓枝,数丈傲骨通透…… “圣贤说的真好啊,对了,老朽接下来这点技俩,叫竹君子,曾是一位大酷吏的拿手活,老朽愚笨,旁观学了半分。” 爱看圣贤书、还爱掉书袋的老人感慨一叹: “这位大酷吏得势时得罪了不少权贵,后面被‘拨乱反正’死的极惨,听说是死在了他自创的‘竹君子’下,不过以前他用它审讯那些文官权贵时,只是逼供,招供画押就停,后面自己受刑时,则是痛死为止。 “老朽犹记得他曾说过的一句话,对于‘竹君子’,熬不过的人里,或许也有君子,但是能够熬过的,一定是真君子无疑了。 “只有至诚君子,才能不说谎话啊。” 叹了一声,老杨头背过身子,两指捻竹,走向钱晨…… 竹刑很快结束。 老杨头说的没错,不是至诚君子挺不了此刑。 钱晨,很显然不是。 拿到那份染血口供,欧阳戎两手笼袖,一脸平静,走出竹林。 竹林外,一道娇小倩影,正站在江风之中,笼袖等待。 对于刚刚竹林里那道鬼哭狼嚎的惨叫,容真置若罔闻。 她微微歪头: “闲事忙完了?” 对于容真所定义的闲事,欧阳戎丝毫不恼,眼睛目视着这位女史大人,轻轻颔首: “嗯,都招了,不过还有一件要事,需要麻烦你了。” 容真不在意道: “行,俞老前辈琴声开始前,都可以,只要不耽误咱们抓捕蝶恋花主人即可。” 欧阳戎笑了下:“嗯,不耽误。” “你好像有点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他笑问。 容真粉唇抿了下,其实她很想问欧阳戎,现在怎么敢盯着她看了,之前不还是或多或少的躲躲闪闪的。 容真眸光上下扫了眼欧阳戎的青色儒衫,蹙眉问道: “你的刺史官服呢?” 欧阳戎轻叹: “林中审讯,染了些血,上面满是血污腥味,便脱了。” 容真颔首道: “不穿这挺好,那身刺史官服大红色的,太显眼了,今日你还是低调些为好,免得被天南江湖反贼们瞧见,生了歹意,去针对你。” “有道理,对了……” 欧阳戎主动道: “我让王操之先回去了,碍手碍脚的,留在主石窟这边,也帮不上什么忙,纯属累赘。” 顿了顿,他点头玩笑说:“女史大人保护我一个,已经够分神的了。” 容真的脸色并不意外,清冷嗓音道: “本宫知道,刚刚有女官来报,说他拿着你的文书,去了码头,要调船走人,本宫让人放行了,这个节骨眼,他跑过来确实累赘,离开也好,不过,欧阳良翰,你不一样,你不是累赘……对了,要不要派人随行,保护下他。” 欧阳戎摆摆手,脸色自若道: “不用了,由他去吧,那小子鬼精鬼精的,遇事跑的比谁都快。” 容真板脸:“也是,吊儿郎当的,说话也没大没小,也不知道谁教的。” 说完这句话,女史大人飞速瞄了一眼年轻刺史的平静脸庞。 但后者像是没听到一样。 欧阳戎解除笼袖姿势,从袖中掏出一份染血口供,严肃开口: “容女史刚刚有句话说的没错,在下确实不算累赘了,刚刚破获了一起惊天重案……” 容真突然打断: “你的手怎么了?怎么流血了?” 不等欧阳戎回答,他白布条包扎的右掌,已经被容真两只小手抓起。 只见,容真俏脸上的神色焦急心疼,有些忍不住的跺脚嗔声: “不是有老杨头在吗,他干什么吃的,怎么让你来动刀子?还有你,你看什么看,傻愣愣的还不准本宫骂了?你、你审讯个犯人把自己都弄伤了,你说笨不笨……” 欧阳戎挨了顿骂,迅速收回目光,保持目不斜视,手掌试着抽了下,却抽不出来,被攥的很紧。 他摇头: “一点小伤,血不流了,无伤大雅。” 容真正处在气头上,没空去听,她俏颜怒色,冷声呵斥: “来人,把老杨头带过来,还有竹林里那个受刑小贼,也拖过来!” 欧阳戎连忙制止准备领命的四位女官: “不行,别去,你回来!” 他包扎伤口的右手,下意识的反握容真的手腕,极力解释: “此伤与老杨头他们无关,我自己不小心的,那个犯人已经招供,不可伤他,是重要人证,等会儿要用,这也是我刚刚和你讲的要事……” 四位女官顿足在原地,转头去看女史大人的脸色,等待下一步指令。 有女官目光看向女史大人袖下的皓腕,正被某个男子握住。 容真小胸脯一阵起伏不定,明显是怒气还没消,然而此刻,在手下女官若有若无的注视下,她缓缓低头,原本红温的眸子看向了手腕上的男子手掌。 欧阳戎意识到了什么,同样低头看去。 空气有些寂静。 有接近十息的时间,容真和欧阳戎都是保持着低头的动作。 出奇的没有等女史大人后续指示,四位亲信女官默默退下。 只剩下二人。 攥住了她手腕的缘故,欧阳戎隐隐能感觉到女史大人的脉搏,跳的……越来越快了。 欧阳戎悄悄收回右手掌。 下一霎那,就被一只玉手重新反握住。 “别乱动,笨手笨脚的。”宫装少女抓住他的手掌,红了耳朵,低头似是细细观察,撇嘴说:“本宫最烦笨人。” 这时,欧阳戎感受到一阵痒痒柔柔的暖流,从她玉手掌心涌向他右手虎口的伤痕处,如同溪水涓流温养山谷草地一般,洗涮其中的污浊痛疼。 欧阳戎保持不动,任由容真渡送珍贵灵气治愈伤口。 二人之间安静了会儿。 欧阳戎忽然喊道:“容真。” “嗯?”她回应的有点心不在焉。 “想问个事,今日拂晓,你是不是有去过浔阳王府送什么东西?” 容真疑惑:“送什么东西?” 欧阳戎默想了下那封匿名秘信上的“餐桌说”,组织了下措辞,小心隐晦的问道: “上桌吃饭,你坐哪桌?” 容真瞧了眼他,秀气眉头缓缓蹙起,似是思考了一会儿,她同样小心隐晦的回答: “主桌…主位?” 欧阳戎顿时皱眉,细思此话含义,可是不等他严肃解读,小脸滚烫的容真,目视着正前方,状若随意的问: “怎么,欧阳良翰,你是想带本宫回家上桌吃饭啊?” 欧阳戎:??!! 第755章 杀人灭口,朴实无华【求月票!】 第755章 杀人灭口,朴实无华求月票! 欧阳戎默默盯着容真表情看了会儿。 容真也斜瞅向他。 一副你瞅啥呢、爱请不请的冷傲小表情。 欧阳戎摇摇头: “没事了,只是问问,毕竟南北方的饭桌礼仪有些不同,有些地方确实是贵客坐主位。” 他正人君子般回答,像是在脑海里自动过略掉了她“带本宫回家上桌吃饭”的反问,无事发生一样。 欧阳戎收回不再疼痛的手掌,道谢了一句。 “走吧,咱们先回大佛那边。” 他示意了下主石窟大佛方向,率先朝那边走去。 容真偏头看了看他的背影,跟了上去。 共同走了一会儿,她情绪没由来的有些生气恼火道: “那种幼稚问题以后别问本宫,莫名其妙,浪费时间,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容真冷笑一声,自顾自的点头:“哪桌吃饭?呵呵,干脆坐小孩那桌吧,多省事啊。” 她越说越气: “欧阳良翰,本宫是不是对你太宽容了点?还有,你刚刚喊本宫什么?你别凑近乎!真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欧阳戎埋头前行,一路被骂,不还口,也还不了口。 确实是有些活该。 二人重新回到东林大佛脚下的高台。 宋嬷嬷、段全武都在,易千秋还是不见身影,也不知去干嘛了。 李从善的身影也消失不见了,刚刚被欧阳戎拒绝后,可能是离开了。 欧阳戎脸色冷静,环视一圈高台。 后方的容真,骂咧咧的话语也渐渐少了下来,靠近高台后,板脸笼袖,像是修起了闭口禅。 她突然发现,欧阳戎快步上前,登上高台,朝众人大声问: “李将军呢?” 段全武抱胸道:“刚回去了。” 宋嬷嬷淡淡道:“你不是让他稍安勿躁,回双峰尖渡口继续守着吗。” 欧阳戎忽然大喊: “情况有变,立马去追,带本官口信。” 不等众人疑惑,他回过头,满面严肃,朝容真郑重其事的说: “容女史,立马派人去南岸,通知李从善和妙真女史,命令他们即刻带队,从双峰尖渡口登船,走水路,返回浔阳城,先封锁浔阳渡,再驰援王府!快,快,快,速去!” 容真眉蹙问:“这是为何?” 宋嬷嬷有些不快道: “怎么又变?他们走了,咱们双峰尖这边怎么办,人手不够,万一被天南江湖的水贼抢占了渡口,断了南北联系,咱们主石窟这边岂不被动?小学士,你有没有搞错……” 宋嬷嬷质疑之际,容真看了看欧阳戎坚定不移的表情,也不等他凝眉回答了,当即转身,安排去了。 只见宫装少女唤来一位亲信女官,细细叮嘱,命她去南岸渡口传信,责令李从善、妙真女史等人服从欧阳良翰的安排。 如此默契信任,欧阳戎眼神深深看了眼容真。 他又环视一圈左右,问: “易指挥使呢,把她喊来!还有韦将军,也把他召来。” 宋嬷嬷摆摆手:“韦将军在主持玄武卫大阵,暂时来不了。” 容真抿了下唇,扭头让人去喊易千秋。 不多时,收到消息的虎面女将匆匆赶回,她一身雪白重甲,登上高台,“凶恶虎面”环顾众人,瓮声问: “发生什么事?不是在等琴声吗,难道俞老前辈那边出问题了?” 易千秋看见容真摇摇脑袋,漆眸看着欧阳戎。 其他人的目光也投向了欧阳戎,易千秋一脸疑惑,循着众人目光看去。 “欧阳刺史,有什么事,把大伙喊来?”她有些不满的问。 笼袖沉吟的欧阳戎,先是转头,吩咐容真旁边的亲信女官: “麻烦去把老杨头和罪犯带上来,他们在竹林外等着,本官有过吩咐……” 亲信女官先是看向容真表情。 容真稍微犹豫,对欧阳戎开口:“欧阳良翰,此事真有这么急?可否稍后再谈……” 欧阳戎凝视着她,眼睛对眼睛,诚恳说:“请容女史相信在下。” 容真默默偏移了目光:“本宫信。” 亲信女官这才抱拳行礼,领命退下: “是,女史大人,刺史大人。” 安排妥当,欧阳戎前迈一步,站了出来,当着众人从袖中掏出了一份染血的口供,神色十分肃穆,大声喊道: “本官不久前破获了一起重案,意外发现一起惊天密谋!肮脏龌龊到令人作呕,必须公之于众,揭露恶行,在场诸君皆是国之干城,圣人心腹,请一起作证公审,稍后联名上报洛阳,请圣人明断,诛办国贼!” 高台上,年轻刺史的嗓音铿锵有力,回荡全场,连远处守卫的女官、甲士们都清晰耳闻,不由的朝高台这边侧目。 全场先是寂静了片刻。 台上众人面面相觑,交换了下眼神。 宋嬷嬷皱眉:“什么惊天密谋?谁是国贼?” 段全武也问:“刺史大人该不会是说,咱们之中有吧?” 欧阳戎不答,平静问二人: “请问,私通天南江湖反贼,暗中媾和,危及浔阳城与东林大佛安危,是何罪罚?” 易千秋冷声:“当然是死罪,罪该万死,曲通敌寇,罪不可赦。” 宋嬷嬷与段全武也纷纷点头:“没错。” “好。” 欧阳戎淡然问出:“干这事的,若是当朝郡主,以及亲王呢?” 全场顿时鸦雀无声。 众人眼睛直直的看着面前高举口供的年轻刺史,其中的聪明人已经反应过来,隐隐联想到了什么。 段全武摆摆手: “欧阳刺史莫开玩笑了,末将是个大老粗都知道,我大周朝君圣臣贤,臣主一心,政事堂内,上和下睦,岂会有亲王郡主私通敌寇之可能,属实荒谬。” 宋嬷嬷脸沉下来: “小学士,你什么意思,今日是怎么了,一直胡言乱语的,你知不知道,有些话一旦被有心人送上了秤,刺史和学士的乌纱帽都保不住,劝你慎言,刚刚那些话,我们就当作没听到。” 易千秋莫名望向一言不发的容真。 容真正微微转头,注视欧阳戎义正言辞的侧颜,小脸有些失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易千秋忽而开口: “欧阳刺史,眼下的正事是防卫大佛,诱歼天南江湖反贼,不是听你破获什么案子,这些案子或许挺重要,但是凡事都讲个轻重缓急,当下最重要的事是前者。” 她走上前,要去把欧阳戎拉下台: “您先下来吧,有什么事后面再讲,你、你可以先和容真女史商量一下再说,现在先别误了大伙办正事。” “这就是正事!天大的正事,绕不过去的正事!” 欧阳戎大手一挥,正气凌然拒绝了易千秋的建议,他高举并示意手中的染血口供,言之凿凿道: “易指挥使,此案涉及到了东林大佛安危,你说是不是正事?必须公之于众,也好洞破国贼的阴谋诡计,对咱们接下来的行动很有帮助,至少让大伙明白背后是谁在捣鬼,该提防谁。” 这时,刚刚领命退下的亲信女官去而复返,带回来了老杨头一行人。 老杨头走在最前面,手里抓着一方手帕,低着脑袋擦拭掌心沾满血迹的竹条子,后面跟着四位随从,架着一位奄奄一息的血污汉子。 后者低头垂发,难以看清面目,身上的血水滴滴答答落了一路,似乎正在有气无力的啜泣呜咽。 宋嬷嬷、易千秋等人面面相觑。 老杨头带队登上高台。 四位随从汉子,拖着奄奄一息的钱晨,将他丢在众人面前。 钱晨勉强翻过身,似是被‘竹君子’留有了心理阴影,不知从哪来的力气,满脸恐惧的朝老杨头和欧阳戎跪地求饶。 欧阳戎置若罔闻,朝其中一位随从轻轻点头。 后者立马从包袱中取出一套衣服,示意众人。 只见,是一件紧束背甲与一件短衫裤,样式特殊。 宋嬷嬷有些惊疑问:“这是?” 欧阳戎举起口供,朗声: “这是人证!物证!” 他转过头,平静的问段全武: 本小说最新章节在首发,请您到去看! “这套装束,段将军在湖口县缴匪这么久,想必不会陌生吧?” 主持湖口县剿匪的段全武对它当然不陌生。 在众目睽睽下,阴沉武夫沉默了会儿,深呼吸一口气,承认道: “认识,那批水贼穿的。” “认识就好,若不认识,反而奇了怪了。” 欧阳戎轻笑一声,手指钱晨,朝众人徐徐说: “此人名叫钱晨,模样是邋遢了点,没事,大伙可以走近瞧瞧,可能你们之中有人还见过呢,他是安惠郡主府上的人,郡主常来浔阳石窟,他也来过,是随行保护郡主的侍卫身份……这些,刺史府已经确认过了。” 寂静下来的空气中,年轻刺史继续开口,高台上下只有他的清朗嗓音回荡,吸引所有目光,内容也同样令场上不少人渐渐胆颤心惊起来: “几日前,他从安惠郡主府上离开,前去湖口县凤凰岭的观音禅寺办事,名义上是为安惠郡主今日的礼佛事项铺路,但是昨日子夜时分,在观音禅寺后山私会贼人,被我刺史府的人抓捕,这些水贼衣饰就是从这批贼人身上搜到的,其中还有兵家炼气士,修炼的是正宗的北地边军炼气术……” 宋嬷嬷忍不住打断:“小学士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欧阳戎眯了下眼,冷声指出:“今早,湖口县就是被这批水贼攻破的,他们夺了官船南下,眼下正直逼浔阳,朝咱们来,宋副监正问什么意思,难道这还不够清楚吗?” 白眼老妪盯着年轻刺史,一字一句的说:“安惠郡主生性良善,老身十分确认,她不会干这种事情,其中必有误会。” 欧阳戎脸色淡然的点点头: “嗯,此事或许真不是郡主干的,但奇了怪了,这些人出自郡主府上,不是听她的,那是听谁的?哦,想起来了,她是卫氏郡主,岂不是说,此人是受了上面梁王府、魏王府的吩咐?有道理啊,很有道理,果然,还是宋副监正聪明机敏,逻辑清晰,一言直击要害。 “好,目前看,这件龌龊事的幕后主使,不是安惠郡主,就是梁王、魏王,总有一个,逃不过干系,对于这点,大伙应该没有异议了吧。” 不等宋嬷嬷等人开口,欧阳戎叹了口气说: “不好意思,有异议也没用,人证物证都在呢,更多的人证物证也在路上。” 欧阳戎不好意思的笑了下,把染血口供自若的递给容真,示意她传阅: “这是录下的口供,容女史,还有诸位请过目。” 容真漆眸盯着染血供词,安静了下,袖下小手接过,静立垂目,细致浏览起来。 她俏脸渐渐沉了下来。 欧阳戎等了一会儿,朝旁边摆了摆手: “钱晨,你再说一遍吧,诸位大人都在,会替你做主的。” 钱晨卷缩埋头,低声啜泣,迟迟不吭声。 不等欧阳戎偏头,老杨头已经平静走上前,钱晨顿时惊恐,一一吐露: “别过来,别过来,小人招了,招了!小人是被派去传口信的,但小人实在是不知道,交头之人竟是水贼……所传的口信是……是时至则行……小人来自魏王府,前段日子突然接到命令,被派来浔阳城,担任安惠郡主的护卫……” 在老杨头的注视下,钱晨抱头痛哭: “小人知道的全都说了,刺史饶命,诸位大人饶命,别、别杀俺,求求你们了,别杀俺。” 欧阳戎环视全场,轻轻点头。 “诸位听到了,魏王府私通天南江湖反贼,背后有龌龊交易,或者说,这些水贼干脆就是魏王府圈养的死士假冒的,意欲图谋不轨,最大的可能就是借助水贼之手,攻击浔阳王府,再危及咱们东林大佛,这是造反谋逆、欺君罔上的大罪,铁证如山。 “原来咱们一直千防万防的湖口县水贼,就是魏王府在背后操控的!难怪防不胜防,是他们通敌,提供情报,此举卑鄙无耻,毫无底线。” 欧阳戎说完,全场上陷入了出奇的寂静。 没有人开口。 易千秋等人都不说话,容真寂静垂目。 欧阳戎注视他们,诚恳问道: “诸位怎么不说话?是觉得证据还不够吗,没事,接下来的事情很简单,容女史、易指挥使,咱们立即派人去抓捕安惠郡主一行人,封锁郡主府,审问其中涉事人员,再把那批水贼抓捕活口,严刑拷问,即可供出更多铁证,不过在此之前,诸位配合在下,先联名上报朝廷,将钱晨一事,交代圣人,后续慢慢再查,对了,还有这根白布条,也是从此人身上缴获来的。” 欧阳戎一边解开缠绕手掌伤口的白布条,一边轻声道: “在下一袭记得,当时安惠郡主身边有一个不起眼马夫,是不是经常戴与之相同的白布条?大伙应该还记得吧,此人需要重点逮捕。” 说到这里,他忽然喊了声:“钱晨?” 钱晨身子一颤,全部交代出来: “那是武爷,乃魏王心腹,从京城来的,这……这布条是武爷交给俺的……让俺今日务必戴上,湖口县的这些事也是他交代的,安惠郡主府上诸事都是他在负责……” 欧阳戎轻轻颔首,把白布条随手丢在地上: “武?还爷?名字挺威风的。” 就在这时,欧阳戎发现有人目光变动,回头看去。 只见主石窟外面走来一位国字脸汉子。 汉子头上戴着白布条,穿普通马夫服装,一路无阻,来到高台前。 原本戒备森严层层封锁的主石窟,他却如入无人之境,中途奇怪的没有一位女官或甲士去阻拦。 众目睽睽下,卫武登上高台,经过了易千秋、宋嬷嬷等人面前,在欧阳戎的身前停步,他毫不见外,弯腰捡起了欧阳戎脚边那根白布条。 没有去看欧阳戎,卫武直接转身,带着这根白布条,走到钱晨的面前,低头看着他那张呆滞的脸庞,奇怪问: “钱晨,别人都死了,你怎么不死啊,嗯?” 在钱晨崩溃恐惧的目光下,卫武将白布条直接塞进了他的嘴里,根本没有听解释的意思。 卫武抽出了旁边段全武的腰刀,走到钱晨身后,抓住他头发,提着脑袋,让其高高昂起,然后刀片直接划过了“呜咽”挣扎的钱晨喉咙。 滚烫的鲜血喷涌而出。 溅射在离得较近的段全武、易千秋的白袍上,像晚冬雪地里的朵朵腊梅。 钱晨喉咙“荷荷”两声,拼命用力的捂住,却堵不住涓涓血流,身子如软泥般倒下。 证人被当众杀死。 年轻刺史歪了下脑袋: “武爷?” 国字脸汉子低着头,用钱晨的衣袍仔细擦拭染血刀片: “卫武。刺史大人找我啊?” 欧阳戎没说话,瞧了瞧卫武背影,又瞧了瞧钱晨逐渐冰冷的尸体,转过头看了看一直沉默的众人。 强迫症般擦干净了腰刀,卫武把刀随手丢还给段全武。 他站在钱晨冰凉尸体边,回过头,朝正在审视全场的欧阳戎,一脸认真的问道: “什么案子?刺史大人,您把大伙喊过来,还有别的事吗。” (本章完) 第756章 生死人,不肉白骨 第756章 生死人,不肉白骨 浔阳城,浔阳古渡。 一辆马车内,车帘被打开一条缝隙,离大郎正紧紧捂着卫安惠的嘴巴。 二人都屏气凝神,两双眼睛露出震恐神色,透过车帘缝隙,望着马车外面的混乱: 原本被捕快与市贸司官员封控、有序撤离的浔阳渡,此刻大乱。 离大郎看见,市贸司所在的官署木楼已经燃起了熊熊烈焰,一道漆黑烟柱冲天而起。 伴随着惹眼的火光,与呛鼻的浓烟,捕快和市贸司官员们全在溃逃,原本还有些不满突然封锁的旅客们,也在四散逃跑,突然的混乱,令所有人都惊慌失措。 原因,是浔阳渡内此刻多出来的数百道陌生身影。 这些陌生身影,服饰统一,都是上身紧束背甲,下身短衫裤,携带着森白大刀,人数约莫三百,似是某种水贼的穿搭风格。 远后方的码头停泊处,正拥挤无比,十来艘陌生官船“横七八竖”的违规停靠。 他们应该是从这些抢渡登入的官船上下来的。 虽然三百人并不算太多,但是令人感到惊悚的是,他们隐隐透露的严格纪律与统一行动。 此刻,他们成建制的推进,沿路砍翻了所有胆敢顽抗的官兵,砍瓜切菜一般简单。 这种一边倒的碾压,离大郎只在朝廷的军伍禁卫收拾草莽山贼时见到过。 可眼下却发生在了这些水贼身上。 更令离大郎胆战心惊胆的是,这些水贼里面还有不少练气士……他认识陆道长和谢姑娘,知道炼气士对于单个官兵的碾压手段,此刻自然一眼认出……这些炼气士水贼身手敏捷,不时做出一些非练气士不可能做出的攻击,数目约莫不下二十。 不过,虽然整个浔阳渡大乱。 但是卫安惠、离大郎所在的尊贵车辕,却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离大郎看见,卫武留下来的那八个高挑丫鬟,此刻正严守在车辕前面,背对着他们。 途径的所有水贼,都无视了这辆车辕,目不斜视的路过,没有伤害的举措,甚至还有部分水贼停步,自发守卫起了郡主车辕。 所有这些行动,都整齐划一,像是事先安排好的一样。 躲在马车帘子后的离大郎与卫安惠目不暇接。 寂静车厢内,离大郎忍不住偏头,看向娇娇弱弱的卫安惠。 后者满脸通红,哑口无言,用力摇头。 似是在说,她不知情。 很快,整个浔阳渡被外面的水贼们占领控制,市贸司大楼狼烟滚滚,官兵、小吏、旅客们逃的逃,死的死,原地留下了十几具尸体,还有不少是溃散踩踏时留下的。 这突然到来的三百水贼,似乎对于击杀官兵与平民不怎么热衷,驱逐捕快、占领浔阳渡后,便不再乘胜追击了。 他们在空地集合,排队布阵,似是在清点人数……隐隐有些争分夺秒。 卫安惠的奢华车辕停在这一地狼藉的空旷码头上,十分显眼。 这时,车辕前的八位丫鬟中,走出了两位。 一位高挑丫鬟,前去与几位水贼头目打扮的汉子碰面言语,丫鬟冷脸有些不满神色,指着码头那边,像是在训斥些什么,原本冷酷无情的水贼领头们,皆沉默低头。 还有一位高挑丫鬟,带领水贼们,去往不远处一辆运货马车前,指着马车,嘴皮子动了动,水贼立即上车,开始卸货开箱。 离大郎目光朝后者看去,定睛细瞧,发现那辆运货马车,好像是不久前卫武来码头时带过来的。 此前不清楚里面是什么,现在倒是瞧了个清楚。 水贼们把货车上的大箱子,搬到了奢华车辕前,打开后,里面整齐的摆着一沓沓的白色布条。 八位高挑丫鬟拿起这些白布条,一一分发给了水贼们。 接到白布条的水贼,直接将其戴在额头上。 众人一言不发,配合默契,很快,三百余水贼全部戴上了白布条,举目看去,就如同荒郊野岭奔丧送棺的队伍一般,白带飘飘,阴森可怕。 离大郎除了捂住卫安惠嘴巴,也抬起剩余的手,捂住了他自己嘴巴。 卫安惠余光瞧见,离大郎喉结处似是咽了咽口水。 就在这时,一伙鲜卑侍卫赶了过来,额头上都带有白布条,领头的是一个绿袍汉子。 离大郎认识,正是此前要强行搜查卫安惠车辕的侍卫头子卫锦。 卫锦靠近车辕,离大郎立马后仰,关紧帘子,不敢留出一条缝来。 刚刚那八个高挑丫鬟因为是背身对着马车的缘故,发现不来缝隙,但是卫锦是迎面走来,离大郎谨慎起见,不敢打开多看,甚至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若是被卫锦和这些怪异水贼们发现,真就插翅难逃了,不过他此刻,更关心的是燕六郎那边。 他是跟随燕六郎一起来浔阳渡的,刚刚浔阳渡混乱,也不知六郎有没有出事…… 离大郎脸庞苍白,袖下手掌攥紧拳头。 这时,他突然感到手背一阵温暖,低头看去,是卫安惠的小手放在了上面,轻摸安抚。 卫安惠朝离大郎投去安慰目光,后者勉强点头。 不过旋即,外面传来的卫锦声音,让离大郎重新焕发一些精神。 “呸,真他娘的晦气,那个捕快头子跑了,泥鳅一样,溜的真快,也不知道是不是早有防范……” 一旁响起了一个水贼汉子的沙哑声: “莫管了,武爷说了,依计行事,直捣黄龙,其它的都是旁支末节,做大事,就是要快,切勿中途分心,错过良机。” “行!” 卫锦恨恨点头。 一道丫鬟女声,语气有些不满:“等等,郡主的船呢?还堵在那呢?” 卫锦有些讪笑: “不好意思,小人忙着搜查离扶苏,忘记让船出渡了,结果被弟兄们的船堵在那里,稍安勿躁,小人送走弟兄们,就带人去挪船,诸位姑娘消消气。” “你们快点,别惊扰郡主。” “是是是。” 卫锦带队离开车辕,似是和水贼头领们一起走远了些,离大郎听到,远处隐约还传来了他有些迟疑的嘀咕声: “离扶苏也没抓到,明明我手下的人看见他进来了的,朝郡主这边来,难道后面是和那个捕快头子汇合,一起跑了?” 水贼头领的沙哑嗓音又响起: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后面武爷会封城,慢慢找人,咱们先去办大事,别再耽误,以防有人跑回去报信。” “好。”卫锦的声音果断起来:“诸位兄台跟我来,外面已经安排了快马,还有带路人……线人一刻钟前来报过,浔阳王府除了世子离扶苏外,其它人全在府内,府内马棚的出行马车一辆未动……” 卫锦与水贼头目们走远,后面的谈话声已经微不可闻。 偷听的离大郎,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 这批水贼是从湖口县来的吧,是要做什么?不是要袭击浔阳石窟,毁东林大佛吗?怎么和安惠郡主身边的卫氏侍卫们接头?还提到了浔阳王府,那岂不是说…… 一瞬间,离大郎脑海中有千思万绪乍起,嘴巴口干舌燥起来。 “糟了。”他压低嗓音,低呼了声。 卫安惠小声关心:“你没事吧。” 离大郎抬头,两眼通红,脸上神色有些火急火燎: “我要立马回去,通知父王。” 卫安惠沉默下来,刚刚外面那些话,她也听到了。 卫安惠不是傻子。 离大郎忍不住低声问: “你是不是一直都知道些什么?” 卫安惠摇摇头,又点点头。 抓起他手掌,在上面写道: 我怕 离大郎反问:“那你还把我藏裙下?就不怕了吗?” 卫安惠偏过头,小声说: “你不是也逆行寻我,为我报信,虽然我不需要。” 离大郎凝眉:“那不一样,我是胆大,你不同,你以前和小白花一样,哪来的胆子?” 卫安惠轻声: “有一位姐姐,最近和我说过一句话,她说……此生总会遇到那么一个人,哪怕是让你冒天下之大不韪,也甘愿去护住,别问为什么,没有为什么,也不为什么。” 离大郎怔住。 卫安惠的手从刚刚开始,一直放在他的手背上,此刻,她抓紧了些。 “你现在回去,很危险,可以和我一起上船,躲避一下,等到了湖口县,安全了再走好吗,咱们的事,我回去会求父王,你先保护好自己……” 离大郎当即摇头: “以后事以后再说,现在我要回去,必须回去,我不能丢下父母胞妹,我们是从龙城一起出来的,约好了,以后不管走的有多远多高,一家人都要整整齐齐!而且我相信檀郎,若按计划行事,他们应该暂时无虞,我能碰面……” 卫安惠愣愣看着他。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位高挑丫鬟的脚步声。 卫安惠立马按住离大郎的脑袋,后者反应过来,再度钻进了她的裙底。 这一次,他钻裙子更熟练了些。 可能也是意识到这点,离大郎老脸又红,不过此刻也顾不到这么多了,记得以前洪州都督朱凌虚还女装跑路过呢,男子汉大丈夫的,不丢人,而且这种女子盛装长裙下面,亵裤什么的穿的挺严实的,不真空。 “郡主?” 高挑丫鬟靠近车帘,声音试探,喊了一声。 卫安惠没有应声。 高挑丫鬟接着小声问:“郡主休息了吗?” 卫安惠还是不答。 故意等待了三息,才慵懒伸腰般的“嗯”了一声。 她手撑着头,像是睡迷糊了一般问:“刚刚有点乏了,怎么了?船好了吗。” 说着,她主动掀开了车帘。 高挑丫鬟瞧了眼车内小脸懵懂迷糊、盛装长裙的小郡主,点点头: “嗯,已在码头候着,只等您过去了。” “那过去吧。” “是。不过还有一事,小郡主请戴上这个。” “这是……服丧不是结束了吗?” “是武管事留下的,让奴婢在您上船之前交给您,武管事说,这是魏王的嘱托,今日卫氏子弟都得戴上此物。” “好。” 卫安惠接过高挑丫鬟两手捧上前的白布条,瞧了一眼,低头戴在了额头上。 高挑丫鬟准备离去,卫安惠忽然开口: “等等。” “郡主还有何吩咐?” 卫安惠小手捂着腹部,微微红脸道: “我肚痛,要方便一下,再上船,你们把车开去前面那处树林里,都撤远一些,我讨厌被人打扰。” 高挑丫鬟乖巧点头: “好。” 高挑丫鬟去车辕后方取来夜壶,放进车内,主动放下车帘。 作为郡主,所坐车辕的内部空间很大,里面也有专门余留出来的如厕空间,也会随行带着夜壶。 不多时,卫安惠感受到奢华车辕重新开动,缓缓驶向不远处的一片茂盛树林中。 车辕停稳,高挑丫鬟们似是相续离去。 卫安惠和裙下的离大郎,都听到外面的脚步声渐远,不再传来动静,只剩下江风吹拂树梢的沙沙声。 卫安惠没有立即掀开裙摆,不动声色的伸出手,去取夜壶。 离大郎大致猜到卫安惠来树林如厕的目的,脸色感激。 不过,在发现她取夜壶的动作,他呆住不敢动了。 卫安惠不禁隔着裙子拍了拍他脑袋,“呆子,傻愣着干嘛,快去。” “哦哦。” 离大郎赶忙掀起盖在头上的曳地裙摆。 卫安惠低头,取一只瓷碗,倒七分水,递给他。 又摘下了额头上的白布条,轻柔的放在他手上,低声嘱托: “以水代酒,恕不远送,你戴上它,此物可能是武叔规定的信物,路上若遇危险,可用它蒙混……”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细碎动静。 卫安惠手指被炭火烫到般缩手,正襟危坐,离大郎也迅速缩回脑袋,重新藏起。 他手中水碗来不及放,洒了一半,湿了裙摆。 这是,“嗖”的一声,帘子被外面人径直掀开。 是此前谈话的高挑丫鬟,不止她一位,还有三位站在她旁边。 四位高挑丫鬟冷冷看向车厢里面盛装端坐的小郡主。 卫安惠脸色微微变了下,偏头看去,只见另外四位高挑丫鬟正站在远处,望向她这边。 卫安惠顿时反应过来,刚刚其实只走了四位丫鬟,还有四位留了下来,一直停在外面,故意隐藏了动静! 卫安惠板起小脸,指着湿漉裙摆,佯装怒气: “我在如厕,你们作何,害我湿裙,我要禀告父王……” 高挑丫鬟们置若罔闻,看也不看湿漉裙摆,见到小郡主衣着整齐,她们直接没收了夜壶,默不作声的让开身位。 只见,前方的树林里,走来一位面相冷酷的绿袍汉子。 是卫锦。 去而复返。 卫锦单手扶刀,来到车辕前方,冷漠的盯着卫安惠宽大曳地的裙摆。 “给你三息,滚出郡主裙下,可留全尸,但要剐眼剁头,当我夜壶,卫氏贵女,清白不可辱。” 卫安惠小脸顿时煞白。 “不要!” 四位高挑丫鬟上前,按住挣扎抵抗的卫安惠。 “三……” “二……” 卫安惠的裙摆下悄无声息。 卫锦懒得再念,不屑嗤笑,单手拔出腰刀。 火红色灵气从他手背流淌而过,注入刀中,刀锋轻颤低吟,像是嗜血贪食的野兽。 “又是一只姓离的废物,太宗文皇帝的子嗣就这?还要靠卫氏贵女护着,离氏活该亡族……尔等按住郡主,莫乱动。” 卫锦漠然举刀,在后方林隙漏下的阳光中,森冷刺眼。 “不要唔唔呜呜呜……” 卫安惠被四位丫鬟拉扯,还被堵住了嘴,她红了眼,决然弯腰,欲去挡刀。 就在这时,裙下突然传来一声唱号,离大郎声音隐约有些无奈: “度人无量天尊,欸,世子殿下,下回不可再钻小娘裙底了,切忌,切忌。” 全场静了静。 众目睽睽下。 一位胡渣青年,头戴白布,单手平端一碗水,从裙下走出,他…平视众“生”。 (本章完) 第757章 君子不群 第757章 君子不群 铜制香炉内,被某人事先记住的两柱香,其中一柱已经燃烧殆尽,只剩一小截插在炉灰里的红杆。 余下一柱,已经燃烧完了五分之三。 从远处看来,这一粒火星正在缓慢下移。 但却无人关注,全场所有人的目光此刻都寂静汇聚在高台上那一袭青色儒衫上面。 后方背靠北峰崖壁的巍峨大佛,单手竖掌,黄金佛首,慈眉善目,目视正前方匡庐山的延绵山脉,还有与此山脉相比、二者之间平地上的那座“小小”城池。 这座东林大佛的落位很有讲究,不在南峰断崖,而在北峰断崖,坐而面南。 有坐北朝南之意。 金色佛首的面容听说是仿照圣人的龙颜,像是坐在这里,在代替神都的那位圣人天子,一双“慈眸”巡视整片天南大地。 有眼观六路、明察秋毫、睥睨天下的寓意。 而此刻,或许是角度的原因,这尊眺目远望的慈容大佛,看不见此刻脚下正在发生的事情。 今日的庆功大典其实已经算是取消了,大多数宾客没来,只余留下高台和周围火红喜庆的布置。 对于高台上的声音动静,除了容真、易千秋、宋嬷嬷、段全武,还有一些临近高台等候吩咐的亲信女官、白虎卫将领能完全听清楚外。 远一些的,例如守在主石窟四周的大部分女官、甲士们,是听不到的,只能远远的瞧一瞧高台上的一些画面,况且众人恪尽职守的,除非站岗巡逻的方位,正好面朝这边,否则也不方便偷瞧。 整个主石窟都严格封锁,闲杂人等不能靠近,包括之前王操之他们进来都千难万难。 就连作为本州刺史的欧阳戎,都是在容真、易千秋的带领下才免去检查的进来的。 可是此时此刻,这个安惠郡主的马夫、叫做卫武的汉子,却一路畅通无阻的走了进来,还堂而皇之的登上了高台,当着欧阳戎与众人的面前,将证人割喉灭口。 整个过程,无人阻拦。 代表监察院女官的容真没有。 代表洛阳司天监的宋嬷嬷没有。 代表白虎、玄武二卫的易千秋、段全武也没有。 更别提周围纪律严明的待命女官与将领们了。 欧阳戎也没有拦。 在钱晨白布塞嘴,瞪死鱼眼,两手捂喉的倒地后。 除了歪头问了嘴,确认了卫武身份,欧阳戎一只修长手掌探入怀中,摸索了下,掏出了一方洁帕。 这是每日出门薇睐为他准备的,少女甜笑着嘱咐公子,用它去擦外面肮脏的东西,但这些日子都很少遇到,他又是个干净的人,便用的也少了,闲置怀中。 此刻,欧阳戎无视了后方的卫武礼貌客气的问询。 手捻白帕,垂眸仔细的擦了擦儒衫下摆处被飙射的几粒殷红喉血,大致干净后,收起白帕,重新两手笼袖,平静眼神,环视周围众人。 全场死寂一片。 儒衫青年身影单薄,略显孤勇飒然。 众人在看他一人。 他一人也看众人。 段全武率先有动静,步行到钱晨尸体边,捡起腰刀,默默收入刀鞘,他站在卫武身后,手扶腰刀,一言不发,像是在等待一道指令。 宋嬷嬷老脸皱巴巴的,面无表情,一双白眼看不清具体眼神,似是在直勾勾的盯着欧阳戎,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易千秋凶虎面甲覆盖脸庞,仅露出的虎目微微闭合,站在阳光下,如同一尊大理石雕像,对于外界任何风吹草动都置若罔闻,宛若死物。 只有老杨头特殊一些,神色诧异,左右张望了下,刚刚钱晨被卫武突然走上来割喉,他眼神也是大感意外,这位老酷吏本来今日是被安排在主石窟外面等待指令的,欧阳戎需要办案审讯的缘故,才被容真召来。 张望一圈,老杨头也不知是发现了自己在场上的格格不入,还是发现了某位唤他过来的小学士处境不妙,或许两者都有。 老人默默后退了两步,远离了钱晨惨死的尸首,离场上隐隐分出的两边人都远了点,不过他还是深深的望了一眼欧阳小学士平静挺拔的背影。 欧阳戎明澈眸光一一扫过了他们,最后落在了身旁并肩的那个紫色宫装少女面容上。 容真两手捧着口供,螓首微垂,眸子丝毫不眨的浏览染血口供,像是看得很认真忘我,心神全部投入其中,不知外界变化一样。 少女娇躯纹丝不动。 此刻,欧阳戎对其它所有人,都没有什么想说的。 只对一人例外。 他注视着容真,轻声问: “什么时候开始的?” 容真低头,浏览口供,像是没听见。 欧阳戎接着徐徐问: “是易千秋率兵抵达的那天,谎报从湖口县水贼处收缴了云梦令开始; “还是你言之凿凿的力劝我与王爷,一起上书请援开始; “或者是刚开始你从京城来江州的时候开始,就已经得到过魏王或梁王的许诺了? “嗯,难怪女史大人您初来浔阳那会儿,就以所谓的天子使者的中立身份,偏要重新严查朱凌虚父子反叛案,后面又是揪着吉水县尉赵如是暴毙案不放,一开始就紧追那个蝶恋花主人……” 容真娇小身板微微颤抖了起来, 欧阳戎点点头,诚言: “女史大人,下官当初是真的觉得您是中立无私的,是在家国社稷上没有私心,也不觉得你是要给卫氏双王翻案,从未觉得你的锲而不舍、追求真相有什么错,哪怕翻案是对卫氏有益。 “真的,哪怕因为城门斩首朱凌虚的事,您把下官扣在了江州大堂审讯了三天三夜,下官还是觉得你是好样的,没错,就该这么查,执掌公器就该这么铁面无私,秉公执法,无视官职,也不因为下官有浔阳王府作保而例外。” 欧阳戎追忆含笑却又无比平静的矛盾嗓音,回荡在高台上。 众人看见一旁的紫色宫装少女,抓握染血口供的手指头捏至青白,指甲处被吓退了一大片红润血色。 段全武见状,阴沉着脸,依旧是原来的话辞: “欧阳刺史,不过是一个神经错乱、谎报假案、还做伪供的小人死了罢了,何必如此情绪激动?还被挑拨离间,如此误会中伤倚重你的容真女史?这番作态,未免有点太不成熟了些。” 他摇摇头,一副难以理解的表情,正色肃穆的说: “这个姓钱的小人所说的,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有多荒缪,当朝两位亲王,与圣人同宗,说是本朝皇族出身不为过吧,与国同休等戚,怎么可能勾搭天南江湖反贼?又怎么会与这些低劣水贼有联系?滑天下之大稽。” 宋嬷嬷点头,语气有些生硬的说: “安惠郡主,生性纯良,贤德温柔,老身是深有感触的,郡主也不可能勾搭天南江湖反贼,更不可能差使手下,假扮水贼,这一点,若谁敢胡言,老身不饶,定不罢休,小学士,你可别被这些妖人言语给蛊惑了。” “没错,毁魏王、梁王还有郡主清誉者,就该斩立决。” 段全武皮笑肉不笑的接话,一副感叹语气: “欧阳刺史,末将说句你可能不爱听的公道话,你真该谢下武管事,果断杀了谗言小人,算是帮你省去了一桩麻烦,否则要是这份假案伪供传到了神都,事情可就不是掉下这小人一个脑袋这么简单了。” 卫武背手身后,站立原地,垂目不言,也不点头,也不激言。 欧阳戎闻言,笑了笑。 就在这时,一位亲信女官返回,可能是发现台上气氛有些不对劲,特别是容真女史,状态好像有些古怪,亲信女官在台下停步,犹豫不前。 这时,不动如山的易千秋,忽然转头,朝台下轻轻招手,亲信女官上台,在易千秋耳边汇报了句,小步退下。 易千秋看不清脸色,对投目而来的众人,瓮声说: “遵守欧阳刺史刚刚所下的指令,南岸渡口那边,李从善和妙真女史,已经带着三百甲士回城支援了,去封锁浔阳渡,保护浔阳王府。” 顿了顿,她面朝欧阳戎,轻道: “欧阳刺史,武管事是安惠郡主走前特意留下,帮忙护卫东林大佛的,一同留下的还有一些高手死士,此举算是寄托了安惠郡主与上面两位王爷的关怀。 “魏王、梁王是大周颂德天枢与四方佛像的提倡者,没有他们,就没有现在的东林大佛,保护大佛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勾搭天南反贼?两位王爷应该是最痛恨那些反贼的,刺史一番言语确实有些过分了,还是别再说了,同僚一场,刺史也有功于大佛,所以前面那些话,嗯,咱们就当作没听到……来人,把这贼人尸体拖下去,沉江喂鱼。” 易千秋转头,瓮声吩咐起手下,立马有白虎卫甲士上台清场。 段全武插话道: “易指挥使说得对,大伙都当作没听到,欧阳刺史谨言慎行一些,莫再犯错。” 宋嬷嬷一张冷板皱巴的老脸,神色稍微缓和了些,也微微颔首说: “嗯,老身有健忘,不记得了。小学士,接下来可要好好干,等会儿天南江湖反贼来了,咱们齐心,全歼她们,今日再给洛阳圣人送一份捷报。” 欧阳戎脸庞上绽放的笑容愈发灿烂,竖起一根食指。 先指段全武: “一条家犬,尽朝主子摇尾。” 再指宋嬷嬷: “一只老狗,枉费民脂民膏,空炼一身紫气,不去报民报国,在内成日谄媚君主,在外满心私欲私情,林诚之事是一个,郡主之事又是一个,安惠郡主是否良善尚且不知,若真是如此秉性,得知你因她而下水做贼,助纣为虐,定然耻辱羞愧。” 最后,他遥指易千秋: “你,易千秋,元千秋,不,还是叫易千秋吧,确实该改个姓,懒得赘述骂了,上面两条,你选一个,自己对号入座吧。 “在下算是明白,怀民兄为何对你避之不及了,不管你是不是为了给他争取画师献礼的功劳,怀民兄都不会谢你,你是在侮辱他,侮辱所有北魏拓跋元氏的男儿,不管你那份歪理有多理直气壮。” 段全武脸色大变,一阵青一阵白的:“你!你……” 宋嬷嬷老脸铁青,眼神变换数次,满是杀机:“小子放肆!” 易千秋白虎面具下方一双虎目圆瞪,怒视欧阳戎,恨不得吃了他。 卫武偏头,冷漠盯着欧阳戎。 欧阳戎置若罔闻,缓缓转头,看向旁边深埋脑袋的宫装少女,瞬间平静下来,问: “至于您,女史大人,请问,您与当初的林诚何异?” 容真两手捧着的染血口供,霎那间化为灰烬,她萝莉般的细瘦身板,通体遍布红芒,如水般流淌,本就一身紫衣,被红芒尽染,于是,远远看去,如同呼吸一般,宫装少女一会儿大红,一会儿大紫,红紫交加,无比耀眼,又出奇荣贵。 大红大紫的她,手中口供已无,依旧低头,似是凝视空荡荡的两手,看的出神,讷而无言。 “小子,你再说一遍!老身爱徒怎么了?他是为大周捐躯,壮烈而死,乃英勇烈士,这是圣人与魏王、梁王追认的,岂容你污蔑……” 宋嬷嬷白眼泛紫,迈前一步,威压如黑云压城,欧阳戎衣袍飞舞,猎猎声响,身子却没退一步,与之直视,眼神不畏。 “宋副监正息怒!冷静!” 易千秋站出,伸手拦住了白眼老妪,没让她进一步行动。 此刻,易千秋眼中怒火已经消失,这位一向给外人暴躁霸道印象的白虎女将,竟是众人之中最快冷静下来的。 她看了看容真,又看向欧阳戎,对他一字一句的说: “欧阳刺史,请你也冷静一下,本将军很理解你的心情,士为知己者死,知遇之恩,你为浔阳王府尽忠,眼下局势危机,担忧浔阳王府那边,能够理解。 “可关心则乱,你错怪容真女史了,你错怪我们不要紧,但别错怪了重要的人,别等到伤害了人家再去后悔…… “欧阳刺史自己仔细想想,早上你要调李从善、妙真女史他们来双峰尖护防,容真女史配合安排,现在又调他们回去救援,容真女史也二话不说安排了,包括调来老杨头帮你审讯查案…… “容真女史可有丝毫对不起你的地方? “不,没有。” 易千秋摇摇头,明明一个粗鲁武夫,言语却有逻辑,还出奇的心细如发,替欧阳戎分析起来: “现在李从善、妙真他们已经赶回去了,若是真有水贼意图袭击,也能护住王府,你想想是不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是保护大佛,你先安心,不要出去……” 欧阳戎看了看情真意切的她,忽笑了下。 (本章完) 第758章 真仙郡主【加更补偿,求月票!】 第75八章 真仙郡主加更补偿,求月票! (ps:加更一章,稍微补偿大伙,r2) ———— “呵。” 欧阳戎一声轻笑打断了易千秋的规劝。 后者皱眉看来,他却有些感叹: “以前怎么没发现,易指挥使如此粗中有细,善于圆场劝人?这可不是一般的心思敏锐,易指挥使藏得真好,在下算是看走眼了,加上私情遮目,此番入局,在下不冤。” 易千秋欲言。 欧阳戎微笑问她: “这番话要是在下真信了,稳住了在下,下一次再劝在下,是不是在得知李从善、妙真他们晚到一步,没有拦住残暴水贼血洗王府的新消息时?易指挥使,你说对不对? “反正今日,浔阳城那边不管发生了什么,都纯属意外,是浔阳王府运气不好,大伙离得远,都待在浔阳石窟呢,都在遵循皇命、奋力杀敌,都是捍卫大佛、忠心圣人的大忠臣,都是忠臣,没有奸臣! “顶多事后,得知王府覆灭的消息,大伙惊诧一番,再挤点眼泪,惋惜遗憾一下,然后,携保住大佛、剿灭反贼之功去全体负荆请罪,在洛阳那边走个过场,后面继续论功行赏,升官发财,还多得了当朝实权亲王,欠的人情,还是两份,真是美哉。” 易千秋眼底瞳孔微微一缩,言语戛然而止。 全场众人鸦雀无声。 “啪啪啪——” 儒衫青年拍了拍手,鼓掌了会儿。 一道平淡嗓音响彻全场,也令众人为之变色: “此局不错,有讲究的,就连谢罪背锅的人都准备好了,等等……” 话语略顿,欧阳戎偏过头,望向一直保持沉着冷静的卫武,歪头问: “若是在下设局,会精进一点,例如,不管李从善、妙真这伙王府护卫,此时此刻在不在浔阳王一家身边,等死士假扮的水贼过来,都会是死局。 “卫武,还有诸位,你们说对不对?” 环视一圈,捕捉到卫武微微变动的眼神,欧阳戎又笑了,自若颔首: “哦,懂了,果然不笨,难怪我让李从善他们又来又回的,你们都不慌,甚至还想借此打消在下怀疑,稳住在下。” 儒衫青年风轻云淡的说。 易千秋、宋嬷嬷、段全武等人皆动容,脸色或惊疑或忌惮,看向欧阳戎的眼神十分复杂。 欧阳戎整顿衣裳,拍了拍灰,收拾干净后,望了眼日头。 少顷,收回目光,他看了看旁边容真与场上众人,微笑: “好了,也不知道你们废话拖延这么久干嘛,该不会是知道我是高手吧,要准备个大的,这件事我只和女史大人悄悄说过,看来您是真信了,那还真是多谢女史大人抬举……行了,不多说了,女史大人,还有大伙,何时动手,请在下去死啊?” 一直空望双手的容真蓦然抬头。 欧阳戎看见了一双眼眶通红的冰冷眼眸。 此刻,她紫衣化为了红衣,火红火红的,冷眸直勾勾的凝视着他: “去死?你不信本宫!?” 欧阳戎与之对视,目光平静。 “信过。” 他说。 “欧阳刺史。”卫武忽然开口:“人太聪明,容易死的,提醒您一句,有时候还是糊涂点好……” “闭嘴!” 容真陡然扭头大喊。 几乎是一瞬间,这道炙热如火的宫装倩影闪现至国字脸汉子的面前。 她扬起一只雪白小手,重重挥下。 “啪——!” 响亮无比的一巴掌,声音回荡全场。 “狗奴才!你敢威胁他?” 容真红眸怒斥。 卫武脸显红印,有些懵逼在原地。 “啪——!” 紧随而来的,又是一道清脆无比的巴掌,容真反手一抽,巴掌声比之前更加响亮。 这反手的一巴掌,直接将这位设计了今日浔阳王府杀局的魏王心腹汉子,给抽的空中旋转,重摔在地,头戴的白布条都散落了下来。 一道女子冰冷无比的恨恨清美嗓音传荡开来: “贱奴才,你还敢让他死?本宫都舍不得的事,你凭什么,凭什么?你是个什么低贱玩意儿?卫继嗣在家就这么教你的?” 一根鸳鸯翡翠簪子插在容真高高挽起的螺髻间,伴随着剧烈起伏的小胸脯,这根她最喜爱的簪子,全程都在微微颤动,难以束缚住她今日出门精心打扮的庄重发鬓。 一缕缕青丝因为宫装少女大幅度的动作,颇为凌乱的散落在她洁白的额头上,凌碎的刘海大致遮掩住了那一双眼泡红肿的眼睛,只从碎发间透出一道冰冷冷的眸光,投向捂脸倒地、浑身僵住的卫武。 电光火石间发生的这一幕,震惊全场。 宋嬷嬷忍不住开口规劝:“容丫头……” 容真蓦然转头: “老家伙闭嘴!再敢朝他大喊一声试试?!” 白眼老妪声音戛然而止,像是怎么也想不到一向礼貌知礼的容丫头,会这么和她说话。 宋嬷嬷一张老脸顿时涨的红紫,如同猪肝色,眼神也匪夷所思,呢喃复述:“老……老家伙?” 然而这位修为紫气、魏王梁王都要以礼相待的宫廷掌灯女官,却没有立即怒色还嘴。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被一巴掌拍飞摔倒的卫武,几乎是第一时间,就从原地爬了起来,重新戴好白布条后,立即走回,来到容真的面前。 他一张国字脸,此刻臃肿红紫如同腌制的猪头,鼻血模糊,看不清表情。 高大魁梧的身躯站在娇小低矮的宫装少女面前,明明如同高山一般,然而气势却完全相反,反而被她完全压制,就像是一种永远也跨越不了的血脉压制。 卫武在容真面前束手而立,两手垂于身侧,一颗脑袋深深的低了下去,腰也压的很低很低,像是主动给个头低矮的宫装少女再次扇巴掌方便。 卫武埋头,看不清面色情绪,声音听着有些干咳沙哑: “郡主请息怒,奴才不敢了,回京会向王爷请罪,郡主请息怒。” 一旁的段全武“噗通’一声,单膝跪地,朝眼神睥睨的容真重重抱拳,恳求语气: “真仙郡主请息怒,武管事虽语气不当,却罪不该死,让他向欧阳刺史认个错可好,后面再将功赎罪。” 宫装少女小脸冷冰冰的,抿唇未答。 高台上的空气寂静。 容真似是意识到了什么,缓缓回头。 欧阳戎脸庞怔怔的望着她,眼底有些恍然之色。 “真仙……郡主……怪不得你一直自称本宫,还有肚……衣裙穿紫……本朝的宗姬,不是离姓就是卫姓……” 儒衫青年嘴里呢喃了下,停顿了片刻。 万籁俱寂之际,他忽说: “你姓卫。” 容真吸了下鼻子,除了鼻酸外,不知为何还有些眼角泛酸,却不敢揉,也不敢眨眼,怕其夺眶而出。 第一次因为男子而这样。 她梨花带雨的小脸努力仰起,如同一颗骄傲的头颅高昂,可是往日冰冷冷的清亮嗓音,还是难藏一丝哭腔: “嗯,欧阳良翰,重新认识一下,本宫卫容。这,就是本宫的私心。” 第759章 都怪紫色小肚兜! 第759章 都怪紫色小肚兜! 就和取名时“男不带天,女不带仙”一样。 历朝历代,公主郡主们的封号是不可随意添加“仙”字的。 可是眼下。 真仙郡主。 欧阳戎听到这四个字后,第一个关注点就是在这个“仙”字上。 封号“真仙”,这个封号未免取的也太大了!一般普通薄命的宗姬是压不住的,取“长宁”、“寿安”、“永平”这些封号比较合适,碧玉温婉。 敢取“真仙”封号,此宗姬不是出家修道、求取长生,就是有点其它什么说法,同时还得是备受宠溺偏爱才行!因为皇室寄托在她身上的期望,就如同封号一般,不是什么平安享乐,而是光耀成仙。 欧阳戎有些口干舌燥。 此刻,高台上,他正被容真……不,正被卫容凝视着。 仰着小脸说完那句话后,她眼角晶莹,眸光亮闪,睫毛翘长,微微颤动,紧盯了会儿他。 “现在你知道本宫心底最深处的私心了,欧阳良翰,你心里是不是有一些快意?” 欧阳戎眼睛移开了下。 “没有。” 宫装少女深呼吸一口气,重新开口,已经收敛了那缕哭腔,强行笑吟吟: “不,你有,私心,哈哈,原来她也有私心啊,就和自己私藏童养媳一样,所以她没有资格说你,对不对?” 她尝试着学欧阳戎的语气说话,欧阳戎立即否认: “绝无,真仙郡主……” “不要喊本宫真仙郡主,卫姓也不准喊!”容真突然打断了他,有些激动的说:“本宫不喜欢这些称呼,从得到它们的第一天起就不喜欢,本宫想你喊原来的名字,最好喊容真,像刚刚在竹林外那样,也不准加上女史职务。” 在容真无比大胆的注视下,欧阳戎沉默了会儿,开口: “容真,你与卫继嗣、卫思行是什么关系?” “表兄妹。” 欧阳戎不由皱眉:“表兄妹?你们是同辈?” “嗯。” “那你年纪岂不是……” “你想什么呢,本宫比你小,娘亲生我很晚,她又是兄弟姐妹之中最小的一个,是外祖父老来得女……本宫只不过是早早进入了阴阳家道脉的金童玉女境,才得以驻颜定形,不是什么老姑娘。” 他愣了下,说:“我没这么想,不是这意思,只是没想到你在卫氏的辈分如此之高,那安惠郡主,还有此前的卫三公子,不是要喊你一声表姑姑了?” “法理上是这样,但本宫不喜欢他们喊族中辈分,也不喜欢和他们打交道,本宫平日都是待在宫中。” “法理?” “对,本宫的娘亲,和卫继嗣、卫思行的父亲,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等等,岂不是说,你娘亲和当今圣人也是……” 欧阳戎不禁抬头,言语犹豫。 魏王卫继嗣和梁王卫思行是一对堂兄弟,都是当朝圣人的亲侄子。 二人的父亲,是当朝圣人的两位兄长,不过都离世的早,只留下了兄弟二人,他们作为当家的男丁,算是卫氏第二代的继承人。 欧阳戎有些沉默。 容真吸了下鼻子: “我娘亲是圣人的胞妹,八岁时,娘亲逝世,圣人许是愧疚补偿,将我接回皇宫,带在身边养育……” 欧阳戎仔细听完,终于明白过来。 当朝圣人,除了有两位兄长,还有一位胞姐和一位胞妹。 前面两位兄长,是同父异母。 后面一姐一妹,才是同父同母的同胞。 其中的亲疏远近,有细微差异。 站在当朝圣人的角度上,明显是和这一姐一妹感情更近一些。 看容真被带回宫中,亲自养于身边就知道了,她是圣人胞妹唯一的女儿。 若她是一个男丁的话,在卫氏的地位至少能不弱于魏王、梁王,很可能还会取代他们,成为卫氏第二代的继承人。 毕竟当朝圣人是一位女天子,姐妹之子与兄长之子亲疏远近有何区别。 因此,尽管容真是女子,但是在当下的卫氏中,身份却十分特殊,与魏王卫继嗣、梁王卫思行同辈,还深得圣人恩宠。 欧阳戎叹了口气: “怪不得圣人此前对你这个彩裳女史如此偏爱,明明彩裳女史不止一位的。” 停顿了会儿,他问: “那……真仙郡主这个封号,是怎么回事?还有,你不随父姓吗?父母难道是同族成婚?” 容真低声说: “不是同族……但圣人视为我为卫氏后嗣,令我随娘亲,改姓卫,爵位也拔高一等,县主升至郡主,等同亲王之女,至于真仙封号…… “娘亲曾对圣人说过,当年怀我时梦过仙人,睡醒床榻有祥风瑞虹……娘亲走后,我被接回洛阳皇宫,圣人让我出家祈福,道号真仙,后来因缘际会,被司天监望气士发现了炼气天赋,圣人大喜,大司命亲自出关,收我为徒…… “再后面的事,你也知道了,任彩裳女官,留在圣人身边,都是我自己选的,除此之外,圣人好像不舍我远嫁离京,走我娘亲当年的老路……” 容真言语有详有略。 欧阳戎静静听着,没再多问,像是心中困惑已解。 二人面对面,依旧两手笼袖,却有些相顾无言。 容真情绪平复了些,目不转睛,观察他的脸庞神色: “欧阳良翰,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欧阳戎摇头。 容真突然道: “你果然没有看。” 欧阳戎困惑:“没看什么?” 周围有外人,容真不答,杏眸微垂,喃喃自语: “本宫没有错信,你是真的君子,明明那件衣物上写有本宫名字的,是娘亲亲手绣的‘卫容’二字,看过就能知道的事情,你经手时,却从未打开它偷窥一眼,你和其它男子真的不一样,那个偷窃的蝶恋花淫贼,更是比不上你分毫……真是如玉君子。” 足足怔了三息,欧阳戎才恍然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 眼神“刷”的一下,落在容真遮蔽的严严实实的紫裙宫装颈脖处。 宫装少女今日满身贵紫,不出意外的话,里面还是紫色……还是那条失而复得、洗得发白的紫色小肚兜。 此刻,欧阳戎面若平湖,眼神还略显冷淡,心中却是一阵翻江倒海。 靠! 你是说肚兜上面绣了名字? 看一眼就知道你是姓卫? 你怎么不早说? 嘶,难怪容真从始至终都没怀疑过他,不觉得他是蝶恋花主人。 若真是蝶恋花主人,按照其偷肚兜的淫贼标签,百分百是要打开小肚兜,细细把玩,亵渎下的,不可能发现不了肚兜上面的名字。 所以一个显而易见的逻辑是,身为淫贼的“蝶恋花主人”,必然是知道她姓卫的,若不知道,那就不是蝶恋花主人,也不是其同伙! 特别是在黄萱家小院冲突事件过后,欧阳戎装作捡到,把紫色小肚兜还给了重伤养病中的她。 事后还嘘寒问暖的,有事没事跑过去关心下“同僚身体病况”,其实他只是怕掉马甲,离她近些,也好实时了解下案情的调查进度,防止被女史大人抓住小辫子。 然而此举落在容真眼中,肯定不是这样的,带给她的感受滋味也不一样。 毕竟,明眼人都知道欧阳戎与浔阳王府关系匪浅,可能还是其首席谋士,容真肯定也清楚这点。 于是他此举也愈发凸显出君子正气了,明明经手过紫色小肚兜,事后却依旧浑然不知她是卫氏女郎。 直接就与淫贼蝶恋花主人,形成了鲜明对比,简直是光辉耀眼,浑身正气,也不知那段时间,这位女史大人心里是如何想的…… 本作品由整理上传~~ 欧阳戎有点不敢复盘下去了。 若没记错的话,他与容真“同僚情谊”渐渐深厚,也是从归还了紫色小肚兜之后开始的,容真对他印象改观应该也是,到了后面,二人开始精诚合作,也愈发默契……到了今日。 好家伙,这是什么君子测验。 不防淫贼,专防君子对吧。 瞬息之间,一念闪过,全部串起,欧阳戎彻底明悟。 本只是遵守下个人原则,物归原主,却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 此刻,他的心情无以言表,复杂纷呈。 也不知是该责怪此段奇缘,还是庆幸感谢它保护了马甲。 眼下,台上众人并不知道某位儒衫青年心中念头。 只看见他板起的脸庞,隐隐有些冷淡漠然。 容真也看见了,从直言私心、坦白身世开始,她的眸光就紧随在欧阳戎消瘦清俊的脸庞上。 此时,宫装少女盛装长裙上流淌的红晕光芒已经褪去,重新回归为一袭紫衣,雍容尔雅,冷傲高贵,还隐隐透出一些神秘深邃。 她冷冰冰的说: “狗奴才,谁让你滚过来动刀子的?” 段全武保持单膝跪地的求情姿势,闻言,悄悄瞧了眼不远处的钱晨尸体,然后看向了前方正低头静立受罚的卫武高大魁梧的背影。 只见,卫武二不话说,走到欧阳戎与容真之间的位置、 国字脸汉子膝盖重重砸地,朝欧阳戎,单膝跪地,抱拳谢罪。 “郡主,刺史大人,是小人鲁莽,大言不惭,不小顶撞了刺史大人,还望大人海涵,把小人当个屁放了。” 欧阳戎垂目看着前方地面,默不作声。 卫武顿了顿,抬起些头,瞧了眼旁边身份高贵的宫装少女俏脸上的冷色。 收回目光,他红肿流血的胖脸上,似是露出了一副郑重其事的表情,朝面前背手而立的欧阳戎,再度抱拳道: “刺史大人,以前不小心发生过一些小误会小冲突,当时王府下面的人,擅自行动,有眼不识泰山,稍微冲撞到了您,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这些废物只要还在,您尽管开口,随意发落。” 欧阳戎歪头,瞧了眼卫武。 后者见状,立即乘胜追击的说: “刺史大人,魏王、梁王两位殿下,最近从真仙郡主的口信中,得知了一些您的事迹,深感此前大意,听信了下面小人谗言,对你有过一点点误会,现在已经没有了,涉事小人也已经严肃处理。 “其实,两位殿下一直都很欣赏您的才华,现如今,也与真仙郡主一样,十分认可您在江州布施的仁政,您是难得的社稷大才,少有的清官直臣,是在为圣人、为大周社稷、为天下百姓们做实事!国之栋梁,未来可期!” 说到这儿,卫武伸手入怀,摸索了下,掏出一份红纸烫金请柬,两手捧着上举,供给欧阳戎: “等今日大佛事了,处理完那些放肆反贼,魏王殿下和梁王殿下会联名上书,帮您在圣人面前美言请功,即刻调您回京,到时候,两位殿下诚邀您去王府喝茶,两位殿下向来礼贤下士,重视贤才,届时,与您一起畅聊国事,诚心请教,还望您能指点一二。” 欧阳戎垂目,看了看跪地汉子手掌上静静躺着的红金请柬。 这是一张入场券。 直入神都那座最顶级权力场的入场券。 高台上的众人,脸色各异。 段全武伸长脖子,张望着这张红金请柬,脸色无比艳羡,恨不得取而代之,机会落到自己头上,眼神难掩那份野心。 雪甲覆体的易千秋,微微偏头,没去看红金请柬,而是望着情绪平静的欧阳戎,眼神莫名的复杂。 宋嬷嬷出奇的沉默,那双白眼似是在注视紫衣华贵的容真,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只不过,容真没有去看宋嬷嬷,或许知道她的目光,但是不在意,此时此刻,她的所有注意力都只集中在一个地方。 欧阳戎一袭儒衫,拿起红金请柬,放在手心掂量了下。 没等卫武露出笑意,他突然道: “我不喜欢喝茶。” 卫武疑惑:“什么?” 欧阳戎自顾自道:“我喜欢吃梨,你们那边有梨吗?” “梨……梨子?” “没错。”欧阳戎咬字颇重:“梨。” “刺史大人这是何意,是谐音吗,离……” 不等卫武问完,容真忽然走上前,推开他,接过欧阳戎手中的红金请柬。 当着众人的面,她将它一一对折,撕成碎片,洒在脚边的地板上。 宫装少女仰着小脸,对儒衫青年说: “咱们哪里的茶都不喝,不理他们。以后,本宫给你削梨吃,好不好?” —————— (ps:这段剧情的反转和爆发点也比较多,要收回伏笔,所以写的稍慢,写多少发多少,晚上十二点可能没法准时,大伙早点休息!) (本章完) 第760章 不抱美人归,君子抱木死【求月票!】 第760章 不抱美人归,君子抱木死求月票! 容真一句“好不好”问完。 本来面对卫氏双王的这份红金请柬,还嘴角噙笑的欧阳戎,久久不言了起来。 众目睽睽下。 一向冷冰冰不苟言笑的容真,用着全场所有人从未听过的柔柔语气,再度问他: “好不好,良翰?” 连称呼都省去了姓氏,直呼他的字。 儒衫青年里里外外安静下来。 他抬起头,望了望二人头顶正上方的石窟穹顶。 穹顶石壁上,有一圈新雕刻的莲花铭文。 欧阳戎的目光跃过了“大周天佑三年”的日期,落在了“刺史欧阳良翰”、“女史容真”的字眼上。 周围众人的注意力也全部集中在他脸庞上。 却有些看不懂他此刻的脸色情绪。 “容真,谢了,这份礼物我喜欢。” 不等容真因为他改换的称呼露出笑意,欧阳戎指了指弥漫白雾的大江,正大光明的说: “请为我准备一艘船,我要渡江回城。” 众人不由侧目,看向脸色认真的儒衫青年。 卫武、段全武交换目光,却不敢面露丝毫不满,他们与易、宋二女,一齐看向了高台中央那位郡主的尊贵背影。 “你喜欢这份礼物,本宫也喜欢,能在自己努力的事业上留下一份痕迹,这种成就感,就是你教本宫的。” 容真突然认真道; “欧阳良翰,不准你与本宫置气。” 欧阳戎摇头: “我没置气。” “你有。” “真没有。”欧阳戎眼神泰然,与她眸光直视,说:“你说姓卫,是你的最大私心……” 容真却打断道:“它不是本宫的最大私心,至少不是此时此刻的,此时此刻是……是别的。” 她鼻子有些酸堵。 欧阳戎点点头,语气平稳: “好,不是最大的,但至少是一份私心,你害怕我生气的私心,但我没多少气恼,你还记不记得,那一日在绣娘院子外,咱们聊过的事情?” 不等容真开口,欧阳戎继续道: “容真,我记得你的话,没你抱怨的那样没有记性、不把你话当回事…… “你那天亲口说过,你可以暂时容忍我私藏绣娘的私心,但是也要我答应你,以后也需要忍受你的一份私心,这叫两不相欠。” 欧阳戎一袭青衫伫立,轻轻颔首: “我记得,我不气,答应过你的,我都做到。” 容真怔了一下,似是没有想到总是“打哈哈”的某人会主动提起。 她目不转睛凝视着欧阳戎。 听到他们口中的“藏绣娘”一事,一旁的易、宋、段等人有些疑惑,只有卫武面色不变。 欧阳戎转头看了眼垂头不语的卫武,平静问: “不过我有一事挺好奇,那日你能找到绣娘院子,应该不是什么留守的监察院女官查到的吧,是不是卫氏的人告密的?” 他叹了口气:“是不是因为这件事,他们又挑拨离间,你才下定决心帮他们做局的?迟迟不告诉我大佛的具体布防,包括今日,又是把我拖住。” 容真没有回答,语气难掩激动,诚言: “本宫没有去帮卫继嗣做局,收买宋前辈、易指挥使这些事,都是他们擅自为之,私下进行,还有湖口县水贼一事也是。 “卫继嗣、卫思行他们管不了本宫,也没资格使唤本宫,除了娘亲留下来的姓,本宫不想和他们有任何瓜葛。” 容真说完,深呼吸一口气,努力的令语气中的冰寒消融,柔和下来: “良翰,咱们不要再理他们了好不好,也别再提他们的事,等大佛事了,咱们一块儿回京,圣人曾说过,允许本宫决定一点私事……圣人一定会喜欢你的,会重用你,修文馆学士只是个起点……至于离卫两家,以后就算打的天昏地暗,也不关咱们的事了。” 听到容真直呼魏王、梁王的名字,还将卫氏视之如敝履,段全武神色变了下,他转头看去,发现卫武面色如常,正在默默看着场上情形,并且,对于真仙郡主冷漠任性的撕毁魏王、梁王的红金请柬,也毫无不满。 容真丝毫不在意场上其他人的小算计和小心思。 她站在欧阳戎身前,小脸蛋上浮现一丝憧憬冀望,轻喃: “从今往后,本宫在宫中,你在朝里,咱们可以每日在皇城应天门一起下值,累了就去洛河夜游,闲了可往白马寺请香。 “从今往后,咱们可以心无旁骛,为大周社稷谋福祉,为万千百姓做实事,就和咱们在江州这些日子的默契配合一样。 “从今往后,你想吃多少梨,本宫都愿亲手为你削……良翰,好不好?” 欧阳戎直视她的眼睛,眼神犀利坚韧: “容真,你是没帮,但你也没有阻拦,沉默就是最大的帮凶。容真,你和易千秋她们一样,做了帮凶,我若点头留下,我也是帮凶,纵然随你回京以后前途远大,我欧阳良翰也会羞愧余生。 “容真,你说的那些,说不心动是不可能的,但我现在是江州刺史,是浔阳王府幕僚,于私情于公理,我都要回去,不能纵容卫氏的真假水贼把屠刀伸向满城百姓与王府。前者,不能成为冲突中无足轻重的牺牲品,后者也不能死于这些卑鄙肮脏见不得光的阴谋。 “容真,我要回去,你既然不管他们,那也恳请你不管我一回,为我备船一艘,不管今日结果如何,我都不怪你。” 容真听着听着,渐渐低头,没去看他,但是当欧阳戎说出最后一句话,宫装少女一言不发,飞速伸手,紧紧攥住了他的袖口。 欧阳戎坚定重复:“请松手,备船,备船。” 容真仰脸闭目,坚色摇头道: “他们,本宫不管;你,本宫一定管;你们怎能一样。不管你会不会怪我,你不能走,欧阳良翰,你答应过本宫,要留下的。你刚刚说过,答应过本宫的事,一定要做到,你不能反悔,不能。” “可你不久前也答应过我,若是浔阳城那边有情况,你会立马安排船只,让我回去,不去劝阻。这是我同意留下的两个条件之一,你也不可返回。” “欧阳良翰,城里…没有危险的。”她深呼吸一口气,继续一字一句的说:“无辜百姓不会受到伤害,你家女眷们也是,你还记得生辰礼晚宴上,本宫送给你婶娘的那串佛珠吗,只要拿着它,没人能伤害到她们。 “另外,你还记得刚刚在南岸的时候,那个被本宫派去浔阳城的心腹女官吗? “你放宽心,你那位小师妹,还有绣娘姑娘,不会有人伤害她们的,至于她们的那些身份,本宫会为她们担保……今日,你身边的人,若是出现了任何危险,本宫会先斩卫武,再找卫继嗣,本宫还亲自谢罪,任你处置。” 容真言语间,紧抓着欧阳戎袖口不放,小手捏的发白,似是生怕松开手后他就跑了。 虽然眼下整个主石窟,全都是她的人,面前这位儒衫青年从今早走进双峰尖起,就注定走不出去了。 但容真直到此刻,还是寸步不离的,不让他脱离她的视野。 没有为什么。 有时候,人会连万分之一的可能都无法接受,因为害怕恐惧这“万分之一”的可能发生后的结果,哪怕万分之一。 欧阳戎盯着容真看了会儿,某刻,他笑了下: “容真,你准备的很充分,可我若是强行要走呢?” 容真吸了下鼻子,垂眸凝视地板,一言不发。 周围易千秋、宋嬷嬷、段全武等人同样不说话,或目不斜视的出神,或望向别处。 高台四周的亲信女官与将领们,同样保持沉默,森严站岗,护卫石窟内的东林大佛。 意思显而易见。 走?没门。 这时,一直沉默寡言的卫武仰头看了眼正午的耀眼日头,沙哑开口: “欧阳刺史,时辰已经到了,其实早就到了,在您与刚刚郡主说话的时候,天南江湖反贼们差使的湖口县水贼,已经抵达修水坊,突袭了王府,李将军、妙真女史率领的援兵遗憾晚到一步,击溃水贼,贼人或逃奔或伏诛,但浔阳王一家已不幸遇害……” 他像是照本宣科念剧本一样,念到此处,点了点头,朝周围易、宋、段等人道: “好了,咱们现在派一队人过去,调查惨案,收尾定性,不过以防万一,嗯,以防万一,再等一刻钟,再派人过去吧……去尽力营救下浔阳王。” 国字脸汉子回过头,朝着欧阳戎,一脸平静的宽慰: 本作品由整理上传~~ “若有噩耗,欧阳刺史也请节哀,郡主与诸位大人都尽力了。” 众人闻言,本以为欧阳戎会脸色愤怒,却没想到,他偏着头,目光越过他们,看向了台下不远处的。 那儿好像有一座香炉静立。 可是他们并不知道,欧阳戎的目光落在了其中一株火星即将燃尽的香上,安静看着。 众人眼神疑惑之际,外面突然赶来一个女官和一个将领,步履急匆匆的上台。 来到他们面前,前者面露难色的汇报道: “不好了,江上的白雾大阵,出问题了,主持大阵的韦将军消失不见,疑似逃奔。” 容真回头疑问:“逃奔?” 众人纷纷皱眉,易千秋不解道: “他大阵主持的好好的,怎么逃奔了?犯病了吗?” “不知道,不过,这是咱们的人在他消失的船上捡到的东西,像是一件官服的料子,还是绯红的高品官服。” 女官取出一块染血的绯红破布。 众人定睛看去,隐约有些眼熟。 容真猛地看向欧阳戎身上的青色儒衫,再看向他右手虎口上的红伤痕。 这是欧阳戎不久前所穿的刺史官服,其中的一半布料。 宋嬷嬷忽道:“上面有字!” 众人定睛看去,只见这一半官服上,写有一个大大的潦草血字: 逃 众人中,当即有人细心认出,这是欧阳戎的字迹。 容真蓦然开口: “你让王操之去送信了?你早就和韦密约定好了,让他准备退路?收到你的信号就逃?!” 欧阳戎垂目不答。 易千秋眼神凝起,猛转头: “白雾大阵不能停下,让此前备选的人上,不能因为韦密耽搁!” “是,指挥使!” 一个小将领命,匆匆退下。 看样子,此前他们除了故意支走韦密,不让他今日在高台这边,还藏了一手,准备了人随时取代他。 众人暂时松了口气。 段全武强笑道: “没事,不过是跑了一个小角色而已,他来不及去浔阳城的。” 宋嬷嬷朝欧阳戎大声质问: “欧阳良翰,韦密去哪了,你可知他今日一旦跑了,就是按照临阵逃兵处理?前途尽毁,还影响京兆韦氏。” 欧阳戎泰然自若,不回答,眼睛看着面前正在凝视绯红官服碎片的宫装少女。 就在这时,又有一位女史飞速来报: “女史大人,韦将军消失前,下了一道奇怪命令,让人在江上升起了一条铁链,现在铁链还在,正被玄武卫控制,该怎么处理?” 宋嬷嬷、段全武等人有些惊疑不定的看向一脸平静的儒衫青年。 易千秋皱眉问: “欧阳良翰,弄一条铁链横江,你要做什么?总不会是拦船吧?” 欧阳戎置若罔闻,低头整顿起了衣摆。 容真忽然抬头问: “欧阳良翰,另一半官服呢,告诉本宫,你让王操之交给谁了?” 宋嬷嬷有些急躁,原地打转的踱步一圈,猛转头。 “找死!还真让他跑了不成。” 白眼老妪阴沉着脸,就要御风去追。 易千秋突然伸手去拉:“等等,副监正不能离开大佛,时辰快到了……” 不等她说完,外面再次跑来一个风尘仆仆的鲜卑侍卫,朝卫武急色道; “武爷,修水坊那边传来消息,咱们的人刚到王府,王府内宅就起火了,火势极怪,是幽绿色的,且燃烧无雾,弥漫的也快,一会功夫就烧遍内宅,咱们的人进去不了,控制火势范围后,把外宅翻遍,也不见离闲一家,不知道尸骨在不在内宅火中。 “另外有王府丫鬟看到,咱们的人来之前一刻钟,有一辆照例运输冰块的马车匆匆离开王府,好像是往匡庐山那边去了……” 卫武一直平静沉稳的脸色陡然变了变。 段全武等人亦是脸色变换。 容真攥着身前人袖子的手掌,滑落下来。 她有些怔然的看着他。 “所以你才没多少怒火?因为你来之前,早料到了?” 众人的眼神也齐刷刷的投向欧阳戎。 只见儒衫青年抬头瞧了眼天色,轻轻拍去衣摆灰尘,偏着脑袋,朝卫武等人,略感歉意道: “时辰确实已到,不好意思,劳烦大伙浪费这么多口水,在此处陪在下唠叨。” (本章完) 第761章 谁还没个剑来? 第761章 谁还没个剑来? 高台上气氛一寂。 全场众人都直直的注视着云淡风轻的欧阳戎。 宋嬷嬷火冒三丈,第一个忍不住,前迈一步,指着欧阳戎鼻子,有些尖声的质问: “幼稚!欧阳良翰,且不提韦密和浔阳王一家跑不跑的掉,那你自己呢?!你自己不还留在这里,你提醒他们逃,为他们拖延时间,可是他们可不管你的死活,他们可不会回来救你……” 说到这里,宋嬷嬷噎了噎,似是发现有某位偏心的尊贵郡主在,她们好像确实无法伤到欧阳戎,顶多禁足在浔阳石窟。 她面色躁动,气急道: “你们这些读书人,就这么喜欢逞英雄?他们到底是给了你多少好处,你这么大无私的卖命?你们读书人是不是都有病!” 欧阳戎不答,正眼都不瞧她一下。 段全武沉着脸,道: “欧阳刺史,您此事做的确实不厚道,郡主与咱们敬您如宾,自认没什么对不起您的地方,您不帮就不帮,仗着和郡主的情谊,反过来演戏使坏,通风报信,未免太不君子了些。 “这样如何,欧阳刺史,您告诉我们韦密和浔阳王一家往哪跑了,此前的事就当做没发生,您现在说还得及的。” 欧阳戎笑了笑。 宋嬷嬷不满问:“你笑什么?” “诸位发言,思之令人发笑。” 空气安静了下。 下一霎那,宋嬷嬷暴起,威胁道: “不说是吧!” 她朝不远处一直试图融入背景、成为小透明的老杨头大声道: “撬开他的嘴,此前你怎么撬开钱晨嘴巴的,现在就怎么撬他!” 不等老杨头应声。 一直沉默不言的容真,忽然上前,走到了欧阳戎面前,背对着他,两手笼袖,板着小脸,面朝宋嬷嬷与段全武等人。 她冷冰冰的说: “不准动他。” 宋嬷嬷顿时卡住,纵使有万千修为,却被这一袭娇小紫衣挡住,倾泻不了丝毫压力给儒衫青年。 她一张老脸涨红,满是不忿道: “容丫头,你还护着他,还没看出来吗,他心里压根就没你……” 容真眼神冷漠的打断:“你喊本宫什么?” 宋嬷嬷胸口如破旧风机般剧烈呼吸,少顷,才微微下眼睛: “真仙郡主。” 容真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对着她,同样也是对着卫武、段全武等人,认真的开口: “你们私下的事情,你们自己私下处理,本宫是奉圣人之命,前来主持大佛的,能容忍你们在主石窟这些牵外面的私事,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从现在起,你们敢去动他一下试试。” 顿了顿,她昂起了下巴,理直气壮的说: “他是圣人钦点的江州刺史、修文馆学士,和本宫一起负责东林大佛,从此刻起,谁也不能伤他!否则就是与本宫为敌,和圣人作对。” 此言一出,全场鸦雀无声。 欧阳戎看了看面前这道娇小纤弱的萝莉背影。 容真将手中那一半的绯红官服布料丢掉,无视前方众人或怒气或憋屈的各异目光,她回过头,也看着欧阳戎。 二人对视了会儿。 只见,挡住风云的宫装少女露出些浅笑,轻声说: “好了,欧阳良翰,你做了你该做的,报信就报信吧,你不算负他们,你仁至义尽了,不要再有亏欠,也不用再备船回城了,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本宫,你留在这里,你说过的,答应过本宫的事,不会反悔,等会儿老前辈的琴声来了,陪本宫去抓人。” 欧阳戎注视着她,有些出神,未答。 一旁,易千秋率先走出来,朝卫武等人道: “继续置气没用,想想怎么处理吧。” 她转头,对属下将领下令: “江上那条铁链,去找人,把它给断了,不准久留。” 又对宋嬷嬷道: “韦密先别去追,副监正留在这里,不能离开大佛,韦密的事情不急,他才是逃兵。” 顿了顿,又对卫武说: “现在当务之急事是找到浔阳王一家,只要解决这个,后面都没问题……当然,这只是本将军的建议,你们看着办,这是你们卫氏的事,你们自己处理,本将军只做答应过的事,你们也不要违背诺言。” 卫武点点头,抹了一把肿脸上的血水,朝鲜卑侍卫吩咐: “让那边的人兵分两路,一路守在王府,熄灭大火后,看看有没有他们骸骨。另一路人,去匡庐山追,他们跑不了多远!” 段全武顿时松了口气,振作起来: “没错,他们跑不了的,现在浔阳城内外全是咱们的人,浔阳石窟这边,只要不去帮就行,浔阳城离京城上千里,就算让他们幸运跑出去了,他们到不了京城!武管事,咱们沿途设卡,再派精锐死士去追。” 卫武平静道: “就算去了京城又怎样,咱们解决今日事情后,就一起上书,说是他浔阳王府不顾我们阻拦,擅自离开驻地,假借水贼袭击的理由,图谋不轨,就说大伙是他们放的,哪有什么水贼……到时候两位王爷再在圣人面前说几句,圣人是信我们这些功臣还是信他们这些丧犬?” 段全武冷笑:“有道理!” 易千秋冷眼旁观。 容真突然回头道: “本宫和欧阳良翰可以当作没看见没听见,但是不管你们干什么,不准影响了今日大佛的事情,这才是第一要务,否则本宫不饶你们。” “是,真仙郡主。” 卫武带头抱拳。 容真没再看他们,回过头,看向欧阳戎。 却发现欧阳戎正转头看着不远处的一座香炉。 “怎么了?” 欧阳戎不答,眼睛叮嘱那一株燃到尾端的香。 卫武沉吟片刻,似是想到什么,嘴角处露出一丝笑意,又喊来一位鲜卑侍卫,吩咐道: “让那边人注意下,稍后会有一道琴音进入城中,会露出方圆百里炼气士的灵气光柱。 “浔阳王既然逃窜,身边必然有炼气士随行保护,匡庐山里道路崎岖,既不是水路,也不是寻常官道,咱们难走,他们也难走,没法拉开距离,他们大概率会躲在一些山沟山洞里,那么就等他们暴露出灵气光柱,去拿人。” 鲜卑侍卫眼前一亮:“是,武爷。” 段全武等人也纷纷侧目,似是有些恍然大悟。 段全武呵呵笑了下: “那韦密也跑不掉了,光柱会暴露,只要不是乘船逃了,只要是在浔阳城地界,就一定暴露。 “等会儿本将军率兵去围剿蝶恋花主人,抽空也去把他抓回来。” 宋嬷嬷与易千秋对视一眼,二人皆颔首。 卫武正扭头看着欧阳戎的脸色。 从刚刚提到气柱暴露时,就去观察欧阳戎脸色了,段全武提到韦密时,他更是细细凝视,像是想从欧阳戎脸上找出些什么细节来。 卫武忽然喊道: “欧阳刺史,总不会连这个也算到了吧? “浔阳王他们是不是躲在匡庐山里?此前你手下的裴夫人新建的制冰商号,是不是就是在匡庐山的一些山洞里取原料?是不是藏身之处就在其中? “没事,就算他们知道了琴音的事情又如何,这么短的时间,跑不出百里,不管是藏在匡庐山里,还是障眼法,依旧藏在了城里,只要琴音出来,就有灵气光柱。 “对了,小人没记错的话,您那位姓谢的小师妹,就是守在浔阳王身边的,她应该是六品修为,灵气深红对不对?” 言语间,他挥了挥手。 台下有一位鲜卑侍卫见状,立即离去,很显然,是去城内报信传话了。 欧阳戎脑袋转过去,看了看卫武,眼神有些莫名。 卫武认真的盯着他,面色有些警惕。 经过刚刚的事情,卫武再也不敢小瞧这位年轻刺史。 “本宫说过的,谢令姜不能伤。” 容真突然开口。 卫武立马低头: “明白,郡主请放心,您吩咐的那些人都不会伤的,咱们只是靠着他们顺藤摸瓜,抓捕浔阳王。” “好自为之。” 容真不再理会他了。 她看向欧阳戎,易千秋也在看着他,这位女将一脸认真的说: “欧阳良翰,让王操之送信去给浔阳王府也就算了,你其实没必要给韦密也送信的,这是害了他。因为需要他主持玄武卫的白雾大阵,本来也不准备主动对付韦密,当然,这是在他什么都不知道的前提下。 “本来的安排是这样的,虽然也安排了一些后手防范,但他好好主持白雾大阵,事后就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结果你现在报信让他跑了,事情反而很难收场了,欧阳良翰,你就是太聪明了,聪明的让人害怕,还让真仙郡主心伤难受,不好保你。” 发现容真脸色不虞,易千秋闭口不言,容真注视了会儿欧阳戎,轻声: “你刚刚那些防范本宫的做法,本宫是有些多想心伤……但、但没关系,本宫换位想了想。”她笑了下:“现在心里好受些了,本宫理解你。” “但是接下来,不准你再任性了,接下来本宫会好好看护你,你……不准再有其它小动作,有什么事可以直接和本宫说,连你用官服报信的事,本宫都能容忍,还有什么不能容忍的?本宫希望你能坦诚些,信任本宫。 第762章 “我有一剑绣娘让让,它起床气大” 第762章 “我有一剑…绣娘让让,它起床气大” “吴先生这是在做什么?” “又想学了啊?” “不……不是。” 双峰尖南岸,南峰山顶,元怀民看见吴道子拿走了他准备的空白画卷,并在上面描绘作画,弱弱问了一嘴。 吴道子笑眯眯回答了句,元怀民拨浪鼓般摇头。 顿了顿,他又不禁问: “学生愚笨,哪学得会,只是有些好奇,吴先生对着北岸那边作画,难道是要帮学生画那副献瑞进贡图吗。” 吴道子乐了下,说: “差不多吧,都是送给伪周伪帝的,不过老夫的这副,等会儿就要用到。 “不过,你还惦记着那份献瑞进贡的图吗,还想在这伪周做个闲散小官,那也行,你就把老夫画的记下来吧,回家复刻,毕竟等会儿可没有这副平静祥和的光景了。” 元怀民难色道: “做不做官,学生不怎么在意,但今日的绘画任务,毕竟是秋娘为我竭力争取的,虽然学生不认可她,不想领这份情,但是她那份好,学生终究得念着一点的,总要带一副画回去交差的。” 他有些垂头丧气,嘴里呢喃: “毕竟秋娘也答应了我,会竭力保住良翰兄安危,还说什么良翰兄只要进了主石窟,一定安全……我希望她能做到,将心比心,她吩咐的绘画一事,我也不能磨洋工。” 吴道子瞥了眼他隐约有些青黑的眼圈,一语点破: “你就是怕被她揍而已,再见到她,没有画不好交代。” 元怀民:…… 见他一张老脸迅速涨红,似是被戳到了痛处,吴道子乐呵了几声。 这位眯眯眼小老头重新回过头,背手打量了下面前的渐渐完工的画卷。 整幅画,是水墨写意的画风。 画卷上面的双峰尖,没有白雾,两岸景色清晰可见,甚至还能看见江面上用铁索连在一起的十来艘特殊官船,船上有不少打扮似是玄武卫将领、监察院女官的小人儿。 北岸主石窟内,那座东林大佛脚下的一处高台,台上的众人,被他用寥寥几笔点缀, 除此之外,画卷上还有一点特殊之处,东林大佛背靠的那座高耸北峰上,距离山巅不远处的茂林中有一座被女官们层层把守的朴拙亭子。 亭中央隐约有一位长袍老人身影,盘膝而坐,掌穿佛珠,低头抚琴。 膝上之琴很长很长,似乎只有一根弦。 此刻,吴道子的目光也落在了朴拙亭子与抚琴老人身上。 他与元怀民所在的南峰山顶,隐隐与北峰那边的此亭子,遥遥相对。 吴道子视线脱离画卷,眺目远望北岸,视野被现实的白雾遮挡,但是目光投向的位置,隐约就是画卷上那个抚琴老人所在之处。 元怀民犹豫了下,也走上前来,一会儿瞧瞧画卷,一会儿瞧瞧对面弥漫大江、遮蔽视野的白雾。 吴道子手指画卷,笑眯眯的说: “今日碍事的玩意儿太多,花里胡哨,得搬走一些,小怀民你瞧,现在这样是不是清楚些了。” 发现元怀民似是也注意到了画卷北峰上的那一幕。 吴道子淡淡的介绍道: “这就是老夫那位老友,当年,高宗驾崩,老夫拂袖离去,他却顿足留下,那时,伪帝卫昭还未临朝称制,离氏太子尚在,他或许是还抱有希望吧,但老夫不一样,老夫比他更懂卫昭。” 元怀民很怂,不敢接这个话题。 视线重新打量了一遍画卷,他脸色有些复杂的问: “吴先生是怎么看到的……” “很简单,站的高。” 元怀民闻言,突然开口:“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 吴道子微微一愣,摸着下巴,眯眼揣摩:“这句诗有意思,耳目一新,还有嚼头,很见功力,小怀民,你越来越……” 元怀民摆摆手: “这诗不是我作的,是我从良翰兄那里听来的,是他以前喝酒时的一些醉话,里面有不少让人印象深刻,可是每次酒醒后,去问他,他都不认。 “其实良翰兄的诗才远在我之上,只是他太过谦虚,还从来不认账,一向的作风,是重实干,而轻文华。” 吴道子点点头:“听着,确实是良师益友,难怪你如此护他。” 元怀民不知为何,有些失落起来,低声道: “吴先生,若有机会,可以认识下良翰,你一直夸我清高,说什么不与官场同流合污是对的,但是良翰就很特别,你若能见一见就好了,他是那种……任何清高之人见了,都会不禁羡慕随行的人。” 他眼神有些回忆: “官场糜烂,周遭尽是摆烂同僚,但是他却逆流而上,干劲满满,从刚来浔阳城起就如此,而且他不是那种装给别人看的,装给考核上官们看的,我观察了很久,看得出来,良翰兄是真的觉得自己能去做事,扭转改变这些。 “我不知道他为何能一直活力满满、且不失望,与我们这种所谓的清高比,良翰兄就像是清而不高,或者说,是比清高还要高,若是必成一座山,我们所在的位置,不管是抬头,还是低头,都看不见这样的人啊,所以才不知他是清而不高,还是比清高还高。” 元怀民抬起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了下: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能说出‘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的人吧,真如他所言,已经站的很高很高了,我们都在浮云下面,虽然现在看,良翰兄还只是个州官,今日更是陷入些难事…… “但这样的人物,至少江州乃至江南道都是困不住他的,我很期待良翰兄能走到哪一步;这样的人,哪怕只有这么一个,也是很大的好事啊,你会觉得,这世道,好像也没这么糟吗,嗯,该吃吃,该喝喝,出啥事,有良翰兄呢。” 吴道子回头瞧了瞧笑语感叹的学生元怀民,眼中生出一些兴趣。 “行,有机会见见。” 少顷,吴道子收回眸光,脸色泰然自若,抖了抖袖子,从中抖出了一根黄色的木根须,似是人参的一角。 吴道子两指捻着此须,直接递给了元怀民。 “小怀民,拿好了。” 元怀民疑惑:“这是?” 吴道子平静道: “玄黄地龙的龙须,搜遍了天南江湖也只有三根,老夫取了一根,小怀民,你不是想救姘头和好友吗,到时候就用此物,带他们逃遁吧。” 元怀民闻言,精神一振,轻手轻脚收起了这根玄黄地龙的根须,舔着脸皮,虚心请教: “先生,这怎么用?” 吴道子随手一挥: “老夫已经注入灵气,你捏碎即可,可瞬移百里。” 元怀民不太懂,小心翼翼的问: “万一落在了水上怎么办。” 吴道子嘴角抽了下: “玄黄地龙对应的是土遁神通,此龙须也是土遁,只会转移至平地……你不如担心下,会不会出现在人家小娘屋里。” 元怀民讪笑挠头:“那没事,我不会看,秋娘在呢,但良翰兄就不一定了。” 吴道子呵呵两声。 元怀民忽然问: “对了,既然这有一根,那还有两根在哪?” 吴道子不答。 元怀民安静了下,有些关心道: “吴先生也要注意自身安全。” 顿了顿,他低头说: “最好也给自己留一根,吴先生,我听秋娘的意思,现在那边大佛完工了,准备充分,可能有危险的……” 吴道子回过头,嘴角噙笑: “小怀民,有没有可能,这大佛不修好,今日大伙还不想来呢?” 元怀民疑惑。 吴道子笑而不语,继续攥笔,就要绘画,蓦然转头。 直直望向下方的大江。 “出何事了,吴先生?” 元怀民脸色疑惑的看去。 发现下方的大江上,原本一成不变的白雾出现异动。 南岸一处树林中,有蓝色线条冲天而起。 下一霎那。 江上白雾一分为二。 江水白雾沸腾起来。 吴道子紧紧皱眉,眼神震诧。 他忽然转头,望向面前画卷,瞳孔微缩。 只见水墨写意风格的画卷上,画面更加清晰。 一道蓝色的弧,悬停大江之上。 如流星般直冲北岸大佛而去。 一剑劈江。 元怀民呆若木鸡。 吴道子掐指一算,脸色十分意外: “咦,这是哪口鼎剑?正统执剑人!天南江湖还有这等人物?” 佝偻老人掐指到一半,蓦然握拳,抚掌大笑起来: “哈哈哈,大女君,还说你没私藏一手!该不会是什么情郎,才矢口否认见不得人吧?” …… 南岸一处树林中。 王操之的身影正在一辆马车前着急等待。 树林外面不时传来甲士们的脚步声。 “绣娘姑娘,快走吧,这是姐夫的官服,真没骗你,上面有字呢……” “算了,你眼睛看不见,但是你信我,上面写着逃呢,逃,您听到了吗?姐夫让您跟我逃,不对,是带我逃。” 车内,赵清秀手攥一片绯红官服碎片,低头宛若“凝视”,手掌抚摸布料,一言不发。 “快走,是姐夫让咱们跑的,韦将军已经先走了,咱们不能久留。” 赵清秀偏头,似是看着北岸方向。 王操之一脸急色: “你怎么不信我。” 突然,赵清秀写字: 我不走,檀郎在哪,我去找他,他有危险 王操之不知所措,想到什么,继续念叨口诀。 下一霎那,“王操之”抬头,似是望了下左右。 “绣娘,你先走,我没事的。” 欧阳戎的熟悉语气。 赵清秀小脸惊喜,“咿咿呀呀。” 却又望而却步,一脸惊疑。 欧阳戎皱眉: “没空解释了,我这叫降神……” 他顿住,摇摇头,平静的说: “算了,你在此地不要走动,和操之一起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来,再……处理一点事,该和女史大人有个交代了。” 赵清秀有些疑惑。 就要上前,写字问他。 欧阳戎语气有些温柔道: “好啦,先别说了,你别把剑匣抱这么紧,松一下,它脾气有点不好。” 赵清秀歪头:“啊?” 降神青年回过头,眼神寂然的望了一眼后方北岸东林大佛方向。 赵清秀下意识的松开了点怀抱中的琴盒。 当着她面,抢时间降神而来的青年轻声开口: “文皇帝认识吗,去打个招呼。” 赵清秀小脸困顿,似是以为在对她说。 可下一霎那。 有蓝色剑气从赵清秀的怀中冲天而起。 不等她小脸变色。 一道弧已经出匣。 像是积攒了起床气一般,弧绕着赵清秀周身转了一圈,似是巡逻打量这个新来女主人。 赵清秀鬓发飞舞,她眼看不见,却又全都看见。 怀中一方红莲小印,滚烫无比。 如同她此刻充血通红起来的小脸蛋。 又哑又盲的清秀少女缓缓转头,面朝右前方的平静青年与湛蓝的弧。 “啊,啊?” 赵清秀似是在怔喊檀郎。 降神至王操之身上的欧阳戎没有多言,闭上了眼睛。 一道蓝色的弧,悬停在他与赵清秀之间。 四面树叶飞舞,经过这道天下第一等锋锐之物的树叶,全被一分为二。 下一霎那,匠作冲天而起。 如同一轮蓝月冉冉升起。 照耀双峰尖两岸。 这道弧猛的冲向北岸主石窟。 它以身撞雾。 江水沸腾,万重白雾如同市井小摊上的发糕般被一刀切开。 从外面看去,大江上的白雾,被劈开后,率先露出里面位置最高、慈眉善目的黄金佛首。 这一幕,如同高大魁梧的金身大佛在微微垂目俯视这一轮体型渺小的蓝色弧月。 小家伙起床气确实大——起床气也是气——它携“轰隆隆”的风雷之声,撞向坐落东林大佛的主石窟。 就在匠作气冲斗牛,劈开江雾之际。 南岸树林中,“欧阳戎”再次睁开眼,茫然四顾。 人回来了。 王操之发现赵清秀小脸目瞪口呆,怀中剑匣打开。 赵清秀小手紧紧攥着怀中某物,似是空望着他,嘴里讷言:“啊啊啊……” 她像是失魂落魄一般,见到了什么不可置信之事,还未消化完。 王操之挠挠头: “绣娘姑娘,你怎么了?刚刚我没了意识,好像看见姐夫来了,额,姐夫做了啥?你怎么哭了……” 赵清秀小脸落珠,默不作声。 已是哭的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过了好一会儿,这位云梦剑泽当代越处子十分用力的摇摇头。 为他紧抱剑匣。 (本章完) 第763章 欧阳戎:容真,蝶恋花主人帮你找到了【月末求月票!】 第763章 欧阳戎:容真,蝶恋花主人帮你找到了月末求月票! 白日之下。 一轮湛蓝色的月升起,掠过白雾大江上,撞向主石窟大佛。 这一幕吸引了双峰尖内外所有人的目光。 有风雷声阵阵。 不过,所有人都没看见的是,在这个过程中,大江中央的天空上,匠作在飞速行驶至此时,开始减缓速度,像是超出范围一般,只有一份惯性余力使其往前冲。 于是,它在空中划出了一道不太明显的抛物线,可又因为速度极快,转瞬间,彗星拖尾般的蓝色路线,如同飞鱼跃入江水的弧度。 就在即将坠江的一刻,匠作突然悬停,静止在大江之上。 也是在这同一刻,远处南岸树林中的王操之,恢复了意识。 降神结束。 没人关注到这一幕的关联。 因为北岸主石窟某个高台上,有儒衫青年恰时的睁开了眼睛。 下一霎那,匠作被重新赋能一般,如箭矢蓄力脱弓,继续下半程的路径,冲向主石窟。 这一次,匠作“腾”的一声,通体燃烧起了湛蓝色的火焰虚影。 此火一现,周围千米内的白雾全部泯灭。 似要气蒸江泽。 威势更甚! 主石窟内,在容真、宋嬷嬷、易千秋、卫武等人视野中,南面大江上这一条湛蓝细线,前半段与后半段似乎无异,并不能察觉到速度上的缓急变化。 因为从他们的视角看去,都是一条线迎面而来,只不过此时此刻,它突然迸发的火焰虚影,令他们更加心惊胆战。 同时也再度确认了它是蝶恋花主人的剑无疑! 不管威力如何。 疑似鼎火的威势依旧给人十足的压迫力。 这是传奇执剑人才有的! 从鼎火一出现,就破坏了江上白雾大阵的效果来看。 此火似乎可以克制阵法,一剑洞破万千虚妄! 金身大佛脚下,一处高台上空,悬停空中的白眼老妪,率先发现这一点。 沉声预警: “不好,此剑有神话鼎火,有威胁天枢法阵的可能!不能让它靠近大佛!” 众人面色严肃紧张。 高台附近,曾经经历过星子湖大佛倒塌事件、目睹了林诚等人惨死的一些监察院女官,身子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她们把目光投向了顶头上司容真身上。 只见,这位紫色宫装少女,正两手陇袖,仰头直直望着远处那轮靠近的湛蓝之月。 她腮帮子微微鼓起,似是在恨恨咬牙。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很快,容真冷静下来,一字一句的冰冷分析: “按照此前信息,此子灵气修为明明是下品,之所以每次能杀人,都是提前精妙布剑所致,就算这段时间有天大的成长,他那也才是中品而已,且不提这些,光是说他现在御剑而来,有没有机会布剑?即使咱们给他时间布剑成功,他的灵气修为,顶多只能杀中品炼气士,没法威胁宋副监正! “除非能有宋副监正那样的丹药,否则,只要宋副监正无虞,他此剑一出,进入主石窟,就没法回去了,一旦收回鼎剑,就暴露了藏身之处,宋副监正直接过去拿他。 “或是拖延时间,等到稍后俞老先生的琴声到来,他会暴露,必死无疑。” 易千秋眼神赞同,眯眸颔首道: “没错!他若敢递剑,今日不是失剑,就是人剑皆失,今日叫他有来无回!” 卫武深呼吸一口气,旋即板脸说道: “郡主说的对,执剑人只是杀力强大,传奇执剑人无非是杀力更强了而已,但是布剑是有距离的!此剑既然是从南岸飞来,由此推测,此子本人不是在南岸,就是在大江上的船只中!” 他猛转头,吩咐段全武: “立马派人去搜索南岸和江面!咱们先拖住时间,你们若率先找到此子,立即杀无赦!” “好!” 原本眼神有点惊慌的段全武立即重重点头,切换出一副咬牙狠色: “竟然敢当着我们的面,飞来布剑,是当我们不存在吗?郡主、武管事说的没错,漏洞百出罢了,差点就被他这伎俩唬到了,呸,这小子真他娘的装!” 宋嬷嬷皱眉道: “得预防此剑偷袭大佛,万一此剑的目标不是咱们,只是虚晃一枪,其实是要毁坏大佛的怎么办,他灵气修为或许不足以支撑杀光咱们,但是鼎火太难办的,有毁大佛的能力,一剑就能办到。” 容真冷声,吩咐台下女官: “按照计划,立即启动天枢大阵!再去催促俞老先生,琴声可以开始了。” 她又望向众人: “不斩主持大阵的人,大阵就一直在,有大阵在,他伤不了大佛,就算这鼎火逆天,可以伤及大佛,还是刚说的,他敢递剑,就是人、剑皆失,大不了咱们笑纳一口新鼎剑!拿一尊大佛换,值!” 众人纷纷应声。 段全武面露喜色,这时,看着越来越近的湛蓝细线,他想到什么,问道: “若他万一真疯了,真的只是寻仇杀人呢,鼎剑都不要了,就是要杀咱们中的人?” 众人皱眉。 易千秋无语:“有这么蠢的人吗?这笔买卖都做?” 宋嬷嬷阴笑:“他试试,看能不能伤到老身。” 容真面色不变,似是早有准备,轻声道: “你们的赝鼎都带了吗?” 易千秋、宋嬷嬷、卫武等人纷纷点头。 只见他们从袖中取出了各色佛珠,戴在手中。 容真转头,看着后方一言不发的欧阳戎,走过去,主动伸手,从他袖中取出一串佛珠,低头帮他戴在手腕上。 欧阳戎低头看了一眼。 她的手很小,指肚很柔软。 应该刚刚紧攥的缘故,小手青白失去血色,还有些冰冷。 容真偏过眼神,已经帮他戴上了佛珠,她还在抓着他手不放: “你立马下台去,站在上面太显眼,等我们解决了此剑,等琴声来了,咱们再一起去抓蝶恋花主人。” 欧阳戎看了看说悄悄话的她。 容真浅浅一笑:“放心,本宫没事,今日本宫要和他恩怨一刀两段。” 段全武见到众人手中佛珠,唯独他没资格有,这是圣人才能赏赐的,于是乎,刚刚还放有豪言的阴沉汉子,不动声色就要往台下走。 容真却转头,喊住了他,吩咐道:“段将军,你去台下,和其他人一起,保护好欧阳刺史。” “是,女史大人。” 段全武老实答应,没有丝毫不满,反而有些松口气,因为和真仙郡主要保护的人站在一起,他也连带着十分安全。 欧阳戎也看到了众人戴佛珠的举措,明白过来什么,他突然伸手,抓住容真手掌,把手腕上的檀木佛珠抖落,再将它串在了她的小手腕上。 容真神色怔了下,被他主动牵手,霎那间,她小脸通红,不过却还是取下了佛珠,坚持递了回去。 容真把佛珠重新戴在欧阳戎手上,态度有些不容拒绝,推回他的手,她低声倾述道: “没事的,本宫的赝鼎剑虽然不在,但是有老前辈远处呼应,有保护本宫的手段,其实老前辈也是能出剑的,此贼若是浪费时间,递剑杀本宫,就是落入了圈套,老前辈会拖住他的剑,所以本宫才不是什么弱点,引诱他的罢了,不过你要以防万一,还是下台去,欧阳良翰,你……你一定注意安全,还有,不准脱离本宫的视线。 “欧阳良翰,本宫知道你可能很后悔迈进了石窟,心里很不满本宫做法,但是既然让你进了石窟,你的事,本宫会全部负责,你若还有什么想说的,等今日过后,咱们慢慢再说,日子是很长的,本、本宫是说以后在洛阳皇城的日子。” 就在这时,外面的“风雷声”更甚。 也不给欧阳戎继续说话的机会,容真蓦然转身,大步往前走去。 这一刻,那一轮湛蓝的月,终于来到了北岸主石窟外的上空。 宋嬷嬷拔地而起,飞的更高。 后方的东林大佛,骤然亮起了一片金光,金光铺洒在全场所有人的身上。 有些人被金光照耀没有反应,但有些人,例如戴有佛珠的宋嬷嬷、易千秋、卫武等人,身上如同金光覆体,流淌着一层金色的光晕。 不出意外,这应该就是东林大佛这座阵法一种保护手段,可以抵御攻击。 不过,高台上,还有两人身上没有金光,容真和段全武。 段全武浑身有些不自在,他走上前,示意身上隐隐泛起金色光晕的欧阳戎: “欧阳刺史,咱们快些下去吧。” 欧阳戎手握佛珠,默不做声,偏头望着容真的娇小背影。 他突然喊道: “容真。” “嗯?” 容真没有回头,继续笼袖往前走,背影挥了挥手:“你快下去吧,有什么话等会儿说……” 这时,一道琴声幽静传来。 没错,声音竟然也有幽静之说,这是此刻琴声带给众人的反差感觉。 这道琴声也不知从何处传来,或许是北峰的山林,或许是金身大佛,或许是……整个浔阳石窟,它在同一时刻,响彻在全场众人耳边,响彻在今日所有来到浔阳的心思各异之人耳边,响彻在浔阳石窟方圆百里所有人的耳边! 这是欧阳戎熟悉的琴声,也是他缺少的那一部分剑诀,但此时此刻,喊容真留步的他,丝毫没法静下心去听。 儒衫青年用很轻很轻的嗓音说: “容真,我答应帮你找的人,找到了。” “找谁?蝶恋花主人?你知道他在哪?” 容真有些疑惑的回头。 易千秋、宋嬷嬷、卫武等人,正在前方准备迎接那口古怪鼎剑,没有什么心思去听欧阳戎和容真的对话。 主要是在他们眼中,这小两口子,从刚刚起,不是吵架就是塞狗粮。 与此同时,在幽静琴声之中,整个浔阳石窟方圆百里范围内,爆发出一道道的各色光柱。 高台上也有光柱接连爆发。 容真、易千秋、卫武、段全武四人身上是红色光柱,颜色有深有浅。 容真的灵气光柱最深,易千秋次之,卫武、段全武又次之。 宋嬷嬷身上出现一道紫气光柱,声势浩荡,几乎是光柱出现的同一时间,她冷声吩咐: “准备动手,去诛贼人。” 可众人遥望向远处的南岸与大江,却不见猜想之中的特殊颜色光柱出现。 疑惑之际,他们余光发现一旁的宫装少女状态隐隐有些不对。 “真仙郡主,您怎么了?” 众人下意识的跟随容真,回头看去,引入眼帘的,是活下之人此生都难以忘怀的一幕。 他们猛缩的瞳孔里面,倒映出高台中央一道儒衫青年笼袖矗立的文弱身影,他浑身被湛蓝色的澎湃剑气光柱紧紧包裹,就如同一朵绽放的烈焰,冲天而起,又气冲斗牛。 湛蓝如海的颜色,与前方那一口刚刚劈开横江白雾的弧月一模一样! 众人呆愣了下。 湛蓝的剑气光柱中,欧阳戎一脸寂然,眼眸无视了所有人,静静看着容真。 这位紫衣荣贵的宫装少女,也是最先看见他身上爆发出湛蓝光柱的。 她澄澈的眼神先是浮现一些迷茫疑惑之色,旋即是难以接受的痛苦神色布满那一双最近才开始爱笑起来的眸子。 容真小脸蛋苍白如纸,有些明悟,也有些恐惧,就像是看到了某种大可怖的景象,她蓦然闭上眼睛,小胸脯剧烈起伏。 其它众人的脸色也十分精彩。 站在欧阳戎旁边的段全武,呆若木鸡。 易千秋瞪圆了眼睛;宋嬷嬷脸色死沉死沉的。 卫武面露惊异,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儒衫青年。 欧阳戎没有去看他们,面朝容真,他目不斜视的伸出手,指了指前胸处的心口,平静说: “容真,他在这儿。” 容真再度睁开了眼,眸子幽幽然的凝着欧阳戎。 全场陷入一片死寂。 欧阳戎指向心口的手,径直伸入怀中,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了一枚众人无比熟悉的青铜面具。 他低下头,单手将它戴在脸上。 遮掩住了接下来他脸上所有所有的神情。 众人一双双眼睛中,这类狐之兽的青铜面具,嘴角似笑般夸张翘起,妖异且冷漠。 这时,一轮湛蓝的月,终于抵达了高台。无人阻拦下,它并没有奔向大佛,而是急停下来,恰好落在欧阳戎和容真的头顶,静静悬浮。 过了片刻。 “哈,哈哈……”容真的肩膀微微颤抖,笑了起来,她手指向欧阳戎,笑着笑着,哭花了脸。 儒衫青年头戴青铜面具,看不见面具后方最深处的神情。 他说: “容真,咱们也重新认识下,在下不叫什么蝶恋花主人,在下欧阳良翰,这,是在下的私心。” (本章完) 第764章 很简单,容真嫁我不就是了 第764章 很简单,容真嫁我不就是了 高台下的那座香炉内,两柱香已经燃尽。 其它香柱依旧在静静燃烧,不过却被头顶上方洒下来的湛蓝光晕染色。 像是十来柱冒湛蓝火星的香。 此刻整个高台上亦是如此。 湛蓝色的剑气光芒染尽众人衣裳。 上方,一口匠作,悬停高台众人的头顶。 它距离石窟顶部,容真送给欧阳戎的那一处莲花铭文很近。 湛蓝剑光往下挥洒。 笼罩了全场。 这一幕,很像欧阳戎前世水族馆里那种阳光透过湛蓝海水,再洒在水底玻璃甬道上的梦幻效果。 特别是高台上那道宫装少女的身影。 一袭紫衣被湛蓝色光晕覆盖,更是如梦如幻。 同样,也使得她一张又笑又哭的小脸,有些或明或暗,朦胧迷幻。 “欧阳良翰,欧阳良翰,在你眼里本宫是不是很蠢?” 儒衫青年摇了摇头。 容真眼睛直勾勾盯着他戴着青铜面具的脸庞,似是想透过面具,看清楚他此刻面容。 她贝齿紧咬,一字一句: “你知道,本宫很恨很恨这张面具脸,一次次做梦都想踏碎了它,你摘下,摘下来!” 欧阳戎依旧摇头。 “你把它打开看过了,早知道本宫姓卫?你是装的?” 欧阳戎还是摇头。 容真幽幽眼神,凝视了会儿他,突然愤怒大喊: “你为什么不打开它看,你不是偷衣的淫贼吗?你、你装什么君子!装什么君子!你枉为君子!!” 说着,容真就要冲向欧阳戎,似是要把他捶打。 “郡主!” 易千秋伸手拦住容真。 “放开!”容真怒目挣扎。 易千秋低头,依旧稳稳拦着。 宋嬷嬷似是也要拦人,从高空返回了高台上,来到容真身边,同时也拉近了和欧阳戎的距离。 白眼老妪拉住容真另一只胳膊后,余光瞥了眼上方那一道弧。 易千秋认真看了看欧阳戎,问出: “你是蝶恋花主人,这口鼎剑是你的?所以星子湖大佛的事情,是你和浔阳王府干的?林诚、卫三公子还有王冷然也是你杀的?嫁祸在了天南江湖身上?” 白眼老妪听到某个名字,佝偻身子微微颤栗起来,一张老脸有些铁青。 卫武脸上肌肉也抽搐了下,怒色说道: “原来如此,你当过龙城县令,这口剑本是龙城柳家为我卫氏铸造的,你阴谋诡计谋害了六公子,截胡了我卫氏鼎剑。” 欧阳戎闻言,面具下露出的眼神古井无波,此刻他丹田内的灵气正在飞速消耗。 他两手笼袖,袖中手掌开始掐诀。 降神敕令除了口诀外,还有指诀,不过后者难一些。 欧阳戎看向卫武,有些奇怪的反问: “这不是你们卫氏最喜欢的伎俩吗?不管卫少玄,还是卫少奇都是这样,不愧是一家人,害人的手段都一样。 “不管是在龙城的时候,假扮山贼截杀苏府,还是现在假扮水贼,偷袭浔阳王府,既然这么喜欢假借剿匪之名行凶,还你们就是了。” 卫武大怒:“你!” 段全武同样怒骂:“欧阳良翰,你自己卑鄙无耻,还血口喷人,污蔑王府,丘先生是不是你阴谋诡计给偷袭坑害的,现在你还欺骗郡主感情,欺君罔上,今日你别想走,旧仇新恨一起报。” 欧阳戎没去瞧他,瞧了眼易千秋、宋嬷嬷、卫武身上的金色光晕。 易千秋皱眉问: “欧阳良翰,你现在走出来什么意思,不怕死吗?你在自绝后路。” 卫武冷冷说: “你总不会是自信,能把我们全部灭口吧。还是说,担心浔阳王府那边出事,想脱身去救人吧?” 宋嬷嬷点头:“多亏了琴声,还得感谢郡主的留人,否则逼不出你。” 段全武阴脸道: “你是执剑人,身子最是脆弱,又不是紫气,顶多只能出一剑,劝你立马乖乖束手就擒,否则,你一剑杀不完我们,立马就要死,现在投降还来得及。” 欧阳戎奇怪问: “投降的不该是你们吗?一个个的叫这么大声作何,比嗓门吗。” “放肆!” 就在段全武怒斥之际,欧阳戎嘴中默念的十五息已到。 他袖中藏着的手掌,也掐诀完毕。 降神敕令当即施展! 然而欧阳戎挂机听了一会儿段全武等人的愤怒骂咧,片刻后,脸庞微微失神了下。 功德紫气……没有扣除的迹象! 就在这时,似是察觉到了欧阳戎的片刻恍惚,白眼老妪陡然暴起,她几乎是闪现到了欧阳戎身前。 与此同时,原本正在说话的卫武、易千秋、段全武等人瞬间闭嘴,欺身而上。本来段全武是离的最近的,不过不知为何,稍微慢了半拍,落在了卫武、易千秋身后。 没人在意这细节,众人一起冲向欧阳戎,有人欲直取他丹田,有人欲戳他双眼,还有人欲去掐脖子,不过宋嬷嬷最快,紫气修为,出手就是枯爪直取儒衫青年面门。 霎那间,头顶的匠作察觉到了什么,应激一般,湛蓝剑气暴涨,笔直坠落。 佛身突然暴起金光,挡在了高台上方,将坠落的匠作笼罩起来,是文皇帝的剑气!匠作似是入水般,速度减缓,可是下一霎那,湛蓝鼎火冒出,笼罩匠作,只听“珰——!”一声,后方金身大佛内部突然发出一阵洪钟大吕的声响,与此同时,金光如同冰雪融化一般,迅速消融,甚至化为了匠作的燃料!剑速更快了!文皇帝之威对它无效! 匠作劈开文皇帝的金光剑气,来到高台,轨迹由竖转横,剑气横扫全场,掠过欧阳戎周身十丈范围内的空间,卫武、易千秋、段全武感受到锋锐剑气,全都下意识的放弃了直取欧阳戎的路线,在空中尝试着扭转身子,躲避手段多样且频出,唯独宋嬷嬷例外,依旧朝欧阳戎面门探爪。 匠作速度冠绝全场,剑比人快,湛蓝的弧在接触到众人体表光晕的刹那,他们身上原本覆盖的金色光晕爆炸一般耀眼亮起,又是文皇帝的剑气,弧再度腾起鼎火,可是这一次,暴起的金光不再是阻拦匠作,而是紧紧包裹众人身体。 时间像是放慢了一样,十丈范围内,它最先穿过宋嬷嬷冒金光的身体,然后是卫武、易千秋等人的,一一穿过,就如同串冰糖葫芦一般,当众腰斩众人。 于此同时,后方的金身大佛内相续发出“铮——!铮——!铮——!”三道莫名的琴声响起,声音一道比一道小,像是有一副琴,跟随着匠作的节奏,奏响了一曲乐章。 只见,大佛内的诡异琴声发出的同时,宋、易、卫等人的身体并没有出现一分为二的情况。 天下第一等锋锐的鼎剑,如同穿过虚影或音波一般,对他们是毫发无伤……除了一人。 没有金光覆体的段全武,站在众人最后方的位置,此刻,却两手紧捂脖子,喉间先是出现一条血线,随即鲜血狂飙,一颗大好头颅沿着平滑切口滑落地板。 段全武尸首分离,身子倒地,脑袋滚落数番,才停在上高台的楼梯上,他头颅上的眼睛,仰视姿势看着场上众人,脸庞表情有些不可置信,瞪眼看着同伴们身上的金光,他心中满是蚀骨的悔恨,他娘的冒什么头! 易千秋、卫武二人停在原地,又吃惊又庆幸,低头看着身上金光,又去看向段全武尸首;宋嬷嬷丝毫没有在意这些,动作未停,老脸森笑,朝近在咫尺的欧阳戎伸出一爪,戳进他面门。 可下一霎那,欧阳戎身上暴起一道金光。 “铮——!”慈眉善目的金身大佛再度发出一道熟悉的琴声,宋嬷嬷的枯爪如同穿过虚影一般,穿过欧阳戎身体。 一击直接落空。 欧阳戎站在原地,毫发无伤。 看见这一幕,众人愣了下。 欧阳戎眉头紧皱,看了看一脸惊疑的宋嬷嬷,又低头看了看掐诀无误的手掌。 降神……失败了。 陶渊明没来。 不是红黑符纸失效,问题好像是出在……那份陶渊明真迹上!他喝着符水吞下的不是真迹,相王府帮他找寻的所谓陶渊明真迹是他娘的赝品! 欧阳戎右眼皮猛跳了下,有些明白从昨日起眼皮为何一直跳了,难不成真有玄学? 几乎是同一时间,欧阳戎与卫武、易千秋、段全武等人手中的佛珠,全部出现一道裂缝。 众人皆低头,去看对方手中佛珠,面露惊愕。 刚刚双方都是拖延时间,或是布剑,或是靠近落位,都来了一次“蓄力一击”。 结果是,谁也没有伤到谁,除了一个倒霉蛋。 欧阳戎低头看着手中的裂纹佛珠,又看了看此前曾经一直提醒他戴好佛珠、此刻神情又怒又悔的宋嬷嬷。 好家伙,真能免死一次?那这算不算是林诚兄弟的保佑……欧阳戎脸色略微怪异。 宋嬷嬷猛的扭头,朝北峰山林怒喊,声音响彻山林:“天枢法阵为何还保护他?姓俞的,你是怎么主持大阵的!听到没有,立马解开欧阳良翰的赝鼎资格!” 远处山林中某座亭子里,有沉迷奏琴的老者停下动作,挠了挠头:“啊?” 此刻琴声也停顿了,高台上,众人身上的灵气光柱消失,卫武想起什么,率先大喊: “圣人赐珠时是说,免死一次!他的赝鼎只有一次庇护机会,立马杀他!他没功夫二次布剑了!” 欧阳戎却突然抬头,冷静语气: “敢再动,我就炸了大佛。” 众人陡然刹住,眼神各异。 欧阳戎指了指头顶上方,示意众人。 众人仰头望去,只见匠作,已经回到莲花铭文下方的布剑位置,静静悬浮……众人脸色狐疑起来,宋嬷嬷冷笑了声,不以为意:“小子,早防着你这一手了,你的剑,靠近不了东林大佛。” 欧阳戎体内灵气耗尽大半,降神失败无法肃清全场,但他却一脸淡然的开口:“或许靠近不了,但只是靠近下穹顶的莲花石刻呢?不是近在咫尺吗?” 易千秋紧张道:“欧阳良翰,你什么意思?” 欧阳戎神态自若的收起裂纹佛珠,娓娓道来:“知道焚天蛟油吗,卫氏应该知道吧,以前龙城柳家用过,不好意思,在下存了点,让王操之建造大佛的时候,藏了一些在石窟穹顶和北峰悬崖的山体里面,我的鼎剑无需杀你们,只要它的鼎火触碰石头后面的焚天蛟油,石窟穹顶和山崖一齐崩塌,东林大佛也要毁坏,这大佛法阵可以保护你们,但是你们确定它能抵住山崩地裂?” 他们不禁再度看向穹顶处的莲花石刻,湛蓝剑光正静静洒在“刺史欧阳良翰”、“女史容真”等铭文字眼上,本来梦幻美丽的一幕,却让此刻众人心中惊悚。 容真突然抬头,红了眼眶:“欧阳良翰,你要毁铭文?毁大佛?” 欧阳戎脸庞平静,有些寡情的说:“立马让出一条路,在下要回浔阳城,你们不许阻拦,否则大佛别想要了,嗯,大不了大伙一起埋身于佛塌山崩。” 易千秋、卫武等人脸色变了变,宋嬷嬷更是尖声道:“欧阳良翰,尔敢!你炸下试试,大不了夺了你的鼎剑,老身可以御气,不受你威胁!” 欧阳戎点头赞同:“那你试试,瞧瞧其他人同不同意,另外,你没有真名,鼎剑如明珠蒙尘。” “宋老前辈息怒!”易千秋、卫武立即慌张伸手,拉住白眼泛紫怄气的老妪。 “欧阳良翰,敢碰它,你去死!”容真小脸怒色,愤喝一声,拔出头顶那根鸳鸯翡翠簪子,蓦然冲向欧阳戎,这一次,因为易千秋等人在拉宋嬷嬷的缘故,没有来得及阻拦住她。 众人眼中,紫色宫装少女娇小萝莉般的背影,扑了上去,她青丝披散飞舞,手中簪子直取欧阳戎面门。 欧阳戎微微垂眸,侧转身子,躲过了容真的簪子,并且手掌按在她背上,用力一推,这期间,少女做出扭头姿势,二人眼神交错而过。 宫装少女眼红噙泪,死死盯着他的眼睛。 儒衫青年微微偏头,眸底深处似乎有一丝闪避。 她看见了。 扑了个空,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容真却扭身还要再次上前拼命,却被易千秋等人立马拦住。 卫武仰头看了看穹顶的鼎剑,态度突然软下来:“欧阳良翰,两败俱伤没有必要,这样如何,你放下鼎剑,我们保证不伤你,此前王爷给你的条件还在,恩怨一笔也勾销,并且王府还会给你更丰厚的条件,今日之事,咱们也都装作不知,如何?只要加入魏王府,你又是传奇执剑人胚子,王爷一定会重用你,地位不落于当初的丘先生!” 国字脸汉子发出诚恳的邀请。 欧阳戎笑了。 宋嬷嬷眯眼盯着头顶那一条神秘梦幻的弧,低沉开口:“没错,你有鼎剑,是稀世少有的正统执剑人,只要收手,老身也可以向圣人举荐你,免除你的罪罚,你以后在宫中,就是姓俞的当年的地位了。” 欧阳戎瞅了眼老妪。 宋嬷嬷观剑,看的口干舌燥,小声问:“这口鼎剑叫什么名字?” 欧阳戎礼貌的问:“你配吗?” 宋嬷嬷难压怒色:“你……你现在就算是逃走了,你侮辱郡主,杀卫氏公子,还杀朝廷命官,毁星子坊大佛,这些罪责,是逃不掉的,全在你和浔阳王府身上!” 欧阳戎脸色平静,一副不受威胁的淡淡表情: “真以为我与浔阳王府是死局?别想骗取功劳,真名你们没资格知道,因为只有圣人有资格知道,等我走了,救回王爷,会一起回京,将鼎剑与真名献给圣人。” 众人怔住:“你什么意思?” “你们假扮水贼杀王府,真以为成功之后,圣人不会怀疑?那就让在下告诉你们,圣人在意的不是真相,而是赢家,谁赢着从浔阳城走了出来,她就庇护谁,默认功劳,这叫赢家通吃。 “这是卫继嗣都知道的道理,也就你们这些狗腿子不知道,还以为自己是站在必胜的一方?你们信不信,只要我和韦将军,带着浔阳王一家一起回京,又有秦老将军的佐证说情,只要献上一口鼎剑,功劳比你们这大佛还要大,甚至大过了大周颂德天枢。 “圣人不会在意真相,她只会看到,浔阳王府不是输家,她或许不会处罚护卫大佛有功的你们,但是也不会伤害献鼎剑祥瑞的浔阳王府,反而会直接让浔阳王升入京城,到那时,你们为敌的就不是一个地方藩王了,而是又一座相王府。” 众人脸色惊疑,没人敢动弹,将他那字字珠玑的话语,努力消化了好一会儿,越想越流汗。 宋嬷嬷盯着风轻云淡的欧阳戎,突然问: “那你装蝶恋花主人,非礼惹怒真仙郡主的事情呢,圣人最宠爱真仙郡主,若是知道你……呵。” 欧阳戎沉默了下,似是被问住,忽然,他嘴角扯了扯,眼睛不去看容真,淡说: “很简单,让浔阳王求圣人赐婚,让真仙郡主嫁给我不就得了?非礼了,那就负责,我还是剑主,你们说圣人乐不乐意。” 众人愣住,齐齐望向容真。 容真满脸通红,表情又气又愕,似是也想不到欧阳戎会说这种话,有这种解法。 宋嬷嬷脸色一阵变换,哑口无言。 欧阳戎突然道:“立马让路,否则我数三声,大佛倒塌。”他毫不停顿的数起来:“三、二……” 易千秋立即大声道: “停!都让开,让他走,东林大佛不能有事!” 欧阳戎风轻云淡,背手身后,往台下走去。 众人直直盯着他潇洒的背影,一道湛蓝的弧依旧悬在穹顶莲花石刻下方位置。 容真突然大喊: “欧阳良翰,本宫恨你!恨你!” 她噙着泪。欧阳戎不答,也没回头看,孤身离去。 众人在高台上等待了片刻。 宋嬷嬷抬头,直直盯着上方的一动不动的匠作。 他们都不敢动弹。 欧阳戎走后不一会儿,有女史飞速来报。 说是某人没有乘船,而是借着江上那条铁链,渡江而去了。 就在这时,匠作动了! 害怕它冲向莲花铭文,众人大惊失色,宋嬷嬷立马冲去,伸手擒剑,却抓了个血肉模糊,“啊”的惨叫一声。 差点割了白眼老妪半掌,匠作没有冲向穹顶石刻,“嗖”的一声,化为一道“长虹”,消失不见,跟随剑主撤了。 卫武突然扭头喊人:“来人!命南岸骑兵去追……” 可这时,一位中年将领匆匆来报:“女史大人,易指挥使,刚刚段将军到了南岸军中,说是令二位命令,让南岸兵马全部卸甲喂马,原地休息,不准行动,然后段将军还放了一辆马车离去,好像是刺史大人的马车……请问是您二位的命令吗?” 容真、易千秋等人眼神齐刷刷的盯着旁边地上的段全武暴毙惨死的尸体。 中年将领也看见了,一脸懵逼:“啊?” 易千秋皱眉:“是面具伪装,他很聪明,打了个时间差,一开始……段全武在他眼里就是死人了。” 众人脸色复杂,有些沉默。 就在这时,宋嬷嬷立马飞上石窟顶端,伸出鲜血淋漓的手掌,贴在石壁上,渡送灵气,检查内部。 下一霎那,老妪破口大骂: “小骗子!哪来的蛟油!?” 容真小脸蛋有些神色恍惚,仰头怔怔望着莲花铭文。 他没有事先恶意埋藏蛟油。 宋嬷嬷愤恨,就要御风前去追杀,一直发呆的宫装少女突然愤怒喊道: “都给本宫回来,一群废物,不要追了,即刻起,任何人不准脱离大佛,反贼马上要来!全滚回来!听本宫命令!” 众人脸色或不忿或不甘的回头。 易千秋看了一眼小脸遍布死心恨意表情的容真。 她突然想到一个细节:刚刚这位郡主两次冲向欧阳良翰,难道是故意的,让他俘获她当人质?不过欧阳良翰好像不需要,只是当时欧阳良翰知不知道?他当时好像是推开了郡主,没有乘机挟持,是忽视了还是刻意的。 不过易千秋不敢多想了,立马收敛了念头,假装无事发生一般,她在众人之中最先转身,返回高台。 (本章完) 第765章 欧阳良翰,本宫做你的破剑人【年末求月票】 第765章 欧阳良翰,本宫做你的破剑人年末求月票 易千秋率先服从命令,转身回到高台。 然后是一言不发的卫武。 宋嬷嬷满脸铁青,右掌鲜血淋漓,可见森色白骨,她是最后一个返回的,有些不情不愿。 大佛洒下的金色光晕洒落在白眼老妪身上。 她手腕处的佛珠,是某种黑木材质,隐隐比欧阳戎的檀木佛珠坚硬厚实一些,似是还能多用几次,此刻佛珠上面有一道裂纹,不过不影响它身上闪烁的金光。 金光闪烁间,大佛落下的光晕向着她右掌处的伤口聚集,流血伤势稍微缓和起来。 宋嬷嬷最是不甘心,凶目环视众人: “就这么让这小子跑了?还让他杀了咱们的人,他手里有鼎剑!” 气氛沉默了下。 容真仰头姿势,望着穹顶的莲花铭文石刻。 易千秋白甲覆面看不清表情,看了眼宫装少女,她垂目说: “当务之急是保护东林大佛,诱歼天南江湖反贼,欧阳良翰的事算是意外,不在计划之内,谁也没想到……他真有从容而退的实力,所幸他没有疯,大佛无虞。 “而且这么看,他虽然是蝶恋花主人,但并没有和天南江湖反贼勾搭,否则刚刚他暴露出剑的时候,天南江湖反贼们应该已经来了,里应外合,破坏大佛,现在看,他应该是万不得已,被琴音逼的现身,外加他应该很想回城,去找浔阳王。” 易千秋点点头,瓮声道: “郡主的命令没有错,咱们还不能追,必须守在大佛旁边,刚刚欧阳良翰惹出的那一番动静不小,想必已被她们察觉,说不定已经来了。 “其实,像现在这样,清理下队伍也挺好,总好过让欧阳良翰继续隐藏身份。” 宋嬷嬷冷声道:“那段将军惨死一事怎么算。” 卫武闻言,看向段全武尸体,脸色有些难看。 那小子竟然当着他们的面,不仅摆脱了天罗地网,还杀了一人,从容告退。 容真未言,易千秋沉吟道: “等今日大佛之事结束,自然要上报朝廷,缉拿凶犯,这些事……郡主是有数的,咱们别操心。” 宋嬷嬷重重点头: “好!到时候咱们一起上书朝廷,不仅要给欧阳良翰定夷族之罪,还要追究浔阳王府责任!哪怕他们回京也不能姑息!” 白眼老妪说到后,一张老脸挂满了深深的忌惮之色。 其他人有些沉默起来。 很显然,是刚刚某位儒衫青年走前的那一席话,令人回想起来,依旧有些胡思乱想、坐立不安。 纵使他们再怎么自我安慰,去找借口,都无法否认,欧阳良翰确实是把圣人的性情心思揣摩的十分贴近,连宋嬷嬷这种常年待在圣人身边的老人,被他一语惊醒,都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很有道理。 若是让浔阳王府跑回了京城,还献上了鼎剑与真名,圣人是真的可能会龙颜大悦,网开一面的,甚至直接升官加爵。 因为手下人的很多阴谋诡计、龌龊蹊跷,圣人都不是不知道,而是不在意,或者说,冷眼旁观。 谁赢了,谁有益,就用谁。 当年任用酷吏、清洗旧乾百官时,不就是如此,当真只是酷吏们蔫坏,蒙骗了圣听,才使得离乾宗室被逼死大半? 事实是,很多大酷吏,在后续圣人英明神武、清洗翻案后,在被抄家时,他们府上几乎都无多余财物,相对清廉,只是执法暴烈,手段严苛,出身微薄,被当作了刀子,杀的朝堂上阻碍圣人的衮衮诸公们人头滚滚落地罢了,但是干净的刀子,也是刀子,用完还是得丢,吸引儒家读书人的火力,背负恶名…… 这一点,此刻台下一直在当小透明的老杨头,最是清楚。 但台上众人也不是笨人,一点就通。 卫武看了看有些不安的宋嬷嬷,突然开口: “宋副监正莫慌,别忘了咱们有琴声,刚刚琴声响起,方圆百里的炼气士都被光柱暴露,浔阳王一家也不例外,他们逃奔不可能不带练气士,我已经下令城中,让他们循着光柱去追人,若是浔阳王一家是另辟蹊径,藏起来了,其实没跑,那光柱也会暴露他们。” 他冷哼一声: “虽然欧阳良翰刚刚面上未慌,但是他既然急着返回浔阳城,肯定是担心些什么,不要看他说什么,要看他做什么。 “他这次被琴声逼出来,就是事先没有料到咱们是用琴声找人,现在浔阳王一家逃奔,这琴声肯定也是在欧阳良翰的意料之外,说不得他就是因为这个急着跑回去的。” 国字脸汉子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段全武尸体边,蹲下检查尸体伤口,手掌合上了段全武首级上瞪成铜铃、满是不甘的眼睛。 他摇摇头道: “别忘了,除了安排好的水贼,现在的浔阳城里,咱们不是没有其它的后手……想安然无恙的跑回京城、献上鼎剑邀功脱罪?没这么简单。” 宋嬷嬷与易千秋对视了一眼,不知是想起了什么,面色各异。 宋嬷嬷脸上急色稍微缓解了一些,眼神森冷道: “本来老身不想出手的,但是现在终于找到了真凶,是他杀了老身的爱徒,还有包庇差使他的浔阳王府……” 她转过头,朝卫武一字一句道: “先处理好大佛的事情,等这边事了,老身陪你过去,和他们好好算账,特别是欧阳良翰……” 易千秋侧目看向容真。 果然,发现宫装少女正偏头看着恨恨发言的白眼老妪与国字脸汉子。 就在这时,有一位陌生女史匆匆赶来,朝容真耳语汇报了下。 只见容真脸色怔了下,转头望着南岸方向。 宋嬷嬷皱眉:“什么事?” 陌生女史犹豫了下,见容真失神没有反应,她道出: “刚刚俞老先生琴声响起的时候,观测发现,双峰尖周围,除了咱们自己的炼气士外,并没有出现陌生的灵气光柱,不过……不过有一道灵气光柱算是多余,是红色六品的灵气修为,冒出位置,是南岸官道边的树林中,好像是在欧阳刺史的马车中……” 陌生女史看了看宫装少女: “女史大人、宋副监正,卑职和其它南岸同僚,怕误伤了欧阳刺史的人,只是封锁了树林,本想着前来请示……不过路上卑职听到消息,刚刚好像是段将军下令,放欧阳刺史的马车走了,所以特来请示下女史大人。” 气氛有些沉默。 沉默之中,陌生女史似是也发现了尸体,吃惊的看着地上的段全武尸首,然后,她和刚刚那个报信的将领一样,一脸困惑的退下了。 容真低头,整理起了高贵的紫色裙摆。 她想起了早上他绯红官服上的那根长发。 易千秋皱眉问:“是谢令姜还是谁?跟他一起来了?” 卫武摇头:“谢氏女应该没有出城,早上还有线人看见她进了王府。” 容真有些寡淡漠然的嗓音响起: “他另一半报信的官服,没有送去浔阳王府,是送去给了她,哈,遇险也不忘佳人,欧阳良翰,你真是有情有义,有情有义啊,拖延时间也是想让她和王操之先跑吗,不过佳人同样情深,也不负你,真是一对鸳鸯,哈哈。” 众人疑惑,宋嬷嬷沉默了下,朝容真一字一句的说; “郡主,您也看到了,欧阳良翰不值得您如此,他若对您有真心,岂会做这种卑鄙无耻之事,不要再对他抱有幻想了。” 似是又想起不久前容真的那一声“老家伙”称呼,白眼老妪浑身颤栗,怒气全部转移到了欧阳戎身上。 容真冷漠开口: “本宫喊你们回来,与他无关,还有……” 她转头,眼睛盯着宋嬷嬷和卫武: “浔阳王府怎么样,本宫不管,一点也不在意,但是欧阳良翰……等大佛事了,天枢大阵会立即扩张,不管跑多远,本宫要亲自抓住他,你们不准和本宫抢!本宫不要死人,要活的,本宫要亲手让他生不如死!这是命令,不是请求。” 宋嬷嬷与卫武面面相觑。 这时,老乐师走了过来,后方跟着一群护卫女官。 他抱着一把琴,来到高台上。 宋嬷嬷怒视他:“刚刚怎么回事?” 老乐师摇摇头道: “谁知道会有这种幺蛾子,不过老朽已经及时停下琴曲,调动大佛,不过稍有延迟,他若是再耽搁片刻,就走不掉了,欸,这位小学士真是果断啊,竟然还是传奇执剑人,不过看样子他并没有完全学会文皇帝的剑诀,若是刚刚那一曲奏完,就不好说了,确实很险,不过也是他的能耐。” 宋嬷嬷眯眼看着语气难掩欣赏的老乐师。 老乐师准备开口:“容丫头,剑诀琴曲你以前听过不少遍,还没懂,老朽没法多待了,现在先录进大佛,你后面慢慢琢磨。另外,这口赝鼎剑,老身先帮你主持……” 容真突然开口: “不用了。” 老乐师和众人脸色疑惑。 “什么不用了?” 紫衣宫装少女安静上前,伸手接过白玉佛珠,身上骤然绽放耀眼金光。 后方金身大佛发出的万千光辉似是都被她吸入体内,一时之间,连她澄澈泛金的眸子都有些黑幽幽的,若是凝视,摄人心魄。 老乐师等人愣愣看着今日彻底“破了相”的宫装少女。 高台四周,金色光晕中,有朵朵莲花虚影绽放。 容真漆眸寂漠,无视它们,仰着脑袋,凝望穹顶上那一朵最大的莲花,与它上面的铭文石刻。 她小手死攥白玉佛珠,小脸上的神情不知是笑还是哭,或者两者都有。 众人听到金光包裹的娇小倩影中,传来一道有些沙哑且莫名的嗓音: “本宫看到它了,终于看到了,你,就是文皇帝吗,你说……你和本宫一样,有点讨厌他了?” 众人震惊目光下,她一袭紫裙飞舞,飘逸如天上仙子,在璀璨耀眼的金光剑气中,少女哭笑喃喃: “欧阳良翰,本宫要破一次你的剑阵。” 铮——! 一道空灵琴音不知从何处而来,如同菩提落叶,又如水滴石穿,响彻双峰尖内外,久久回荡。 …… “姐夫,怎么了?” 远处官道上,一辆马车正在极速奔向浔阳城。 王操之看着突然掀开窗帘回望双峰尖方向的欧阳戎,好奇问了句。 儒衫青年望着后方,似是出神,王操之看见他脸庞平静的问道:“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声音?什么声音……”王操之探出脑袋,有些迷糊的张望了下后方,想起什么,有点慌道:“姐夫,是不是他们追过来了?” “没这么快反应过来。”欧阳戎轻轻摇头,从双峰尖那边收回目光,环顾一圈车内,绣娘,王操之都在。 不久前,他借着没来得及拆除的横江铁索,赶至南岸,借助段全武身份,骗走了守卫,带领绣娘、王操之一起跑路。 马车内,欧阳戎与赵清秀并肩而坐,王操之坐在对面,脸色有点心虚愧疚的问:“姐夫,我是不是闯祸了?有些案子是不是不该细查……” 欧阳戎忽然说:“真相永远没错,容真追求真相没错,你我追求真相也没错,你做得对,很对。”说完,他拍了拍脸色怔神的王操之肩膀,偏过头,看了眼旁边的清秀少女。 赵清秀的蒙眼缎带已经取下,眼睛已经哭的红肿,不过眼下已经没哭了,她整个人安安静静的坐着,下方的小手紧紧攥着他的儒衫袖口,另一只小手往前伸入他的袖中,轻柔抚摸着里面那一方青铜面具。 二人之间,似是有千言万语要讲。 不过眼下王操之在,他们也不好太肉麻的抒情,避险的正事要紧。 墨家剑匣依旧放在赵清秀膝上,她格外认真乖巧的为他守护着。 不久前,某条湛蓝色的弧,也是当着她的面回到剑匣之中的。 此刻,几人忙着赶路,赵清秀什么也没问,欧阳戎没有取回剑匣,也没有去抽出绣娘入袖摸面具的手掌,任由她去。 青铜面具此刻已经吸收了段全武的假身,这是他在高台上临时收集的,不过绣娘默默关注它,肯定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她大师姐曾对戴此面具者深恶痛绝。 终于安稳下来,欧阳戎第一时间闭上了眼睛,进入功德塔,检查起了小木屋。 刚刚他跑出浔阳石窟后,耳边的清脆木鱼声一连串,而此前在高台上他拒绝容真、卫武、宋嬷嬷他们时,也发生过这样的情况,功德增长了不少,他还没来得及整理。 剩余的功德值,对于欧阳戎接下来争分夺秒的行动很重要…… (本章完) 第766章 真赝品难辨,新鼎剑线索【新年快乐!求月票呀】 第766章 真赝品难辨,新鼎剑线索新年快乐!求月票呀~ 功德塔内还是一副老样子。 一片纯白般的明亮空间。 回到了熟悉且心安的环境,欧阳戎长吐一口浊气。 福报钟已经很久没有响过了,不过当下,欧阳戎并不希望它突然响。 因为功德值本就不多,降神敕令需要它们,眼下情况危急,不能乱花。 欧阳戎来到小木鱼前,低头看去。 功德:五千五百二十八 欧阳戎微微松了口气。 够他使用一次降神敕令的了。 今日来浔阳石窟前,他的功德值是六千出头。 若是欧阳戎没有记错,此前他在高台上,当众拒绝卫武、宋嬷嬷等人的拉拢,涨过一波功德,后面又义正言辞的拒绝了容真的安排,没有选择去当帮凶、抱美人归,又是涨了一波功德。 中途莫名涨了一波功德,数额不小,近千余。 最后,逃出主石窟的天罗地网,收回鼎剑,安然无恙的带着绣娘和王操之离去时,依旧是小涨了一波。 欧阳戎记得,过程中,大致有四波的功德显著增长。 不过,欧阳戎并不是因为功德,而拒绝容真与卫武等人的,毕竟他做出选择之前,也没有想到这只玄妙的小木鱼会反馈功德。 至于最后一次涨功德的逻辑,倒是不难理解,应该是他拖延时间,让韦密、王操之、绣娘提前跑路的举措,所获得的功德奖励。 而中间那一波莫名的功德增长,结合它出现的时间,还有后续卫武得到修水坊那边坏消息的情况看……没猜错的话,应该来自浔阳王府那边。 欧阳戎提前抚摸裙刀,是约定中给小师妹报信的信号,提醒他们去饮冰。 按照他的安排,还有他在高台蛰伏时从卫武那儿听到的消息看,浔阳王一家眼下应当安然无虞。 功德及时的增长反馈,也侧面说明了这一点。 这也是欧阳戎眼下还有时间进入功德塔休整细数,没有急着丢下赵清秀、王操之他们,慌张赶回修水坊的缘故。 按照他设计的饮冰方案。 他太早回去找他们,反而容易撞到麻烦。 欧阳戎深呼吸一口气。 复盘完后,确认没什么遗漏,他把目光投向了小木鱼上方的青金色字体。 眼下,接近五千六百功德。 本来之前那四波的功德增长,他的总功德应该有九千余的。 不过在中途,发现了两次不小的功德支出。 一次是降神在王操之身上,消耗了三千功德,同时还用去了多余的一张红黑符箓。 还有一次,是当众斩首段全武,悄悄使用蜃兽假面,收集他的虚影假身,又是消耗一千余。 不过欧阳戎觉得值得。 非常时期,非常对待。 此前“省吃俭用”辛辛苦苦收集功德值,不就是为了关键时刻能大手大脚吗。 诚然,从南岸树林到大佛脚下高台的距离,其实不怎么需要降神去接力鼎剑。 但是,让王操之吞下红黑符箓的符水,带着降身神通跑出去,并不是单纯为了御剑。 而是彼时彼刻,他心头做出的多重预备方案下的最优解。 欧阳戎抽出思绪,从功德塔中脱离出来。 睁开了眼睛。 王操之、赵清秀都在静静等他。 欧阳戎什么也没说,伸手打开绣娘膝上的墨家剑匣,从中熟练的翻找起来。 剑匣现在算是成了他的随身小仓库。 欧阳戎手掌停顿,从中抽出那一本残缺的《真诰》。 不过他接着又翻看了下,没有找到妙思的灵墨。 此前妙思“大方”送给他三筒灵墨,欧阳戎今早离开王府、告别众人前,偷偷塞给了谢令姜,小墨精妙思也放在了她那里。 小师妹是儒家炼气士,灵墨对于她的帮助很大,欧阳戎只是用来制符文。 因为当时他身上有多余的红黑符箓,于是就全给小师妹了。 浔阳王一家的饮冰方案中,小师妹要做的事确实有些风险,欧阳戎自然最是心忧她,哪怕只是万分之一可能。 没有灵墨,就没法制符。 欧阳戎沉吟片刻,决定先回修水坊那边,找到小师妹和妙思后,拿到灵墨制符,先补充一张。 身上多一张红黑符箓,能规避很大风险。 例如这一回,如果不去暴露蝶恋花主人身份,而是按照他原来的计划,去使用降神敕令规避琴声,若是没有王操之吞下红黑符箓跑路的这条备选路子,一旦请陶渊明上身失败,他岂不是尴尬了。 后面事实也证明,确实没有把陶渊明请过来,他合着符水吞下的那副所谓《归田园居》真迹,是他娘的赝品。 再次想到此事,马车内,心情本来平复不少的欧阳戎眼皮跳了跳。 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不知为何,相王府给他的感觉,总是有些犯冲,与他和浔阳王府隐隐反冲。 或许是因为相王府和浔阳王府的定位相同?某种意义上,都是延续离乾王朝的真龙气数?所以在玄学意义上,是二龙相争的关系? 只不过眼下,二龙都被上面那位女帝给强力压着,旁边还有卫氏这条“赖皮蛇”在虎视眈眈,所以不得不合作? 欧阳戎暂时收回一些思绪。 他低头,从剑匣中取出了一份《桃花源记》真迹,这是从怀民兄那里拿到的。 按道理,这一份真迹总不会也是假的吧? 其实,包括已经证伪的“《归园田居》真迹”在内的这两幅陶渊明真迹,欧阳戎都让“陶学大师”离裹儿浏览鉴定过的,得到的答复也是大概率真品。 但是笔迹是可以伪造的。 没想到这年头,赝品都整的和真的一样,害人不浅。 但是其中确实是利益巨大。 陶渊明作为东晋名士,距今有三百多年,名声太大了,他的真迹自然价值连城。 真品本就是当世孤品。 赝品自然泛滥,甚至以假乱真,不足为奇。 这也是欧阳戎不太确定相王府那边是不小心走了眼,还是精心设计的缘故。 反正,类似此事,就是令人不适且膈应。 借着颠簸紧闭车厢内的昏暗光线,欧阳戎打开了《桃花源记》,目光落在上面。 在一一看无一错版本! 这份陶公真迹来自于京兆元氏的秘库,是北魏皇室的藏品,从吴道子拿走青铜轴杆那件事看,此物是真品的可能性极大。 总不会连这个也是赝品吧? 欧阳戎凝眉,转手收起了《桃花源记》。 不管如何,先回去一趟,和浔阳王还有小师妹汇合再说。 双峰尖那边,经历了某种程度的“背叛”,欧阳戎心情有些默然。 就在这时,欧阳戎手掌碰到了剑匣中的一颗圆滚滚之物。 欧阳戎低头,瞧了一眼剑匣角落里的夜明珠。 就在欧阳戎出神之际,旁边传来一道备受感动的男子声音: “姐夫,你当时在竹林里撕下官服,就是猜到了容姐姐他们不对劲?” 欧阳戎看了眼王操之,刚刚在路上,他与王操之简略讲了讲高台那边发生的事情。 王操之本来还沉浸在姐夫是执剑人的震惊之中,琅玡王氏子弟自然清楚一位正统执剑人意味着什么,因为正统执剑人必然是有鼎剑在身侧的,某一刻,王操之甚至觉得谢姐姐所在的陈郡谢氏金陵房这一脉是走了大运,与配备鼎剑的正统执剑人相比,所谓的寒门寒士身份简直不值一提,不过当下,王操之得知高台那边的事情后,暂时按捺住了激动,注意力被吸引过去。 欧阳戎抿了下嘴说:“其实当时得知钱晨与水贼勾搭后,只是确认了水贼与卫氏有干系,但我也不太确定是不是正身处一个局,主要是……容真的缘故,但任何人都要私心,不能全信,况且还有早上王府收到举报信的事情,此信似乎不是容真所写……所以我要试一试。” “试一试?” “没错,是不是局,试一试他们就知道了。”欧阳戎轻轻点头:“水贼一事,其实有一个浅显的逻辑,卫氏不太可能真去勾结天南江湖,不是没胆子,而是没必要,风险太大,即使成功灭了浔阳王府,也有洗不清的黑料在身。这批湖口县水贼,很可能全是他们自己的死士假扮,这样即使后面圣人怀疑了,但事已至此,可能不会再去深究……若我是卫继嗣,这就是最好的做法,利用天南江湖反贼动乱制造的机会,乘乱杀人就行。 “但我就是要假装不知,就是要当众揭露卫氏举措,再给它按上勾结反贼的罪名,越脏越好,再看看众人的反应:若主石窟不是作局,铁证在前,容真她们没理由不支持我查,若真是一个精心制作的局,那就会支支吾吾,会恼羞成怒露出马脚,此招的结果……也都看到了,把卫武骗了出来,杀人灭口。” 欧阳戎轻声说完。 “姐夫好一记投石问路。” 王操之脸色十分钦佩,眼神十分动容,有些哽咽的问: “那姐夫撕了官服,让我携带,提前跑路,还让我吞了那张古怪的符……姐夫是不是怕我报信的路上遇到什么危险,是不是也料到了绣娘姑娘会倔强不走?想要亲自过去规劝?” 欧阳戎犹豫了下,诚恳道出真相:“这是其一吧,是担心你被人拦截跑不掉。若这边是一个局,有琴音在,我想降神过去劝绣娘走,她倔,只听我本人的话,但是真降神过去后,看见她哭,我反而更加明白了,我劝是没用的,她一定会留下等我,因为如果位置交换,她处于这个处境,我也不会走,会等她,会去找她,将心比心。 “让你提前吞下一张红黑符箓,还有一个原因:万一那边不是作局,容真他们愿意支持我回城铲除水贼,将卫氏死士一网打尽,那我只好继续藏住执剑人身份,但是有一个叫文皇帝真音的玩意儿颇为麻烦,我难过此关,怕另一个后手不保险,到时候就只能降神在你身上了,你这边是确定性的,可以让你代替我跑路,但这也不算背锅,很大可能是能跑掉的,只要能拿到绣娘手里的剑匣就行。” 王操之:…… 看见身上散发出深闺怨妇气息的便宜小舅子,欧阳戎摆了摆手:“反正得做两手准备,不管是哪条路,你提前服下红黑符箓总归没错。降神、鼎剑、执剑人这些事我也不瞒你了,认识这么久,我信你。” 王操之顿时有些动容,情绪一会儿哀怨一会儿感动的,他只觉得姐夫简直是先天渣男圣体……欧阳戎说完,再度想起了文皇帝剑诀的事情。 其实他后面直接以大佛威胁跑路、离开主石窟,还有一个原因,是他当时察觉到了老乐师的琴声已经消失,根据此前容真拒绝佛珠时透露过的消息,老乐师在用容真的佛珠主持大佛法阵,应该威力极大,还能定点保护高台上的容真,这代表老乐师有调动大阵困住他与匠作的可能性,琴声停下,代表老乐师警惕了剑诀泄露,一旦继续拖延时间,等老乐师缓过来,掉头对付他,那就棘手了,同为执剑人,欧阳戎当然知道同类有多危险。 他一直关注琴声,是想偷学文皇帝剑诀。 只是没想到,那位俞老前辈如此警惕,眼下只能另寻他法了。 欧阳戎有些默然的偏头,看了看赵清秀,突然问:“绣娘,还记不记得当初咱们在承天寺相遇的事情?” 一直低头出神的赵清秀“嗯”了一声。 欧阳戎手掌放在墨家剑匣上,追问:“绣娘,那天你躲在寺内,是不是察觉到了它的气息,才晨起寻剑的?可你是如何察觉的?犹记得,那时恰逢我佯装落水,湖底捞剑,你恰时现身,翻找我马车,此事太过巧合,虽然相遇,我却一直有些疑惑。” 赵清秀小脸神色复杂,一笔一划的写字:我是在寻檀郎手里这口鼎剑,我身上有红莲剑印,它可感知 欧阳戎下意识问:“能感知鼎剑?这是什么玩意儿?” 赵清秀从怀中小心翼翼取出一物,递了上去,欧阳戎定睛一瞧,一方古朴小印,印底刻有“红莲”二字。 檀郎,此物是乃是莲塔之盟的信物,世上只有三枚,只需将鼎剑剑气注入其中,它就能让对应鼎剑显形,并提供指引,跟踪鼎剑……但有限制,这口鼎剑必须是龙城眉家的梅鹿铸剑术所铸鼎剑才行,檀郎手里这口新鼎剑,应该出自龙城,用的正是已经失传的梅鹿铸剑术 欧阳戎愣了下,梅鹿铸剑术和莲塔之盟,他知晓一些,不是愣这个。 欧阳戎隐隐觉得这方小印十分眼熟。 他立马扭头,翻找剑匣,很快,从中取出了一个搁置许久的陈旧小印,仔细一看,上面也有“红莲”二字,是同一物无疑了。 此印是当初回东林寺净土地宫激活“夜明珠”无果,临走前善导大师交给他的,说是当年衷马大师遗体旁找到的,是唯一遗物。 “只要有相应剑气,就能让鼎剑显形吗?” 欧阳戎呢喃,看向夜明珠,眼神若有所思。 就在这时,他感到赵清秀主动牵起他的手,在写字。 欧阳戎仔细感受了下。 檀郎,我现在不怕了,想回去一趟,再找下二师姐 “你二师姐在哪。” 星子湖那边,不过她也可能主动来槐叶巷寻我,因为耽搁了不少时辰 欧阳戎面露沉思,点点头: “也行,你可以先回槐叶巷那边……” 他伸手入袖,摸了摸那串“免死一次”的裂痕佛珠,突然开口: “绣娘,你回去后,去把容真女史送婶娘的那一串佛珠取来给我。” (本章完) 第767章 端碗杀人,放碗救人【月票抽奖进行中】 第767章 端碗杀人,放碗救人月票抽奖进行中 浔阳渡旁,树林内。 奢华车辕边,气氛一片死寂。 八位高挑侍女站在原地,脸色有些惊疑不定的看着前方走下来的端碗青年身影。 卫锦一身绿袍,手握利刃,眯眼看着风格透着一丝诡异的端碗青年。 卫安惠也愣愣的看着走路气质似乎大不一样的离大郎。 若是说,此前离大郎是一副好欺负的老实人模样,那么现在,给人的感觉如同一汪碧潭,风平浪静。 没错,静,静的如同……一个死人。 “离大郎”单手平端一只水碗,从车辕走下来。 他头戴一根白布条,是不不久前卫安惠送出去的。 明明卫锦与其它八位高挑丫鬟也戴了白布条,也有些奔丧般的森冷画风。 但是与当下的“离大郎”一比,远不及也。 “离大郎”比他们更像死人。 卫锦盯着这位浔阳王府的废物世子看了会儿,某刻,嗤笑一声。 “嗤,装神弄鬼。” 绿袍汉子有些索然无味的摇摇头,收起了手中利刀,插回腰间刀鞘。 卫锦转过身子,朝树林外面走去,同时丢下一句语气淡淡的吩咐: “去把他埋了,捂住郡主眼睛,别吓着郡主。” 八位高挑丫鬟站在车辕四面,闻言,迅速默契的围了上去。 “离大郎”看了看左右来人,低头看了看水碗,碗中水面,正映照着一张胡渣且苍白的脸蛋。 他似是看的脸庞出神了些。 周围众人没有注意到,青年手中水碗中的水面,从他走下车起,就没有过一丝波澜。 见到武叔留下的这些身手不凡的死士丫鬟们,再度围上来,卫安惠心神回归,露出担忧脸色。 卫锦背影冷酷,头不回的往前走。 与此同时,后方车辕边传来一些动静。 八位高挑丫鬟似是围了上去。 有丫鬟说:“郡主,奴婢冒犯了。” “不要伤他!” 卫安惠焦急呼喊。 卫锦听到她的语气似乎有些绝望。 下一霎那,后方忽然传来一道卫安惠的尖叫声,隐隐透着些惊恐害怕。 “啊——!” 几乎是卫安惠发出尖叫声的同一时间。 “咚——咚——咚——咚——……” 率先走人的绿袍汉子,耳朵听到了后方传来连续八道倒地声。 整整八道,一个不少。 一道接一道,间隙都一致。 明明要抓的只有“离大郎”一人,但却有八人倒地,除此之外,其它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再配合上卫安惠的尖叫声……此时此刻,小树林内气氛有点儿诡异。 卫锦听到后,没有回头。 甚至都没有等到这一连串的八道倒地声结束,在倒数第二声的时候,卫锦已经开冲了。 他不是冲回车辕保护郡主。 只见,一息前还淡然无比步行的绿袍汉子身影,正奋不顾身的往前逃奔,逃的那叫一个当机立断,弃甲曳兵,屁滚尿流。 卫锦红色灵气皆灌入了腿中,逃之夭夭。 很快,他满头大汗的跑出了树林,却一刻也不敢停。 察觉到后方好像没有追兵。 那位走出马车的一刻就令他恐怖无比的端碗青年没有来追。 卫锦猛的换了一口气,但脚步却不敢丝毫松懈,拼命的朝前方树林出口处的曙光奔去。 恨不得亲娘生他的时候多赠两条腿。 三息后,他冲出了这处树林出口。 可是迎面而来的不是浔阳渡的江风,而是…树叶的徐徐沙沙声。 看见此刻眼前的一幕,绿袍汉子吓的亡魂大冒: 四面树木,中央空地,满地落叶,尊贵车辕,郡主孤坐。 八具死尸,整齐无比,遍布车旁,两手捂脖,死不瞑目。 端碗青年,不见踪影。 卫锦又跑回来了! 他明明是轨迹笔直,往前逃奔的。 这片树林难道是个圆球不成?!! 卫安惠与脸色渐露绝望之色的绿袍汉子一样,正低头注视着地上的八具尸体。 十息前,这位八位高挑丫鬟还是活人的。 此刻,却各个都两手紧捂脖子,瞪着死鱼眼。 仔细一瞧发现,原来她们颈脖间都有一条白布条,红色勒痕十分明显。 卫锦此刻,惊悚的发现,这白布条就是她们原本戴在头上的,却被莫名取了下来…… 卫安惠似是看见了那一幕的全貌,小脸呆然。 此刻,她缓缓转头,看向了卫锦……不,是卫锦所在的方向。 卫锦见到她目光的那一刻,心里似是“咯噔”一声。 此时此刻,林间无风,万籁俱寂。 绿袍汉子浑身颤栗起来,缓缓转过身子。 “离大郎”正站在身后。 只见他一手平端水碗,一手虚握一根白布条,但是他此刻没有看面前跑不掉的绿袍汉子,而是微微偏头,漆眸平静的如同手中那碗水的水面,似是注视着王府所在的修水坊方向。 卫锦“噗通”一声跪地,朝端碗青年疯狂磕头,悔恨求饶: “世子殿下请饶命,世子殿下大人有大量,饶了小人吧!小人做牛做马都行……” 下一霎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卫锦感受到额头上的白布条无声无息的滑落下来,经过眼前,紧接着就看到了一片黑暗。 林间除了风吹树叶,所有声音消失。 再度万籁俱寂。 白布条滑落额间,加上,前方一片黑暗。 便是魏王府死士头子卫锦最后的感官了。 车辕内端坐着的卫安惠,袖中十指紧揪,低头看了一眼马车边死不瞑目的绿袍汉子。 有一条白布条,正盖在他的两眼处,却遮不住死前惊恐痛苦的表情。 端碗青年回过头,目不斜视的绕开一具具尸体,重新来到了车辕前。 卫安惠不禁往后缩了下,可是已无退路。 端碗青年似是认真打量着她,久久没有动。 卫安惠小脸雪白,等待了片刻,小声打破死寂空气: “苏扶,你现在是人是鬼?” 端碗青年不答,轻声道: “老道姓袁,茅山道人,郡主万安。” 顿了顿,注视了会儿卫安惠苍白脸蛋,他语气歉意道: “不好意思,郡主,世子之身,没有紫气,场面有些不雅。” 在一一看无一错版本! 卫安惠知道他说的“不雅”是何意, 环视一圈全场尸体,她深呼吸一口气,消化了片刻。 “难怪刚刚开口语气不对,就觉得苏扶换了个人似的……” 卫安惠小脸依旧带着疑惑神色,却用了敬称: “请问,真、真人,您这是用神通上了大郎的身吗?” 老道人不答,叹息一声: “真人不敢当,老道只是个死人罢了,不想醒的,因为醒了,不是意味着王府有事,就是意味三清祖师堂有事,或是被人算计利用,后人有事相求……不管是哪种,都不是好事。” 卫安惠目露疑惑,不过大致有些理解,她立即道: “真人,您赶紧带着大郎回浔阳王府,您这么厉害,应该能救他们,那边很危险。” 老道人丝毫不慌,低头看着水碗中的水面,冷静说: “暂时不用,情况比老道想的要好,王爷和小公主身边,有一个很厉害的年轻人,王府那边暂时无虞,主要是老道那位徒儿可能快坏事了……” 他凝视碗中水面,又是一叹: “若不是世子这边任性,那位年轻人的布局是没问题的,不用老道出来,不过……任性倒也正常,有些劫是绕不过的,这事世哪是能彻底算到的,就像那年轻人身上的奇怪紫雾,令老道难以看清,琢磨不透……真是大变数,大变数,落在小公主身边也不知是好是坏……” “劫?大变数?”卫安惠疑惑。 老道人抬头,凝目盯着她。 一边掐指,一边低头,他又看了看水碗中没有波澜的水面。 也不知是瞧到了些什么,老道人吐了口气: “小郡主,你若真想和他在一起,老夫送你锦囊一卷,你且拿去,立即回京,路上不可偷看,回京城等候,以后若是和他一起遇到危难,再去打开。” “真人的意思是,我和苏扶真能在一起……” 不等卫安惠情急问完,一条缠绕成死结的白布条,轻飘飘落在她的裙摆上。 老道人消失不见。 一碗七分满的清水,安静搁在卫安惠面前小茶几上。 老道人像从没来过一样。 只留下一道渐渐远离的余音: “度人无量天尊,谢郡主好意,这碗水不能喝,容易落缘,缘不可轻结。” …… 檀郎不一起回去吗,顺道取佛珠 赵清秀没问欧阳戎为什么要取那串佛珠,她提议一句。 欧阳戎一脸认真的摇头:“我得去找浔阳王一家和小师妹,那道令人显形的真音,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奏,他们知道我在等文皇帝剑诀,也算是一件好事,我去找人,就不会暴露浔阳王行踪了。” 停顿了下,欧阳戎突然接着问:“绣娘,你说红莲剑印,感应到眉式鼎剑的剑气,可以追踪对应鼎剑……只能是剑气吗?能不能用其它东西等同替换?” 赵清秀似是低头想了想:可以是可以,听大师姐说,只要是与那口鼎剑有关联的东西即可,可是鼎剑乃神话之物,很少有东西能与它有关联,剑气反而相对易取,檀郎的这口鼎剑,当初就是老匠作提前送了一份剑气给女君殿,所以才会屡次追来 欧阳戎低头,脸色沉思起来。 那位葬身剑炉的老匠作想要完成莲塔之盟,这一点,欧阳戎早就知晓,他思索的不是这个。 欧阳戎伸出手,拿起了剑匣内的夜明珠,细细抚摸起来。 与它相关的东西,他想到了一物,可是眼下不在剑匣中,早上和那三份灵墨一起,交给小师妹防身了…… 赵清秀看不见欧阳戎手里的那枚“红莲剑印”与夜明珠,欧阳戎收回心神,重新放回两物,从赵清秀怀中接过了墨家剑匣,他要带去王府。 欧阳戎取出一条干净的天青色缎带,为赵清秀重新蒙上,后者没有转过身,而是面朝欧阳戎怀抱,似是被他揽在怀里。 眼蒙缎带的清秀少女突然主动抱住了他,紧搂他腰。 欧阳戎静了下,轻轻放下两臂,也抱住了她纤瘦可人的娇躯。 瘦的弱不禁风。 可谁能想到这又盲又哑的瘦弱少女就是这一代越处子,未来元君的第一继承人。 就像今日高台上的所有人都想不到他这位文弱书生就是蝶恋花主人、传奇执剑人一样。 对面的王操之闭目,似是睡着了,身子随着疾驰的马车颠簸。 檀郎,真好,你真厉害 欧阳戎感受到绣娘在他背上轻轻柔柔的写字。 他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是能感受到她此刻紧紧用力相拥、小火炉般的怀抱。 欧阳戎偏头,在她红彤彤的小耳垂边,说: “你先是我家童养媳,然后再是所谓的越处子,说过要带你回家,绝不会让她们带走你,有何事,你都要像今早这样与我说,咱们一起解决。” 不知道是不是被他双臂紧紧搂抱着,还是贴得太近,耳朵听到他嘴唇里打出的不容置疑的话语,赵清秀心跳加快: “你大师姐、二师姐提的那两个选择,咱们不去选,咱们怎么过,不是外人定的,我能缴你大师姐一次剑,就能缴第二次、第三次……” 赵清秀小脸滚烫,深埋在他怀中,似是用力点头了下。 欧阳戎紧搂小受气包童养媳,却表现强势,继续追问: “知道没?” “嗯~” 她鼻音柔柔弱弱,又百依百顺。 二人温存了会儿,赵清秀突然在他胸口写道: 我想和檀郎一起去,一刻也不想分开 欧阳戎下巴搁在怀中小佳人的头顶,轻轻摇了摇头。 “不行,我是职责所在,不能带你冒险,你回槐叶巷等我,顺便守好婶娘她们,有你在她们身边,我放心。” 赵清秀听到他继续冷静理性的分析起来: “你刚刚也说了,二师姐会来找你,你可以把东林大佛的事情告诉她们,让她们务必小心一些,我虽不喜她们,但既然是你师姐,提醒一下,也是情谊,无可厚非。” 赵清秀闻言,小脸神色略微怪异起来,其中还有些动容钦佩。 “绣娘怎么了?” 多谢檀郎建议,檀郎真是胸怀开阔,不过师姐那边其实不用担心的,待我回家,会照顾好甄姨、薇睐她们,再去见一次二师姐,我会给出答复,让师姐死心,另外,大佛之事,他们对檀郎不仁,也不怪他人不义,檀郎无需做什么,我来,那件事我能放心去帮了 “绣娘这是何意?” 赵清秀歪了下脑袋: 那些知晓檀郎执剑人身份的人,是不是会对檀郎不利?那就不留了,我不会再劝师姐们手软 欧阳戎哑然,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作答。 (本章完) 第768章 火中饮冰【月票抽奖进行中】 第76八章 火中饮冰月票抽奖进行中 浔阳王府位于修水坊偏后半段的位置。 毗邻匡庐山。 其实从府内后花园翻墙而出,就能寻到捡柴火的林间小道,一头扎入匡庐山中。 不过修水坊正街往前直行,会有一条大路,直通匡庐山较深之处。 此路的修建,是此前浔阳王府给江州官府的馈赠,方便百姓名士们进入匡庐山。 但匡庐山是一群高山,不是单单的一座山,这条大道也不过堪堪穿过它的外围而已。 可这也使得乘坐马车疾奔入山的速度,远比在浔阳王府中翻过后花园、步行入山快。 此刻,这也成了计划突袭浔阳王府的湖口县水贼们觉得棘手的地方。 根据逮捕到的一位颤栗管事所言,两刻钟前,有一辆运冰结束的“饮冰室”商号马车,低调驶出后门,走那条大路深入匡庐山中。 紧接着便是王府内宅的一场古怪大火,这场火灾似乎比这三百湖口县水贼们都要更快一步。 似乎是有人要把王府一把火烧个干净,不给他们这些突袭水贼们留下任何有用线索似的。 这种隐隐料到、提前一步的异常,令一位额戴白布条的水贼头目的脸色,阴沉到快要滴水,阴狠眼神死死的盯着面前丝毫不见减弱的热烈火势。 其实此前,他们是有一支早就埋伏好的“水贼先锋”,领先水贼大部队,提前一步抵达王府,翻墙进入内宅,准备控制浔阳王一家的。 可是这场怪火却突然冒出,这支十来人的水贼先锋看样子是全军覆没了。 都没有活口能逃出来,汇报当时的内宅情况,也不知道浔阳王一家是不是也和他们一样葬身火海了…… 眼下浔阳王府的内宅,正陷入一片幽绿色的火海,无人敢靠近,也没有生灵敢置身其中,被那诡异之火烤个通透。 围墙挡住火势的缘故,外宅暂时幸免遇难。 三百水贼,各个头戴白布条,沉默的气氛中,完全占领了浔阳王府。 控制住少量留守的丫鬟管事们,把他们蒙住眼睛,绑好丢进厨房黑屋后,几位水贼默契的聚首。 之所以留点活口,是为了在行凶过后,方便证明他们是湖口县水贼、是天南江湖反贼同伙袭击的王府。 不过眼下,虽然戏做了全套,但是最重要的目标却没有明确踪迹,不知是葬身在了幽绿大火之中,还是逃之夭夭、奔入了匡庐山。 外宅大厅内,桌椅倒了一片,梨子也滚落一地,被厅内一众水贼头目踩的汁液四溅。 有一个水贼打扮的精瘦汉子走进门,下意识使用了军伍汇报的单膝跪地礼仪,反应过来后,立马恢复直立,抱拳道: “头,根据一位管事所言,浔阳王离闲早上就调走了浔阳王府所有护卫;王妃韦眉在一个时辰前,就开始遣散内宅的丫鬟下人;而那辆饮冰马车,也是半个时辰前才抵达王府,被谢令姜亲自接进内宅的,往日运冰马车卸货都要久待一会儿,结果这一次,待了才不到一刻钟,就离开内宅走人了,照例是返回匡庐山的制冰洞窟,那边属于一家叫饮冰室的商号;再然后就是内宅这场突发的大火。” 一个水贼头目打扮的独眼汉子问道: “运冰马车离开王府后,还有人见过浔阳王一家吗?” “没有了,主要是王妃韦眉下了严令,白日不准任何下人靠近内宅,原因是王爷头痛,需要静静……不过,有一位管事说,那辆运冰马车驶出后门的事后,有听到里面传出谢令姜的声音,吩咐他们立即放行。” 大厅内,一众水贼互相张望,交换着阴沉眼神。 有人冷声道来: “这谢氏女是小公主的女伴,不过根据线报,她其实是浔阳王一家的护卫,又因为她大师兄是浔阳王府的首席谋士欧阳良翰,所以在王府地位超然,是座上宾,同时也是浔阳王身边,明面上的两位中品炼气士之一;另一位,是一个邋里邋遢的上清道士,深居简出,姓名不详,疑似也有中品红气修为……” 听到这些,大厅内的众人脸色丝毫不慌,甚至有人扯了下嘴角。 只见大厅内这十一个汉子,皆头戴白布条,挺拔魁梧,气息如渊般深邃,听到中品炼气士时,眼神丝毫没有畏惧之色,反而有不少人或狞笑或跃跃欲试。 有一个站在后面的光头汉子语气桀骜道: “那还等什么?浔阳王已经跑进山里了,咱们还不快追。才两个中品炼气士,咱们十一人皆红气,收拾他们绰绰有余,哪怕他们暗地里还藏有几个,能多到哪里去,况且除了咱们,还有三百精锐死士,在北地边军锻炼过,不输城外那些白虎、玄武禁卫,光是结阵围攻,他们两个中品炼气士也要被耗死,只能逃奔,保不住浔阳王的。” 独眼汉子盯着前者,冷漠开口: “程秃子,急什么?让你走了吗?王爷养你们,不是让你们关键时刻脱离队伍擅自行动的,今日听我安排,否则若误了大事,提着脑袋回去见王爷与武爷吧。” 桀骜汉子冷“哼”一声,按捺下来一些。 另一位水贼打扮的胖脸汉子徐徐开口: “此火妖异,一触即焚,不可能有活人幸存,哪怕躲起,光是浓烟与高温缺气都要憋死人,很大可能是逃进了匡庐山,咱们不能再耽搁了,计划是清洗了王府就走人,可计划赶不上变化,得立马去追。” 这一番分析,令大厅内大部分人点头赞同。 独眼汉子却板着张脸,暂时未答,漠视了众人投来的视线,偏过脑袋,眺望了下内宅那边依旧熊熊燃烧屋舍残骸的幽绿大火。 不知为何,此火给他的感觉怪怪的。 不仅是燃烧的时机怪,颜色怪,包括火势也很怪,给他一种说不上来的滋味,就像是少了点什么一样。 可是火就是火,朴实无华,十分简单,它还能少什么呢? 俄顷,身为领队的独眼汉子收回目光,环视一圈大厅,目光一一扫过众人脸庞,冷静部署: “首先,立马派人回去请示武爷,汇报情形。 “其次,分出一半人手和炼气士,立即进入匡庐山追人,另一半人……” 他转头朝此前桀骜不驯的光头大汉道: “程秃子,你带一小队人,走王府后面那条山路小道进匡庐山,沿路去追,既然是出逃,那么每条路都得搜查,匡庐山内道路崎岖,他们跑不远的,最大可能是找个洞窟躲起来,装死罢了。” 独眼汉子最后指了指周围: “至于剩下的人,和我一起,留在这里,等大火熄灭,进去一一排查。” 有水贼疑问:“这样分兵会不会不太好?” 独眼汉子冷漠摇头: “咱们人手充足,炼气士数目本就比他们多,分兵也无碍,也有优势,不过接下来,咱们不管是哪一方,找到浔阳王后,要立即发送信号,唤大伙汇合。” 众人闻言,眼前亮了下,纷纷答应。 此前那个胖脸汉子又问: “咱们留了近半人在这边等火停,是不是没什么必要,火势这么大,浔阳王一家要是全烧成渣了怎么办?找也无果。” 独眼汉子凶厉目光扫过全场,一字一句说: “武爷今日说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我带人留守这里,你们两路人入山若是发现目标,我们也能立即驰援,至于会不会尸骸烧成灰烬……总有蛛丝马迹遗留!先搜查一遍废墟再说。 “我还是有些不信,他们能早早就洞晓咱们今日灭府的行动不成?那为何不早逃?其中有些蹊跷……反正今日咱们有的是时间,不急,一个一个来!” “是!” …… 外宅大厅内那一众水贼紧锣密鼓议事之际。 外面的一整片内宅,正幽绿火光冲天,令人望而却步。 离闲往日爱去密议的那间书斋,也淹没在这火海之中。 熊熊燃烧的书斋建筑旁边,有一座池水蒸干的假山,在地下二十尺处,有一间堆满了冰块、酒坛、汤罐的密封石室。 在一一看无一错版本! 似是一个冰窖,寒气阵阵。 上方地面上传递而来的烈焰高温,被石室内大量排列整齐的冰块给抵消。 冰火交融的现象,使得这些冰块融化之际,源源不断的冒出清凉朦胧的“白烟”。 弥漫在躲藏冰窖内的众人之间。 冰窖内气氛有些死寂。 离闲、韦眉、离裹儿正或坐或立,或踱步徘徊。 除了他们之外,还有离裹儿的贴身丫鬟彩绶、离大郎的老师袁老先生、老管家顺伯,和一个中年婢女,离大郎、离裹儿平日称呼他齐姨,是韦眉当年从韦氏娘家带出来的陪嫁丫鬟,死心塌地,一路跟随,甚至给离闲、韦眉挡过刀子…… 此刻,他们这些王府的心腹老人都在,安静站在冰窖角落里,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众人目光大多数望向了前方一位面瘫脸青年的身影。 是陆压。 他一身脏兮兮道袍,站在已经被巨石密封堵住的冰窖门口。 脚边有七八具尸体,是水贼的装扮。 背上原来那一把桃木剑已经斩断,一截插在一个似是怒目死去的魁梧汉子后心口。 还有一截,带着剑柄的那一截,在陆压的脚边。 好像是从他颤抖的手掌中滑落的。 此刻,这位面瘫脸青年的情况也不太妙,虎口滴血,身子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呼吸有些不均匀。 离闲等人各裹着一条崭新的毯子,应该是事先就准备好的,连彩绶、顺伯他们都有。 不过唯独陆压没有。 离闲眼神有些担忧的看着陆压,问道: “小陆道长没事吧?” 离裹儿一言不发,蹙眉看着地上那些尸体。 韦眉的眉儿有些倒竖,熟悉她的人都知道这是有些不满生气,这位浔阳王妃稍微压住一些语气道: “陆道长,你怎么不按檀郎和令姜规划的来?你应该是去找令姜的,一起驾车去匡庐山,怎么又跑回来了?你这样擅自行动,很容易坏事。” 陆压没有作声,眼睛直直的看着前方众多尸体中的两具稍微特殊的水贼尸体,胸口插剑的是其一。 还有一具尸体,镶嵌在了前方墙壁上,猛虎般的须发脑袋低垂,没了气息,有一枚紫金色的符纸贴在他的胸口,满身古铜色的魁梧肌肉,此刻正缓缓渗出血滴,心脏在雷符的电流之中一下又一下的跳动,明明人已死了,心脏依旧在跳,这具尸体仍旧精气神十足。 好一个彪悍的兵家武夫,宛若陆地龙象。 这两个兵家炼气士,一位六品,一位七品,都是陆压亲手解决的,不过借用了下龙虎山天师府送离裹儿的那枚雷符。 否则在这两个深藏不漏的卫氏高手默契配合下,狭窄空间内,陆压也难以克制压服,最关键的是,离闲等人都在冰窖内,他还得分神保护,于是,只能借用这枚蕴含部分太清绝学之威的雷符雷霆一击镇压了。 离闲犹豫了下,说道: “好了眉娘,陆道长也不是故意的,刚刚若不是他,顺伯、彩绶他们都来不及进石窟,巨石就要密封入口了。” 韦眉依旧有些不爽的说: “可是也是这一阵拖延,把这些贼人放进来了,差点伤到七郎你,还好裹儿的宝符。” 离闲讪笑。 一旁的彩绶、孙伯等人闻言,知道主母不悦,也不敢朝陆压投去太多感激的眼神。 本来他们的计划是,离闲、离裹儿、韦眉先躲入冰窟“饮冰”,由彩绶他们去点燃焚天蛟油,放火烧去内宅。 不过水贼中竟然提前来了一支小队,其中搜查的时候,发现了放火的彩绶他们,准备抓起。 危急情况下,陆压现身,救了他们,同时继续放火。 而那一批水贼小队,因为有同伴被杀时的预警,在葬身内宅火海前,跟随撤回冰窟的陆压等人,找到了冰窖入口。 在巨石大门即将关上前,其中一部分水贼运气好冲了进来,于是和陆压在狭窄空间内,发生了短暂却凶险的十来息厮杀……所幸离闲等人暂且没事。 虽是一波三折,但眼下闯入的水贼已被全部解决,外面留下的知情水贼应该也葬身火海了,这座冰窟被巨石密封,暂时安全。 众人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了一些。 第769章 千虑一失 第769章 千虑一失 冰窟内,韦眉脸色有些不满。 陆压依旧一副面瘫,沉默不语。 他突然朝离裹儿那边,作揖礼: “多谢公主殿下,晚关门十息。” 刚刚陆压救下彩绶、顺伯等人时,耽误了时间,原本按照计划,提前进入冰窟的离闲等人,要按时封闭冰窟大门,以防万一。 但是离裹儿稍微拦了下指挥关门的韦眉,等了一会儿。 不过也是这次停顿,才放进了部分反贼,差点坏了事。 只能说陆压是将功补过。 梅花妆小公主正裹着毯子,淑女一般,安安静静。 陆压说完,她俏立起身,走向前方墙壁,将尸体上那张尚存余威的雷符轻盈撕了下来,收入袖中。 重新返回,经过面瘫青年的身边时,离裹儿有些平淡的留下了一句话。 “你确实该听欧阳良翰的。” 陆压低头。 这一次,他确实是擅自行动,连离裹儿的吩咐都没听。 韦眉竖眉,还想开口,被离闲悄悄扯了扯袖子,这才做罢。 离闲叹息一声,取了一条提前准备给离大郎的毯子,递给陆压: “檀郎确实考虑的比咱们多些,最好多听他的……算了,事已至此,再说无益,冰窖有些冷,陆道长是不是受了些伤?注意保暖。” 陆压摆手不接,面带些许愧色。 韦眉开口问:“你既然回来了,那大郎找到了没。” 陆压心中愈发惭愧,摇头道: “贫道无用,没有找到世子,刚到浔阳渡,就遇到了一大批水贼突袭渡口,在浔阳渡外,遇到了燕兄弟,把他送去了安全地方,眼见这些水贼似乎直奔咱们王府,贫道担忧,就返回了,赶回王府内宅的时候,遇到彩绶姑娘、顺伯他们在布置蛟油……” 说到这儿,他止住了话语。 周围众人也有些沉默。 事情的发展,确实有些超出此前的计划。 韦眉担忧道:“水贼突袭渡口,燕参军跑了,大郎呢?是不是被这些水贼抓了?” 陆压愈发低头:“贫道不知。” 离裹儿忽然道:“阿兄不会那么笨,吞过符水,他遇事机灵着呢。” 陆压抬头看了眼离裹儿。 离闲、韦眉对视一眼,都是一脸的心有余悸。 韦眉感慨: “还是檀郎神机妙算,提前准备了这火中饮冰之法,此火竟然没有浓烟,虽然温度炙热,不过所幸咱们有冰窟降温,若是一些寻常火势,呛鼻浓烟滚滚,涌入冰窖,咱们不被热死也要被呛死。 “外面那些贼人估计也想不到,竟然会有人敢躲在火中,等上面内宅烧成一片废墟,咱们所在的冰窟入口就更加难以找到了,他们搜查无果,不见尸骸,想必会立马掉头去匡庐山追。” 离闲担忧道: “谢贤侄女那边,会不会有危险?她孤身一个人驾驶马车佯装出逃,有些单薄。” 离裹儿摇头: “谢姐姐那边可以放心,等追兵全部过去,她又逃进深山里,大可以直接弃车走人,没有马车拖累,她一个六品炼气士,行动迅捷方便,匡庐山中又有不少裴十三娘准备的补给点与藏身处,谢姐姐虽然稍微路痴了点,却带了地图,应当无虞。” 离闲感动嘘唏:“这就好,这就好,这一次真是辛苦檀郎和她了,把贼人引走……檀郎多谋,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少顷,望了眼头顶上方,他皱眉道: “陆道长,你说有一大群水贼过来……这批水贼到底是谁所派,真是天南江湖的反贼?本王与那云梦剑泽无冤无仇,他们为何如此行事?受了匡复军反贼的蛊惑?” 离裹儿蹙着眉头,软毯裹住双肩,她也抱胸走到了前方一堆尸体前,低头细致打量起来。 陆压沉吟道: “不一定是天南江湖的人,有张师兄在那边,大女君想必不会食言,行此下作之事,而且贫道想起一事。” “什么事?” 众人目光投来。 陆压开口:“贫道此前在湖口县那边帮欧阳公子手下人查案,发现安惠郡主府上的人,在观音禅寺,与疑似水贼的香客交接。” 离裹儿忽然指了指地上尸体: “这两个是不是都是兵家炼气士,像是正规军?不像江湖闲散之人或者无纪律的真水贼。” 陆压颔首:“没错,小公主聪慧,这也是一大疑点。” 说到这里,最大的一个可能浮现众人脑海。 他们面面相觑。 气氛顿时噤声。 离裹儿眸子眯起,脚尖踢了踢尸体,用绣花鞋脚尖挑起一根落地的染血白布条: “果然是卫氏,好一招浑水摸鱼,借刀杀人。若没猜错,很大可能就是那位魏王的手笔,他们魏王府动机最强,此前星子湖大佛倒塌事件,欧阳良翰和咱们借用天南江湖反贼挡刀,解决了卫少奇、林诚等人。 “看来他们当时就怀疑了,或者说受了启发,有样学样,也来这招。 “此前还假惺惺派人去剿匪,简直贼喊做贼,估计就是为了今日这一手,水贼就是他们,他们就是水贼,但等灭了咱们王府,罪名就全在天南江湖那边了,呵。” 这时,韦眉指出一点: “白虎卫的段全武是负责去湖口县剿匪的,他知不知道这些?” 离裹儿冷声:“不知道才有鬼,他本就与丘神机有渊源,很大可能被卫氏买通了。” 离闲有些犹豫的说: “那咱们是不是不该调李从善、妙真他们离开?” 韦眉听到某个名字,偏过头去。 离裹儿闻言,渐渐凝眉,看了看离闲等人,又低头看了看地上的水贼尸体,开口: “不,还是得调走,这个节骨眼上,谁也不能信,欧阳良翰做得对,万一李从善、妙真他们也被收买了呢?否则咱们今日连躲进冰窟的机会都没有,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被监视着。 “所以不得不防,欧阳良翰说的对,靠别人是靠不住的,还是得靠自己。” 想起欧阳戎做的那些此前让众人觉得“莫名其妙”的运冰方案,众人脸色有些愧色感激交织。 就在这时,陆压抬头道: “欧阳公子现在在哪?” “双峰尖,大佛那边。” 陆压问: “若是最坏的那一种结果,段全武、李从善都能被买通,作为顶头上司的易千秋想必是没跑的了,那来自司天监的容真女史和宋副监正呢?双峰尖那边会不会也是一个局?卫氏的这些水贼敢过来杀人,有没有可能是双峰尖那边的纵容,才有恃无恐?” 冰窟内顿时寂静下来。 这是最坏一种结果,同时也意味着帮他们躲避贼人的欧阳良翰,也已身入局了,有危险。 此前还对陆压不满挑剔的韦眉,顿时焦急起来: “那怎么办,檀郎一个人过去,单枪匹马的,那边若全是坏人,他如何走?” 离闲也坐不住了,急得团团转,嘴里念念叨叨: “都怪本王,拖累了檀郎,本王真是个废人……” “其实……也不一定是这最坏结果。” 离裹儿犹豫了下,开口: “毕竟那个容真女史连甄大娘子生辰宴都来了,关系是很好的,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应该不会对欧阳良翰做什么吧,况且欧阳良翰的危机意识很强,真的有局,也难困他,别忘了,早上那封用‘餐桌菜谱’隐喻的密信,说不得就是容真送来的……” 离闲担忧焦急的神色不减: “檀郎虽然有剑,但是容真、宋嬷嬷这些司天监的人本来就在找他,对他另一个身份穷追不舍,他若用剑,更是暴露,陷入危险。” 离裹儿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也垂下眸子,眉儿蹙起,轻轻一叹道: “好像是这道理,那口剑一旦暴露,更是麻烦,容真女史此前一直痛恨蝶恋花主人,说不得真要被他玩坏了,转而痛恨。” 这位一向冷静的梅花妆小公主也有些忧色的嘀咕起来:“确实是有些不妙,女子的报复心是很强的,爱而不得之人,会恨不得生吃了他……” 众人闻言,哭丧着脸,愈发急得团团转了。 就在这时,后方的彩绶、孙伯等人突然目光看向了陆压。 站的近些的离闲、离裹儿、韦眉,余光也察觉到了什么,纷纷看了过去。 “诸位看贫道作何?” 陆压有些皱眉的环视众人。 他看见众人都瞪眼看着他,还渐渐仰头望着他头顶天花板。 “到底何事?” 陆压困惑抬头。 在一一看无一错版本! 下一霎那,他赫然看见自己头上出现一道通红无比的冲天光柱,似是穿过了冰窟石室,冲天而起! 他原本面瘫的脸庞顿时变了下色。 万籁俱寂之际,有琴声飘来。 莫名琴音,令他们眼神惊悚起来。 一股十分不妙的情绪在众人之间渐渐弥漫开来。 …… 浔阳王府今日大火。 成了整个星子坊的焦点,然而各家各户却没有人敢去查看。 天南江湖水贼从浔阳渡闯入城中的消息,从上午起已经传遍全城,百姓或者浔阳富人全躲在家中,紧闭大门,祈祷起了双峰尖那边的朝廷援兵。 不过也有人猜测这批水贼是奔着双峰尖那座大佛去的。 对于浔阳王府的火势,遥望的百姓路人们都噤若寒蝉,发现有水贼出没其中,更是无人敢靠近。 王府内宅,幽绿大火的火势,渐渐减小。 昔日精致典雅的内宅建筑,已被烧成一片废墟。 此前聚集的一众水贼,此刻人数减少了不少。 作为水贼头领的独眼汉子,正带着一众弟兄,仔细搜查着废墟内的残骸余烬。 本来约莫三百水贼,被分为三批: 第一批,一百五十人,走大路去往匡庐山中追人。 第二批,五十人,走王府后面的小路进入匡庐山追人。 第三批,也就是这个独眼汉子,正带着剩下一百人,检查废墟。 至于此前大厅内的十一位炼气士,也有分工。 第一批分走了五人; 第二批两人,包括程秃子在内; 剩下的四人,包含独眼汉子,此刻正在搜查内宅废墟。 不过随着搜查工作接近尾声,独眼汉子眉头紧皱起来。 内宅废墟很大,初略搜查了一遍,没有一具尸骸残余。 也不知道是不是此火诡异,能把人烧成灰烬。 至于一些暗道密室,不是没有可能,但是在大火之中,这种密室除非完全密封,否则会被热浪浓烟熏死,可若是没有排气口,直接完全密封的话,空气不足,人也得被彻底憋死,除非有什么地下暗河,但这个不现实,浔阳城不是这种地形地貌。 当初东林寺净土地宫的衷马大师圆寂,就是如此,莲塔失火,浓烟与热浪涌入地宫熏死了他。 这时,有水贼同僚再度建议: “头,找了一遍,没有尸体,看来不在这儿,还要继续细搜吗,要不要去匡庐山追人,或者搜查修水坊其它可疑之地?” 独眼汉子脸色犹豫了下。 其实有一个疑点一直萦绕在他心中。 他们这批伪装水贼,在占领浔阳渡的时候,提前派了一支小队,配备两个中品炼气士的好手,作为先锋踩点,提前突袭王府。 可是现在却搜不到一具尸体,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既然没有葬身火海,那他们提前抵达王府后,发生了什么? 是被浔阳王府炼气士杀害了? 可是,如果浔阳王一家和谢氏女在大火之前的一刻钟就坐马车跑路了,那为何还有王府炼气士留下,杀害他们? 若是没有遇害,他们为何不来外宅集合? 就算是事出紧急,跑去追杀浔阳王一家,那为何不留人传信? 种种疑点,让一直冷静的独眼汉子有些烦躁起来。 少顷,他转过头吩咐: “传我命令,弟兄们先撤……” 就在这时,外面,有属下来报: “头,武爷的人来了,有事叮嘱。” “什么事?” 独眼汉子疑惑间,一个戴白布条的信使已经走来,朝他耳语了几句。 独眼汉子先是眼神不解,旋即,渐渐眯眼起来。 俄顷,他徐徐开口: “武爷高明……辛苦了,你回去告诉武爷,为报王爷大恩大德,俺们今日一定逮到离闲,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提头回去见王爷。” 目送信使快步离去,独眼汉子抬手,示意众人停止行动。 就在废墟间的百来号水贼停下动作,以为头领要吩咐新命令之际。 独眼汉子闭目养神起来,什么吩咐也没有下。 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时辰滴滴答答过去。 就在不少水贼等得急躁不耐、准备催促之际。 “铮——” 有莫名琴声飘来。 不等众人反应,废墟间,陆续有一道道显眼的大红色光柱冲天而起。 众人东张西望发现,这些光柱正从他们之中的中品练气士身上冒出来的。 粗略一数,包括独眼汉子在内,共有一,二,三,四……五,共五道。 等等。 五道? 他们原本十一位中品修为的水贼,分兵过后,不是只留下了四位中品水贼吗? 怎么多出一个? 全场水贼们一脸困惑,他们跟随着眼神渐渐冰冷的独眼汉子一起,将视线齐齐投向了二十米开外一座被大火烧至光秃秃的假山池子。 原本在废墟之中不太起眼的假山池子,此刻正有一道绯红光柱冲天而起。 它来自地下。 第770章 三清只要泥上身,佛祖却要黄金身【月票抽奖剩一天】 第770章 三清只要泥上身,佛祖却要黄金身月票抽奖剩一天 假山下方,密闭冰窟内。 此刻的氛围,有一句恰好很应景的词语: 如坠冰窟。 众人原本悬起后刚放下的心,正拔凉拔凉的,身上的毯子都压不住无声竖起的寒毛。 这时远时近、不知从何处传来的琴声,如同催命符一般缠绕耳边,还配合着面瘫脸青年道士身上陡然冒出的显眼红色光柱。 陆压顿时成了冰窟内的焦点。 这琴声几乎是和他身上的火红光柱一齐出现的。 其中的大致关联,众人用脚拇指都能猜出。 韦眉惊疑不定,指着陆压问道:“你、你头上光柱,是这琴音缘故?” 离闲急切四望:“谁弹奏的?快快遮住!” 陆压变了脸色,严肃抬手,迅速封住了听感穴位,屏蔽耳畔琴声。 大红色的光柱依旧被他顶在头上。 离裹儿当机立断,一把扯过离闲手里的闲置毛毯,丢给陆压。 后者接过,试着遮在头上。 旋即,却发现大红色的光柱虚影如同那缥缈的琴声一般,径直透过了毛毯,冲向天花板。 可想而知,它应该也能穿过泥土岩石,暴露在冰窟外面。 隐隐察觉到这种结果,众人脸色大变。 陆压仰头望着天花板,紧紧皱眉,盯着这一道与他丹田灵气颜色相近的光柱虚影。 “糟了!欧阳良翰又预判对了。” 离裹儿的嗓音低沉,一张俏脸清寒如冰山: “此光柱可能是与灵气修为挂钩,会暴露咱们位置。” 陆压、离闲等人顿时想起了欧阳戎此前认真留下过的叮嘱: 谢令姜、陆压等炼气士应当跑进匡庐山引开追兵,不要一起留在冰窟。 韦眉又气又急道: “陆道长,檀郎之言为何不听?现在好了,看你干的好事!亏得檀郎还以身犯险,给咱们争取时间,现在倒好……” “贫、贫道……” 陆压满脸愧疚,无地自容。 离裹儿深呼吸一口气,没有第一时间去抱怨指责,她食指迅速指向陆压,冷静分析: “没法阻止琴声来源,那就只能一个法子,毁去灵气丹田!” 全场顿时沉默。 在众人一道道复杂的眼神下,陆压浑身微微颤栗起来。 只见,这位面瘫脸道士死死咬着腮帮子,满脸已经涨的通红。 某刻,他突然面朝离裹儿、离闲、韦眉、等人,郑重无比,作揖一次。 行礼过后,不等众人做出反应,他顺势抬掌,就要落于小腹丹田上。 离闲焦急喊道:“陆道长不要……” 就在这时。 “咚——!” 冰窖外面突然传来一道沉闷撞击声,紧接着又是相同的两道: “咚——咚——!” 是封住冰窖入口的大石被撞击的声音。 有人在破门。 离裹儿蓦然回头:“住手!人来了。” …… “噼里啪啦——” 浔阳王府内宅废墟上,大火过后,埋在黑灰色余烬之中、还未完全烧尽的残根树叶,不时的发出一声沉闷的炸响。 废墟上,原本要撤离的一众水贼,停在原地,保持侧目动作。 场上气氛有些寂静,愈发凸显“劈里啪啦”声的响亮。 一道道目光落在前方那座不起眼的假山上。 “嗤。” 独眼汉子忽然一笑,环视一圈周围的同伴,交换眼神。 一众戴白布条的水贼们也跟着狞笑起来。 虽然不明白,如此大火为何还有人敢藏在暗室中不出来、不怕呛死憋死……但事实如此,摆在眼前。 有些答案,已经不言而喻了。 当着众人的面,独眼汉子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边。 一众水贼立马保持安静,跟随独眼汉子,一起走向了那座冒红色光柱的假山,将它团团围住。 不多时,一座不起眼的地窖暗门被清理了出来。 独眼汉子蹲在地上,叩指敲了敲。 一块巨石封住了地窖入口。 独眼汉子嘴角微微扯起,抬起手掌,示意了身后属下们。 很快,一百位水贼们默契的散开,分成数支小队,去往外宅,寻找破门的木桩利器。 独眼汉子和另外三位中品水贼,留在原地,冷冷的俯视着冰窖暗门。 等待属下破门之际,独眼汉子闲来无事,环顾四周。 他倾听着这道提前被通知过的琴声,遥望四面情形。 很快,便发现了几处异常: 首先是匡庐山深处,确实有一道大红色光柱,在“缓缓”向北移动,后方紧随着五道大红色光柱,同样在“缓缓”的向北移动,似是追随。 独眼汉子略微一想,便猜到原由。 是那位谢氏女,正在被他派过去的五位中品水贼追击。 也不知道浔阳王一家是在跟着谢令姜,还是藏在了他脚下的奇怪密室内。 不管如何,今日都别想跑掉。 其次,城内还有一些其它光柱,不过都集中在远处的星子坊、浔阳坊,也不知是不是潜入城中的天南江湖反贼么……独眼汉子很快挪开了眼神,没怎么去搭理。 今日他们这一批“湖口县水贼”只负责浔阳王府惨案,至于双峰尖那边围绕大佛的激烈争斗,不归他管。 这时,独眼汉子的视线,被西侧天际的一道十分显眼的异象所吸引。 好像是双峰尖方向,浔阳石窟所在地的上空,有一道吸引眼球的湛蓝光柱。 与正常的下品蓝色光柱、中品红色光柱不同,这道湛蓝色光柱直冲云霄,宛若一柄利剑。 也不知浔阳石窟那边正在发生些什么。 独眼汉子注视了一会儿,很快,第一批外出的水贼们返回,带回了破门所需的物料,独眼汉子背手身后,让开位置,一众水贼们开始搭建设施,撞击下方密窟的石门。 “咚”声此起彼伏。 不过人手还是有些不够,效率颇慢,需要后续几批人手返回后增援,一起破门,速度能快些。 独眼汉子闭目养神,监督手下撞门,等了会儿。 可是过去了一刻钟,不见后续的人手返回。 独眼汉子有些不悦,摆手召来两位水贼,吩咐几句,两位水贼领命离开,带着口信,出去寻人。 过了一刻钟。 依旧没有人回来。 带口信过去的两个水贼也没回来。 独眼汉子眉头直皱,偏头示意旁边的一位中品水贼。 后者立马转身,冷脸前去寻人。 半炷香后。 无人回来。 独眼汉子脸色微微变了下。 似是察觉到有些不对劲,突然吩咐: “停止撞门,全部集合……” 说到一半,似是察觉到什么,他停顿下来,回头看去。 其它两位中品水贼,和撞门的水贼属下,也跟随着他的动作,转过头去。 只见外宅方向,正缓缓走来一个胡渣青年。 他满脸苍白,手里捏着一沓白布条,另一只手上,捻着一物,似是一粒泥封小丸。 胡渣青年捏碎了泥封,将淡红丹药塞进嘴里,鼓起腮帮,咀嚼起来。 独眼汉子一动不动,眼睛直勾勾的看着缓步走来的胡渣青年手中丹药。 此补气丹药是魏王府配备的,珍贵难寻,虽然比不上传说中墨蛟品质,但是也是中上品的好丹了,今日来的中品水贼各备有一枚,此刻却被这胡渣青年当作糖豆子一般咀嚼。 有卫武派来的水贼,突然开口:“他是离扶苏!浔阳王世子。” 独眼汉子闻言,没有一丝一毫的视线偏移,紧绷的身子没有一丝松懈,眼神死死的盯着“离大郎”头顶的位置。 此刻在大佛琴声之中,出现过的光柱不是红色就是蓝色,厉害些那也是浔阳王府那边属于宋嬷嬷的紫色光柱,再特殊些也有,如同前面那道亮眼的湛蓝光柱。 然而眼下,独眼汉子却看见,出现在这个胡渣青年头上的光柱是灰色的。 如同燃尽后的死灰一般黯淡不起眼,甚至远远的都看不真切。 只有靠近后才能隐约洞察到,那如同死灰一般的寂静诡异颜色。 特别是在服用了淡红丹药过后,他头顶的灰气中隐隐多出一条红色丝线。 众目睽睽下,“离大郎”走近,抬眼看了看神情如临大敌的独眼汉子一行人。 “度人无量天尊。” 苏醒过后绕城一圈极限寻得几样奇物延时、并且保护世子体魄的老道人唱号一声,礼貌说: “烦请再借几枚灵丹。” …… 冰窟内。 离裹儿高声呼喊之际,离闲已经快步上前,拦住了怅然失神的陆压。 “咚——咚——咚——” 冰窟外面,重物撞击石门的声音此起彼伏。 如同催命鼓一般重重撞在众人心头。 巨石大门摇摇欲坠。 一墙之隔,已经能隐约听到外面水贼们的狞笑与谈话声。 陆压忽然捡起了那半截桃木剑,走上前去,站在发出撞击声的门边。 他背影挡在众人最前方,不回头的说: “贫道对不起欧阳公子,对不起殿下与王爷,等会儿借雷符尽力拖住他们脚步,诸位竭力逃远些……” 离闲等人闻言,脸色有些悲伤绝望。 可就在这时,外面的撞击声陡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寂静。 水贼们的狞笑声、撞击声、说话声全都消失不见,像是人间蒸发一般。 离裹儿最先发现这点,歪头凝视石门。 离闲等人也相续察觉,疑惑看着前方。 约莫三息过后,一道嗓音从门外传来: “出来吧。” 是离大郎的嗓音。 但是语气却有些陌生。 原本垂首的陆压,顿时抬头盯着面前的石门。 众人面面相觑。 离闲喊了一声:“大郎?” 韦眉立马上前,去开摇摇欲坠的石门。 离裹儿没有拦,看了眼陆压脸色,跟了上去,帮助韦眉一起,打开了石门开关。 “轰隆”声中,石门渐渐升起。 外面天光照了进来,也照亮了门口那道唯一伫立的身影。 离裹儿看见,“阿兄”此刻正站在一堆尸体之间。 旁边全是水贼的尸体,不过都死的很奇怪,白布条全部遮盖在了眼睛上,遮住了瞪圆的眼睛,也不知道死前是经历了些什么。 特别是离得最近的那个独眼汉子,唯一的那只眼睛瞪大到差点凸了出来,满脸的恐惧悔恨之色。 离裹儿还看见,“阿兄”手里正有几粒泥封小丸,在等待众人开门之际,他一一塞进了嘴中,安静咀嚼,眼神平静的打量着走出门来的他们。 离裹儿还关注到一点,“阿兄”头顶隐隐有灰气,其中有几根红丝,如同几炷香般,渐渐缩短,像是某种倒计时。 不过不等她细看,这时琴声突然消失,“离大郎”与陆压头上的光柱全部消失不见了。 韦眉一脸担忧的打量着似乎有些不一样的“离大郎”,被离闲拦住,后者小心翼翼的喊了声: “大郎?” 离裹儿问:“你不是阿兄,你是……袁老先生。” 老道人轻轻点头。 众人顿时松了一口气,连离裹儿都脸色放松不少,似是十分清楚这位在上清辈分极高的老道人厉害。 “太好了,袁老天师来了!您怎么知道咱们遇了险,是不是大郎遇到贼人,恰好把您请上身了?”脱离危险,作为人母的韦眉,迫不及待的关心问:“老天师,大郎这臭小子到底是去了哪里,差点坏了事。” 老道人没有多言。 总不能直言他是在小娘裙底醒的吧? 在袁老天师时隔多年的到来,令离家众人又喜色又庆幸之际。 老道人偏头看向了刚刚传来琴声的浔阳石窟方向,端手掐指,像是算了算,少顷,他叹气摇头,众人听到其嘴中呢喃了句:“三清只需泥上身,佛祖却要黄金身,欸……” 离裹儿也循着他目光望去,有些敏锐的发问:“老天师什么意思,那琴声是浔阳石窟那座大佛传来的?此佛有异?” 离闲顿时担心道:“檀郎还在那边,岂不是也要被琴声暴露?” 老道人没回答,突然转头,朝站在人群后面一言不发的陆压开口: “傻徒儿,你明知故犯留在这儿,差点坏事,只为见为师一面?” 面瘫脸青年深深低头,脖子涨红,羞愧无言。 —————— (ps:呜呜呜又是重新定义白天,说了却没做到……明天争取还这一章!r2) (本章完) 第771章 绣娘,给你师姐们两个选择 第771章 绣娘,给你师姐们两个选择 内宅,废墟上。 袁老天师说完话后,陆压埋头,木讷无言。 众人纷纷侧目,看向陆压。 他们恍然明白,为何陆压一直坚持要去找离大郎了,哪怕没有找到,也是第一时间返回浔阳王府,守在这边了,而不是跟着谢令姜一起入匡庐山引追兵。 陆压可能就是想守在离大郎身边,等危机时刻吞下过符水的离大郎使用降神,而离大郎不在,陆压应该是担心离大郎遇到危险降神请来袁老天师时,他来不及见一面。 韦眉依旧脸色不悦,离裹儿眼神莫名。 离闲轻轻叹了口气,看着满脸通红如孩童般的陆压,其实也没多少不满了,反而觉得这位小道长也是一个大些的孩子,舍不得逝去的师长。 人皆有私心。 今日之事,确实也不算故意。 当然,前提是在袁老天师及时赶到,收了烂摊子之后。 陆压没有不开口,老道人偏过头去,朝离闲说道: “王爷请放心,您担心的檀郎,大致无事,他命很硬,不过今日确实是多亏了有他,才将你们保护的万全,老道过来,也只算是锦上添花罢了,算是弥补傻徒儿的过错,还望你们不要心中记恨。” 离闲、离裹儿、韦眉顿时松口气。 对于后面的话,他们皆是摇头。 韦眉先开口:“怎么会,老天师能救大郎与咱们一命,三清的恩情,王府这边全都记住了。” 老道人笑了笑。 这时,老道人抬手掐指,似是算了下,突然开口: “不过,从这副卦象上看,他今日在那边确实有些九死一生,遇过惊险,不过幸好,已然度过,没什么大碍,甚至可能因祸得福,得一份大运。” “什么意思?大运?” 众人好奇发问,老道人却直摇头: “天机不可泄漏,说出来反而会有影响,何况老道道行浅薄,只是粗略望见一点,只要知道是怀有福运即可……” 他不再多言,同时停止了手指掐算,幽然一叹: “王爷,王妃,小公主殿下,哪怕老道极力延续,也没多少时间可以逗留了,强行留下来,也只会伤及世子根基,所幸世子之身精力旺盛,老道又有些奇物延缓,可也不能多耗了。 “走之前,老道会有三事交代,不过这个最后再聊。 “眼下,老道再帮你们一事,至于后面的摊子,就交给那位年轻人吧,哈哈哈,老道也算是当个甩手掌柜了,但今日前来,瞧了一眼,那位年轻人的布置,确实令人放心,不愧是小公主的贵人。” 老道人说到此处顿住,没有去看眸光锐利的离裹儿,他冁然而笑,望了一眼匡庐山那边,朝陆压、离裹儿等人大方伸手: “傻徒儿,预备的紫丹取来,还紧紧攥在怀中做甚,舍不得给为师吃啊。 “小公主殿下,那枚雷符也请交还老道,此符本就是老道临终前吩咐龙虎山赠的,天师府那边有时候就是太抠抠搜搜,多赠一枚又如何,毕竟连蜕凡金丹都全给了,还差这一点半点,尽在小事上省,不够利落敞亮,实在不会做人情。” 老道人慨然摇头,蓦得爽朗一笑:“追谢家女的那些小贼,就交给老道吧,黄泉冷清,带他们一块下去。” 众人皆湫然。 …… 马车正在靠近浔阳城。 从赵清秀写出那句话后,欧阳戎就一直沉默。 或许是感受到了欧阳戎的情绪,赵清秀也不催促,安安静静等他。 俄顷,欧阳戎像是回过了神,将夜明珠、红莲剑印全部收进了墨家剑匣,重新放好剑匣。 他低头说: “绣娘,云梦剑泽还有你师姐们,与大佛、司天监那边的恩怨,我不管,谁胜谁负各凭本事。 “对于浔阳石窟而言,最重要其实不是那尊东林大佛,或许在很多人眼中,甚至包括朝廷那边,浔阳石窟和东林大佛是划等号,但是在我的眼中,不是如此。 “古有买椟还珠之人,今也有我欧阳良翰,行买椟还珠之举,可笑是可笑,但我就是觉得,浔阳石窟只要还在那里,就有足够的空间与时间,去等待万千尊佛像入驻,一尊东林大佛倒了又如何。 “浔阳石窟从来就不是一人一家甚至一朝就能建完的,留给时间吧……这是我一人之见,听着像是纵容找补,实则不然。 “不过,不管你师姐们今日怎么对付大佛,但有一点,一定不能伤到浔阳百姓与浔阳王府,这是我的底线,否则我能与容真她们决裂,也能与你师姐她们翻脸,我很好说话,也很不好说话。” 赵清秀有些动容的颔首: 不是我,是我们,檀郎也要加我一个,我与你想的一样 顿了顿,她换了一只手,并不显生疏的写道: 不过二师姐此前说过,今日不会伤到浔阳王府 “嗯。” 欧阳戎应了一声,揽她入怀。 这时,马车已经入城。 城头上,是参军陈幽带领的官兵们严格值守。 不过,今日城里发生的动静和一些不好的消息来源,令他们有些慌张,得益于往日欧阳戎的严格规矩,才没有做鸟兽散, 此刻,陈幽等人跑下城头,亲自迎接欧阳戎的马车。 欧阳戎掀开车帘,吩咐了几句,令他们继续守着城门。 从陈幽这儿得知王府那边有水贼、还起了大火的事情,他也脸色未怪。 旋即,欧阳戎让阿力继续乘车驶向浔阳坊。 回到车中,欧阳戎看了看赵清秀与王操之,不再沉默犹豫。 他开始冷静吩咐: “绣娘,你和操之一起回槐叶巷宅邸。若是不出意外,六郎可能已经按时过去了,在帮婶娘她们收拾东西,这是我此前留下的吩咐。 “你回去之后,正好,可以守着婶娘她们,等收拾完毕,你带着她们立即前往裴十三娘的宅子,咱们在那里集合。 “我此前让裴十三娘安排过一条后手,可以悄然出城,她一直负责此事。 “等我找到浔阳王后,也会过去,咱们碰头后,一块离开,不逗留浔阳了,趁着双峰尖那边两方人打架,咱们先走一步,最是稳妥。” 赵清秀歪头: 檀郎,咱们去哪 欧阳戎淡然:“回京,抢在卫氏反应过来之前回京。” 赵清秀脸色有些欲言又止。 欧阳戎转过头,轻声道:“我们一起,你和我一起去。” 赵清秀有些怔怔的抓着他袖口。 欧阳戎反手握住她小手,认真道: “其实我不太想你独自去见你二师姐,最好全部斩断了联系,虽然知道她们不会伤害你,但是就是不愿意,因为总有一丝风险。 “但我也知道,我不能拦你,这是你的职责,涉及师门,你有你的选择,包括你说,你要帮剑泽那边,做些事情对付大佛,这也是你在尽职责,我算是外人,无可指摘。 “但是,总是不放心你去……这样如何,你回槐叶巷后,先不要去星子湖院子那边找你二师姐,除非她主动来了,那没办法,只能你去面对,但是若是她没来,你就等我,等我们在十三娘那边集合,我和你一起走一趟星子湖院子,一起面对。 “在此之前,若是你提前见了她,也无妨……但你记住我接下来说的话。 “你和你二师姐说,鼎剑在我手里,我就是蝶恋花主人,她此前给我们的选择,我们都不选,相反,咱们也给她两个选择。 “你就说,有些事,我……嗯,我们,可以和剑泽谈,和你大师姐见面谈,否则我们就带鼎剑走人,她们以后别想再看见这口鼎剑,此前她们就抓不住我,以后也是如此,我们想走,她们拦不住,甚至可能被缴剑,例如大女君。 “嗯,大不了咱们俩浪迹天涯,你二师姐所谓的仕途要挟,对我无用。 “除此之外,你再加一个条件,就和她们说,若是她们选择前者,愿意好好谈,那我还能再给些诚意。” 赵清秀听的一愣一愣的,写道: 檀郎,什么诚意 “你去和你二师姐说,浔阳王府能够顺利回京,掌握一部分话语权,东林大佛的事情,此前浔阳王府确实是需要它的功劳,不过现在……不需要了,浔阳王府有新的法子,顺利返回神都,比肩甚至超过相王府、魏王府。” 欧阳戎停顿了下,手掌轻拍着关紧的剑匣,留时间让赵清秀消化。 少顷他继续开口: “诚意就是,一旦浔阳王府有机会上台,天南江湖与朝廷的恩怨都好说。当年那一任元君能入皇宫与太宗谈的事情,今日也能和太宗正统子嗣的浔阳王谈,天南江湖交给剑泽又何妨,只要不阻碍官员在江南治水施政。 “此前和大周朝廷发生过的矛盾,也不是问题,有的是解决的办法。甚至当下,王府还没上位,在大佛和天枢的事情上,双方也能先有合作,因为这是卫氏的阴谋利益,浔阳王府反而能在朝中帮到剑泽。 “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这就是我们给的诚意。绣娘,你回槐叶巷后,若是提前见到你二师姐,就转告给她,用来稳住她。” 赵清秀用力点头:“嗯嗯!” 欧阳戎紧紧抓了下她的瘦弱小手。 赵清秀害怕遗忘,又详细问了几句,欧阳戎一一道来,不厌其烦。 少顷,马车抵达浔阳坊,在去往修水坊的路口,欧阳戎叮嘱了下王操之、阿力后,先行下车。 怀抱剑匣,奔往王府方向。 赵清秀则在王操之、阿力的护卫下,一起去往槐叶巷宅邸。 ———— (ps:今日尝试还更失败……废物小戎r2) (本章完) 第772章 凡物皆有寿元,凡人皆有私心 第772章 凡物皆有寿元,凡人皆有私心 讨要走紫丹与雷符,袁老天师离开了足足一个时辰。 离闲、离裹儿、韦眉等人继续留在冰窖之中,紧掩石门,静静等待。 陆压是随袁老天师一起走的,以防万一,怕琴声再来。 一个时辰后,老道人带着徒儿施施然返回浔阳王府内宅的废墟。 一同回来的,还有谢令姜。 她今日一袭宝蓝色男装,单手提剑,甚是飒爽。 不过袖口沾了灰尘碎叶,下方衣摆也染了星星点点的红血,蓝红交织,颇为显眼,想必是她驱车入山,弃车过后,在茂林之中有过腾挪,与那些水贼已经交过手。 三人穿过废墟,来到冰窖前。 收到信号,石门缓缓打开。 等待之际,谢令姜眉头下意识的蹙着,侧目打量旁边的“离大郎”。 眼神之中犹带一些惊诧。 看来是对不久前“离大郎”突然降临、解决那批水贼时的场面印象深刻。 或许是那突然的一幕过于反差了。 离大郎往日在她眼中就是个大号弱鸡,今日突然大显神威,虽然知道是那位袁老天师降神,但是真让人亲眼目睹了,还是觉得格外突兀震惊。 陆压毕恭毕敬站在“离大郎”身后。 谢令姜站的稍微远了些,不动声色的伸手入袖,悄悄压住了某一条“坐立不安”的小墨锭。 她乃五姓女,出身陈郡谢氏的金陵房,江左最顶级士族,因为家族与阿父人脉关系,其实是与三清之中的玉清阁皂山关系最熟,龙虎山次之,上清茅山那边,反而没怎么打过交道。 对于这位素未谋面的袁老天师,也是停留在离闲一家的讲述中,今日算是首次见面。 其实也算正常,上清是三清的里子,祖师堂道人最少,外人接触的本就不多。 里子与面子不同,是用来染血的,向来是见不得光的,不会走上台面。 摇摇欲坠的石门再次洞开,离闲等人走了出来。 “老天师,您回来了!” “婠婠你没事吧。” 韦眉上前抓起谢令姜的胳膊,有些担忧的检查起来。 离裹儿虽然没有表露关心,但也走到了谢令姜旁边。 二女交换了下眼神。 谢令姜轻轻颔首,示意无事。 离裹儿微微吁了口气。 离闲、韦眉等人也露出宽慰喜色。 虽然同为幕僚护卫身份,但是谢令姜与陆压,在离闲一家人心中地位完全不同。 不是因为谢令姜之父谢旬的缘故,毕竟陆压也有袁老天师这位师父。 最大的原因,是欧阳戎。 作为檀郎某种意义上的“未婚妻”,她在王府的地位当然超然。 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离闲、韦眉夫妇都不知道如何向檀郎交代,想想都难以见人。 这也是不久前,发现陆压没有执行计划方案、留谢令姜一人在匡庐山引水贼时,韦眉格外生气的缘故之一。 这时,谢令姜率先开口: “多亏了老天师及时赶到,那阵琴声暴露了我位置,五个中品修为的水贼追我,有些难缠。” 顿了顿,她又用有些钦佩的语气说: “回来路上,老天师又带我们去解决了剩下两个,应该是全处理完了,现在咱们可以放心出城了,走水路往龙城,还是走陆路进匡庐山都行。” 离闲等人顿时松了一大口气。 “容老道算上一卦。” 老道人下意识的抬手抚须,单手算卦,不过抬起手后,才发现这副世子的身体,没有长须,老道人笑了下,搓搓胡渣,继续算卦。 少顷,他指向浔阳渡方向: “走这条路,卦象表明,有惊无险。” “有惊无险?” 离闲等人面面相觑,不过还是点头答应。 无险即可,至于“惊”,今日发生的事情,哪一件不惊险? 老道人做完这些,从袖中取出最后几粒淡红补气丹药,安然自若,吞入嘴中。 他长呼一口气,像是又缓了一阵,像是又续了一炷香,再度开口: “老道还有三事要讲,不过前两件,得分人说。” 老道人看向离裹儿,示意了下旁边: “小公主殿下请随老道来。” 离裹儿与众人对视一眼,转身跟着袁老天师走向一旁。 来到其他人听不到的地方。 袁老天师直接道: “小公主殿下,当年龙城初次见面,赠过你一言,本来不该泄露天机,容易产生影响。” 他叹了口气: “其实按道理,若是老道当初不和你讲那道预言,你懵懂未知,其实与他应当更有缘分的,不至于眼下这样若即若离,明显是相处时有一份‘刻意’导致,不过,此前那道贵人预言依旧在的,你们二人缘分没有少,只是放长远了些,他依旧是你的贵人。 “而且命数一事,谁也说不准,就像现在这样,谁说就不好呢?且往后看吧,且放宽心,那一份缘只会迟到,不会少去分毫。” 离裹儿有些疑惑,还能有什么缘? 不过她还是轻轻颔首: “明白了,老天师,多谢。” 袁老天师眼神端详着离裹儿的脸蛋。 “你怎么了?” 离裹儿奇怪问。 袁老天师慨然一叹,摇头道: “您这面相,若是放在男子身上,或许不算太奇,但是偏偏您是女子,这就贵不可言了。 “当初您还在襁褓中的时候,老道路过龙城,为您面相过,误以为您是男儿,也留过类似之言,王爷王妃当时并没有坦白你是女儿身,可能是害怕遇到危险,对你藏着掖着,防止被宗人府带去洛阳,过了两年,老道方才得知你的女儿身,欸,所以后续老道才屡次去往龙城,寻您一家。 “您这副面相,老道其实见过,当年在长安皇宫,也有一人有,也是女子……欸,不知是否会再次成真,偏偏您还是离氏公主,也不知是好是坏,这离乾和卫周两朝真是玄妙啊,明明我辈男儿不差的……” “老天师到底是何意思?”离裹儿蹙眉打断。 袁老天师嘘唏片刻,没再回答,只是道: “刚刚去匡庐山的路上,老道已叮嘱徒儿,往后,他会听您的话,您尽情差使即可,也不求您以后入京能赠三清富贵,只求记住一份微薄香火,以后万一三清犯了错能手下留情,老道已满足了。” 离裹儿沉吟片刻,点头。 袁老天师这才松气走人。 二人重返众人面前。 袁老天师转而朝离闲摊手,侧身示意: “王爷,这边请。” 离闲愣了下,在众人的注视下,有些困惑的跟随着袁老天师走远。 请...您....收藏_(六\\\九\\\书\\\吧!) 韦眉、离裹儿等人目送他们远去,隐约听到前方缓缓走远的老道人的只言片语:“王爷,您可还记得当年高宗离世之疾?此疾何病,您知否……” 约莫半炷香后,袁、离二人返回。 离闲神色有些发呆,直怔怔的盯着前方,来到众人面前才回过神,左右望了望妻女仆从。 韦眉担忧道: “七郎,你怎么了?怎么一副心不在焉模样?” 离闲露出笑容,摇摇头。 离裹儿余光瞥见,阿父手里似是攥着一张皱巴巴纸条,在他摇头之际,手掌将它悄无声息的塞进了袖中。 也不知道此纸条是不是袁老天师留下的。 不过,是什么话,不能直接口授,还要记在纸条上?难道怕记不住? 离裹儿思索起来。 另一边,离闲面色如常,摆了摆手: “没什么事。老天师一些叮嘱,让我们都要平平安安。” 袁老天师也配合点头,少顷,他转头朝谢令姜道: “最后一件事,是关于你大师兄的。” “你那位大师兄福缘太盛,这是好事,又不是好事,因为大福就是大祸,福祸相依,凶险难料。对身边人也是如此。” “谢姑娘,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大福运的,每个人其实都有一只碗,多大的碗,盛多少福缘,若是强行装的太多,是接不住的,总会溢出来,被觊觎之人疯抢,这是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至于如何扩充这只碗,只能是去行善积德了。 “你大师兄就是一个福缘丰盛之人,一个碗大之人,可能是他确实行善积德不少吧,但是他身旁人不是如此,身旁人的碗小,至少相比于他漏出来的福缘是小的,所以要格外注意。 “除非是像王爷、世子、小公主殿下这样的天潢贵胄,碗自然也大,所以才说,你大师兄是扶龙之才,就该站在这个位置。 “但还是那句话,身旁其它亲近之人还是要注意的。” 谢令姜若有所思,认真点头道: “明白了,多谢老天师提点,我会把话带给大师兄。” “好,老道已无事了。”袁老天师脸色恬淡道:“王爷、王妃接下来,可离开浔阳了。” 离闲和韦眉手牵手,四望了一圈已经成为废墟的浔阳王府内宅,脸色有些怀恋不舍,不等离氏夫妇感慨,一直注视着他们的老道人率先开口: “王爷,王妃,当年大明宫初见,高宗尚在,大宴天下英才,二位殿下当时在殿上,为高宗捧壶,高宗赐酒老道,是您亲自来倒,那时二位殿下新婚燕尔,皆是黑发,郎才女貌,令老道印象深刻,当日真是未曾想到,殿下一家会有今日境遇,后来承袭太子、废帝风波、江州贬谪,再见已是满头华发,真是令人嘘唏。” 离闲摸了摸中年隆起的肚子,无奈一笑。 韦眉偏头,伸手捧了捧丈夫当年俊俏的脸庞,又抚摸了下他鬓角的白发,眼神有些伤感嘘唏。 老道人爽朗一笑,指着自己道: “谁说‘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老道今日不就少年了一把?哈哈哈,世子胡渣太多,该剃一些了,不过今日满头白发不在,重回青年,也是一大快事,说起来,真是留恋此身啊。 “难怪还会有死人惦记着本宗绝学,真是某种意义上的长生之法,可惜终究只是钻个空子,其实老道已经死了,现在的老道,不过是只有原先的记忆罢了。” 老道人偏过头,泰然自若的对直勾勾盯着他的陆压开口: “听到没,我已死了,现在的我,不是我。” 陆压坚持道: “师父没死,师父神机妙算,经天纬地,不会死。” 老天师摆摆手,没有解释,语气温柔了下来: “小压子,还有什么想问为师的吗?” 老人没再喊傻徒儿,而是喊了小名。 陆压用力摇头: “徒儿没什么要问师父的,徒儿只想多看看师父,多说说闲话。” “哈哈,闲话?也就小压子你想和为师说闲话了,人世匆匆,过得还是太快了,活人忙碌,死人也不安息,都是忙碌啊,为师这一辈人,从生到死,说过的闲话很少,预言很多,很多人找我看命,找我问话,也就小压子你不一样了,只想说点闲话。” 陆压忍着悲伤,问道:“师父,徒儿还能再见您吗?” 老天师脸色严肃起来,回答道: “你忘了为师叮嘱的了,降神不可乱用,切记切记,哪怕是为师,你也不能多用,我说过,我已经死了,现在的我,不是你的师父……” 陆压眼眶通红,紧紧抿嘴。 老天师顿了顿,又问了儿子的事情,陆压摇头说不知,老人微微皱眉,有些失落。 陆压忽然提到小师妹黄萱之事,老天师开心的笑了笑,又温馨了几句,最后郑重叮嘱: “好,要善待你的师妹,要尊重你的师长,要守好王爷和小公主,小压子,上清宗就交给你了。” 少倾,老天师低头看手掌,陆压脸色有些紧张起来,像是预料到什么似的。 老天师忽然道: “那日床头有很多师兄弟过来,问过很多事情,你傻乎乎站在最后方,和守门的一样,怎么不前进一步呢,害的为师闭目前,都没时间和你多说几句。” 陆压低着头:“徒儿只有闲话,不足道也。师叔伯们的事情重要,涉及祖师堂香火。” 老天师望天呢喃:“闲话,闲话,老道也有闲话,当时很想和悄悄哭的你说一嘴的。” 陆压嘴皮子颤着:“什……什么话。” 老天师面露微笑,说: “小压子,凡物都有寿元,只不过恰好是今日罢了。” 语罢,他走向假山旁一处小石墩,安然落座,正襟危坐,闭目长逝。 离大郎睁开眼睛。 (本章完) 第773章 破妄 第773章 破妄 「绣娘,你去哪了!咱们找你许久,大娘子都急死了。」 赵清秀刚返回槐叶巷宅邸,叶薇睐就迎了上来,紧抓她手掌,眼角有些红。 银发少女眸光越过赵清秀肩膀,看向旁边跟随赵清秀一起回来的王操之。 柳眉竖起,眼神凌厉起来,似是问责。 王操之避开视线,假装啥也不知道,走向一旁,招呼下人,去打包行李。 喊姐姐这招,可不是对姐夫身边的所有女人都管用的,王操之心如明镜,深知这点。 这一招最吃那位容真女史,放在这位心思细腻深沉的叶姑娘身上,可不管用。 赵清秀轻轻拉了下赵清秀袖口: 是我自己跑出去的,他是檀郎派来送我回家的,与此事无关 叶薇睐这才移开眼神,抓住赵清秀两只小手,小脸表情欲言又止, 赵清秀轻轻写道: 我是去找檀郎,了结了一桩心事,现在很好,薇睐莫忧 叶薇睐叹了口气。 其实她也猜到这位绣娘姐姐去做什么了。 绣娘姐姐平日很文静,能让她奋不顾身的人,世上除了檀郎一人,还能有谁? 「大娘子实在担心你,出门去找裴夫人了,裴夫人那边人手很多,又熟悉浔阳城—---她们还没回来,现在应该还在城里急着寻你。」” 赵清秀小脸有些愧疚之色。 叶薇睐摇头: 「没关系,你回来就好,我这就去通知丫鬟,去把大娘子和裴夫人喊回来。 」 赵清秀点点头,准备写字提下檀郎留下的「撤离」吩咐,不过抬手时, 指尖碰到了叶薇睐腰间的一柄小剑,顿了顿。 叶薇睐同样察觉到了这点,宽慰道: 「没事,只是以防万一,刚刚燕参军来了,他说浔阳渡有变,修水坊那边可能有危险,让我们趁机赶紧收拾行李撤离,执行檀郎此前的后手方案, 去找裴夫人,按计划出城。 「燕参军留了些人手保护宅子,然后急匆匆走了,说是职责所在,要去调集官署剩余人手,尽量维护下城中秩序,听说浔阳渡被一伙来路不明的水贼攻占,修水坊那边都着火了,现在城里人心惶惶的,所以刚刚大娘子知道你擅自跑出去,心急如焚的。」 赵清秀歉意写道: 对不起,是我添乱了 叶薇睐立即摇头: 「不准说对不起,回来就好,走,我们也去收拾下行李,先去饮冰斋。」 赵清秀重重点头。 二女一起去往饮冰斋,靠近之际,赵清秀突然停步。 「绣娘怎么了?」 叶薇睐奇怪问。 回头看了看站立不动的盲哑少女。 只见少女微微偏头,那一双缎带蒙住的眼晴似是看向饮冰斋的某处围墙。 「珑玲午时风吹拂起静立不动的她头上那个冰白玉簪子,发出脆响声。 「叮铃·—.」 与此同时,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叶薇睐隐约听到一道若隐若现的的铃铛声,不知从何处发出。 叶薇睐有些疑惑的转头,循着赵清秀面朝的方向看去: 「绣娘在想什么—」 不等她说完,赵清秀已经抓起她手掌,在上面写字: 我有点肚饿,薇睐能不能去做些吃的,我进去收拾下东西 「也行,你去休息,我等会儿来找你。” 叶薇睐点头,把赵清秀送到门口,转身离开了。 赵清秀站在院子门外没动,等待叶薇睐走远,周围又没有其它丫鬟经过,她才面朝院门,整顿衣衫,推门而入。 院子里,一切如故。 只有秋千处,多了一袭白衣。 白衣女子赤着脚,坐在秋千上,脚踝处红绳绑着的小铃铛,时而无声, 时而「叮当」 赵清秀走到秋千边。 鱼念渊足尖点触地面,瞬间停住。 白衣由静化动赵清秀却偏头,似是燮眉,面向书房那边。 「放心,就我一人。」 鱼念渊有些无奈: 「我刚来,你迟迟不给答复,我有些担心你,你莫多想了,我没进屋, 我有洁癖的,你与童夫的爱巢,没兴趣进。」 赵清秀回过头,鱼念渊默契的伸手,摊平手掌,交给她写字。 方家姐妹呢 鱼念渊淡淡道: 「没来,我差使她们在星子坊那边办点事。」 她又叹气说: 「聊正事吧,莫提这些了。」 不曾想,面方的赵清秀也很认可的点头,同时写道: 对,得聊正事 鱼念渊微微皱眉,忍不住多看了眼面前七师妹的小脸蛋。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位云梦二女君隐约发现,自家七师妹这次回来碰面,神态言语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 不知如何形容。 好像是有些坦然自若,毫不躲避。 鱼念渊不多想,直接问: 「小七,让你去问欧阳良翰,与他坦白,你把话带到了没有,该不会还藏着掖着—. 赵清秀突然低头写字,打断了鱼念渊的话语。 鱼念渊自觉奇怪,低头看向手掌。 掌心处写下的一句话,令一向古并无波的她眼皮跳了又跳: 嗯,带到了,檀郎也托我带话给师姐你们,让你们也选一选 「阿父,阿母,阿妹,陆道长,你们怎么在这里,这是哪?额,你们一直看着我作何?」 离大郎睁开眼睛,摸了摸身体,发现自己完好无损的坐在石墩上,除了胡渣下巴有些痛,似是被人生生硬拔了几根胡须外。 他看见周围一片废墟,是熟悉又陌生的内宅,此刻化为了焦土。 离大郎眼神异,不过更令其异的,是四周一圈人直勾勾的眼神。 顿时有点压力山大了。 「陆道长,你怎么哭了?」 离大郎环视一圈后,发现异常,有些心虚的问。 往常这位面瘫脸青年道长,可是一直「冷面无情」的,莫得感情的样子,能让他哭,简直破天荒。 陆压一言不发,眼神帐然若失。 离大郎低头想了想,突然小声悄悄问: 「老天师是不是刚走了?阿父阿母,现在是何情况?’ 众人沉默不语。 似是还沉浸在某种气氛中。 谢令姜率先开口: 「你使用降神,请老天师降临后,你没意识了?按大师兄说法,应该也能清醒着的才是,甚至能自己拿回身子的掌控权。」 离大郎挠挠头,回忆道: 「刚开始是有点----当时我躲在裙下,被卫氏死士抓住之际,念了口诀,感觉有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老爷子出现在旁边,他好像和我说,别太清醒着跟随他,让我最好睡一觉去,能减少损耗,我脑子沉沉的,迷迷糊糊答应下来,就睡着了,还做了个很长的梦,不太真切,醒后就忘了—.—” 韦眉顿时捕捉到了关键词:「裙下?卫氏死士?」 「嗯,好险。」 离大郎下意识点头,旋即,脸色一变,转身就逃。 因为面前那位泼辣妇人已经捡起一木根,黑着脸上去抽人了。 「逆子,滚过来!」 此前最是担忧儿子的韦眉,此刻化身无情杀手,追着离大郎抽,棍棍到肉,后者却丝毫不敢还手。 离闲也沉着脸,手掌颤栗,气的不轻,若不是韦眉先出手,估计已经上去端了。 众人默默看着这一幕。 谢令姜欲言又止,不是想劝合,而是想提醒下韦伯母,别一直假打了, 用力抽几棍吧,让离伯父出出气,不然他忍不下去还是要上的,到时候又要耽误一会儿时间。 话到嘴边,谢令姜突然回头,有些惊喜道: 「大师兄!」 只见欧阳戎的身影,出现在了废墟间。 一身青衫,怀抱琴盒,脸色平静,毫发无损。 众人顿时投去目光,纷纷迎了上去。 韦眉、离大郎那边也立即停住,赶忙去迎接欧阳戎。 所有人都放下手边的事,注意力全部落在了儒衫青年身上, 谢令姜默契接过欧阳戎怀中剑匣,上下打量他文弱身子,有些颤声的问: 「大师兄没事吧?刚刚那一阵令人显形的琴音·——」 欧阳戎摆摆手,没立马开口。 他瞧了眼离大郎,又看了看四周废墟,还有地上的尸体,与离裹儿对视了一眼后,直接问道: 「我不在时,发生了何事,你们先说。」 离闲、韦眉等人立即将欧阳戎走后发生之事,简言道出,包括陆压执意留下的意外与袁老天师的救场。 离大郎也将浔阳渡那边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的讲出。 都不敢有隐瞒。 欧阳戎默默听完,没立马言语。 似是思索着什么。 陆压已经回过了神,面对欧阳戎,他有些抬不起头,低声惭愧: 「欧阳公子,是贫道不对,从今以后,贫道绝不会质疑您的韬略————·” 欧阳戎却摆摆手,脸色依旧平静,问了些其它细节-----对于陆压的事情,像是无事发生一样,略过了。 面瘫脸青年有些动容,忍不住多看了眼处之泰然的欧阳戎。 离大郎指着地上那一圈尸体道: 「檀郎,那批湖口县水贼全都是卫氏死士假扮的,我躲在安惠的马车里,全听到了,他们是受魏王府指示,假借天南江湖水贼名号,企图将咱们屠尽,实在是卑鄙。」 欧阳戎看了眼他,轻轻颌首:「知道了,你没事就好。” 一直心虚的离大郎闻言,不禁观察了下欧阳戎的平静脸庞。 其实不只是他察觉到了,场上其它人也隐隐察觉到,这回从浔阳石窟返回,檀郎好像变了些什么。 给人说不上来的感觉。 像是·—心如止水。 离裹儿观察了会儿携剑归来的儒衫青年,突然想起了某一个佛门经书上常提的语句: 破虚妄相。 「檀郎。」 只见离大郎打破了沉默,有些情不自禁的问道: 「你一点也不怪我?」 陆压也有感触,不禁望去。 众目中,欧阳戎反问: 「怪你什么。」 离大郎惆怅答: 「怪我没有忍住,擅自去寻她,以身犯险,还差点坏了事。」 欧阳戎摇头: 「你不是做的挺好,既与卫安惠倾述了心肠,得了圆满答复,又危机时刻唤出了老天师,解决了围困王府的水贼-——--为何要怪你。” 离大郎仔细寻找着好友脸庞上的细微表情,却无发现,他愈发怅然: 「可我是擅自跑出去的,违背了你的吩咐,没有老实待在冰窖饮冰,还让阿父阿母他们焦急担心,后面在浔阳渡更是差点没使出降神,丢了性命————-远不如老实待在冰窖,来的稳健安妥。」 欧阳戎伸出手,抓住谢令姜有些冰凉的玉手,揉搓了下,低头哈了口气后,平静的说: 「或许吧,但经历了绣娘之事,我已经没资格指责你了。 「说句心里话,若我是你,我也会这么做,而且做的不见得比你好多少「大郎,你已经超过我和王爷王妃的预料了,你已经有些不一样了。’ 离大郎有些惬,似是没想到欧阳戎如此轻描淡写。 不过等了一会儿,还是等来了一句「但是」 「但是下一次,你还可以改进一下,比如任性之前,先去与王爷、王妃还有小公主殿下商量一下,你执意过去找她,可以,但与家人说一声,并不碍事。 「连世上最亲近的几人,你都没有自信去说服,又何谈出门做成其他事情,家人更不会放心了,愈会觉得你还是孩子,顽固任性。 「家人不是一堵围墙,把你拦在家里,家人是一扇门,能够敞开送你远行。」 离大郎一张脸涨的通红,情难成言,最后化为又哭又笑的神情,垂头用袖子不住的拭泪。 气氛有些安静。 离闲偏过头,原本用力板起的脸松动了下,老父亲的背影隐隐佝偻了点离裹儿默立原地,侧目看着平淡讲述的欧阳戎,粉唇抿成一条线。 韦眉左右张望了下丈夫女儿的表情,把黑炭木棍悄悄藏到了背后。 「好!檀郎!」 胡渣青年抹了把脸,笑容灿烂,重重点头。 欧阳戎拍了拍他肩膀。 然后转头,朝谢令姜道: 「不用找绣娘了,她是去了双峰尖寻我,我已将她带回城中,她回了槐叶巷那边,与婶娘一起收拾行李,等会儿会去十三娘宅子那边,咱们也过去,集合后,一起出城。」 谢令姜松口气:「那就好。」 离裹儿扭头朝陆压言语几句,陆压带着彩绶、顺伯等人暂时退避,梅花妆小女郎回过头,直接问道: 「一起出城?去哪?没有皇命,咱们不好走吧,何不利用这些水贼尸体,反参他们一本?这样咱们就算走,也理直气壮,说是避险。」 欧阳戎看了眼她,直接开口: 「容真她们已经知道我是执剑人,有一口神话鼎剑了。」 空气顿时安静。 欧阳戎环视一圈场上,将今日上午浔阳石窟那边发生的事情,一一道了出来。 第774章 回京三策 第774章 回京三策 欧阳戎起始一句话。 使得离裹几儿沉默,众人直皱眉。 执剑人身份与持有鼎剑一事泄露了。 虽然他是轻描淡写的说出,但是这背后意味着什么,场上众人很清楚。 甚至一瞬间,猜到了许多。 随后欧阳戎讲明情况的话语,更是一一印证这些, 哪怕如此,等他讲完,众人脸上皆有露出震惊神色。 主要是-————-欧阳戎这一番经历与随机应变,让人光是听着,都头皮发麻-—---今日上午,他在那边步步为营,一招不甚,就满盘皆输,别想携带鼎剑从容而退了。 虽然欧阳戎讲的似乎有些侧重,主要在讲卫武、段全武、宋嬷嬷他们设的局,还有他在几处关键节点的判断与破局,对于某位地位最高的女史大人,讲的不多,或者说,没怎么讲具体细节,没讲她是如何劝说欧阳戎的但是场上众人,脑袋稍微一转就能猜到,容真女史在其中的态度与立场--” 只能说,欧阳戎当时在一些节点,哪怕只有稍微的犹豫或动摇,浔阳王府的命运都要彻底不同,贴合那一句「如坠冰窟」。 离闲、韦眉、离大郎喉结蠕动,口干舌燥。本就性格偏软的离家父子, 更是满脸愧疚感动, 谢令姜紧紧着大师兄的手掌,她冒出的手汗,已打湿二人的掌心。 儒衫青年看了眼小师妹,露出些笑,朝她投去一道宽慰的眼神, 谢令姜鼻尖泛红,偏过脸去,不想再看一脸从容淡定、还反过来安慰人的他。 看的令人十分心疼。 离裹儿指了指浔阳石窟那边,叹了口气: 「好嘛,还真把那位女史大人玩坏了。」 欧阳戎瞅了眼她。 离闲消化完后,面沉如水,气的浑身颤栗起来: 「这次水贼的事情,果真与她们脱不了干系!全都被卫氏收买或疏通了,对这批假水贼的视而不见,假戏真做,全然不顾本王死活,本王可是大周藩王,这些人都食君禄,却尸位素餐,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法?」 谢令姜扯起唇角,轻笑了下,摆摆小手道: 「所谓王法,难道不是‘王的法’吗,谁是王,谁说的就是法,很显然,四方大佛与大周颂德天枢的建成,已经让满朝文武中不少人开始相信魏王府、梁王府能上位,一些墙头草都已经开始押注了,中立不坚定的,也在纵容。」 韦眉向欧阳戎投去一道感激的目光。 我那族侄韦密,应该是被他们给孤立了,幸亏有檀郎报信,不然也要身陷重围,说不得要被他们后续排挤,再按上个什么子虚乌有之罪呢,这些人真、真是令人寒心。」 离裹儿反应没有这么激烈,俏脸淡定: 「果然,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大敌当前、危机关头又怎样?该内斗还是得内斗,下死手也不含糊,咱们一厢情愿想着同心协力护卫大佛没什么用,人家压根就看不上咱们「这批湖口县水贼,老早就开始布置了,一开始就是瞄准咱们来的,可笑咱们此前还想着一起出力,帮忙剿灭水贼。」 离大郎的关注点在另一事上,他有些小声道: ‘那位容真女史,真名卫容,是什么真仙郡主,与卫继嗣同辈-—----那岂不是也与阿父同辈?算是————-表妹?乖乖,比我还大一辈,这谁能想到。」 离闲摇摇头,有些落寞的说: 「母皇那位胞妹,本王有过耳闻,但这位所谓‘表妹」,却未耳闻,应该是后来的事情,从贬黜之日算起,本王已经二十余年未回神都了。」 韦眉竖眉道: 「不管如何,这个真仙郡主,肯定是和七郎还有咱们家没什么亲情可言的,表兄妹又如何?卫继嗣、卫思行与七郎不也是表兄弟吗,下手也不见有留情过。」 离大郎叹息点头,随口说: 「倒也是,和咱们家的情谊,估计还没有与檀郎的感情深呢,上次甄大娘子生辰礼她还亲自来了,送过礼的——” 说到这里,他渐渐闭嘴。 不过谢令姜、离裹儿数女的眸光已经齐齐的投向了欧阳戎。 落在他脸庞上。 欧阳戎像是没有看到,垂目说: 「若情谊有用,那还要争皇位做什么?」 他抬头,望了一眼天色,郑重道: 「立即收拾东西,即刻出城,咱们北上回京!」 离裹儿问:「走哪条路?水路还是陆路?」 欧阳戎沉吟道: 「我让裴十三娘首要准备的是陆路,继续走匡庐山路线,水路龙城那边是备选项,但现在局势有变,水贼已被老天师解决,倒是可以复正。” 话题偏开后,谢令姜就没再问容真之事,她着力眼下,冷静道: 「老天师走前,帮咱们算过,走水路更安全,原话是有惊无险。' 欧阳戎沉吟道: 「可以,就听老天师的。咱们先去裴十三娘的宅子,和娘、绣娘她们集合,我已经让她们去收拾行李,应该快赶到了。” 顿了顿,他转头看向离闲和离裹儿,问道: 「王爷,公主殿下,老天师走前和你们说了什么,方便告诉吗,刚刚你们都没讲。」 离裹儿偏开眼神,望着远处道: 「没什么,只是为我解了个梦,一些怪力鬼神的事。」 说着,她余光发现阿父直接从袖中取出了一张纸,朝欧阳戎和众人笑了笑说: 「父皇当年身子骨一直不好,老天师让我引l以为鉴,传了我一套五禽戏拳法,还有一道滋补方子,让本王好好修养,哈哈,争取熬过卫继嗣他们。」 离闲说到后面,玩笑一句。 离裹儿侧目,众人见他还有心思开玩笑,也都松了口气。 欧阳戎若有所思的颌首,又看了看离闲、离裹儿二人: 「好,你们听老天师的,总归不是什么坏事。」 其实听到离裹儿说解梦,他又想起了此前之事。 解的梦是不是那个什么「明月」之梦?此前离裹儿与他坦诚过一次。 不过眼下也不方便多问,他暂时按耐住了。 离闲收起方子,搓搓手,有些迫不及待的问: 「檀郎,咱们抢时间回京,是不是要借助今日水贼之事,向卫继嗣发难?就说这把大火是水贼放的,再把这批水贼卫氏死士的身份揭露,令朝堂诸公审判卫氏。」 离裹儿也看向了欧阳戎。 她眉宇微微着,其实刚刚她也问了此事,欧阳戎当时没有回答。 欧阳戎瞧了眼众人,一句反问,令他们愣了下: 「若是单纯的讲公道有用,若是在帝王家,爱哭的孩子也有奶喝,那王爷还会被贬谪这么多年吗?那卫氏还会被圣人重用这么多年吗? 「王爷,有些教训,咱们吃过一回就行了,摸清规则,后面按照它来, 卫氏是很奸猾,但咱们好人得比他们坏人更‘奸猾」才行。」 「檀郎这是何意?」离闲疑惑,不过还是汕笑了下,收敛表情,有些端正的朝欧阳戎抱拳致礼:「请檀郎教本王。」 欧阳戎面色如常,当众竖起三根手指: 「装受害者身份,入京告御状,这是下策。除了它以外,还有中策与上策。」 离裹儿凝眉问:「何为中策?还能有上策?」 欧阳戎放下一根手指: 「中策就是继续装病,不过,这一回,咱们可以借着水贼放大火烧毁浔阳王府的好借口,第一时间赶回神都,入宫禀告圣人,就说王爷又受惊厥, 昏迷不醒,反正当初惊厥过一次了,最后还惊厥到了浔阳城,这次咱们再惊蕨第二次,到个京城,再进个皇宫,很合理吧?病这玩意儿,能病一次,顺其自然就能病个第二次,多简单的道理,全天下的人都会认可接受。 「等到王爷躺进了皇宫,就能赖着不走了,或者说,都不用咱们赖着, 压根就没人能催王爷走,到了那时,想在皇宫赖多久,取决于王爷的病什么时候痊愈,这就看咱们心情了。」 离裹儿低头细思,离闲、韦眉等人面面相。 离大郎小声:「进皇宫养病?皇祖母会让阿父留在宫里吗?」 欧阳戎奇怪语气问: 「为何不行?王爷是正牌藩王,当初献瑞后重新恢复爵位,全天下都知道圣人与王爷母慈子孝。 ‘况且,留住皇宫,就是待在圣人的眼皮子底下,当年王爷被废帝,接棒的相王禅让皇位、改乾为周后,不就是被软禁皇宫,不就是被养在圣人膝前。 「这回王爷主动送上去,主动入宫养病,再主动留守、在御前奉养母皇,圣人为何要拒绝?难不成是怕了王爷这位昔日废帝,能够在她执政数十年的皇宫,聚集旧臣旧侍,重夺大宝?」 欧阳戎摇摇头,自问自答的说: 「王爷,说句违逆之言-———-自家儿子的秉性能力如何,圣人最是清楚王爷送上门的这份表态,圣人若是拒绝了,那么她现今的状态,反而可以令人咀嚼下了。」 他朝欲言又止的离大郎,继续正色道: 「再其次,万一的万一,被圣人拒绝了,那又如何?哪怕被请出了皇宫、在京城或者御医署随便找个宅子安顿养病,也不差嘛。 「况且,这难道不是咱们一直都在力求的结果嘛,能够进京,待在神都,总好过被当作笼中雀一样关在浔阳城,在京城,总不会还有这样的假水贼,敢光天化日之下来入府行凶吧?天子脚下,他们敢吗? 「有道是,求上得中,求中得下,求下不得-—--咱们就是先求个‘上’,得寸进尺一下,求得了就大赚,求不得也不亏,何乐而不为? 「这就是中策。」 众人初闻,一脸惊艳,互换眼神,都觉得十分有理,可行性极强。 韦眉有些口干舌燥:「檀郎一言,可抵万金!」 「好,好,就这么干—————-对了,檀郎。” 离闲满脸红光,忍不住又问: 「这批假水贼的事,咱们不报给母皇吗?在御前发难,可以狠狠打击卫氏,这是好机会。」 离闲话还没说完,就听见,面前的年轻刺史语气疑惑的反问: 「王爷,水贼真伪,真相如何,很重要吗?」 离闲嘟:「不—..不重要吗——」 欧阳戎笑了下: 「真相重要,放在人心中,它是很重要,但是放在朝堂上,它一点也不重要。能怎么用它,这才重要。 「王爷,现在四方佛像与大周颂德天枢已经建成,围绕文皇帝的天枢大阵已经构建好了,在圣人那里,卫氏是功臣,单单凭借水贼之事,是扳不倒的,把真相强行抛出去,反而是一种浪费。 「何不什么也别说,都心照不宣,这样不仅在圣人面前显得咱们十分懂事,让圣人稍稍高看,还能保持对卫氏的威镊。 「让卫继嗣、卫思行摸不着咱们的底,不知道咱们在水贼一事上,到底掌握了多少他们把柄,让他们自已坐立不安、如芒在背去,虽然他们应该也知道此事板不倒他们,但是也是一柄悬顶的小剑-—----久而不落,是最好的。 「这样的话,后续王爷称病,赖在皇宫,他们卫氏也不敢说什么了,咱们算是创造了一份筹码,也方便以后在京城与他们周旋。」 欧阳戎说到此处,又强调道: 「王爷,世子,必须重申一遍,不去揭露水贼,并不是咱们怕了他们, 而是咱们拎的清,有些事来日方长,先留京再说。」 离闲恍然大悟道: 「原来如此,受教了檀郎!」 欧阳戎又看眼他,轻声道: 「王爷,若施行中策,能回皇宫,就是好结果,到时候,你要注意一处细节。」 「檀郎请讲,什么细节?」 「进了皇宫,不管圣人赏赐你什么外派官职,不管利益多大,多么诱人,你都不能离开皇宫,离开京城。」 「这是为何?」 「你离权力中心越近越好,一个很简单粗疏的道理:若王爷不在皇宫, 圣人身边只要有人嚼舌根,你很难第一时间辩解,若是待在皇宫,这些碎语一冒头,王爷就能应对,甚至大部分的嚼舌根压根就不会有,道理也很简单,除非是死敌或蠢货,否则大部分人都下意识的不会当面说人坏话,只要王爷留在皇宫,那些看低或不爽王爷的形形色色小人,都得憋着-—— ‘反过来看,若不留在皇宫,就算王爷外放出去、加官升爵又如何?被人在御前说上几句,就左右了命运,甚至再也没法回京,算是明升暗降。所以,待在皇宫,待在御前,就是对于咱们这样刚刚起复、根基尚浅的亲王, 最好的一条路,也是—————最便的夺嫡手法,王爷明白了吗。” 离闲忙不选的点头。 离裹儿深以为表,环顾一圈四周废墟,芳容感慨: 「果然,混乱就是阶梯,这次天南江湖反贼制造的大乱,不管是咱们还是卫氏那边,都在八仙过各显神通。」 似是想起什么,她一脸好奇的问: 「对了,那上策是什么,此策已然绝妙,可称屠龙术,还能有更好的上策?」 欧阳戎眼皮不抬,言简意: 「很简单,献鼎剑。」 全场一寂。 第775章 屠龙之术 第775章 屠龙之术 欧阳戎简练话语落下,谢令姜、离闲一家人其实等待了会儿。 不见他继续开口。 就这么说完了。 献鼎剑。 这上策,短短三字,令众人沉默。 有时候越简单的东西,越是有力。 话语如此,计谋也是如此。 这道上策,就完美诠释了这一点,也契合大道至简。 对于“献鼎剑”,场上众人之中,不是没有人想过。 但是从未有人提起,甚至一丝一毫的意向都没有人表露过。 对于欧阳戎手里这一口神话鼎剑,以往,谢令姜与谢旬父女,是帮他严格保守,离闲一家,也是讳莫如深,为他默契保密。 离闲一家人虽然各有各个性情与小缺陷,但是在大的方向上十分清醒,都很拎得清一件事: 这口匠作,不是属于浔阳王府的,它是完全归欧阳戎的,是他在龙城以命搏来的。 甚至欧阳戎还在大孤山顺带救了他们一家人,更别提后面欧阳戎入幕参谋,帮助他们献出祥瑞,使得“苏府”脱胎换骨,得到了今日浔阳王府的尊贵地位。 不仅不亏不欠,还有大恩大德。 所以,哪怕欧阳戎入府做了军师“檀郎”,哪怕众人同生共死从龙城走出来关系极好,哪怕离大郎和欧阳戎私交莫逆……一家人,上至离闲,下至离裹儿,都从未把匠作视为过一丁点的王府之物。 它就是檀郎的,檀郎怎么用,他们不插嘴,同时严格保密。 当然,这或许也与离氏皇族的家风有关。 神话鼎剑对于离氏皇族,不是什么稀奇崇拜之物。 它是重器没错,但又“轻如鸿毛”。 提到这个,就不得不说离氏的“祖宗之法”了,由太宗立定的。 后世离氏子弟不允许再铸鼎剑。 这是一条。 虽然没有严格规定说,离氏男儿们不能用神话鼎剑,但是这条祖宗之法里,隐隐还藏着一道潜在的共识: 鼎轻,民贵。 放在曾经大乾,这就是一种国本。 得出它的依据,比磐石还要坚硬,不可动摇: 太宗是骑马打下天下的,出生入死,南征北战,不靠任何一口神话鼎剑。 文皇帝都是后续才缴获的,还被封存在了天策府秘库,等到大乾立国都未动用过。 甚至太宗晚年,还有宰相赞言,文皇帝没失真名,相反还家喻户晓,但却已蒙尘。 说来确实嘲讽,大随皇族疯狂铸造的鼎剑,大乾离氏却嗤之以鼻。 前者纵使得了数口神话鼎剑,依旧守不住江山,而大乾离氏,手无一寸鼎剑,却夺了天下。 从这个角度看,论得国之正,往前细数五百年,无出大乾其右者,往后数,估计也少了。 大乾哪怕是和五百年前的大汉比也不遑多让。 毕竟当年赤帝斩白帝起义,布衣夺得天下后,不也延续了始皇帝的路子,继续铸了鼎剑,昭示天命?确实也是符合史书上那一句真伪难辨的“彼可取而代之”言语。 大乾离氏轻鼎而贵民,算是吸收了南北朝三百年鼎争的深刻教训。 纵观南北朝,神话鼎剑都是世家门阀、王侯将相等一小撮人的游戏,不是寒士布衣们的。 哪怕南朝刘宋铸过一口叫寒士的鼎剑,现在看来,也是十分讽刺。 不管这是否刚好符合欧阳戎曾与谢令姜私语过的“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的大势潮流。 大乾离氏就是这么做了。 也不知当年太宗身边是否有精通屠龙术的高人。 反正站在欧阳戎的角度,回头一瞧,所谓的神话,其实是在渐渐远去的。 传说中有古之仙人的上古神话时代,已经若隐若现,远逝不见。 先秦炼气士、诸子百家并起的朝阳时代,现在也只能从小楼藏书架上的枯黄竹筒里略微窥见那一抹余晖。 神话已经消亡。 象征九鼎延续的鼎剑,是为数不多、稀世少有的“神话之物”了。 九条神话道脉也开始下沉简化,融入山下世俗,化为鱼龙混杂的江湖,为普罗大众所接触,在渐渐失去曾经高高在上的神秘色彩。 传说中的上三品已遗失,神州天人很久未出。 已然得道的顶尖炼气士们全都去了山上。 这一点,最明显的例子,其实就是“隐世上宗”。 以各条神话道脉正统自居的顶尖宗门,清高傲然的,例如云梦剑泽,早已遁入了世外。 留下来的儒释道,三家显世上宗,还有墨家、兵家、阴阳家……它们算是走了相反的路子,积极拥抱山下,插手世俗事务,却也被世俗大众所同化。 神话在消失,鼎剑也不例外,大趋势是,如同明珠,身处暗室,一一蒙尘,晦暗消失。 可能不只有欧阳戎一个明眼人看懂了这种趋势,大乾太宗和身边高人,也冷静看清楚了,于是留下了“不铸剑”的祖训。 这不仅使得大乾得国极正,还顺应了大势。 无怪乎,当年云梦元君夜入皇宫,大宗能从容与之秉烛夜谈,立下新约。 神话的归神话,元君的归元君,大乾的归大乾。 也无怪乎,眼下的卫周朝,还有如此多的士人,暗中思念大乾,旧臣遍布朝野,同情离氏宗族。 鼎轻民贵,社稷次之。 天下英雄,布衣寒士,皆入吾彀中。 这份遗泽,是太宗留给离氏子弟的。 此乃屠龙术。 所以说,祖宗之法不可变,至少当下不可变。 乾高宗如此,离闲、离大郎等离氏男儿亦是如此。 不过很显然,不是所有人都有一个好祖宗的,离太宗的祖训,对眼下的大周卫氏,没有丝毫约束力。 为了避开清议,魏王府、梁王府当年就是背着满朝文武,支持龙城柳家悄悄铸造新鼎剑。 从而导致了匠作的问世。 但值得玩味的是,当朝圣人是否心知肚明,是否知道卫氏双王偷铸了鼎剑? 大乾改国号为大周,并没有彻底改朝换代,依旧是原先班底,都算不上换房本。 所以“鼎轻民贵”依旧是某种公认的国本。 被默认延续了下来。 虽然当朝圣人从来没有在任何公开场合重申过这条“不铸剑”的太宗祖训。 但她毕竟算是太宗的儿媳。 法理上,是“离家人”。 虽是占了“丈夫”高宗的房子,尚且还可以解释为,是为几位“败家儿子”暂时看守家业。 但是这一切的前提,依旧还是,她得是“离家人”。 按照祖规,妇随夫姓,这位圣人其实姓离不姓卫。 既是离家人,要不要遵守离氏太宗“不铸剑”的祖训? 所以魏王府、梁王府偷偷铸造鼎剑,是犯了大忌讳的,有借口搪塞倒还好说,不上秤没几斤重,可一旦被捅出去,当着天下人的面,送上了秤,那么一万斤都打不住。 读 神都朝野的离乾之争,必会剧烈激化。 离闲等人一直都清楚这点。 这口新铸的匠作,来历敏感,牵扯极大。 不过此前,他们也从未有人提过,要借助它来历,打击卫氏。 因为它归属欧阳戎。 众人只是讳莫如深,为其保密掩护。 其实某种态度已经很鲜明了。 可今日,欧阳戎却主动提出“献鼎剑”,甚至将它列为上策。 谢令姜紧怀剑匣,看了眼它,深深蹙眉。 离闲一家人久久沉默。 离裹儿率先开问,语气难得有些柔和: “欧阳良翰,你是怕容真、卫武他们已经知道你是蝶恋花主人,知道你有鼎剑,怕他们恶人先告状,在圣人面前扭曲真相,从而连累了咱们? “所以想着,咱们先把它献上去,戳破卫氏,换取功劳吗。” 欧阳戎看了眼离裹儿。 这位黑毯裹肩的绝色小女郎继续为他分析: “其实无需如此牺牲,我觉得中策就很好了,这口鼎剑是你的,不能为了咱们献出牺牲。 “至于鼎剑暴露的事情,也无需过分担心,我反而觉得,卫氏可能不会行此蠢事,他们就算知道了鼎剑在咱们这里,很大可能也不敢声张,连你蝶恋花主人身份也不敢揭露,当然,前提是咱们顺利执行了你的中策,让父王进了皇宫。 “只要待在御前,待在京城,他们就很难先斩后奏泼来脏水,一旦揭露你执剑人身份,揭露匠作,咱们再拿出来,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让圣人查,看看到底谁在损害国本,偷铸鼎剑。 “这件事,卫氏一定比咱们心虚。” 离大郎立马点头赞同: “没错,檀郎,你是执剑人,没有鼎剑怎么行,这份大机缘得之不易,不能白白献出来,哪怕咱们能得功劳,父王也拿的亏心。” 离闲伸手拍了拍欧阳戎袖口: “没错,檀郎大义,本王心领了,但此事万万不可。” 韦眉挽住丈夫胳膊,朝欧阳戎温声道: “是呀,咱们虽把檀郎当自家人,但有些事,必须分清楚,公私不能混为一谈,鼎剑是檀郎你的,不可轻取,虽然听着很诱人,说句难听话,这份大恩太难换了,檀郎就当作是为七郎着想,别给他太大压力。” 说到后面,妇人半开了个玩笑。 谢令姜更是攥着欧阳戎袖口,脸色娴雅道: “大师兄,还有一事你别忘了,绣娘的师姐们,还没出手呢,那位大女君本就火爆脾气,能忍到现在,一定是有什么不可知原因,她们这次的出手可能深不可测,现在浔阳石窟封闭,知道你执剑人身份的人出不来,万一后面,大佛被摧毁,他们也没法活着出来呢? “到那时就死无对证了,所以,现在咱们先别急着考虑太远,执行中策就很好,依我看,这中策才是上策,大师兄此策甚好。” 不等欧阳戎开口,众人纷纷点头,迅速达成一致: “没错,先不急!咱们先看看情况。” 欧阳戎看了看言辞诚恳的众人。 其实他很想说,献鼎剑,不一定是献他们想的那一口。 但是见到离闲一家人如此态度,心生一些暖流。 没有立马讲,欧阳戎忽然伸手,抽出谢令姜腰间的月光长剑,抽出后,垂目打量了下。 众人看见他观剑途中,轻声说: “中策虽然很可行,但终究是无功无过,算是取巧回京,咱们没有功劳,缺了此前预想的大佛功劳,圣人对咱们态度可能很微妙。就怕到时候东林大佛被毁消息传来,会拖累咱们,影响圣人对咱们的感官。 “献鼎剑,则不同,有泼天功劳,能一锤定音,最关键的是,让这口鼎剑再绑定上咱们的人,让圣人必须用咱们,证明咱们的价值,就像卫氏双王一样。” 离裹儿不知想到了什么,看了看欧阳戎。 “献鼎剑真算功劳吗,若因为祖训,皇祖母已不在意鼎剑了呢?” 欧阳戎言之凿凿: “不在意鼎剑?那这次四方佛像与大周颂德天枢,卫氏为何要建,它们是一座围绕‘文皇帝’的大阵,明白这点,就能明白鼎剑在圣人心中地位,圣人就是觊觎鼎剑力量,所以卫氏千方百计用它来讨好圣人,来邀功夺皇嗣之位,就和当初卫氏唆使改乾为周一样,表面是卫氏祸国,其实是在做圣人心中所想……不管这些,若咱们也献一口鼎剑,将它当作祥瑞送上,更能胜之。” 离裹儿却摇头:“可有个问题,这口鼎剑该怎么解释?难不成主动说是新铸的?” 欧阳戎打量月光长剑,轻声道: “大随遗剑。” 众人都以为说的是匠作,离裹儿继续凝眉道: “可行,可是祖训毕竟在那儿摆着,朝中阻碍很大,连卫氏也是假借四方佛像与颂德天枢暗渡陈仓的启用文皇帝,皇祖母可能不好表露对鼎剑的喜欢吧,咱们若是直接献上鼎剑,是不是不太合适,可能是吃力不讨好,还让父王落人口实……” 欧阳戎忽然道:“在下有个疑问,到底是谁规定的,离氏祖训一定能够管到当今圣人?” 离大郎肃然:“这是什么意思?檀郎意思是说……皇祖母她不算离家人吗?这……” “当然不是。” 欧阳戎摆摆手,环视一圈,语气有些奇怪的反问: “在下若没记错的话,太宗说的是……后世离氏子弟不能铸鼎剑,但当今圣人是女子,就算是离家人,也不是离氏子弟,子弟一向是指男儿的,谁说能约束离家女了?” 众人皆是一愣,离裹儿也小脸怔了下。 好家伙,这也能行? 原本严肃的离闲等人,顿时面面相觑。 等等,你别说,你还真别说…… 有人开始反应过来,这诡辩似乎能帮助那位圣人绕开离氏戒用鼎剑的法理。 欧阳戎微笑不变,谢令姜、离闲等人脸色渐渐古怪起来。 某位梅花妆小公主多看了两眼含笑的儒衫青年,她默不作声。 (本章完) 第776章 赵清秀:师姐,请别伤戴此簪的小娘 第776章 赵清秀:师姐,请别伤戴此簪的小娘 槐叶巷宅邸。 前宅的丫鬟们正在半细的带领下收拾行李,等待甄大娘子赶回。 后宅一座叫饮冰斋的私院内,此刻却有些寂静。 鱼念渊怀疑自己理解错了。 这是七师妹那位文弱童夫能说出来的话? 给她和大师姐带话? 还让……她们选? 赵清秀没有重复,抓着鱼念渊的手掌,依旧在低头,一字一句的写着,不时的换下左右手。 她生性聪慧,右掌缺了小指,握剑不便,打练剑起,就是左撇子,在写字上,两只小手都很灵巧,能两手开弓,写的也快,换手不累。 鱼念渊忍不住看向正在耐心写字述说的七师妹,手掌感受到了她“说”的一句句话语。 赵清秀写的很专注认真。 一丝不苟的转述着檀郎的话语。 不过,或许是欧阳戎交代的事情稍微有点多,对她的师姐们先礼后兵,唠叨了点,所以赵清秀写的时间稍长了些。 盲哑的她,还不时的停下食指,歪头细思檀郎的细致叮嘱,怕有遗漏。 不过在写字的过程中,她唇角处有些难藏的笑。 是压不住的喜悦。 鱼念渊看见了七师妹的笑靥。 阅完了她写的内容。 这位云梦二女君眉头紧皱。 气氛有些寂静。 “七师妹,你是说,你童夫是执剑人?龙城县那口鼎剑已认他为主,他就是缴过大师姐配剑的蝶恋花主人?” “嗯。” 鱼念渊眉头愈皱。 站起身,在院子内来回踱步,走了两圈,在赵清秀面前停步。 她十分严肃的说: “七师妹,此事不可戏言。” 赵清秀小脸坚定且确定。 二师姐,我全看到了,看到了檀郎的剑, 鱼念渊眉宇犹然有些狐疑神色。 难以置信此事。 主要是此事和她们此前预想中的蝶恋花主人印象完全不同。 龙城截胡鼎剑一事;与大师姐交手缴剑一事;星子湖大佛摧毁一事……等等事件,令鱼念渊等人越女们,先入为主的觉得,这位蝶恋花主人至少是与大师姐雪中烛一个层级的。 形象的话……应该是偏向于那种老谋深算的青壮年汉子,阅历心智都是锻炼过的老江湖。 可是现在,七师妹却跑来告诉她,她那位病怏怏的童夫就是蝶恋花主人。 和此前给人的预期印象完全不符。 鱼念渊不禁回忆了下。 她见过七师妹那位叫“檀郎”的童夫一面。 好像是一个俊朗文弱的瘦高书生,若是健康状态,应该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的。 而且他的相貌确实很优秀,但是未免会给人一点弱鸡的感觉。 哪怕最近得知了他就是江州刺史欧阳良翰,稍微修正了下对他的看法,但鱼念渊其实也没有太过惊讶什么,远远比不上这一次赵清秀带回来的童夫新身份的消息惊诧。 这回才是真正的天差地别。 病秧童夫、江州刺史、蝶恋花主人……全是同一个人? 此事给人的离谱程度,以至于鱼念渊在院中再次踱步一圈,环视一圈周围欧阳戎的院子,下意识的疑惑说: “那他怎么敢亮明身份,难道不知道大师姐在找他吗……” 赵清秀歪了下头,似是在提醒着二师姐什么。 鱼念渊的话语也顿住,想起了赵清秀刚刚写“檀郎”传话语句。 他不仅不藏了,直接亮明身份,还为了童养媳的七师妹,对她们剑泽先礼后兵,让她们来选。 荒缪之中,透着合理感。 鱼念渊嘴巴稍微有些干。 主要是这一系列消息,超出了她此行的预料。 “等等,我有个疑问。” 鱼念渊突然停步,致使脚踝铃铛清脆作响,她回头凝视赵清秀道: “若他是蝶恋花主人,当初星子湖大佛,他为何要帮咱们摧毁?为何去杀朝廷的人?不是自己给自己使绊子吗。” 赵清秀摇摇头。 檀郎应该是有自己的立场 鱼念渊抿了下嘴,盯着有些天真烂漫的七师妹看了会儿。 忽然开口: “七师妹,若他真是蝶恋花主人,那么站在剑泽和大师姐角度,他这些话,我很不喜,大师姐估计也会生气,但是……若此言真是他所讲,那么对你,他确实还算有点担当,令人欣赏。” 赵清秀用力点头。 鱼念渊画风一转,忽然问: “七师妹,师姐我再重申一遍,你万万不可在此事上开玩笑,涉及鼎剑,绝对不能,大师姐平生最讨厌骗子,哪怕是你童夫,若是如此,到时候,我们这些师姐可不好帮你劝阻了。” 赵清秀再度拉起鱼念渊的手: 二师姐还是不信吗? 鱼念渊沉默不语。 赵清秀停顿了下,再度写道: 其实我刚开始也不怎么敢相信,但是……经历了才知道,这是真的,就像我有师门,有职责一样,檀郎也有新的身份,新的职责,不像小时候了,檀郎确实是特殊的人呢,注定不凡 鱼念渊闻言,看见七师妹怔怔呢喃、似是越陷越深的表情,欲言又止。 她警告道: “七师妹,情爱中的女子最是愚笨,你切记。 “另外,就当他是蝶恋花主人吧,我暂且信你,不过,一切得等到今日浔阳石窟之事了结,我和大师姐见过他之后再说,但是,他说的话中,有一点,我得纠正一下。” 鱼念渊微微抬起下巴,淡淡道: “他说的两个选择,未免有些太大口气了,执剑人又如何,此前大师姐只是轻敌,只要大师姐认真起来,就像这次对待东林大佛一样,定是雷霆一击。 “而且浔阳王府的友谊,我们剑泽其实不太需要,东林大佛的事情,我们剑泽能够解决,让伪周朝廷关系缓和……这算不上筹码,无需他劳神,伪周朝廷怎么看剑泽,一点也不重要。” 赵清秀落字说: 二师姐,檀郎的意思是说,大佛那边,咱们还是不可大意,大佛是他亲自修的,浔阳石窟的布防他了解过,出来后让咱们务必小心一些,刚刚那阵琴音,二师姐应该听到了吧 “嗯,听到了。” 鱼念渊淡然点头:“早就猜到了,又不是没听过那老家伙的琴声,上次在星子坊,领教过了,我从不会犯同一个错误。” 赵清秀有些关心的问: 大师姐她们现在在何处,会不会暴露? 鱼念渊摸了摸赵清秀脑袋,柔声道: “放心,只有我的灵气光柱刚刚短暂暴露过,大师姐她们不在这儿,等会儿你们会见面……那道琴音确实有些烦人,本来我是在星子湖院子那边安排人手,顺便等你的,琴声响起又消失,以防万一,我只能转移,正好顺道来这边寻你。” 赵清秀却没掉以轻心: 这次琴声好像有些不一样,二师姐,那座大佛好像修好了,与当初那座未准备完全的星子湖大佛不同 鱼念渊微微眯眸,像是认真思考了下此言,少顷,才开口: “七师妹,梦渊之威,你信不过?” 赵清秀不再劝了,轻轻颔首。 似是默认了某种共识。 鱼念渊这时开口:“等等,大佛既然是他建造的,他难道不心疼了?他不是朝廷的人吗?” 发生了些事,檀郎和浔阳王府现在不拦了 鱼念渊思索了下,点头: “明白了,又是内斗吗,这伪周朝廷确实腐朽,是不是浔阳石窟现在掌控在他政敌手中?” 赵清秀安安静静,不承认,也不否定。 鱼念渊当即表态: “可以,且不论他是不是蝶恋花主人,既然他不拦了,他与浔阳王府那边,我们剑泽不会主动伤害,这点,七师妹大可放心。” 读 听到二师姐三句话不离某个意思,赵清秀小脸愈发无奈,写道: 二师姐不要转移话题,檀郎是说要你们选哩,二师姐你还是心底不信是吗 鱼念渊偏过头,有些显得冷淡的说: “此事我信不信不重要,我当然是想你好……此事最重要的是大师姐的态度,等我转告了她再说,让大师姐定夺,看要不要和你家檀郎见面谈……” 顿了顿,她又一次重申:“七师妹,希望你们不是在借此拖延时间,大师姐最讨厌戏弄她之人了。”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女子脚步声,由远到近。 “咚咚——” 一道显得礼貌的敲门声响起,紧接着是一道女子呼喊声: “绣娘姐姐,叶姐姐让奴婢送些面汤过来,说是您饿了。” 鱼念渊看向赵清秀。 赵清秀神色也怔了下,发出这道嗓音的小娘她认识,好像叫半细,是一位少见的新罗婢。 眼蒙缎带的她,竖起食指放在嘴边,示意了下鱼念渊。 这位云梦二女君消失在原地。 蒙眼少女从秋千边站起身,摸索着走到了院门口,推开院门。 外面,半细两手捧着一只食盒,正俏生生站立,笑道: “大娘子刚刚到家了,叶姐姐本来在厨房准备面条,就嘱咐我送来,她去迎接大娘子了,另外,有一些行李安排,也需要她去调度。” 半细碎碎念了下,赵清秀嘴中发出些“咿咿呀呀”声,半细轻柔的拦住了她,摇头说: “没事的,绣娘姐姐好好休息,这些杂事交给我们就行,叶姐姐让你放心吃饭,等会儿行李收拾好了,咱们一起走。” 半细将漆色食盒递出: “喏,面条刚出锅,热乎着还有锅气,绣娘姐姐趁热。” 赵清秀“嗯”了声,接过食盒,察觉到什么,掂量了下它。 有两碗面。 她当即让开身子,示意半细进来一起吃。 半细没有进门,摇了摇头,旋即说出的话语,令院中某处隐藏的白衣女子有些挑眉: “不是给奴婢准备的,叶姐姐说,是给绣娘姐姐的朋友准备的。” 赵清秀顿住。 半细口齿清晰,一五一十的传话: “叶姐姐说,刚刚听到了院子里有动静,还有一些陌生女子的气味,想必是绣娘姐姐的朋友。唔,叶姐姐鼻子比较灵敏,对饮冰斋太熟悉了,一般外人来都瞒不住……” 说到此处,她回过头从随行丫鬟手中,接过有一个漆盒,递了出去: “叶姐姐去接大娘子前,让奴婢们沏茶两杯,送来迎客,以防怠慢。” 赵清秀愣愣接下茶水盒子。 “绣娘姐姐,奴婢就在外面等你,你们先用餐,有事唤奴婢。” 半细带话完毕,甜笑叮嘱一句,转身离开,带着丫鬟们去往了饮冰斋外的凉亭,安静等候。 赵清秀在院门口矗立片刻,重新关好院门,拿着茶水盒子与漆色食盒返回院中。 鱼念渊的身影重新出现在秋千前。 她瞧了瞧两个盒子,率先开口: “那个叶姓小娘有点意思,和你家檀郎什么关系?听着像是管事丫鬟,区区管事丫鬟,成日待在园子里,还能有如此能耐见识?” 赵清秀头戴冰白玉簪子,走到桌边,放下两只盒子,默默打开,取出两碗面与两杯茶水。 她与鱼念渊一人一份。 赵清秀端起面碗,小口吃了会儿面条,才手指沾着茶水,在石制桌面上写字。 二师姐何时走 她转移话题,没有去提叶薇睐。 “这叶姓小娘倒是把你看护的紧,你心也偏过去了,都催起了师姐。” 鱼念渊轻叹,没再追问,望了眼日头道: “时辰到了,师尊交给你的配剑呢,咱们得走一趟了。” 听到“走一趟”,赵清秀出奇的没有拒绝,放下面碗,再得写字: 好,启用它,一起去,二师姐,能否答应我一件小事 鱼念渊侧目:“何事?” 赵清秀从袖中取出一份红布包,打开红布,露出了其中的一根鸳鸯翡翠簪子。 她拿起簪子,朝眼神好奇的鱼念渊示意了下: 师姐,今日,若是在浔阳石窟遇到戴此簪子的小娘,能否稍稍手下留情,饶她一命 鱼念渊沉吟片刻,蹙眉问: “小七,这小娘与你什么关系,能让你保她?” 赵清秀并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也没怎么听檀郎提起过。 只是在两个场合听过那道冷冰冰的小娘嗓音。 一次是在星子湖小院的围墙外面。 还有一次是在甄大娘子的生辰宴上。 她来的匆匆,去的匆匆,传来的嗓音也冷冰冰的,语气对檀郎很不客气,有些冷傲苛责。 刚刚返回浔阳城的马车上,赵清秀提起师门师姐们会全部解决浔阳石窟鹰犬的时候,檀郎沉默了。 赵清秀垂首,写字: 檀郎犹豫过,她有手下留情 莫名的话语,鱼念渊看了眼赵清秀,没有追问,勉强点头: “行,前提是解除了威胁,倒是可以饶其一命。” 二师姐说话办事一向靠谱,承诺还是很有效力的。 赵清秀手捧面碗,柔柔一笑。 “嗯。” (本章完) 第777章 掌中蛟,天师箴 第777章 掌中蛟,天师箴 猜到些什么,鱼念渊频频看向低头喝面汤的七师妹,又侧过脸去。 “啊……啊……” 听到七师妹发出的柔柔嗓音,眸光回正,瞧过去。 只见七师妹正两手捧起另一个未开动的面碗,有些傻乎乎的递给她。 鱼念渊默了会儿,白皙手掌滑出袖口,接过面碗。 赵清秀发现,二师姐好像没有马上开吃,反而是从碗中匀了些面,放入她吃完大半的碗中。 鱼念渊还帮她卷起裙袖,调整有些松懈的蒙眼缎带,做完这些,才准备动筷吃面。 赵清秀低头,默默抿着面汤。 她吃的快一些,放下碗后,等了少顷,鱼念渊也长吐一口气,放下空碗。 赵清秀站起身,摸索着走向主卧所在的屋子。 鱼念渊没有阻拦,也没有去帮忙搀扶,坐在院中原位,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这一系列举措,师姐妹二人有些默契。 俄顷,赵清秀缓步走出主卧,手中多了一份长条布包。 布包口的绳索松开,布料滑落,露出青铜材质的剑柄,上面有暗红血斑。 赵清秀带着青铜长剑,回到二师姐面前。 鱼念渊望了眼天色,放下茶杯,茶水未喝一口。 “走吧。” 赵清秀伸出手掌。 鱼念渊看见,她掌间有蛟游走,紫雾萦绕蛟身。 鱼念渊凝目看了会儿,也伸出自己的手掌,握住青铜长剑。 二女同时握住青铜长剑的一刹那。 斗转星移。 似是缩地成寸,又似是一梦黄粱。 赵清秀有一种再次睁开眼的感觉。 自己那双眼睛归来了。 眸子清澈如涧溪。 恢复光明。 可是她眼前是一处渊。 四周只有血色,与青铜的幽绿颜色。 很多事物模糊一片。 但还是能看清一些景物: 前方的渊中,有恶蛟源源不断的冒出,扭曲可怖,此渊深不见底。 渊的上方,有一口青铜小剑倒悬。 剑锋极钝,锈迹斑斑,却鲜血淋漓。 也不知染了多少生灵之血。 她不是第一次见了。 以往的一次次梦中都有。 以前觉得是大可怖,可是自从住进檀郎的院子,被檀郎开导还有莫名紫雾保护后,赵清秀没觉得有多可怕了,心中有些坦然平静。 她低头看了看,掌心有一条小小的紫色困蛟在游荡旋转,在掌心画圈,泛起阵阵波澜,如同湖面有石子连跳着打水飘。 赵清秀收回清澈眸光,抬眼望向前方。 只见面前,是一位位女君的背影。 站在原地,高矮不一,各有千秋。 却面孔模糊。 这一回,不再是上一次在梦中,不断有越女坠入深渊的惊悚景象。 此刻,四周风平浪静,女君们的背影大多静立不动,似是都在望着前方的渊。 不过其中,有四道身影动了动。 一位高大女君的身影,发如金焰。 一位白衣女君的身影,赤脚系铃。 除此之外,还有两位扎着优雅斜双环鬓的女君身影。 这两位女君似是高矮、体形、动作一致。 唯一的区别,就是头上斜双环鬓的倾斜方向不同,一位偏左,一位偏右。 四道女君身影,和睁开眼的赵清秀一样,有些灵动,与四周那些凝视前方深渊的“死气沉沉”的女君身影不一样。 她们转身,似是看向了赵清秀,走了过来。 赵清秀欲语,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好像不只是她哑巴的缘故,四周的所有女君们,都是默然无声。 和上一次在幽静小院,她入梦突破境界成为“梦夫人”时,完全不同。 这一次,整座渊安静无比。 像是由虚幻的梦境,进入到真实的现实。 现实的气氛,死寂且严肃。 就在这时,金发高大女君径直走到赵清秀面前,似是垂首看她,高大女君突然伸手,隔空摸了摸赵清秀的眼睛。 赵清秀愣愣,空张了下嘴。 想喊一句大师姐,却没有嗓音。 疑似雪中烛的虚影蓦然一把抱住了她。 金发女君身影高大,赵清秀在她怀中,显得娇小无比。 赵清秀没再动了。 也没有去反抱,因为她掌心有紫蛟,两手空悬,一时间有点笨拙无措。 旁边的白衣女君、左斜双环鬓女君、右斜双环鬓女君纷纷低头,望向赵清秀的手掌处。 俄顷,金发高大女君松开怀抱,也眸光投向赵清秀掌心游荡的困蛟。 旋即,她当着赵清秀等人的面,默默平摊开了自己的右手。 有掌上蛟,通体雪白。 …… 浔阳王府。 内宅废墟,假山旁边。 陆压、彩绶、顺伯暂时退避的场上。 儒衫青年说完屠龙术后,谢令姜、离闲一家人陷入沉默。 看众人脸色,欧阳戎当然知道他们的犹豫与误会。 他们脸色有些为难的看向谢令姜怀中的剑匣。 离闲道: “檀郎,此事等回京了再说如何,咱们现在先离开浔阳,此地不宜久留。” 欧阳戎闻言,目光从手中月光长剑上缓缓收回。 他环视一圈四周余烬未灭的废墟,轻轻颔首: “行,先撤离浔阳城再说,此事不急,路上到了安全处,再细讲。” 离闲等人听出他话中意思,看来是要和他们一起暂时离开浔阳城,不像当初担任龙城令那样,墨守成规,死守封地……众人面露或松或喜之色。 欧阳戎掂量了下月光长剑,收剑入鞘,这次没有还给谢令姜,而是抱在怀中,走向一旁:“小师妹跟我来。” 无一错一首一发一内一容一在一一看! 谢令姜看了看大师兄背影,又与离闲等人对视了一眼,抬步跟上。 师兄妹二人在离裹儿的目送下走远。 来到僻静处。 谢令姜忍不住问: “大师兄真要献鼎剑?” 欧阳戎轻笑:“小师妹舍不得?” 谢令姜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玉唇轻启:“我看离伯父他们神情,对大师兄应该是忏愧有加的,像阿父以前说的,有些恩情太大了也不妥当。” 欧阳戎不置可否,回过头,朝谢令姜伸手。 谢令姜递出剑匣。 欧阳戎没有立马接,突然道: “还躲着干嘛,出来。” 谢令姜袖口处安静了下,旋即,乍起一小团墨雾,紧接着袖口弹出一颗小脑袋,儒服女冠打扮,黑溜溜的小眼睛先是瞪了眼欧阳戎,旋即左右环视了下,似是确认安全无疑,才忙不迭的从谢令姜袖口爬出来。 欧阳戎撇嘴,去接过剑匣了,先将月光长剑放入其中,和最新发现的红莲剑印保存在一起……离闲刚刚有句话说的没错,浔阳城不宜久留,此地距离火药桶般的浔阳石窟太近,先远离了再谈“屠龙上策”之事。 他抬眼瞅了瞅妙思。 小家伙正东张西望,见四下无人,她拍了拍平坦的小胸脯,松了口气后,朝欧阳戎嚷嚷道: “小戎子,你怎么现在才来救驾?刚刚有多凶险你知道不?史上最差跟班,没有之一。” 欧阳戎颔首: “知道,你在小师妹暖和袖中躺了一路,辗转反侧,睡不踏实,确实凶险,差点没睡好。” “……?” “小戎子你最该死,没有之一!” 谢令姜拦住了张牙舞爪的小墨精,拦住没让她跳过去挠大师兄的脸。 欧阳戎淡然不理。 妙思气呼呼道: “骗你作甚,刚刚吓死本仙姑了,那一对上清牛鼻子师徒相见,场面吓人,那个老家伙还是个死人,死气沉沉的,乖乖,连死人都来劳碌,这些上清牛鼻子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更别说对咱们墨精一族了…… “还好本仙姑冰雪聪明,修为冠绝当世,第一时间就屏气凝神,没有露出丝毫马脚,嘿嘿,不然就要被他发现,给抓回上清祖师堂了,本仙姑才不要去那里,听说一些可怜墨精在那儿当牛做马,三天饿两顿,牛鼻子最黑心,连小戎子都不如,没之一。” 欧阳戎侧目:“你知道死去道士复生的手段?” “废话。”妙思摆摆手:“不就是上清绝学降神敕令吗,用它正好需要灵墨画的符箓,这也是三清祖师堂盯上咱们的原因,哼。” 欧阳戎当然知道小墨精的苦不堪言,却含笑逗弄: “你不是最会坐地起价吗,他们有灵墨需求,你保持下在我面前耍横的态度,威胁下他们,这不得以礼相待,被三清庇护。” “礼待个屁,让你天天吃那苦涩香火,朝着一窝子的面瘫道士,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的产灵墨,你去试试?说得好听点,叫做交个朋友,难听点,他们就是把咱们墨精们都当作他们三清的私有财产了。” 顿了顿,她又嘀咕: “若是小萱在那儿,一起过去,倒也不是不行,但是本仙姑总怕小萱被他们带坏,以后也顶着张冰冷严肃脸,小萱以前就有这趋势了,有些古板正经了。” 欧阳戎认真听完,点头道: “听着感觉三清才是你们这些墨精归宿,能让你们真正的发光发热,看来你在我和小师妹这儿,还是过的太好了,伙食过于丰盛。” 妙思坚定如铁道:“不行,本仙姑就算去儒门书院,跟着一群文庙老学究,也不去三清,本仙姑最讨厌不洗澡的牛鼻子道士了,他们画符都不洗手的,那个姓陆的不就是,邋里邋遢。” 欧阳戎走去,一把将她抓起,弹她脑门: “你还挑上了?” “放开本仙姑!小戎子,你要干嘛,谢丫头救我!” 小墨精如受冒犯,眼睛瞪圆,又张牙舞爪起来,欧阳戎不理,转头问谢令姜: “小师妹,此前给你防身的三筒灵墨,还有剩余吗?” 谢令姜有点不好意思的摇摇头: “用完了,大师兄,在去匡庐山的路上其实没怎么用,是后来袁老天师现身,我帮他处理那五个中品修为的水贼,才耗费掉的,老天师临场教我了几手,他说,除了他们三清祖师堂的嫡系道士外,中品以上的儒门炼气士,才是最需要灵墨的。” 欧阳戎摆摆手:“没事,用了就用了,你能用上反而是件好事,特殊关头就该如此,抠抠搜搜的节约,我反而要说你了。” 谢令姜望向大师兄,眼波温柔,歪头道:“大师兄,老天师人不错,没问我灵墨出处,妙思的担忧应该是多虑的。” “若他真如你们讲的那般玄乎,妙思在你袖中,当然逃不出他的法眼,也就她戏多而已,以为是自己躲得狠好,殊不知人之将死其心愈善,其实是老人家不与她一般见识罢了。” 说完,欧阳戎眸光投向了假装没听见、眼珠子剐他的儒服小女冠。 “看什么看,再产些灵墨。” “产就产,你凶个鸟!” 没想到妙思十分果断的点头,用最凶的语气说最怂的话,还转过头就往谢令姜袖中钻。 欧阳戎将她一把拉住,塞进自己袖中。 “往哪跑呢,在我这儿弄,我第一时间需要拿到。” 说着,欧阳戎从剑匣中取出《真诰》,在背面扯下两张枯黄残页,又两指捻出一根备用的干净狼毫,将它们一起取出,放入袖中,当作备用。 袖中传来妙思不满的提醒声:“小戎子,男女有别!” 欧阳戎点头:“你这体形,有‘有别’的必要吗,况且我是君子,我劝你少防些君子。” “就是你们儒家君子才最需要严防死守!唔,你是当年没在南朝建康城里待过,不知一些清高士人们的变态玩法。” 欧阳戎叹为观止:“看来是有经历过的,女仙大人过往还挺丰富。” “瞎扯!本仙姑是道听途说!博览群书就这点坏处,容易被它们污了眼睛,有时候本仙姑恨不得自己不识墨字,那些家伙得补偿本仙姑才对!” 欧阳戎不理,把她小脑袋按回袖中。 “抗议无效。灵墨好了与我说一声,此刻急需。” 某个反骨小墨精嘟囔了几句,闹腾了一阵,还是乖乖产灵墨去了。 窝里横归窝里横,但是真到了关键时刻,妙思还是挺拎得清的,跟班要是凉凉了,她岂不是要被外人欺负? 欧阳戎准备带谢令姜返回。 这时,谢令姜开口: “对了大师兄,袁老天师走之前,还给你留过一句箴言。” “什么箴言?” 欧阳戎有些疑惑的停步。 谢令姜轻声讲述起来,原话奉告。 旋即,她却发现面前的大师兄平淡的脸色渐渐严肃起来。 (本章完) 第778章 觊觎紫雾 第77八章 觊觎紫雾 槐叶巷宅邸。 饮冰斋院子外,一位叫做半细的新罗婢,正在静静等待。 她并不知道,此刻,前方一墙之隔的院子里,正在发生奇异的一幕: 清秀少女与白衣女君在桌边一站一坐。 相同点是,她们同时闭目,一齐握着同一柄青铜长剑。 两碗面已经吃尽,剩下两碗茶水未饮。 鱼念渊蹙眉闭眸,睫毛轻颤。 赵清秀是左撇子,左掌握剑。 右掌同时摊开,右掌心的那一条奇异的小小困蛟,正在通过她的纤瘦身子,缓缓涌向左手紧握的青铜长剑,速度很慢。 长剑锈绿色剑身上,散发出血红光晕。 掌中困蛟缓缓朝它转移,它光芒越来越盛,幸亏是青天白日,血红光晕扩散不出多少距离,否则都要引起院外等待的半细注意了。 院内这一幕,似是在进行着什么神秘的仪式…… 梦渊。 源源不断涌出恶蛟的源泉,青铜小剑倒悬之处。 正有千姿百态的隐名女君虚影。 其中的大多数女君,静止不动。 此刻,只有五道各有千秋的女君虚影,能够自由行动,聚集在了一起。 左斜双环鬓女君、右斜双环鬓女君、还有按道理本该是除了金发高大女君外下一位拥有困蛟的白衣女君,眸光皆落在了赵清秀与雪中烛的掌心处。 这不是“梦夫人”可以拥有的,梦夫人只是拥有了进入梦渊的资格,可是斩蛟并捕之,是越女道脉下一个大境界的苛刻条件。 越女斩蛟,何其难也,遑论困之。 此刻场上隐名女君聚首的情形,已经明显表明,在此之前,只有雪中烛拥有一条困蛟。 连在这一代女君殿中第二把交椅的白衣女君鱼念渊都还没有。 不过这位娴静温婉的白衣女君,情况十分特殊。 越女道脉的每一道境界,于她而言,宛若天埑。 但晋升后每一境的裨益,也格外之大,非寻常隐名女君可比。 如若在梦渊中,白衣女君能够斩获一条蛟龙,益处更是妙不可言,少不得又是一顿天雷。 因为不久前响彻浔阳方圆百里的那阵显性琴音当中,她身上的灵气修为光柱是偏黑色的,与百里之外借助离大郎肉身苏醒复生的老道人近似。 显然,二者皆是逆天道而行,自然是困难重重。 老天爷一个不高兴就赏滚滚天雷。 不管如何,此时,赵清秀只是新晋的六品“梦夫人”,却拥有了奇异大福缘,成为了场上第二位拥有困蛟的特殊越女,与大师姐雪中烛并肩。 这是以往每一代越处子在六品时都不曾有的,至少通读殿中秘库书籍的鱼念渊从未听过,本代越处子赵清秀的这件奇殊事迹,势必会被录进女君殿秘册,供后世女君观仰。 赵清秀被师姐们围住,细细观摩,气氛万籁俱寂。 雪中烛已经松开了怀抱……这本就是她在师妹们面前很少流露的失态……也在打量赵清秀的掌中困蛟。 赵清秀被盯的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低头。 雪中烛与鱼念渊交换了下目光。 二女此前收到过赵清秀来信,隐约知道七师妹破境得的益处,好像是与那位童夫有关。 眼下瞧见这奇殊福缘,都有些沉默。 雪中烛的虚影似是皱眉。 只有左、右双环鬓女君尚且不知,眼下她们都十分好奇慕色的眼神,打量着七师妹。 左双环鬓女君突然伸手,指了指赵清秀的身上。 雪中烛、鱼念渊回过神,循着指向看去,发现了一处异常。 赵清秀纤瘦娇躯的虚影上,隐隐蒙着一层紫晕,包括她的眼眸,有奇异紫雾萦绕。 这紫雾与雪中烛身上的上品修为紫气不同,时浓时淡,如同粘稠水流一般淌过。 与此同时,赵清秀掌心困住的那只紫雾小蛟,与雪中烛掌心的雪白小蛟不同。 后者安安静静,有些高贵慵懒。 前者则是在一直循环往复的原地旋转,掌心困住了一般,像是急得原地打转。 每当赵清秀身上的紫雾光晕淌过手掌边缘时,紫雾小蛟就转的格外迅速,似是渴望着什么,可就是难出掌心。 众女面面相觑,不懂原因。 本就是奇殊福源,自然奇怪特殊,没有先例,难以理解。 鱼念渊垂眸,伸手摸了摸赵清秀身上那一阵紫雾光晕,细细打量着。 少顷,她抬头,朝眼神探究的雪中烛等人摇了摇脑袋。 亦是不懂。 被各种心态的师姐们打量之际,赵清秀的关注点却放在了别的地方。 她这次算是第一次以梦夫人之身,进入梦渊。 此时也发现了与当初梦境的区别。 没有声音。 也是,她们本就是一道道投射而来的虚影,何来声音一说,其实是听觉都没有。 一众女君们,只能通过一些简易的手势交流。 皆是短语,难述长言。 这一块,赵清秀格外擅长。 她自幼就是哑女,手语自然不陌生,不过以往生活中,遇到的大多数人,例如欧阳戎,暂时都不会手语,所以只能靠写字这个简单粗暴的法子了。 而眼下在梦渊之中,无法写字,只能用手语了。 赵清秀看见,大师姐朝二师姐做了个手势。 大致意思是: 你俩在哪 鱼念渊回复一个简单手势: 仍在城中 雪中烛皱眉不满,挥挥手。 意思更简单,催她们速速回来,不要拖延。 不等鱼念渊回答,赵清秀拉了拉雪中烛袖口,朝她做出了一阵手势,用来解释檀郎之事。 雪中烛微微偏头,脸露惑色。 旁边的左、右双环鬓女君虚影亦是做出歪头的姿势,同样困惑。 都没看懂。 赵清秀反应过来,是她手势太复杂了。 鱼念渊看了眼小脸无奈的七师妹。 她虽然也没看懂那一阵手势,但是大致猜到了七师妹在说什么。 但梦渊危险,不宜久留,她们这次一齐过来,本就不是交流闲话的。 鱼念渊伸手拍了拍赵清秀肩膀,轻柔宽慰。 雪中烛看了看鱼念渊,又看了看赵清秀,愈发皱眉狐疑。 这时,这位金发高大女君突然抬头。 鱼念渊、赵清秀等人也跟随着抬头看去。 似是有一道黑影掠过天空。 旋即,一道“蠕动”的虚影,从天而降,垂直落在前方距离渊很近之处,蹦跶了几下,旋即在地上微微动弹着。 这坠地的一幕,无声无息。 定睛一看。 才看清楚,这是一条雪白鲟鱼。 高空坠地的缘故,摔得七窍流血,时不时的僵直蹦跶。 鱼念渊、赵清秀侧目。 雪中烛眼眸冷漠,伸出手掌。 掌上的雪白小蛟,似是刚刚睡醒,慵懒抬头。 它被赵清秀掌心的紫雾小蛟吸引了些注意,转头看去。 紫雾小蛟同样偏头看它。 两只小蛟,各在掌心,隔空相望。 雪中烛的高大虚影,缓缓走向前方的雪白鲟鱼。 这时,有人拉住了她袖口。 雪中烛回头看去,是鱼念渊。 不过不等她眼神疑惑,就发现鱼念渊的目光跃过了她的肩膀,望向她身后。 雪中烛回首,发现七师妹赵清秀不知何时,迈步上前,越过了她,手捧紫蛟,来到了奄奄一息的雪白鲟鱼面前。 再前进一步,就是恶蛟横生的深渊。 雪中烛刚开始目露惑色,但是见到鱼念渊手势,大致明白了些什么。 有些默然的看着七师妹站出来的举措。 赵清秀代替了雪中烛。 虽然此刻,雪中烛想不通小师妹突然为何主动站出为她分忧,不懂小师妹这番表现是否是要立功求事,但雪中烛还是抿了下唇,任由她去。 七师妹也有蛟。 她有这份资格。 这些年来一向站在最前面的雪中烛眼神稍稍恍惚,隐约记起了师尊走前交出重担的那一天,当时除了二师妹,其他师妹们都很小。 这位云梦大女君出神之际,赵清秀已经停步,站在垂死的雪白鲟鱼面前。 她捧蛟的右掌,如同掬水倾倒一般,翻过了手。 紫雾小蛟依依不舍的离开紫雾绕体的女主人,如电般钻进雪白鲟鱼体内。 与此同时,饮冰斋院子里,闭目站在桌边的赵清秀,右掌中的紫雾小蛟经过游走,彻底进入了青铜长剑之中,脱离手掌,盘横剑身! 此刻,梦渊前,一条雪白鲟鱼陡然僵化。 渐渐泛起青铜材质的光亮。 它的血肉似是发生了某种神异变化。 赵清秀低头注视。 雪中烛有些出神。 鱼念渊、两位双环鬓女君都端手而立,姿态严肃,看着这一幕。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赵清秀和雪白鲟鱼面前的深渊内,升起一条紫红色恶蛟。 紫红色恶蛟生有双头! 一个头苍老须白,气色虚弱;另一头正值壮年,生机勃勃,却瞎了只眼,更显狰狞凶狠。 苍老蛟首显得怯怯弱弱,壮年蛟首仅剩的独眼冷漠残酷,瞎去的那只眼睛,斜插着一口铁锈剑,不知是何人的。 一头紫红色恶蛟,却拥有两副面貌,诡异惊悚。 它身体似是由那颗壮年蛟首主导,苍老蛟首弯曲头身,不情不愿的跟随;在挣脱了同类残杀的漩涡、冲出深渊的那一刻,它第一时间冲向了紫雾萦绕的赵清秀。 壮年蛟首的竖眸,倒映着赵清秀的紫雾虚影,萦绕在她身旁的紫雾,勾出了这只竖眸深处贪婪暴食的滔天欲望。 这陡然的一幕,震惊全场! 雪中烛瞬间出现在赵清秀面前,挡住壮年蛟首,以雪白小蛟作剑,一剑雷霆般削去了独眼蛟首……她的虚影淡了不少,像是耗费极大。 可是下一霎那,原本不情不愿跟随的怯弱苍老蛟首,突然趁机绕过雪中烛,浑浊老眼中闪过一抹狡诈。 它飞速冲到了赵清秀的身边,无视地上紫蛟附体的雪白鲟鱼,一口吞下了这道萦绕可口无比紫雾的小女君虚影。 雪中烛惊怒交加,鱼念渊等女君急冲上前。 死了同伴的苍老蛟首,吃到世间最美味食物后,头也不回的钻回深渊。 雪中烛来不及阻拦,眼看老蛟就要溜走。 这时。 “嘀嗒——!” 众女耳边忽然响起一道液体滴落声。 与寻常水滴不同,它似是粘稠无比的血液滴落声。 众人没看到的最上方,一口倒悬青铜小剑,血绣剑尖落下了一滴血,落在渊中。 于是。 老蛟在半空中静止停顿,身体开始衰老,化为枯骨,其余血肉飞速剥离出来,成为血色光团,涌向上方青铜小剑。 下方深渊争先恐后等待老蛟归来、争夺食物的恶蛟,也尽数衰老成白骨观,一道道血色光团涌往上方青铜小剑。 原本被老蛟龙吞下那一道紫雾纤瘦女君身影,飘落了下来,同样“一分为二”。 紫雾被从中剥离出来,化为一团,吸入深渊上方俯视众生、似无感情的青铜小剑内……吸收紫雾后,青铜小剑上的铁锈稍微消减了点,只是此刻无人发现。 半空中,仅剩下一道纤细女君的倩影,像羽毛般,缓缓飘落下来,被师姐们接住。 雪中烛突然抬头,怒眸直勾勾盯着那一口的青铜小剑。 青铜小剑纹丝不动,宛若死物,又像是俯视众生的观众,诸事与其无关。 某一瞬间,赵清秀听到了许多声音。 明明以梦夫人形态进入梦渊,没有声音能发出的,但她迷糊之中就是听到了。 耳边传来的师姐们手忙脚乱的关怀着急话语,她全都不记得了,脑海中一直响起不久前分开之际与檀郎温存时听到的温柔嗓音,其中一句、也是她笑的最开心的一句,依稀回荡耳旁: “绣娘等我,咱们一起去洛阳。” …… “大师兄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 浔阳王府,内宅废墟间。 谢令姜说完老天师遗留言语后,发现大师兄脸色有些不对劲。 欧阳戎低头不语,皱眉思索着什么。 “碗大……碗小……过剩的福缘……”他嘴中呢喃。 谢令姜讲完后,不解的摇头: “老天师不知为何说这话,不过也是夸大师兄你是福缘深厚之人,只是让你身边人注意,怕接不住你露出的福运……难不成是只禄位钱财?” 谢令姜眨了下眼:“幸亏我不入仕,也不要大师兄给钱财。” 欧阳戎抬头看了眼小师妹,细细端详着,有些出神发呆。 “大师兄看着我作何?” 欧阳戎忽然道: “走,咱们先撤离,去裴十三娘那边,和绣娘、婶娘她们集合,再出城,你去催下王爷,别耽误了。” “哦哦。” 谢令姜连忙转身,准备去催离闲等人,却发现大师兄脚步比她还快,径直经过她身边,往王府外面走去。 似是不等他们了,背影匆快。 (本章完) 第779章 饮冰斋惊变(来辣!) 第779章 饮冰斋惊变(来辣!) 欧阳戎快步走出内宅废墟的时候,离闲带着全家人与仆从们迎了上来,热切问道: “檀郎,准备走了吗,马车和重要行李都已备好。” 不用谢令姜特意去催,离闲一家人早已准备就绪,有韦眉、离裹儿这对雷厉风行的母女在,也不可能墨迹。 从欧阳戎道出“回京中策”起,他们就已经跃跃欲试了。 “嗯,走。” 欧阳戎没有驻足,怀抱剑匣,匆匆点头,径直越过他们,大步出门,骑了一匹快马。 看着他“像怀心事、没去客气”的背影。 离闲与离大郎面面相觑,离裹儿、韦眉侧目看向后方跟来的谢令姜。 似是询问他们刚刚是聊了什么事,使檀郎失态。 谢令姜也蹙眉不语,紧紧跟上。 离闲等人迅速跟随上去。 到了后门口,他们发现欧阳戎已经在马棚抢了一匹快马出门,朝浔阳坊方向奔去。 离闲一家人连忙上车,彩绶、顺伯等仆人也一块儿随行。 此前被假水贼关在外宅柴房中的丫鬟管事们全部放了出来,不过这次离浔返京,除了彩绶、顺伯等忠心耿耿的仆人外,都没有带。 谢令姜与陆压各骑一匹快马,护卫着离闲一家人藏身的马车,驶出了残损破败的浔阳王府。 街道空荡,行人很少,杂物横街,不时出现一些捕快辅兵匆匆走过的身影。 今日城中惊变连连:江州大堂颁布的封城戒严令、水贼攻陷浔阳渡、浔阳王府忽生大火…… 再加上,司天监与白虎、玄武禁卫的人手早上大部分都抽调去了双峰尖,城中守备空虚,眼下浔阳石窟那边又情况未卜。 此刻城中只剩下江州大堂自有的官兵力量,在勉强维持着城中秩序,几处城门依旧还在江州大堂官吏们手中,勉力支撑。 或许是年轻刺史依旧还在城中的消息被口口传开,或许是燕六郎依旧秉持欧阳戎手令在奔走维稳。 浔阳城中一些重要的官府政务结构还在照常运转,若是放在其它州县,这些滑头官吏早就作鸟兽散了……俸禄几钱啊,这么拼命? 即便如此,这勉强平衡下来的特殊氛围,也遭不住接下来浔阳石窟那边巨变产生的余波。 城中的明眼人们都在等待双峰尖那边最后的结果。 若是朝廷的司天监、两大禁卫们赢了,倒还好说。 若是天南江湖、匡复军反贼们赢了,那么浔阳城将面临一场板上鱼肉似的宰割,江州大堂麾下的维稳官兵力量是挡不住。 不过城中的大部分人都不知道,浔阳石窟那边的胜负结果,对于浔阳城和浔阳王府的影响却是相反的。 至少从此时此刻的形势来看,天南江湖反贼们赢了,对于浔阳王府的利益最大,不管是能借此理由回京,还是能灭了卫武、宋嬷嬷等政敌的活口。 不过最好的结果,当然是天南江湖与匡复军反贼们惨赢,这样的话,即使是他们赢了,对于守备空虚的浔阳城,也是无暇他顾。 说一句残酷现实的话,双峰尖那边的司天监女官、两大禁卫兵马等朝廷的王师,并不算是浔阳城百姓们的真正盟友。 这些来自洛阳与关中的朝廷人手,眼中的第一要务,是护卫圣人的金身大佛。 浔阳城这边,属于可以被小小牺牲的那个范畴。 否则就不会有卫氏死士假扮的三百水贼一路畅通无阻、突袭入城的“意外事件”了。 就像浔阳王离闲一家今早收到的那封密信上所言: 不上餐桌,就上食谱。 今日连浔阳王府都在被写好的那份食谱上,何况浔阳城百姓们呢。 没有代表浔阳城百姓最广大利益的人坐上“双峰尖”的那张餐桌,谁会舍得割弃自己打生打死博得的利益,去无私奉献。 单纯靠别人的恻隐之心吗? 今日局势就是这么简单,也是这么赤裸残酷。 裴十三娘的宅子位于浔阳坊边缘,位置在槐叶巷宅邸与浔阳王府路线中间,靠近浔阳城的主干道,不管是去浔阳渡,还是走其它城门出城,交通都很方便。 裴十三娘此前去过龙城县,最近又负责饮冰室商号在匡庐山的活动,对于欧阳戎事先规划的两条逃跑路线都很熟悉。 这也是欧阳戎此前将集合地点设在这里的缘故,可灵活应变。 谢令姜、离闲等人赶到裴十三娘宅子的时候,欧阳戎已经提前到了一会儿。 众人走进大院一看,发现欧阳戎没有进大堂喝茶,而是站在外面院子里徘徊,踱步等待,低头看不清表情。 裴十三娘正端手站在一旁,神色又怯又忧。 似是提前意识到了今日情形危机,这位丰腴美妇人穿了一身方便行动的男装,旁边随行的亲信丫鬟们也是如此男装打扮。 眼下,整个裴府都被重金聘用的忠心护院们戒严起来。 谢令姜、离闲等人到来,欧阳戎只是抬头看了眼,又继续踱步徘徊。 离裹儿四望一圈,发现没有槐叶巷那边的女眷,她朝谢令姜使了个眼色。 谢令姜其实不用她教,没有去打扰大师兄,已经走去,把裴十三娘喊到一边,低声问询: “怎么回事?” 裴十三娘难色道:“公子一过来,就问妾身,绣娘姑娘和甄大娘子她们来没来。” 谢令姜欲要开口,裴十三娘已经小声说: “哪有这么快,还没到约定时间,上午绣娘姑娘不见了,甄大娘子来找妾身,找寻了一阵,后来槐叶巷那边传来消息,说绣娘姑娘回来了,妾身带着侍卫,把甄大娘子亲自送回了槐叶巷宅邸,发现无虞,留了些侍卫在那里,就走了。 “妾身才刚回来没多久,公子就跑过来了……按理说,甄大娘子要和绣娘叙话,还要收拾行李,没这么快赶来妾身寒舍,妾身离开后的这点时间,她们光是一来一回的赶路时间都不够,不过妾身还是派人去催了,公子好像还是不放心。” 见她做的已算妥当,谢令姜抿嘴,没再言语,转过身子,走到欧阳戎身前,轻声问道: “是不是老天师的箴言有问题?大师兄是在担心绣娘妹妹,还是甄姨?” 欧阳戎往前走了几步,回头看了眼她。 旁边,离大郎小心翼翼开口,提了一件在场众人其实都很关心的事情: “檀郎,等会儿甄大娘子、绣娘姑娘她们来了,咱们一起出城,一起回京吧,虽然刺史职务不便离境,但是若有‘护卫重病藩王’进京的理由,倒不打紧,况且你还是修文馆学士,只要咱们中策施行,为你谋取京官不在话下,檀郎你也说了,离权力中心越近越好……” 欧阳戎缓缓停步。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欧阳戎立即转头,众人也侧目看去。 却见一个蓝衣捕头风尘仆仆的带着一队下属,步履矫健的进门。 “明府,您回来了!双峰尖那边情况怎样?” 是燕六郎,带人前来汇合。 谢令姜、裴十三娘等人顿时松了口气。 燕六郎发现气氛不对,同时瞧见明府眼底隐约失望之色,好奇问道: “大伙这么看我干嘛?明府怎么了,是在等谁?” 他不禁回头往大门外瞧了瞧。 无一错一首一发一内一容一在一一看! 下一霎那,感觉旁边一阵旋风经过。 燕六郎定睛一看,是欧阳戎越过了他,埋头飞速奔向门外长街。 “明府这是去哪?” 欧阳戎直接夺了燕六郎骑来的黑马,青衫跨马,朝槐叶巷宅邸奔去。 后方好像有谢令姜、燕六郎、离闲他们追来,欧阳戎没有管。 他一袭青衫,黑马疾驰,掠过长街,风驰电掣,来到熟悉的槐叶巷街道。 还未抵达宅邸,就遇到一队急匆匆的人马,由王操之带队,像是从槐叶巷宅邸那边刚出门。 双方撞面,一齐刹车。 儒衫青年用力拽鞭,黑马嘶吼,高高扬蹄,还未落下,马上青年已凌然出声: “绣娘她们呢?” 王操之苦丧着张脸,欧阳戎看见时,心中已经咯噔一声。 待到王操之紧张结巴的话语,落在他耳边,更是如同空谷投石,久久回荡: “姐、姐夫,绣娘姑娘人不见了,半时辰前还在饮冰斋院子里的,有丫鬟送吃的过去……甄大娘子和叶姑娘正在找……叶姑娘说,绣娘姑娘消失前有她师门那边的人光顾过……欸欸,姐夫!” 王操之话说到一半,欧阳戎已经丢下马鞭,甩开了他,闯入家门。 欧阳戎没再隐藏丝毫修为,飞檐走壁,疾如闪电,赶至饮冰斋院子。 只见院门外面守着一大堆熟悉的丫鬟,都是婶娘身边的,此时皆低头噤声。 不等她们反应过来,欧阳戎已经瞬发跃过,冲进院中,刚进门就看见,院中三人,在石桌边,一立一蹲一躺。 躺在地上的是婶娘的贴身丫鬟半细! 她似是昏迷,倒在石桌旁边地面上,袖口有些血污。 似是摆在桌上的碗具落了一地,新罗婢周身地面上满是碎瓷片与四溅的茶水液体,这些茶叶水渍中,隐约还有些细碎面条,破碎瓷片将她的手掌割破。 饮冰斋的书房、卧室等地全都整齐完好,唯有院中石桌边一片狼藉,配合着某只秋千在风中的晃荡不停,一齐倒映在了欧阳戎缩了缩的幽黑瞳孔中。 叶薇睐蹲在半细旁边,在关怀搀扶,掐她的人中。 甄淑媛站在一旁,抓手帕的十指紧揪,玉脸铁青。 “檀郎!” 甄淑媛、叶薇睐都发现了停在门口的欧阳戎,几乎是整齐的喊了声,语气中带着哭腔与……愧疚。 看见这一幕,欧阳戎的脚步反而慢了下来。 他缓步走到三女近前,低头看了看她们。 半细被渐渐唤醒,眼缝张大,发现面前众人的目光,她慌张四望,小脸哭皱,悲伤泣声: “呜呜呜公子……都怪奴婢,奴婢无用,没有拦……奴婢真是个废人呜呜呜……” 啜泣声回荡院中,话语断断续续,哭急到话都说不利索了。 看着半细这副垂涕悲惧、胡言乱语的模样,都不用听完她后面话,甄淑媛、叶薇睐二女的心已经如坠冰窟。 她们有些不敢去看旁边的檀郎了,此时此刻万分害怕看见他的神色反应。 然而,等了片刻,二女奇怪的发现,旁边的儒衫青年格外安静, 欧阳戎蹲下,右手捏袖,擦拭半细的脏污脸蛋,目视着她,一脸平静的开口: “不急,慢慢说,不用怕,我在呢,你把你看见的全部道来,不要遗漏一点。” 半细愣愣看着欧阳戎,呜呜咽咽哭了一阵子,终于喘匀了气,带着哭腔道: “公子呜呜呜,绣娘姐姐有个熟人来了,进了院子,奴婢听薇睐姐姐吩咐,送了面条和茶水过来,在饮冰斋外面老实候着,想等绣娘姐姐送客呜呜呜。 “起先还好好的,院子里没什么动静,应该是在吃面喝茶,可是等了一会儿,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道绣娘姐姐头顶白簪子的特殊声音,奴婢觉得有点奇怪,刚靠近院门,接着就听到了茶杯和面碗落地的响声。 “奴婢心忧,推门而入,仔细一瞧,看见绣娘姐姐已经晕倒在桌上,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位古怪赤脚的白裙小娘,正要抱她走人,奴婢哪里能让,薇睐姐姐特意叮嘱过的,要看好绣娘姐姐,奴婢过去拦人,想抢回绣娘姐姐,那白裙小娘力气出奇的大,强横推开了奴婢,奴婢急红了眼,大声喊人,下一刻,后脑勺吃疼,眼前一黑,不记得事了……” 叶薇睐眼眶泛红,脑袋深深低埋: “檀郎,奴儿送绣娘姐姐回饮冰斋时,听到奇怪铃铛声,又嗅到陌生味道,绣娘姐姐找理由支开了奴儿,奴儿大致猜到是她熟人来了,不便打扰,却又担心,便让薇睐送面送茶,算是代替檀郎礼貌接待,本以为来客会懂礼数,不敢无礼,岂知会如此……” 叶薇睐说到此处,哽咽难言,与委屈哭诉的半细一起流下清泪。 欧阳戎默不作声,环视一圈左右,突然站起身,走到石桌边,他弯腰在一处不起眼草堆里,捡起一物。 一根染灰的冰白玉簪子。 (本章完) 第780章 消失的绣娘 第7八0章 消失的绣娘 半细和叶薇睐讲话的时候,谢令姜、燕六郎、离闲一家人其实已经陆续赶到。 众人在饮冰斋院子外默契停步,没有进门,只是透过门扉,看着站在院中央的欧阳戎背影。 全都沉默不语。 欧阳戎捡起冰白玉簪子,其它人看见,他微微低头,取出一方手帕,擦了擦簪子上的灰。 手帕洁白底色,沾了干涸血污……欧阳戎此前在主石窟高台上,用它擦拭过,证人钱晨被卫武当众灭口时、飙溅到青衫上的喉血。 眼下,他用它擦簪子。 甄淑媛、叶薇睐离得最近,看见檀郎抓簪子的那只手,手指正捏到了发白。 “珑玲……” 冰白玉簪子被转动,发出了响声。 半细忙不迭支起身来,说: “公子,就是这根簪子发出的响音!绣娘姐姐走路很轻,平日除非风起,簪子都是不响的,也是院内簪响,才引了奴婢去瞧,才发现了她昏倒被人掳走。” 她手掌撑地,不知是不是又压到碎瓷片,伤口血流不止,半细疼的握拳,此时又泪水糊眼,便下意识抬起血手去擦拭泪眼。 叶薇睐连忙抓住半细的伤手,为其包扎处理。 甄淑媛盯着冰白玉簪子看了会儿,自怨自艾的说: “檀郎,都怪妾身,回到家中,没有立马去找绣娘,马虎大意……” 叶薇睐忍不住替甄淑媛说话,满怀内疚: “不怪大娘子,按照半细所讲,还有茶凉时间推断,绣娘姐姐被人掳走的时候,甄大娘子才刚到家,怎么也来不及赶来,反倒是奴儿我,粗心大意,不该让半细一个人来,奴儿也该过来守着才对,都怪奴儿,愧对檀郎……” 欧阳戎默默听着甄淑媛、叶薇睐争相顶锅。 低头看了眼冰白玉簪子,他又看了看坐在碎瓷片间怯弱哭泣、手掌流血不止的自家丫鬟。 这位儒衫青年,此刻表现的有些古怪,轻笑点了下头,嘴里自语: “不上餐桌,就上食谱吗……” 院内外,除了泣声,此刻寂静一片,众人都听到了。 离闲等人默然。 哪怕他们来得晚,没听全,但是院中场景,加上檀郎女眷们的只言片语,已经将某件事情大体勾勒出来了。 绣娘在冰白玉簪子响起的那一刻,在院墙后面发生了什么,似乎也很明显了。 此刻无人敢开口打扰院内静立的欧阳戎。 谢令姜也不敢去,其实她能想到的真相更多,比离闲一家人更接近理解大师兄的情绪。 更加深刻理解这句“不上餐桌,就上食谱”的意思。 因为欧阳戎此前让绣娘带话给她二师姐的事情,在王府内宅废墟相遇时,有和谢令姜说过。 那位白衣赤脚的小娘,很明显就是绣娘的二师姐,前来饮冰斋找绣娘,而绣娘当时支走叶薇睐后,肯定有把大师兄的那些传话,都与这位二师姐说过的……然而眼下,却依旧发生了院内这一副凝重局面。 某道翻腾的情绪,谢令姜感同身受。 她蓦然走进院中,来到半细身边蹲下,检查了下半细伤势,她站起身,来到欧阳戎面前,抓住他的手腕,低声道: “半细受了些皮外伤,脑袋那记重击,修养一阵就好,不算严重。” 欧阳戎手攥冰白玉簪子,不言。 离闲等人相续进了院子,陆压去了围墙边,绕了一圈后返回,朝欧阳戎认真道: “墙上有几处脚印,是翻墙走的,同属一人,不过印记踩的略深,是怀抱一人,走的也挺急。” 燕六郎也走到欧阳戎身后,耳语道:“明府,卑职已经让下面人去查了,重点监督星子坊那边,若有绣娘姑娘的行踪消息,会第一时间来报。” 儒衫青年似是回过神,收起冰白玉簪子。 传来的平缓话语,让院内外寂了寂。 “多谢诸位,不好意思浪费大伙一些时间,王爷,小师妹,陆道长,你们该走了,裴十三娘已经备好船只,从浔阳渡出发,去龙城,嗯,老天师的箴言还是很准的,听他的,就走龙城路线。 “婶娘,薇睐,帮半细处理下伤口,然后按原计划来,行李都准备好了,那就跟王爷一起,随船去龙城县,到了龙城再看情况定夺,最好分道扬镳,先回南陇老家,随后等我的消息。” 欧阳戎收起簪子,转过身,脸色已经恢复平静。 像是无事发生一般,冷静安排起众人的行动路线。 可是谢令姜、离闲、离裹儿、甄淑媛、叶薇睐等人见状,丝毫没有吃定心丸的轻松感,反而脸色担忧凝重。 因为欧阳戎话里话外虽然安排妥当了众人,但是对于他自己的去留,已经隐隐说出来了。 “小师妹,陆道长,此行务必保护好王爷。” 众人欲言又止的视线下,欧阳戎回过头,瞅了眼背后扶刀侍立、默认留下的燕六郎: “六郎收拾好东西,点些人手一起走,沿途保护好王爷,送达洛阳。” 燕六郎眼睛微瞪,旋即用力摇摇头: “明府,卑职现在哪也不想去,只想留在浔阳城,非常时刻,卑职是江州参军,有维稳职责,岂能临阵脱逃,弃满城百姓于不顾。” 欧阳戎不理他,继续安排,朝离闲、离裹儿等人有些温声的说: “六郎性子虽急,但做事是一把好手,可以独当一面了,若是执行中策成功,王爷需要用人,可以让他来。” 不等离闲等人急色为难,燕六郎已经率先急道: “明府,您不走,卑职也不走,您去哪,卑职就去哪!洛阳那边的荣华富贵,我燕无恤不想要,今日浔阳城的事情要紧,明府,您就让卑职留下吧,卑职没求过您,只求这一次。” 他的语气坚定诚恳。 欧阳戎偏头看了眼此前从未违逆过他安排的蓝衣捕头。 院内外一双双眼睛看向了沉默中的欧阳戎。 或许是有燕六郎带头开口,其它人不再有顾虑,纷纷直言起来。 离闲担忧问道: “檀郎,你不跟我们一起回京吗?” “王爷先走,在下有点事要处理,暂时不能随行,还望王爷恕罪,有小师妹、陆压道长,王爷大可放心出城。” 离闲却穷追不舍的问: “檀郎,你留下是要作何?是这位绣娘姑娘的事吗,檀郎有把握能追回吗,那云梦剑泽好像并不好招惹……” 欧阳戎置若罔闻,转过身,朝凝视他的甄淑媛伸手: “婶娘,容真送你的那串十八籽还在吗,绣娘应该没来得及和你说吧,借侄儿一用。” 甄淑媛盯着侄儿平静脸庞看了会儿,沉默转身,去取十八籽。 场上众人与甄淑媛一样,瞧见了某人的态度,他们反应不一。 谢令姜微微低头,看着桌边的一地狼藉: “大师兄,咱们是一起从龙城出来的,早有约定,同进退共富贵,要走就一起走,要留就一起留。 “你若实在想去寻人……去寻绣娘妹妹,咱们可以商量的,千万不可独自行动,哪有咱们跑路,你一人去面对的道理? “这样如何,咱们可以在龙城那边等你,不耽搁。” 韦眉也低声规劝,换了个角度: “檀郎,从目前情形看,你留下其实做不了什么事,江州大堂那边,有燕六郎留下维稳已经够了,他可以留下,但你冒险留下,其实是在浪费才能……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虽然从职责上来说,你是江州的父母官,但是你的才能应该用在更大的舞台,例如洛阳,那儿才是你施展拳脚的舞台,能惠及更多黎民百姓,不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这位浔阳王妃叹息一声,声音偏柔道: “檀郎,跟我们一起走吧,绣娘姑娘的事情,总会有解决法子的,暂且搁置也未尝不可,其实从这位半细姑娘只是昏倒,未受什么伤害便可看出,绣娘姑娘那些师姐们还是懂点分寸的,或许有些傲慢,但也不是完全撕破脸皮,不懂礼数。 “绣娘姑娘的师门那边,总不至于会伤害到她,等咱们回到神都站稳脚跟,实力扩充,也方便后续与云梦剑泽谈话,这叫从长计议,远好过像现在这样,做砧板鱼肉,难挺直腰杆……” 韦眉忽然转头,拉扯离大郎袖口: “大郎,你怎么看?” 作为好友,韦眉觉得离大郎的话,欧阳戎或许会听,于是便向长子使了使眼色。 哪曾想,离大郎低头不语,没有开口迎合。 韦眉柳眉倒竖,伸手去掐他腰肉。 离大郎侧身躲了下,瓮里瓮气道: “虽然我也想檀郎跟咱们一起回京,但是檀郎之事,我没资格教,男女之情上的事,我都还有些迷糊呢,檀郎肯定比我好……阿母,我们能考虑到的,檀郎自然都能考虑到,何须再劝。” 韦眉瞪眼,去敲离大郎板栗:“臭小子,你……” 众人规劝欧阳戎的时候,离裹儿绕着石桌转了一圈,突然回头: “你说,你是先听到白簪子响声,后听到茶碗破碎声,才进院子的,那落在地上的这根白簪子,是你和那位白衣小娘拉扯绣娘的时候扯掉的,还是你进院门的时候,它就已经掉在地上的?” 离裹儿语气冷静,院内众人怔了下,反应过来,她是在问半细。 半细正在被叶薇睐小心翼翼的包扎伤口,小脸有些茫然之色: “什么?” 离裹儿俏脸蒙着白色薄纱,看不清脸色,她换了个问法: “你有没有亲眼看见,绣娘姑娘被那位白衣小娘出手弄晕?” 半细摇摇头。 离裹儿又问:“那你在院外的时候,有没有听到其它一些声音?疑似白衣小娘出手的动静声?” 欧阳戎看向了离裹儿。 半细皱眉,似是细思了好一会儿,摇摇头: “好像没……奴婢忘了,没注意过。” 离裹儿转过头,与欧阳戎笔直的对视,轻声说: “关键线索太少,都是推断,但也不能排除是某种意外发生的可能,你也得考虑到。” 离裹儿说到这儿,停顿了下,看了看欧阳戎平静笼袖的姿态,轻轻一叹: “你没遗漏这点可能,当然是最好的,嗯,不管如何,直接打晕你家丫鬟,不留一言的就把人带走,确实太过傲慢、藐视人了。” 场上,除了离大郎,优柔寡断的离闲,还有叶薇睐等不发表意见的女眷外,其他人皆是劝阻。 欧阳戎笼袖垂目。 这时,甄淑媛终于返回,递给欧阳戎一串十八籽佛珠 欧阳戎接过十八籽,环视一圈众人,忽然将琴状剑匣递给了燕六郎。 后者愣了下,连忙喜悦接过,站在欧阳戎身后,为他捧匣。 欧阳戎对除燕六郎以外的众人道: “在龙城县,可以等我一日,十二个时辰,我若未至,你们立马走人,回京的回京,回南陇的回南陇。” 众人当然听懂了欧阳戎的意思,皆面露担忧之色。 欧阳戎招手唤了下门口正在安静等待的裴十三娘,朝她走去,似是作最后的吩咐。 离闲身影不由的有些佝偻,神态患得患失,有些失了主心骨模样: “檀郎,你不在,本王进京也不踏实,没有你神机妙算的计划步骤,总觉如履薄冰,夜不能寐……” 走向院门口的欧阳戎陡然转身,大声道: “王爷,改变人生的事情,你必须要冒险;意义非凡的事情,大多是碰巧发生;只有不重要的事情,才有周全的计划!” 离闲恍惚的立在原地,众人凝眉,也低头咀嚼。 欧阳戎大步往前走。 谢令姜眼神定定的望着大师兄修长的背影。 此句赠言,大师兄好像不只是说给离伯父听的。 韦眉还欲再劝,谢令姜临阵倒戈: “就让他去吧,我们不要拖后腿,立马走人,乘船去龙城。” 连谢令姜都如此表态,其他人不好再劝,只好执行,开始迅速撤离。 撤退离去前,谢令姜来到欧阳戎身边,默默从腰间取下一枚护身香囊,递给了他。 红裳绝色女郎转身走人,没留下什么矫情关心的告别语,只留下一句简单叙述: “这香囊是生辰宴上绣娘送我的见面礼,里面有一支红签,明明是她求得的,她也很喜欢,却偏要赠我……你把她找回来,把签还给她,她的签,我受之有愧。” 欧阳戎打开香囊,抽出一支折叠成四四方方的红签纸,有些眼熟。 正是当初绣娘托他打开念咏、他却按捺不动谎报签王的那支姻缘签。 欧阳戎安静的打开红纸。 只见纸上签词: 佳偶耶?神仙美眷也。夫复何求? 解签:对对佳偶,神仙美眷,百年偕老,无须再觅良缘! 正是姻缘签第一签。 签王。 第781章 全是炮灰? 第7章 全是炮灰? 离闲一家、谢令姜、陆压; 甄淑媛、叶薇睐、裴十三娘……全都走了。 人去院空。 院中只剩下儒衫青年和蓝衣捕头的身影。 手中红签纸已经被打开,欧阳戎低着头,瞧不清神情。 燕六郎看见明府默默迭好红签纸、收入袖中的动作。 蓝衣捕头往前走了几步,在院门口最后一节台阶上坐下,怀抱腰刀,坐姿端正,面朝欧阳戎,安静等待。 欧阳戎忽问: “不想升官了?” 燕六郎想了想,如实答道: “想,但不痛快,明府,就这么离开浔阳,跑去了神都,不痛快,很不痛快。” “哪里不痛快?” 燕六郎壮着胆子说:“哪都不痛快!就和狼狈跑路似的,走的真不得劲,有口气憋在心里。” 他伸手摸了摸腰,没摸到酒,今日也没时间摸鱼喝酒,只好做罢,可话语却再难憋住了,一股脑倒出: “明府,卑职和您这样坚韧不拔的人不一样,没什么远大志向,就是极爱面子,还容易意气用事,硬要好话自夸,那就是有点侠气,老爹以前就这么说我的,我很不服气。 “他说我这样的小子,跑去闯江湖,八成就是当炮灰的命,得在小县衙门摔打几年,鼻青脸肿才够,然后就老老实实娶妻生子过日子,在衙门混吃等死,把家里这份祖传的县衙肥差给传下去。 “可是这一切,从在龙城遇到明府您开始,就变得不一样了。” 燕六郎两指捏了捏这身参军官服的胸口布料,咧嘴一笑,露出一排大白牙: “我当了江州司法参军哩,放在龙城那个小街坊里,是顶大顶大的官,州官加成,可与龙城令平起平坐,前些日子我穿这身官服回去,街坊邻居都夸我有出息,老姐们也说我福星高照,老爹抽了几口旱烟蹲在门口盯着我,半响才冒出一句话,让我紧跟贵人,在江州好好干。 “但是明府,其他人的夸,我或许心底还会暗爽臭屁一下,但是听到老爹的话,瞧见他鬓角难遮的白发,虽然做了比他大得多的官,可我心里其实没有什么打脸快感,反而那一刻,突然发觉,老爹当初说的确实对,真他娘的对! “就是个毛头小子,就是当炮灰的命,无非是大炮灰还是小炮灰的区别,无非是时间问题,老爹说的没错,可是,我也不打算改了,我也…没多难过,没多沮丧。 “去他娘的难过沮丧!” 燕六郎手掌拍了拍官服上的灰,指了指院子外面: “明府,我,燕六郎,江州司法参军,今日却眼睁睁看着那些狗娘养的假水贼抢占渡口、驱赶百姓、烧毁官署,罔顾王法!把我手下的弟兄当作羔羊去鞭赶!把繁华热闹的民众长街毁的一地狼藉!把我治下的地盘搞得乌烟瘴气、人心惶惶! “我燕六郎读书少,没明府这样文曲星的才华学识,也没有王爷那样天潢贵胄的隐忍气度,不懂什么朝廷大局、离卫党争、帝心莫测!” 蓝衣捕头狠狠抹了一把脸,高高昂着脖子道: “我只知道,有一群狗娘养的,正在我的地盘四处蹦跶,目无王法,逍遥法外!我只知道,有一群从神都来的人,和一群自称天南江湖来的人,在把咱们江州大堂当作臭窑子,要进就进,要丢就丢,满城百姓如何,毫不在乎!我只知道,他们都是一群狗娘养的,搁那儿狗咬狗,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全都欠操!” 欧阳戎看着他。 燕六郎缓了会儿,认真问: “明府今日也是这样的滋味吗?卑职听陈幽说过,您是从浔阳石窟那边回来……您是不是对那边失望透顶了?” 欧阳戎不答,望了望空荡荡的院子,东南角有一架寥落的秋千,在风中晃荡。 燕六郎的声音传来: “明府,这些话,卑职之前去裴十三娘院子集合的时候,就想说了,当时就不想走,而且卑职知道,明府一定也是不想走的,卑职清楚明府的为人,卑职憋在心中的这口气,明府只会有更多,不会更少,绣娘姑娘的事情,其实只是个引子,回来冷静安排浔阳王一家离开,也只是出于明府的责任心,强忍着罢了。” 欧阳戎忽然站起身,往饮冰斋外面走去,经过燕六郎身边时,丢下一言: “拿好剑匣,跟我来。” 燕六郎顿时振奋起了精神,挎好腰刀,抱起剑匣,立马跟了上去,目光炯炯的盯着欧阳戎的修长背影。 像是海上漂泊的深夜旅人看见了一座灯塔。 二人一路经过幽静的长廊,燕六郎紧抱剑匣,途中望了一圈四周,看见人去楼空的院落,他呢喃感慨: “明府,就剩咱们俩了。” 欧阳戎突然回头: “俩人不算多吗?” 语气十分认真。 燕六郎怔了下,旋即抬手抹了把脸,重重点头,笑容灿烂: “多!” 顿了顿,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吸了下鼻子,别过脸去: “只是卑职又想到了当初在龙城的时候,灭恶霸柳家的那一天,父老乡亲都在,那时真是激昂慷慨啊,身边全都是人……那时阿山兄弟也在,只是……他冲的太快了,先一步走。” 蓝衣捕头又嘀咕了一句无数次重复的话:“要是阿山兄弟还在就好了。” 儒衫青年顿了顿足,继续前进。 燕六郎看见明府伸手入袖,摸出一方青铜面具,又缓缓塞回,目视前方,轻声说道: “他在呢。” 二人来到槐叶巷宅邸门口,一匹熟悉的枣红色大马停在外面,拉着一辆马车。 是冬梅,与欧阳戎这两年在浔阳城内常乘的座驾。 马夫阿力不在了,欧阳戎吩咐的,跟着甄淑媛、叶薇睐等女眷一起走了,但是贴心的留下了马车和冬梅。 与过往无数次一样,欧阳戎三步两除二,熟络的登上了马车,在车厢内的原位坐下,从六郎手里接过的墨家剑匣,横置膝上。 有变的是,这次是燕六郎充当车夫,亲自驾马。 “明府,咱们去哪?” “江州大堂。” 蓝衣捕头扬鞭,“吁”的一声,马车前进,驶入了外面的寂寥长街。 燕六郎抽打马鞭,回头爽朗自嘲一句: “明府,卑职很想和老爹说,能跟在明府身边,哪怕继续做炮灰,也真他娘的痛快,真是值了!” 车帘后面传来欧阳戎的平静嗓音: “记住,你不是炮灰,我也不是炮灰,没有人是炮灰,发明炮灰这个词污名咱们的人,是和今日在浔阳做局的那批宵小,同一类的人。” “彩!” 燕六郎怔了下,重重点了下脑袋,扬鞭而去。 马车沿着浔阳城的主干道,驶向江州大堂。 主干道临近江水,今日晴空,江风清爽,这种天气,往日的长街定是繁华无比,商贸络绎不绝。 可今日,却是一片狼藉寂寥,不见百姓身影,偶尔只有逃奔的富贵人家马车掠过,这些马车大多数来自修水坊。 此刻浔阳城中,有能力出城的,都是权贵富豪人家,他们的消息也灵通,知道今日局势不妙,连浔阳王府都被一把大火烧了,有权有势的大多是识时务的聪明人,不会全部去押注江州大堂或者浔阳石窟那边的朝廷力量,能溜则溜,先跑出城,观察下局势先。 至于来自年轻刺史的封城戒严令?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拦不住。 封城戒严,是出于维稳目的,同时城外也确实危险莫测,这是集体利益。 但是,对于一些富人权贵,却骨子里漠视这些的。 他们有特殊路子,可以偷渡出去,也相信出城后能跑掉。 对于这些人的动静,江州大堂当然知道,燕六郎也咬牙切齿,但是堵不住,现在也不是收拾他们的时候。 眼下能守住城门与浔阳渡,已经是尽全力了,没空去管这些“到处打洞逃跑的老鼠们”。 反正生死自负,同时也得承担,日后年轻刺史与江州大堂追究违背戒严罪责的后果。 而浔阳城内的大多数普通老百姓们,没有这种跑路渠道,只能默默待在家中,遵守戒严,维护全城的集体利益。 只能祈祷本州官府靠谱,祈祷浔阳石窟那边的朝廷力量能回来尽快稳定大局……愿望朴实。 不时的有权贵富贵的马车经过长街,方向无非是浔阳渡或者匡庐山那边,与欧阳戎去往江州大堂的方向相反。 欧阳戎的马车,在这股出城逃窜的车流中,十分显眼。 逆流而上。 其实有不少有心人,都认出了欧阳戎的马车。 知道这是那位年轻的江州刺史的车驾。 主要是燕六郎带着一队捕头围在车边,认识燕六郎这位司法参军的人更多,自然也能推测车中人身份。 年轻刺史没走,真的还在城中,似乎还要去往……江州大堂那边? 有人看到了,装作不知,继续逃窜。 也有人默默的看着。 例如长街两侧家家户户的百姓门扉后面的那一双双眼睛。 皆在目送年轻刺史逆流而来的车驾…… 马车内,欧阳戎此刻的心思全在功德塔上,没去在意外面的那些人心是非,那些“噪音”。 其实从王府一众人与槐叶巷宅邸女眷们撤离起,他耳边就有一连串的清脆木鱼声响起。 是功德值在增长。 功德:六千三百一十九 功德塔内,欧阳戎站在小木鱼前,低头检查。 若没记错的话,回浔阳城前,功德还是五千五百余的。 这次安排后手救王府与女眷们出城,短时间内涨了八百余功德,算是颇丰了,直接帮他突破了六千功德大关。 欧阳戎面色不惊不喜,离开功德塔前,回头望了一眼寂静不动的福报钟。 青铜古钟没有动静。 欧阳戎本就不抱期待,毫不拖泥带水的正过脑袋,同时脱离了功德塔。 马车中,他睁开眼,第一眼看见了妙思的小脸。 不由皱眉。 “你干嘛?” 小墨精不知何时,跑出了袖子,爬上了欧阳戎肩膀,侧着头好奇的打量刚刚“闭目养神”的欧阳戎。 “小戎子,你刚刚睡着了?嘴里嘀咕什么呢?” 欧阳戎板脸,伸手: “墨呢?” 妙思不慌不急,继续两手抱胸,歪头看着欧阳戎,问道: “小戎子,谢丫头他们走了?怎么不带本仙姑一起,你是不是故意的?” 欧阳戎反问:“女仙大人怕了想逃?” “怕?本仙姑才不会怕,告诉你,本仙姑见过的仗势多的很哩,有些大仗势,你听都没听过。” 他礼貌问:“梦里见的?” “?” 自从认了欧阳戎这个“新跟班”,妙思经常会生出一种咬死他的冲动,就是觉得他这张脸格外欠扁。 “哼,懒得和你费口舌。” 妙思抱胸,气哼哼道:“反正本仙姑不怕,留就留,本仙姑倒要看看,你今日能拿出什么仗势出来, “你上次用光灵墨,和本仙姑说胖揍了那群云梦女君,本仙姑怎么就这么不信呢?那你等会儿让本仙姑再开开眼界,呵,可别是你自己屁滚尿流,慌张逃窜,本仙姑可丢不起这个人,到时候必与你划清界限,你自己丢人去。” 欧阳戎反问一句:“你先跑路?” 妙思小脸一黑。 欧阳戎突然伸手,把她藏在背后的灵墨竹筒抽出。 “就一筒?” “一筒还不够,你又不是儒门炼气士,要求这么多干嘛?” 欧阳戎把幽怨连连的小墨精塞了回去。 符纸与笔都是事先准备好的,欧阳戎用剑匣作为桌子,垫在下面,开始执笔制符。 途中,也不知是不是马车颠簸缘故,他执笔的手掌,停顿了几次。 欧阳戎袖中立即弹出一颗女冠小脑袋,小墨精不忘第一时间赶来现场嘲笑: “小戎子,怎么这么拉啦,手不稳?是心不静啊,果然你是怕了。” 欧阳戎不理,闭目深呼吸一口气,休整片刻,他再度睁开眼,开始继续凝神画符。 这一次,他画的很快,少顷,一张崭新完好的红黑符箓落在手掌中。 妙思有些诧异的瞧了眼能把情绪迅速调整好的儒衫青年。 她撇了下嘴,没有去夸,缩回小脑袋。 马车抵达江州大堂。 来到正堂,欧阳戎召集剩下的官员。 元怀民不在。 有部分官吏依旧坚守岗位,不多,十来人,主要是被燕六郎与陈幽两位参军组织团结起来的。 还有个别官员,在欧阳戎正堂开会之际,陆续赶到,似是才刚收到消息……对于这些,欧阳戎当作没看见。 能“后知后觉”的来,已经够了。 眼见能来的都来了,欧阳戎开始一一询问,听取完汇报。 “明府,新州狱大牢那边,原本抓的反贼嫌疑犯,都被人莫名放走了。” “承天寺那边也是,那个一指禅师也不见了,此前关着的人都被放跑了,听寺僧说,有一个赤脚白衣女子出没。” 欧阳戎听到这些消息,欧阳戎脸色如常,似是早有料到。 “李鱼呢?”他问。 “不在寺中,还在找。” 欧阳戎环视众人,问: “有没有这个赤脚白衣女子的踪迹?” 陈幽严肃汇报道:“半时辰前,星子坊有人有看到她身影出没,但不知去向。” “明府!” 就在这时,燕六郎突然赶来,抱拳汇报; “咱们的人,在星子湖小院那边,发现了方家姐妹踪迹!她们好像还在院中没走。” 欧阳戎微微偏头。 (本章完) 第782章 方家姐妹的善意劝诫 第7八2章 方家姐妹的善意劝诫 “好,先别打草惊蛇。” 燕六郎发现明府的反应很平和,小事一般摆了摆手。 前者微愣,停在门口。 欧阳戎回正了头,听完各级官员讲完城内情形,沉吟片刻,做了些安排部署。 主要是给在场所有人都布置些任务,让原本濒临鸟兽散的官署机构,维持最基础的运转,保持下方各级消息渠道的通畅。 正堂内,原本一众官员之间,正弥漫着某种淡淡的低落气氛。 然而,在欧阳戎一一安排过后,众人像是找到了一些方向,稍微重燃了些热情。 其实,有不少在场官员,对于此刻城内局势和浔阳石窟那边的情形,一知半解,有很多话想问的。 甚至有些心直口快的,还想脱口问问欧阳戎,安排的这些事,眼下还有用吗,还有意义吗? 然而,在看见年轻刺史波澜不惊、冷静沉着的脸庞后,都稍稍按捺了下来。 欧阳戎也没有解释这些安排,部署完毕、让众人退下前,他突然问了问几个小透明官员的姓名。 后者们受宠若惊,行礼报号。 欧阳戎重复念了句,像是记住了,还环视一圈全场,扫过众人一张张面孔,才平静端起热茶,示意这场简短会议的散会。 一众官员面面相觑,纷纷告退,散会的气氛也稍微奇异,被问了名字的几位小透明官吏,脸色或严肃,或跃跃欲试,其它官吏也面色若有所思,认真的返回岗位…… 正堂内只剩下欧阳戎身影,门口垂手静立的燕六郎,见欧阳戎淡定的放下了茶杯,小步走了进来。 蓝衣捕头小声问: “明府,您这番安排,难道有何深意……” 眼见心腹跟班的燕六郎都脑补起来,欧阳戎又举杯,抿了口茶。 答案是没啥用。 可越是危机时刻,信心越比金子贵重。 硬要说深意,那就是保证下面人的手边都有事情做,人一旦有事情做,忙碌起来,其实省去很多胡思乱想与内耗烦恼。 欧阳戎看了眼正堂内的某个副手空位,问燕六郎: “有元怀民的消息吗?” “尚无,按照承天寺那边的僧人、还有守城卫兵所言,元长史早上出城,去了浔阳石窟,就没再回返。” “和李鱼一样,继续去找。” “是。” 欧阳戎突然站起身,拍拍袖口,去抱起一旁闲置的剑匣,走出门: “去星子湖小院那边。” 燕六郎脸色一凝:“是。” 二人出门,少顷,马车驶出了江州大堂,依旧是燕六郎充当马夫驾车。 马车缓缓驶向星子坊。 路上,燕六郎忍不住回头问: “明府这么相信李鱼没有走?现在情况看,那位云梦二女君将城内咱们原先缉拿的线人全部放出来带走了,若是找到他们去向,确实有可能追到鱼念渊……明府觉得李鱼是个突破口?” 欧阳戎不答,沉吟片刻,忽问: “此前有一段莫名琴声,使很多炼气士显形,六郎,你和下面的人,当时有未观察到城内出现多余的灵气光柱?除修水坊那边外,有没有冒出大量红紫光柱的地方?” 燕六郎细思片刻,摇头: “没有过于显眼的,除了修水坊王府那边的异象,卑职只在星子坊那边见到一道灰黑色的光柱,琴声消失便不知所踪了。” “灰黑色……”欧阳戎呢喃了下,再度确认:“没其他的了?包括城外其它一些方向?这道琴声的奏效范围是方圆百里。” 燕六郎摇头: “禀告明府,现在城中已经没有司天监女官与禁卫将士,除去已经确认的假水贼炼气士、王府炼气士的光柱外,城内确实没有多余光柱了,卑职有让人记录。 “城外的话,只有双峰尖方向,石窟那边有不少红、紫光柱冒出,应该是容真女史、宋副监正她们的。” 欧阳戎微微皱眉。 燕六郎小心翼翼问: “明府是觉得,这批天南江湖反贼在城中或附近,有个隐蔽的大本营?鱼念渊是把绣娘姑娘带去了那里?” 欧阳戎眯眼道: “已知,雪中烛、鱼念渊她们今日一定会对东林大佛下手,既然是突袭,结合云梦令的发放,这次人手不会太少,必然有一条隐蔽的突袭路线,而且不管之前是藏得多远,到现在这个节骨眼,也必须靠近石窟了,不然怎么攻入石窟? “但是截至目前为止,这些天南反贼们都没有暴露行踪,双峰尖守军还没有和她们打起来,这不合常理。” 燕六郎凝眉问道: “明府,会不会是她们事先料到了琴声,有什么隐蔽的法子?” 欧阳戎没有应和,有些出神的呢喃:“方圆百里范围……方圆百里……” 他突然抬头道:“带浔阳地图了吗?” “卑职带了一副。” “给我。” 燕六郎取出一份地图,塞进马车中,欧阳戎接过后直接摊开,低头打量起来。 他手指点在地图上的浔阳石窟位点,眸光一一扫过其它地标……这时,外面传来燕六郎声音。 “明府,到了。” …… 欧阳戎走进幽静小院的时候, 方举袖和方胜男正在后院一坐一站。 方胜男抱剑,坐在院内秋千上; 方举袖娴静的站在廊下。 二女看见,年轻刺史把怀中那只长条琴盒放在了大堂门口的柜子上,走去井边蹲下,轻车熟路的拿起水瓢,打了瓢水清洗双手。 就和当初方家姐妹住在这里、他每天过来吃饭时的举措一样。 方胜男看了眼柜台上的琴盒,发现这位“欧阳公子”似乎很喜欢携带这张琴,虽然没怎么见他演奏过。 二女听到他头不抬的问: “不跑?” 方举袖抿了下唇,偏过头去,没有回答。 似是这个问题交给方胜男。 欧阳戎进来时就发现,这姐妹二人似是吵过架,脸蛋都有些红,神色不太好看。 方胜男两手抱剑抱胸,没有晃荡秋千,挺直腰板,眼睛直直盯着欧阳戎道: “欧阳良……还是叫你欧阳公子吧,欧阳公子,请你冷静。” 欧阳戎饶有兴致的问: “你知道我为何而来?” 方胜男颔首道: “知道,你是来找小主的,欧阳公子,你知道小主越处子的身份了吧?” “嗯。” 方胜男出奇认真的说: “欧阳公子,我知道你现在很愤怒,但是接下来,本女侠的话,你一定要好好听,切不可任性妄为。” 欧阳戎平静问:“你先讲。” 方胜男一脸正色的告诫:“不要再去追小主了,也不要再待在浔阳城中,现在立马离开,离浔阳石窟,离浔阳城都越远越好,短时间内不要再回来了。” 欧阳戎笑问:“如你们所见,我是江州刺史,不待在浔阳城,那待在哪里?把头埋进沙子里吗。” 方胜男不由叹息。 从欧阳戎说话起,站在长廊下的方举袖就一直侧目看着他,这时,她突然代替方胜男开口: “欧阳良翰,我知道你是一个清高之人,有自己的骄傲,此前在浔阳城中无所不能,但是今日不一样,今日浔阳的局势,水太深了,一州刺史,放在平日或许话语权很大,但是放在今日,说话很难奏效了……按道理,你应当也知晓一些,今日的胜负手,是在浔阳石窟那边。” 欧阳戎看了看一脸严肃为其预警的方举袖,笑了下: “看来你们是对天南江湖那边的准备很自信。” 方胜男忍不住接话:“不是自信,而是……必然。” 她从袖中取出一枚新的云梦令,低头看了眼,呢喃道: 无一错一首一发一内一容一在一一看! “欧阳公子,你或许不知道云梦令代表着什么,这么说吧,以往每次云梦剑泽发布云梦令,最后都是云梦剑泽做成它要做的事,这次也不例外,况且还发放了这么多枚云梦令。” 方举袖也摸了摸袖中某物,似乎也是一枚云梦令,轻叹: “这一次,剑泽女君殿那边是势在必得的。” “所以她们人呢,在哪,怎么还没来?” 方家姐妹像是没听到,方胜男劝道: “欧阳公子,速速走吧。” 欧阳戎瞧了眼她: “谁让你留下来带话的,鱼念渊?” 方胜男摇头。 方举袖眼神有些复杂的说: “是胜男她自己要偏要留下,已经拿到云梦令了,她偏不走,她说你一定会来找小主,要留下等你一会儿……你果然来了。” 欧阳戎转头看向方胜男。 后者抿嘴,收起云梦令,换了个姿势抱剑,哼了声道: “欧阳公子别多想,本女侠是看不惯一些事,有些事得对你说一说,算是帮小主的,你若出了岔子,小主会很难过。” 她又板脸告诉: “此前你设局让爹爹来抓捕我们的事,我这些日子想了想,你此举无可厚非,是我们骗你、利用你躲避官兵在先,而且你也没有伤我们的意思,已经是念及交情了。 “今日本女侠留下也是如此,你算厚道,我们也得厚道,谁也不欠谁。” 方举袖却没好气的揭短:“若只是带话,你留封信就行,结果我拉你走你都不走,有什么事偏偏要留下来当面说?” 对于姐姐的不满,方胜男毫不退让: “只是留信,欧阳公子肯定不会听,得留下来当面讲。” 欧阳戎大致听懂了些,多看了两眼方家姐妹,突然开口打断了啰嗦的二女: “鱼念渊把昏迷的绣娘带走了?” “昏迷?” 方家姐妹闻言都愣了下,面面相觑。 打量了下她们的疑惑表情,欧阳戎眯眼问:“你们没看见绣娘?” 方举袖摇了摇头: “二女君走的有些匆忙,先启用了原先准备的路线,再通知咱们的,咱们只见了二女君一面,她只说是要把小主带回剑泽,我们倒是没有亲眼见到小主的情况……” 欧阳戎点头问:“什么原先路线,你们在浔阳附近有接应之人?有中转地点?” 方家姐妹闭口不答。 方举袖消化了下小主昏迷的事情,抬起她,继续劝道: “欧阳良翰,你和小主是不可能的,起先小主争取的时候,倒是有一丝可能,但是现在二女君的举措你也看到了,她走时的脸色很不好,你再追去也没用的,此事应该是大女君发话了,像你说的,若小主是昏迷的话,那更能代表大女君、二女君态度了,小主任性多没用。” 欧阳戎突然问: “你俩留下,就不怕我把你们抓起来?” 二女对视一眼,皆摇头。 方胜男先说:“你不是这样的人,骨子里是讲义气的,虽然我们劝的话有些不中听……欧阳公子,若你不是欧阳良翰该多好,咱们还能一起喝酒。”她呢喃。 方举袖神色冷静,分析道: “不会的,我们对你还有用,剑泽那边已经给了咱们云梦令,我与胜男今后应该会去剑泽,成为越女,这本就是我们最早追求的东西……所以,欧阳公子,你有些话,你可以和我们说,我们今后若有机会见到小主,会帮忙带到,也算是给你了却一桩遗憾。” 欧阳戎仔细瞧了瞧你一言我一语的俩姐妹。 轻声问:“我确实不会伤你们,但也不用你们带话,你们这点好意我暂且心领。 “但交情归交情,你们必须回答我一个问题,鱼念渊带绣娘去哪了,或者说,云梦剑泽这次突袭东林大佛,在浔阳城附近的接应地点在哪?带我过去即可,其他事,不会追究你们。” 方胜男坚定摇头:“不知道。” 方举袖似是触景生情,有些怅然的劝说:“欧阳公子,别再任性了……” 这时,欧阳戎突然转头: “六郎。” 燕六郎带着人手,涌入院中,将二女围住。 方家姐妹顿时瞪眼。 “你要干嘛?” “欧阳良翰,你刚刚不是说……” 欧阳戎打断,随意摆摆手: “确实不伤你们,只是送你们回家。” “回家?” 欧阳戎转身出门,语气状似随意:“对,你们方家在城郊的府邸,怎么,不欢迎本官?又不是没去过。” 方举袖微微变色。 方胜男瞪眼:“不能去!你好端端去我家宅子作何。” 欧阳戎回过头,仔细打量二女脸蛋神色,若有所思的点头: “竟然真在那儿,那更要走一趟了。” 后知后觉被他诈了,方家姐妹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起来…… 欧阳戎没理她们,怀抱起琴盒,缓步出门,登上马车。 少顷,方家姐妹被燕六郎带了出来,押上马车,三人同坐。 马车重新启动,驶向城南方家,与此同时,燕六郎召集的人手也纷纷抵达,加入其中。 一路上,方家姐妹犹然没有放弃,极力好言劝阻,欧阳戎皆置若罔闻,默默擦拭琴盒。 (本章完) 第783章 阿猫阿狗也能来缴本座剑了? 第7八3章 阿猫阿狗也能来缴本座剑了? 张时修不太习惯浔阳的山水。 周围环境低湿。 难怪浔阳这边的饮食偏辣。 这是张时修在这座山庄小住几日后,总结的经验。 作为有黄紫贵人之称的龙虎山嫡系道士,他久居山上,平日里哪怕在外面行走,也是尽量在山上结茅过夜。 不过这次不一样。 张时修只记得,是三日前的深夜三更,船只停靠某处野渡,好像是有人接应,旋即被那位大女君带到了这座山庄,定居下来。 说是山庄,其实就是在一片山内,地势不高,湿气颇重。 山庄的占地面积不小,不过处于荒郊野岭,距离城里应该挺远,不过能在这种地方占据这么大的宅子,主人家应该算是本地豪强了。 另外,山庄内的人,都是浔阳口音,张时修也是籍此,意识到了自己是跟随大女君抵达了江州浔阳。 至于他为何熟悉浔阳口音……谁让上清某位陆师弟最近代师收徒、带上山的小师妹,是一位浔阳小娘呢? 而且这位小师妹的性子,还深得一众师叔,和包括张时修在内的师兄师姐们喜爱…… 张时修是通过佣人仆从的只言片语得知,此山庄的主人家好像是姓方的。 山庄男主人好像是一个面孔方正刚毅的中年人,张时修是在那位大女君身旁见他的,不过几次见面,这中年人的眉宇间都弥漫一股忧郁愁色。 这和前几次落脚之地东道主的夹道相迎、毕恭毕敬态度,有些差异。 不过,张时修倒也能够理解。 有朝廷的限越女令在头顶,私藏以越女为首的天南江湖反贼们,本就是杀头夷族的大罪,更何况还是在浔阳城附近,算是在司天监与浔阳王府的眼皮子底下了。 云梦剑泽能在距离浔阳城这么近的地方找到一处潜伏落脚之地,已经令张时修有些佩服了。 看来这位方家家主也有些无奈之处,不过张时修不关心这些。 他关心的只有两件事: 大女君何时动手,以及……浔阳王府那边的情况。 张时修以私人身份接下了云梦令,按天南江湖规矩,是要跟随剑泽行事的。 但是不知为何,这次跟随大女君一起过来的人手并不多,云梦剑泽的随行越女一个都没有,除了他,只有那位魏先生,和一个姓杜的普通脸青年。 寥寥三人。 张时修有些疑惑。 他记得,各级云梦令可是发放了几十枚的,怎么才来这么点人? 有大女君监视的缘故,张时修是没法离开方家山庄范围的,不过,那位寡言无趣的大女君,倒是没有限制他在山庄内的行动。 于是张时修,只能通过一些外来的新入庄者,探知些外面的消息。 特别是今日,从早上起,就不断有新人来到方家山庄。 有僧人有商贾也有穿囚服的伙计。 其中一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禅师,稍微吸引了些张时修的注意力,此僧似是在修禅宗的闭口禅,对待凡事,皆竖一指。 张时修不敢小瞧,因为瞧见了此僧好像也领着一枚云梦令,级别与他等同。 这些人好像是被二女君从外面带回来的。 从他们一些只言片语中可知,附近应该就是浔阳城了,浔阳石窟与东林大佛就在不远的地方。 张时修有些严肃起来。 但是心底仍旧有一些困惑萦绕。 哪怕加上二女君鱼念渊,与这位禅宗高僧在内的新人,他们此行“摧毁东林大佛”的人手还是太少。 其他人难道都是不敢来了吗,皆惧怕朝廷的限令? 那么此行,何以达成大女君上次在他面前所放的“摧枯拉朽、争回面子”的霸气豪言。 总不会是自己打脸吧。 不管哪种可能,张时修都忧心忡忡。 午初二刻,幽舍中坐立不安的张时修,收到了方府仆人送来的大女君传话。 去藏书楼集合。 张时修立即起身,背剑出门。 藏书楼位于方家山庄的最内部,位置隐蔽,这些日子,也成了山庄内的绝对禁地。 张时修赶到藏书楼,在方家家主的目送下,登楼而上。 他回头瞧了眼,那位方家家主神色有些忧郁。 张时修昨日看见这位方家主好像和方夫人有些拌嘴吵架,话题似是两位女儿的事情。 张时修猜测,可能是和两位女儿入剑泽做越女有关……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张时修收回目光,来到藏书楼最高层的一处暖阁中。 暖阁应该是冬日用来读书的,已被清空过,一排排书架已经撤去,此刻只剩下暖阁中央的一张巨大沙盘。 除了沙盘外,暖阁内已经到了两人。 魏先生与杜姓青年。 张时修看了一圈,没有瞧见雪中烛、鱼念渊的身影。 也没有看见那个中年禅师。 杜姓青年经常待在身边的长条卷轴也消失不见了。 “大女君呢?” 张时修朝魏少奇问道。 后者微笑摇头,闭目养神。 杜书清眼睛直直盯着中间的沙盘,没有理会他的意思。 张时修的目光落在了这处沙盘上。 沙盘十分精细,应该浔阳城地形,连他这个军伍外行,几乎都能一眼看懂,可见绘制者功力。 张时修又瞧了会儿,发现一些特殊处,沙盘上,有三处地点被着重标出。 一处是双峰尖,浔阳石窟的坐落之地。 一处是浔阳城。 还有一处标着“城南方家”四字,若没猜错带话,就是眼下他们待的这座方家山庄了。 借着沙盘的一览无余,张时修稍微估算了下距离。 他们所在的方家山庄,距离浔阳城直线距离,大概六十多里。距离双峰尖大概……一百多里。 就在三人心思各异,等待之际。 魏少奇突然起身,走去窗边,推开窗扉。 此窗面向西北方向,好像是浔阳城和浔阳石窟的大致方向。 张时修惊诧发现,那边的天际正有一道道光柱显现,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 沙盘旁,杜书清偏头看见窗外的那一幕,抬头看了看自己毫无异象的头顶。 杜书清与魏少奇对视一眼,二人对视点了下头。 前者看向后者的目光有些钦佩。 魏少奇淡然一笑。 张时修有些困惑,少顷,看了眼时辰,又看了看依旧没有来人动静的楼梯道,不解的问: “就咱们?” 不等魏、杜二人回答,暖阁东侧一扇低调紧闭的小门突然打开。 从中走出一个金发及腰的高大胡姬。 她紧握雪白长剑走出,脸色阴晴不定。 在这扇低调紧闭的小门没有打开前,张时修丝毫没有察觉到其中有人,直至雪中烛重手重脚的甩开门,才恍然大悟。 此刻,雪白剑气的余波从门内源源不断溢出来。 张时修忍不住看了眼小房间,也不知这位大女君刚刚封闭在房间内,做些什么,这么大的动静,却一丝一毫没有露出来,显然是某种机密之事。 魏少奇第一个温声问: “大女君阁下,事情办得如何?” 无一错一首一发一内一容一在一一看! 雪中烛没有理会他,连暖阁中多出来的张时修身影也没有去多看。 她紧绷着脸,像是遇到了严峻之事,出门后,直接绕着暖阁内的书桌快步徘徊数圈,也不知道是在思忖些什么。 不过从这位大女君的急促脚步可以看出,应该心情很差,心神甚至还有些……慌乱。 也不知是发生了何事,能让这位大女君心乱。 魏少奇与杜书清对视一眼,脸色顿时严肃起来。 或许是察觉到魏、杜二人误解了,雪中烛突然转过头,朝他们没好气的摆摆手: “和正事无关,勉强算顺利,虫娘已经过去了,马上会回来,计划照常。” 杜书清微微松了口气。 魏少奇面色安然起来,事不关己,便没再多问。 张时修主动问:“大女君遇到什么难事,可以与我们讲讲。” 本以为按照雪中烛性情,依旧是不搭理,谁曾想,这位金发大女君忽然回头问: “你们三清中的玉清阁皂山,医术天下第一?” 张时修沉吟片刻,谦虚了下:“不敢当,算是天下前列……” 雪中烛不耐烦的打断问:“有一个姓孙的终南山道士,天天说在医术一块,你们三清阁皂山给他提鞋都不配,是真是假?” 张时修愣了下:“姓孙?终南山的北派道士?这是何人?” 眼见他的迷糊语气,雪中烛没再继续问了。 “等本座片刻。” 雪中烛大步出门,下楼去了。 张时修耐心静等了两柱香,听到楼下隐隐传来一些动静。 他耳朵颇灵,听到好像是有一批脚步陌生的人,靠近藏书楼,步履匆匆,也不知是何急事。不过这些脚步声在来到楼下时,大多停住,只剩下两道脚步声独自上楼。 这两道脚步声,张时修都熟悉,一道是雪中烛的,还有一道是属于二女君鱼念渊的。 她们在上楼,边走边谈话。 发现是鱼念渊返回,张时修微微吐了口气。 相比于刚断爆烈的大女君,还是这位润物无声、温婉知书的二女君好说话一些。 张时修正襟危坐,准备等待她们进屋。 却发现二女脚步声在楼梯上停住,没有登上顶楼这处暖阁,而是在中途某一层停驻,旋即进了那一楼的房间。 途中,有一些谈话声时断时续的传来。 “大师姐,按你命令,小师妹带回来了,还在昏迷中……已经给她服了定魂丸……不过还是得交给孙老道,得立马回去……大师姐,这种情况此前简直闻所未闻……那口剑已经很多年没异动了……” 是鱼念渊的声音,语气有些严肃。 “对了,大师姐,还有件事,此事十分古怪离奇。” “说。” 鱼念渊的声音似是犹豫了下。 “是小师妹那位童夫的事……说出来大师姐可能也意想不到……那童夫让小师妹反过来带话给咱们……” “他?带话咱们?” “嗯,我也没想到,更没想到,他还承认了一个身份……” 鱼念渊的话音时断时续,说到这儿时,二女好像是进入了楼下的一间房,声音被隔绝掉了。 张时修收回心神,端起茶杯抿了口,其实他也没听懂二女在聊些什么。 本以为下面不会再有声音漏出,谁曾想,下一霎那,楼下陡然响起一道女子摔门而出的高昂冷笑声,传遍整座楼: “笑话!他是蝶恋花主人?那当真是路边的阿猫阿狗都能缴本座的剑了,拿他们这些狗官吓唬平民那套来吓唬咱们?有种让他亲自过来,跟着王府逃什么逃?先吓唬咱们,再骗小七一起走,远去洛阳,就无需对证?” 是雪中烛的嗓音,她的雅言有些生硬生疏,末了冷笑一声: “呵,他没种也没事,有种放话没种认是吧,那好,等大佛塌了,本座亲自追去逮他,让他缴下本座剑试试。” 紧接着,张时修就听到下方传来雪中烛大步登楼的脚步声,至于那位二女君鱼念渊,好像仅仅静立片刻,就下楼离开了,应该是有什么急事,步履很是匆忙,都没有上楼来见他们一面。 楼下一番动静,让暖阁内的三人不由的交换目光,他们都有些好奇刚刚能让大女君气笑的那件事。 雪中烛走进门,众人侧目瞧见,她已经恢复了风轻云淡的神色,像是无事发生一般。 “张时修,跟本座来。” 张时修诧异站起身,跟着二话不说、重新出门的雪中烛一起走下楼。 楼梯上,张时修听到她的话语: “是去是留,你自己定。” 张时修皱眉:“大女君不信小道?怕小道今日使绊子?” 走在前面的金发高大胡姬自顾自的冷漠生硬道: “你这些日子确实老实,本座都看在眼里,那便也厚道一些,你可以决定去留。” 不等张时修开口,雪中烛继续说: “另外,有件事,二师妹进城一趟,带了个消息回来,有一批假水贼袭击了浔阳王府,浔阳王一家现在已经跑路了,明确不参与浔阳石窟的事情,既然如此,本座会履行诺言,不会伤他们分毫,那么便也无需你们三清求情,张时修,你现在也可以走了,去给太清龙虎山一个交代。” 张时修担忧道:“假水贼?这是什么意思?” 雪中烛冷笑一声: “二师妹确认过了,是有人假冒了咱们,装作水贼,去屠浔阳王府。” 张时修顿时紧张起来:“浔阳王府有没有人伤到?王府里那位小公主呢……” 雪中烛停步,皱眉不耐: “伤亡不知……啰里吧嗦的,你还走不走了?“ 张时修仅仅只犹豫了三息,就重重抱拳: “多谢大女君,此份恩情,贫道牢记。” 顿了顿,忍不住多问一句:“不过,大女君就不怕贫道出去走漏的消息?” 雪中烛撇了下嘴。 张时修深深的看了眼她背影,不再矫情,掏出一枚云梦令,放在一旁桌上,旋即,飞速出门, 楼外不远处等待的方抑武,上前接应,带张时修离开山庄。 跟随方抑武走远一些后,心事重重的张时修,突然想起些什么,不禁回头,遥遥的望了一眼藏书楼方向。 那位大女君似乎已经重新返回楼上暖阁,楼门紧紧闭合,拒绝任何外人靠近。 都正午这时辰了,不知暖阁内那寥寥三人,今日到底要如何去毁大佛…… (本章完) 第784章 滚出来,知霜小娘 第7八4章 滚出来,知霜小娘 “欧阳公子,其实本女侠以前也和你一样,天不怕地不怕,觉得自己能行,遇山开山,遇水架桥,闯过去就是了。 “包括当初住在星子湖小院,见到你和小主恩爱美满,本女侠也是觉得,只要你是条汉子不怂,只要小主坚定此情,你们俩人哪怕身份悬殊,也是能有机会走到一起的。 “当然,那时候并不知道你就是欧阳良翰,但是,与老姐一开始的不看好不同,本女侠当时是真信你俩的真情能够胜过一切艰难险阻的。” “胜男!” “老姐,你别打岔,让我说完,我憋在心里好久了。” 顿了顿,这道大咧咧的女声,似是继续朝对面那安静的一人说道: “欧阳公子,不怕你笑话,我就是个自作多情的性子,平日里容易感同身受,见到街边残腿乞儿容易落泪,看见贪官墨吏仗势欺人,就咬碎牙关,怒发冲冠,恨不得生啖其肉。 “对你和小主也是如此,因为本女侠很久以来都下意识的相信自己能够冲破重重阻碍,成为威震江湖、锄奸产恶的大侠女,对你们当然也是怀有同一份期望。 “但是这种自我期望越大,在撞得头破血流后的失望落差,也越大。 “欧阳公子,你知道对这样的人来说,最绝望的一件事是什么吗?” 不等对方回答,她已经自顾自的说出: “本女侠以前其实挺唾弃娘亲那样的小女子,一辈子待在宅中相夫教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说难听些,这般自我束缚,与山野村妇无异,不仅保守古板,还有些愚昧,就知道在家里用条条框框约束子女。 “相比面上顺从的老姐,我最不服她管,从小到大,也是她用戒尺抽的最多的,她叽叽歪歪的话,我从来不屑一顾…… “可是,欧阳公子,自从我出来这么一趟,在天南江湖走了一遭,又鼻青脸肿的被你与老爹捉回去禁足半个月后……我突然恐慌的发现,娘亲以前说的那些唠叨话,竟然都一一对上! “欧阳公子,你知道这种滋味有多难受吗?在你最年轻气盛最志得意满的年龄,你最瞧不起的长辈随口碎碎念的一句啰嗦话,多年以后,你却赫然发现它是对的,对的彻头彻尾,心服口服,就像当年射出的一枚不起眼箭矢,许久过后突然正中你的眉心…… “既羞耻又惭愧,你还不得不去服气……我对娘亲就是如此。” 在崎岖山路上颠簸前行的马车内,方胜男语气有些低落下来。 旁边的方举袖忍不住看了眼妹妹。 这次能给一向斗志昂扬的方胜男如此大的打击,其实还有一件事作为诱因,俩姐妹都没有告诉欧阳戎。 那便是,在二女君莅临方家山庄,代表云梦剑泽征用它为秘密据点后,整个山庄最先冷静站出来应对的人,不是一向豪爽大气、爱讲当年勇的阿父,而是瘦弱安静的娘亲。 是娘亲身子挡在了最前面,当日与二女君对答如流,负责安排天南江湖后续人手入住山庄的一项项事宜,挑起了重担。 相反,阿父方抑武反而有些忧心忡忡,笑容勉强。 然而方举袖和方胜男却记得,二女君没来之前,对于是否接下云梦剑泽的云梦令、是否掺和进这件江湖大事,娘亲是第一个站出来,坚决反对他们父女三人的。 现在事到临头,方家山庄要“沦为贼窝”,反而是娘亲最从容淡定,应对女君,阿父却优柔寡断、隐隐后悔起来。 方胜男正是回家后发现了这一点,才反应如此之大,得出的教训如此深刻…… 方胜男抓着袖口,低头姿势,擦了擦侧脸,低声道: “欧阳公子,相信你这一次过来,家人或朋友肯定也有人劝过你,若他们知道小主的身份的话,知道你即将所为之事……欧阳公子,还是那句话,本女侠总是自作多情,这次也是,这些话都是站在朋友的角度说的,不希望你飞蛾扑火般,再去经历一次本女侠的感受,真的很空洞绝望。” 这次,欧阳戎只是看了眼方胜男,就继续低头,手掌轻拍琴盒去了。 马车正在城南的官道上,外面的捕头也集合完毕,约莫十五人,各个冷峻跨马,腰间别着刀与令牌,带着缉拿匪徒的刑具。 他们都是燕六郎手下弟兄中的精锐好手,同时也是死心塌地的心腹。 方举袖的目光从马车外面那一队捕头身上挪开,放下了帘子,轻叹了下。 “欧阳良翰,若是只有这点人,是远远不够的,现在停车,放我们下来,不要再去了。” 方胜男闻言,也掀开帘子看了眼外面,发现马车距离自己山庄已经很近了,顿时一脸焦急: “欧阳公子,听老姐的,现在停还来得急,再靠近点,就没法走了,会被发现你来过的,到时候我与老姐都不好帮你瞒了,你这也是害我们。” 欧阳戎默不作声,旋即听到了这位方家二小姐都顾不上藏话了,直言道: “二女君还在不在不知道,但是大女君肯定是在的,她可没有二女君那么好说话,在浔阳城的时候,二女君能让小主去找你,已经是很好的性子了,大女君不一样,神女一样的人儿,性情却如长江之水有些暴烈,除了娘亲勉强能说几句,咱们和爹爹连她一个眼神都小腿肚发软,更别说你这瘦弱身板了。” 说着说着,她急得有些烦躁不耐: “欧阳良翰,你该不会真以为,剑泽那边的女君们会遵守朝廷法纪,能被你带一队捕头给押走吧,开什么幼稚玩笑,刚刚不是反复和你说了吗,你是不是聋子……” 外面突然传来正在驾车的燕六郎的冷冷声音: “明府,要不要堵住她俩的嘴?” 欧阳戎不答,抬起眼,朝抿唇的方举袖问道: “谁说只有一队捕头,不是还有本官和六郎吗,还得加两个。” 方举袖和方胜男都愣了下,下意识的认真看了看欧阳戎脸色,发现他平和的语气,不像是开玩笑。 二女一时间,有些气笑了。 马车最后还是抵达了位于城南深山中的方家山庄。 欧阳戎率先起身,经过方家姐妹,跳下马车。 燕六郎主动抱起长条琴盒,带着一队精锐捕头,跟在他身后。 不情不愿下车的方家姐们,看见年轻刺史的修长身影,两手笼袖,站在自家高大的府门外。 第二次来到这里的欧阳戎仰着头,眯眼瞧了瞧方府牌匾。 他袖中手掌,摸了摸地图卷。 之所以他之前猜测是城南方府,除了方家姐妹与云梦剑泽的渊源外,还因为在地图上面,以浔阳石窟方位为中心,以一百里为半径画圆,方家的位置卡的刚刚好,正好距离浔阳石窟一百余里。 可以解释为何此前的显形琴声,没有暴露天南江湖反贼大部队的灵气修为光柱。 不是因为有什么特殊方式隐蔽,单纯只是因为不在琴声范围内。 方家山庄的大门口,空荡荡的,无人值守。 年轻刺史温文尔雅开口: “里面人多,还有小娘,守礼貌,去敲门。” 燕六郎点点头,领着两个捕头大步上前,“刷”的一声抽刀,一刀劈开门锁,又“砰”的一声踹门而入。 在方家姐妹有些瞪眼表情下,欧阳戎手掌轻轻拍了下衣摆,带着“守礼貌”的燕六郎等捕头,大步进门。 …… 方家山庄深处,自打藏书楼大门紧闭上后,雪中烛等人再也没有出来过,外面众人也无人敢敲门打扰。 楼前空地上,众人齐聚,方抑武、方夫人全都在场。 空地上有一座亭子,夫妻二人在亭子外面,老实守候。 他们的儿侄亲属,还有府内的一众丫鬟管事,都在不远处的一处大堂内候着,不准离开半步,这是方夫人安排的。 今日,整座山庄的人全都聚集在此,不准离开山庄半步。 对于这位董事的方夫人,雪中烛、鱼念渊似乎都很满意,鱼念渊前不久还当众嘉励般的说过,方夫人比两位女儿更适合加入剑泽成为越女。 亭子外,方抑武有些紧张的紧握拳头,频频越过亭子,看向不远处的藏书楼。 这楼本是他读书藏物的地方,也是整个山庄最私密之处,不过在二女君过来放走他两位禁足女儿后,此楼连带整个山庄一起,都被征用了,成为了大女君谋事的绝密之地,方抑武等人就再也没有靠近过一步了。 方抑武突然感受到手掌被人握住,是旁边的方夫人。 后者用手帕给他擦了擦额头。 方抑武心中一暖,露出勉强笑容。 方夫人示意了下旁边的亭子,旋即夫妻二人的目光一起投向亭中。 亭内有三俩僧侣。 最中间的是一个中年禅师,和一个胖乎乎小沙弥。 中年禅师正坐在主位上,面容枯寂,闭目竖掌,另一只手隐隐握着两柄青铜短剑。 两枚云梦令有些特殊,暗红色血斑更多,规格似乎也更高。 小沙弥俱胝正带着师兄弟,站在亭边,默默驻守。 俱胝有些愁容。 他也是今日才发现,自己师父一指禅师似乎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那位一看就顶天般厉害的云梦大女君、神女般的人儿,在走进藏书楼前,是淡然命令他师父留在外面照看,并且还额外多给了一枚规格很高的云梦令,是一位穿黄紫道袍的荣贵道长,上午离开前留下的。 本来师父就有一枚,现在两枚了,虽然不知道有啥用。 但是俱胝来到山庄这么久,接触过一些江湖人士,听他们说,给予云梦令的规格,等同获得者在天南江湖的地位。 而且此前,那位风华绝代的二女君,就来找过师父,讲禅论道,态度也较为尊敬。 自家师父看来真是一位高僧无疑了,禅法能让云梦女君们敬重……俱胝不禁感到一丝压力。 本来以为师父天天举起一指讲禅,只是忽悠施主们脑补、一招鲜吃遍天的骗些烟火钱,他也方便简单的学,以后继承衣钵,继续竖起一根手指,混吃等死,这多简单。 现在倒好,作为绝世高僧的师父,衣钵该不会很难学吧?想必是不简单了。 俱胝摸了摸脑袋,不过忧愁了没一会儿,胖乎乎小沙弥又笑逐颜开了,反正师父厉害些总是好事。 亭子外,方家夫妇的目光落在了一指禅师与他手中的两枚云梦令上面,又不动声色的挪开了。 方抑武四望下左右,伸手召来手下侍卫,问道: “那位李员外呢?” “禀告家主,李员外准备跑,被咱们的抓住了,在大堂那边。” 夫妇二人对视一眼,方夫人开口: “快押过来,让他老实待在这里,这是大女君的吩咐,今日不能有人脱离视线,都得老实待着。” “是,夫人。” 侍卫退下。 方家夫妇刚要松口气,突然外宅方向传来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动静,旋即,不远处丫鬟管事禁足的大堂也乱哄哄起来。 方抑武皱眉:“怎么了?” 一位侍卫屁滚尿流的跑来禀告:“禀告家主,好像是官兵,官兵来了!破门而入!” 他与方夫人闻言,表情未慌。 夫妻二人默契回头,看了看亭内打坐的一指禅师,还有不远处的那座藏书楼。 方抑武叹了一口气,不是害怕恐惧,而是忧愁事情与矛盾越闹越大。 方夫人端详了会儿,藏书楼那边静悄悄的,亭内的中年禅师也是稳坐不动,眼皮都不抬。 她暗中皱眉,从旁边的婢女手中接过一盘茶水,安然走进亭中,朝枯寂闭目的中年禅师低声说:“大师,来人了,不过还请手下留情,毕竟是官兵……” 就在这时,一队捕头已经涌入空地,包围了亭子。 方家夫妇与俱胝等僧人纷纷转头,目光被外面一道熟悉的修长身影吸引过去。 年轻刺史平静走来,两位蹙眉小女郎跟在后方,她们被一位冷脸抱刀的蓝衣捕头押住,三人跟随年轻刺史,走到了亭子前,一齐停步。 方夫人诧异看向女儿:“举袖,胜男!” 方抑武说话有些颤音:“欧、欧阳刺史!” 年轻刺史没理会他,环视一圈,这时,两位矫健捕头从不远处有乱糟哭声的大堂赶来,共抬一把木椅,稳稳搁在年轻刺史身后,其中一位矫健捕头,凑到他耳边小声汇报了下,年轻刺史听完,瞧了眼远处的藏书楼。 脸色复杂的众人看见,年轻刺史身子后仰一倒,懒坐木椅,“嘚”的一声,两指关节轻敲了下木制把手: “正好,都在呢。” 礼貌打了声招呼,接着,他笑着面朝藏书楼方向,朗声高喊: “叫雪啥来着算了……滚出来,知霜小娘。” 第785章 良翰一剑,断指,授禅,登楼! 第7八5章 良翰一剑,断指,授禅,登楼! 欧阳戎一句话,令全场寂静。 虽然场上众人不知道“知霜小娘”是喊谁,也不太敢知道是喊谁,甚至不敢去多想藏书楼内唯一的一位“小娘”是谁。 但他们还是头皮发麻。 除了亭内手握云梦令、闭目养神的枯寂禅师外,全场所有人各异的脸色,都在发生着精彩变换。 俱胝微微张嘴,看着这位超勇的年轻刺史。 方夫人、方抑武目瞪口呆。 一向娴雅冷静的方举袖偏转脑袋,怔怔看着欧阳戎。 又是方胜男开口,小脸惊慌失措,回望藏书楼,她压低嗓音道: “欧阳公子你小声点!大女君在里面。” 坐木椅上的欧阳戎,没去理她。 他当然知道雪中烛、魏少奇、杜书清等人在前面的藏书楼里,是矫健捕头刚刚从大堂内的丫鬟管事们嘴中撬出来的。 全场继续安静下去。 众人或回望藏书楼,或屏息等待,或瞪视年轻刺史。 在焦灼气氛中,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亭子后方,那座藏书的小楼,楼下大门,依旧纹丝不动。 无人走出,也寂静无声。 有人微微疑惑,不过更多的是松气庆幸。 大女君等楼内人好像在忙,没空理会外面动静。 欧阳戎端坐木椅,燕六郎怀捧剑匣,冷面站在木椅后方。 他手掌支着下巴,微微眯眼,端详小楼。 旁边又有声音传来,又是熟悉的方大女侠,语气恼火不满。 “欧阳公子,我知道,你是看不起我与姐姐,我们的话你压根就没听进去,或者说就是傲慢,不屑一顾……” 方胜男话语再次顿住,因为面前有些懒洋洋躺在木椅上的儒衫青年,正转过头,食指竖在嘴边,“嘘”了一声。 似是嫌她太吵,才不礼貌的打断。 方胜男一张小脸,顿时憋羞至通红。 年轻刺史没看她,也不去看小楼,已经回过头,环视场上众人。 “今日有没有人见到越处子?” “越处子?” 方抑武等人面面相觑,有些疑惑迷茫。 在欧阳戎的视线下,空气安静了会儿,方抑武最先抵不住,低头颤声: “刺史大人,草民有苦衷……” 方夫人忽然拉住了方抑武,打断他心虚诉苦。 妇人往前走了一步,半个身子挡在了丈夫身前。 瞄了眼依旧稳坐不动的亭内僧人后,她朝欧阳戎小心翼翼的低声问: “刺史大人只是来找越处子阁下的吗,妾身与夫君今日确实没有见到,刺史大人是有什么消息吗……” 方夫人看了眼旁边似乎又闯祸的两位女儿,面露愠色,指了指方家姐妹: “是不是举袖、胜男又胡言乱语,还是说是知道些什么知情不报?刺史大人请息怒,外面风凉,这、这边还有一些外客,让抑武招待吧。” 她面露讨好之色:“刺史大人请随妾身来,先移步西花厅,各位爷一起喝茶休息片刻,妾身这就好好管教她们,让她们给刺史大人一个交代。” 这位方夫人确实落落大方,一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巧言说完,方抑武等人眼睛一亮,反应过来,忙不迭的点头应合。 “夫人说的对,夫人说的对!刺史大人这边请,有什么事好商量,可能是误会,误会!” 方府众人跟随方家妇女,一齐目光期待的望向椅子上的年轻刺史,等待着回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令人尴尬的事情发生了。 欧阳戎纹丝不动,身子保持右斜,右手支撑着下巴,左手食指关节依旧有节奏的轻敲木把手,唯一变化的动作,是那一双漆眸微微上翻,像是在打量着他们。 面对方夫人的话语,似笑非笑。 气氛逐渐尴尬起来。 明明身后亭子里有一位大师在,后方藏书楼中也有那些神女般的女君在,能给些底气。 但某一瞬间,方夫人被年轻刺史的视线盯得发恘。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身居高位养成的不怒而威,还是某种心理作用,方夫人头一次对一个年轻自己二、三十岁的年轻人这么害怕,像是能一眼洞破她的全部心思一样,私心无处遁形。 旋即,这股隐形的压力释然一空,方夫人发现,是年轻刺史转移了目光。 他似乎很好说话的语气,再度问道: “那鱼念渊呢,今日有没有见到。” 众人顿时噤声。 有人瞄向亭子,有人侧目看向藏书楼。 欧阳戎自若颔首: “哦,那就是看见了,她人呢,是不是也在里面?” 他微曲的食指点了点不远处的藏书楼。 还是没有人开口。 方夫人扶着方抑武,都默默后退半步,离亭子、藏书楼更近了些,二人两手紧握在一起。 方胜男、方举袖纷纷转过脸去。 欧阳戎拍了拍手掌,从椅子上站起身子,面色如常环视一圈众人。 空气陡然间紧张了起来。 突然,又有一位矫健捕头赶来,在怀捧琴盒的蓝衣捕头耳边低语了句。 脸色冷峻的燕六郎听完属下言语,看了眼大堂那边,立马上前一步,低声道: “明府,发现李鱼了,被方府的人看守在一个房间。” 欧阳戎头不回的说:“带上来。” 场上众人脸色变化了下。 少倾,一位胖员外被领到了空地处,来到欧阳戎身边。 “公子。” 李鱼吃惊喊道。 欧阳戎回头瞅了眼他,问: “李鱼,怎么你到哪边,都是被抓关起来的命?” 听到这句调笑,李鱼满脸羞愧。 他不由的感慨一句: “而且每次还是公子来救草民。” 李鱼挠了挠头,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道: “公子,草民正好要去找你。” 欧阳戎点头:“我和六郎也在找你。” 李鱼惭愧坦露: “公子,不瞒你说,二女君来找过草民,提了小姝的事……我是有心动,不过不准备跟她走,本来准备留在城中,可是今日分别前,草民碰巧看见二女君带着越处子……也就是绣娘姑娘,一起离开,草民深知您与绣娘姑娘感情,便主动跟了过来。” 欧阳戎抿了下嘴,“所以刚刚想跑出山庄,是想报信?” “嗯!”李鱼点头,迫不及待的说:“草民看见的不多,二女君只是顺道带草民撤离,只依稀看见,绣娘姑娘好像一路是昏迷的,在马车里,马车是直接开进山庄,送到这儿的。” 欧阳戎平静问:“方家主、方夫人有没有看见这些?” 李鱼站在燕六郎旁边,低头思索了下,摇摇头: “他们好像被二女君一进府就遣退了,不准看见藏书楼这边,和草民差不多,不过草民被遣退前,依稀看见……二女君带着绣娘姑娘的马车停泊,找下人询问一指禅师在哪,好像有事要问他,看二女君的面色,难得有些急色,不知道是为了何事,有可能是与绣娘姑娘有关……” 欧阳戎闻言,朗言道: “原来一直不说话的一指大师,才是全场最明白的人。” 气氛为之一寂。 亭内,一位聚集全场暗中焦点的中年禅师,依旧闭目不语,像是在打瞌睡。 这时,李鱼望了望左右,像是发现些什么,他反应过来,问道: “明府,怎么只有燕参军和几位兄台……咱们就这么点人?容真女史、宋副监正、易指挥使她们呢?还在路上吗?” 燕六郎瞅向李鱼。 方家夫妇、方家姐妹,还有亭内群僧们都看了过来。 欧阳戎一脸平淡,如实说: “没来,她们在浔阳石窟,这里的事情与她们无关,也不需要她们。” 李鱼没有听懂欧阳戎最后一句“不需要她们”的内涵,但是他不是聋子,听懂了前面的话。 这位胖乎乎员外脸色微微一变,悄悄咽了咽口水。 他立马拉了拉欧阳戎的袖口,低声: “公子,草民突然想起件事,咱们出去说吧,走走走……” 李鱼额头冒汗的招呼起欧阳戎、燕六郎等人撤离。 燕六郎与十五位精锐捕头目不斜视,默默站在欧阳戎的身后,没有接到后者的命令,他们纹丝不动。 李鱼顿时急了,去拉扯欧阳戎袖口,低声: “公子,速走,她们人多,大女君她们就在楼内,随时可能出来……” 方抑武,方夫人,还有方家姐妹皆察觉到了欧阳戎身边那位胖乎乎员外的慌神小动作。 方抑武有些叹息,方夫人沉默。 方举袖早已默默后退到了亭边,微微垂目等待。 方胜男则是哼声,赌气般的偏过脑袋。 “公子,绣娘姑娘的事可以从长计议……” 李鱼几乎是哀求语气,压低嗓门说到一半,突然发现手掌被人按住,是面前的公子,他愣了愣。 欧阳戎把李鱼扯他袖口的手掌拿开,拍干净了袖子,抓起旁边一把木椅,拖着木椅,经过有些困惑的方家众人身边,走进亭中。 燕六郎抱着琴盒,跟班一样跟在年轻刺史身后。 被拖着走的缘故,两根椅子腿曳地摩擦,发出“哗”的刺耳声响,吸引了此刻全场所有人的目光。 在李鱼、方家众人直直的眼神下,欧阳戎把木椅搁在亭内一位中年禅师的面前。 年轻刺史拍拍衣摆,在木椅上端坐,坐在中年禅师的对面,歪头看着和尚。 “问你话呢,鱼念渊找你作何?” 一指禅师眼皮微微动了下,似是张开一条缝,看了看欧阳戎。 四目相对。 他一言不发,朝欧阳戎竖起一根手指。 欧阳戎看见后,笑了笑,转头拿起旁边方夫人恭敬送来的茶杯,端起茶水吹了口,没有喝,盯着茶水开口说: “本官记得上回在承天寺说过一次,不要再竖你这根无聊玩意儿,卖弄你这简单禅法,嗯幸亏这是竖一根食指,不是中指。” 提醒完后,年轻刺史像是无事发生一样,再度重复问道: “你有没有看见绣娘,鱼念渊找你何事?” 一指禅师闻言,依旧脸色枯寂,看向欧阳戎的眼神不悲不喜。 他先是放下手,然后再度举手。 竖起一指。 欧阳戎点点头,伸出手掌,抓住中年禅师竖起的食指头。 就在中年禅师与亭内外众人都疑惑这奇怪动作之际。 有一条弧出现在亭内。 在中年禅师凝目之际,它轻描淡写的划过了他的食指根部。 皮肤上有血线浮现。 弧重新回到头顶,欧阳戎割下一根手指,随手丢在地上,在一指禅师渐渐瞪圆的视线下,欧阳戎优雅的掏出手帕,擦了擦自己的染血手掌。 “啊——!”方夫人率先尖叫出声。 方抑武、方举袖、方胜男惊骇万分的看着中年禅师的断指处,鲜血飙射。 李鱼脸色也大吃一惊,这一幕看的他口干舌燥。 一指禅师最开先是眼神疑惑,低头看着断指处,旋即,他满脸苍白,嘴皮子一直颤抖,直勾勾看着面前那一条弧。 是鼎剑。 他几乎化紫的绯红色灵气疯狂的往断指处涌去止血,然而鲜血依旧飙射出来,如同喷雨。 因为这是神话鼎剑削出的伤口。 这位佛法高深的禅宗高僧长久以来枯寂无波的脸庞,一瞬间无比精彩,某一刻,他终于赫然站起身,紧紧握拳,捂住断指,痛的如虾般弯腰,顾不上姿态的要去捡那一截断指。 欧阳戎突然大喊:“看我!” 中年禅师动作僵住,转过身,眼神既恐又惑的看向欧阳戎。 只见,欧阳戎眼神枯寂,朝他举起一根食指,中年禅师几乎是下意识的跟随,也开始要举起他的那根食指。 空荡荡的食指。 一指禅师陡然意识到了什么,怔怔的看着面前竖起食指、直视着他的儒衫青年。 只见,一指禅师原本的痛苦脸色先是呆住,下一霎那,眼神豁然开朗,如同开悟一般。 曾竖起食指使数不清的施主开悟佛法的中年禅师,突然站起身,合拢血淋淋的九指两掌,朝欧阳戎深深的鞠了一躬,中年禅师没再去捡起断指,也没去看那一口如梦如幻的鼎剑,他像是顿悟一般,静立亭内,慈祥微笑的看着不知何时已经止血的断指处。 欧阳戎没再搭理断指悟道的禅师,端起一杯茶,转身走出亭子,一条澄蓝色的弧,悬空跟随在其左右。 犹记得当年失足落井,在净土地宫初醒,彼时还被绣娘蒙在鼓里的他,曾与救他的鹤氅裘老道有过一次短暂的佛法对答。 何为圣谛第一义? 廓然无圣。 即,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亭内,燕六郎没再跟随,手捧一只打开的剑匣,与面色精彩的众人一起目送年轻刺史的背影。 全场寂静无声。 欧阳戎带着一条悬浮的弧,走向前方的藏书小楼。 这一次,再也没有人敢拦他了。 也再也没有人废话劝他了。 方夫人方抑武都已吓的跪地不起。 其他人全成了哑巴。 来到藏书楼门前,欧阳戎忽然停步回头,朝不远处娇躯正在不停颤栗着的方胜男、方举袖二姐妹平静说: “方大女侠,知道本官与你有何不同吗?那便是,自己弱,就闭嘴,别有废话。” 他正过头,淡然推开藏书楼的紧闭大门,拾阶而上,一路登楼。 少顷,欧阳戎走进了暖阁。 入目处,有一张巨大沙盘。 暖阁空空如也。 —————— (ps:小戎今天一天都在路上,春运赶回家,路上手机码字,有点仓促,可能有些错别字呜呜。) 第786章 云梦令中的大可怖 第7八6章 云梦令中的大可怖 百里外,双峰尖。 白雾萦绕内外,雾中隐隐有军阵集结。 不仅北岸主石窟有重兵层层把守,南岸这边同样是戒备森严,上千白虎卫甲士整齐划一,铁甲粼粼,来回巡逻着。 这是原本安排给段全武的精锐人手,用来跟随容真、欧阳戎,去斩首蝶恋花主人。 本来已经整装待发,结果没有派上用场,不仅段全武身陨,欧阳戎也直接扯掉马甲全身而退。 眼下他们收到了来自北岸主石窟内某位宫装少女的命令,巡逻处于外围的双峰尖南岸,在天南江湖反贼靠近的第一时间,为主石窟这边做预警。 然而,这些严格巡逻的南岸白虎甲士们,都下意识的绕开了某处有“御用画师”停驻的南峰…… 此刻,南峰山巅正有一新一旧的两位画师站立在悬崖边。 刚刚好不容易漏下来、落在他们身上的午后阳光,再一次被白雾给遮盖,挡在了双峰尖外面。 这是不久前,那一道属于纯正执剑人的神秘澄蓝剑气劈江后的余波。 它不仅令下方江水沸烈,还使得大江上的白雾淡了不少,这其中有没有原本主持白雾大阵的韦密逃奔照成的影响不得而知,但双峰尖两岸,确实漏进来了不少温暖的午阳。 “吴先生,下面发生了什么事?什么大女君的情郎?” 发呆中的元怀民,看见吴道子画完了图,放下了笔,他迫不及待的问道。 明显,元怀民还沉浸在不久前某人“一剑劈江雾”的震撼之中。 刚刚那一幕发生后,吴道子有些称奇感慨过后,就继续集中精力在面前的图画上了。 中途有奇怪琴声响起,笑眯眯老人也是置若罔闻,继续绘画……身上没有丝毫光柱出现的迹象。 此刻,那一副双峰尖景色图已然完工,各处细节纤毫毕现。 吴道子收回目光,回首捻须道: “刚刚有一位正统执剑人,祭出鼎剑,冲击大佛,也不知结果如何,很大可能是咱们同道中人,不过云梦那边,老夫知道不多,不知是不是她们藏的后手……等会儿倒是可以问问那位大女君。” 吴道子又眯眼道: “此人应该是那位蝶恋花主人,被伪周朝廷通缉过,小怀民你在江州大堂任职,应该有过耳闻吧。 “老夫此前一直好奇此人真实身份,传统执剑人不仅入门条件苛刻,要恰好九品,有一篇剑诀,同时还需要一口鼎剑傍身……反正很难诞生。 “所以每一位正统执剑人,都是有大气运的,百年难得一遇,同时,也是令山上人眼红的,天道都嫉妒。 “特别是新鼎剑的执剑人,更是人神共愤,所对应的鼎剑的杀人神通,若是有人可以第一个破解,那么此人可以称之为破剑人,同样是能够继承一份大气运的,且传奇程度不逊传奇执剑人多少,细数历史上每一位破剑人,无不是那个时代江湖中的佼佼者,最传奇的存在,例如大周司天监的前身大乾司天监的第二代大司命,就是一位破剑人。” “执剑人……破剑人……” 元怀民呢喃了下,又抬头道: “这个蝶恋花主人,容真女史好像与他有私仇,此前一门心思想要抓他,良翰兄也跟着出谋划策……等等,此人突然出剑,良翰他们不会有危险吧!” 元怀民着急起来。 吴道子瞥了眼他,笑问: “这么关心你这同僚?没事,等会儿老夫帮你问问大女君。” “问大女君?” 吴道子单掌抚须,似笑非笑说: “天南江湖传闻,蝶恋花主人与云梦大女君似有渊源,野一点的还说,可能是冤家情人,否则当初星子湖大佛,剑泽第一波埋伏失手后,蝶恋花主人为何出手补救,毁佛杀人。” 元怀民想了想: “博美人一笑吗?还是这些高手们会玩,不过,吴先生嘴里的大女君,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物,能惹英雄折腰。” 吴道子道:“等会儿小怀民自己看不就知道了。” 元怀民愣了下:“我?自己看?” “小怀民不是好奇另外两根玄黄地龙根须吗?” 吴道子微笑,望了眼天色,发现了什么,嘴里似是嘀咕了一声“未正二刻已到”。 他将画好的画卷平摊在空中,悬浮,旋即,把手里的一根墨笔,随手一抛。 元怀民看见,这根毛笔飞了出去,在空中像羽毛一样缓缓落下。 在它即将碰地的一刻,悬停不动,像是被一只看不见大手抓住,在地面上画了个圈。 下一霎那,画圈标记的位置,沿圈亮起土黄色的光晕。 光晕大亮,刺的元怀民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只见有三道身影站在画圈位置。 三人凭空出现,走了出来。 一女两男。 走在最中央的,是一位金发高大胡姬,携带两柄长剑,一柄雪白长剑负背,一柄青铜长剑抓在手中,青铜长剑上隐隐有蛇状物游走。 左边一位,是一个木讷青年,手里抓着一柄血迹斑斑的青铜短剑。 元怀民认识这柄青铜短剑,是此前江州大堂通缉的云梦令,长度样式一模一样,不过木讷青年手里这一柄似乎特殊一些,血斑更多。 右边一位,是一个中年文士,笑容儒雅,却病殃殃的,不时抬手捂嘴咳嗽一声。 吴道子微笑,背手旁观。 元怀民只是呆了片刻,就认出了中年文士与木讷青年的身份。 “怀民兄,好久不见。” 魏少奇离开土黄色光圈,看清周围的环境后,朝元怀民打了声招呼。 旁边的闷油瓶杜书清也朝元怀民点点头,算是打招呼了,便转移视线,观察起了四周环境。 雪中烛冷面如霜的走来,既背剑,又提剑,提着某位小师妹的剑,经过了吴道子身旁。 “吴先生辛苦了。” 她轻声丢下一句话,走到悬崖边,一双碧眸俯视整座双峰尖北岸。 远处白雾中,隐隐有一颗金灿灿的黄金佛首耀人眼目。 横江白雾遮挡视野,雪中烛转头看了眼画卷上的东林大佛。 对于已经完工的大佛,她与魏、杜等人,脸色丝毫没有意外。 吴道子点头:“大女君刚刚真是大手笔。” 雪中烛有点疑惑:“刚刚?” 精瘦小老头脸上露出古怪笑容。 元怀民站在最后方,眼神落在地上那个缓缓黯淡下来的光圈上,某刻恍然大悟,摸了摸怀中某根玄黄地龙根须。 他暗暗咽了咽口水,今日,天南江湖那边果然真是以吴先生与他为突破口,降临登场! 既然人到了,当然不会是来闲庭散步的,自然是人齐了开干。 不过应该还没人齐。 元怀民紧张的等了会儿土黄色光圈,却发现光圈直至黯淡,都没有新的身影出现了。 他面色疑惑的回过头,发现身后的悬崖边上,包括金发高大胡姬、吴先生在内的四人,正在做着一个奇怪的姿势。 皆仰着头。 静静看着。 奇怪,都在看啥呢?难道是下雨了? 元怀民眼神好奇,也仰着脖子,朝头顶望去。 千丈高空,有黑影掠过。 很快,站在北峰山巅处的元怀民,便看见了令他此生难忘的一幕。 再也挪不开眼。 是大可怖。 …… 方家山庄,内宅藏书楼前的空地上。 无一错一首一发一内一容一在一一看! 众人噤若寒蝉的等待着小楼内的动静。 刚刚一人一剑,走了进去,却久久无声,空地上的众人不由的好奇起来。 此刻,空空如也的暖阁内,欧阳戎端茶,绕着巨型沙盘转悠了一圈。 如此精细的浔阳地图,他的刺史府都没有,一看作图习惯就是军武中人的手笔,不是单纯的天南江湖反贼可以制出来的。 雪中烛等人不在楼中,与此前的情报不符。 然而情报可能并没有错,雪中烛等人不久前应该确实在这间暖阁内的,不知为何转移走了。 但是不管她们是如何转移的,她们今日的目的地都只有一个,浔阳石窟。 在那里一定能找到她们。 只是,欧阳戎并不清楚鱼念渊和绣娘在不在,有没有随行。 欧阳戎垂眸,端着一杯仅抿一口的茶水,绕着沙盘踱步一圈,才走出暖阁,以防万一,他在藏书楼的其他层也转了一圈,还是一无所获,这才重新下楼。 匠作已经提前一步,返回亭中剑匣。 楼外众人看见,欧阳戎端着一杯茶,走出小楼,回到亭子里。 亭内,一指禅师依旧仰头望天,像是陷入了某种玄妙的境界,对外界一切动静似乎都没有反应。 不过欧阳戎端茶路过时,是例外,一指禅师不忘九指合掌,朝欧阳戎再度行礼。 俱胝却发现一处细节,作为高僧的自家师父,竟然是对欧阳戎执弟子礼,不过今日他见到了太多匪夷所思之事了,眼下这点惊奇似乎不算什么。 欧阳戎没去看毕恭毕敬的一指禅师。 其实这位中年禅师还是有点禅法的,至少慧根悟性很好,不过,此前他试图以指代道,让俗世施主们开悟,殊不知,这根手指举着举着,却是着相了,欧阳戎直接削去这根手指,其实是在帮他破相!在告诉他,道不是文字经典或者手指能够表达的,道就是道,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真正的佛门禅宗,是不立文字,不做注释的。 有着前世儒释道知识储备的欧阳戎,若以这个时代的标准看,他的禅法境界,是比中年禅师高的。 刚刚在亭内削指呵斥的短暂交锋,已经高下立判了。 这是只有真正的内行人才懂的,很多时候,交手其实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对方是深不可测,还是半桶水瞎晃荡,都能一息洞晓。 虽然一指禅师心底怎么也想不明白,作为儒生还年纪轻轻的欧阳戎是如何有如此高深禅法的——至少在一指禅师所在的禅宗的评判体系标准下,是高深禅法。 但是不妨碍他敬重欧阳戎,因为确实是点透了他,如醍醐灌顶。 欧阳戎手中茶已经凉,他没有放下,想到什么,朝正在恭敬行礼的一指禅师问: “鱼念渊去哪了,绣娘被带去了哪?” 一指禅师诚恳摇头: “刺史大人,贫僧确实不知,只是看见二女君带回一辆马车,绣娘姑娘应该在里面。 “不过二女君,走之前,找贫道要了一枚定魂丹。” 欧阳戎认真问:“定魂丹?何用。” 一指禅师叹息: “此丹是用来稳固神魂的,乃禅宗之宝,贫道仅有一颗,当年师父传下,本宗禅法修习到深处某些境界,过于入禅,容易‘观见’大可怖,需要以丹定魂,防止‘失魂落魄’,成行尸走肉,不过这种有危险的境界,贫道还未达到,属于佛门上品范畴了。” 欧阳戎抿了下嘴。 “多谢。” 他平静转身,走出亭子,无视磕头认罪的方抑武、方夫人,朝外面走去。 方胜男深深埋头,方举袖怔怔看着欧阳戎修长的背影,眼神复杂。 李鱼一脸敬畏的跟上。 “欧阳良翰,你……要去哪。” 是方举袖的声音传来,这一次,不再是之前那副有些生冷的规劝语气了,而是……有些说不清的轻柔。 欧阳戎不答,继续带着燕六郎与捕头们离开。 走出门前,欧阳戎准备登上马车: “去浔阳石窟。” “是,明府。” 马车准备开动,府内却有两道脚步声追了出来,燕六郎低声禀告: “明府,方家姐妹她们跟来了,要不要带她们一起去?” 欧阳戎沉默,摆摆手,示意不管她们。 方举袖二女却突然上前,取出一柄青铜短剑: “欧阳良翰,有件事要和你说,关于这云梦令。” “什么意思?” “剑泽发放云梦令其实不是让我们去浔阳石窟,而是嘱咐我们,随便身处何处,但在特定时刻,必须往里面注入灵气。” “什么特定时刻?” “今日的未正二刻。” 欧阳戎看了眼天色,未正二刻就是下午两点半左右,现在时间还未到,不过也快了。 “注入灵气?” “没错!持令者要注入所有灵气在里面,刚刚一指大师手持云梦令,就是在准备注入灵气。” 瞧了眼面色严肃的方家姐妹,欧阳戎突然接过云梦令,低头凝视。 他先是尝试着注入了一点灵气,灵气如同石入大海,消失不见,少顷他发现,云梦令正隐隐有着一股吸力,似乎在渴求着更多的灵气…… 欧阳戎偏头,望了望远处的浔阳石窟。 (本章完) 第787章 神话生物 第7八7章 神话生物 欧阳戎发现自己想错一件事。 结合陆压和上清祖师堂透露的云梦剑泽内的那座笼罩天南的神秘大阵,还有不久前容真话里话外透露的血青铜的特性。 对于血青铜材质的云梦令,他此前一直保有的猜测是,云梦令能够调动这座笼罩天南的神秘大阵的部分杀力,再激进些,就是一口未知鼎剑的剑气。 其效果就与四方佛像加天枢大阵的作用一样,一枚枚云梦令,就如同圣人与卫氏发放的一串串佛珠。 很明显,提前知道更多血青铜内幕的容真,与他后来的这份想法一样,在很早以前,刚开始发现云梦剑泽广发云梦令起,容真就是按照这个“最坏打算”去准备防守的。 包括推动“限越女令”的颁布、以夷九族的严罚来唬退持令的天南江湖豪杰;还有上书召来玄武卫援兵、给浔阳石窟布下“克制血青铜”的白雾大阵等等。 都是围绕这个最明显的思路来防御东林大佛的。 然而眼下,从方家姐妹的这一番话来看,广发出去的一枚枚云梦令,竟然不是用来传递剑气等大阵杀力,而是要……广纳灵气? 雪中烛、鱼念渊等越女,根本就不是要众多持令豪杰们蜂拥集合,一起冲击东林大佛。 不需要他们来。 持令豪杰们,似乎只需要待在天南各地的家中,像刚刚的一指禅师一样,找个安全寂静的亭子,按照约定时间,默默的往云梦令里面注入灵气就行了,有多少注入多少。 这样,愿意响应剑泽的人,不用想,都很多,哪怕有限越女令,也拘束不到。 细思极恐。 方家山庄大门前,欧阳戎已经松开手中青铜短剑,已经停止了往里面注入灵气。 他手心有些黏糊糊的汗水,能隐隐感受到,这枚云梦令此刻对于灵气的海量渴求。 欧阳戎凝眸远眺双峰尖方向。 若是这个推断没错,那么将有一个问题。 这座笼罩天南的神秘大阵究竟是干嘛的? 不是像颂德天枢与四方佛像那样传递剑气杀力,反而是以云梦令为媒介,从天南江湖各地隔空汲取海量灵气,吞噬干净…… 首先,很显然,它应该是用来对付东林大佛的,可能是云梦剑泽的压轴手段。 因为这一批云梦令的发放是在东林大佛建成前夕,用来针对什么,显而易见。 云梦剑泽甚至是明晃晃的发放了出去,在司天监的眼皮子底下散布。 可它是要怎么做? 欧阳戎凝眉细思,少顷,摇了摇头。 不管怎么做,云梦这座神秘大阵,与四方佛像、颂德天枢等大阵,绝不相同。 里面有没有类似文皇帝的鼎剑不知道,但是里面一定有些别的东西。 “除了让你们有灵气的按时注入灵气,还有别的交代吗,女君殿那边?” 欧阳戎回过神,问了一句。 方举袖和方胜男对视一眼,纷纷摇头。 欧阳戎反应过来,这对姐妹花应该还没有灵气修为,无法按时注入灵气……难怪到处乱跑。 欧阳戎多看了两眼二女。 像是在问,你们和我说这些,就不怕云梦剑泽责难你们吗? 方举袖低声,眼神复杂看着他: “你确实很不一样。” 方胜男也忍不住了,抬头红着眼眶道: “去寻小主吧,快去快去,原来一直是我们在杞人忧天,欧阳公子,你说的没错,你和我们确实不一样,你不仅是江州刺史,还是惊才艳艳的蝶恋花主人,怀有神话鼎剑……不愧是小主喜欢的男人,她没托付错人,今早她那般坚持,我和姐姐本来都看不下去了……是误会你了。” 她突然握拳,碰了下欧阳戎肩膀,像是激励。 欧阳戎抿嘴,转身走人,登上马车。 马车即将启动之际,方举袖突然问: “能不能让我们跟过去看看?” 欧阳戎看了眼她们手里云梦令,说:“双峰尖可能有危险,我除了找回绣娘这事,还有些恩怨要处理。” “没事,你做你的事,不用管我们,我与老姐绝不打扰你,只是远远跟着,去望一眼。” 方胜男忙不迭摆手,发现欧阳戎投来一道略感奇怪的目光,她有些羞涩的解释: “只是、只是想去亲眼见识下江湖云端的风景,欧阳公子,我们没你这份本事,还需要沉淀,但是,若能看见你披荆斩棘的成功找回小主,也能聊有慰藉,就像是自己憧憬却办不成的事,别人能代替自己去,过过眼瘾也好……” 方胜男看着面前的儒衫青年,神态有些激动,下意识的有些手舞足蹈: “欧阳公子,娘亲的那些经验教训或许是对的,但是,今日你的这些事,也让我知道了,我当初的那些憧憬也没错,是真的有人可以青衫仗剑,一路向北,不平则鸣的,不只是书上的故事,而是就在眼前,长辈们也不一定全对。” 欧阳戎看着姐妹二人,抿了下嘴。 方胜男有些不好意思的偏开目光,不敢多看欧阳戎认真倾听所投来的澄澈眸子: “欧阳公子或许不懂这份心情,也是,欧阳公子从来就不是仰着脖子在下面看的,而是亲自登台的。” “备马。” “什么?”方胜男愣了下。 “备马跟上,注意安全。” 留下一句告诫,欧阳戎已经放下了车帘,马车立即启动,走最近的官道,奔向浔阳石窟。 方胜男与方举袖对视一眼,有些振奋,纷纷去牵马随行。 欧阳戎没再管方家姐妹,回到车厢,他把那杯已经凉透的苦茶,放在了小桌子上,这杯茶是从亭子里带出来的,刚刚众人都疑惑,却不敢多问。 燕六郎提前把琴盒放了回来,眼下欧阳戎径直打开了它,翻找起一份真迹卷轴。 同时还找出了一串十八籽的佛珠,是容真送婶娘甄淑媛的。 “小戎子,咱们是不是要去打架了?” 一只小墨精从欧阳戎的袖口探出头来,小脸好奇。 欧阳戎斜瞅了眼她。 妙思跳上欧阳戎肩膀,背手身后,绕着他脖子踱步转悠了一圈: “刚刚削去那笨秃驴手指,还蛮帅的,不愧是本仙姑的跟班。” 欧阳戎刚要把她塞进袖中,妙思一张小脸,忽然露出肃穆表情: “小戎子,那个什么石窟,是不是朝廷和越女们要打架,你跑过去,可得小心点,她们两方人,好像都和你有过节,可别被她们两方人追着打,弄一头包。” 她话锋一转,煞有其事道: “不行,做本仙姑的跟班,可不能被外人欺负了,稍等,给你点东西。” 小墨精一溜烟钻回袖中,少顷,扛出了三个竹筒,丢在欧阳戎的手上。 欧阳戎先是眼神疑惑,旋即反应过来,抓起足足三筒灵墨,仔细端详,脸色诧异。 珍贵灵墨,一下子赠他三筒。 欧阳戎皱眉看着妙思。 小墨精东张西望起来,就是没和他的眼神对上。 “好了,你好好防身,本仙姑暂且旁观,等你被打的找不着北,抱头鼠窜,再出手吧,在此之前你别来烦我。” 妙思背着小手,就要开溜。 下一霎那,欧阳戎把她一把抓住,放在脸庞前方。 总算是寻思出一点味道的儒衫青年,板脸看着某只慌张小墨精: “合着你以前都是磨洋工对吧?只救急,保个饭票?” “才不是!本仙姑是看感觉来的,没感觉,挤不出来。” 欧阳戎点点头:“可产灵墨是你的任务,不能有感觉才产,如同花魁不能有感觉才接客。” “咦,有点道理,等等,你是说本仙姑是妓?” 妙思摸摸下巴,突然反应过来,顿时怒了。 就在这时,马车突然“颠簸”起来,与此前行驶的左右颠簸不同,这一阵“颠簸”是上下幅度,如同蹦跳。 “明府!地面在震,好像是地龙!” 外面传来燕六郎的急声。 欧阳戎把准备咬他手指的小墨精丢回袖中,陡然掀开窗帘,只见他与六郎的车队,正距离双峰尖不远。 此刻整个地面与树林都震颤起来,林中飞鸟纷纷受惊升空,这一幕,宛若地龙翻身。 欧阳戎想起什么,猛地抬头看向天色。 未正二刻刚刚过了。 欧阳戎突然转头望向某处,外面燕六郎、方家姐妹等人,也发现了异常,纷纷循着欧阳戎视线的方向看去。 只见,不远处被白雾萦绕的双峰尖江面上,有一道水柱溅射上了云霄。 水柱不知从何而起,就像是一块巨石从天上而降,砸在了双峰尖南北岸中央的江水上。 一时间,地动山摇。 …… 虫娘从一个不可知的漆黑之地起飞。 带着一物。 好像是它带去过的东西。 那地方在云梦泽深处,具体是哪里,虫娘已经忘记。 无一错一首一发一内一容一在一一看! 像是有东西抹除了记忆一样。 然而三爪所携带之物,让它隐隐有些不安。 虫娘紧了紧爪子上的某条湿漉漉之物。 它也不知道自己飞了多久,只是遵循着某种奇异的指引。 虫娘跨越千山万水,飞跃了云梦泽,飞跃了龙城县,飞跃了浔阳城。 最后,飞抵了双峰尖。 …… 浔阳石窟,主石窟内。 留守的宋嬷嬷、易千秋等人发现,自从欧阳戎“叛逃”远遁后,真仙郡主容真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然而却没人敢惹她。 老乐师交还了白玉佛珠后,已经抱琴返回了竹林那边,似是准备离开。 用老乐师的话说,容真已经破相,不再着相,可以独自掌控这座东林大佛阵眼了。 易千秋、宋嬷嬷等人都沉默下来,按照计划布防。 不久前老乐师的琴声,效果无果,令众人有些皱眉。 至少当时,浔阳石窟周围并没有天南江湖反贼们的踪迹。 此刻,卫武也不敢去触霉头,转身去安排人手,同时接收城内的消息。 不过石窟正被容真下令封闭,一些消息暂时没法传出来。 卫武也带人参与大佛布防,毕竟东林大佛是魏王府的政绩。 某刻,易千秋回头看了眼高台方向。 一袭显眼的紫色身影,三千青丝披散,正独坐高台上,冷冷清清。 金色光晕环绕着她。 青丝如瀑的宫装少女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微微低头,看着手中一根翡翠簪子。 无人敢接近询问。 这时,未正二刻,主石窟外面响起甲士的预警。 “天上有东西!” 容真站起身,浓郁金光绕体,冷眸凝起,仰头望天。 易千秋、宋嬷嬷、卫武等人纷纷戒备的仰头。 主石窟内外的女官、甲士们纷纷打起精神迎敌。 只见,上方云端,果然有一道黑影飞过。 好像是一只三足怪鸟。 鸟背上无人,没有某道金发高大胡姬身影,不过,它手里似乎抓有一物,比它身子小许多,好像是一条。 众人看不真切,脸色疑惑。 此时此刻,高空上,对于着一双双疑惑望来的目光,虫娘瞳孔竖起的眸子无比冰冷。 它微微低头,冰冷的棕色瞳孔倒映出三足抓着的一条奇怪“白鲟”。 正是被李姝取名“大白”的白鲟,今日它稍微有点不一样。 眼下,“大白”浑身闪耀青铜光泽,有些僵直,七窍流血,像是吃撑了一样,肚子鼓鼓。 青铜白鲟被虫娘三足抓着,在烈风中微微甩尾,奄奄一息,像是下一秒就要死去。 万里云霄之上,虫娘冷漠飞过大佛,爪子松开,将“大白”轻轻一抛,像顽皮小女孩往路边随手丢一件废弃玩具……虫娘飞跃双峰尖,不再回头。 主石窟内,容真、宋嬷嬷等眼尖之人看见,这只独自前来的怪鸟,好像丢下了一个渺小之物。 它很小很小,像是一颗稍大的石子,以抛物线的弧度,坠入东林大佛前方的江水中。 “噗通”一声。 落水声微小,没惊起多少浪花,甚至浓郁江雾直接将它掩盖了,连是个什么玩意儿,离最近的女官和甲士们都没看清。 好像是……一条鱼?还是一块铁? 大佛脚下的众人,气氛寂静,一道道目光落在那个安静落水处。 这……就是云梦剑泽今日的突袭? 拿鱼砸人? 宫装少女冷漠蹙眉,紧握白玉佛珠。 卫武等人脸色有些疑惑,交换视线。 宋嬷嬷看了一会儿,嗤笑一声:“呵,装神弄鬼。” 易千秋脸色冷静,朝属下使了个眼色,有离得近的女官,带着几位甲士走去江水边。 他们登上船只,驶入安静的江雾中,前去那一处江水查看情况……船只停泊,检查水面,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一切如常。 卫武、易千秋等人交换目光,刚要松口气。 下一霎那。 水激千丈,船只掀翻,女官倒飞,甲士喷血,尖叫哀嚎。 众人错愕看见白雾江水之中钻出一条百丈之物,初看像鱼,通体雪白。 “鱼”庞大无比,仅比东林大佛稍矮,灵动狰狞,竟是活物! 看清楚它的形状面目后,岸上众人瞳孔震惊,宛若看见了某种大可怖之物降临: 赫然是一条神话传说之中才有的白蛟! “唳!” 一道怒吼,宛若龙吟。 它以身撞佛。 (本章完) 第788章 一条白蛟【新年快乐!】 第7八八章 一条白蛟新年快乐! 古书中的吴越之地。 有两物冠天下。 古剑与蛟龙。 可春秋先秦时代早已过去,上古神话时代更是不可考。 昔日乌烟瘴气、恶物丛生的古吴越之地,现今已经是洛阳文人嘴中的典雅江南,拥有富甲天下的扬州。 古剑或许还能从一座座先秦贵族大墓中挖掘,可蛟龙早已绝迹,甚至很多人都觉得所谓蛟龙,只是先民们杜撰的神话图腾,真物或许是另一种会令人大失所望的东西。 世上当真有蛟龙与斩蛟奇人? 或许当今天下,继承自先秦道统的各个炼气士势力,还有些古籍记载,还会有些人愿意相信。 或许吴越之地家家户户中的憎懂稚童们,在被骗过一轮的大人们的熟练吓嘘下,也很笃信夜里水中有吃小孩的大蛟。 但是,就与上古神话时代的远去一样,事实是,除了确凿无疑的几口神话鼎剑外,神话早已远去,蛟龙这类神话生物亦是如此,与很多神话精怪一样,已然绝迹,世间早已不见这种水陆两生的庞然大物。 大周天佑三年、甲辰年七月十五,这是一个神话即将绝迹的年代,也是一个世俗皇权格外强盛的时代。 司天监彩裳女官容真,副监正宋嬷嬷,白虎卫指挥使易千秋,及其魔下七十二位女官、一千八百八十一位甲士,于双峰尖北岸浔水之畔,亲眼目睹真蛟一条,与百丈大佛几近登高。 这一日,神话再度降临。 就在北岸众人目睹神话的时候。 南岸南峰一处悬崖上,土遁到齐的众人,已经从北岸白蛟现身的那处地方收回了目光。 元怀民看的自瞪口呆,恶蛟这种可怖之物,他眼前只在图画书上见到过,谁能想到现实中真有这玩意儿。 这是凡人的肉体凡胎可以抵御的? 元怀民突然有些明百为何吴先生从找上他起,就一直如此淡然自若了。 也明白了为何这次只来了雪中烛、魏少奇等寥寥三四人。 云梦剑泽的这一记起手式本来就无需太多人来。 「贵宗今日大手笔。」 一旁,吴道子抚掌而笑。 雪中烛面无表情。 虽然恶蛟已经按计划投放下去,但是她像是心情依旧有些不好。 这位大女君紧握着手中提着的那一口青铜长剑。 魏少奇和杜书清似是目光交流了一下。 杜书清从怀中取出一方手帕递给了魏少奇,转身走向一旁空地,找了个地方,席地而坐。 魏少奇温声提醒:「大女君阁下,该开始了,已到时辰。」 雪中烛不情不愿的将青铜长剑一抛,抛向杜书清。 杜书清不敢碰此剑,青铜长剑宛若被一只无形大手抓住,悬浮在杜书清面前的空中。 杜书清缓缓闭目,淡蓝色灵气光晕闪过手掌,似是往面前的青铜长剑中渡送。 杜书清渡送进去的灵气并不多,本身就是下品修为,他像青铜长剑渡送灵气,更多的像是象征性的,因为,与此同时,天南江湖各处,各个或隐秘或安全之地,各异豪杰纷纷打坐,取出一枚枚云梦令,开始渡送灵气,涓涓溪水汇聚成江河,这些联合起来的海量灵气,远比杜书清、甚至大女君雪中烛的灵气多,它们不知通过云梦令流向了哪里,又不知被云梦令用在了何处。 此时此刻,几乎是在杜书清闭眼的同一时间,山下北岸的那条突兀冒出水面的白蛟,冰冷眸子骤然一竖,灵动的冲向了主石窟悬崖边,吴道子看了眼杜书清身前那一柄作为阵眼的悬空青铜长剑,赞扬了一句: 「确实需要让人盯着,此物过于强大野蛮,容易失控。」 此刻,明明山下那一条白蛟已经行动,搅得北岸大乱,可山顶上这三人,却丝毫不急,还有时间悠哉谈话。 「咳咳。」魏少奇用手帕捂嘴,用力咳嗽了一阵,本该是行动的紧要关头, 这位中年文士却是多看了眼脸色不善的雪中烛,忽问: 「大女君阁下有心事?从刚刚二女君来了又走开始,大女君阁下似乎一直心不在焉。」 吴道子侧目问:「二女君呢。」 雪中烛摆摆手:「有点事,需要她处理,先回剑泽了,今日有咱们就够了, 不需要她来,也不影响咱们出手。」 吴道子遥指山下:「此蛟好像不是大女君阁下的吧?」 「是本座七师妹的。」 吴道子异: 「越处子阁下的?她年纪轻轻,已至上品龙女之境了吗?」 雪中烛不知想到什么,看着青铜长剑的表情,有些不虞。 魏少奇这时问道:「二女君去处理的事,是不是与贵宗的越处子阁下有关? 所以大女君阁下心情不好?」 雪中烛沉默了下,盯着山下看了会儿,冷声冷语道: 「算是其一,今日还有一个狂妄小子在一边乱叫,若不是看在七师妹份上, 本座才不惯着。」 「何人?」 「一个叫欧阳良翰的。」 此刻,不仅小透明元怀民脸色变化,魏少奇也一脸意外。 一旁似是盘膝操控白蛟的杜书清也暂时睁开眼晴,与魏少奇对视一眼。 显然是都认识。 只有吴道子面色如常,问道: 「他与越初子有关?」 雪中烛淡道:「有一份孽缘,七师妹曾是他家童养媳。」 魏少奇等人有些异偏头,元怀民皱眉细思,不知想到什么,恍然大悟,不过此时众人没有关注他,魏少奇问: 「欧阳良翰如何惹到了大女君阁下?是王府的事。」 「不是。另外,本座没气,只是觉得他那些胡言乱语很无聊。」 「哦?他说了什么话?」 雪中烛淡然说:「这小子醉后胡言,说自己是蝶恋花主人,还让二师妹带话本座,让本座识时务。」 气氛陡然寂静下来。 算是认识欧阳戎的魏少奇、杜书清二人,对视一眼。 魏少奇忽然哑笑,摇了摇头。 杜书清也轻叹口气,似是没想到许久不见,那位印象中的出色同龄人竟沦落到如此昏头赌气的状态..熟练浔阳地形的木讷青年继续闭目。 元怀民微微皱眉,不知想起什么,陡然看向山下刚刚有蓝色之弧升起的树林,欲言又止。 吴道子突然朝他摆了摆手,制止住了学生。 这位眯眯眼老人朝雪中烛笑道, 「确实,蝶恋花主人是谁,或许外人不知,但大女君和贵宗比谁都清楚,他算是冒充错人了,贻笑大方。」 雪中烛顿时转头,看见吴道子脸上那道熟悉的古怪笑容,她不满皱眉,有雪白剑气从背后长剑中冒出,渐渐弥漫周遭,草木纷纷被削断一截。 她冰冷冷道: 「本座最后再说一遍,蝶恋花主人与本座本宗无关,相反,本座还要找他算账。」 原本调笑的吴道子顿时收敛笑意,这一回,认真开口: 「真无关系?那有一事倒是巧了。」 「何事?」 雪中烛冷声问道,她身边的雪白剑气没有丝毫停顿的迹象,笼罩高大身躯, 这位大女君似是要借着这鼓子气,一鼓作气,积累某种威势! 只听吴道子遥指山下道: 「上午,那位蝶恋花主人现身过一次,出了一剑,冲击大佛—-他真在浔阳? 雪中烛皱眉盯着徐徐讲述的吴道子,看了一会儿,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下一要那,她周身剑气似是蓄力到极致,就想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雪中烛背后背着的一口雪白长剑先是冲天而起,直入云霄。 她猛地转头,先将此疑点抛掷脑后,朝魏少奇、杜书清等人丢下一言: 「戴翡翠簪子的小娘,废了修为,留条狗命!其他的伪周鹰犬,全部碾死。」 下一要那,这位金发高大女君如同旱地拔葱般,直接弹射升空,速度竟比此前升空的长剑还要快。 雪白长剑本来正缓缓减速抵达最高点,就在即将坠落的一刻,与气冲斗牛的金发高大女君汇合。 下一刹那,千丈云端,一人一剑,一齐坠落,雪白剑气如同彗星拖尾,冲向东林大佛· 「傻愣着干嘛,还不接剑。」 大女君离去的山巅,吴道子突然开口。 魏少奇闻言,顿时一脸郑重,「吴先生,何时再能见您。」 眯眯眼老人不答,一脸平静的摊开了一副画卷。 元怀民眼尖,发现正是那副新绘画的双峰尖风景图。 老人回过头,随手将一副桃花源图卷轴递给魏少奇。 病殃殃中年文士面色肃穆,鞠一躬,行大礼: 「多谢先生赐剑。」 老人不理,背手转身走入画中,要去见一位老友。 白蛟就像是从世间最精湛画师的画卷中走出来的一样, 通体雪白,栩栩如生,竖瞳灵动。 扭动的庞大身躯,散发着一股蛮荒古朴的气息。 它出水时激起的水柱近乎千丈,白雾洞破,江水如同雨下,还有「鱼」落。 随江水一齐上天的「过江之鲫」纷纷落地,或砸在岸上将土们的铠甲上,血鳞溅。 然而这一阵江雨在双峰尖北岸造成的震撼,远不及白蛟本身。 白蛟突如其来,一声怒吟,地动山摇。 它扭身冲向前方石窟崖壁上的那一尊「慈眉善目」大佛。 庞大身躯一路碾碎了舟船与渡桥,沿途零星的倒霉女官或甲士,被碾成泥, 就像是夏天被巴掌拍在墙上的蚊子一样,从虫娘那般的高处俯瞰下去,就是绽放的一粒粒蚊子血。 陆上蛟龙、龙象之力等词汇都难以形容白蛟展现的破坏力。 它摧枯拉朽的突破了北岸边的防线,径直冲向更深处有穹顶挡雨的主石窟, 也是容真、宋嬷嬷、易千秋等人所在的高台位置。 很显然,这条白蛟是天南江湖反贼们放出的,目标直指东林大佛! 「列阵!」 易千秋最先回过神,猛的摘下面甲,大声呼喊,翻身上马,前去整队。 这一声高呼喊醒了懵逼的众人。 卫武口干舌燥,满脸肃穆,扭头去召集全部人手抵御。 台下,原本笑不屑的宋嬷嬷,此刻眼晴直勾勾盯着白蛟,脸色阴晴不定的观察这条白蛟的威力与虚实。 台上,容真一袭紫衣,娇小身姿,冰冷昂首,粉唇抿成一条细线。 此时此刻,她似是有些理解了云梦令上那一句「与恶蛟缠斗太久,此身将化为恶蛟」的含义。 不过,面对这条从未想过的庞然大物,宫装少女寸步未退,反而紧佛珠, 上前一步,香腮鼓起,眼神狠狠的盯着白蛟: 「莫要傻愣,帮易指挥使挡住它!蛟龙又如何,开启大阵,本宫今日斩了这条孽畜!」 她嗓音清冷如霜。 众人顿时反应过来,按照原计划,拱卫高台,保护真中央正手持佛珠、浑身泛起金光的容真。 主石窟正前方,易千秋率领白虎卫铁骑勉强列队,整装待发,迎接恶蛟。 饶是白虎卫和司天监众人训练精良,皆是精锐,面对扑面而来的白蛟,依旧有一些慌乱情绪。 不过易千秋一马当先,消减了一些此情绪,众人看见她背影,顿时士气抖数。 可是,双方撞击的那一刹那,依旧是人仰马翻。 易千秋倒飞,白蛟像是甩掉蚂蚁般,在甲士人群中趟出一条血路。 宋嬷嬷鼻翼气的颤动,高声呼啸:「孽畜找死。」 旋即紫气暴起,冲向白蛟,再靠近的一刻,却突然转弯,周身紫气如同一把刀子,划过白蛟的后颈处,又飞向它吃痛扬起的腹部,似是在找某些薄弱逆鳞处。 白蛟吃痛,高高仰脖,吟叫一声。 宋嬷嬷的身形对它而言十分渺小,又能灵活御空,避开硬碰硬。 白蛟庞大,一时间难以挪转吃下它,不过下一刻,被激怒的白蛟,眸子突然闪过紫光,像是恢复了冰冷清明之色,回正脑袋,不理宋嬷嬷,继续冲向大佛及其脚边高台。 宋嬷嬷微微变色,继续冲去,欲要骚扰就在这时,一道雅言生硬的女子冷笑声传来,回荡全场。 「老狗,你项上狗头归本座,可别乱送。」 只见南峰处升起一道雪白长虹,先入云霄,再从云霄而下,彗星般撞向主石窟的高台。 宋嬷嬷脸色陡变,立马调转方向,从下至上,迎了上去。 雪白彗星与紫色光团陡然撞在一起。 下一刹那,耀眼的光芒四射。 全场陷入了短暂失明。 第789章 龙女与掌灯人 第7八9章 龙女与掌灯人 雪中烛的出现并不令人意外。 浔阳石窟这边早就料到了雪中烛的登场,原计划就是让宋嬷嬷拖住她,为高台上的容真调动大阵之力争取时间,诸如此类的安排还很多,甚至连最不妙的意外都算上了。 然而白蛟的出现,彻底打破了原计划的平衡。 雪白剑气与紫色真气对撞的一瞬间并没有多少声响,像是两团云朵,无声无息的触碰,谁也不融入谁,然而二者之间绽放出的光芒,耀眼无比。 同样作为上品炼气土,虽然宋嬷嬷是当朝女帝与司天监通过海量资源「喂养」出来的,不如雪中烛那般天赋绝伦,但是能够进入上品之境,绝不是什么草包,年轻时代也是宫中同龄女官中的魁首,况且姜的还是老的辣。 雪中烛天赋异禀,似是先天就是为剑道而生,绕体剑气太盛,宋嬷嬷有极品补气丹药保底,能弥补气势天然弱于剑修的不足,丹田紫气不要钱似的肆意宣泄。 今日第一次交手,二者就是硬碰硬的对轰,也是实打实的欲置对方于死地。 这种时候,谁先退缩,谁就死无葬身之地。 都在比拼谁的一口「气」长。 二人「磨蹭」之际,正后方,白蛟不受耀眼光芒影响,直冲前方大佛脚下那处有宫装少女静立身影的高台。 倒飞落地的易千秋,早已重整旗鼓,重夺一匹战马,正在主石窟内集结队伍,阻拦白蛟。 主石窟内一座座原本监视「布剑」的高楼上,朝它射出一根根巨弩冷箭,这本是对付蝶恋花主人后手之一,眼下却顾不上这么多了,一切只为阻挡这条意料之外的白蛟靠近大佛。 白蛟出奇冷静,冰冷眸子注视脚下蚁,无视噪音与骚扰冷箭,它宛若是有人暗中操控般,路线明确,不与易千秋等人缠斗,直扑高台而去。 雪中烛的雪白剑气冲击下,宋嬷嬷紫金宫装猎猎作响,一双白眼泛起紫光她的丹田紫气正在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消耗。 宋嬷嬷无比清楚,眼下攻守易位,不是她拖雪中烛,而是雪中烛在拖住她。 白眼老姬身前突然出现一盏汉制宫灯,古朴陈旧,就像是刚从墓地中取出来的长明灯一样。 模样也很简单,是一位束发宫人跪地两手托举火焰的姿势造型。 底部刻有阴阳五行铭文,闪耀过一抹幽光,仔细一看,像是一副罗盘。 「震木生火,巽风助势!」 宋嬷嬷咬破指尖,在宫灯底部的罗盘处,刻下血符,窦时浑身飞速木化,像是化为了一根寒冬枯枝。 古朴宫灯脱手而出,飞向下方高台。 伴随白眼老身躯木化,抵御雪白剑气的绕体紫气消失,木制身躯被迎面轰来的雪白剑气,「吹拂」为一片碎屑灰尘,像是死的不能再死。 雪中烛偏头,看见远处飞走的汉制宫灯上,原本微弱的一粒火星炸开,一道形销骨立的佝偻老姬身影,正从火团中走出,完好无损,脱身的宋嬷嬷追向白蛟,欲要阻拦。 雪中烛几乎瞬发而至,来到她身边,再度递剑,宋嬷嬷又是同样路数,以汉制宫灯李代桃僵,移形换位。 楼身影再度出现在遁去的宫灯火焰中。 是阴阳家的五行遁术,白眼老妪的使用熟练的如同呼吸一般,她要用它靠近白蛟,企图用两位上品炼气士的交手余波拖住并伤到白蛟。 雪中烛眸子冷漠,似是早已洞察老姬企图,再次靠近时,她不再递剑,而是足踏虚空七步,每步落下便绽开一朵冰莲,当第七朵冰莲破碎的时候,剑锋已凝出七十二道寒光,呈北斗天罡阵型,封锁宋嬷嬷的四方。 被剑气擦过的白雾瞬间结晶化,困在七朵冰莲花中央的宋嬷嬷,呼吸间便有冰渣从鼻腔坠落。 与此同时,再度遁出的汉制宫灯,烛芯凝结白霜,火星将灭不灭-弹回宋嬷嬷手中。 没等宋嬷嬷变色,雪白长剑的剑锋已抵眼前,宋嬷嬷眼前陡然出现了千山暮雪的壮观一幕,剑气如同千万座雪山的雪崩般扑面而来,令人室息绝望,再难升起扭头跑路的欲望。 宋嬷嬷经验丰富,入幻之际,猛咬舌尖,嘴中一甜,浑浊白眸陡然清明。 汉制宫灯悬空,在她指间旋转出幽蓝光轮,这位阴阳家掌灯人,十指结出天元印,只听到「噗」一声,有一粒微弱烛火在即将熄灭的烛芯处绽放出来,有星斗纹路在她紫红宫装上流转。 「离宫锁阳,坎位封阴一一!」 地面骤然升起黑白双鱼,笼罩宋嬷嬷,雪白长剑的剑锋劈在了鱼目交汇处, 竟如坠泥淖。 宋嬷嬷宫装广袖拂过周围凝结的白雾霜雪,冻结的霜气突然化作青鸾展翅的冰雕,裹挟着锋利碎冰,直扑雪中烛面门。 宋嬷嬷阴笑抬脸。 雪中烛虎口用力,却难拔佩剑知霜。 短短三息的近身搏斗,似乎不恋战、要脱身的白眼老姬,竟然设了一招陷阱,以身入局,绝地反击。 拔不出剑,雪中烛眸若寒冰。 就在青鸾展翅的冰雕即将把她英气十足的混血脸庞砸的血肉模糊之际。 雪中烛右手掌心有蛟纹亮起,突然游动,旋即,从右小臂肌肤下钻出半透明的蛟影缠绕剑身,被困阴阳鱼目中的‘知霜」,剑势顿时暴涨三倍,蛟影剑势的范围笼罩混血胡姬的高大身躯。 青鸾展翅的冰雕碎为粉,蛟影却如影随形,沿着粉,游向白眼老姬身体。 蛟影剑势出现的太过突然,宋嬷感觉气海如遭巨蟒绞杀,这困蛟竟然能吞噬其真气。 宋嬷嬷瞳孔一缩,募然割去一袖,足踏坤位,利用汉制宫灯施展五行遁术, 再次移形换影了一次,才堪堪甩掉蛟影纠缠。 她从火焰中走出,有些跟跪。 阴阳家逃离,阴阳双鱼虚影消融,雪中烛重夺‘知霜」,一步迈至身形不稳的宋嬷嬷身前,剑气如赤炼般倾泻。 挥斩之际,蛟吟与剑啸共鸣。 山上传闻,越女道脉的紫气五品,品名「龙女」,掌上困蛟,见之者死。 危急关头,千钧一发,白眼老妪陡然结印,一口心尖血吐在汉制宫灯上: 「坎水化雾,兑泽吞天一一!」 老妪尖声过后,周围那些冰雕粉融化的小水珠,凝成一副八卦镜阵,折射出七十二道烈阳光束,水珠被蒸成一片遮天云雾,灰蒙蒙云雾中,隐现二十八宿星图。 云雾范围很大,那间笼罩了白眼老姬,同时也将雪中烛身影容纳进去。 只能隐隐看见里面有一盏孤灯摇摇欲坠,偶尔照出灯旁交手的二人虚影,可她们一旦远离些孤灯,就看不见影子了,二人行动皆被灰蒙蒙云雾遮挡。 这一幕就如同皮影戏一般,展现在全场众人眼前,气氛悄然无息,不时有一道道剑气,从云雾中射出,另外,偶尔还露出阴阳双鱼和雪白蛟影的动静。 龙吟剑声和老姬惊怒尖声络绎不绝,很明显,后者渐渐落入了下风。 只是,灰蒙蒙云雾每被戳破一处洞口,就会被迅速补齐,也不知里面具体的交手情况短短十来息,一位越女道脉上品龙女与一位阴阳家道脉上品掌灯人的一连串交手,已经令众人眼花缭乱、目眩神迷了。 紫气上品炼气士本就是各方翘楚,珍贵稀少,放在天下江湖中,就是一派宗师。 而两位紫气上品,如此打生打死般的捉对斯杀,更是数年难得一见,算得上是传扬天下江湖的一件大事了。 此刻,主石窟的众人却丝毫顾不上这些,一条神话般的白蛟是眼下场上所有人的注意力焦点。 易千秋率领白虎卫将士冲锋,屡战屡败,幸亏有六品兵器家的武夫强悍体,不过每一回,都能稍微打断一下白蛟靠近高台的速度。 然而每次冲锋,都是数十近百位白虎卫的死伤。 这是实打实的用白虎卫的人命去填。 只为阻断住白蛟几息时间,为高台那边争取时间。 一次次的冲锋中,易千秋隐隐发现出了一处异常,白蛟腹部似乎有一处逆鳞,总是扭身遮挡,她立马高声疾呼: 「集结!列白虎阵!拖住它。」 就在这时,一位老刑官出现在场上,是老杨头。 老杨头叹息一声,不再藏拙,取出一本儒经,高高抛起,枯掌结印,嘴里也不知念着什么,少顷,有金色链条虚影出现在白蛟身上。 白蛟被绕体铁链阻断片刻,仰头挣扎,恰好露出腹部。 易千秋率领甲士,冲锋而去,整个队伍隐隐出现一道虎形虚影,狠狠「咬’ 在了白蛟腹部。 然而下一刹那,白蛟吃痛翻滚,白虎军阵散开,白虎虚影消失,易千秋等人被甩飞。 可白蛟腹部已经皮开肉绽,然而等易千秋等人期待回首,却眼神渐渐惊恐的发现,这白蛟皮肉下面,竟然是幽深的青铜! 这条活灵活现的白蛟竟是皮包着青铜,里面没有丝毫血肉! 这也代表它没有逆鳞弱点。 白蛟似被彻底激怒,一把挣脱掉儒家刀笔吏的刑法锁链,逼退老刑官后,扭头甩尾,就要横扫高台。 这时,高台上一位宫装少女突然睁开眼。 她眼眸泛着烈日金光。 「畜生该死!」 下一刹那,东林大佛之中,响起一道琴声。 有一剑,随琴声,从洛阳而来。 众人看见,这条百丈白蛟像是受了千刀万剐,浑身皮肉全被削去,直接露出了最里面血淋淋的青铜身躯,白蛟像是受到了世间最痛苦的极刑,挣狞暴怒,吼声不断。 就在石窟众人暗喜雀跃之际,突然,有一道淡然嗓音响起,回荡在全场所有人耳边: 「真仙郡主,鼎可不是这么用的,鄙人不才,教一教您。」 对面山峰上,一位中年文士手捧一副卷轴,凌空走出。 是魏少奇,笑容温和,摊开卷轴: 「归去来兮。」 大佛上的金光陡然暴涨。 中年文士话音落下,一副卷轴在空中缓缓展开。 上面是一座栩栩如生的桃花源。 有一剑,随水墨,从桃花源中而来, 与洛阳的那一剑一样,跨越千山万水,来到了双峰尖。 下一刹那,一切声音全部消失。 没有刚刚「龙女」、「掌灯人」两位紫气炼气士对撞的耀眼致盲,也没有其它什么绚丽的画面。 众人什么额外的东西都没有看到。 没有看见魏少奇手捧出的那副卷轴有何异样。 甚至原本围绕在容真和大佛附近的金色光晕,此刻都消失无踪了。 像是一切都归于寻常。 只有高台上笼袖紧白玉佛珠的紫色宫装少女,俏脸一变,猛地仰头,望向万里高空。 她如临大敌。 一道天青色剑气不知从何处而来。 与一轮烈日同等高悬。 有「寒士」布剑。 大佛脚下的众人,惊看见,高台上的真仙郡主,三千青丝猎猎飞舞,如同身处千丈高的云端。 云霄之上。 众人看不见的地方。 金色剑气与天青色剑气正在对撞。 地上的人只能看见,白云尽碎,碧空如洗,头顶露出一轮灼热烈阳———· 全场气氛死寂,易千秋、卫武等人脸色僵硬起来,容真、宋嬷嬷都被拖住, 没人可以阻止这条白蛟了。 白蛟怒色竖瞳再次恢复人性般的清明,重整旗鼓,拖动庞大身躯,游至高台前,直接一记神龙摆尾。 「铮一一! 不远处的竹林中突然响起了一道悠扬的琴声。 白蛟的青铜尾巴扫过了高台与大佛,却如同掠过一片「虚影」、一处海市蜃楼,无法伤害它们分毫。 白蛟怒吼,还是不信邪,再次尝试尾巴横扫,依旧无果,纵使它有龙象之力,金刚不坏之身,也无法跨越某口神话鼎剑神通的桔。 这琴声—是老乐师出手!他还没走! 易千秋等人恍然大悟,刚要松上一口气,竹林中的琴声夏然而止,她们的神情顿时变得难看。 某座竹林静悄悄的。 林深处,一座竹院,有一位从画中走出的老画师推开柴门,走到一位已背好行李的老乐师身边,手掌轻轻按在老友的一弦琴上。 第790章 持簪者不伤?侮辱性极强! 第790章 持簪者不伤?侮辱性极强! 竹林的风停了。 琴声也停了。 时间也像是停顿下来了一样。 竹院中央,抚琴的老乐师,低头看了看按住琴弦的枯手。 这只枯手的拇指内侧与食指第二关节,形成了对称茧痕,是经常研磨画墨时加压所致,还有被墨渍渗透呈青黑色的掌纹,像是频繁蘸墨时掌缘接触砚台所致…… 一看就是一位常年沉浸画艺的老人。 就和他沉迷乐艺一样。 老乐师叹了口气,回过头,朝站在身后的吴道子说: “你不是说,要回山里,学你师父,守个道观,再也不出门了吗?” 吴道子眯眼,走到老乐师对面坐下,忽而吟诗: “三清只要泥上身,佛祖却要黄金身,乱世菩萨不问世,老道背剑救苍生。” “什么乱世、苍生的。”老乐师摇摇头,摸了摸发量稀疏的脑门:“若没记错,现在是大周天佑三年,不是什么乱世吧。” 吴道子指了指院墙外面的寂静竹林: “外面还不够乱?” 老乐师面色转为认真,纠正道: “那也是你们捣乱所致,你们不来,浔阳很好。” 吴道子神色洽淡: “你久居宫廷,为帝王将相奏乐,当然不知民生疾苦,不知百姓苦周久矣。你的乐曲,也不是奏给平民百姓听的。” 老乐师摇头: “老夫是木匠的儿子,岂会不知民生疾苦?老夫也没孤芳自赏,老夫喜欢浔阳的琵琶,这些日子在浔阳江畔,请教过不少弹琵琶的穷苦小娘,老夫比你更明白,普通人更需要什么,不是要什么改天换地,也不是要什么慷慨激昂,安安稳稳,平平淡淡,最为可贵。” “老俞头,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得过且过?被人蹬鼻子上脸,还笑脸以迎?” 吴道子笑眯眯说道,伸手指了指周围院子,还有老乐师手边的行李: “难怪一大把年纪,还被人近乎软禁起来,被动的发光发热,伪帝和司天监那帮人真是把你吃的死死的,堂堂一位执剑人,真是可悲可叹。” 老乐师摇摇头:“不是强迫,本就是答应过的事,老夫确实是性子懒散,但从不食言。” 吴道子有些乐不可支,遥指不远处的主石窟: “老俞头,出门左转一下,往前走,去到石窟,让东林大佛挪下位置,你坐上去吧。” 老乐师也不恼,只是看着老友熟悉未变的容貌,不住的叹息。 吴道子突然道:“老俞头,你知道从当年到现在,老夫一直最讨厌你们这种人的是什么吗?” “你讲。” “老夫最厌你们这些把软弱妥协视作圣贤慈悲的家伙,你们总是妥协妥协再妥协,无休止的让步,总是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殊不知,当权者的许诺都是在画大饼,你们却对他们抱有一种近乎天真的幻想,结果是他们只会更加得寸进尺,而你们只会愈加的纵容,最后不得不接受既定的结果。” 老乐师盯着面露讥笑的吴道子看了会儿,轻叹: “看来当年高宗驾崩后的那些事情,对你还是影响很大,至今都难释怀。” 吴道子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老夫当年离宫,确实是有点冲动在里面,是有一点失望,但不是这次下山的原因。这些年来,伴随年岁增长,老夫渐渐开始意识到一件事情,因而下山。” 老乐师好奇:“什么事?” 吴道子微笑,指了指自己的佝偻肩膀: “责任,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责任,到了这个年龄,老夫才能清楚的意识到,咱们这些老骨头作为前辈,必须站出来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去给后面的晚辈们看看,不可继续沉默,不可再把是非黑白的话柄直接送给那些巧言善辩、颠倒黑白的小人,否则就是最大的失责。” 老乐师像是认真思考了下,摇摇头: “那巨变的一年,老夫与你一样,也经历过……年过七十古来稀啊,老夫与你有点像,也有一些道理突然醒悟。” “什么道理。” 老乐师一字一句的说:“任何激烈的变革,最后得益的都是新旧权贵,变革有无,其实与老百姓无关,急于求变,只会适得其反。” 说完,老乐师有些怅然,嘴中反复呢喃: “慢慢来吧,慢慢来,慢就是快,慢就是快啊……” “还慢慢来?老俞头,你还是抱有期望啊。” 吴道子轻笑一声,站起身来,朝院门走去。 眯眯眼老头走过院门前的台阶,边走边说: “老俞头,你心中的大乾盛世,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死了,你现在看到的,只不过是尸体腐烂的过程。 “老夫当年去长安,和你一样,憧憬过盛世太平的幻梦,高宗离去后一年,有人在乎过关外受灾的百姓吗? “没有。 “有人关心过边疆扩土告急的汉儿吗? “没有。 “满朝文武都在争夺权力的真空。关内世家在与五姓七望勾心斗角,仪表天下的圣后在与任性的太子抢夺皇位,母子反目,司天监练气士在和终南山国教望气士争夺龙脉气运…… “有一人在做事吗? “没有。 “现在的大周,只不过是在大乾的尸体上,粉饰了一份死人的浓妆罢了。 “对它所做的任何举措,和准备一场密不发丧的白事,有何差异吗? “也没有。” 吴道子摇摇头,即将走出门: “此琴别弹了,拦不住的,与其空耗修为,不如多留些灵气,想想跑去哪里,后续才不会被食言的伪帝和司天监再度找上,当牛做马。” 老乐师忽然打断道: “有人在做事。” 吴道子一时间没听清楚,微微停步:“嗯?” 老乐师认真的说: “老夫一路走来,看见过,有人在努力做事,至少在江州浔阳,老夫亲眼见到过。” 老人低头抚摸了下琴弦,面露追忆,想起不久前某个宫装少女难得神采飞扬的告诉他,她在主石窟穹顶刻下的纪念铭文。 老乐师笑着说: “容丫头就是一个。老夫会走,但不是现在,老夫不会袖手旁观。” 吴道子毫不意外,继续前进,走向院门: “请便。我也教了半个弟子,倒是能和你的丫头徒弟会一会。” 老乐师突然道: “能够入画,你来的不是真身,你真身在何处?” “此身足矣。” 吴道子淡然答了一句,走出院门。 刚走出院子,他的身影就消失无踪…… 双峰尖南岸,南峰悬崖上。 元怀民愣愣看着吴先生走进画卷后,过了片刻,又从画卷中走出。 这是一副新画的双峰尖两岸图,是水墨画风,悬浮在空中,不过画上摒弃了横江的白雾,南北岸的各处景物变得纤毫毕现。 元怀民发现一处细节,刚刚吴先生走入画中后,有一个与吴先生模样相似的画中小人,去到了画卷中的北岸某处竹林中,好像是在竹林中的一处小院里,和一位疑似抚琴老人的画中小人盘膝对坐,交流着什么…… 这些,一直都在画上栩栩如生的展现着。 笑眯眯老人从画中走出,拍了拍袖口。 几乎是他刚落地,一道来自竹林的琴声再度响起,回荡在整个双峰尖。 吴道子朝不远处盘膝闭目的木讷青年道: “继续,老俞头没赝鼎剑,一直被伪帝暗中猜疑,现已不是剑主,发挥不了多少文皇帝神通,现在消耗的,都是此前截留的文皇帝余音。” 杜书清手握特殊云梦令,源源不断注入灵气,头顶上空悬浮一口青铜长剑,一人两剑,似是隐隐发生着某种联系。 此刻闻言,杜书清不睁眼的点了下头。 他们头顶上方,魏少奇正手持桃花源图卷轴,大袖纷飞,安静闭目,与某处高台上的宫装少女状态有些类似。 吴道子背手仰头,眯眼看着魏少奇。 一旁作为小透明的元怀民,伸手摸了摸怀中,忍不住朝老人道: “吴先生刚刚去做什么了,何时把秋娘和良翰带来。” 吴道子回过神,“嗯”了一声,转头看向悬浮身前的双峰尖景物画卷,像是在寻找,不过这位老画师明显有些心不在焉,找着找着,目光还是落在了画卷上北岸竹林竹院中的某个奏琴老人身影上。 他突然道:“等会儿让老夫来送他一程。” 元怀民疑惑不解。 杜书清不语,只是点头。 此刻,主石窟内。 原本如坠冰窟的易千秋、卫武等人,听到熟悉的琴声再度回归,面露喜色。 这一次,琴声更加悠扬,有金光从易千秋等人袖中的佛珠中冒出,笼罩在他们身上,高台上的容真身影也是如此。 在琴声之中,金光弥漫开来,渐渐把高台与东林大佛笼罩…… 受伤的白蛟,满是幽深青铜的身体,此时同样正在发生奇异的变化,正流淌出五颜六色的灵气光晕,有蓝有红有紫……它像是重新被注入了生命力。 白蛟似是重然精力,愈发鲜活灵动,尾巴一把扫过高台,狰狞蛟首同时朝东林大佛撞去。 “轰隆——!” 一声巨响过后,白蛟穿过了高台与大佛,撞在了后方的崖壁上,一时间地动山摇,不少悬崖边上的暗哨人手都人仰马翻。 然而,在琴声之中笼罩着一层淡淡金边的高台与东林大佛,没有被伤到。 包括持有佛珠的易千秋、卫武等人,亦是如此。 他们也开始躲到了高台上,拱卫着紧紧闭目的宫装少女。 “唳!” 白蛟长吟一声,毫不气馁,再度冲向高台与大佛。 不过易千秋等人渐渐发现,身上的金光伴随时间流失,还有白蛟攻击次数的增加,越来越淡。 像是即将要消失一样。 易千秋等人心思一沉。 眼下白蛟已经挡不住了,就在面前肆虐。 易千秋转头看向空中。 那一团云雾中,宋嬷嬷和雪中烛还在交手。 不过看样子,宋嬷嬷受伤不轻,雪中烛却越战越勇,也不是个好兆头。 高台上的真仙郡主,依旧闭目。 她在与远处南峰的那位中年文士斗法。 二人不知在何处交手,也不知何种情况。 易千秋只能看见宫装少女的眉头渐渐蹙起。 东林大佛这座阵法的全部精力都被魏少奇牵扯过去了。 易千秋看了眼旁边的卫武,这位穿马夫服饰的魏王心腹面无表情,正与她一样打量场上情况,眼中有些严肃阴沉。 可能是察觉到易千秋目光,卫武转头,二人对视片刻,后者强笑了下: “易指挥使勿忧,形势或许没咱们想的这么坏,现在已经顶住看攻势,另外,郡主不是还准备了点后手……再不济还有咱们魏王府的准备……” 就在卫武勉强安慰之际,上空的浓郁云雾突然爆炸。 宋嬷嬷倒飞出来,落在高台上,一盏汉制宫灯“哐”一声落在脚边,紫金宫裙碎如褴褛。 好在金光将她容纳进去,暂时保护起来。 看着狼狈归来的宋嬷嬷,卫武话语一噎,面色难看,易千秋等人目光有些震骇。 这位云梦大女君的实力提升如此之快?上次星子湖大佛事件时,好像还没这么夸张。 高台上的众人一颗心渐渐拔凉。 雪中烛冷漠走出渐渐消散的云雾,站在白蛟头上,将紫气注入它青铜材质的身体内。 有上品炼气士紫气加持,白蛟直接御空飞起,宛若化龙,腾云驾雾,俯视众人。 在接近穹顶时,庞大白蛟似是嫌弃主石窟的活动空间太小,脑袋有些不耐烦的顶撞了下石窟顶部,天花板上的莲花石刻顿时出现不少裂缝,包括那一圈铭文也是,摇摇欲碎。 容真正在闭目手,攥白玉佛珠,听到动静,猛然睁眼。 她先是飞速掐诀,稳住摇摇欲坠的大阵,旋即,原本紧抿的粉唇吐出鲜血……似是陡然从文皇帝与寒士的交手中脱离所受到的反噬。 “给本宫滚开!不准碰它!” 容真唇角流血,却沙哑尖声,顾不上许多,她娇小身躯猛地腾空而起,借助后方大佛为落脚点,在它的身上连续跳跃,一路冲向了石窟穹顶。 全场众人震惊的看着她飞蛾扑火似的娇小身影。 这位真仙郡主竟是在急切之下,直接脱离了金光庇护,奋不顾身的要去保护莲花石刻。 金发高大胡姬两手背在后面,眸子冰冷的看着这一幕,她脚下的白蛟第一时间张开血盆大口,要一口吞下这个送死娘们。 可下一秒,脑门被踢了一脚,白蛟立马合上了嘴巴。 雪中烛身旁悬空的长剑“嗖”一声飞出,疾如闪电,却刻意避开剑锋,只以剑柄,撞击容真的腹部,将有点疯癫的宫装少女打飞,喉血溅出,原路坠回高台。 易千秋、宋嬷嬷等人手忙脚乱的接住她的娇小紫裙身躯。 这时,容真与高台众人听到上方传来了那位大女君的一道生硬雅言: “有翡翠簪,本座答应过七师妹,暂不杀你。” 众人纷纷侧目,看见宫装少女此时高鬓略歪,一根翡翠簪子斜插在上面。 万众瞩目下,容真先是楞了下,旋即不知想到什么,一张凄惨惹怜的绝色小脸,陡然薄怒起来。 像是……受到了从未有过的侮辱。 (本章完) 第791章 赊欠了三百年的欠条【月初求月票】 第791章 赊欠了三百年的欠条月初求月票! 神都,洛阳。 皇城内外正一片喜庆。 一座高大铜柱,如剑一般,笔直插于紫薇城广场中央,崭新如初的柱身上,隐约阳刻有“大周颂德天枢”的字眼。 它宛若一柄刺破云霄的青铜权杖,其形制暗合“以铜为鉴,可正衣冠”之训。 这座通高一百余丈的庞然巨物,在上午阳光下折射出妖异的紫金色光芒,基座四面的獬豸浮雕,双目镶嵌波斯血玛瑙,每至子夜便渗出朱砂般的红光。 八棱铜柱表面錾刻着三千枚西域梵文与中原篆书交织的铭文,记载着从“凤鸣岐山”到“女主临朝”的天命更迭。 顶端云纹铜盘直径九丈九尺,暗合“阳极之数”,盘中立有鎏金凤凰,双翼展开,凤喙衔着的东海夜明珠足有婴孩头颅大小。 今日,敢仰视这座颂德天枢的人不多,从早晨起,开始有序进入皇城参加大典的文武百官、万国使节们,大多微微垂着头,注意脚下的步伐,去往预定的位置。 这是大周颂德中枢与四方佛像彻底竣工的日子,也是当朝圣人钦定的观摩大典。 神都洛阳的顶级权贵在今日云集。 有亲王公主,有勋贵国戚,有朱紫公卿,有饱受圣宠的面首女官,还有能够自由行走皇宫的白衣望气士。 不过也有位高权重的公卿宰相病假缺席。 “狄夫子没来?” 一座正驶向万象神宫的亲王车辕上,一身崭新蟒袍的梁王卫思行,突然偏头询问旁边的宫人。 “禀告梁王,国老前几日深夜入宫,偶感风寒,脚上旧疾复发,不方便行动,已向圣人告假。” “腿上旧疾?” 卫思行脸色古怪的复念一句,嘴角露出一抹弧度。 他又问:“圣人那边怎么说?” “圣人当场批准,赏赐药物,还派出使者带着宫中御医,去国老府上看望,叮嘱国老好好休息,还嘉奖他为国操劳……” 眼见并没有某种机会,卫思行轻轻摇头。 “政事堂其它几位相公呢?” “除一位乞骸骨被圣人恩准还乡的老相公外,其他人都来了。” “嗯。” 卫思行摆摆手,放下帘子,命令车队继续前进。 以卫氏双王当下的圣恩荣宠,可以在宫中行驶车辕,免去步行,不用像其它文武百官那样徒步而行。 除了他们外,备受圣人宠爱的小女儿长乐公主也有如此殊荣。 与之形成对比的,是相王离轮,前些日子皇宫用宴时,因为一件迟到小事,圣人似是嫌弃这位儿子有些痴肥,命令他步行入宫,算是暂时剥夺了车辕入宫的权力, 这不仅隐隐预示了圣人的某些态度,也彰显了梁王、魏王当下在大周朝堂上权势渐涨的风向。 今日大周颂德天枢的观摩大典,更是凸显了此事。 这是圣人对魏王、梁王的某种政治奖赏。 稍后的观摩大典上,其中最重要的一环——祭夏仪式。 除了圣人是无可争议的主祭人外,唯二的两位陪祭人,就是梁王与魏王。 届时,卫氏双王会亦步亦趋的跟在穿有盛大祭服的年迈圣人身后,在万众瞩目下,登上高台,祭拜天地,宰割祭品……在大周颂德天枢下,进行祭夏仪式。 二王与圣人的距离,比亲儿子相王、亲女儿长乐还要近! 放在历史上的大多数王朝,若无特殊情况,这种陪祭人之位,几乎就是专供给皇嗣或政权接班人的。 马上要接受的荣光待遇,卫思行光是此刻稍微臆想,都浑身振奋。 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如此登场,圣人某种态度,真是令人充满无限遐想。 此举,不仅能预示着卫氏已经走出了营州之乱、朱凌虚父子叛逃失察等事件导致的低谷。 甚至可能还是他们权势的新高。 卫思行忍不住回望后方不远处广场上的那一尊庞然大物。 这一次,全力推动这座大周颂德天枢和四方佛像的建造,几乎耗尽了卫氏能调动的大多数资源,不仅是金银钱财与神话练气材料,也包括人脉等政治资源,卫氏嫡系子弟都有牺牲……算是孤注一掷了。 甚至此前为了大局考虑,他与王兄卫继嗣还要暗中容忍浔阳王府一家人的“恶心蹭车”,隐而不发……其中的赌博与艰辛,只有卫思行自己清楚。 然而眼下看,一切都值! 卫思行舔了舔干燥嘴皮,收回目光。 坐下的车辕行驶在两堵又高又窄的红墙之间,两侧遇见的宫人纷纷靠墙而立,端手低头,看着脚尖。 卫思行喊来一位随行谋士,询问了下今日神都内的各路消息,发现没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有些意兴阑珊。 一炷香后,车辕抵达万象神宫。 卫思行下车步行,在一位位低头宫人的敬意下,走进了这座耗资冠绝当世的宏伟宫殿。 万象神宫是圣人的专属宫殿,经常夜宿,若说洛阳紫薇城是大周权力中心,那么万象神宫就是紫薇城内的权力中心,一切都围绕着至高无上的皇权天子运转。 眼下,上午的阳光刚刚洒下,清晨的露水还残留在御花园的树叶上,万象神宫的大门紧闭,女官肃穆值守,有一位彩裳女官带队在廊上守候。 卫思行来到廊上的时候,魏王卫继嗣正在大门口伫立等待,来的比他早。 “王兄何时来的,今日气色不错……” 卫继嗣还是那一副严肃板正的样子,一身祭祀用的荣盛蟒服,装饰繁琐。 卫思行率先开口,客气寒暄了几句。 他瞥了眼卫继嗣,发现王兄今日果然摘下了头上常戴的白布条。 兄弟二人在殿外等到了巳初刻。也就是上午九时过一刻的样子。 万象神宫的大门终于从内推开,有白发梳得一丝不苟的年迈女皇走出,携带万千宫人,盛装出行。 她走在最前方,祭服上的珍珠翡翠与金丝凤纹无人数的清。 卫继嗣、卫思行紧随在这位大周圣人身边,表情专注肃穆。 这支万众瞩目的队伍一路走向紫微宫前的广场,沿途全部清场。 半路上,龙袍老妇人略懒转头,朝两位侄子询问了几句,后两者毕恭毕敬的回答。 在队伍抵达紫微宫前广场的时候,满朝文武与洛阳权贵们已经全部到齐。 祭祀时间还未到,龙袍老妇人的队伍倒也不急,沿途经过一些权贵时,会不时的停步,垂询数语。 这些放在皇宫外面个顶个的天潢贵胄,在这位龙袍妇人面前,面对问话,不是受宠若惊,就是跪地叩谢。 皇宫广场上,寂静无声,只有呼啸的风声,与圣人慈祥洪亮的嗓音。 卫继嗣、卫思行一左一右,在龙袍老妇人后方,亦步亦趋的跟着。 他们微微低头,视线不敢超过前方老妇人的裙摆。 然而这已经是全场最荣贵的位置之一了。 卫继嗣、卫思行都很享受。 在经过清河崔氏的人时,卫思行回头飞速瞥了眼,视线越过清河崔氏那位似是痴愚迟钝的老家主,看了眼他后方族人队伍中的一道小娘身影。 只是匆匆一瞥,卫思行却有些亮目,他微微侧眸看向王兄,发现王兄似乎也和他一样偷偷打量了,甚至还多瞥了两眼。 龙袍老妇人的队伍经过了人群最前列。 有一处细节,引起全场很多有心人的注意: 以清河崔氏为首的五姓七望的族人的位置很靠前,但最靠前的,是皇亲国戚,以相王为代表。 可是就在刚刚,老妇人只在前者面前停步了,却没有在后者面前停步。 来到高台,有一处休息之地,卫继嗣、卫思行等人暂时等待,等待祭祀时辰到来。 “王兄觉得如何,那个崔氏女如何?” 卫思行找了机会靠近卫继嗣,含着笑意,低声问。 卫继嗣微微颔首。 卫思行刚要再笑,下一刹那,前方发现异动。 大周颂德天枢陡然发出金光,金光流转,隐隐指向南方。 全场寂静,众人侧目。 皇亲国戚、世家贵族人群中,各种心思杂乱。 卫继嗣与卫思行皱眉对视。 龙袍老妇人也微微回眸。 三息不到,卫继嗣大步上前,在圣人面前,低声解释了些什么。 所有人看见,那位圣人听完后,微微点头,回过了头,一切照常继续,无视了金光。 卫继嗣已额头冒汗,靠得近的缘故,他听到王兄好像是说,浔阳石窟那边今日有争斗,天枢有反应很正常,在计划之中。 卫思行消化了下,暂时松了口气。 卫继嗣一脸淡然的返回。 卫思行迎接,刚要开口,就看见正背对台下众人的王兄脸色迅速阴沉,紧紧抿嘴。 卫思行抹了抹汗,又有了些燥意,对卫继嗣低声快语:“有这么严重吗?王兄刚刚不是说在预料之中吗?” “确实是意料之中,但是天枢有这种反应,代表东林大佛已经歇尽全力的运转了” “那些天南江湖反贼这么厉害?把卫容、宋嬷嬷她们逼成这样?” 卫继嗣突然摇头,眼神渐渐平静下来:“不要慌,本王早已让卫武把那口真正的赝鼎剑带过去了,关键时刻可以给卫容,本来它是献给圣人的……不同于白玉佛珠那种赝鼎,有赝鼎剑在,不仅是调动东林大佛,卫容还可以调动天枢与四方佛像之威,一座大佛对付不了反贼,四座加上天枢还对付不了不成?” 卫思行愣了下,反应过来,少顷,他脸上露出些笑意,又迅速藏起。 “还是王兄计谋深远,考虑的多。” 卫思行语气钦佩,卫继嗣有些淡然的点了下头。 半刻钟后,大典正式开始。 卫继嗣、卫思行纷纷转头,跟随龙袍老妇人,一起登上天枢。 今日有资格上去的,只有一位主祭人和陪祭人。 万众瞩目下,三人的身影被阳光拉得很长。 龙袍老妇人背影沉稳,缓缓登阶。 卫继嗣像是被日头刺的微微眯眼,眸底深处却泛起与阳光等同炙热的光彩,一步一步往上走。 卫思行深深低头。 只觉得今日的阳光格外耀眼。 他们也是。 …… 浔阳石窟外,不远处的官道上。 燕六郎等人驾驶的马车停驻. 欧阳戎有些皱眉掀开窗帘,看着前方有水雾和剑气激荡的场景。 是浔阳石窟那边的异象! 打起来了。 是一场大战。 “明府……” “原地戒备,别再靠近。” 欧阳戎迅速叮嘱燕六郎,不等他回答,放下车帘。 欧阳戎无视了小墨精。 从剑匣中翻找出一副桃花源记真迹,来不及烧了,他干脆将其揉成了一份纸团,又借着从方家山庄带出来的一杯凉茶,开始吞吃起来。 这一幕,就像是小孩子吃苦药一样,一顿狼吞虎咽。 旁边本来无聊甩腿的小墨精,此刻停止了晃脚,她微微张嘴的看着莫名其妙吃纸墨的儒衫青年。 已经吞过符文的欧阳戎,不理小家伙的异样目光,紧紧闭目,嘴中念咒。 施展降神敕令! 气氛安静的过了会儿。 欧阳戎皱眉。 没有动静! 他等半天,都没有印象中降神成功的动静。 但是奇怪的是,功德扣了三千。 有些古怪! 欧阳戎又等了半天,还是没有动静。 操,又是一份假的? 连北魏皇族藏有的桃花源记真迹都是假的? 合着你们都是赝品对吧,专骗后人? 欧阳戎睁开眼,紧皱眉头。 可是既然它是假的,为何又扣除了他三千功德? 三千功德去哪了? 难不成被佛祖昧下了? 连续失误两次,欧阳戎深呼吸一口气,强行耐住性子,冷静急思,就在这时,一旁传来妙思的声音: “小戎子,你是不是有什么怪癖?” 欧阳戎垂目不理。 妙思歪头,手指一下一下的点着唇瓣: “咦,偷吃纸墨,你难不成还能和本仙姑一样,吃到文气不成?” 她一本正经的问:“小戎子,话说,你们人族生吃纸墨是个什么味道……” 说到一半,她表情实在绷不住了,翻个身,趴在桌子上,乐不可支,笑拍桌面: “哈哈哈小戎子,巨傻,没有之一!” 欧阳戎瞪了眼她: “别捣乱,回去!” 他立即伸手,就要把小墨精塞进袖中,可后者慢悠悠的一句话,让儒衫青年全部动作顿住: “你这是哪里来的赝品,怎么是模仿小陶子写字,这压根就不是他写的,但字迹倒是模仿的活灵活现,可是没有小陶子的文气,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本仙姑……小戎子,你该不会买它花了不少钱吧,哈哈哈,最冤种,没有之一!笑死本仙姑了。” 小墨精第一时间赶来现场狠狠嘲笑,欧阳戎突然安静下来。 妙思狐疑,两手护胸:“你……你这么看着本仙姑干嘛?” 欧阳戎凝眸问:“你很熟悉陶渊明及其文气?” “废话,化成灰本仙姑都认识。” “他真迹现在在哪可以最快找到?” 此刻,欧阳戎看见小墨精露出一些怪异表情,有些扭捏从怀中掏出一沓纸条,上面有新旧墨字。 欧阳戎眼尖认出,最上面一张是他的,依稀记得是某次向妙思打的欠条,好像是事急借了灵墨。 妙思从厚厚一沓欠条中,随便抽出一张欠条,不要钱似的摆了摆。 “你说的真迹……是指这个?” 欧阳戎微怔低头: “这是……” 小墨精看了看旧欠条上的真迹,把它丢在地上,用力跺踩了两脚才稍稍解气: “那老小子的欠条啊,义熙元年欠下的,赊欠快三百年了,哎呀呀,气死本仙姑了,真是想想就来气,有钱沽酒,没钱买墨,收个这种跟班,本仙姑都要饿死了!” 欧阳戎:……??? (本章完) 第792章 三位读书人(感谢“长毛绒小熊”的六个盟主豪赏!) 第792章 三位读书人(感谢“长毛绒小熊”的六个盟主豪赏!) 欧阳戎两指捻起桌上气急败坏的小墨精脚边那一张欠条。 窗缝漏进来的阳光,落在枯黄纸条的墨字上。 余家贫,瓶无储粟,拙于生事,举家食粥,来已数月,今又磬竭。借到女仙妙思灵墨二两,实济艰辛。仍恕干烦也。义熙元年乙巳岁十一月,渊明状 字迹行草,飘逸清洒,确实是一手好字,还很眼熟,正是和欧阳戎刚刚吞下的桃花源记赝品同样的正主字迹。 欧阳戎凝神看完,下意识确认道: “你确定是陶渊明写的。” “废话,那老小子当着本仙姑面写的,还能有假?本仙姑的记性最好,没有之一。” 确实挺记仇的。 欧阳戎心道一句,嘴上却说: “那你还说,每次沉睡起来,就会把前事全忘?” “两码事,又没说后面想不起来,得先肚子吃饱,才有空动脑子去想……” 她小手拍桌: “不吃饭怎么动脑?反正本仙姑和你说了你也不懂,只能活个一百年的小戎子……有句叫啥来着,对了,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欧阳戎自动忽略她小嘴叭叭的噪音,盯着洋洋得意的小墨精,凝眉问: “陶渊明做过你跟班,你怎么从来没提过?” “本仙姑可不记仇。” 欧阳戎看见妙思说的理直气壮,忍不住又瞧了眼她藏在怀里的那厚厚一沓欠条。 他不禁有些好奇,这小墨精到底收集了多少个跟班的欠条。 另外,她该不会不只有欠条,还藏有日记小本本什么的吧?把某年某月某日从某人那里收到的委屈和仇全写进去,时刻提醒。 毕竟她看起来就不像个正经人,不像自己。 反正有一说一,这位墨之女仙确实挺小心眼的,欧阳戎早就发现了。 所以他此前放在她那儿的欠条,改日买些墨锭,早讨回来吧,去销个账,可别也被这小家伙记个几百年。 此刻欧阳戎手攥欠条,没由来的想到。 “小戎子你在想什么呢?看着呆头呆脑的,是不是又在憋着坏?” 妙思眼神狐疑的看了看欧阳戎,旋即,小脸认真的强调一遍: “但是本仙姑告诉你,虽然生来大气洒脱,不拘小节,但是本仙姑也不是好惹的软柿子,是有、有……”她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高声肯定:“有大气运庇体的!小心别被反噬。” 欧阳戎挺直腰杆,有些认真的追问: “大气运?什么意思?” 她两手抱胸,高昂下巴: “这是本仙姑总结出的经验,欠过本仙姑的,欺负过本仙姑的,还有最讨厌且没之一的……反正他们最后都没啥好下场,有的倒大霉,有的还倒血霉,哪怕痛快得意一时,最后也都死翘翘了,都不用本仙姑出手,哼哼……” 儒服小女冠斜眸,隐隐朝欧阳戎投来一道若有若无眸光,像是在提醒着什么。 欧阳戎确实是很正经的在听与揣摩她的话,但听完过后,还是不禁多看了眼煞有其事的小墨精,忍不住发问: “你说的‘没好下场’,指的是自己埋头睡大觉,一觉醒来,百年已过,似乎熬死了对方?” 妙思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没好气的嚷嚷:“小戎子,你管这么多干嘛?要听活得久的女仙言,否则吃亏在眼前。” 说完现编的顺口溜,小墨精往前一蹦,去把欧阳戎两指间的欠条抽了回去,重新抱在怀中,小眼神十分警惕: “这是本仙姑的东西,你往怀里揣作甚?再拿一会儿,都要进你兜了。” 手中一空,欧阳戎先是皱眉,旋即松开,认真无比的说: “借我,救急。” “借就是骗,不借。” 欧阳戎用手指点了点小墨精的肩膀,一字一句的说: “我可以打欠条。” 妙思面无表情,怀抱欠条腾不开手,她低头用小脑门顶开了他手指: “一边去,你上张还没还呢。本仙姑算是看透你们这群小子了,老的小的都一样,打欠条前,各个信誓旦旦,一拿到手,就提起裤子翻脸不认人。” “你别瞎用词。”欧阳戎无奈:“还有,我和他们不一样,我的信誉,你是知道的。” “不一样?”妙思冷笑一声:“上一个和本仙姑这么诚恳说的,还欠着一沓呢。” 欧阳戎压住抽搐的嘴角,像是没听见一般,他二话不说的弯腰,撕下衣摆一片布料,脸色平静,咬破手指,书写欠条,寥寥几息,一张欠条便完整的摆在了桌上,摆在微微动容的小墨精面前。 他铿锵有力的说: “欠条给我,欠你人情,随时兑现,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妙思看了看刚刚毫不犹豫吞过纸墨的他,又看了看车窗外面地动山摇的动静,突然问: “上清宗的降神敕令?” 欧阳戎不语,但沉默已经是默认。 妙思偏过脑袋,空气安静了下,她手中一张欠条已经递出,侧脸有些傲娇: “拿去,不是本仙姑信了你小戎子鬼话,而是信谢丫头,另外,你是本仙姑跟班,本仙姑得保护好你,不然以后都不好和谢丫头交代了。” 欧阳戎脸色愣了下,这次没有吐槽,重重点头:“好。” 小墨精蓦然问:“小戎子,你不会也欠个三百年不还吧?” 儒衫青年坚定摇头。 妙思想起了什么,再度破口大骂: “天天余家贫、余家贫的,你不干活,又不是天潢贵胄,也不鱼肉百姓,天天辞官,酒还喝的欢,你当然贫了!你不贫谁贫?” 当着欧阳戎的面前,她没好气的抱胸道: “哼,跟过这老小子后,本仙姑总结教训,便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找寒士跟班了,得找个有钱的跟班,最好是世家子弟,或者是当大官的,越大越好,贪一点也没事,带本仙姑一起吃香的喝辣的,嘿嘿。” 咯咯笑了会儿,小墨精手指点着嘴角,小声嘀咕: “至于什么身后骂名,又不是本仙姑来背,况且能有狗官骂名,那就代表官做的还是不够大,不够厉害,才有人敢骂,说到底还是他自己不够出息,和本仙姑无关,欸,要是遇到这种弱弱没出息的跟班,真是委屈本仙姑了。” 她话锋一转,仰脸嚷嚷:“小戎子,你该不会要成这样的吧?要引以为戒啊,不过有谢丫头在,本仙姑跟着你吃香的喝辣的,应该挺稳的,虽然你也是寒士,但是能拿下一位五姓贵女、长期饭票,软饭硬吃,已经是很厉害的了,你可要再接再厉啊。” 欧阳戎:“……” 欧阳戎有些无语,岔开了话题,手指示意的指了下她怀中欠条: “对了,咱们能不能换一张欠条。” “为啥换?” 欧阳戎欲言又止,妙思反应过来,杏目圆瞪:“你嫌弃本仙姑的脚?” 欧阳戎咳嗽了下,不再多提,接过这张欠条,去取剩余茶水。 中途,他忽然问:“你借我欠条,确定不是想找他讨债?” 妙思一脸纯真无辜。 欧阳戎“嗖”一声,把她抓起,塞进袖中: “那你先等等,别吓跑了人,他发现你在,不来怎么办?毕竟没人喜欢被追债,还是欠了三百年的债。” 妙思:“……??” 小墨精顿时在袖中造起了反: “放开本仙姑,放手,小戎子,你、你卸磨杀驴!你最讨厌没有之一,你、你以后也要死翘翘!别逼我睡个大觉!” “嗯,人皆有一死,很正常的,你小声点。” 欧阳戎平静的收起小墨精,下了趟车,严肃吩咐燕六郎把车开到前方树林中。 此地已经靠近双峰尖,欧阳戎很熟悉地形。 地龙般的震动暂时停歇,但浔阳石窟那边不断的传来紫光、剑气、龙吟声,令燕六郎、方家姐妹一众人有些紧张忐忑。 欧阳戎露面时的镇定脸色,令他们心思稍微安定了些。 来到树林安静处,欧阳戎独坐车厢,杯中凉茶还剩一点,他将一张欠条叠成小方块,就着最后一点凉茶,吞咽下去。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真有一股酸酸的脚丫子味。 欧阳戎忍住没有砸吧嘴,闭目念诀。 降神敕令施展。 三千功德值消失不见。 成了! 欧阳戎睁开眼,左右张望下。 周围寂静无比。 他耐心等待了好一会儿,依旧如常……不是,真就是佛祖用来骗功德的?! 就在欧阳戎眉头大皱之际。 有一位青年走上马车,在欧阳戎对面的座位上优雅的坐下。 面带微笑,毫不客气。 这青年十分漂亮,两手交叉而握,平端于腹前。 欧阳戎微微垂目,发现他十指尖尖,纤长如葱。 瞧着也很柔软,像女人的。 欧阳戎斜瞅了会儿这位不请自来的古怪客人。 他手指掀开车帘,看了眼外面严肃值守的燕六郎。 蓝衣捕头脸色如常,正带领属下,在外面把守巡逻,不远处,方家姐妹也已经下马停驻,远远关注着他们这边。 众人对于这位突然出现的漂亮青年都置若罔闻,像是没有看见一样。 燕六郎好奇回头: “明府有何吩咐?” “没事。” 欧阳戎摇摇头,放下车帘。 他懂了。 是降神而来的人。 当初欧阳戎降神来到黄飞虹身边,没有控制他身体之前,也是如同虚影魂魄般站在他身边,和他说话。 周围人也是看不见黄飞虹旁边的欧阳戎,只有作为容器的黄飞虹本人可以看到。 车厢内恢复安静,漂亮青年视线盯着欧阳戎。 欧阳戎蓦然产生一种浑身上下都被看透了的感觉,十分不舒服。 没等欧阳戎率先开口,漂亮青年认真的问: “阁下见过儒生?” 欧阳戎听到的是和“儒生”二字相近的音,可结合他语句,不确定他指的是谐音相近的人名,还是指常说的儒生。 欧阳戎疑问:“什么儒生?” 漂亮青年不说话了,依旧保持微笑,眼睛打量着他。 这时,一位扛小锄的老人上车,在漂亮青年旁边坐下。 老人看着欧阳戎。 他有些高大,脑门秃顶,白发稀疏,却面色淡泊,右肩扛着一把小锄头,没有放下来的意思,这锄上沾着新鲜菊瓣与湿泥,像是刚从花圃中劳作回来一样。 小小车厢内,三人画风迥异。 不过皆束儒冠,都是读书人。 抗花锄老人和漂亮青年看着欧阳戎。 欧阳戎也注视着他们。 一次降神,来了两人,不合理。 那就只有一种解释,刚刚用“桃花源记赝品”的降神成了,二人之中有一位是赝品的主人。 他算是知道刚刚那三千功德跑去哪了。 差点错怪佛祖了,阿弥陀佛。 车厢内,三人对坐,气氛寂静了会儿。 欧阳戎眯眼道: “二位何人,先报名号。” 漂亮青年正襟危坐,微笑说道: “不才姓崔,字桃简,清河郡人氏,任北魏司徒,太常寺卿,封爵东郡公。” 欧阳戎想了想,紧随着稍微严谨了点: “在下庐陵南陇人,久视元年进士科三甲探花郎、白鹿洞书院读书种子、天下闻名不近女色正人君子、女皇陛下钦点东南遗珠、折翼渠与浔阳石窟缔造者,历任龙城县令、江州长史,现任修文馆学士、江州小刺史,欧阳良翰,单名一个戎,投笔从戎的戎。” 漂亮青年:…… 这么长一大串,坐在旁边的抗花锄老人却饶有兴趣的听完了,他面色洽淡的开口: “忘了何许人也,亦忘了姓字,只依稀记得宅边有五柳树,便就以此为号,可唤鄙人五柳先生。” 简洁无比,欧阳戎和崔浩看了过去,盯着他看了会儿,这小老头才继续开口补充: “也没有二位的官职响亮绵长,曾任江州祭酒,镇军参军,龙城县令,尔后辞官,现在不过是一栽花匠。” 崔浩忽然大笑,手指点着抗花锄老人: “我知道你,我知道你,哈哈哈,南朝宋开国皇帝刘寄奴任镇军将军时的参军,五柳先生,你姓陶名谦,字渊明,是也不是?” 只见他笑吟吟的说: “当年没见到,却久仰大名,我在北,你在南,犹记得你书自言:少学琴书,偶爱闲静,开卷有得,便欣然忘食。见树木交荫,时鸟变声,亦复欢然有喜。常言:五六月中,北窗下卧,遇凉风暂至,自谓是羲皇上人。” 陶渊明却恬淡点头:“和你不熟。” 欧阳戎:…… 崔浩:…… —————— (感谢“长毛绒小熊”好兄弟一次性六个盟主的豪气打赏!没啥说的,就一个字,牛逼! 月票抽奖进行中,兄弟们冲呀!) 第793章 陶渊明:教你一剑 第793章 陶渊明:教你一剑 扛花锄小老头随口一句话,就把崔浩干沉默了。 欧阳戎轻轻点头。 不愧是东晋名士兼大文豪,出口简洁,朴实无华。 欧阳戎看向崔浩。 欧阳戎听说过他大名,元怀民的缘故,欧阳戎特意钻研过北魏史,此人算是北魏国师,史书上说,此人容貌俊美,智谋过人,擅长道儒玄学和阴阳术数,却十分排斥佛学,曾帮助北魏太武宗统一北方,推行过一场浩浩荡荡的灭佛运动。 最后,是受“国史之狱”牵连而死,史书称其死前所遭受的羞辱“自宰司之被戮,未有如浩者”。 此人具体的实力不详,正史也没有记载。 欧阳戎收回目光,刚要对陶渊明开口,崔浩就已经问道: “欧阳良翰,是你唤来的我们?” “对。” 崔浩神色如常,依旧嘴噙笑意。 “今夕何年?” “大周天佑三年,甲辰年七月十五。” 不等扛花锄小老头和漂亮青年出声,欧阳戎继续直言: “二位已死三百年。” 陶渊明呢喃:“三百载吗……” 老人下意识的去摸腰间,发现那日出门前没戴酒壶,便也无酒。 崔浩微笑不变,抖擞袖口,女人般的纤掌掐指计算,脸上时不时浮现思索之色。 欧阳戎朝陶渊明认真道: “今日,晚辈唤先生前来,有一事相求……” 欧阳戎将大致情况讲述了一下,他主要是对陶渊明讲,崔浩却在一旁,听的津津有味,还自动参与了进去,在欧阳戎讲完后,温和询问: “欧阳良翰,你可知这类禁术,乃是一大禁忌,只在极小范围内传承,条件苛刻,而且一般掌握此禁术的势力,也只会召唤自家先辈,或者熟悉的先人,至少有一方羁绊约束在,不可胡乱召唤,因为死人长眠,讨厌打扰……” 欧阳戎立即点头: “理解,打扰前辈了,前辈请回吧,今日晚辈其实是请陶前辈来,不小心打扰到您,是晚辈之误,不怪前辈,前辈好走,不送。” 欧阳戎语气万分诚恳,说完后,转头单独面向陶渊明。 崔浩刚把话说到一半,微微张嘴,看着礼貌客气的儒衫青年,有些哑然。 欧阳戎已没再理他,本来今日也不是请他来的,白耗功德不说,还差点误事,幸亏有小墨精的欠条。 欧阳戎继续恳言: “陶先生,晚辈做过龙城县令,久仰您大名,今日所求之事,既有私心,也有公心,既羞又愧,却不后悔,望先生相助。” 扛花锄的小老头恬淡道: “你能升官,龙城令定然做的比我好,但恕不能助,鄙人不过一栽花匠。” 欧阳戎摇头: “浔阳石窟那边,今日确实凶险,但是晚辈知道,先生您不仅诗词传世,是南朝名士,还是寒士的传奇剑主,您留在东林寺的寒士剑诀,曾救晚辈一命,晚辈不才,从您偷学了一剑,剑名归去来兮。” 说着,陶渊明和崔浩看见,儒衫青年将脚边一只长条琴盒拿起,横在膝前。 他打开琴盒,两指从中捻出一条弧。 澄蓝色的弧光将略微昏暗的车厢点亮,对坐三人的衣摆上都染上了一层梦幻般的光晕……哪怕陶、崔二人是宛若魂魄的虚影之态,神话鼎剑的光芒依旧落身,玄之又玄。 扛花锄小老头眼神意外的看着儒衫青年。 貌若妇人的漂亮青年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有些狭长魅人,此刻直直盯着欧阳戎。 他开口问: “这是哪口鼎剑?赤帝还是白帝?不是……此剑无柄,是寒士?也不像,剑光有别,这是你们后人新铸的?它叫什么名字,你是第几任剑主?” 欧阳戎不答,朝陶渊明点头: “只需先生点头,晚辈奉告真名。除了鼎剑,先生出手,还需什么,尽可说来。” 陶渊明安静了会儿,摇头不语。 一直旁观的崔浩突然开口: “小子,我可助你,无需鼎剑,我所用之物倒挺少,你这儿已经够了。” 漂亮青年看了看窗外异动频频的浔阳石窟方向,回过头,手指了指剑匣里的两样东西。 欧阳戎低头看去。 分别是三筒灵墨,与一串十八籽佛珠。 欧阳戎忍不住侧目看向崔浩,他脸色泰然自若,与欧阳戎对视。 “死人确实不喜打扰,但是死人也大多抱憾,欧阳良翰,你只需回答我三个问题即可,我可出手一次。”漂亮青年笑了笑,温馨补充:“抱歉刚醒,脑子有点不灵活,只能想到三种方案摆平,放我生前,能列九种。” 欧阳戎没有立马接话,眸子微眯。 这时,小老头站起身,扛着小花锄,施施然朝车下走去,似是准备离去,把空间让给欧阳戎和崔浩。 崔浩微笑看着。 欧阳戎欲言,突然袖中钻出一颗小脑袋问道: “小戎子,小陶子来了没?你在嘀嘀咕咕什么呢。” 是妙思。 崔浩斜目。 陶渊明背影无声顿住。 欧阳戎组织语言之际,妙思东张西望了下空荡荡的车厢,突然指向欧阳戎膝上的剑匣,和崔浩类似,手指着里面的一物: “这面具借本仙姑,这玩意儿好,叫方相面,可以看见魂魄精怪,上次容真就是这么欺负本仙姑的。” 欧阳戎看去,妙真指着的是一个黄金面具,是他以前从容真和司天监炼气士手中缴获的,长久搁置。 “快点快点,让本仙姑康康他来没来……” 妙思催促,欧阳戎就要拿起面具给她。 扛花锄小老头忽然返回。 重新坐在了座位上。 “小戎子,你磨蹭啥呢,算了,本仙姑自己来。” 妙思发现欧阳戎动作停住,眼睛看向对面的空座位,她小脸不满,就要跳向剑匣,只是身子刚到空中,就被欧阳戎一把抓住,不出意外的被渣男跟班重新塞进了袖中。 妙思:……?? 欧阳戎无视小墨精的强烈抗议,捂住袖口,目视陶渊明: “先生改主意了?” 老人有些无奈的问:“你怎摊上她这个窝里横?” 欧阳戎咳嗽,正色说:“其实与她不熟。” 陶渊明摇摇头:“你唤老夫来的媒介,是她给的吧?” 欧阳戎点头:“实不相瞒,正是先生留的欠条。” 扛花锄的老人摸摸脑门,像是有点头疼。 欧阳戎提醒道:“先生的欠条,她好像还有不少……” “帮鄙人消账。” 陶渊明斩钉截铁的打断。 欧阳戎挑了下眉,陶渊明偏头,浑浊眼睛看着那条澄蓝的弧,似乎澄澈了些,老人继续说: “作为交换,老夫递一剑再走,不过,外面虽然有一些熟悉的东西在,但是你的炼气修为不够,老夫这一剑,没法尽兴,可能不及预期,你做好准备。” 欧阳戎刚松开眉头,又微微皱起。 他确实只有七品修为,这也是他今日最大的软肋。 欧阳戎突然闭目,趁机进入功德塔,内视了下小木鱼上的青金色字体。 功德:四百九十八 原本有六千四百九十八的功德值,起先他是准备用其中的三千功德召唤了陶渊明降神后,再用剩下的三千四百九十八功德值,充当预备灵气,因为它们化成的功德紫雾,可以被匠作的“缘起性空”神通所利用,充当鼎剑燃料。 结果失误多耗了三千功德,误唤了崔浩。 眼下只有不到五百的功德值,匠作出剑肯定是不够用的。 难不成又要消耗自己的精神气? 欧阳戎闭目皱眉之际,外面突然传来一道温和嗓音: “选我的话,倒是够用,说有三种方案就有三种方案,七品修为,加上这两物,绰绰有余,嗯,顺带教你几手。” 欧阳戎睁开眼,发现说话人是崔浩。 崔浩微笑看着陶渊明,挑起些尖下巴,似乎隐隐攀比着什么,等待老人反击。 陶渊明却垂目不理,从刚刚到现在,那一句‘和你不熟’过后,老人都没有再理会过这位漂亮青年,全程只与欧阳戎讲过话。 欧阳戎都有些怀疑这两人是不是老对头什么的,死人出手的业务都能卷起来? 欧阳戎沉思之际,崔浩妇人般的精致右手伸出,隔空摸了摸剑匣中的灵墨竹筒与十八籽。 他微笑的看了眼窗外双峰尖,循循善诱说: “你虽然是执剑人,但是初始道脉走的是一条很怪的路子,是一种小众的方术士道脉,可惜了,没走咱们儒家正统路子,算不上纯正读书人,不过没事,我对你这方术士道脉略懂一二,有个大熟人是它的老祖宗,到时候身子给我,我来教你,这条道脉其实很有意思,你未开发好它。” 欧阳戎看了看崔浩,没有接话。 陶渊明也不语,没有争辩的,等着欧阳戎选。 儒衫青年突然转头,朝老人道: “晚辈不才,教前辈一剑。” 在陶渊明有些奇怪的目光中,欧阳戎突然手指点了下匠作 狭窄车厢内,匠作绕欧阳戎旋转起来,剑气梦幻般的四溢。 这一剑,其实并没有多少威力,但是陶渊明、崔浩看着看着,逐渐发现了一点可怕端倪。 这一剑威力平平无奇。 但欧阳戎丹田灵气丝毫没有消耗。 催动这口匠作出剑的,不是灵气,是另一种气! 或者说,竟然还能用另一种气?越是站的高,越是能洞晓它背后意义。 崔浩十分感兴趣的语气: “你今日心情愤怒?一直在压?此剑隐隐与你的肝火怒气联系,你越怒,它越欢快?” 一直微笑的漂亮青年收敛起笑容,脸色有些敬畏:“闻所未闻,你触摸了神话。” 欧阳戎一脸平静,任由匠作撒欢般绕体,越来越快。 陶渊明蓦然一笑:“这一剑有意思,它叫什么?” “缘起性空。” 欧阳戎十分认真的问:“学了这一剑,先生能否出剑尽兴?” “善!” 老人呵笑点头,手指欧阳戎: “鄙人受教了,也教你一剑。” 说着,老人放下了小花锄,探手抓住儒衫青年身旁高速旋转的蓝弧,放在掌间,虚影手掌未被剑锋搅烂,老人噙笑观摩。 崔浩见到一老一小达成协议,微微皱眉,就在这时,欧阳戎突然转头问他: “前辈三个问题可以说了。” 瞬间秒懂他的意思,崔浩漂亮无比的脸庞上露出一丝微笑。 少顷,收敛笑意,安静片刻,他轻声问道: “北魏何时亡的。” “您秉笔直书国史,以暴扬国恶之罪被诛杀后第八十四年,迁都洛阳,被悍臣分为东西,宣告灭亡。” 崔浩沉默了下,又问: “清河崔氏现在如何。” “五姓七望之首,显赫当世。” 崔浩面无意外之色,一脸严肃问: “好,最后一个问题,今日黄历。” “甲辰年,辛未月,庚辰日。” “冲马煞南……时冲庚午……” 漂亮青年掐指一算,蓦然大笑,站起身子,遥指着窗外远处白雾之中隐约浮现的黄金佛首: “今日大吉,宜灭佛!” 这时,一道悠扬琴声不知从何处传来,双峰尖那边,有蛟龙怒吼之声,有山崖碎裂滚石之声,有老妪痛惧尖叫之声,杂乱传来。 不知浔阳石窟那边到底在经历些什么可怖激烈之事,守着马车的燕六郎等人纷纷震惊,方家姐妹也紧张咽口水。 车厢之内,儒衫青年孤零零的身影站起,将匠作、三筒灵墨、十八籽等物依次放入长条琴盒中。 他单手斜抱琴盒,走下马车。 “明府,那边好像不妙,咱们要不要先观察下……” “有酒吗?” 燕六郎看见欧阳戎莫名下车,一脸平静,伸手讨要。 “有半葫芦黄酒,但已凉了。” 儒衫青年默默接过酒葫芦,仰头抿了口,先是酸的皱眉,旋即,俊朗脸庞上又露出一些怀恋贪味之色,像是老酒鬼八百年没喝过一样。 他将酒壶悬挂腰间,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回头问道: “给我一贯钱.” “一贯钱?” 燕六郎疑问,总感觉明府下车后好像怪怪的,说不上来的感觉,不过他依旧照办,去与属下凑了下,拿回三粒碎银,价值一贯。 欧阳戎摆手拒了,像是说废话:“一贯钱。” 方家姐妹对视一眼,方举袖走出,从怀中默默掏出一贯钱……都是串起的铜板。 只见欧阳戎颔首接下,塞入袖中,背对众人,孤身前行。 燕六郎、方家姐妹等人愣愣看着渐渐走远的修长背影,他一袭青色儒衫,腰悬酒壶,直直走向前方正有可怖龙吟与紫金剑气的双峰尖。 众人虽然畏惧,却不敢多言,下意识跟上。 最前方,儒衫青年似是想起什么,在袖中摸了摸,掏出一张青铜假面戴在脸上。 他仅露出的眸子平静,瞧起来分明就没啥怒气,分明很好说话。 今日不是一人,是三人行。 (本章完) 第794章 一贯钱买越处子 第794章 一贯钱买越处子 双峰尖北岸,主石窟。 从北岸渡口到主石窟,一路上都是残肢断臂,碎甲血衣。 东林大佛背靠的崖壁,倒塌崩裂了大半,金身大佛此刻有些黯淡失色,只剩下一些金色余辉洒在下方的高台上,笼罩重伤喘息的众人。 而没有金光护体的白虎卫甲士与白衣女官,已经死伤大半,负隅顽抗的拱卫在高台附近……这是最后的防御力量。 暗金色大佛孤零零的端坐原地,失去了后方崖壁支撑,依旧屹立不倒。 这既有文皇帝神通转化虚实的庇护,也有东林大佛本身做工用料极好的缘故在里面。 可想而知,欧阳良翰与江州大堂从未偷工减料,一直是用最精湛的工匠与工艺来铸造。 不过此刻并没有人会关注这点,全场所有的视线都落在了腾云驾雾的白蛟与金发高大胡姬身上。 雪中烛站在白蛟的狰狞蛟首上,冷漠寡淡的俯视下方的众生,像是传说中的神女一般。 一女一蛟背后的穹顶上面,有一副刻有铭文的莲花绽放图,充当了背景。 雪中烛冷冰冰说出持簪者不杀后,全场陷入短暂的死寂。 高台上,刚被易千秋搀扶起来的容真,一张巴掌大的苍白小脸正充血涨红。 感受到众人默默投向她发鬓处那根鸳鸯翡翠簪子的视线,宫装少女羞愤欲绝,猛地抬手拔簪,高高举起,像是要狠狠摔地,可是在攥簪玉手即将落下的一刻,又陡然缓冲下来,最后……她把鸳鸯翡翠簪子狠狠的塞入袖中。 失去唯一的发簪束缚,她一头乌黑秀发散落两侧削肩,容真猛地推开易千秋、宋嬷嬷,小脸仰起,怒视半空中的“龙女”与白蛟,原本清亮的嗓音喊的沙哑: “胡言乱语!本宫还没输!更不需要尔等假惺惺施舍,谁能活着走出去犹未可知,各凭本事!逞这口舌之利,来扰我士气,真是心思卑鄙。” 雪中烛唇角微微扯了下。 这时,远在南峰山巅的魏少奇,宛若轻羽飘至,飞入主石窟,来到雪中烛身边,他身旁漂浮有一副摊开的桃花源图。 今日又是目睹神话生物白蛟龙,又是见到金身大佛显威,还近距离观摩了两位上品练气士眼花缭乱的交手。 主石窟内残存的朝廷众人早已心累疲劳,看见御空飞行的中年文士,已经没有多少诧异惊讶的了。 虽然御风而行是上品炼气士的特权。 远在双峰尖南岸的南峰山巅,魏少奇走后,吴道子手拿一根朱笔,身前有一副水墨的双峰尖画卷,老人回头笑问元怀民: “小怀民想不想飞。” 元怀民畏畏缩缩,忍不住看了眼吴先生面前的画卷上、主石窟内正在和雪中烛汇合的魏少奇。 刚刚魏少奇还在这儿的时候,吴先生莫名取出朱笔,在画卷上属于魏少奇的小人身上,点了一下. 旋即水墨画小人像是被画龙点睛一样,轻若鸿毛一般,飞向了北岸石窟。现实中的魏少奇,也紧跟着失去重量一般,漂浮空中,携带桃花源图卷轴飞向了北岸的主石窟。 动作同步,一模一样。 元怀民忍不住看向那副双峰尖画卷,上面的山水与人物虽然都是水墨画风,但是此刻都像是有灵智一般,活灵活现的,画卷伴随着现实中人物与景色的变化而变化着。 说起来,这张画纸本来是元怀民准备的,准备今日用它临摹贡画献给洛阳女帝,这也是秋娘的安排。 结果被吴先生拿去,不仅将双峰尖景物事无巨细的画在了上面,还注入了灵性,点活了一样,玄妙无比。 此刻,不等元怀民回答,吴道子淡然一笑,用朱笔先是画了个红圈,旋即笔尖点了点画卷中属于元怀民、杜书清的小人儿身上。 “泠然。” 老人笑眯眯,轻吐二字。 现实之中,元怀民突然感到自己脱离地面,浑身轻飘飘的,可能一阵风就能把他刮走。 他转头看去,旁边的同伴杜书清也是如此。 二人像是获得了在此地“泠然善也”的御空权限。 “老夫圈画了此地,外面杂人进不来的,小怀民可在此地等候,陪着杜少侠,老夫去和老友道别一声就回,至于你好友欧阳良翰,好像暂时不在双峰尖,只有你堂妹易千秋在,过会儿送走了老友,大女君尽兴过后,老夫会把她带来,你带人走,后续若是看见欧阳良翰,老夫也会帮你护住……算是谢你今日借画之举。” 吴道子放下朱笔,再度背手,走入面前的双峰尖景物图画中。 哪怕不是第一次看着这一幕了,元怀民还是有些怔怔出神;一旁的杜书清依旧闭目,前方悬有一柄青铜长剑,他像是沉浸其中。 与此同时,北岸的主石窟内。 巍峨大佛无依无靠的独坐,下方的高台内外,高台气氛死寂,竹林那边的琴声依旧还在,可东林大佛散发的金光却越来越淡,宛若落日黄昏一般。 穹顶下方,雪中烛却站在白蛟头上一动不动,白蛟同样没有再去攻击大佛与高台,没有去继续消耗某座佛像大阵。 一女一蛟一剑,就这么安安静静的等待。 携画赶来的魏少奇看了眼下方高台上的众人,又看了看金光黯淡的大佛。 “刚刚是个好机会,大女君阁下为何不擒住真仙郡主,是不是她主动送上门来,怕有圈套?” 雪中烛不答,魏少奇瞥了眼上方穹顶处的莲花铭文图案,继续温声道: “不过真仙郡主看样子,是很在意此图,刚刚正与鄙人交手的关键时刻,那般重要,都急着脱身而出……” 魏少奇有些不解的摇了摇头。 山体中的石窟容易产生回应的缘故,他的话音传荡全场。 容真一双泛红眸子死死盯着魏少奇,像是要吃了他一样。 雪中烛抬了抬下巴,有些冷傲: “不光是因为小七的心善怜悯,你别忘了咱们今日是来干嘛的,仅仅只是毁一尊佛像,宰几条朝廷走狗,未免太无趣了些。” 众人听到,这位金发高大胡姬语气不无遗憾的说: “可惜张时修走的早,他不是总喜欢问本座、问咱们,云梦的面子和里子如何同时保住吗?现在正好能让他好好瞧瞧,可惜人不在了。” 魏少奇有些无奈的点头: “是,大女君言之有理。” 雪中烛突然朝下方道: “准备了这么久,你们就这点伎俩吗,有没有新花样,拿出来试一试吧,别磨蹭了,本座很忙。” 易千秋怒目圆睁,卫武面色阴沉滴水,老杨头皱巴巴的老脸有些麻木。 容真手攥白玉佛珠,低头默默凝视着它,看不清面容。 宋嬷嬷有些狼狈,白发披散,紫金宫装破损褴褛,汉制宫灯歪斜落地,烛火将灭不灭,如风中残烛。 这位白眼老妪右手紧捂右肩伤口,伤势不轻,已经止血,破口处的皱巴巴皮肤上,隐隐可以看见一些暗青色的奇怪花纹。 她手掌遮住花纹,眼睛上翻,盯着占据上风的雪中烛、魏少奇二人,脸色阴鸷,不言不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雪中烛的话,一时间无人反驳。 魏少奇忍俊不禁。 因为他知道,大女君这番话确实不是什么临时显摆的侮辱之言,她确实是这么想的。 魏少奇清楚的记得,当初张时修当面质疑说“面子里子难以保全”的时候,这位骨子里高傲无比的大女君阁下的回答很简单。 总结起来,就三个字:碾过去。 云梦的面子和里子全都要,很简单,碾过去就行,像是路边的车轮随意碾过一只蚂蚁一样,势如破竹,镇压全场! 最好还是让朝廷那边竭尽全力的准备,给那边充足时间,然后大女君和他们降临,摧枯拉朽一般碾过去。 只有这样,云梦的面子与里子全都得以保全,只有这样,伪周朝廷才真正的痛了怕了,才能深深忌惮,才能清楚记起在天南江湖是谁说的算。 就是这么的简单粗暴。 包括今日,朝廷这边准备万全、千军万马防御,而他们这些“天南江湖反贼”只来了四人,外加一条白蛟,便杀出了如此局面。 没有比实力人力悬殊却输赢两转的局面,更有威慑力的了…… 这就是云梦剑泽要拿的面子。 雪中烛眸子冷漠,无视众人,等待片刻,眼神微微落在高台上某位手下败将身上。 宋嬷嬷残破右肩处露出的古怪青色道纹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雪中烛原本索然无味的眼神,升起一些兴致。 故意等待起来。 就在这时,高台上怒目的易千秋突然摘下银白色虎面,一把捏碎虎面,有白银色光团在她掌间亮起。 与此同时,出现异变。 原本笼罩双峰尖两岸的白雾,突然朝主石窟内疯狂聚拢。 这些白雾原本是不进入主石窟的,可是此刻,它们疯一般的涌了进来,大江上的白雾正被抽空。 主石窟被灰蒙蒙白雾填满。 半空中的雪中烛、魏少奇视野被完全遮蔽。 白雾之浓郁,离得近的二人甚至连对方身影都看不清楚。 更别提下方高台与大佛处的景象了。 雪中烛微微歪了下头,脚下白蛟陡然下沉,独自钻进下方粘稠如水的雾海中,四处横冲直撞起来。 除了山石和地面碎裂之声外,没有其它任何动静。 白蛟凶威,如石沉大海,一无所获。 雪中烛微微挑眉。 魏少奇也有些诧异。 不远处,一座竹林小院,有笑眯眯小老头推门而入,走到一位老乐师对面,重新坐下。 老乐师低头奏琴,不理来客。 吴道子看着这一人一琴,好奇问: “还不走嘛,要来不及了。若不是老夫,那位大女君已经过来摘你脑袋了。” 他两指轻捻一根朱笔,含笑承认: “不过嘛,也正是因为有老夫在,你不管躲在哪里,她们都能移位前来,近身斩首,你逃吧,别再做无用之事了,为了那群酒囊饭袋,不值当。” 老乐师认真纠正:“没为他们,是为我自己。” 吴道子忽然转头,看了一眼院外,笑道; “又在拖延时间,这阵法是白虎卫的?有意思,原本是想对付谁?和你琴声一样,都是无用功。 “真是碍眼,搬走吧。” 眯眯眼小老头举起手中朱笔,在面前的空气中画了个圈。 主石窟内的雾海瞬间消失。 与此同时,南峰山顶处,元怀民突然瞪眼,他面前悬空的双峰尖水墨画内,一团白雾陡然出现,遮蔽了画中的双峰尖。 但现实之中包括主石窟在内的双峰尖两岸,白雾消失的一干二净。 皆被老画师搬入画中。 主石窟,失去白雾,东林大佛与脚下高台重新显现。 高台上的情形有些变化。 卫武的身影有些恭敬的站在矮他许多的容真后方,从怀中取出一物,严肃递出。 易千秋、宋嬷嬷、老杨头三人把紫衣宫装少女围拢在最中央,隐隐拱卫。 老杨头手指沾了沾口水,低头快速翻阅儒经。 易千秋站在在前方,拄着银枪,覆面已碎,一张虎脸恢复了些血色,嘴中咀嚼着什么,像是某种疗伤补气的丹药。 她背上的白袍披风消失不见,正裹在旁边的白眼老妪身上。 宋嬷嬷身姿佝偻,紧裹染血白袍,遮掩了肩处伤口,手中掌有一盏汉制宫灯,烛焰恢复了些,照得老妪的皱巴巴面容有些阴森,特别是配合上她那一双上翻的白眼,正直勾勾盯着上方的二人一蛟。 魏少奇微微眯眼,直觉告诉他,这位“老而不死是为贼”的司天监副监正此刻散发出气息,隐隐危险了些,像是……某种死气。 危险程度相比于刚刚交手时而言,犹甚。 容真一袭紫衣,三千青丝如瀑披肩,唇角血痕已拭,原本粉嘟嘟的唇儿殷红如熟樱。 此刻,她默默听完卫武言语,无声无息接过他郑重其事递来之物,回过头,容真一双漆眸冷冷看着后方这位魏王心腹,后者埋头。 隐约可见,她所接之物是一团红布,包裹一物。 雪中烛背手身后,垂眸俯视。 眼见容真等人似乎都整顿完毕,淡然开口: “这才对嘛,别私藏了,有何伎俩,死前都使出来。” 容真冷冰冰不理,安静打开红布包,红布揭开,露出其中一枚幽绿。 是一枚十分少见的翡翠弥勒佛,圆润深绿,瞧着有些富贵喜庆。 此物又叫“随身佛”,在洛阳的仕女圈子中十分流行,听说携带身边,可以庇护平安。 拿到这口真正且唯一的赝鼎剑,今日经历过一次“哀莫大于心死”的宫装少女胸口起伏了一阵,侧过身子,她朝竹林方向认认真真的行了一礼: “多谢俞老先生相助,这儿就交给晚辈吧,按照约定,您可以返乡了,宋前辈那些苛刻要求还望勿怪,此事晚辈做主,您快些走,后面是晚辈与天南反贼的事情,与您无关。” 琴声渐渐停下,有一声老人叹息隐隐传来。 竹院内,老乐师抚琴稍停,抬头说:“老夫可以走,其他人可不管,但别伤容丫头,老夫带她走。” “这放一个,那放一个,今日干脆都回家算了。” 吴道子笑呵呵了下,眯眼说: “她姓卫。” 老乐师沉默。 主石窟的高台上,容真眼眶通红,攥紧一枚翡翠弥勒佛,大袖纷飞。 一瞬间,有三尊各异的大佛虚影出现,分别在主石窟的三个方向,与重燃金光的东林大佛一起,东南西北,四面围困白蛟。 雪中烛满意点头:“终于来了。” 她脚下白蛟竖瞳冷冰,看着四尊大佛,旋即,白蛟载着“龙女”,宛若陨石,俯冲而下。 “轰——!” 巨大撞击声,震耳欲聋。 是真正的地动山摇。 下一刹那,四尊大佛里齐齐传来琴声。 一道金色剑光随着琴声远隔万里降临浔阳石窟。 一抹天青色从天空坠下,像是蓝天褪下了颜料。 魏少奇大笑:“真仙郡主,您对手是鄙人,莫要分神。” 蓝天之下,白云之上,寒士与文皇帝,剑锋撞击。 雪中烛携白蛟游战四尊大佛。 前者可以御空,于是游刃有余,越战越勇。 但是大佛却固定不动。 高台这边,除了宋嬷嬷会御空外,易千秋、卫武、老杨头都无法升空,没有出手机会,周围的高楼箭士已尽数亡于白蛟之爪,众人只能任由雪中烛在上面逍遥。 完全失去了制空权。 更糟糕的是,仅仅十息过后,四尊虚影渐渐黯淡起来。 容真唇角溢血,脸色苍白。 还是撑不住吗…… 高台上众人见状,脸色再度凝重起来。 雪中烛似是觉得无聊,开始带着白蛟游走高台,将高台周围那些没有金光暂时护体的女官、甲士们一一屠戮。 天上的猎手,地上的猎物,这一幕宛若野外的老鹰猎杀兔子,轻松写意。 一时间,血染高台,朝廷一方的人越来越少。 “就这吗。” 金发高大胡姬口吐雅言,有些生硬,内容简直嘲讽拉满,可是令易千秋、卫武等人浑身颤栗的,是他们能隐隐意识到她不是故意的,是真的这么想,是真的低情商。 相比于敌人的讽刺骑脸,更令人恼火的,是敌人确实无所谓的漠视态度。 对于同样高傲的人来说更是如此。 高台上,有人眼神渐渐绝望起来。 宋嬷嬷脸色阴晴不定,伸手捂住右肩道纹,遮住的同时,另一手在袖中去摸某粒碧绿丹丸。 雪中烛任由白蛟屠杀,碧眸斜瞥着高台上受伤后似乎不起眼的白眼老妪,似是在等待着某种反扑。 就在四座大佛的金光即将耗尽之际。 后方大江上,突然有一叶孤舟驶来。 孤舟停靠在北岸破损的渡口,下来一行人,其中的一位儒衫青年独自前行,随行的蓝衣捕头和一对姐妹留在原地,眼神复杂的目送着他。 半空中,雪中烛、魏少奇停手转头,眼神眯起。 高台上,易千秋、宋嬷嬷等人愣住,一一侧目。 看着这道有些眼熟的身影。 这位青年,一袭青衫,腰悬葫芦,头戴面具,怀抱琴盒,跳下舟船,登上北岸,缓步走来。 儒衫青年有些轻车熟路,在主石窟前方停步,顶着一张青铜面具,仰头望着空中的雪中烛和魏少奇。 今日把朝廷众人逼到绝境的二人,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儒衫青年。 若从高处往下看下去,他文弱修长身躯,渺小的如同一只蚂蚁。 众人接连认出了儒衫青年身份。 不管是天上的,还是地上的,都有些意外的看着他的到来。 “欧阳良翰……”易千秋呢喃。 她忍不住回头看向容真,发现这位郡主殿下一张小脸有些呆然。 远处竹林中,准备朝老友开口的笑眯眯小老头也微微偏头,看向大佛那边,老乐师也跟随他的目光看去。 主石窟上空,雪中烛碧眸倒映儒衫青年身影,自顾自的颔首: “没逮你,你倒自己送上门。” 高台上,宋嬷嬷、卫武二人本来有些惊疑不定,以为他们是串通一伙的,但是在听到雪中烛的话后,二人不禁对视起来。 这是回来找真仙郡主与他们的,是来……帮忙的? 容真矗立原地,已经回过神来,眼见直勾勾盯着这道化成灰她都认识的熟悉身影,攥簪手掌不受控制的颤抖着。 魏少奇一脸好奇的问: “阁下就是蝶恋花主人?您到底是何人,鄙人刚刚听到一点传闻,说您可能是一位旧人,能否摘下面具一示?” 儒衫青年置若罔闻,环视一圈左右,平静说: “都在啊,那正好,知霜小娘,请问贵宗越处子在哪?” 听到他喊的称谓,雪中烛的眼神像是在看死人一样,冷冷盯着他面上那张熟悉的青铜面具。 细细琢磨儒衫青年的嗓音,魏少奇目露追忆,愈发感兴趣起来:“你声音很耳熟……” 欧阳戎无视他,耐心询问左右:“你们有人知道越处子在哪吗?在不在这儿,有偿答复。” 魏少奇代替雪中烛问: “阁下找七女君何事?” “哦,是这样的。” 儒衫青年回正头,语气温和,从袖中摸出一串铜板,约莫一贯钱,他随手一抛,落在了前方泥土里: “我买了。” 简简单单三个字,儒衫青年语气轻松,像是寻常人出门逛街看见了喜爱的东西,心情不错,略微大方了点一样。 全场静悄悄的。 魏少奇面色疑惑: “阁下说什么?买……买什么?” 雪中烛点头,雅言生硬: “再说一遍。” 儒衫青年左右张望了下,笑呵呵说: “赎买贵宗的越处子,一贯钱还不够?嗯,是过了挺多年,涨点价也正常,那……那就再加上你们的命吧。” 儒衫青年大大方方的商量,右手有节奏的轻轻拍打腰间酒葫芦。 主石窟内外像是陷入一片死寂。 一道道异样眼神落在这位前来赎买越处子的儒衫青年身上。 金发高大胡姬破天荒的笑了,混血容颜笑得很好看,眸底是万年寒冰般森冷。 (本章完) 第795章 再揍知霜小娘子 第795章 再揍知霜小娘子 与全场众人一样,魏少奇也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听错了。 拿一贯钱过来,和女君殿首席大女君认真商量赎买越处子。 你确定说的是元君第一顺位继承人的隐名女君越处子? 而不是什么同名的云梦泽地方特产? 且不提,这份买卖价是不是天方夜谭,后面儒衫青年还良心发现的提价了,给出的筹码是包括他们的……命。 或许是过于离谱了,魏少奇压根就没生气,或者说是没必要生气了,直接省略这一步。 中年文士面色温和,看了看儒衫青年脸上的这副青铜面具,抢在有些恐怖的浅露笑颜的雪中烛之前,前迈一步。 他好奇的插了嘴: “阁下知道我们今日前来是做什么的?” 欧阳戎平静说: “知道。” 魏少奇神色认真的问: “阁下前来,要帮她们?” 欧阳戎摇头: “不熟。” 高台上,众人听到这句话脸色各有变换。 站在最中央的紫色宫装少女,在听到这“不熟”二字后,娇小身体颤了下,眼眸直直的凝视着儒衫青年。 魏少奇忽道:“阁下的声音,很像鄙人认识的一位故人,他也在浔阳城中任职,当年曾热心诚恳的接待过鄙人与炎公,酒品不行人品极好,总爱说自己千杯不倒……” 只见这位儒衫青年摘下腰间酒葫芦,仰头饮了口,打了个微嗝,说: “你也不熟。” 魏少奇眼神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平地上不卑不亢的儒衫青年,轻声说: “那阁下总该清楚我们的身份吧。” “嗯。” 魏少奇指了指周围一圈,有点疑惑: “可阁下说的知霜小娘是谁?这儿有这号人吗,阁下确定没认错人?” “错不了。” 欧阳戎酒葫芦重新挂腰,仰头朗声道: “名字与真人反差这么大的,她算头一个,真是缺什么叫什么,况且,这么多场架都不服气,这么笨的手下败将,除了她,还能去哪找?” 他轻笑一声,抬起下巴,朝魏少奇身后方向示意了下: “你说是吧,知霜小娘。” 一道道目光默默汇聚到了某位金发高大胡姬身上。知霜……小娘? 魏少奇没回头,稍稍伸手,拦住了后方正在拔剑的雪中烛,谦逊温声: “越处子女君今日没来,阁下还有别的事吗?鄙人与大女君眼下要处理些小事,逞这口舌之利没必要,有何恩怨误会,可以稍后再讲。” 欧阳戎青铜面具露出的一双眼睛,微微眯了下: “她没来,去了哪?” “不知。”顿了顿,魏少奇补充一句:“可能是回了剑泽,和二女君一起走的。” 欧阳戎安静了会儿,朝魏少奇轻轻点头: “行,可饶你一命。” 他抬手,指了指脚边泥土里的一贯钱,颇为诚恳道: “云梦剑泽在哪?二位领了这钱,带我过去,立刻马上。” 全场气氛寂了一寂。 魏少奇这次明确无误的听清楚了,他和很多人一样,第一反应是愣住,旋即,环视一圈场上。 魏少奇目光一一扫过如同一座火山般即将爆发的金发大女君、在空卷曲游走的神话白蛟、还有琴声消失的竹林吴先生那边。 他目光扫过被雪中烛打至重伤却同为上品的宋嬷嬷,还有高台上其它被雪中烛与他强力压制的朝廷干将们。 最后,魏少奇不忘去看一眼儒衫青年身后,发现除了燕六郎等普通人外,没有任何外援人手的影子。 确实只有儒衫青年一个人过来。 只一个人,前来指挥命令他与雪中烛? 魏少奇忍不住问: “请问阁下,是几品执剑人?” 欧阳戎不答,做出的行动却回答了此问。 在空中的雪中烛一把推开魏少奇、冷脸大步往前走时,他将琴盒竖放在地上,手掌按住琴盒,手背上有一抹淡红闪过,灵气注入长条琴盒。 琴盒“咯咯”颤栗起来。 “哦,淡红七品……”魏少奇摇摇头,无奈劝道:“大女君稍安勿躁,咱们今日首要目标是大佛,先别生气……” “滚。” 雪中烛经过魏少奇身旁,踏空而行,冷冰冰的嗓音传遍全场: “猖獗放肆,本座已经让过你了,给了你布剑时间,磨磨蹭蹭不布剑,尽是废话,那就别布剑了,本座杀你也无需紫气,你随意施招,下去后,别和阎王说本座以大欺小。” 冷淡留下一句话,金大高大胡姬背一柄长剑,自白蛟头顶,一跃而下。 她没带白蛟与帮手,孤身一人,从天而降,金发竖起飞舞,宛若一朵金色烈焰。 半空中,有一口雪白长剑出鞘,远远看去,长剑极细,可雪白剑气却如同洪流一般,止不住的往外倾泻,像是一处很小的豁口,倾泻出了澎湃的长江之水……宛若大江之水天上来。 见到这一幕,全场众人心中都吃了一惊,不仅是因为雪中烛不用紫气修为、光是雪白剑气就如此浩瀚强势,剑道天赋近乎冠绝当世,还因为,她此前对付大佛和朝廷众人时明显是留了不少余力,在和宋嬷嬷交手时,压根就没有将全部剑气全部使出,可是后者最后还是输的很狼狈。 高台上,宋嬷嬷表情既惊又恐,雪中烛此前是在钓鱼的事实确凿无疑……白眼老妪脸色阴晴不定起来。 易千秋余光发现,旁边的真仙郡主下意识往前迈了两步,似是要冲出金光庇护,她迅速拉住宫装少女袖口……易千秋的目光忍不住投向空中那一抹雪白剑气汇聚的洪流。 这种出招,易千秋曾在某位资历很老的前辈那儿听过,好像是一种十分传统的剑修间的比试,名为问剑,只比拼剑气与剑意,无关灵气修为。 这也较为公平,因为排除了灵气修为的不均衡。 听说云梦剑泽数年一届的问剑大会,每次聚集而去的天下剑修,都是以这种方式比拼,决出剑道与剑术魁首。 而最近一届桃谷问剑大会的剑道魁首,正是雪中烛,剑道一块几乎冠绝当世,为山上江湖所公认…… 众目睽睽下,雪中烛一人一剑被浓郁如水的雪白剑气覆盖,宛若一道拖尾长虹坠落。 坠落地点正是欧阳戎与一贯钱所处的位置。 就在众人以为儒衫青年要躲避锋芒之际,他低头摘下酒壶,仰头又抿了口,醉熏朗声: “知道为何要把寒士藏桃源,此鼎剑藏剑匣吗。” 他手掌轻拍了一下匣身,自问自答: “无它,吾剑太锐。” 话音刚落,一条弧,自剑匣中升起,绕着剑主转了一圈,一记甩尾,冲天而起,直入云霄。 这条弧平平淡淡,看不出什么威势,更像是一道冲天的蓝色月牙,不过它周身笼罩着一团澄蓝色的火焰。 此“焰”在风中剧烈摇摆,如同一粒烛火从暗室升起。 儒衫青年饮酒一口,嘟囔一句,像是对全场众人说的,又像是对自己说: “看好了,鼎火这么用的。” 下一刹,半空中,庞大的雪白长虹与渺小的蓝焰之弧,触碰到一起。 几乎冠绝当世的雪白剑气,如同一块蛋糕般被切开。 鼎火几乎燃烧一切,包括剑气。 蓝焰之弧宛若一把精准的手术刀,流畅丝滑的划开雪中烛的爆裂剑气,直取后者面门,不过二者之间,还有佩剑知霜。 雪白长剑的剑尖与蓝焰之弧碰撞。 耀眼光芒陡然绽放。 下一刹那,一分为二的雪白长虹爆开。 一人一剑原路倒飞。 是雪中烛,和佩剑知霜。 蓝焰之弧却安安静静的停留在刚刚发生交锋的半空中。 “碜——!” 雪白长剑发出一阵只有剑主才懂的悲鸣。 雪中烛半截月白袖口化为灰烬,虽然身子完好无损,却垂直升空,类似倒飞一般返回。 谁占上风,谁落下风,一眼可知。 众人怔然看向下方平地上正站在剑匣边的儒衫青年,他一手在身后,一手握有葫芦,默默仰头饮酒。 高空中,雪中烛也是出神了会儿,反应过来,低头看了看残破的袖口。 又看了看下方地面上独饮酒水淡然不抬头的欧阳戎。 下一刻,雪中烛混血脸蛋充血通红,眸露怒色。 雪中烛突然倒悬于空,静止不动,丹田紫气疯狂消耗。 一起倒飞的雪白长剑继续升空,落入她手中,一人一剑,没入云层,下一刹那,有困蛟脱离剑身膨胀百倍,蛟尾扫过处的空间产生褶皱波纹。 雪中烛携剑从云层坠下,困蛟虚影笼罩全身,四周空气仿佛坠入万丈寒潭。 剑锋引动四周天地的霜气,万千冰棱如暴雨倾泻,每一根冰棱落地即化作持剑雪女幻象,这些幻象被击碎时会引爆体内封存的困蛟虚影逆鳞碎片。 儒衫青年仰头饮酒,悠然低吟: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他忽然伸手,手掌朝浔阳城方向,虚空一握,攥成拳头。 三百年来,天下文坛皆知,江州浔阳文士,最爱咏菊。 盖因那位古今第一爱菊名士出自江州。 远处浔阳城,聚集三百年的“陶诗”文气,疯狂涌向浔阳石窟上空一条蓝焰之弧中。 雪中烛携剑落下,这一剑叫雪葬三千。时间仅仅过去三息不到。 匠作已然布剑成功。 归去来兮! 困蛟虚影的一女一剑与匠作撞在一起。 下一刹那,所有光芒消失。 只见弧默默屹立原地。 雪中烛却后退了一步。 算是持平,雪中烛稍微落了一点下风。 怎么可能! 众人震撼,明明儒衫青年只是七品修为,还只是布剑三息而已。 雪中烛脸色有些难看。 就在这时,一条潜伏许久的白蛟冲出,趁着儒衫青年原地布剑,撞了过来。 弧在半空,来不及返回。 执剑人最脆弱的就是肉身躯壳。 敢明晃晃站在平地上,就是最显眼的靶子。 儒衫青年突然重新悬挂酒葫芦,平静眸子消失,转而浮现些笑意,随意抖落袖口,露出一只正在把玩十八籽的左手掌。 他面带微笑,左手快出残影的掐诀。 儒释道三家炼气士才涉及的掐诀结印,他轻车熟路,还变成了个左撇子。 下一刹那,原本属于容真等人专有的金光陡然出现在他身上。 是奇异的暗金色,预示着某种非凡。 白蛟穿过他身体,撞在地上。 轰鸣声响起,灰尘漫天。 儒衫青年完好无损,没有伤到丝毫。 欧阳戎收起佛珠,面上笑意消失,继续摘下葫芦,脸色恬淡的饮酒布剑。 浔阳城的百年文气,继续疯狂涌向匠作。 宛若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正是欧阳戎不久前教过某位扛花锄老人的一剑——缘起性空。 文气也是气。 这一次,布剑不止三息,时间越来越长,不知何时是尽头。 这也意味着这条弧落下时的威力,远大于刚刚和雪中烛持平的一击。 察觉到这一点,雪中烛、魏少奇等脸色变了变。 “大女君小心!” 一副桃花源图在空中展开,挡在雪中烛面前。 二人一起躲入这口赝鼎剑后方。 就在他们暂避锋芒之际。 儒衫青年手持佛珠,突然走向高台。 一路畅通无阻。 高台上下的众人敬畏看着他,眼见他主动过来,有人反应过来,纷纷迎了上来,包括某位宫装少女,默默走在人群最后面,朝他迎去。 “欧阳良翰,你想明白了?这次过来是要投靠咱们王府?好好好,回去后,王爷就给你与真仙郡主请婚!” 卫武最先走出,欣喜迎去。 青铜面具遮挡缘故,他们看见儒衫青年嘴角挂着的怪异笑意。 儒衫青年瞧了瞧卫武,又看了看其手中白玉佛珠。 然后他面带微笑,目光相续落在容真、易千秋、宋嬷嬷三人手中佛珠上面,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欧阳良翰,咱们和郡主合力,速速诛杀这些反贼……” 话语说到一半,一条弧落下。 卫武最后的视野是天旋急转,好像看到了自己脚底靴子上的黄泥。 一颗面部神情既疑惑又恐惧的脑袋重重砸落地面。 卫武颈部断口疯狂飙血。 易千秋、宋嬷嬷等人大惊,后退数步。 准备靠近他的容真,脚步顿住。 正在预防匠作布剑的雪中烛二人也愣住。 布剑十来息、威力可怖的一记归去来兮,不是对付他们的,仅仅只是用来杀一个马夫汉子……他就不怕没有第二次布剑的机会? 卫武人头在地面滚落,眼睛瞪的比铜铃还大,到死都不敢相信欧阳良翰会二话不说就动手。 杀鸡用宰牛刀……可,欧阳良翰他不在乎。 卫武死不瞑目。 匠作慢悠悠升空,大摇大摆,重新布剑。 众人看见,卫武尸体手中的白玉佛珠飞起,落入儒衫青年之手,他单手盘着两串佛珠,有点小无奈般的摇头: “说了不熟。” 第796章 读书人“窃”文皇帝 第796章 读书人“窃”文皇帝 卫武当场惨死,属于他的百玉佛珠落入欧阳戎手中。 他丢下一句话后,走向容真、易千秋、宋嬷嬷等人。 见证了卫武的惨死,原本准备迎接他的几人都下意识的后退一步。 红眼凝视欧阳戎的容真,也被易千秋等人拉扯着后退。 只有老杨头留在原地,像是看开了一样,低头慢慢翻阅一本儒经,对外面的争斗置之不理。 众女后知后觉发现一件事。 那条弧落下斩首时,卫武手中的佛珠没有来得及金光庇护他。 也不知道是忘了,还是怎么回事。 可是绑定佛珠之人,按道理是默认会被大佛金光庇护的。 还有,儒衫青年手中的十八籽佛珠,是容真赠出,里面只有一颗白玉佛珠按道理是没法获得这么多金光庇护的。 刚刚他用佛珠金光免疫了一次白蛟攻击,本就让高台上的众人有些惊讶。 从戴青铜狐面的儒衫青年走进主石窟起,场上一处处小细节,都开始透露着某种诡异。 她们有些忍不住紧自己袖中佛珠,有些疑神不安起来。 「欧阳良翰,你这是什么意思,还死不悔改吗!」 宋嬷嬷气的尖声批评,不过顿了顿,又忍住些气,努力放软些声音: 「知道你与卫武有仇,可现在大敌当前,不是内江捅刀子的时候,你先别乱来,咱们一起斥退这些反贼再说。」 欧阳戎不理不踩,缓步前进,目不斜视的经过卫武的无首户体。 这时,奇怪的一幕发生了,宋话语也嘻住。 只见儒衫青年脸上那一枚只露眼晴与嘴唇的青铜狐面上闪过一抹紫黑幽光。 欧阳戎食指点了下狐面的额头部位, 旋即周围空间像是阳光折射般扭曲了下。 像是有一张画纸从脚边开始揭开,「儒衫青年」被撕了下来,站在原地取而代之的,是刚刚死去的卫武。 「卫武」栩栩如生,嘴微笑,朝众人走去,手中把玩着两串佛珠。 一串是容真送甄淑媛的十八籽,一串是属于卫武的白玉佛珠。 本来绑定卫武的白玉佛珠,似是感受到主人返回,亮起一抹金光,像是雀跃相应一样。 下一刹那,「卫武」含笑捏爆了它。 白玉佛珠碾为粉。 众人脸色异,看见他重新摊开手掌。 有暗金色碎粒从白色粉中升起。 是一粒粒金沙。 看到这一粒粒金沙,宋嬷嬷与易千秋对视一眼,都有些意外。 她们似是早就知道里面是什么,只是没想到欧阳良翰也清楚。 「卫武」身形如同贴纸般被撕去,儒衫青年重新出现在原地,像是脱下一件外衣。 不远处,一只琴盒飞来,悬浮在他面前。 儒衫青年有些优雅的伸手,从盒中取出一筒灵墨,转身走向老杨头,从低头读书的老人手中接过儒经。 「借我一用,保你一命。」 老杨头愣愣的看着有些陌生微笑的儒衫青年。 「小学士.」 「嘘。」 儒衫青年竖指在嘴边。 他手捧儒经,竹筒无风自开,灵墨流出,聚拢在他指尖。 只见儒衫青年在纸上绘画。 似是画符。 众人惊疑不定的看着这一幕。 与此同时,高空中的雪中烛、魏少奇反应过来。 魏少奇严肃看向继续升空布剑的匠作,摊开卷轴,开始准备。 雪中烛暂时脱身,眼见欧阳戎无视她,在下面慢悠悠画符,她勃然大怒,递出一剑。 正在画写的儒衫青年,手掌轻拍酒壶。 布剑中的匠作陡然射去。 雪中烛被再度击退。 魏少奇连忙使用桃花源图帮忙,二人一时间被匠作拖住,无法脱身。 匠作的剑气似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明明他只是一个七品执剑人,但是剑气宛若源源不断,比她还要浩瀚。 雪中烛惊疑不定,不禁回想起当初在大孤山交手时的情况。 当初也是如此,不过眼下他用的愈发娴熟。 甚至心思都在画符上,没有全力布剑对付她们,像是懒得用全力一样。 高台上,儒衫青年突然停笔。 手捧儒经,无风翻开一页,这一页自然脱落,飞上头顶。 只见枯黄书页上,用血红灵墨,写着八枚篆字: 魁星点斗,独占鳌头。 众人顿时认出,这是一枚魁星符。 象征儒家「正心修身,克已复礼」的观念,同时又注入了道教正统的「魁星」星斗信仰。 民间流行此符,书香门第都爱礼拜魁星,上香祈福,传说拜魁星者,官员学子可得智慧聪明、文运光辉,仕途顺利,平步青云。 一枚灵墨写就的魁星符,字如活物,「嗖」一下,钻入儒衫青年手中那串十八籽中。 下一刹那,白玉佛珠碎去的金粉,突然金光大放。 原来此前金光的来源都是这些金粉。 金粉全部融入十八籽表面。 于此同时,易千秋、宋嬷嬷、容真等人手中佛珠,也开始不受控制的绽放金光,好像是里面的金粉在发生异动。 此刻不仅是她们手中佛珠如此,主石窟内,还有两处地方,发生了异动。 一处是黄金佛首;一处是穹顶的莲花铭文团案。后者的莲花团也是金色的, 现在看,原来也有有金粉附着! 全场所有金粉都在蠢蠢欲动。 儒衫青年似是笑,手握改造过的十八籽,眼神欣赏着这一副即将完成的杰作。 宋嬷嬷见状,震惊问:「你懂秘金?这是本监头等机密,你怎会如此熟练! r 白眼老姬忍不住看向容真,以为是她泄露的。 但是容真也小脸迷茫,忍不住取出翡翠弥勒佛,低头观察,只见这一柄鼎剑中,发出浓郁金光,里面的金粉更多,纯度更高。 容真看样子也被蒙在了鼓里。 高台众人,只听儒衫青年轻笑一声: 「你们管它叫秘金?我倒没取过名,只是把它当作血青铜替代物,从北海那边找的。」 说完,他手掌转动十八籽,微笑道: 「至于为何熟悉,都是不才玩剩下的。 「另外,这口新鼎剑倒是有点意思,叫文皇帝吗,你们知不知道,此剑落在你们阴阳家炼气士手中是暴天物,最契合此剑的炼气士道脉,尔等可知哪条? 「算了,好好看,好好学。」 说完,易千秋、宋嬷嬷等人手中佛珠爆炸。 所有金粉开始一一飞向欧阳戎手中的十八籽。 容真突然发现翡翠佛光芒黯淡下来,像是被抢走了控制权。 儒衫青年犹然不满意,迈前一步,朝大佛伸手,虚空抓握。 轰隆一声,大佛出现异动。 众目下,一颗黄金佛首赫然脱离佛身,缓缓升空,光耀四方。 有金粉从佛像慈眉善目面孔在脱落,如同下起金雨,金点飞入欧阳戎手掌上的十八籽中。 看见这一幕,众人惊骇万分。 「他在偷大佛控制权!」 宋嬷嬷最先反应过来,阴狠探出一爪。可她腕上的白玉佛珠,突然浮现出一道金色魁星符虚影。 这一次,不是儒衫青年化为虚影,而是宋嬷嬷化为虚影,穿过了前者的实体。 「读书人的事能叫偷吗?「 儒衫青年笑容无奈,手握佛珠,缓步前进,无视了她,这一幕看上去,就像是他走路穿过了孤魂野鬼般的白眼老一样。 容真手中随身佛同样亮起魁星符虚影,金光弥漫她娇小身躯。 儒衫青年缓步穿过宫装少女虚影,来到穹顶铭文下方,仰头朝顶部的莲花铭文伸手。 「不准毁它!」 容真陡然抛出随身佛,金光消失,中止虚化的她冲上前去。 儒衫青年微笑不变,随手推开了宫装少女,就要继续伸手。 「欧阳良翰!」 容真猛地抽出一根簪子,有些癫的刺去。 儒衫青年撇了下嘴,刚要拍打酒壶,降下匠作,手掌突然临时顿在空中,脸上微笑也瞬间消失。 欧阳戎平静眼神回归。 一根翡翠簪子已经乘机插在了其右侧肩膀上。 她很矮,扬手也只能够到他的右肩。 欧阳戎低头,看了看正在发痛的右肩下方位置。 容真愣住,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能近身,刚刚雪中烛、宋嬷嬷等人都无法近身。 刚刚那一番经历让人下意识的以为儒衫青年似乎无敌,并且她压根没想过用灵气。 但这根普通簪子还是伤到他了。 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原地安安静静的儒衫青年的流血肩膀上。 这是他今晚露面起,第一次见血, 容真募然摔倒在地上,忍不住往前伸出小手: 「本、本宫不是故意的———”」 就在这时,远处竹院内,吴道子突然用画笔在空中点了下。 只见原本在上空的雪中烛,突然瞬移般出现在欧阳戎和容真身边。 她一剑直取欧阳戎面门,中间多出一个容真,也要一起被知霜洞穿。 欧阳戎突然伸手抓住容真往前伸的手掌。 二人宛若牵手。 金光在他们十指间绽放。 刺剑的雪中烛穿过容真身体,又穿过欧阳戎身体。 连穿两人。 可是就在二者即将分开之际。 被多出来的容真影响,金光似乎不够用,在雪中烛、穿过欧阳戎后脑勺时, 金光用尽。 穿过二人虚影的雪中烛,空中转身,反手一掌拍去。 指尖划过他鼻尖位置。 一张青铜面具被拍落,飞向空中。 欧阳戎头发披散,一张俊朗面庞顿时露出。 全场所有人惬住。 容真也僵立原地。 她看见欧阳良翰没有回头看雪中烛,眼睛正盯着她,眸子还是那么平静。 是她曾暗中讨厌的平静,讨厌他有时候太理性了,看不出丝毫情绪,不知是装傻还是真冷漠。 容真手中簪子落地,颤声:「你——你痛吗—— 欧阳戎没说话。 头上的金色莲花铭文中,金粉开始落下,宛若在下金雨。 他寂静站在金雨中,「雨水」一一没入他掌中的十八籽。 全场所有鼎的金粉全部进入十八籽。 容真这才发现,她好像误会了欧阳戎,他并没有像刚刚对待白玉佛珠一样, 碾碎莲花铭文,只是抽取了金粉。刻有她与他名字铭文依旧在,只不过是金莲化为了白莲,莲上的金粉如天女散花般落下,这一幕有些梦幻唯美。 她看了看手中染血簪子,一时间悔恨噬心,连脚边的随身佛鼎剑破碎,失效了一般,都没有时间在意。 似乎是获得全部的权力,欧阳戎手中的十八籽,冒出无比璀璨的金光,宣告着什么。 这时,匠作降临。 归去来兮。 就要将雪中烛削首。 远处,吴道子又用朱笔在空气中,点了一笔。 雪中烛身影消失,出现在另一处空中。 看清楚了欧阳戎的熟悉面容,脱身的雪中烛身子微微僵住,眼睛死死盯着七师妹这位童夫。 魏少奇迅速与雪中烛汇合,眼神复杂: 「真是他,欧阳良翰———-不好,让他拿到了文皇帝的鼎剑!他是执剑人,现在有两口鼎剑——..” 匠作如烟花一般升空,又是布剑! 远处吴道子再度出手,在面前突然出现的水墨画中,继续点画。 雪、魏二人准备借用老画师的阵法,继续移位,躲避匠作。 下方高台上,欧阳戎没瞧他们,也没去管右肩流血的伤口,在容真慌慌撕下紫贵裙摆准备上前包扎之际,他转过身,朝浮空琴盒,寂然伸出手掌。 今日第二只竹筒从琴盒中飞出,在空气中砸开,一团血色灵墨凝聚在儒衫青年染血的指尖。 他低头,有血有墨的指尖,在儒经上轻轻书写,顷刻完毕,一页纸灵动般脱离儒经,像是一道救令,射向上方黄金佛首。 与此同时,欧阳戎左掌上那串改造后如同完美杰作的十八籽,绽放出暗金色光芒,蒙绕欧阳戎全身。 他拾阶而上,凌空步,像是面前空气中有一条长阶,一路走到黄金佛首头顶,俯视众人。 众人看见,欧阳戎脸庞冷漠的开口,声音极小,下方众人压根听不到,只看见他口型蠕动了下,可下一刹那,黄金佛首之中,响起一道回声。 回声似是附带文皇帝真音,隐隐蕴含一股神圣意味,它响彻在双峰尖所有人的耳边: 「方圆百里,凌虚禁步,遁术止息。」 下一刹那,宛若受到万钧重力。 灵活游走的白蛟、御剑飞行的雪中烛和泠然御风的魏少奇,狠狠坠向地面, 砸出深坑。 吴道子面前的画卷陡然破碎,画笔弹飞,无法借画移位,他一脸异,在竹院中赫然站起身来。 方圆百里内,飞鸟如雨坠。 无法御空飞行。 也无法遁术瞬移。 全场顿时鸦雀无声。 被锁在地面的众人从各个方位仰头,望向高处那尊黄金佛首前方唯一悬空的欧阳良翰。 他血染儒经,言出法随,口含天宪。 宛若儒家圣人。 第797章 欧阳小夫子,郡主很好哄的 第797章 欧阳小夫子,郡主很好哄的 “那个矮娘们是你姘头?” “不是。” “姘头的话,你刚刚走的这么快,她裙摆都撕好了,你都不让人家给你包扎下伤口。” “说了,不熟。” “人家都流小珍珠了,这矮小娘泪眼婆娑看你的眼神,可不像是不熟的样子,你确定不熟?” “前辈慎言。” “既然不熟,刚刚拦着我杀她作何,好吧,不熟就不熟,你拿一贯钱来买另一个小娘,亲自过来涉险找寻,还把我们唤来,看来另一个小娘更重要点,其它都是‘不熟’……可是不祭了这矮小娘,收一份阴阳家灵性,等会儿第三筒灵墨没法用咯,你说怎么办。”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我要她的阴阳家灵性,这座大佛法阵,只是一处分阵,天下还有几座,北边洛阳方向有一座主阵……都是阴阳家的手法,得拿到一份阴阳家灵性才行,好用来模仿阴阳家道脉灵气。 “还有,你这狐面之中,尽是些乱七八糟的假身灵性,凡人太多,连普通小娘都有,你难不成有龙阳癖好,看着不像……属于炼气士的,就那么几个,还都是武夫,你是和武夫有仇吗?话说,你小子到底会不会用这枚狐面,这方术士道脉你一无所知不成。” “是不太熟……等等,你刚刚就是这么收集卫武灵性?所以是模仿他灵气,骗过他佛珠,借以侵入此阵。” “废话,这不就是你这方术士道脉特性,不然你平日怎么收集灵性的,你狐面中这一个个假身灵性都怎么来的?” “咳咳。” 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崔浩虚影没好气的反问。 欧阳戎不动声色的咳了下。 没好意思、也不方便说,他其实压根就不会用方术士灵气催动青铜狐面,因为本来就是从玉卮女仙那里继承来的灵气修为,压根就没有此奇诡道脉的“正规”修行法门。 往常欧阳戎都是收集假身灵性,都是直接催动功德紫雾的。 可是眼下,从崔浩话语中看,这个奇诡的方术士道脉,在杀人收集对应灵性后,可以使用假身原本道脉的灵气。 似乎与百变的功德紫雾有相同之处!也不知道是二者是有联系,还是只是巧合。 另外,这岂不是说,他只需要收集一个道士的假身,就可以直接模仿道家道脉,用灵气来催动降神敕令,无需浪费功德紫雾? 只是不知道三千功德对应的功德紫雾,需要多少道家灵气才够,想必不低,目前已知的,是袁老天师那种紫气修为级别的高人用过。 除此之外,欧阳戎发现,这个阴差阳错降临而来的崔浩,似乎对他这个方术士道脉很熟,还能熟练催动,应该是有相应修炼之法。 只是眼下不便询问,欧阳戎暂时按捺住了。 “把那个白眼老太婆祭狐面行不行?收集她的灵性。” “不行,一位上品紫气哪是你说祭就祭的?你当下七品修为,拿不到这种级别的灵性,老的不行,得用小的。” 欧阳戎真身站在佛首上,崔浩以虚影状态站在欧阳戎左手侧,淡然开口。 陶渊明在右手侧,崔浩说话的时候,老人不语,只是一味喝酒。 崔浩突然转头问: “等等,你这狐面之中,没有道士假身,是怎么用出降神敕令的?” 欧阳戎反问:“前辈知道降神敕令?” “略有耳闻。” 欧阳戎闭目不答,内视看了眼功德塔中再度暴涨一段的功德值,突然道: “她不能伤。阴阳家灵气,我有办法,你只管出手。” 欧阳戎一脸平静。 崔浩保持噙笑,微微侧目。 陶渊明默默饮酒。 与此同时,外面场上正寂静无声。 下方地面上,不管是雪中烛、魏少奇,还是容真、易千秋、宋嬷嬷的等人,全都仰望着上方黄金佛首上的那道儒衫青年身影。 此刻她们发现欧阳良翰有些奇怪,在言出法随的设置下一道不可思议禁令后,他先是摘下葫芦,仰头一口一口的喝,还突然伸出手掌,下方的长条琴盒与青铜狐面全部飞起,来到他面前。 欧阳良翰手握狐面,似是低头打量起来,旋即又闭上眼睛,嘴巴动了动,不知在自语些什么。 又是喝酒,又是嘀咕,似乎很忙,可众人见状,却愈发胆战心惊,应该刚刚他也是这样嘀咕自语了一句,导致黄金佛首内,传来那一道圣人般的禁令。 不过好在,这欧阳良翰闭目嘀咕之际,并没有新的古怪竹筒从琴盒中冒出,供给他血色墨水。 全场神情最精彩的是雪中烛,前一刻她还如同谪仙神女高站云端,下一刻,就被儒衫青年区区一句话,来了个“仙子跌落凡尘”! 地面砸出的深坑中,雪中烛撑剑站起,有些不可思议左右四望。 魏少奇和白蛟,与她一样重重落了下来。 这位中年文士脸色苍白,用手帕捂嘴,有些咳血,仰着头,眼睛怔怔看着不久前他还好心劝说过的欧阳良翰。 白蛟更惨,青铜身躯本身就重,从天上坠下,威力更甚。 不仅地动山摇,震起的烟尘遍布半座石窟。 地面还被狠狠砸出一个深凹大坑,一颗蛟首有些无力的趴在坑边。 “吁——!” 白蛟发出一声悲鸣。 失去腾空飞行能力,颇有一种“龙居浅水遭虾戏”的意味。 雪中烛连忙伸手,按在它庞大蛟首的嘴庞,一张混血脸蛋有些惊怒的检查着什么。 雪中烛猛的仰头,直直望向黄金佛首上方那个闭目饮酒的儒衫青年。 此时此刻,他孤身一人,高高在上,夺了全场的制空权。 与不久前她乘白蛟与魏少奇一起御空俯视、碾压全场的路子,几乎如出一辙。 只是眼下,强势如她,竟被这位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儒衫青年轻飘飘的按压在泥地中。 只配和高台上的朝廷众人一样,仅有抬头仰望他的资格。 而且儒生青年所用的招数,还是嘴中的淡淡一言, 雪中烛以前最讨厌啰嗦嘴炮了。 可他这张嘴,此刻就和开了光一样,如圣人口含天宪,说不能飞就不能飞。 有一种被私塾中的年轻先生手持戒尺啰嗦管教的既视感。 她还不得不“听话”,否则真会被打一下板子。 或许伤害性不高,侮辱性极强。 雪中烛娇躯颤栗,这辈子都没有受过如此侮辱,哪怕此前曾被他缴剑一次,都只是棋差一招而已,哪有眼下这般屈辱狼狈。 这是真把她一脚往泥土里踩,毫不怜惜。 雪中烛手边,正插在泥地里的雪白长剑,似是感受到女主人的某种情绪,微微颤动起来,发出蝉鸣般的细微声音。 趁着黄金佛首上的儒衫青年“大意”闭目,没有动静。 下一刹那,雪白剑气陡然出现,溢满雪中烛所处的深坑,深坑中,佩剑“知霜”拔地而起,冲向高空。 可是,它刚离三尺,就遥遥晃晃起来,像是受到了某种规则的重压,有些“无力”的坠下,来回一趟,宛若一道抛物线,重新插在雪中烛的身前。 禁止御空。 剑也不行。 方圆百里,飞剑与飞鸟、落叶等同。 这也代表着,地面之人无法伤到高处之人。 儒衫青年高高在上,如同神灵般,俯瞰全场。 不久前高台上容真、易千秋等朝廷众人失去制空权的无力感,眼下也在雪中烛、魏少奇等人眼底蔓延开来。 就在全场气氛死寂之际,欧阳戎重新睁开眼睛,挂好酒壶,露出微笑,俯视众人。 是老杨头最先开口,一张苍老脸庞有些敬仰: “小学士,您、您是读书读成的上品‘稷下先生’,还是读成了传说中的‘哲人’?” 欧阳戎保持着那道众人熟悉的微笑,反问一句: “为何不能是‘魁星’。” 老杨头有些疑惑,似是不知道魁星是儒家哪一品。 雪中烛像是想起些什么,猛然摇头: “不可能,有鼎压在,神州天人绝不可能存世!你勿装神弄鬼,有本事下来,与本座面对面问剑,花里胡哨,尽损剑修之名……” 欧阳戎面露微笑,置若罔闻。 他一人手捧儒经,站在高处,环视一圈周围,眼睛也不知在看哪里。 “有意思,我的了。” 青年面朝南方,突然伸出左掌,隔空一抓,掌上那串十八籽瞬间绽放耀眼光芒,一道道魁星符浮现在脚下佛首上。 下一刹那,远在南岸南峰山巅的一副水墨画长卷,脱离吴道子掌控,“嗖”的一声,射向双峰尖。 三息后,飞至欧阳戎的面前。 只见这副画卷上,双峰尖内的人与物栩栩如生,一人一处都没遗漏: 包括踩在黄金佛首上的儒衫青年,与落入泥地的胡姬与白蛟,全在画纸上面。 像是有一根无形的画笔,在上面实时补充一样。 欧阳戎满意打量画卷,嘴噙笑意: “除了我不够俊,画的还算仔细,这么多老鼠躲着,全出来吧,今日来的,都别想走。” 众人看见,欧阳戎说完此话,食指沾了沾肩膀伤口处的血。 他以指为笔,以血为墨,充当一根“朱笔”在画卷上点点圈圈起来,先是挥笔随手“抹”去白雾,再是搬起了主石窟外一处处地方的“小人儿”。 这一幕,与刚刚吴道子的所作所为有些相似,不过欧阳戎更加熟练。 在竹院对坐的吴道子和老乐师、远在南岸南峰山巅的元怀民,还有杜书清与面前的青铜长剑,亦有燕六郎、方家姐妹等人。 双峰尖内所有人,一一搬到主石窟。 一番移形换位,令人眼花缭乱。 就像孩童在摆弄棋子一样。 元怀民迷茫四望,发现欧阳戎,惊诧出声: “良翰,你怎么在这里,你站这么高做什么?” 除了这个懵逼蛋,昂首抱刀的燕六郎、还有彻底噤声的方家姐妹外。老乐师抱起一弦琴,从马凳上站起,环顾一圈周围,对儒衫青年的手笔,一脸的叹为观止。 吴道子却如临大敌,笑眯眯表情早已消失无踪。 严肃的盯着佛首上的儒衫青年,小老头有些郑重的抱拳: “阁下何方神圣,为何扮猪老虎。” 杜书清已经睁开眼,看着熟悉的欧阳良翰,有些目瞪口呆,怀疑自己看错了。 除了他们这些人被“搬”到场上外,还有一物被“搬”来。 冷着脸的雪中烛突然发现,上方掉下来一物,落在脚边。 她与旁边的吴道子、魏少奇、杜书清等人一齐低头看去。 是一贯钱。 沾着湿泥。 是刚刚欧阳良翰丢在地上赎买越处子的一贯钱。 雪中烛陡然僵在原地,旋即,浑身颤栗,金发飞舞,知霜浅鸣。 “钱别忘领。” 对面前画卷摆弄完毕,儒衫青年朝雪中烛丢下一言,回过头,他面朝众人,轻笑的拍了拍袖口灰尘,朗声: “都来了,稍等片刻,布个剑先,等会儿问你们些事,答错的死,答对的……看心情吧。” 话语说完,欧阳戎又摘葫芦饮酒。 全场安静,落针可闻。 众人看见,一条弧在仰头豪饮的欧阳戎背后冉冉升起。 澄蓝火焰遍布匠作。 它如一轮蓝月,笼罩全场。 是归去来兮。 鼎火越来越盛,这一次,布剑不止三息。 能杀的也不止一人。 小家伙的胃口像是没有止境一般,将三百年来笼罩浔阳城的文气如同牛饮。 似要一剑瞬秒全场。 下方众人,无法御空,没办法上去阻拦脆若琉璃的执剑人,他“高高在上”,所有人无法触碰其衣摆。 宋嬷嬷与雪中烛等人一样,尝试御空失败,闻言后,脸色阴晴不定。 某刻,她忽然抬头,一脸讨好谄笑: “没想到欧阳小学士这般厉害,真乃陛下之福,郡主之福,社稷之福,刚刚那卫武真是不知好歹,欧阳小学士与郡主的婚事哪里是他能插嘴的,况且此前敢对浔阳王府那般大逆不道,妖言怂恿大伙,差点让大伙做了错事,他真是该死,死的好!” 她一边鼓掌,一边往前走去,指了指上方布剑的匠作,老脸不红,诚恳感慨道: “小学士,您这一剑真如仙人指路,神罚天降,等您解决了这些反贼,护卫大佛,您就是第一等功臣,此前林诚、王冷然、卫少奇之事一定是有误会,您一身正气,都是这些反贼栽赃您的,真是卑鄙。 “不过没事,都是小事,咱们一起回京,老身与郡主在御前以性命为您作证,另外,这座大阵的掌控权,您也拿去,您本就是江州刺史,给您很合理。 “赝鼎剑您取一口,若是有其他需要,也可以和司天监说,老身与大司命都很好说话,圣人常说,贤才难得,我大周正是需要您这样有勇有节的读书人!朝中有狄夫子,您以后入朝,就是咱们的小夫子了,两位夫子在,真是一段佳话。” 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面皮极厚的宋嬷嬷。 欧阳戎仰饮葫芦的动作停顿,嘴边葫芦嘴没有放下,斜瞥着下方的老妪。 白眼老妪收起汉制宫灯,当着全场众人和小脸通红的容真的面,枯手挡在嘴边,压低嗓音,像是在说悄悄话一般。 可这悄悄话,全场所有人都清晰可闻,不如不悄。 “小夫子是有所不知,真仙郡主与您共事的短短数月,早被您的气质折服,深深仰慕,暗中就以身相许了,只是她面皮薄,冰清玉洁从未接触男女情爱,是个雏儿,低不下头。” 白眼老妪一脸慈爱,尊称都改了: “小夫子,其实您稍微给她一点台阶就行,女子都是要哄的嘛,哄一哄,什么都依您了,要真是无端白送的东西,也没人稀罕了不是?更何况是真仙郡主这千金之躯,稍微自重,端着一点,也很正常。 “她虽然表面冰冷,但其实对您很好说话,反正就是欠哄,老身是在宫里看着她长大的,最是懂她,您听老身的准没错。” 宋嬷嬷转过头,笑问容真: “郡主,您说对吧?莫要再藏了。” 众目睽睽下,容真呆呆立在原地。 第798章 读书人捡把【寒士】不过分吧(谢书友2017484老哥盟主 第79八章 读书人捡把寒士不过分吧(谢书友2017…4八4老哥盟主 主石窟穹顶,莲花石刻的下方。 一条弧孤零零高悬。 悬在石窟众人头上。 时辰一分一秒过去,在白眼老妪笑着说完、看向容真时,已经布剑十息了。 归去来兮的布剑时间还在增加。 一口鼎剑渐渐控场,生杀予夺。 听完白眼老妪说媒的话语,全场气氛有些尴尬寂静。 高台上,易千秋有些沉默,心中清楚这位宋副监在临时抱佛脚,也不得不抱佛脚。 上午她们跟随卫武一起给浔阳王府设局的账,还没被清算,随时有被穿小鞋的风险。 说不定等会儿欧阳良翰布剑完毕,在收割雪中烛、魏少奇等人人头的时候,顺带也把她们俩的脑袋给割了,也就是一剑的事情,事后推卸给天南江湖反贼就是了,和林诚、王冷然一样,就说是为了大佛壮烈牺牲。 刚刚的卫武就是前车之鉴。 宋副监正这算是审时度势,因为眼下,只有真仙郡主是真安全,刚刚她都失手伤到欧阳良翰了,欧阳良翰都没有落剑杀人,很明显是存有私心的,这明晃晃的偏爱,明眼人谁看不出来。 趁着小两口还没有挑明关系,宋嬷嬷这么直接推一手,捅破窗户纸,同时再证明下自身的后续价值,想必活命也不难。 反正欧阳良翰只要不毁去大佛就行,后面只需收拾了天南江湖反贼,今日浔阳石窟这边的事,后续都能圆场。 若不是实在拉不下这张脸皮,加上堂兄元怀民在场,易千秋也要加入其中了,和宋嬷嬷一样“见风使舵”的表态。 易千秋粗中有细的心思一息百转之际,老乐师和老杨头的面色都有些怪异。 也都瞅向了容丫头。 台下的魏少奇、杜书清等人不禁面面相觑,怎么打着打着,突然有人说起媒来。 吴道子安静仰头,一会儿望着儒衫青年与黄金佛首,视线落在黄金佛首上时不时浮现的金色魁星符上,一会儿微微眯眼,望向千丈处、某口正在疯狂汲取文气布剑的弧。 明白今日大致缘由的方家姐妹,脸色欲言又止,姐妹俩忍不住看向大女君的高大背影,似是想问要不要把小主也搬出来救场…… 至于元怀民,依旧有些懵逼,左顾右盼。 四周投来的一道道目光像是灼热的阳光,照的容真浑身滚烫。 她只觉得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羞耻的时刻,还不如刚刚被那位大女君一剑了结了呢,倒还痛快些。 察觉到黄金佛首上的欧阳良翰似乎也跟随着看了过来。 宫装少女一张清美小脸还保持原先那副呆容,却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再也不出来见人了。 “欸。” 宋嬷嬷的眼神从一动不动、耳根子通红的容真身上收回,似是拿这丫头没办法,叹了一声,准备继续开口。 容真突然抬脸,小脸薄怒的打断: “宋前辈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些什么,尽是胡言乱语……” 白眼老妪笑着摇头,她嘴角流血,伤势不轻,从怀中随手取出一枚疗养丹药般的小丸吞下,含笑反问起来: “郡主,若是不在乎,上午欧阳小夫子和咱们闹出误解离去时,您为何让咱们别追了,还美其名曰说是小心反贼来袭,其实郡主就是在暗暗维护他。 “还有上面这副莲花石刻也是,咱们的名字都没有登上去,只有郡主和他的名字在上面,郡主老早就说,要送他当纪念之礼,此礼刚刚差点被那头孽畜给撞毁,也是郡主您冒死上去保护的…… “类似之事还有很多,还需要老妪继续说嘛,郡主,男女爱慕,人之常情,没有什么抹不开面子的,反而是您再继续这么冷傲骄矜,” 容真被驳的百口莫辩。 在周围众人的一道道怪异视线中,耳根子红透。 她猛甩紫袖,咬碎银牙: “你……你胡说八道!” 宋嬷嬷却转过身,朝台下几位司天监白衣女官抬了抬下巴。 此前被雪中烛和白蛟一边倒屠杀,司天监和两禁卫死伤惨重,眼下聚拢在高台周围最后负隅顽抗的人手,几乎十不存一,其中既有白衣女官,也有白虎、玄武二卫甲士,还有此前卫武带来支援的卫氏死士。 宋嬷嬷朝白衣女官示意之际,站在容真身后一直默不作声的易千秋,也迅速抬了下手,朝台下残存的白虎、玄武二卫示意。 白衣女官与心腹甲士默契拔刀,互相搭把手,将身边的卫氏死士一一割喉。 十来道鲜血溅射在高台的阶梯上。 宋嬷嬷佝偻身子裹着白袍,瞧也没瞧台下的热乎尸体,她仰起脖子,朝上头的儒衫青年诚恳说道: “小夫子,今日之事,老身和易指挥使有不对的地方,多有得罪,怪卫武这条走狗,妖言惑众,差点受其迷惑,被拉下水,现在卫氏走狗已被枭首,大快人心……老身与易指挥使也已认清卫氏面目,弃暗投明。 “也是多亏了郡主约束有方,老身与易指挥使未作糊涂事,期间未伤过浔阳王府分毫,这一点郡主也可作证……此前种种误会,还望小夫子海涵。” 容真余光发现欧阳良翰的目光从她身上收回,他高站佛首,仰头抿酒,没有立马言语。 容真紧紧咬唇,欲要开口解释几句,突然感到袖口被人拉着。 回头一瞧,是站在身后的易千秋。 这位往日性格暴躁、很少朝人露出好脸色的巾帼女将,此刻对她露出些认真恳求的眼神。 易千秋微微偏头,示意东林大佛。 宋嬷嬷也回过头,有些紧急的朝容真使了个眼色。 宫装少女微微低眸,抿了下唇。 她当然明白宋副监正和易指挥使是何意思。 宋嬷嬷瞥了眼高悬主石窟上空的弧,指了指台下方向: “小夫子,这些反贼决不能留,有什么需要郡主和老身、还有易指挥使做的,尽管道来……对了,您脚下的佛首可否先放回去,大佛无首这预兆不太好,哈哈,小夫子或许不信沙门,不过圣人还是挺信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嘛……” 白眼老妪试着咧嘴笑了下,不过一张皱脸,又是白眼无睛,笑容显得有些瘆人。 可能是也察觉到这个,她收敛了下笑,微微眯眼,语音有些咬字暗示的说: “处理完她们,圣人的大佛也无损,后续的浔阳局势,小夫子是刺史,您说的算,怎么上报也听您吩咐,首功是跑不掉的,如此可好?” 听到这几乎绥靖的妥协讨好,台下不远处,某位蓝衣捕头紧抱腰刀,冷笑一声。 欧阳戎放下酒葫芦,看着言辞诚恳的白眼老妪。 他踩在黄金佛首上,嘴角噙着淡笑,没有马上开口。 脚底下方,是一尊端坐的东林大佛,失去了宝相庄严的佛头,孤零零掐着兰花指,有些诡异气质。 宋嬷嬷仰着脖子,等待了老半天,苍老皱脸上的表情都要僵硬了,欧阳戎还是没有表示,只是看着她。 被这儒衫青年盯着盯着,白眼老妪不知为何,渐渐有一股寒意从颈椎骨一路窜升,天灵盖都隐隐有点发凉。 她总觉得这微笑的儒衫青年好像是看透了她一样吧,嘴角那一抹笑容像是嘲讽。 高台另一边,容真蹲下挥袖,收起了破碎的随身佛后。 只见绝色宫装少女似是有气般,甩袖离去,往台下方向走了几步,又悄悄驻足,暗窥上方的儒衫青年。 也等待起来。 宋嬷嬷有些等不及,准备开口之际, 上方传来欧阳戎的好奇嗓音: “你们这什么司天监,是说媒的?” 宋嬷嬷憋住恼火,干笑了下: “哈,欧阳小夫子说笑了。” 欧阳戎突然转头,朝另一个方向开口: “再不跑,剑落下了,可就来不及了。” 众人下意识的循着欧阳戎目光看去,发现他不是对雪中烛、吴道子或魏少奇开口,好像是对……杜书清说的。 木讷青年不知何时已经闭目,面前插着一口青铜长剑,几乎就在欧阳戎开口的同时,杜书清脸色苍白了下,旁边原本萎缩原地的白蛟陡然抬头,身上再次绽放各色灵气光芒,像是有新的灵气潮汐涌来。 此刻,来自天南江湖各个隐蔽之地各个豪杰的各色灵气,通过一枚枚各异云梦令,注入它血青铜的身躯内。 白蛟像是酒醉之人清醒,竖瞳锐利,蛟尾原地一扫,“砰——!”一声,激起一片灰尘。 灰尘弥漫,在高台众人怔神间,遮挡了原地视野,只能隐约见到白蛟青铜身躯在其中快速蠕动的动向。 黄金佛首上,儒衫青年微笑看着这一幕。 头上一轮蓝月般的弧将落不落。 地面那团灰尘中陡然冲出一颗蛟首,白蛟宛若一根离弦之箭,射了出去。 不过此箭并不是腾空飞行,而是曳地游行,白蛟冲锋的方向,赫然是不远处的浔阳江水。 白蛟头上,还有四道身影,分别是雪中烛、吴道子、魏少奇还有杜书清。 杜书清席地而坐,紧紧闭目,眉头皱着,似是在努力操控着什么。 雪中烛的身影隐约有些不情不愿,像是被白蛟强行架走的一样,可能是杜书清等人的擅作主张。 这位云梦大女君不屈回首,怒瞪大佛那边的欧阳戎,在雪白吴服衬托下,一张混血脸蛋通红无比,似是受到了某种耻辱。 主动跑路的耻辱。 可一口神话鼎剑,高悬布剑,压根无法阻拦,再这样下去,只有一条死路。 此刻此地,无法御空,也无法瞬移。 白蛟携带数人,奋不顾身,奔向江畔,泅水而去。 欧阳戎放下酒壶,微微眯眼,黄金佛首中传出一道属于他的好奇嗓音,如同洪钟大吕,响彻全场: “知霜小娘刚刚说什么来着?” 全场所有人都愣了下,有记性好之人反应过来,雪中烛最近一句话,好像是让他从佛首上下来单挑…… 脚踏佛首高高在上的儒衫青年,左掌盘着十八籽,一步迈出,走进面前一副画卷。 下一霎那,他出现在白蛟头顶,站在雪中烛面前。 儒衫青年身影似是带有万钧之力,如同一根钉子,将昂首的白蛟脑袋狠狠钉在原地,白蛟下巴重重砸地,凹进泥土。 灰尘遍布,遮蔽视野。 突然到来,魏少奇等人大吃一惊,控制身形,堪堪没被颠簸甩出。 “中计了,别让他走!” 吴道子最先反应过来,陡然开口。 魏少奇控制身形,脚步站稳,立即取出画轴。 杜书清努力闭目,借助青铜长剑,控制白蛟脱身。 眯眯眼老人朱笔一挥,遮蔽视野的灰尘像是被一只大手抹去了一样,消失干净。 欧阳戎身影出现,站在雪中烛身旁。 不像敌人捉对厮杀,更像是不敲门的走进老朋友家,一起并肩欣赏远处山景。 他右手上,不知何时多出一贯钱,正往空中有一下没一下的抛着。 左手把玩一串十八籽,这十八籽像是镀上了一层暗金粉末,上面有暗金色的魁星符游走环绕,神秘奇异。 欧阳戎与雪中烛并肩而立,没理其他人,像是没意识到被包围一样。 本来就羞怒的雪中烛,先是怔了下,直到身旁的平静青年反手把一贯铜钱丢尽她怀中,砸在气鼓鼓胸脯上并弹飞,她火爆脾气如同火药瞬间被点爆。 “小子,找死!” 一道破空声响起。 金发高大胡姬反手抽剑,剑锋割开欧阳戎面门。 却扑了个空。 儒衫青年浑身被镶嵌一层金边。 仔细一看,有凝如流水的暗金光芒,正从十八籽中流淌出来,笼罩着他。 儒衫青年完好无损,不过金光虚化状态,他从脚下地板“漏”了下去。 与白蛟庞大身躯相比,他修长身躯如同一根细针,穿过它青铜脑袋,蜻蜓点水般,落至地面。 雪中烛一击落空。 吴道子竖起剑指抹眼,认认真真端详了下儒衫青年的飘渺身影,严肃开口: “他没法一直维持文皇帝神通!他其实丹田只有七品灵气,除了那口鼎剑古怪剑气无穷无尽外,他施展儒术,一直调动的都是桃源剑阵和文皇帝的力量,和刚刚容真她们一般无二,只是比容真她们更擅长赝鼎剑,也不知为何如此精湛熟练,竟能集中这座桃源大阵全部力量,无一丝浪费,暂时定于一尊。” 眯眯眼小老头语速极快,快语安排: “不管如何,大佛之阵总有力竭,何况刚刚还颁了一道奇怪禁飞赦令,虽不知损耗几成,但消耗绝对不少,趁他托大,别让他跑!老夫封住画卷,你们耗尽他金光再杀!” 吴道子在杜书清旁边盘膝而坐,手持画笔,闭目在面前空气中写写画画。 大佛上方,某一副被窃的画卷颤栗起来,似是在发生某种争夺拉扯。 白蛟一记神龙摆尾,扫过欧阳戎所谓位置,依旧是穿虚影而过。 然而这一次,白蛟……或说杜书清学聪明了,听从吴道子安排,白蛟青铜身躯卷缩,将儒衫青年围在最中央,儒衫青年身上的金光虚影只能保持不变,否则虚化结束,就是血肉镶嵌进青铜之中! 雪中烛拔剑而行,封锁欧阳戎四周位置。 魏少奇也一声叹息,手持青铜画卷,默念剑诀。 下一刹那,有天青色剑气从画纸上桃树、舟船、田屋、稚童等水墨中溢出。 一道缥缈虚无的剑影从纸上冉冉升起。 看不清此剑何样,只依稀瞧见它无柄。 天青色剑影高悬欧阳戎头顶。 举头三尺有鼎剑。 还有白蛟绞杀缠绕,再加上雪中烛的霸道剑气封锁四周,欧阳戎身上的金光被飞速消耗着。 只见远处黄金佛首上的魁星符也不断浮现又消失。 看似源源不断,其实隐隐减少。 观察到这一幕,魏少奇等人面露喜色,吴道子也微微松口气,有些气定神闲起来,看向欧阳戎的眼神愈发笃定。 雪中烛浑身剑气更盛,眼睛直勾勾盯着青铜蛟躯最中心位置,等待欧阳戎忍不住结束化虚的脱逃。 满是青铜碾压的视野下,儒衫青年嘴角勾起,握有十八籽的左掌抬起,轻轻打了个响指。 “轰隆——!” 下一瞬间,主石窟方向,传来异动,与响指一齐出声。 高台上眼底满是关心的容真,还有易千秋等人,突然发现身后山石脱落,灰尘弥漫。 滚滚灰尘只淹没了祂的赤脚。 主石窟最深处的崖壁前,一尊端坐许久的无首大佛,缓缓站起,他竖掌的兰花指放下,抱住空中的黄金佛首,安装在自身断首处。 身首合并。 东林大佛走下莲台,从渺小若蚁的容真等人头上迈过,在高台众人目瞪口呆之中,离开主石窟,朝大江走去。 下午暖黄的阳光下,大佛高达百丈,慈眉善目,宝相庄严。 祂走到白蛟身边,将它七寸,高高提起,挥出一拳,将白蛟砸进地面。 佛祖殴蛟……此刻若是有僧人在此,看见这大逆不道的一幕,定然大骇。 吴道子等人来不及惊诧,抓住时机,默契的都不给欧阳戎休息机会,接二连三出手,消耗文皇帝金光。 雪中烛雪白剑气如一场鹅毛大雪源源不断拂过欧阳戎所在位置,令后者体表金光无法停歇。 她气竭间隙,有魏少奇接手,桃花源图卷轴已经布剑完毕。 有天青色剑影悬在儒衫青年头顶,将落不落。 欧阳戎突然做了一个奇怪举措: 收起十八籽,魁星符隐去,通体金光退散。 天青色剑影落向他的发冠。 欧阳戎没有抬头,目视前方,有些寂然的摘下酒葫芦,仰头饮了口,含酒嘴中似是嘟囔了一句什么: “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 一粒天青色剑尖,在仰头饮酒的儒衫青年漆黑瞳孔前一厘处停顿。 操控这口寒士唯一赝鼎剑的魏少奇蓦然睁眼,面色先是有些疑惑,下一霎那,他像是感受到什么,满脸骇然。 众目睽睽下,魏少奇手捧的那副青铜卷轴,突然射出,飞落到儒衫青年的手中,后者饮酒缘故没接,落在脚边。 这一整幕看上去就像是魏少奇主动把桃花源图抛出去的一样,众人惊疑不定的看向魏少奇,吴道子脸上亦是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儒衫青年放下酒壶,弯腰捡起青铜卷轴,把它放在掌心掂量了下,有些满意的点点头。 他回过头,拍了拍青铜卷轴上的灰,一脸认真的朝众人说: “读书人,捡把寒士不过分吧?” —————— (感谢书友201704291602174八4老哥的盟主!老哥牛逼,呜呜小戎撅起r2) 第799章 不好意思,我前朝的 第799章 不好意思,我前朝的 一语问出,全场阒然无声。 包括高台那边,本来还心忧欧阳戎的宫装少女,也目瞪口呆。 和宋嬷嬷、易千秋等人一样,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这口寒士的赝鼎剑,不是归属魏少奇等人的吗,被当作至宝与杀手锏用,甚至用来对抗文皇帝与东林大佛。 这是……临阵叛敌了? 还能这样? 至于什么读书人捡寒士的鬼话,当然无人相信,不过也有人豁然想起,欧阳良翰好像确实是实打实的寒门出身,寒门出贵子,当得起寒士二字了。 魏少奇看看欧阳戎,脸上布满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你是寒士的气盛之人,也不对,你不是初始九品,如何让它认主的?还如此亲密……” 琢磨研究过青铜卷轴许久的中年文士说到这里,话语顿了顿,有些话卡住没讲下去,他眼睛忍不住落在那副青铜卷轴上面。 只见,青铜卷轴闭合卷陇,被欧阳戎右手握着,有天青色光晕源源不断的从紧闭卷轴的各个缝隙中溜出,像是顽皮孩童似的。 那一道倒悬的天青色剑影,也发生了极大变化,以往每次召唤出来只是例行亮相杀人、莫得感情的它,此刻却如同出门撒欢的稚童般,绕着欧阳戎身体旋转,还在他腰间酒壶处留恋转圈,似是也想要喝酒似的。 谁也没想到,这道象征寒士亲临的虚影竟然还有如此孩子气的一面。 还能如此的灵动热情,纠缠主人。 人比人,气死人,此刻,这份道理正在魏少奇、吴道子还有众人面前明白无误的表达着。 欧阳戎没有打开青铜卷轴,当着众人的面,他手掌轻轻抛了抛青铜卷轴,称量了下剑气多重,有些淡然的说: “还行,这副卷轴复原的不错。” 听到此言,除了这副桃花源图的重铸操刀人吴道子隐隐察觉到点什么外,其它人皆一头雾水,疑上加疑。 吴道子眉头紧锁:“阁下很熟悉这口赝鼎剑?” 能不熟吗,前任呢。 欧阳戎没有回答,又偷抿了一口酒,微微眯眼,砸吧口中酒味。 儒衫青年低头,有些熟练的倾倒酒壶,手指染了些酒水,湿漉漉手指朝前方一弹,有些许酒水洒在空中。 天青色剑影“嗖”的一声,如影掠过前方,似是在追逐酒水。 如同山林小鹿在水边嬉戏一般,灵动活泼。 只是酒水水滴穿过了剑影,天青色剑影似是有些落寞的返回,又绕着腰悬酒葫芦的儒衫青年旋转。 如羁鸟恋旧林,如池鱼思故渊。 众人面面相觑。 这时旁边地面震动了下,白蛟传来一声怒吼,原来是东林大佛又将它砸入地面,撞出一处深坑。 两尊百丈巨物,一者是青铜身躯,一者是岩石之体,宛若不知疼痛,谁也不让谁,拳拳到“肉”。 如同神仙打架,弹指间,不是灰尘激上云霄,就是地动山摇。 一时间,再度吸引了场上众人注意。 被砸进深坑的白蛟,安静了会儿,似是奄奄一息,东林大佛前迈一步,伸手入坑,准备抓起,一道白影陡然窜出深坑,一记甩尾,直扑东林大佛黄金佛首的面门,下一霎那,却被东林大佛的一只大手稳稳抓住,白蛟红了眼睛,趁机缠绕东林大佛的手臂与上半身。 白蛟如同绞索,缠绕在东林大佛身上,还紧紧捆住后者的脖子。 可惜,东林大佛似乎不需要呼吸,这般锁喉似乎对它无效, 白蛟立即张开血口,朝黄金佛首一口咬去。 东林大佛两手撑住白蛟的上下嘴巴,似是调动了全身气力,巨石之躯咯吱作响起来,一道道暗金色魁星符在身上若隐若现。 大佛似是要把白蛟撕成两半。 二者互撕,陷入僵局。 欧阳戎瞥了眼旁边大佛动静,放下酒壶,忽然问道: “招都出完了?还有什么遗漏的吗。” 魏少奇等人闻言,瞬间头皮发麻。 有人反应过来,仰头看向高悬主石窟的那一条弧。 儒衫青年作为拿手好戏的此鼎剑,还未落下。 可魏少奇等人却已经损兵折将,而且是巨大损失……不仅白蛟被东林大佛拖住;寒士的赝鼎剑也无缘无故叛逃去了儒衫青年手中。 原本这副青铜卷轴,是雪中烛、魏少奇等人抵御匠作归去来兮的重要后手……眼下却连这种保障都没有。 儒衫青年腰悬酒壶,左手掌心串着十八籽,右手捧着青铜卷轴,态度礼貌,环视一圈渐渐慌忙的众人,不见答复,颔首道: “没了,那就到在下了。” 说完后,儒衫青年左手快出残影的结一个印,十八籽中的魁星符暴涨,大量暗金光芒从中流淌出来,环绕他全身,像是披上了一件金色儒服。 右手中的青铜卷轴的画杆上,同样有几道陈旧的魁星符隐隐浮现,它们看着有些久远,也不知是何时种下的,藏在青铜画竿中,此刻魁星符上天青色的光芒绽放。 众人以为是头顶高悬的那条弧布剑完毕,要落下来,纷纷惊吓。 谁曾想,上方的匠作依旧一动不动,隐约有些孤傲的高悬空中。 下方,儒衫青年面带微笑,一步迈出。 其实吴道子此前说的没错,他丹田灵气确实只有七品,远远不够用这些儒术,此前布下赦令,靠的都是这座“窃”来的大佛法阵,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四两拨千斤。 再用下去,大佛法阵总会枯竭。 而此刻,他除了文皇帝赝鼎剑的十八籽在手外,还多了一副青铜卷轴。 又一座鼎剑大阵。 两座大阵在手。 这一回,儒衫青年依旧独自一人,散步般走去。 不等众人反应,欧阳戎已出现在雪中烛的面前。 在雪白长剑出鞘前,一袭大袖拂过这位金发大女君胸怀。 天青色剑气如同长江之中滚滚倾泻而出。 雪中烛坚持了七息。 引以为傲的的雪白剑气枯竭。 是剑修问剑,儒衫青年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 雪中烛那一口气耗尽,高大身躯倒飞出去。 一口血雾挡在二人之间,也遮住了她神情。 欧阳戎笑抓一柄“哀鸣”的雪白长剑。 二缴知霜。 欧阳戎随手丢进青铜卷轴中,后者似乎能够藏物储存。 众目睽睽下,他再迈一步。 这次出现在吴道子面前。 他闲庭散步一般,经过眯眯眼老头面前。 这一次,众人并没有看到二人如何出手。 只看见二人身影都消失了片刻,他们周遭十尺空间,像是化为了一副水墨画。 二人都成了纸片人似的,在水墨画中走动。 代表欧阳戎的水墨人儿,走到吴道子水墨人儿身边,将后者撕成两半。 像是撕一张纸一样。 水墨化的画面消失。 如梦如幻的水墨褪去,一切回归现实。 原地处,欧阳戎像是散步般走出水墨画,经过了眯眯眼小老头。 吴道子留在原地,却一分为二,从额头中间。 可是众人惊骇看见,小老头被撕开过后,似乎没有血肉溅射。 吴道子如同薄薄一张纸一般。 虽然被撕开,但是依旧有活灵活现的神情,表明他还活着。 一分为二的老人,怔怔偏头,看着儒衫青年背影。 周围诧异的众人豁然醒悟,吴道子的本体竟然就是一张纸片,或说一副人物画。 不是真人到来。 吃惊间,欧阳戎已至魏少奇身边。 后者失去青铜卷轴,正目瞪口呆,忘了动弹。 欧阳戎一指点向他的眉心。 魏少奇吓得后退一步,摔倒在地。 三息过后,中年文士反应过来,两手摸了摸身体,赫然发现完好无损。 “说了回答有偿。” 欧阳戎轻飘飘丢下一眼,经过了魏少奇。 下一霎那,他身影消失在视野中。 众人找了找,才发现儒衫青年正出现在白蛟面前的空中。 一指点在暴躁白蛟的眉心。 本来庞大狰狞的白蛟,陡然停顿,身形开始缩小,再缩小…… 今日神话般的白蛟,还原为一尾白鲟,在坑底中央的一处泥水洼中,扑腾扑腾的跳动。 高台上的容真、易千秋、老杨头等人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眼睛,今日肆虐双峰尖的神话凶物,竟然本体是这么个小玩意,放在寻常渔家,是会被晚饭炖汤喝的……今日却是让他们狠狠喝了一壶。 欧阳戎飘渺落地,微笑想了想,在白鲟面前蹲下,用十八籽触碰了下白鲟,掐了道诀。 魁星符注入了一些进入这小可爱鱼腹中。 下一刹那,原本七窍流血的白鲟恢复生机,青铜化的身躯也开始正常了些,恢复了些寻常血肉,虽然鳞片还是冒着一些青铜幽光。 与此同时,盘膝闭目而坐的杜书清喷了口血,吃惊的摸了摸膝上的云梦令。 空空如也。 属于他的那一枚高规格云梦令,已碎成齑粉。 与此同时,天南江湖各处,一枚枚云梦令碎去,引起一声声惊响。 白鲟栩栩如生起来,有紫色小蛟虚影闪过它眼睛,玄之又玄。 杜书清猛睁开眼,儒衫青年如龙般的修长身影,如期出现在他的面前。 欧阳戎忽问:“梅鹿苑书房窗台上那盘兰花,是你帮忙浇的?” 杜书清微微仰头,对上了欧阳戎的平静眼神,其身后方的阳光有些刺痛他的眼睛。 青年涨红了脸,无言以对。 欧阳戎随后伸手拔起自家童媳妇的青铜长剑,塞进青铜卷轴中,转身走人。 杜书清突然朝他背影说: “欧阳良翰,我今日未见越处子阁下,她这柄佩剑,是大女君上楼交给我的,用以沟通恶蛟,此剑有禁忌,我不敢触碰。” 欧阳戎微微顿步,点了点头后,继续前进。 杜书清不敢去看魏先生、吴先生等人投来的目光。 万众瞩目下,一穿四的儒衫青年没有走向某位大女君,而是缓步走回高台。 他手中那串十八籽上,暗金色光晕只剩些许光芒,似乎是这一连串出手消耗的。 但却没有任何人敢转身逃跑,更别提再上去挑衅的了。 毕竟,连那位脾气最火爆的云梦大女君此刻都僵在原地,没有动弹……其他人更是没有这份胆子。 欧阳戎走向高台的途中,摘下酒壶,仰头饮了一口。 一口布剑不知多久的匠作,孤悬全场所有人的头顶。 这一回,是真正的心服口服。 不对……也有一物跟上了欧阳戎。 是那一尾由蛟蜕化的白鲟,似是依依不舍般,“扑腾扑腾”的跟在救命恩人身后。 今日做了一场“大梦”后,它似乎不需要水也能存活。 欧阳戎没管小家伙。 来到高台。 宋嬷嬷一脸欣喜的迎接。 “小夫子,圣人一定重赏您!假以时日,您就是第二位国老。” 容真耳尖泛红,眸光闪躲。 她没有和易千秋等人一起迎上去,但是注意力全都在那道得胜而归的修长身影身上。 欧阳戎微笑对宋嬷嬷说: “那枚高品补气丹药,我让你吞了吗?” 宋嬷嬷表情变了变。 旁边易千秋、容真猛地转头,看向白眼老妪,反应过来,刚刚宋嬷嬷夸赞欧阳戎时当作治疗丹药吞下的丹丸,原来是那枚墨蛟。 不等反应并解释,宋嬷嬷感到腹部一热。 白眼老妪浑身颤栗起来,呆然低头。 只见一只串有十八籽的左手,已插入她的腹部丹田。 欧阳戎掏出一枚血淋淋的碧绿丹药,用手帕擦了擦,眯眼看了看。 丹药已经融化了外面一层,但大体还在,散发着灵香与血腥味。 宋嬷嬷吐血不已,浑身颤抖,满脸的不可思议。 既不可思议欧阳戎会动手,也不可思议他会这么取丹。 全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所震惊,一位紫气练气士,哪怕已经受伤,可就这么被人生生的挖开丹田……闻所未闻。 欧阳戎脸色淡然,手中极品补气丹药“墨蛟”化为灵气,尽数进入十八籽。 他眯眼,有些诧异意外的嘀咕:“这玩意儿是何物,倒是能替代阴阳家灵气。” 说完,功德塔中功德值尽数清零。 于此同时,有雪中烛眼熟的古怪紫雾,从儒衫青年手掌中冒出,一一同样钻入十八籽中。 与功德紫雾、墨蛟灵气还有魁星符开始疯狂涌入十八籽中。 东林大佛上的所有暗金色魁星符尽数黯淡,像是被用尽了一样。 儒衫青年享受般的眯眼,像是感受到了些什么,感慨道: “你叫文皇帝吗,原来是这副模样,可惜隔得太远,帮不了你,那就帮你剔除点杂枝,只留一把唯一的赝鼎剑。” 儒衫青年话语说完,松开“即将完工”的十八籽,探手入琴盒,取出第三只竹筒。 前两筒墨,分别盗窃了大佛法阵、私造了赝鼎,和禁止百里内的御空瞬移。 第三竹筒取出,血墨尽数流出。 凝聚在儒衫青年指尖。 转瞬间,一道新赦令完成,射入不远处屹立不动的大佛,进入黄金佛首眉心处。 众人见之,心神一颤! 几乎是同一时间,地面震动,灰尘弥漫。 停在原地的东林大佛再次有动静,百丈身躯缓缓转身,两手垂在身侧,行尸走肉一般,在落日余晖下,缓缓走向大江。 江水渐渐淹没半身,大佛在投江。 易千秋等人纷纷脸色大惊,在高台上慌乱起来。 白眼老妪丹田毁坏的呕血,血嘴中传出一道尖声: “欧阳良翰,莫铸大错!圣人对你提携之恩,圣旨你胆敢违?你儒术再高,安能弃了君父伦纲?你要与大周为敌?与圣人为敌?” 易千秋急得团团转: “欧阳刺史,此佛毁了,咱们都没法交差,别忘了这也是您与郡主的心血!” 容真猛地醒悟,哭腔伸手:“欧阳良翰,不要!” 莫名其妙“坐收渔翁之利”的魏少奇、杜书清等人表情惊疑,猜不透儒衫青年心思。 欧阳戎回头,平静的注视了下流泪的女史大人,俄顷,他正过头去,朝一直把圣人高挂嘴边的白眼老妪,轻笑着说: “不好意思,我前朝的。” 全场鸦雀无声。 听到前朝二字,众人脑海中瞬间浮现“大乾”的国号……此言几乎等同公开谋反。 下一霎那,一道属于欧阳戎的漠然嗓音从黄金佛首中传出,如洪钟大吕,响彻全场,神圣威严: “本朝禁塑金身,止造浮屠!” 东林大佛背对主石窟众人,缓步沉入夕阳下金光璀璨的浔阳江水,遵循当朝圣人面容雕刻的佛面,慈眉善目,眼神带有一丝怜悯的平视远处飘起几根孤烟的平民城池。 它寸寸碎裂,被数万民夫日夜兼修的金身层层瓦解,化为废铁山石滚落下来, 一片轰然巨响中,黄金佛首滚落砸江。江水汹涌,翻腾起滔天巨浪。 “啊——!” 丹田破碎的白眼老妪发出一声凄厉尖叫。 波涛巨浪难以冲走沉重佛头,它搁浅大江中央,一时之间,截江断流,江鱼围观。 与此同时,天南、天北、天东、天西,各有异动。 天佑三年七月十五申正三刻。 由南至北。 江州大佛,扬州大佛,益州大佛,并州大佛,洛阳天枢,崩碎。 (本章完) 第800章 打哭雪中烛者,赏天雷?(元宵快乐) 第八00章 打哭雪中烛者,赏天雷?(元宵快乐~) 东林大佛崩了。 当着浔阳石窟内所有人的面崩了。 儒衫青年,三筒灵墨,刚好用完。 场上,除了江水拍打大佛碎石的澎湃声外,一片死寂。 不管是嘶声力竭阻止毁佛的高台上的朝廷众人。 还是今日手段迭出、强力突袭东林大佛的雪中烛、吴道子等人。 全部都归于无声,眼睁睁的看着面前大佛崩坏沉江的一幕。 落日余晖,大佛肢解,自弃沉江。 这一幕隐隐有些诗意。 若是没有随之而来的波涛巨响、水击鹰石之声就更好了。 可惜在这个时代,巨变的画面,必然代表巨大的破坏力,伴随巨大的声响。 大佛的落江,使得江面无端升高数丈。 倒塌造成的冲击波,推起一阵数十尺高的江浪分别冲击双峰尖南、北两岸。 南岸离得远一些,江浪冲到那边岸上时,已经减缓不少。 但是主石窟与众人所在的北岸,就没这么走运了。 离得最近的代价,就是江水猛涨,一阵浪涛飞扑主石窟空地。 然而,在众人下意识慌张避逃之际,儒衫青年依旧背手伸手,风轻云淡。 只见翘首的江水浪涛刚刚靠近主石窟,上方像是附带万钧压力一样,将大浪重新压入江面。 大江的伟力,被另一股伟力给生生平息! 没有折腾起“风浪”。 有某道禁令在,连江浪都无法“飞腾”。 江水徐徐退了回去。 巨浪声也渐渐平息。 除了夕阳璀璨江水中,围绕沉江佛首好奇嬉戏的江鱼; 还有黄金佛首头顶独独高出江面、象征尊贵之相的肉髻外。 一切恢复如常。 夕阳缓缓沉落,滔滔江水继续奔腾,鱼翔浅底,不舍昼夜。 一尊大佛的崩碎毁灭,对它们而言,似乎并不算什么大事。 今日双峰尖内围绕东林大佛的正反博弈与激烈战斗,对它们来说,同样不是什么大事,百年后它们依旧在。 对此刻主石窟高台上的某位儒衫青年来说好像也是如此。 欧阳戎拍拍手灰,回头笑问众人: “大伙怎么不说话。” 雪中烛、吴道子、魏少奇等人皆偏着头,默默看着江面上的沉佛。 “嗬嗬嗬……” 欧阳戎旁边的白眼老妪,丹田破碎,剧烈咳嗽,吐血三升,正佝偻卷曲,捂住腹部,跪倒在地上。 这位阴阳家紫气炼气士深深低头,看不清此刻的神情,一直咕噜吐血的嘴中,传出些细微声响,好像万分痛苦,如同被虫噬心。 易千秋、老杨头等人呆立原地,出神盯着欧阳戎背影。 一位紫衣宫装少女站在高台中央,悬空伸出的手掌不知何时已经收回。 刻有“二人竭诚合作共同铸佛一尊”的铭文就在她的头顶。 容真站在莲花穹顶下方,直直看着金佛沉沦的江面,许久无言。 高台旁边,十不存一、聚拢残留的白衣女官和禁卫甲士们,眼神或迷茫或害怕,手中兵器一一掉落在脚边,与长官们一样,迷失了方向,失去了些什么。 说不清道不明。 全场众人渐渐转头,看向微笑着的欧阳良翰。 他们渐渐明白这位儒衫青年到底是在做什么了。 难怪他抢夺大佛大阵之后,毫不珍惜的使用东林大佛,甚至在有鼎剑布剑、镇压全场的情况下都敢托大下场去消耗金光以一穿四的锤人。 用尽文皇帝的金光剑气,他毫不足惜。 因为大佛他本就要毁,算是废物利用了。 魏少奇捂嘴剧烈咳嗽了下,在杜书清搀扶下,站起身来,朝高台处行礼: “欧阳……阁下此举何意,如此相助,是看在越处子女君情面上吗,那今日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有宋嬷嬷这个乱认队友的前车之鉴在,魏少奇严谨了点,没有胡乱套近乎。 欧阳戎好奇反问: “此佛,我能建,也能毁,诸位有何意见?” 这句话除了对魏少奇等人说,隐隐还有些像是对容真等人讲。 包括容真在内的高台众人,看向儒衫青年背影的眼神无比复杂。 她们深知,欧阳良翰的话没错,此佛确实是他建造的,只是不久前被她们反客为主,踢出局去。 当初他是什么滋味,眼下似乎隐隐也让她们尝到了什么滋味。 “咚咚——” 欧阳戎一手捧着青铜画卷,一手轻轻拍了拍腰间葫芦,似是示意众人都看过来。 他一脸诚恳的说: “好了,还有人有什么意见,或者想走的吗,没有的话,咱们该聊正事了,耽误这么久时间,怪不好意思的。” 众人默然。 意见?走? 大佛说毁就毁,一口不知布剑多久的鼎剑还高悬众人头顶。 他们敢有意见吗? 魏少奇脸色无奈,这时他发现旁边的吴先生,好像正在看着大女君。 魏少奇跟随吴道子的目光看去,只见大女君垂立原地,金发有些披散,看不清后方面容。 这位云梦大女君伸手入怀,似是摸索了下,取出一个小盒并打开。 小盒古怪,上面有不少符文。 咕噜—— 盒子晃动时发出声响,里面隐约有一个滚动珠状物。 雪中烛手掌颤栗,打开盒子,只见盒中果然躺有一枚圆丸。 可是下一刹那,欧阳戎身影出现在雪中烛面前,随手接过了盒子。 “又是疗伤补气丹药?” 他眯眼问,倒出了丹丸,放在掌心。 少顷,儒衫青年有些疑惑的歪头: “废丹?” 可是下一刹那,他迅速握住丹药,塞进盒中,掐诀按住。 “你找死呢?这是哪个异类修士的废丹,晋升紫气失败后留下的,这种脏物不赶紧毁去,留在身上,你就不怕招雷?还是说原本准备用来雷劈大佛的?” 欧阳戎眯眼询问雪中烛,魁星符出现,暂时锁住废丹气息。 “滚!”雪中烛猛地抬头,死死盯着二次缴去她剑的儒衫青年,碧眸中有万重怒火。 只有细心的欧阳戎瞧见,这双桀骜凶人的碧眸之中隐隐有点晶莹。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种液体。 一旁的魏少奇闻言,似乎也是才刚知道雪中烛还准备了这后手,这小盒子,他隐约记得是二女君离开前交给大女君的,本来也以为是疗伤或补气丹药,没想到,竟然是用来引天雷搅局的。 可是这种级别的天雷,不是寻常雷电,它是不管敌我的,一旦落下,如同雷池,谁都会劈。 作为同伴的魏少奇欲言又止,就在这时,“腾”的一声,他看见旁边的吴先生,突然一半身体化为一张符纸,燃烧起来。 吴道子本就是一副画像之身,如纸般轻薄……或许这也是他能在入画行走的缘故,活人是没法如画行走的……不久前被儒衫青年点破并撕开后,吴道子就一直是竖起一分为二的状态,左右两半“身躯纸张”虚弱漂浮的状态。 眼下,眯眯眼老人一半身躯化为纸张燃烧,火焰之中,隐隐有细微电弧浮现。 欧阳戎略感意外的回头。 无一错一首一发一内一容一在一一看! “来之前就画好了雷引小符?” 吴道子叹息,朝他抱了下拳。 雪中烛飞速后撤脱身。 伴随着吴道子的一半身体燃烧,像是有什么被引动了一样。 整个天地都暗了暗。 本来还听的一头雾水的众人,疑惑抬头,发现前一息还晴空万里的天空,此刻乌云密布起来。 有一朵朵黑云聚拢在双峰尖上空,最中心的位置,恰好是主石窟的上空。 银蛇般的电弧出现在乌云间,如一条条短暂的银白裂缝。 雷电肉眼可见,雷声却还没有落下。 全场所有人仰头望天,气氛渐渐慌乱。 儒衫青年微微歪头,嘴角笑意稍稍收敛了点。 一直噤声的老乐师突然开口: “是天雷,出现只有两种可能,要不是有不干净的东西,例如一些异类破境,或者死人危害活人,抑或是一些其它脏东西,会引出天雷,要不就是有天地难容的存在出现……这些都容易引起天雷。” 就在这时,后方高台上,濒临死亡的白眼老妪,突然脱下袍子。 只见右肩伤口处,有紫黑道符流淌。 宋嬷嬷手中汉制古灯破碎: “老身要死,你们也别想活!” 她站在破碎的碎片中央,三百六十道星轨在她瞳孔里重组: “荧惑守心,贪狼入命!” 有光芒出现,化作流光没入她掌中。 只见一道幽黑漩涡出现在她裂开的道纹伤口处。 老人正将沾血的手指插入天灵,狰狞道: “司天监第八代掌灯人,恭请祖师开门——” 下一刹那,肩膀漩涡处,隐隐有幽黑、腐朽的气息传出。 这所开之门不知道通往何处。 浔阳石窟上方,乌云陡然间更加漆黑,电弧繁琐起来。 黑云中像是有一座雷池在“蓄水”。 其中,有血、金、青等颜色的电蛇出现。 往日光是一种颜色,就能让炼气士或异类精怪胆颤心惊。 短短几息内却出现了三种,还远远不止。 看见除了血雷外,金色雷点都隐约出现了,老乐师眉头大皱: “不好,此雷竟有九重!闻所未闻,可能是场上不干净的东西有很多!绝不止这两个,不然不可能有如此严重的雷霆。 “异类炼气士的废丹,顶多吸引普通雷劫。 “传说中的归墟在东海,听说没人可以活着找到并出来,只有初代司天监掌灯人仙逝前去过一次,只剩白骨返回,无声无息,写字告知司天监,其只能活三日,还说在那里下过一道禁制,随后白骨化灰前,留了一道纹给后来的掌灯人,成了一招压轴阴阳术。 “小宋姑娘在滥用此术,勾引天雷,但也不至于如此严重……场上是不是还有更脏的东西在……” 老乐师疑惑四望,众人纷纷湫然。 欧阳戎当然知道哪些东西对老天爷来说“不干净”。 他脸色毫不意外,看了眼濒死疯狂的白眼老妪、人不人鬼不鬼的吴道子,一掌捏碎废丹,撇了下嘴道: “就知道待久了要来,你们三个脏东西,倒是连累了我,藏都不会藏,大摇大摆,真以为人力能掌控天雷,真是不知敬畏……” 欧阳戎又瞧了眼“扑腾”跟着他的奇异白鲟。 “你也添了一把火,也得渡劫,见你实在稀奇才点化你,倒是作茧自缚了,不知此缘该不该结,算了,反正我前朝的,咳。” 儒衫青年回过头,攥珠捧画,微微垂目: “九重吗,只在墓中壁画见过,没想到今朝这一趟,还享这般待遇。” 他一边说,一边腾出手掌去抓酒葫芦,伸到一半顿住,并收回,端手放在腹前,用无人可以听到的声音嘟囔了句: “你就别贪杯了,偷懒这么久,剑迟不落,来一趟光看着呢,真就只出一剑……有啥主意没。” 上方雷云隐隐聚集。 一股毁灭一切的雷威,正聚集在浔阳石窟上方。 吴道子紧紧皱眉,始作俑者的雪中烛也怔住了。 二人都没想到会如此严重。 本来只是引来天雷来,拖住欧阳戎。 结果开了先例,天雷竟然一次次升级到这般可怖。 她们似乎也跑不走了。 只有宋嬷嬷阴笑: “你们都得死,哈哈哈,这一招归墟引本来是对付反贼,欧阳良翰,你就是最大反贼。老身死也要带你下去!” 她仰头,似乎在欢迎天雷的到来。 玉石俱焚。 易千秋眼睛瞪成铜铃: “宋副监正,你疯了,我们还在!郡主还在,她是下一代掌灯人,你如此滥用归墟,毁了初代的道纹,是背叛郡主!背叛大司命!” 宋嬷嬷笑容凄惨且疯狂: “她骂我老家伙!她竟敢骂我老东西,为了一个臭男人!老身受够了!扭扭捏捏,她臭男人毁老身丹田,也不见她阻拦求情,都去死吧,都去死!” 容真不语,缓缓转头,寂然冷淡的看了会儿癫狂的白眼老妪,嗓音很轻很轻的吐出了三个字: “老家伙。” “哈哈哈哈哈哈……” 宋嬷嬷瞬间大笑起来,笑得乐不可支,笑得牵动丹田伤口,吐血不已,她浑身血肉被肩膀上的归墟漩涡吸入,渐渐抽干了一样,只剩皮包骨。 老妪一双浑浊眼珠却瞪得很大,望着全场,像是要死前目睹众人一齐被劈成灰烬一样。 魏少奇猛地转头,诚恳哀求:“阁下能否赦免禁令,允许御空和遁术,否则咱们一个都跑不掉,现在解开,还能有一线生机。” 却见欧阳戎不知何时,又摘下葫芦仰饮。 他对周围愚蠢噪音置若罔闻,清澈眸子望天,小口抿着酒。 众人见状,面色有些绝望起来。 就在灭世般的雷云即将凝聚完成之际。 儒衫青年突然放下葫芦,悬挂腰上。 众目睽睽下,他独自转身,走向万钧雷云。 (本章完) 第801章 不问苍生问苍穹 第八01章 不问苍生问苍穹 “阁下要作何?” 魏少奇朝欧阳戎背影焦急喊道。 万钧雷云压顶,场上众人心中也是一片阴云,对儒衫青年的行为甚是不解。 雪中烛紧紧皱眉,盯着和她印象中的雷劫之云完全不同的黑云,也有些无措。 给二师妹护道的那一次,雷云虽强,但也没有这般灭世般的威力,尚在她自认为可控,甚至能让局势混乱、浑水摸鱼的范畴之内。 可那枚压轴的废丹用了后,雷劫的局势却大大超出她的预料。 雪中烛打破脑袋也想不到今日场上为老天所不容的“脏东西”有这么多。 一物克一物。 类似死人转生、纸片人等违背常规之物,天雷就是专门克制的,哪怕强如崔浩、陶渊明之流,若是气息露出太多,也会招来天雷,只不过此前藏的好罢了,但若是逗留时间过长,总会来的。 金发大女君并不知道这些,一时间,碧眸深处有些沮丧。 吴道子脸色严肃,快语说道: “阁下莫要冲动,这雷云数十年难得一见,非一人之力所能及,现在解开儒术赦令也跑不掉了,小魏的建议确实无用,现在只能博取一线生机。” 顿了顿,眯眯眼小老头目光投向欧阳戎手中的青铜卷轴,指了下它道: “当务之急,合作扛过天雷,阁下能否归还这口赝鼎剑,老夫与大女君有过经验,借助这口赝鼎剑可以抵抗一下天雷,不求扛过主雷,只求它劈下之后,避些锋芒,抵御余雷。” 或许是大佛倒塌的缘故,最有敌意且固执的雪中烛,对于吴道子的绥靖,并没有阻拦,有些沉默。 “吴先生说的对,阁下冷静……” 魏少、吴道子纷纷殷切看向欧阳戎。 可儒衫青年缓步前进,没有回头,置之不理。 高台那边同样如此,与疯婆子宋嬷嬷决裂过后,易千秋、老杨头等人先是包围并控制住了宋嬷嬷。 眼下,他们只能把全部希望寄托在欧阳戎身上。 可是老乐师的话语却给了众人一记重拳: “没用的,这是九重天雷,当初老朽北上,途径深山,曾见过龙虎山太清道长们,协助一位少见的异类道士渡雷劫,当时是三重天雷,即使如此,途中也是符宝尽出,最后还让那个异类道士肉身扛了一雷,重伤濒临,幸亏备了阁皂山生死人肉白骨的紫丹,才堪堪渡劫破境界…… “这还是全天下最擅长雷法的龙虎山天师府,还只是三重天雷之威。” 老乐师有些叹息,摇了摇头: “咱们现在是九重之雷,赝鼎剑也不行,老朽当了许多年执剑人,最是清楚它,或许调动桃源剑阵,可以抗住一重雷劫,青史上不是没有这种例子,执剑人以鼎剑扛雷劫的例子有,但现在有九重天雷,咱们还能一口气拿出九口鼎剑不成?更别提一重比一重强了,后面接不住的。” 全场针落可闻,只有老乐师的话语回荡。 随后,气氛寂若死灰。 吴道子也渐渐闭上了嘴。 雪中烛脸色青一阵紫一阵。 以二人的层次,当然清楚老乐师说的是大实话,只不过此前还抱有一线期许罢了。 魏少奇、杜书清转头,也看懂了吴、雪二人神情,知道这些代表什么意思,他们脸色苍白起来。 一股叫做绝望的气氛在场上渐渐弥漫开来。 也不知是不是听到这话,众人看见,前方的儒衫青年缓缓停步,没有回头,背影微微仰头,似是在望着即将压倒一切的幽黑九重雷云。 见到今日近乎无敌的这道身影也停驻下来,似是佐证了老乐师的话。 场上不再抱有幻想了。 易千秋、老杨头还有台下寥寥无几的女官、甲士们,放弃了抵抗。 像是自暴自弃,或站或坐在原地。 魏少奇、杜书清那边,亦是如此。 到了大难当头的此刻,朝廷与反贼双方算是彻底的停战了,反正都要一起死,今日大战积累的重重疲倦开始席卷而来,心累身子也乏累。 魏少奇低头又剧烈咳嗽了阵,捂嘴手帕拿开,朝杜书清笑说: “不管谁干,至少大佛塌了,此行不算愧对炎公。” 杜书清寂静了下,木讷无声的转头,凝望前方那个儒衫青年的修长背影。 老乐师干脆坐在了地上,丝毫不嫌弃脏兮兮的泥土,在膝盖上摆好了一弦琴。 他脸色恬淡,伸手摸了摸独属于南国的湿漉肥沃的类红壤。 老人轻轻点头,像是在说……也算是一种魂归故里吧。 老杨头也席地而坐,先是脱下穿了大半辈子的侩子手蓝袍,从怀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儒经小册子,手指沾沾口水,捻开书页,趁着黑云未完全遮天前的最后些许天光,津津有味阅读起来。 他很喜欢洛阳那位夫子某封回信上的一句话: 朝闻道,夕死可矣。 老来读书,也不迟,死前三刻,更不迟。 场上另一位老人,吴道子,只剩下一半纸片身体,看不清具体脸色。 眯眯眼老人默默转头,似是看向徒儿元怀民。 元怀民正和燕六郎、方家姐妹等人站在高台附近。 小透明般旁观许久,他们就算再蠢,也弄明白了当下局势。 除了依旧固执坚信明府、站在原地抱刀昂首的蓝衣捕头外,方胜男神色有些慌乱,方举袖低头,眼神怅然了会儿,忽然转身,将妹妹一把抱进怀中,方胜男愣了一下,随后,也紧抱姐姐,趴在她肩头,带着点哭腔说: “阿姐,阿母那句话又说对了。” 鼻子酸楚的方举袖努力平缓下语气,困惑问:“什、什么话?” “她小时候说的,说不听话往外跑的孩童会被雷劈,姐,娘怎么总说对?” 方举袖:…… 燕六郎:…… 元怀民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他们,掀开长袍衣摆,快步走上了高台。 从不准点,也不着调的他,来到了浑身颤栗的易千秋身边,与她并肩。 这次不再迟到。 元怀民转头,认真瞧了瞧秋娘,伸出手把她手中攥的沉重刀兵摘下,丢到一旁。 他有些幼稚的撞了撞易千秋的高大肩膀。易千秋人高马大的,像五大三粗的汉子体型,元怀民反而瘦瘦高高,二人站一起,反倒是元怀民像个活泼“小媳妇”。 易千秋突然开口:“你不恨我那些私自安排了?” 元怀民想了想,有点羞涩的说:“不快乐,但…蛮幸福。” 易千秋呆住。 高台上站立许久的容真,突然高喊: “你回来,不准去。” 众人循声看去,看见紫衣宫装少女说完后,两手提起裙摆,飞奔下台,跑向欧阳良翰。 她青丝披肩,来到他身边。 二人身高差很大,小娘娇小玲珑,郎君修长挺拔。 但落在全场众人眼中,一个似皓月入怀,一个如茂林修竹,皆是人间好风景。 大周真仙郡主卫容,仰着脸蛋,递出一根在浔阳烂大街的翡翠鸳鸯簪子: “欧阳良翰,你、你帮我挽下发吧,就用这根簪子,我也帮你正衣冠,好……” 停顿了下,最后三个字,她极尽了温柔: “好不好。” 欧阳戎把酒葫芦挂回腰间,眸子恢复平静,偏过头,看了看往日一向不苟言笑、注重仪容显得冷冰冰的女史大人。 又看了看她递出的小手中,视若珍宝般紧攥着的簪子。 他抿了下嘴。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容真这一次没有躲闪任何的目光,迎着他的眸光,无视周围人眼神,齿如含贝,巧笑倩兮: “阿娘爱念,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她常常怀念说,我阿父是一位真君子,不善言词,踏实拙朴,贬谪三千里也不放手我们母女,和龙城一样,也是一个偏远小县,病死任上,阿娘说是她连累了阿父,所以阿娘到死都不回洛阳,把我交给洛阳宫人前,她撑着病躯,最后一次为我及笄修面,对着铜镜贴花黄时,在我耳边悄声说,修仪容,见良人……我走后三日,她也修仪容,见良人去了。” 欧阳戎安静了下,手掌接过鸳鸯翡翠簪子,看了看不畏生死也不要遗憾的容真。 没有说话,但是容真知道他意思。 容真微歪下头,食指点了下身后: “都一样,它一直在呢。” 不知道她指的是穹顶莲花铭文上刻着的二人督造大佛的名字,还是指无佛却完工的整座浔阳石窟。 或许是两者皆有。 和开始交代后事、一一了结遗憾的场上众人一样,容真主动前迈一步,几乎贴进了欧阳戎怀里,脚尖俏俏踮起,高了一些,小手就要触碰到他儒衫衣领……欧阳戎突然反手收起鸳鸯翡翠簪子,他说: “等一下。” 容真脚尖顿住,看见欧阳戎突然回过头,朝老乐师那边问: “你也是执剑人?” 听这幅语气,像是第一次知道似的。 老乐师愣了下,抬手摸了摸白发稀疏的瘦脑袋,眼神有些追忆之色: “是过。” 欧阳戎摇摇头,十分认真的说: “不,你不是执剑人,你们也不是。” 包括老乐师、魏少奇、容真在内的众人,皆张嘴。 丢下一言,儒衫青年已经转身,背对容真与其他人,继续前进。 此刻,雷云已经到位,聚集完毕,压在主石窟头顶。像是一座黑漆漆的山。 相比肉眼能看见的银色电光,雷声却迟迟不来。 “咚——咚——咚——” 全场一片寂静中,儒衫青年大步前进,手掌轻拍酒葫芦,发出些有节奏的声响,有人突然觉得,这节拍隐隐与心跳声一致,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他轻拍葫芦,不知在想些什么。 暗合心跳的拍葫芦声,像一记记重鼓敲在众人心尖上,场上所有人皆望着儒衫青年的背影,不自觉的屏气凝神,等待着那一道灭世审判般的天雷落下! 欧阳戎一脸平静,先是偏头瞧了眼脚边蹦跶跟随的“小透明”白鲟,旋即调整了下手掌心的十八籽,然后打开了青铜卷轴。 一座桃花源跃然纸上。 欧阳戎两指从画中捻出一物。 一条细细瘦瘦的虚影。 时隔三百年,传奇剑主指捻寒士,随手朝天一抛。 一抹天青色剑影飞升,来到寂静布剑了许久的匠作身旁。 匠作正笼罩澄蓝色鼎火。 寒士剑影也笼罩天青色鼎火虚影。 只见,一实一虚的二者,像是磁铁一般,相互吸引,合二为一。 天青色剑气与澄蓝剑气同样融汇起来。 呈现出一种如梦如幻、水天一色的色调。 烟青色。 烟青色的鼎火,大了一圈,连高空中的烈风都无法撼动它分毫,鼎火的焰形像是静止不动。 这一刻,欧阳戎停止了拍打葫芦,突然开口,问询全场: “诸位知道为何寒士无柄,总是倒悬空中?”不等众人回答,他自问自答,梦呓一般:“因为寒士从不剑指苍生,只剑指苍穹,也只问苍穹。” 今日布剑许久、迟迟不落的一条弧落下了。 不是落向大地,而是落向苍天。 众人一双双瞳孔之中,倒映出一条弧冲天而起,勇往无前的画面。 归去来兮。 这一次,它不是对地上的苍生布剑。 寒士无柄倒垂虹,不问苍生只问穹。 看见如此震撼的一幕,有人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此前儒衫青年布剑和雪中烛问剑时,弧布剑后,好像也是自下朝上的,这一次也是如此,只不过敌人不再是从天而降的雪中烛,而是苍穹之雷! 这就是传奇执剑人的一剑。 万钧雷云之下。 一道细如毫发的青蓝剑光与黑云中落下的第一道天雷闪电相撞。 下一瞬间,整个天地亮了三分。 这一刻的电光剑影,照亮了主石窟内一张张仰望的脸庞。 一连有九次电光,填满整座天地。 九道天雷的电弧比天公怒吼的雷声快上许多,先发而至,一一到来……目睹此生都难忘一幕的全场众人忘了去数心跳声,只感觉心跳被偷走了九拍,他们保持仰望姿势,雕像般立在原地。 见电光如观默剧,闻惊雷迟至三刻。 (本章完) 第802章 身抗天雷 第八02章 身抗天雷 不久前,主石窟内互留遗言的众人看不见的地方,同样发生过一些劝话。 “欧阳良翰,你真当我是儒圣啊,硬抗天雷,威风是威风,可你能不能换一种雷,你可知这九重天雷的威力?刚刚那个弹琴老头说的一点没错,没什么夸大成分。” 虚影状态的崔浩无奈问: “是不是那个矮小娘在,你抹不下面子跑路?” “没有。” 欧阳戎心中摇头。 崔浩虚影指了指旁边乘隙操控身子贪杯喝酒的小老头虚影: “那你偏要扛此雷作甚,你别理陶渊明,他随你干,因为他本就是死人,反正都是要死的,死前借用匠作和寒士赝鼎剑,朝老天爷递出‘归去来兮’满状态的一剑,他倒是过大瘾了,但你小子还要活,容易吃不了兜着走。” 欧阳戎忽问: “你不也是死人,你为何拦我,你不也是前朝的。” 漂亮青年咧嘴一笑: “我不一样,我心善。还有,今日灭佛确实过瘾爽快,我也不白拿你的,也帮你精打细算下,后面我与陶渊明走了,也能给你留点好东西,没看到两口赝鼎剑都帮你缴来了吗,都是对应鼎剑的唯一赝鼎剑,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玩意儿,你就偷着乐吧。这叫攒家底,虽然你不姓崔,但是我待你如崔家子侄,也算是咱俩缘分。” 欧阳戎不说话。 崔浩虚影借用欧阳戎视野,看了看天雷降临前上演人生百态的主石窟内众人,又瞧了瞧正提起裙摆小跑过来似乎白给的绝色矮小娘,他眯眼建议: “要不这样吧,你想带谁一起走,可以说,咱们能带走三人,你随意挑,除了这个矮小娘,你再挑两个,咱们一起走。” 崔浩虚影有些不在意的摆摆手: “至于其他人,留着被雷劈死就行了。反正你今日也大显威风了,面对天雷跑路也不算丢脸,就算丢脸,知道的人也大多死了,今日就让天雷收尾洗地,落个白茫茫一片,真是干净。” “那这座石窟呢。” 崔浩有些意外:“石窟?” 看见欧阳戎平静脸色,他忍不住问: “你留下来是想保住这座石窟?你不是发善心想存人,你是想留地?” 欧阳戎不答,认真问:“这九重天雷落下,这座浔阳石窟会怎样?” 崔浩耸耸肩:“这九重天雷前几重雷会不会毁地不确定,但是后三重雷,可不是定点劈下,会是网状雷池,定会洗地,这座主石窟是保不了了,那穹顶的莲花石刻也保不住,会一起塌方。” 欧阳戎点头说:“那就抗。” “你不要命了?都说了可以带三人走,为了一座搬不走的死物石窟,值当吗?而且那狗屁大佛不是都毁了吗,你还在乎这石窟?” “我毁的是东林大佛,不是浔阳石窟,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欧阳良翰,我只问你,现在你是大好局势,可以满载而归的脱身,可是现在为了它,去硬抗这九重天雷,最后重伤甚至可能身死,你觉得值当吗?” 欧阳戎却问: “崔浩,你当年秉笔直书、修写国史而惨死,值当吗?就为了把那区区几页青史实话留给后人?” 崔浩突然沉默了。 陶渊明虚影瞥了眼漂亮青年。 少顷,崔浩仰头望了眼蓄势待发的乌黑雷云,忽然不耐烦的摆摆手: “我真是疯了,陪你一起扛这九重天雷……事先说好,你可能死,或受其他重损,因为天雷天雷,重点不是雷,是天罚,扛雷或许不难,但天罚却难躲,我只能尽力帮你扭转规避,但……反正不保证全身而退就对了。” 欧阳戎点头。 陶渊明转头,有些高看一眼这位年轻人。 这位惜字如金的扛花锄小老头突然道: “鄙人助你一剑。” 欧阳戎与他对视一眼,转而回归现实,去应对突然找来挽发的女史大人。 少顷,欧阳戎收起了鸳鸯翡翠簪子,让容真稍等下后,陶渊明上身,朝全场众人淡然几言后,独自走向天雷。 众目睽睽下,儒衫青年手握青铜卷轴赝鼎剑,以传奇剑主身份,将远在未知之地桃花源中的寒士剑影投射而来。 寒士虚影加持在了匠作本体上。 这是一回,是满血状态的归去来兮。 真正的归去来兮。 是布剑到极致的归去来兮。 就在匠作蓄势待发,冲天而起的前一息,与欧阳戎一起操控肉体的崔浩,突然开口: “不一样,我死,有两重原因。 “第一,有个难缠家伙,斗了半生,我受重伤,等到修国史的时候,已失大半修为,若修为还在,我不会轻易身陨;第二,我并非单纯儒门炼气士,我师出一地,那地方‘史官’二字最贵,因为每朝每代只有刚正如竹的史官才能去到那里,这是读书人最高的荣耀,只可惜自春秋史家衰亡以来,这样的人越来越少了……” 崔浩脸上笑容早已收敛,语气出奇认真: “欧阳良翰,史家是不能说假话的,青史是要留给后人的。” 欧阳戎安静听完,轻轻开口,他留下一句不久前容真说过的类似的话: “都一样。它也是留后人的。” 崔浩微微怔了下。 没再拦他了。 三位读书人,并肩而上。 头顶雷云,有电光快雷声一步,落下。 第一道天雷,是银白色的,雷象为枝状。 细如毫发的青蓝剑光勇往直前。 匠作一剑破之。 第二道天雷,同样雷象枝状,是蓝色。 一剑破之。 第三道天雷,奇异绿色,也是枝状雷象。 一剑破之。 第四道天雷,青色乙木雷,蕴含生机。 第五道,黑色玄冥雷,携带极寒。 第六道,灰色鸿蒙雷,劈开淫邪。 三道天雷皆是进化版的球状雷象,匠作……还是一剑破之,一连接住三道天雷。 传奇执剑人加本命鼎剑,就是如此,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只要强过一线,皆一剑破之。 前六重天雷,皆不及两口鼎剑合力下的满血“归去来兮”一剑。 可是从第七道起,天雷发生变化! 雷象从球状天雷,变为了网状天雷。 第七道,紫色混沌雷霆,专劈业力缠身者。 紫雷落在了匠作上。 气冲斗牛的匠作陡然迟缓了点。 雷云之下,一条弧微微摇晃。 鼎火也在风中动了,左右摇摆,像是一粒风中残烛。 欧阳戎喉中一甜,又咽了下去,儒衫衣摆猎猎作响。 上方,鼎剑终于承受不了所有雷霆,有紫雷溢出,绕过匠作,落向浔阳石窟。 对鼎剑无可奈何摧毁不了的天雷,落向凡间,却是毁灭级的存在。 浔阳石窟内,率先接触紫雷的山顶竹林,尽数化为一缕焦烟。 它随机落下,下一刻可能就要落到众人头顶。 容真、易千秋、雪中烛、吴道子等人脸色皆变,有一种命不由已的无力感。 这时,欧阳戎突然竖指,指向白鲟。 一道魁星符进入白鲟体内。 白鲟冲向空中,硬接紫色雷霆。 空气中,原本无差别轰人的紫色雷霆,突然被白鲟吸引,转瞬间附体,紫色电弧遍布青铜鱼身。 鱼身寸寸破裂,俄顷,又在魁星符与紫色雷电下,开始痊愈…… 白鲟身体正隐隐发生某种奇异变化。 不管如何,第七道雷霆被化解了。 众人愣愣,皆望向欧阳戎,不等他们松一口气。 第八道天雷落下。 是血色孽债雷。 专门锁定滥杀无辜者,也不知是被主石窟内哪个脏东西引来的,石窟众人倒是一起倒了大霉。 血色孽债雷先是劈在高空中的匠作上面,同样被匠作汲取大半。 剩下的余雷溢出,落入主石窟。 这一次,它随机落在了高台旁边,等其他人看过去的时候,外围一圈女官、甲士已经不见。 尽数化为齑粉。 身魂具灭,不留丝毫痕迹。 甚至让看过去的人渐渐怀疑,那儿此前到底有没有女官、甲士站立过。 一股阴森惊悚之感,涌上众人心头。 宋嬷嬷已经奄奄一息,此前看见前几道雷霆被挡住,脸色有些不甘心的苍白之色,但见到欧阳戎也狼狈应对,狞笑起来,满脸不正常的潮红: “荷荷,你们都得死……” 可是她话语还没说完,欧阳戎的身影出现在宋嬷嬷身前。 “竖子要做何!” 儒衫青年眸子冷漠,先是一把摘下她刻有掌灯人传承道纹的右胳膊,丢到一边,像是保留着什么,宋嬷嬷随之一口鲜血喷射而出。 然而这还不是令她最恐惧的,旋即,欧阳戎快若幻影的掐诀,一指点在了她的右侧肩膀上。 鲜血止住,可宋嬷嬷浑身刻着的道纹,开始诡异蠕动。 人不人鬼不鬼的白眼老妪脸色大变: “你,你是要……” 不等她惊恐声音落下,归墟引再次打开。 欧阳戎抓起残破的白眼老妪,丢垃圾一样,抛向空中。 血色雷霆像是被金属吸铁石吸引一样,漫天电蛇被尽数吸到了半空中的老妪身体上。 血雷轰顶下,宋嬷嬷表情痛不欲生。 第八道天雷的余雷尽数进入归墟。 少顷,一具焦黑佝偻尸体,从天而降,砸在地上。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碎成齑粉,渣都不留。 第八道天雷,过了! 就在这时,第九道天雷在雷云中出现。 是金色的。 金色功德之雷。 专劈业力缠身者。 它轻而易举绕过了匠作,来到地面。 这一次,不再是随机,而是在众人头顶半空中化为一面金色电网,铺了下来。 众人大惊失色,鸟兽般慌推。 欧阳戎蓦然举起十八籽,魁星符滴溜溜冒出,转瞬间落在全场众人身上。 金光大绽。 与此同时,金雷落下,遍布石窟。 低头看着穿体而过的可怖金雷,众人惊喜交加,甚至方家姐妹都举袖啜泣起来,一直敌对的雪中烛、吴道子等人震惊之际,也眼神复杂起来。 可好景不长,三息过后,金光开始消退。 魁星符要消耗殆尽了。 可金色雷霆依旧继续肆虐,没有宣泄口,它不见衰减,甚至即将要附着石窟山体。 不过保护众人的金光已经要退散了,即将以身接雷。 他们不禁整齐望向欧阳良翰。 却见他唇角流血,也在左右四顾金雷。 显然,儒衫青年,单枪匹马,孤身一人,手段迭出,已经用尽。 众人心中咯噔一声,渐渐面露绝望之色,有人已颤栗闭目。 “欧阳良翰……” 护体金光即将耗尽的一刻,天地间好像万籁俱寂,大脑极速思索的欧阳戎,隐约听到有女子哭着喊他的嗓音,他来不及思考是谁哭喊的了。 一口鼎剑倒是能挡一道,难道你有九口鼎剑能抗? 老乐师不久前的话音蓦然闪过欧阳戎的脑海。 儒衫青年蓦然抬头,从袖中抛出一物。 此物飞向空中。 众人隐约看见,此物圆滚似珠,晶莹剔透,发出些黯淡光亮,像一颗玻璃珠。 对儒衫青年丢玻璃珠的举措,所有人皆疑惑不解。 与此同时,金光彻底消失。 本要落身众人的金色雷霆,刹那之间,全部瞬移到了“玻璃珠”上。 像是满池的清水,流入池底唯一的排水口。 在欧阳戎那儿蒙尘许久的夜明珠,承受起了匠作漏下的全部金色雷霆。 最狂野的金色雷霆中,它如同匠作一般,久久不碎。 众人怔住。 某位老乐师也看傻了眼。 竟有东西能比肩鼎剑的硬度?明明连赝鼎剑都不行,这弹珠一样的小东西是何物…… 不等众人反应,九重天雷似乎结束,雷云渐渐散去。 欧阳戎单手攥住夜明珠,保持闭目姿势,衣袖漂浮,缓缓落地,周遭是三尺雷池。 一条弧自高空坠下。 匠作悬在欧阳戎头顶,同样遍布电弧。 这条硬抗了九重天雷的弧,鼎火暂时熄灭,上面正有九种颜色的电弧缠绕,隐隐构成一道道蛮荒古朴的原始雷纹。 雷精游丝,缠绕鼎剑。 似乎触碰不得。 这时,白鲟突然甩尾,浮空而起,围绕欧阳戎旋转。 它眼神灵动,隐隐有紫色电弧在眸底浮现。 这条白鲟像是在欧阳戎帮助下,经历了雷劫,阴差阳错发生了些特殊变化,像是获得灵智一样。 重获新生。 而且明明令人望而却步的雷池,它却能够靠近,被天雷锤炼后的它,无惧雷电,在儒衫青年周围雷池中随意遨游。 这一幕有些神异。 全场气氛寂静。 欧阳戎身扛天雷的一系列举措,众人震惊,元怀民、方家姐妹等人看的目瞪口呆。 吴道子、雪中烛脸上露出愕然神色。 真有人可以硬抗九重雷霆而不死? 众人眼神都很复杂,发呆思考了许久,吴道子突然反应过来什么,身体腾空飞起,离地三尺。 他低头看了看御空的身体,像是想到了什么。 容真、易千秋等人也反应过来,立马前进一步,挡在欧阳戎面前。 然而吴道子并没有犯险,或者说,是被某位儒衫青年打服气了,那种心思丝毫没有。 眯眯眼小老头朝元怀民方向伸出手掌: “小怀民,为师食言,实在惭愧!” 不等元怀民反应,袖中就有一根玄黄地龙根须射出,像是受到牵引,落到了魏少奇手中。 魏少奇反应过来,当即捏碎玄黄地龙根须。 下一霎那,吴道子剩下的一半纸片身体开始燃烧起来,化为点点灰烬。 一阵土黄色光芒绽放在雪中烛、魏少奇、杜书清三人脚边、 吴道子另一半纸片身体上,隐隐浮现出一副寺庙大殿的画面。 他像是在给土黄色光芒提供具体的瞬移方位,看画面,似是昨日夜里在承天寺某种大殿墙壁上画的佛画,竟也暗藏了后手。 火焰之中,即将燃烧殆尽的吴道子,朝欧阳戎抱拳,毕恭毕敬的行了一礼: “阁下风采,老夫今日受教了!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九重天雷也奈何不了阁下,今日老夫实在难忘,可惜本体受困,难以到来,另外不得不走,算是欠阁下一份人情,以后若有机会,再好好拜访阁下!” 土黄色光芒中,雪中烛看向高台上闭目不语的欧阳戎眼神有些复杂,不知在想些什么。 金发高大胡姬脸色露出些犹豫,不自觉的往前走了一步,似是要走出土黄色光圈,却被魏少奇等人第一时间拦住。 “大女君莫冲动!命比佩剑重要!” 雪中烛听到佩剑二字,脸蛋顿时充血涨红,脚步也顿住了。 下一霎那,吴道子身体燃烧尽,雪中烛、魏少奇等人的狼狈身影消失原地。 瞬移百里。 此前本是吴道子交给元怀民、用来救欧阳戎和易千秋的逃命手段,此刻却是成了他们的救命稻草。 一丝善心换得救命的大善报。 容真顾不上拦截匆忙逃窜的反贼,或者说此刻反贼不反贼的已经不重要了。 “欧阳良翰!” 宫装少女急忙转身,跑向欧阳戎,却被一人一剑周围的雷池所斥退。 雷霆过后,四周弥漫着臭氧般的腥气,靠近之人,皆鼻腔出血,头发笔直竖起,寸步难进。 欧阳戎只身正站在雷池中,紧紧闭目,也不知沉浸在什么当中。 (本章完) 第803章 大战收官!【长生药】秘辛 第八03章 大战收官!长生药秘辛…… 黑压压雷云已经散尽。 傍晚的天光落进浔阳石窟。 也落在高台中央的一人一剑身上。 儒衫青年与匠作,沐浴雷池,似乎完好无损。 至少在容真等人看来,除了诡异触电,被雷池挡着无法靠近外,欧阳戎似乎没啥受伤的地方,只是闭目的眉头紧皱。 对于外面的动静,不管是吴道子、雪中烛等人的仓皇跑路,还是容真、易千秋的关心呼喊,欧阳戎其实了然于心,但是眼下,他没空管这些。 也……没法管这些。 扛下九重天雷,已经让他手段尽出,连此前“此地禁飞”的赦令都失效了,魁星符也全部用尽,两口赝鼎剑无法发挥全力,崔浩算是手段用完了。 刚刚吴道子、雪中烛等人若是不怕死的再冲上来一次,胜负确实也难说。 不过连脾气最火爆的雪中烛都没有冲上来的心思,可见是被打服了,今日欧阳戎如龙般出手的余威,已经给他们很大威慑了,除了跑路,不敢轻举妄动……因为在他们眼里,儒衫青年简直深不可测,连九重雷劫都能扛下来,这还是人? “哼,让你抗雷,现在好了?不过,算不得好,但也不算太坏吧。” 崔浩啧啧称奇道。 “什么意思。” 欧阳戎心中皱眉。 崔浩不答,似笑非笑。 欧阳戎闭目,内视了下身体。 首先是丹田内,正充盈着的七品灵气。 当众杀了宋嬷嬷,使得方术士道脉的祭献仪式完成,方术士道脉正式进入七品,不再是以前那样的半吊子七品了。 不过还是有缺陷,就是缺少完整剑诀,执剑人道脉始终卡在七品门口。 若是眼下给他补全文皇帝的剑诀,七品将畅通无阻,欧阳戎怀疑自己甚至能一口气冲到七品大圆满。 除此之外,身体没啥损害的。 欧阳戎再次问:“你说的受损是何意思。” 崔浩微笑: “你自己看吧,真以为天雷这么好过?天雷天雷,雷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份天罚,沾上就难处理,不过我已经尽力帮你规避了。” 一股独属于小家伙的哀鸣,传到心头,欧阳戎突然反应过来,睁开眼睛。 “欧阳良翰,你醒了?” 他刚睁开眼,容真有些惊喜的开口。 欧阳戎点点头,抬头看了眼匠作。 只见自己与弧的周围,有雷池般的电弧缠绕,不过这些普通的银白色电弧,好像伤害不到他。 可是看容真等人不敢靠近的样子,这显然不正常。 欧阳戎试着往前走了下,走出了雷池。 但是匠作依旧停在原地,有些“委屈巴巴”的望着他。 欧阳戎这才发现,相比于能潇洒走人的他,匠作周围的雷电好像更严重些,外面一圈银白色电弧只是开胃小菜,弧身周围,九种颜色的电弧隐隐缠绕,还有一道道给人蛮荒古朴之感的神秘纹路若隐若现。 匠作好像动不了。 这座雷池,不是附带在欧阳戎身上的,而是附带在它身上的。 欧阳戎下意识的迈前一步,重新走进缠绕匠作的雷池当中。 外面的银白色电弧,倒是无法奈何他,没法像斥退容真等人那样排斥他。 可是,当欧阳戎手指即将触碰到弧身的时候,袖口被电成了焦炭。 暂时不能碰。 某种直觉告诉他。 欧阳戎缩回手指。 崔浩虚影眯眼道: “这是罕见的雷罚,按理说,雷罚不把缠绕之物彻底摧毁,不会罢休,若是寻常事物,敢这么挡雷劫,早就泯灭成灰了,可是神话鼎剑破坏不了,所以雷罚才一直缠绕,二者算是耗上了吧。 “你先把它收起来,墨家剑匣可装,其实,利用鼎剑无坚不摧特性,能阴差阳错保留一份‘雷罚’,也不知算不算因祸得福,这种事,至少我闻所未闻,福祸相兮吧,等会儿和你细讲,你先处理周围之事,你再不理下那矮小娘,她好像又要掉小珍珠了哈哈。” 欧阳戎点头,打开剑匣。 雷池包裹的匠作,被收入剑匣中。 这墨家剑匣确实玄妙,竟一把装下了匠作与天罚雷池。 欧阳戎手掌拍了拍琴盒,寻思着难不成是静电屏蔽?阴差阳错成了什么法拉第笼? 脑海中某种死去的物理知识开始攻击他。 欧阳戎摇摇头。 这时,燕六郎正在带着人手上来,管控高台。 此前燕六郎和方家姐妹来的时候,把捕快人手留在了双锋尖外面。 眼下主石窟内,活下之人寥寥。 除了容真、易千秋、老杨头、老乐师、方家姐妹,还有十来个女官、甲士外,已经没啥人了,而且还大多重伤,已经没有反抗能力了。 或者说,有欧阳戎这份威慑在,没人敢反抗。 谁也不知道下一秒,是不是袖中又冒出魁星符来,或是被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匠作摘头。 众人乖乖就范。 燕六郎带着手下,轻易就控制了全场。 若是有外人看到,估计会称奇,大周的地方捕头竟然还敢扣押洛阳来的司天监、禁卫官员。 属实是越级执法了。 可是这一幕,眼下在儒衫青年环视的平静目光下,就这么发生着。 无人异议。 燕六郎跟着明府,昂首挺胸,算是扬眉吐气。 或许是今日浔阳城发生的事情,没有得到欧阳戎特别吩咐,燕六郎对众人没有那么客气,有些警惕的看着易千秋等人。 不过,对于容真,他像是没看到一样,任由她走动。 “明府,这些家伙怎么处理?” 燕六郎恭敬问道。 欧阳戎抿嘴。 易千秋眼神崇敬,欲言又止,却被元怀民拍了拍手掌,元怀民有些不好意思的凑上前来: “良翰,秋娘知错了……” 欧阳戎没鸟他,摆摆手: “先带回城里,暂时押起来,受伤的治疗一下。” “是,明府。” 面对易千秋眼神,元怀民讪笑挠头。 这时,欧阳戎突然反应过来: “俞老先生呢?” 燕六郎环视一圈,发现确实没有老乐师身影。 有女官弱弱道:“刚刚看见老前辈回竹林了。” 欧阳戎给燕六郎一个眼神。 后者立马派人去“请”。 欧阳戎转头看了看身边奇怪的白鲟,丢下一言,走下高台; “受伤的,六郎先处理下,我在北岸那边等你。” 后方,容真忽然喊道:“欧阳良翰……” 欧阳戎像是没听到,只留下一句: “也帮真仙郡主包扎下伤口,让她别乱走动。” 也没管燕六郎应没应。 欧阳戎独自走去北岸。 期间,他皱眉看着旁边一直跟随的浮空白鲟。 “这玩意儿跟着我干嘛?” 崔浩笑道:“可能是认主了吧。” 欧阳戎板脸:“能不能放生了?” “你随意,不过这可是稀奇玩意儿,寻常炼气士求之不得的东西,特别是对某些道脉而言。” 欧阳戎一本正经的说:“我不养鱼。”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崔浩:…… 少顷,漂亮青年又道: “匠作是受了雷罚,暂时没法用了,不过我可以教你一套阵法。” “什么阵法?” 崔浩幽幽道:“桃源剑阵。” 欧阳戎问:“就是天枢和四座大佛的大阵所用的?” “没错,都是我玩剩下的,当年我改进了陶兄那副桃花源记真迹,我算是此阵的创始人,全天下没有比我熟悉的了,可以教你,虽然匠作没法用了,但是可以围绕它构建一处小型阵法,用赝鼎剑来调动它剑气,另外你也能学学赝鼎剑如何使用,毕竟算上匠作的,你有三口赝鼎剑了。” 欧阳戎点头,低头看了看青铜卷轴与焕然一新的十八籽。 今日阴差阳错,收获了两口赝鼎剑。 除此之外,还缴获了些奇奇怪怪战利品,知霜佩剑,绣娘佩剑等……都被装进了桃花源图中,此图似乎能储物,不知道它以后能不能代替下墨家剑匣这个老牛马。 少顷,他听崔浩传授起桃源剑阵。 听完后,欧阳戎沉思脸庞上,浮现一丝恍然神色。 对赝鼎剑有了新理解。 消化之际,崔浩继续道: “虽然匠作被限制,但你现在经历过九重雷劫,可以免疫平常雷电了,倒是适合修炼雷系功法,另外,寻常天雷已经奈何不了你了,会绕着你走。” 欧阳戎神色若有所思。 崔浩不知想到什么,又笑道: “你小子注意点。以后说不得有异类修士渡劫,会悄摸摸藏你身边,躲避雷劫哈哈。趋利避害,乃生灵本能。” 欧阳戎认真记下: “好。” 陶渊明适时开口:“该走了。” 气氛安静了下,崔、陶二人准备离去。 欧阳戎突然问: “请留步,二位前辈可知道其它新剑诀下落?” 崔浩望向陶渊明,微笑道: “陶兄应该熟,我不是执剑人,不太清楚你们执剑人的弯弯绕绕。” 陶渊明沉默了下,开口: “寒士剑诀你已会了,鄙人会的其它剑诀,此身记忆模糊,难以复述,不过却记得一事,关于长生药的剑诀。” 欧阳戎愣了下:“长生药剑诀?它在哪?” “藏在女君殿中。” “云梦剑泽的女君殿?” “没错。” 陶渊明淡淡道: “第一口鼎剑长生药,是千年前诞生,用来杀始皇帝的,当时随行刺杀始皇帝的队伍里,有那一代的越处子,长生药初代执剑人,也是第一位执剑人死后,剑决被越处子带了回去,女君殿一定有。” 欧阳戎缓缓点头,继续沿着江边往前走。 “这云梦剑泽底蕴确实深不可测。” 他抬头,看了眼身体逐渐虚化难以支撑的陶、崔二人: “多谢二位前辈相助,晚辈无以送行,陶前辈再尝一口浔阳美酒吧。” 江水畔,夕阳下,儒衫青年仰头饮尽最后一点酒水。 两道虚影脱离。 欧阳戎目送二人远去。 陶渊明突然转身,朝欧阳戎道: “这次帮你,知道的也都说了,以后别唤鄙人来了。” 欧阳戎没有意外,看着这位豁达随性的前辈,点头: “好。” 陶渊明露出一丝笑,“你性子倒是很和鄙人胃口,像鄙人年轻时候。” 欧阳戎摇头:“不像,我官比你大。” 陶渊明微微噎住,上下打量了下爱说实话的欧阳戎,少顷,无声笑了笑。 转头前,小老头忽然问: “最后一个问题,三百年来,后人如何评价鄙人?” 欧阳戎眼神认真,像是思考了下,很快答道: “先生不是有过自答吗?” 他轻吟起来: “自幼修习儒经,爱闲静,念善事,抱孤念,爱丘山,有猛志,不同流俗。” 陶渊明安静片刻,忽而开怀大笑: “足矣!” 扛花锄小老头大步向前走去,虚影渐渐消失,只留下一声长啸,缭绕欧阳戎耳畔: “天地赋命,生必有死,自古贤圣,谁独能免?” 崔浩的虚影撇了下嘴,同样笼起袖子,转身走人,却丢下相反一言: “事在人为,人定胜天。” 袖中,某只小墨精跳了出来,偷拿了方相面,戴在小脸上。 当看见陶渊明远去背影时,妙思抹了抹眼泪,似是舍不得。 她不忘朝陶渊明淡然脱俗的背影大声喊道: “小陶子,你还有好几张欠条没还捏!” 陶渊明高人般的背影似是踉跄了下,脚步加快,背影很快化虚不见。 消失前,欧阳戎还瞧见这位陶前辈背影匆匆摆了摆手,他明白陶前辈的意思,是拜托他帮忙消下债,别让这“窝里横”过来讨债了,嗯,拜托她能稍微尊重下死人的在天之灵。 看见小陶子走了,妙思吸了吸鼻子,依依不舍的回过头, “小戎子!” 她拍了拍平坦胸膛,一脸骄傲的嚷问欧阳戎: “怎么样?我的前任跟班帅吧?” 欧阳戎:…… 右前方,瞥见陶渊明彻底消失,虚影本来也渐渐消失的崔浩缓缓停步,虚影反而凝实了一点。 崔浩回过头,微笑开口: “对了,还有个事,我想到有一个法子,能解除匠作上的雷罚了……” 不等欧阳戎回应,小墨精妙思突然问道: “小子,你是不是想留下来?小陶子都走了,你还想赖着不成?” 漂亮青年微微顿住。 (本章完) 第804章 崔浩传道,容真讨簪 第八04章 崔浩传道,容真讨簪 “那我走?” 崔浩微微歪头,对黄金面具后面的小墨精问,眼神却瞅向欧阳戎。 妙思本就只有“黄飞虹那样的壮汉的一个巴掌”大小,两手捧着方相面,一双眼睛从面具的一只窟窿眼里往外看人,略显滑稽。 “反正你看着不老实,你是那副赝品唤来的吧,你好端端的,模仿小陶子字迹干嘛,伪造的和真迹一样……” 妙思小脸板着,话语说到一半,欧阳戎忽然回头,瞧了眼身后树林。 他当即抬起手,制止住了小墨精,收入袖中。 “好了,你先回去,我处理。” 欧阳戎收起方相面,下意识的塞进了怀中剑匣,旋即反应过来,刚刚崔浩已经教了他“桃源剑阵”和赝鼎剑用法,那副桃花源图,可以启用了。 不过眼下没时间尝试。 黄昏夕阳下,欧阳戎干脆左手戴着十八籽,右手拎着青铜卷轴,怀中抱着剑匣,继续前进,沿着江水往上游走去。 眼下燕六郎还在带人收拾场面,他稍有时间,解决下要事。 崔浩虚影默契跟着欧阳戎。 二人继续走了一段路,白鲟“宛若空游无所依”的环绕他们身侧。 崔浩也瞥了眼后方树林,那儿隐隐有一道紫色宫裙倩影尾随。 崔浩笼袖前进,似笑非笑问: “你不等等人家?关心你呢。” 欧阳戎目不斜视,脚步加快了些: “你先说你的。匠作上的‘雷罚’如何解开。” “好,说正事。” 崔浩与欧阳戎一样,正过头,暂时没去管后方动静,微笑开口: “一个成文的法子,一个不成文的法子。” “先说成文的。” 崔浩悠悠道: “龙虎山天师府,有一座莲花池,把匠作丢进去,洗干净就行。” “就这么简单?” “不过嘛。” “说。” “洗干净‘雷罚’,莲花池中的金莲龙鲤都得死,这可是天师府一代代张姓天师养了数百年的好东西,估计不会让你鼎剑投池,除非像今日一样,揍服他们。” 欧阳戎有些无语。 怎么说的和强盗一样。 “那不成文的呢。” “不成文的?那就是自己去炼掉这份‘雷罚’,虽然‘雷罚’难缠,但是这可是世间少有的稀奇物,刚刚看到匠作上面的各色电弧没,这叫雷精游丝,平日里,一条雷精游丝,都是山上雷法炼气士难求的好物,收集十分不易,你倒好,有一池子的,不用真是浪费了。” 欧阳戎摇头: “炼掉?可我不会雷法,不是道士。” “我也不会,那些太清道士擅长,其实你这副扛过雷劫之身,倒是很适合修炼雷法。五行炼气术中,雷法最贵,很多人求之不得呢……反正方法告诉你了,要么文,要么武,你自己想主意吧。” 欧阳戎眉头微微皱起,低头看了眼墨家剑匣。 ‘雷罚’时刻缠绕匠作,小家伙动弹不得。 “按你说法,构建桃源剑泽,可以绕过‘雷罚’?像桃花源图和十八籽佛珠一样,调动鼎剑剑气,代替鼎剑真身?” 崔浩微笑: “没错,寒士不是就藏在桃花源里吗,可世间谁知道桃源在哪,不过当年我不还是在三百二十座残存秃驴庙中,布了桃源剑阵,将它投影到赝鼎剑上?照常使用。 “天下没人比我更熟桃源剑阵,教你的,算是一份绝世法门,你偷着乐吧。” 他转头看了眼大江中央高出水面一部分的佛首肉鬓,淡然道: “虽然不知道这什么司天监是从何处偷学来我这套桃源剑阵,但是刚刚出手时,我瞧了眼,真是学艺不精。人力物力浪费一堆,你们这一朝,倒是奢侈豪横,是不是大一统了?大周嘛,此国号,遵循古制?” 欧阳戎抿嘴,少顷点头。 “多谢前辈。” 崔浩遥望夕阳下金灿灿的江水,回头看了眼地面,没有影子,落日的余辉穿过了他外人不可见的虚影身体,洒在地上。 他的虚影身体,也如同枯黄的落日余辉,渐渐黯淡,似乎下一秒就要沉入无尽的黑暗。 崔浩忽问: “你是拿什么维持我的,方术士道脉的灵气?按道理,再怎么拖延,我也该走了。” 欧阳戎不答,功德塔中,每分每秒都有功德紫雾消失。 刚刚大战收官,他在九重天雷中,救了众人;此前又毁过大佛……一系列举措,让他耳边的清脆木鱼声络绎不绝。 眼下没空去数暴涨了多少功德,反正不少就是了,够他悄悄维持降神敕令。 不过有一说一,这功德紫雾确实玄奇,连崔浩都无法知晓。 崔浩眼神意味深长的看着一脸平静的欧阳戎,颔首: “你还有什么疑问,尽管说吧,趁还有时间。” 欧阳戎认真问: “归墟是什么?” “东极归墟,传说在东海,是世间所有水流的最终汇聚之地。对应,还有西极昆仑,是万山之祖……这是先秦炼气士们的说法,传说,归墟内有三座仙山,这也是那些海外方术士们出海寻找的玩意儿,传说上面有不老药,还能遇到仙人,仙人可抚顶授长生。” “这玩意当真存在?” 崔浩微笑问: “刚刚那什么司天监的祖师爷,不是去过吗,还给那什么掌灯人传承留了一道传承禁制,倒是有趣。” 欧阳戎问:“归墟内的东西很脏吗?为何引得天雷加重。” “谈不上脏吧,但肯定不干净,会有一些上古神话时代遗留的玩意儿……” 他微微眯眼说: “你可以这么理解,所谓的归墟还有三座仙山,就像是一处水洼,池塘干涸后,幸存的鱼儿,全都挤在那儿……有些鱼是不能到水洼外面去的,会暴晒而死。 “也就那些方术士疯子,喜欢往海外跑,好好的神州不待,跑去水洼,去寻求鱼儿们的长生不老之术,可那是人炼的吗,最后不人不鬼,不仙不妖。 崔浩漂亮脸蛋上露出些轻蔑之色,朝欧阳戎道: “你记住,若无必要,不要出海。” 欧阳戎点头,所谓神州,是这个时代的人对陆地的古称,算是一种地理中心的学说。 此前三、四百年的南北朝鼎争,在史书上,也有“神州陆沉”的沉痛代称。 “明白,有耳闻。” 欧阳戎认真点头后,突然问了句: “‘儒生’是谁?” 崔浩看了眼他,没有说话。 欧阳戎迎着他视线,开口说: “是这么读吧,前辈刚见面时,为何突然提到这字眼?晚辈是像前辈的某位故人吗。” 崔浩大步往前走了会儿,在欧阳戎锲而不舍的追问眼神下,才开口: “有点影子,认错人了。” 欧阳戎几乎是立马反应过来,问出: “是什么影子?是晚辈的执剑人身份,还是那条奇怪的方术士道脉,亦或是相貌气质?” 崔浩回头,面朝欧阳戎,笑着说: “聪明,有个词叫什么来着,哦,智多近妖。” 他手指点了点欧阳戎,眼神有些欣赏之色。 欧阳戎却目光不移,穷追不舍: “前辈是说,我和那故人一样聪明,还是只是单纯夸奖,转移话题。” 不等崔浩面露无奈,欧阳戎已经再度开口,冷静分析: “这个‘儒生’故人,是不是走那条和我同样的奇诡的方术士道脉的?结合前辈后面如此熟悉这奇诡道脉、如臂使指来看,可能性最大,前辈初见时,是觉得我继承自那人,才有此问?” 一番解析,如手术刀般精准。 崔浩面上微笑不变,指了指后方小树林,也不知道是回答了还是没回答: “你小子这么聪明,怎么连矮小娘如此赤诚心意都看不出来?装傻充楞呢。” 他竖指隔空点了点欧阳戎,似是怪罪的含笑语气: “我最讨厌你们这些当负心汉的读书人了,崔氏子弟若敢如此,得在祖祀门槛前受鞭刑,当年我立的规矩,也不知现在还在不在。” 欧阳戎摇头:“前辈别转悠话题。前辈是与那人很熟?能否传授晚辈这条道脉的正统炼气术,晚辈也是阴差阳错入了此脉。” 崔浩转过身,往前走,丢下一言: “不行,不传负心汉。” 半开玩笑的语气,令欧阳戎直皱眉,不等他开口,崔浩忽然补充: “下次吧,这次没时间了,授你桃源剑阵,已经耽误许久,你还有其它要问的吗。” 欧阳戎眯眸道: “下次吗,前辈是想再降神过来?” 崔浩停步回头,朝欧阳戎摆摆手指,同样眯眼,微笑道: “我想不想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 欧阳戎看了看青年虚影的漂亮脸蛋,问道: “晚辈有什么能帮到前辈的?” “你怎知我有所求?就不能是我心善?” 欧阳戎竖起一根手指,当着崔浩的面,摇了摇: “不论善恶,利益联结,方得长远。” 崔浩看了会儿欧阳戎,叹息一声,也不知感慨什么。 欧阳戎主动问:“前辈此前三问,问北魏,问崔氏,问黄历,崔氏排第二,对于氏族,是有什么未了心愿吗。” 崔浩先是摆摆手: “什么未了心愿,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 说到一半,他脸色瞬间切换为严肃,手指指着欧阳戎: “但是!今日遇到你这么个厉害年轻人,我得给那些不肖子孙们揽揽福了,招一位乘龙快婿,重振下门楣……话说,睡得有点久,我崔氏现在有适龄小女郎吗,得来一个个头高点、不爱掉小珍珠的。” 欧阳戎本以为崔浩严肃正经,结果听到后面,有些无语。 “前辈打住,能不能说正事。” 崔浩笑了笑,慢条斯理道: “正事就是,我只剩十息了,那矮小娘忍不住要来找你讨情债了。有什么事,包括教你方术士炼气术,嗯,下次见面再说,你先把桃花剑阵消化掉,和你讲话很有意思,若不是确定你不是童子之身,我还以为你有什么龙阳之癖呢,这下放心了。” “十息?” 欧阳戎来不及吐槽,极速开口: “等等,下次如何唤你,我没你媒介。” 崔浩不语,操控身体,撕下一张儒经书页,手指沾着肩血,三息写就。 一纸血书,收入怀中。 崔浩微笑道: “按这纸条上说的来,寻我遗物即可,这儿人太多了,我先走了,你慢慢忙……对了,差点忘了。” 崔浩虚影消失前,收纸入怀的手掌,恰好碰到一根簪子,他像是想起什么,取出簪子,又探手从青铜卷轴中取出一只血淋淋断爪,上面有紫青色道纹,神秘瘆人。 是宋嬷嬷的断手,不久前被崔浩借之抗雷前,扯下来的。 崔浩在血书背面,潦草画了一道魁星符。 符文射入断手中,神秘道纹如蚂蚁搬家,尽数离开断手,进入鸳鸯翡翠簪子中。 翠绿色簪子装了满满的精妙道纹。 “算是一件小礼物,那什么掌灯人传承,哈哈你拿去哄哄这矮小娘,可别再掉小珍珠了。 “欧阳良翰,再会。” 崔浩笑呵呵说完,虚影消失无踪。 欧阳戎回过头,看见容真正缓步走来。 他微微皱眉,望向主石窟那边。 六郎是怎么办事的,把人放过来了,不是让他派人守着吗。 容真已经走到欧阳戎身前。 此刻,鸳鸯翡翠簪子已经恢复如初,欧阳戎还紧紧攥在手中,保持姿势,站在原地。 他反应过来,低头看了看手中簪子。 容真自然也看到了,其实刚刚隔着老远就看到了,也是她走出来的缘故。 宫装少女青丝披散肩头,看向他的眼神十分复杂。 “欧阳良翰,你对着我簪子,一个人躲起来自言自语做什么?” 面对容真的凝视,欧阳戎张了下嘴: “我……” 容真却自己转移了话题:“已经处理完了,你可以不用担心了。” 他疑惑:“什么?” 容真垂目,袖中小手,正在用手帕擦拭指间血迹。 欧阳戎嗅到一股淡淡的新鲜血腥味。 只听见手染鲜血、低头擦拭的宫装少女,轻轻嗓音传来: “让燕参军看守我们,无非是不信任。幸存女官中,宋嬷嬷的亲信,本宫已经帮你全部清理,剩下来的几个,都是我的人,嘴巴很严,只听本宫的……易指挥使那边,也是如此处理。” 在欧阳戎的凝视下,容真移开眼神,清冷嗓音似是寂然的解释: “仔细想想,今日不管如何,都是你救了我们一命,在反贼屠刀下一次,在天雷中一次……你不在,东林大佛本也保不住,事已至此,不如一起想想如何给上面一个交代,欧阳良翰,你说呢?” 儒衫青年,持簪沉吟。 容真突然不开心道:“你别当哑巴了,怎么想的,直接说,本宫与易指挥使配合你就是了。” 这时,燕六郎匆匆赶来。 欧阳戎与容真一齐看去。 燕六郎察觉到明府隐隐不满的目光,他假装没看见,抱拳禀告: “明府,俞老先生不在竹林,屋内留信一封,另外,还留了两物,留言说是分别赠给您与真仙郡主。” 欧阳戎和容真对视了一眼。 (本章完) 第805章 老乐师也爱做媒 第八05章 老乐师也爱做媒 老乐师留下了一张弦琴与一把琵琶。 还有一封信。 欧阳戎接过信封,带着容真、燕六郎一起返回高台。 在容真有些好奇眸光下,欧阳戎拿着信,低头浏览了一路,表情保持平静。 也不知道老乐师信上写了些什么。 只有燕六郎提前看过一遍。 来到主石窟,这儿已经被燕六郎的人手大致清理了一遍,数清楚了活口,朝廷众人不是死就是伤,余下之人的刀兵,已经全被卸下。 燕六郎和手下捕头接管了这里。 今日这一战后,朝廷这方,除了易千秋、老杨头外,只剩下十几位白衣女官和禁卫甲士。 双峰尖北岸,原本布防的上千人,几近全军覆没,只有南岸外围还剩下一些白虎卫、玄武卫甲士。 主要是白蛟一开场现身,碾压之势,杀了太多人了。 北岸幸存者们现在回想起来,都有些恍惚恐惧。 欧阳戎一行人返回高台,幸存的众人,忍不住侧目看向欧阳戎身边那一条浮空飘游的白鲟,眼神复杂。 就这么个小玩意儿,却是不久前众人的噩梦,此刻却如同小可爱般乖乖尾随儒衫青年。 欧阳戎登上高台,扫了眼场上。 白衣女官与禁卫甲士的数目隐约少了些,应该就是容真刚刚所说的“外人”,与宋嬷嬷、卫氏有勾连的,已被全部清理。 等于说,今日在高台附近目睹欧阳戎“蝶恋花主人”身份的朝廷之人,只剩下这寥寥一点了。 眼下还由他生杀予夺。 欧阳戎明白容真、易千秋刚刚当机立断,清理异己的意思。 不光是心服口服,还有保全些手下的私心。 不然可能全都要死,甚至连易千秋也自身难保,只在欧阳戎一念之间……只有某位郡主,在燕、易等人心中才是默认的性命无虞。 这场双峰尖大战后,现在整个浔阳的主导权,无异议的落在了欧阳戎手上。 而今日双峰尖内发生的事情,也是由赢家去书写。 易千秋、老杨头,还有十来位女官甲士们,目光且默契的投向欧阳戎,等待他开口。 欧阳戎垂目,继续读信,抿嘴不语。 燕六郎身后跟着两个手下,各捧一物,递了上来。 “明府,俞先生说,这张一弦琴,送容真女史,这把琵琶,送给你。” 容真怔了下,接过一弦琴,低头打量。 欧阳戎看了看面前的琵琶,不言不语。 信是匆匆写就的,上面没有文皇帝剑诀的琴谱。 老乐师走的也匆匆,或者说及时,趁着他消化天雷、容真等人的注意力又在逃窜反贼那边,不然可能真走不掉了。 除此之外,老人在信上如唠家常般,还提了下欧阳戎和容真的事情…… 容真偏头,询问: “俞老先生说什么了?” 欧阳戎把信收了起来,没有给她看的意思。 容真咬唇,眼盯着他。 “没留你剑诀吗?”她忽问。 欧阳戎不答,只是朝左右问道: “有没有人看到,俞先生往哪走了?” 高台鸦雀无声。 燕六郎闻言,秒懂道: “明府,要不要派人去追回来,离开浔阳,无非就那么几条路。” 欧阳戎沉吟之际,老杨头抬了下手,道: “小学士,老朽瞧见了,当时您刚扛完天雷,那些反贼逃窜后,俞前辈就折身回了竹林那边,老朽跟去看了下,他是回院子拿上已准备好的行李,然后在江畔找了一艘扁舟,安静走的。” 容真突然开口:“这是事先约定好的,大战结束,我们就放他走,不算不辞而别,俞老先生应该是归乡了。” 老杨头摇摇头道: “应该不是归乡,老朽见他不像是南下归乡的方向,问了他,他说都一样,还笑说了一句话……” 容真不解:“什么话?” 老杨头回忆道: “他说,有个旧友今日所言不错,还说什么,终于找到了一个和家乡一样有桃花盛开的地方。” 容真蹙眉:“桃花盛开的地方?他不归乡了?不是都给他准备好了,荣归故里……” 说到这儿,她话音顿了下,似是想到了什么,唇抿成一线。 欧阳戎望了眼远处夕阳下的滚滚江水。 某种意义上,这位俞老前辈和陶渊明是同一种人,如同陶渊明不想再被降神唤醒,二人的选择也是一样的,隐逸安宁,远离红尘。 燕六郎尝试问:“明府,要去追吗?” “放他走。” 欧阳戎平静转身,走下高台。 容真再度问:“欧阳良翰,老前辈的信说了什么?” 欧阳戎不答。 容真眸光望向燕六郎,看过信的后者目不斜视,跟随明府。 这时,元怀民弱弱的嗓音不合时宜的传来,落在全场众人耳中: “又送琴又送琵琶的,不就是琴瑟和鸣的意思吗,那前辈的意思蛮浅显的。” 全场寂了一下。 一道道目光落在容真手中的琴,还有老乐师送欧阳戎的琵琶上。 容真定在原地,袖中葱般十指,已经绞在了一起。 欧阳戎背影早已走远了些,在全场关注下,他似是淡然转头,朝燕六郎道: “都带回城。” “是。” 燕六郎立即抱拳。 众人被招呼着撤离,有序回归南岸,燕六郎在临时搭建的码头指挥之际,瞄了眼跟随部众上船的冰冷冷宫装少女背影。 其实那封信结尾,俞老先生是和明府提了某首琴曲的事情,燕六郎也不清楚这琴曲有啥用,不过好像是很重要的东西,明府关心,但俞老先生的意思,好像不是他自己来教…… 欧阳戎没等燕六郎等人回城的大部队,率先乘船渡江。 他独乘一叶扁舟,扁舟绕过了江水中央露出水面的佛首肉髻,驶向北岸。 欧阳戎在船头盘膝而坐,取出老乐师的信,塞进剑匣中,准备碎去。 刚放进去,反应过来,匠作正被‘雷罚’缠绕,没法动弹。 被雷精游丝缠绕的信封,被两指捻了出来,折迭好后,一一撕碎,洒入大江。 欧阳戎低头看了眼指尖残留的电弧。 经历完当世罕见的九重雷劫,此身倒是阴差阳错,得了一份奇殊益处:除了困住匠作的神秘雷纹外,寻常雷电都能免疫无伤。 不过以后剑匣可能没法装杂物了,夜明珠、青铜面具等物需要腾挪到别的地方了。 因为剑匣里面装了匠作与一座‘雷罚’之池,其它东西皆会触电,虽然他触碰无碍。 另外,回头围绕匠作构建桃源剑阵,剑匣里面也不能装杂物,算是给小家伙腾出一间独立小屋。 欧阳戎瞥了眼青铜卷轴,转而从暂且用着的剑匣中,取出一本残破儒经,撕下纸张,开始沾血画符。 是崔浩所教的魁星符。 船头处,灵动白鲟绕着欧阳戎身体游荡,他循着记忆,以指代笔,一笔一划,在纸上勾勒,渐渐熟练。 崔浩走前,教他的桃源剑阵,就是需要魁星符催动。 这算是这位清河崔氏老祖宗、北魏大司徒的独门一绝。 不过,除了教欧阳戎如何画符构阵外,崔浩还小教了一手别的。 少顷,符成。 一枚简易魁星符落于欧阳戎手中。 欧阳戎一脸认真的问白鲟: “你知道云梦剑泽怎么走没?” 白鲟依旧绕着他游呀游,无忧无虑模样,像个二货。 欧阳戎微微眯眼:“别跟我,回去找知霜小娘。” 言语落下,他丹田灵气瞬减一成。 魁星符如电射出,印在正在悠哉游荡的白鲟身上,它体内某一枚早已烙印下的魁星符亮了亮。 白鲟悬停半空,挣扎甩尾,难以前进。 任由儒衫青年一人一舟,独行而去。 它依依不舍的留在大江中央。 突然“善心大发”放白鲟回家的欧阳戎,重新盘膝坐下,将琴盒、十八籽、青铜卷轴等物放在一旁,继续乘隙,炼习魁星符。 肩上簪伤渐渐止血,还隐隐作痛,他却专心致志。 之所以放心燕六郎那边。 除了自信今日人前显圣的威慑力外,还有魁星符的缘故。 崔浩那一番出手,其实藏了暗招,利用大佛金光打掩护,在高台众人身上,各种下一枚魁星符。 生死攥于欧阳戎五指之中。 但她们丝毫没有察觉。 例如此前,宋嬷嬷与雪中烛交手后,虽然重伤,但高低也是一位上品炼气士,瘦死骆驼比马大。 之所以,又被他挖开丹田截胡墨蛟,又被他强行开启归墟引丢去祭雷。 皆是这道暗招的缘故。 不过布下如此刁钻生死符的手法,崔浩没有教欧阳戎,也没时间教,应该是属于儒术“魁星符”的进阶运用。 欧阳戎才刚学,初窥门径。 只能调用崔浩已经布下的现成品,也就是容真、易千秋、老杨头等人体内现有的。 欧阳戎画符之余,默默摸了摸怀中某份漂亮青年留下的血书…… 回到浔阳城,已经是夜深。 夜幕笼罩整座城池。 江州大堂内,灯火通明,人来人往,浔阳官员们纷纷齐聚,执行着某位刺史新回归后下达的命令。 容真、易千秋等人被安排在了后堂,除了郎中医治外,还有府兵禁足看守。 正堂内,一场临时会议刚刚结束,官员们接下年轻刺史命令后,相续离去。 只有燕六郎、韦密、陈幽留下。 局势稳定后,躲藏的韦密也出来了。 二人寒暄几句,欧阳戎让他负责带队看守容真、易千秋等人。 对于今日双峰尖大战的后续处理,暂未安排。 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 燕六郎面带笑意的禀告: “明府,前线中军大营来支援的玄武营,已经到湖口县了,正在赶来,等他们到了,城中局势就可彻底稳固。” 陈幽正向欧阳戎汇报城内消息,听到燕六郎话语,欧阳戎没回头,认真倾听,某刻,他问陈幽: “你是说,李从善、妙真还有三百白虎卫,到现在还没找到人,不知踪迹?” “没错,最后被人看到,是他们进匡庐山。” “去匡庐山……” 欧阳戎站起身,在大堂徘徊了两圈。 下一刹那,他疾步走去披衣,带上剑匣等物,大步出门。 “明府要去哪?您肩上伤势还没处理呢,郎中马上来……” “有船吗,去龙城的?” “码头被烧,暂时无船可用。” “备马。” “好。” 去马棚前,欧阳戎丢下一言,冷静安排: “传信给湖口县那边驰援的玄武营,别来浔阳,改道去龙城……韦将军看守好郡主和易指挥使,我有要事,出城一趟,不在的时候,城中大小诸事,六郎主持。” 燕六郎隐隐意识到什么,望了眼龙城方向,忙抱拳: “是,明府!” 两刻钟后,实行严格宵禁的浔阳西城门缓缓升起,一匹枣红骏马掠过桥洞,载着一袭儒衫,一头扎入夜幕下的官道。 这道快马加鞭影子走后,西城门准备关闭,突然,一阵惊呼哗然声响起城头,旋即,一匹白马从下降中的城门缝隙中极限滑出,载着一袭紫裙,驶向黑漆漆的远方。 是和前面枣红大马同样的方向。 后方城头上,陈幽等值守官员,一脸为难的回头: “燕参军,要不要派人去追?明府有命令,不准她离开江州大堂半步……” 陈幽说到一半,发现燕六郎早已走下了城楼,都快要没影了。 此刻听完陈幽的话,蓝衣捕头没好气的声音从楼梯道传来: “陈兄真以为这位小主是阶下囚?追个屁,关门。回去把易千秋她们守好就行。” 陈幽等人面面相觑。 欧阳戎骑着冬梅,离开浔阳城后,夜行了数个时辰。 及至清晨,太阳初升,已奔走百里,在官道旁停下,翻身下马,牵马穿过森林,来到晨风金浪的江畔。 欧阳戎蹲下,舀了一把江水,清洗脸庞。 却瞧见水面下方,有熟悉的一尾“雪白”游过。 他微微皱眉。 是“二货”白鲟。 被魁星符标记后,它沿着江水,一路尾随着他。 没回云梦泽。 或许是被某只三足大鸟捎来的缘故,压根就不记得回去的路。 看来是指望不上这条傻鱼了。 欧阳戎盯了会儿晨曦下的翻滚江水,忽然头不回道: “你跟来作何?” 后方林中,有白马紫衣,身影晃动。 容真长发披肩,裙摆飞舞,缓步走来。 江风如刀显肩削,青丝如瀑映日辉。 她朝他伸手: “还本宫簪子。” 顿了下,容真别过脸去: “昨日那场天雷前,本宫只是触景伤情,想找个差不多的人帮忙挽发,我昨日也说了,本宫阿父与你境遇有些像,你勉强还算君子,总而言之,是触景生情,没有其他意思,你别自作多情,也别想顺走本宫簪子,就这样。” 一脸“就这样”神情的宫装少女冷冰冰说完,发现面前欧阳良翰只是静静看着她。 她立马转身,拍了下马背上的一弦琴,不耐烦的伸出一只白嫩小手: “老前辈走了,你想要的文皇帝剑诀,只有本宫能教,你把簪子拿来,一物换一物,就这么简单,你别墨迹。”顿了顿,“怎么,你还想悄悄私藏不成?” 欧阳戎不语,牵马往前走,似是不太在乎剑诀。 容真立在原地,呼啸江风中,三千青丝轻飘舞。 她侧目,直直盯着他的修长背影,香腮鼓起,银牙咬紧。 冷冰冰宫装少女继续牵马尾随。 二人就这么一前一后,沿着大江,南下龙城…… (本章完) 第806章 浔阳佛塌动地来,惊破洛阳盛世音 第八06章 浔阳佛塌动地来,惊破洛阳盛世音 洛阳,下午。 紫微宫广场上。 卫思行突然觉得,站的太高也不好。 太阳太晒眼睛了,用手掌遮挡有些不雅观,毕竟整个洛阳的勋贵们都在台下看着呢,得注重仪容。 卫思行看了眼旁边的哥哥卫继嗣。 此刻的紫微宫广场上,大周颂德天枢附近,文武百官、皇亲权贵云集。 众人都站在天枢台下,仰望着三人登台。 卫继嗣、卫思行并排而行,卫继嗣稍微快一步,二人都跟随在最前方的龙袍老夫人后面。 在下午的日头下,卫思行瞧见,旁边的卫继嗣正微微眯眼,看着前方龙袍老夫人头戴着的玄黑九旒冕,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或许是觉得戴此物能遮阳? 这是帝王的冠冕。 卫思行默默想道。 对于这位哥哥的野心,他也一清二楚。 或者说,卫继嗣之心,路人皆知。 大周的离卫之争,涉及国本的皇嗣之争,洛阳百姓都心知肚明。 朝局的不稳定,也令大周高层的政治倾轧格外严重。 这种斗争就是如此,谁都知道与国无益,甚至会波及贤良。 但是又不得不争。 在这种政治游戏中,不是后退一步就能斯抬斯敬的,后退一步,是万劫不复。 或许在ly市井那些书生贩夫茶余饭后的闲聊嘴里,只要圣人如何如何做,就能国泰民安,安然无事。 但是身处其中,才知晓处处身不由己。 被天下义士私下骂尸位素餐的衮衮诸公,正因为“尸位素餐”,才常青不倒的站在那个位置,若是哪天突然不“尸位素餐”了,那才糟糕。 任何外人看来愚蠢搞砸的国事,私下绝对有一个无懈可击的合理逻辑,就是,必须搞砸必须愚蠢,才符合天理。 这些年的离卫之争中,不管是营州之乱,还是李正炎的匡复军叛乱……魏王府、梁王府所做的很多事,都是如此。 但是,卫思行知道,这一切是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那便是定于一尊。 感受着四面八方的仰望目光,重归这处万众瞩目的位置,卫思行意气风发。 他抬头看着前方高大巍峨的天枢铜柱,嘴角露出一丝笑。 这件艺术品,就是这一切的转折点,也是扭转卫氏颓势的关键手。 今日能被圣人点为陪祭人,当众陪着圣人在天枢前祭祀天地,就是圣人某种倾向的体现。 更别提整座天枢大阵暗中的职能了,可以说,若是他们卫氏愿意,圣人点头,在场的所有权贵们,都能一网打尽,当然,只是个比喻,不会如此暴烈粗鲁,但也足以震慑对卫氏与圣周有异议的宵小了。 不光这座紫薇皇城,整个洛阳都在大周颂德天枢威慑力的范围内。 这种在神都生杀予夺的权力,从今日起,出了圣人外,他们俩人也拥有了。 这不是实质上的皇嗣是什么? 此举意义重大。 再度想起那位狄夫子今日腿疾请假没有过来,卫思行忍不住笑意。 这场离卫之争,今日已经正式宣告,卫氏占据上风。 如同围棋盘上的屠大龙,接下来就是数子收官了,后面弱势方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的挣扎,是政治斗争中的垃圾时间,弱势方在拖延灭亡的过程罢了,殊不知,溺水之人越是挣扎,越是深陷水底。 担心表情失态,卫思行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平缓激动心情,按部就班的和王兄一起,陪着龙袍老夫人主持着祭祀大典。 在卫思行出神之际,卫继嗣同样在努力收敛眼中笑意。 他瞥了眼中枢台下方一位位正仰望着的政敌或盟友,少顷,有些兴致阑珊的摇摇头。 卫继嗣不是第一次得到这种待遇、来到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上一次是在圣人刚刚登基、改乾为周的时候。 那是圣人最需要娘家卫氏的时候,用他们二位侄子,来清理政敌,扫清阻力。 那也是卫氏权力最大的时间段,只可惜到后来,这些离氏皇子们都被吓成了软骨头,木已成舟后,愿意去当圣人的好儿子,乖乖听话,大周皇嗣之位的人选便多了些。 这座新建的颂德天枢下方举行的祭祀大典,持续了大半个下午。 大伙其实到场的都早,祭祀流程也蛮快,主要是祭祀前的一系列繁琐仪式,耽误了许多时间。 祭祀用的很多器物,此前摆在天坛祀堂那边,好些年没有启用了,前几日才清理干净灰尘,一一摆了上来。 祭祀大典快结束之际,卫思行站在龙袍老妇人与哥哥卫继嗣身后,等的有些儿累,有些偷懒的用一只腿支撑身体。 反正现在穿着的盛大礼服都是遮住下身的,长度曳地,倒是无人看出来这“轻佻”举措。 经历过刚开始重返荣耀顶点的兴奋过后,卫思行反而有些“也就这样”的兴致缺缺。 卫思行偏头又瞧了下卫继嗣。 发现兄长全程站姿端正,板着张脸,恭恭敬敬的陪祭,像是丝毫不累一样。 虽然偶尔觉得王兄挺装,但是做大事的人都要装,是必备的技能。 卫思行有些羡慕的这位兄长,他对于权力的渴望,或者说,对于目标锲而不舍甚至不择手段的苛刻态度,是卫思行所不及的。 卫思行这些年来,反而有些懈怠,享受起了卫氏的红利与富贵。 这也是此前朱凌虚父子反叛事件发生、卫氏在皇嗣之争落入低谷时,卫思行代表的梁王府与卫继嗣代表的魏王府,在浔阳王府等问题上发生一些观念矛盾的根源。 不过现在,事实证明,这位兄长是对的。 卫思行突然想起,此前浔阳那边的下人传来消息,说浔阳王府的世子似乎有些纠缠自家女儿。 当时卫思行的想法是,暂且不表态,走着看看,若是真到了那最坏的一步,卫氏失败了,也可以顺水推舟,做一桩保命的人情。 可是现在看来,也不需要了。 所以兄长那根白布条送去浔阳城,他没有阻止。 就在卫思行走神之际。 正前方,天枢表面遍布的凤鸟纹浮现出耀目金光,远远看去金灿灿的。 然而金光异象中,重达万钧的天枢,柱身微微颤栗,顿时引得周围守卫的司天监女官们侧目。 这是今日第二次出情况。 场上低头跪拜的众人逐一察觉到这异常。 最高处,龙袍老妇人的身影,背对群臣,微微仰头,似是也在打量天枢。 卫思行立即打起精神,准备应对,不过卫继嗣比他快上一步。 对于颂德天枢和四方大佛了如指掌的卫继嗣,无视台下有些寂静的权贵群臣,朝圣人朗声开口: “陛下,稍等片刻,是江州浔阳的东林大佛那边,有些不长眼的反贼,在冲撞大佛,看来已经交上手了,这边有些反应很正常,都是些小风小浪,本王已安排妥当,真仙郡主、宋副监正、易将军都在那儿主持大局,陛下可等待捷报。” 场上有人面面相觑,有人脸色淡然。 龙袍老妇人轻轻颔首,场上立即整齐传来一阵恭敬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炷香后,祭祀迎来尾声。 龙袍老妇人走下高台,朝紫微宫走去。 率先离场。 夕阳下面,这位八旬老妇人脚步缓慢却沉稳,像是朝臣民们昭示着她的健康龙体。 广场上的所有人,不管是否形色各异,都是同样的低头姿势,盯着各自脚尖,老实等待这道老妇人身影离场。 她没走,无人敢动脚。 卫思行、卫继嗣也跟在女帝卫昭身后。 落日的余晖,即将落下万象神宫西侧那座未央宫的飞檐翘角。 “咯吱……咯吱……” 广场上有轻微声响起。 等候的众人,起初都有些小疑惑。 当一阵巨响,赫然出现在场上后。 权贵群臣皆一脸诧然,吃惊的目光全部投去某处。 轰隆——!!! 只见,西落的一轮红日下方,一根歌颂大周功德的巍峨铜柱缓缓南倾砸地。 天枢轰然倒塌,化为一堆废铁。 全场寂静无声。 卫思行保持回头姿势,神色目瞪口呆。 “怎……怎么可能。” 这位梁王嘴中呢喃,忍不住反复揉搓眼睛,可不管揉几次眼,面前还是令他胆颤心惊、渐生大恐的一幕。 在巨响声响起的第一时间,卫继嗣猛的转身,有些不顾仪态的往前跑了两步,直到看清楚前方天枢破碎的不剩一点的那一幕,他脚步缓下,张大嘴巴,涨红了脸,身子僵在原地。 这时,有一位穿司天监望气士服饰的白发苍苍老人慌张跑来,推开数位弟子搀扶,趴在龙袍老妇人脚边,惊恐悲喊: “圣人,不好了,望南楼那边观测发现,江州大佛、扬州大佛、并州大佛、益州大佛全部失去联系,疑似同一时刻,整齐被人毁去。” 老人的恐惧嗓音传遍全场。 整个紫微宫广场上鸦雀无声。 少顷,包括五姓七望话事人、京兆八大家家主在内的来自大周各地的朱紫权贵们,目光一一落到了魏王卫继嗣、梁王卫思行的身上。 眼神有诧异惊奇的,有慌张颤抖的,还有悄悄笑看热闹的。 这一道道各异眼神像是一根根铁钉一样,将卫继嗣、卫思行定在原地,穿心刺骨,动弹不得。 万众瞩目的这一幕,就和他们刚刚陪伴圣人祭祀天地时一样,此时此刻,他们似乎又一次成为全场焦点。 然而对于卫思行而言,却是一个天,一个地。 “不可能!” 卫思行陡然吼道,如同得了癔症。 全场目光齐刷刷投来,这位梁王打了个大寒颤,回过些神,茫然无力的四望全场。 只见,他与王兄此前关注的清河崔氏族人,包括那位取名有趣的贵女在内,正安静的看着他们。 卫继嗣布满血丝的眼睛,从反复确认崩塌无疑的天枢上面移开,深深的咽了下口水。 黄昏最后一抹余辉此刻谢幕,令他觉得整个天地都暗了暗。 在一片死寂昏暗中。 前方的一位龙袍老妇人停下脚步,缓缓回头。 她看了过来。 …… 检查完暴涨一波的功德,欧阳戎从功德塔中默默脱离。 睁开眼睛,已是落日西斜,他正靠在一棵树边。 从遇到尾随的白鲟与容真到现在,又披星戴月的赶路了两天一夜。 欧阳戎也没想到,当时毁掉大佛后,竟有功德入账。 这么看,这些让地方伤筋动骨的大佛倒塌,也算是天下百姓们的朴素愿望了? 欧阳戎低头看了看十八籽。 按照崔浩的说法,四方大佛与颂德天枢崩碎后,这串十八籽,现在是文皇帝唯一的赝鼎剑了,威力类似于青铜卷轴。 后者是寒士的赝鼎剑。 卫氏或者司天监再想构建一座如此规模的“桃源剑阵”,估计难了。 欧阳戎抿嘴。 这时,感受到后方同样停马驻足的宫装少女目光,他转身走向了江畔树林。 去捡树枝烧火。 他望了眼晚霞天色,相比于水路,陆路有些缓慢,去龙城的路程才过一半。 昨夜赶路未休息,本想找个村庄啥的,结果这条路荒芜无人,哪怕是炼气士,也得修炼打坐或打个盹,缓解体力和紧绷的精神。 今夜是要夜宿这荒郊野岭了。 欧阳戎捡树枝之际。 白鲟在欧阳戎面前摆尾绕圈,无忧无虑的游呀游。 欧阳戎微微皱眉,突然取出桃花源图,画了个魁星符后,从中抽出了一把青铜长剑。 青铜长剑现身,白鲟雀跃了些。 像是被它吸引。 欧阳戎有些沉默。 原来这小东西也一直在找绣娘。 跟着他,不全是亲近他,还有跟随拥有绣娘气息的佩剑缘故。 少顷,欧阳戎摇摇头,收起了青铜长剑,手指轻轻拂开这条傻乎乎白鲟。 本想借着放生,利用它找到云梦剑泽位置,结果倒好,它也是个路痴。 话说,鱼的记忆好像是只有几息,哪怕被雷劈过蜕凡,也不免俗? 欧阳戎转身之际,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嗓音: “这是她的剑?” 容真走了出来,披散的长发已经暂时用一根缎带扎起,是一个利索的马尾。 她手里拿着几根捡来烧火的树枝,学着欧阳戎。 鬓角的秀发有些湿漉漉的,落在额间,像是刚用江水清洗了风尘仆仆的脸,一张精致娃娃般的小脸蛋如清水出芙蓉…… “咔嚓——!” 宫装少女手中几根树枝被攥碎,一双漆黑眸子目不转睛的盯着置若罔闻经过身旁的欧阳戎,语气有些寒气透骨的问: “所以,欧阳良翰,你是要走吗,丢下浔阳,丢下摊子,去找她一人浪迹天涯?” (本章完) 第807章 本宫难道是什么很贱的人吗? 第八07章 本宫难道是什么很贱的人吗? 容真知道绣娘的事情。 在当初欧阳戎把绣娘私藏在幽静小院的时候。 只是之前容真应该不知道绣娘是越处子,但到了现在,应该知晓了。 浔阳石窟大战时,欧阳戎携一贯钱,找上雪中烛买越处子。 众人都听懂了,容真更是明白缘由。 再结合东林大佛倒塌的责任这么大,欧阳戎还在当夜二话不说的夜行出城,似乎是要甩下她与众人……容真第一时间生出这种极端想法,倒也正常。 不远处草丛传来一些小动物的动静。 欧阳戎转头看了眼那边,转移话题道: “我去打俩只野兔,你回去烧火,今晚得在这过夜。” 容真蓦然大声: “你聋子啊,给本宫回话!” 欧阳戎抬头看去。 容真腮帮鼓起,: “你总是这样,本宫的话,像是放屁,你每次都是顾左右而言他。” 欧阳戎算是第一次听到这位高贵守礼的女史大人嘴中飙脏字眼。 他沉默了会儿,如实道: “我不知如何回答,说多错多,不如不说。” 容真盯着终于正面回答的他,安静了下。 她露出冷笑: “本宫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圣贤君子味十足的大道理,比如什么成年人的沉默就是答案,你怎么不继续说了。” 欧阳戎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容真又问: “你是不是要去找她。” 欧阳戎看了眼旁边漂浮的白鲟。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 “但不是现在。” 欧阳戎在和浔阳王一家、小师妹、陆道长等人分别前,约好了,浔阳城事了过后,他去龙城和他们会面。 他们会在龙城那边等待欧阳戎一日,再根据浔阳局势,重做计议…… 容真眼眶忽酸,偏过脸去,出伸手,语气严厉: “簪子拿来,你滚吧。” 欧阳戎继续摇头: “簪子等会儿,我还要研究些东西……” “你还我!” 那根簪子上的道纹,需要魁星符开启才能取出,欧阳戎暂时不确定是否危险。 他沉默了下,准备解释,宫装少女却率先受不了了,一把推开面前的欧阳戎,往林外跑去。 欧阳戎下意识问: “你去哪?” 容真未答,飞奔出林。 中途,不小心踩到了曳地的裙摆,往前扑去,摔在地上,绣花鞋都落了一只。 她虽是炼气士,却在浔阳大战中受了重伤,来不及治疗,当夜又抢了匹快马尾随欧阳戎,赶路许久后,体力透支严重,这一番疾跑,又牵动了伤口…… 摔的有些重。 欧阳戎立马追去,半途帮忙捡起沾满灰尘的绣花鞋。 容真勉强支撑起身子,系发的缎带落地,青丝如瀑般散落,她重新起身,牵起两侧裙摆,一瘸一拐,欲要逃离。 下一霎那,却被欧阳戎抓住手腕。 他用力一拉,宫装少女青丝飞舞,被强力给拉转了身子。 她看见欧阳戎有些关心道: “别乱跑,要是离浔阳城近,倒是可以回去,现在这荒郊野岭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你又有伤势在身,一个人乱跑很危险……你跟着吧,等到了龙城,再做计议。” 容真听完最后一句话,用力甩了下手腕,却没甩开他。 不知道是不是赌气,她冷笑道: “欧阳良翰,要你管?伪君子一个,别假惺惺的可怜,你放开,剑诀你别想要了,打死你本宫也不给!” 欧阳戎脸色坚定的摇头: “你给不给是你的事,我也没找你要过,但你不能乱走,这是两码事。 “大佛之事我很抱歉,我会尽力补偿你,不让你受洛阳苛责……” 容真猛的扭头,怒道:“你放开!本宫不要你的可怜,你这伪君子的善心,给路边的阿猫阿狗去吧,本宫才不稀罕。” 欧阳戎置若罔闻,继续攥扯着她手腕,阻止道: “那日你带我去石窟,虽然有隐瞒,但是一直保我安全,包括后面故意送上来当人质……我都知道,所以我也会保你安全,这是原则,你领不领情,没关系,但我一定会做。” 容真眼眶通红,眸子噙着晶莹,听完后身子像是无力了一样,欧阳戎突然感受到少女手腕没有了力气。 她依旧高昂着头,一字一句的问: “所以,你是在还账对吧,只是还账?欧阳良翰,你算的真清楚啊,还账,呵还账。” 欧阳戎不知如何作答。 沉默少顷,他拉走了容真,后者挣扎,却拗不过他。 终于,欧阳戎把推搡无力的容真,带回了停马处。 欧阳戎挑了个适合堆火烧烤的地方,转头叮嘱: “你等我,别走动,兔子快跑了,我再捡点树枝回来。” 容真不答,只是了无生趣的坐下。 小半个时辰后。 欧阳戎拎着两只野兔和一捆树枝返回。 准备生火烧烤,却发现容真不在原地。 但她也没有走。 欧阳戎余光瞧见,不远处,宫装少女正独自坐在不远处树下,已经安静下来。 只是远离了他。 欧阳戎唤了几声无果,只好就地生火,烤起兔子。 远处的容真,埋头自己生火,用她自己捡的木柴,在面前生了一处火堆。 不过她很显然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操作有些生疏,连火坑都没有挖。 欧阳戎抿嘴,暂时没再去强求手脚笨拙的宫装少女,他安安静静的烤着两只兔子。 一炷香后,他带着一只烤熟的兔子,来到容真的火堆旁,把兔肉棍子插在她面前,斜烤着前方火焰。 容真一脸寂然,目不转睛看着面前火堆,没有理他。 欧阳戎沉默了下,掏出一袋清水,放在她的手边,低声开口: “兔肉和水在这里,你补充点,你还有伤在身……” 容真忽然抬头: “你说还账是吧?你还有脸说还账!” 欧阳戎听到,她嗓音有些凄凉自嘲: “欧阳良……不,畜生,那就来对账,不说远的,只说前夜,你知道有多少人看见本宫出城来找你吗,本宫是大周正统册封的郡主、司天监的彩裳女官,不是什么不自尊不自爱、找野男人的低贱娼妇,你说,本宫追出城,他们都是怎么看本宫的?嗯?你想过没有,你没想过,你每次都只想着你自己,每到关键时候就会装傻充楞,从不直面本宫……欧阳良翰,本宫不会原谅你的,绝不会!你别想还尽本宫的账,别想!” 女子羞愤欲绝、魂断肝肠的嗓音自后面传来,欧阳戎低埋着头,加快了脚步,走回自己火堆。 宫装少女偏头,深邃夜色中,她似是直勾勾的看着他背影,像是债主看着特殊仇人一样。 这种女子眼神,难以用世间文字言表。 欧阳戎回到火堆旁,盘膝坐下,有些出神的看着面前跳动的火焰。 有些沉默。 和以往沉默不同,这次却静不下心。 兔肉在火焰中逐渐烤熟,儒衫青年迟迟没有去动。 就在这时,某只小墨精闻着肉香,从袖中钻出一颗小脑袋。 “咦,兔肉?小戎子,你真野蛮,兔兔这么可爱你还吃,拿过来,本仙姑帮你处理了!” 儒衫小女冠从袖中跳了出来。 她两手扯住一根兔腿,撕了下来,埋头蹲在焦嫩兔腿旁,津津有味的啃了起来。 和一只大半夜出来偷吃的小老鼠似的。 欧阳戎没有动弹,任由她吃。 沉寂了许久,直到妙思快要吃完,欧阳戎轻声开口: “妙思,陶渊明走了,怎么不见你去挽留,相处这么久,总有些感情的吧,怎么见你没一点不舍。” 小墨精吃了个八分饱,正坐在地上,玩似的拍打小肚皮。虽然她是吃墨为主,但是人间的烟火美食也能过瘾品尝。 此刻闻言,妙思懒懒的翻了个身,说: “舍不得归舍不得,但本仙姑才不要跟着过穷日子捏,就喜欢高门大族的奢靡生活,像谢丫头那样丰满富足就很好,墨都吃不完,想想就开心。 “富贵我就淫,贫贱我就移,威武我就屈,色诱我就从,困了我就睡,打我我就招,有懒我就偷,有苦我不吃……本仙姑就是来享受滴!不然修成精怪,来人间一趟,穷乎乎路过,多可惜啊。” 欧阳戎无语。 一切优良品德的绝缘体。 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是吧。 这时,啃完兔肉的小墨精,突然朝另一处火堆努了下嘴; “喂,还不去安慰下,虽然本仙姑一只半的脚站谢丫头那边,半只脚站绣娘那边,但是,也见不得你欺负小娘。” 讲到这儿,她丢掉光溜溜腿骨头,气鼓鼓的大声嚷道:“小戎子,你最花心,没有之一!” 声音有些大,连容真那边似乎都注意到了,欧阳戎连忙堵住小墨精嘴巴,义正言辞道: “我没欺负。” “唔唔……”小墨精咬了下他手指,在他松手后,板脸说:“那你敬而远之。” 欧阳戎忧愁:“我敬了……” 妙思忽然摆摆手打断道: “好了好了,你别和本仙姑解释了,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吧,和本仙姑解释这么多做什么。” 欧阳戎听的直皱眉。 小墨精跳回袖中,睡大觉去了。 人世间的苦,她是一点也不吃,但也……见不得有小娘吃情爱的苦。 生灵皆有恻隐之心。 欧阳戎转头看去,发现容真的衣服有些薄凉。 她选的那处火堆,没有他这处好,处在空地风口上。 晚风呼啸,她紫裙有些破烂脏兮,抱膝坐在火堆边,两只小手正默默前伸烤火。 欧阳戎瞥见,刚刚给她的兔肉,被她丢了。 欧阳戎想了想,拿起剩下兔肉走去。 一直安安静静烤火的少女突然出声: “滚!” 语气严厉。 欧阳戎像是没听到,把兔肉串棍,插在她面前地面上,转身离开。 走了几步,欧阳戎余光看见,这回她没有扔兔肉了,或许是真饿了,或许是…冷静了。 眼见似乎是默认了,欧阳戎微微松了口气,同时顿住脚步,脱下儒衫,再度返回容真身前。 他弯下腰,将这件阿青手缝的厚实儒衫,披在了容真身上。 此前一直“反骨”的打他骂他、表现的不原谅他的宫装少女,突然身子前倾,两臂张开。 她身躯娇小,这番动作如同乳燕入怀,扑进了他怀中。 欧阳戎猝不及防,被容真紧紧抱住。 她两只胳膊搂的十分用力,让他第一时间,有一种被勒住的束缚感。 过了片刻,脑袋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 欧阳戎事先纵有千般脑筋,也想不到会发生这种事,一时间有些懵逼了。 旋即,他感受到容真去扯他腰带的动作。 他身上儒衫已经脱下,里面只剩下薄薄一件月白色里衣,此刻,腰带被她解开后,轻而易举的坦露出了他的腹肌胸膛。 容真身上那件紫色宫裙看着宽大繁琐,却是古典对襟的,她又有着萝莉般的瘦小身板,也不知道是不是娇滴女子们专有的技能,容真只是稍微提了提纤腰,缩了缩削肩,便从贵紫宫裙中钻了出来,如白蛇蜕皮一般。 黑夜中,雪背耀眼,青丝如缎。 欧阳戎感受到,怀中容真褪裙过后的小身板柔柔软软,又炙热滚烫,如同一只小火炉,刹那间就要烤熟了他。 她身上只剩一件洗得发白、布料轻薄的紫色小肚兜。 不知为何,欧阳戎的目光第一时间却是被这件老熟物所吸引,同时也耽误了些时间。 顺利扑进欧阳戎怀中的紫肚兜少女,如同刚钻出笼的嫩白小羊羔,贴近了他里衣间袒露的赤果胸膛。 转瞬间的功夫,二人几乎是无遮拦的面对面贴在一起。 直到里衣即将完全褪下,欧阳戎蓦然惊醒,双臂下意识的往前一推。 容真后仰,就要摔倒,欧阳戎心急手快,两手抓住她的胳膊,稳住了紫色肚兜少女的身形。 虽未摔倒,容真却眼睛通红,有些怔怔的看着拒绝拥抱的儒衫青年。 欧阳戎察觉一丝不妙,下意识的解释: “我……” 话没说完,他就看见两手抱胸的少女“咯咯”笑了起来,甩开他的手,后退了几步。 她笑似欢乐,笑似凄然。 容真清泪两行,凄笑歪头: “欧阳良翰,本宫难道是什么很贱的人吗?” 漆黑天地间的夜风都静了静。 (本章完) 第808章 良翰,本宫会不会怀上 第八0八章 良翰,本宫会不会怀上? 暗夜如墨泼洒四野,空地上的两簇篝火,突兀地撕裂了黑暗。 其中一处篝火边无人。 另一处篝火,将面前一高一矮的两道身影拉的很长很长。 一声女子的凄问,撕破了沉寂。 旋即是一阵不知持续多久的安静。 枯枝堆迭的柴薪默默燃烧,火舌像无数条赤金蟒蛇纠缠扭动,时而蜷缩成幽蓝的芯子舔舐焦黑树皮,时而爆裂成橙红碎羽窜向虚空。 松脂燃烧的噼啪声混着夜枭的啼叫,每一声爆响都惊得火光颤动,将篝火边这对男女有些变形的影子,猛然推向更深的黑暗。 紫色肚兜少女离篝火最近。 欧阳戎看见,她背后的火星如逆飞的萤火,在热浪中簌簌升腾,未及触碰天上星辰,便化作灰烬飘散。 偶尔几粒撞进风里,忽明忽暗地游走于灌木丛间,恍若旷野中游荡的精灵。 这一刻,欧阳戎突然嗅到了湿柴腐叶燃烧时的焦糊气味,堵塞鼻腔,使人窒息。 “噼啪——!” 又是一道干柴枯枝炸裂的响声。 火光抖动,猛地将篝火前两人的影子,分别朝两侧推开,推向更深的黑暗。 就在这时,属于男子的那道修长身影逆流而上,走到即将被推入黑暗的那道女子卷缩的倩影身边。 容真的紫裙已褪落掉地,上身只穿有一件紫色小肚兜,在寒风中,她双手紧紧抱胸。 欧阳戎走去,脱下仅剩的里衫,裹在了容真的身上。 容真猛然伸手,推搡他胸口。 “你滚!” 欧阳戎继续靠近,给她披衣。 她干脆腾出两手去使劲推。 “你滚,你滚蛋!” 欧阳戎却锲而不舍,直接欺身而上,用月白色里衫紧紧裹住了紫肚兜少女。 容真本就是娇小萝莉身子,两手往前伸,也没多长的距离,哪怕抵着欧阳戎胸膛,欧阳戎两手一揽,也依旧环在怀中,逃不出去。 容真转身欲跑,却被欧阳戎用衣服紧紧裹住,环在怀中。 “你放开本宫,本宫不是低贱女子,请你自重!” 她挣扎起来。 欧阳戎觉得,简直比过年的猪还要难按。 他开口: “别动,扎头发。” 容真身子蓦然僵住。 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她回眸一看,只见上身赤裸胸膛的欧阳戎,手掌上有一根鸳鸯翡翠簪子,不知何时取出来的,正准备给她挽发。 反转……或者说幸福,似乎来的太突然,容真小脸怔怔。 欧阳戎见她没再挣扎,腾出手来,挽起她乌黑如缎的长发。 他低声道来: “你不是低贱的女子,你把一个女子所能及的事情都做了,包括你的廉耻,和世人可能认为的淫荡。” 容真一张小脸瞬间涨的通红,如同小姑娘一般讷声问: “你不是推开本宫吗,你不是要走吗。” 欧阳戎不去看她仰起的娇艳小脸,认真盯着幽绿的簪子: “我是男人,还没超脱为无视本能的圣贤,但我欧阳良翰,何德何能,敢直接领受老天给予的这种恩赐。 “你是一朵花,可我不是花匠,我是一个误入花园的外乡人,还要慢慢砸烂这座供养出你的花园。 “你心中最想要的是一位蝴蝶般的君子,成日环绕着你翩翩飞舞,成为花园的点缀与养料,我不能因为你没有意识到而装作不知道,接受你,就是默认接受了这份同化。” 欧阳戎垂下眼眸,认真无比的说: “我自认为是一个冷静理性、果敢无畏的读书人,但这些日子,我不得不承认,你给我上了一课,我也会不冷静不理性,不果敢不无畏,也会优柔寡断,瞻前顾后。 “你做的这些,是对‘良翰君子’的认可,谢谢你能如此审视我。” 容真忍不住道:“你、你说人话!不要讲大道理。” 欧阳戎沉默了下,为她继续扎头发,垂目道: “我非君子,你防下我。” 容真蓦然转身,同时中断了他的绾发之举,青丝重新散乱下来,挠的欧阳戎胸口有些痒痒。 她上前一步,红眼哽咽: “本宫不管你是不是君子,可一个不能直视本能的男人算什么男人,有本事你抱啊,去直面本能,推开算什么好汉。” 欧阳戎手中空拿簪子,一字一句道: “若刚刚在下装傻顺势抱了郡主,就是对郡主最大的轻视,那般热血上头的犯错,才是真正轻贱了郡主。” 容真青丝披肩,裹着里衫,听欧阳戎说完,小脸依旧有些出神的看着他。 那一刻的推开,大多数女子都会觉得是厌弃拒绝,更何况是自尊心强的的她。 容真缓缓埋头,低声呢喃: “傻子,大傻子。” “什么?” 欧阳戎没听清楚。 容真不答,吸了吸鼻子说: “你不是花匠,本宫也不是花瓶,要的也不是什么蝴蝶君子,要的是、是……” 咽下了直白的那一个字,她深呼吸一口气,铿锵有力道: “若本宫说,愿意陪你一起砸了那座花园呢?你敢不敢抱本宫。” “你姓卫。” “这是娘亲的姓,是圣人赐的姓,本宫不想姓卫,不想与卫继嗣他们有瓜葛。” 容真情绪有些激动,竹筒倒豆子般抖搂出来: “当年,圣人与娘亲姐妹情深,看不上阿父的寒士出身,更不喜娘亲远嫁,登基后召娘亲回京,欲让娘亲改嫁,又怕名声不好听,想要阿父主动提休,阿父与娘亲不肯,阿父便被贬去了偏远之地…… “最后娘亲与阿父都没去洛阳,只有本宫一人独自去到了皇宫,被赐卫姓,加封郡主,可是本宫从来不觉得这是恩赐,本宫不喜卫姓,你莫把本宫视为他们的一丘之貉。” 欧阳戎安静了下,渐渐眉头皱起,似乎陷了深思。 容真歪头问: “按照你的说法,你师妹谢令姜不也是花园中的花,你能接受她陪你一起去砸花园,为何另一朵花却不行,你有未想过,这很不公平?仅仅因为是她先来的?这不公平。 “欧阳良翰,你只说,敢还是不敢,愿还是不愿?本宫只要你回答一个字,只要一个字。” 欧阳戎犹豫了下,谨慎说: “我可能没法立马回京,答应过婶娘和小师妹,要把绣娘完完整整带回来,还答应过绣娘,要带她去洛阳。” 容真几乎脱口而出: “谢令姜能容绣娘,本宫也能容,容的比她谢令姜多。此前本宫在星子坊见过绣娘,曾和你说过一次,不知你是否记得,本宫当时说,这盲哑童养媳对你真情,苍天可鉴,你必须好好待她,不负此情,否则本宫也是看错你了。” 欧阳戎不禁问: “可你刚刚不是还吃醋,看见我藏绣娘的剑……” 容真脸蛋红了下,睫毛颤颤的否认道: “没有吃醋……” 顿了顿,没好气的说: “那是误以为你此去不回,只为她一人,况且你确实对她太好,好到让人…… “那日你带一贯钱来浔阳石窟,难道只是找雪中烛赎人,就没有想过其它事?” 欧阳戎安静之际,容真盯着他道: “本宫要听实话。” 欧阳戎偏过脸去。 脸庞依旧是容真熟悉的平静坚毅,吐出的话语,却让她心花怒放。 “想过。” 他说。 容真像是蓦然松了口气。 她噙着浅笑: “此言,足矣。”又歪头:“此情,足矣。” 欧阳戎突然道: “我真会砸,不开玩笑。” 容真无惧,昂首问: “如同前日毁大佛?” 欧阳戎身子微微前倾: “前日毁的只是泥做的菩萨,我要砸的是人心中的佛。” 面前男子明明光着膀子有些寒碜滑稽,在凝视的容真眼中,却有些难以言表的侵略气势。 她知道,他说到做到,一直如此。 容真心跳莫名有些加快,和打鼓一样。 她移开眼神,低头撩了下乌黑鬓发。 “你们男人的事,本宫不会拦。” 容真又抬起头,温声细语: “但谁也别想伤你,只要本宫在,这世上只有本宫能伤你。” 欧阳戎听到,她声音渐渐小了起来,往日冰冷冷的小脸,今夜在他面前却总是泛起红霞: “你今夜糟蹋了本宫的身子,以前还盗走过本宫的肚兜,早早就抢走了本宫的清白,本宫只能做你的人了,你若负本宫,本宫就……” “糟蹋”二字,欧阳戎总觉得用词不当,但是不方便说,怕破坏气氛,还惹她不快,又说他爱狡辩较真。 看见紫肚兜少女直勾勾望来似是吃人的眼神,欧阳戎下意识追问: “否则什么?” 容真冷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欧阳戎还在琢磨的时候,她忽然说: “每岁元宵陪本宫逛一次洛阳灯会,每月喝一回鲤鱼汤。” 离鲤同音,乾律规定,取得鲤鱼即宜放,仍不得吃,号赤鲩公……现今大周朝,倒是能吃,却属朱门食材。 欧阳戎神色略微拮据: “修文馆学士逛灯会可以答灯谜,花钱显得不雅,不买东西为好;至于鲤鱼汤……” 容真瞪了眼他,急道: “洛阳五河绕城,黄河鲤与大米等价。” 欧阳戎面露正色,手掌拍在她小肩膀上: “鲤鱼汤,管够。” 容真伸手,按住他沉稳跳动的心口: “君子一言?” 欧阳戎重重点头: “驷马难追!” 余音回绕片刻,天地间像是安静了下来。 似乎某些东西变了,又似乎一切如常。 容真与欧阳戎直直的对视了会儿,她眼神渐渐羞涩起来,低了低眉: “别傻愣着,给本宫绾发。” 欧阳戎立马走到容真背后,继续为她绾发结鬓,脸色格外认真。 少顷,紫肚兜少女头上一个简易的高髻扎好,宛若成家妇人的发式。 容真抬手抚摸了下高髻,越发欣喜。 欧阳戎坐下,取来烤熟的兔肉,撕开一半,递给她吃。 容真埋头,小口小口的啃了点。 欧阳戎也垂目,填饱了些肚子。 不知为何,明明述了心肠、约了情事,可二人之间的气氛,却有些沉默起来。 或许因为双方都是高傲爱面子的人,前一息还是冤家吵架,要死要活,这一刻却突飞猛进,关系质变。 虽是水到渠成,却也曲折千绕。 又熟悉,又陌生。 又是心中爱,又会咬牙恨。 世间文字三万个,唯有情字最难写。 就在眸光无声、空气宁静之际,容真身上遮掩的里衫,滑落到了地上。 欧阳戎立马弯腰去捡,刚要给她重新披上。 “本宫来。” 容真低语了句,反手接过里衫,裹在了欧阳戎的身上,又去捡来了儒衫,给欧阳戎一一穿好。 只是她没有给他系上腰带,欧阳戎的胸膛敞开着。 穿戴好后,容真脑袋垂的有些低: “别动。” 只见,她主动上前,小身板缩进了欧阳戎怀中。 紧紧抱着他腰。 紫肚兜少女这一回入怀,欧阳戎没再犯错,两手有些无措的空悬了会儿,渐渐放下,落在她微凉的赤裸胳膊上,揉搓抚摸了下取热。 二人一起坐在篝火边,就这么安安静静的抱在一起。 欧阳戎眼睛盯着面前的火光,看不到容真的表情,但能感觉到少女的娇躯滚烫滚烫的,像是一只小火炉,还有发丝的清香萦绕在鼻尖,有些痒痒的,忍不住去挠。 这个相拥的姿势,他能听到容真起伏的心跳声,还有鼻尖均匀的呼吸声,她睫毛一颤一颤的,刷的欧阳戎颈脖的皮肤微痒。 她好像睡着了,在做梦,一动不动的。 欧阳戎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等了好一会儿,眼睛都看篝火给看酸了。 就这么干坐着…… 某刻,欧阳戎放在容真小胳膊上的右手抬起,挠了下鼻子后,放了下去,似要重新落位…… 就在这时,容真眉儿蹙了蹙,小脸蓦然抬起。 欧阳戎迅速收回手,垂目看去,却没等到她娇嗔抓贼的眼神。 只见容真小脸上满是担忧的神色,小声嘀咕着问他: “良翰,你说咱们抱了这么久,本宫会不会怀上六甲?” 欧阳戎:……? 这一刻,他突然明白女史大人刚刚那一句咬牙切齿的“糟蹋了她”是什么意思了。 (本章完) 第809章 捅破窗户纸 第八09章 捅破窗户纸 我还没开始,你就已经结束了? 容真一句话,有点干憎了欧阳戎。 脑子转了一圈,他才反应过来,嘴角微微抽搐。 欧阳戎欲言又止起来。 话说,真有女子以为贴一贴睡一觉就怀上啊? 但是看见怀中这位大周郡主一脸严肃认真的表情,欧阳戎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换了个说辞,他试探道: 「容真,你几岁进宫来着?」 「八岁。」 容真答完,小脸有些困惑「怎么了?为何突然问这个—·我们女子又不像你们男子,入宫无需净身。」 「你知道净身是什么?」 「当然知道,师父说是让男子六根不全,无法生育。」 「哪六根?」 「六根当然是眼、耳、鼻、舌、身、意。」 「净身是哪根不全?」 容真微微眉,似被问住,食指点了下下巴: 「不知,师父没细说过,但是看那些太监宫人模样,应该是意根有缺。好端端的问这么多作何——.」 发现欧阳戎脸色略微古怪,她露出狐疑眼神: 「唔,良翰,你该不会连这常识都不知道吧,你是以为宫中女官类似太监, 也六根不全?」 容真反应过来,颇急的解释: 「才不是,本宫虽然早早到了阴阳家六品,及笋前驻颜,没再长个头,可身子却是健康无虞,六根齐全,正常女子,你莫误会。」 「不懂常识」的欧阳戎听完,脸色更加古怪了。 但他大致也琢磨出味来。 这么看,好像还真没人教过她,或者说,没人敢教她,因为确实不怎么需要娘亲走得早,八岁送的小肚兜洗得发白,现在还在穿。 入宫后先是入观修道祈福,后又直接入了司天监,拜在大司命门下炼气,成了圣人身边的贴身红人,站在皇宫「食物链顶端」的彩裳女官,常年待在深宫红墙内。 欧阳戎觉得,不出意外的话,容真在宫中的朋友应该很少。 性格冰冷冷的,过着两点一线朴素简单的生活还只是其一。 其二,虽然同为彩裳女官,但她却姓卫,有真仙郡主的身份,不仅是大司命高徒,还早早预定了下一代掌灯人的位置,算是曲高和寡,高处不胜寒了。 一起共事的彩裳女官,谁敢和她随便开玩笑,而且还有年龄代沟,就拿妙真来说,都三四十岁了但估计也是个老处女,现在还记仇当初离闲拒绝她爱慕表白的事情。 而且,当今的大周朝,还有一份独特的国情在。 那就是圣人从登基到现在,大周宫廷没有一位子嗣诞下。 圣人已是八旬老太,面首确实也有不少,但是洛阳皇宫这十几年来,都没有新生儿诞生,也不能有。 所谓的生老病死,整座皇宫有老、有病、有死,但唯独缺少个「生」。 估计宫廷内原先负责接生的稳婆都被一一熬死了,都犯不着去补充。 试问,这种环境下,谁能教容真那些「没用的小知识」,全凭她自己「理所应当」的合理想象好吧。 当然,环境是一方面,容真的性格也是另一方面。 欧阳戎现在很确信,女史大人从小到大都是乖孩子了。 什么春宫图小人书,肯定从没看过。 典型的乖乖女。 再加上,出身高贵特殊,练气天赋又好。 长辈都喜欢这种好吧。 事实是,容真确实也很讨圣人与大司命的欢心。 这种情况,她若不是此生遇到了欧阳戎,就是要等到某年某月某日赐婚出嫁前,被宫中的嬷嬷临时补课了,或者压根就不会嫁人,清修终身这时,陷入思索的欧阳戎,听到容真的低声: 「良翰,你此前是误会本宫被净身过,六根不全?你如此认为,却还愿接受,也真不嫌弃。」 欧阳戎发现,容真看向他的眼神有些复杂,小脸似是为之动容。 他有些哭笑不得:「都没往那方面想过——”」 不等欧阳戎说完,容真细弱蚊蝇的声音传来: 「所以,你还没回答本宫,若是怀上了怎么办。」 欧阳戎安静了会儿,咳嗽一声。 他露出严肃脸色,煞有其事道: 「一定不会怀上的。」 「为何?难道不是男女睡一起.」 欧阳戎斩钉截铁的打断: 「是睡一起,但要都脱光了抱一起才行,中间隔了一层就不算,你想想,有衣服怎么行,进不去,明白吗。」 容真:. 少顷,紫肚兜少女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眼神若有所思起来: 「原来如此,难怪你不急。」 她又呢喃: 「师父曾感慨过,男女之间云雨交合,孕育新婴,是世间第一等阴阳术,所谓阴阳,不就是男女吗,只是本宫每回好奇问师父,她都不肯教此术。」 欧阳戎低头咳嗽了下。 心道开这种玩笑是不是不太好,若是让容真知道了怎么办。 可他若不说,她又怎么会知道呢。 容真似是无所谓的开口: 「那你想不想一起修这阴阳术?」 欧阳戎刚要开口,她低头看了眼,疑惑问: 「良翰,你怎么还藏根簪子?」 说话的同时,容真下意识的伸手抓了下。 欧阳戎脸色一变。 容真小脸先是疑惑,然后渐渐松眉,旋即,有淡淡红晕浮现脸蛋,像是熟了的白莲花瓣,白里透红,甚是好看。 不过这位郡主此刻脸上的神色却十分精彩。 只听到她声音有些结巴: 「良翰,你、你先收起来。」 「哦哦。」 欧阳戎下意识的答应,却又反应过来,无奈: 「那你先松开。」 容真不知为何,浑身紧张,一种来自女子骨子里的紧张,她连忙丢了那烫手簪子,左顾右盼了起来。 「好好,你、你别动了。」 欧阳戎干脆仰头闭眼。 容真往后缩了缩,发现不行,再退就从他身上掉下去了,于是只好挪臀上前,逆流而上,这回,总算没有压着了,但也近在尺,如芒在背。 欧阳戎感受到她身子紧绷,还有滚烫,像一块通红的烙铁。 容真娇躯愈发贴近怀中,她两手环住了欧阳戎的脖子,微微侧脸,紧贴着他的胸膛,像是在倾听些什么。 欧阳戎被青丝挠的有些痒痒,抬手欲要去挠。 「良翰,你、你不准动了,本宫先、先感受下此术奥妙,嗯,得先观察一番,再做计议。」 容真闭目,睫毛颤颤,语气认真的阻止了他。 她脸蛋很烫。 欧阳戎不动声色的点头。 同样不动起来。 于是乎,二人保持着这相拥在怀的姿势,就这么在篝火前,坐到了天明。 只隔一层肚兜。 翌日,二人照常赶路。 容真依旧穿着那件脏兮兮的紫色宫裙,不过外面披了一件儒衫。 早上,在江水畔洗漱清洗了一番。 他们继续上路。 上马前,欧阳戎看了眼后方的容真。 这位真仙郡主早上起来后,照常洗漱,就像是没事人一样。 与欧阳戎对视的眼神也泰然自如。 只有头上形似妇人的高鬓,还有鸳鸯翡翠簪子,隐隐提示了些昨日的痕迹。 也不知这位女史大人昨夜研究出来些什么没有。 二人骑马,向南而行,一路风餐露宿,终于在第二日见到了人烟。 是一处龙城县下属的小镇,欧阳戎在市集,找了家衣铺,准备买一套女子衣裳,却被容真阻止。 容真挑了一套灰色男装,换在了身上。 也给欧阳戎挑了一套,是一件宝蓝色儒衫,尺寸倒是合身,也不知她是怎么掌握的,第一次挑就大差不差,或许是女人的种族天赋。 只不过如此一来,容真站在欧阳戎身边,倒像是个气质冷冰冰的俊俏小书童了,二人靠的也近,偶尔肩膀触碰—————难免惹人遐想。 无视行人目光,二人继续赶路当日傍晚,抵达龙城县城,欧阳戎马不停蹄赶到县衙,递给惊的衙役一枚令牌。 衙役赶忙入衙,少顷,刁县令带着手下冲出府门,迎接来人。 「明府,您怎么来了,卑职就说今早开窗怎么见到喜鹊在枝头蹦哒,原来预示了此处啊—.」 欧阳戎抬手打断: 「让其他人退下,问你正事,他们来过吗?」 他们二字咬字颇重。 刁县令闻言,眼神肃然,先是面色自若的遣退周围众人,旋即朝欧阳戎压低嗓音道: 「明府,王爷他们大前日秘密赶到的,就住在原来的苏府,卑职也没见着, 是见到了谢师爷,她来取几份您事先安排好的通关文碟,上面的名字也是写的苏家。 「谢师爷让卑职莫伸张,一切如常,然后还问了您和浔阳城的事,问咱们县衙有没有消息。不过卑职确实不知道,他们应该是待了两日,昨夜才走的,卑职也是今早才收到消息,不知道什么时辰出发的。」 欧阳戎先是松了口气,旋即文微微皱眉。 按照约定,离闲、谢令姜他们应该是等待他一日的,但是欧阳戎来晚了,他们还多等了一日,终究是没赶上。 欧阳戎抿嘴。 刁县令小心翼翼道: 「明府,要不要给您安排个院子好好休息?」 他又看了眼欧阳戎身后的容真,好奇问; 「明府,这位是您内人吗,夫人瞧着赶路辛苦了,还是一起休息下吧,谢师爷她们去了哪,卑职派人去打探下沿路,明府若是要找,也得稍等。」 欧阳戎准备开口。 突然被人挽住骼膊。 转头一看,是容真。 欧阳戎只好闭嘴,先默认过去。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马蹄声。 是玄武营。 欧阳戎回头看去,秦缨、秦彦卿正带着两百玄武卫甲士赶到,在县衙前停马。 「欧阳刺史!」 欧阳戎回头。 「秦小娘子怎么来了?」 秦缨松了口气: 「我向阿爷请缨过来的。总算赶上你了,听燕六郎说,你让咱们转道龙城, 便马不停蹄的来了,差点以为跟不上你。」 欧阳戎摆摆手:「我也才刚到,你们怎么这么快。」 「我们有官船走水路。」 「原来如此。」 旁边的秦彦卿突然好奇问: 「欧阳刺史怎么就这么点人?白虎卫呢。」 欧阳戎皱眉:「什么白虎卫?」 秦缨插话:「我们在靠近龙城的官道上,看见有白虎卫甲士的行军痕迹,瞧着还很新,应该就是今天的,难道不是你唤来的人手?」 欧阳戎陡然转头,望向远处暗沉夜色。 「你确定是白虎卫?」 「当然确定,都是禁卫,玄武营将士们当然熟。」 欧阳戎脸色微变了下,立马转头下达命令: 「刁县令,立马派人去龙城周围驿站,查下那封苏家文走的哪个方向,看是不是城北方向。」 「是,明府稍等。」 刁县令招手,喊人吩咐了一番。 处理完后,等待期间,他回过头,见气氛沉默,小心翼翼道: 「对了,明府,夫人,二位远道而来,要不要先落榻休息下。」 「夫人?什么夫人。」 秦缨不明所以,这时转过头,注意到正在眯眼看她的容真,下意识问: 「郡主——容真女史?您怎么也在这里,怎么穿这身衣服。」 显然,秦缨作为秦家人,也事先知道这位容真女史的另一层身份。 刁县令面色不变,转头的朝容真歉意抱拳: 「哦,原来是女史大人,瞧卑职这记性,差点忘了,失敬失敬。」 秦缨望了望左右,穷追不舍:「刁县令刚刚在喊谁夫人?」 刁县令笑容灿烂,像是没听到。 除了严肃转头的欧阳戎外,场上气氛略显尴尬。 容真侧目,瞧了眼脸色恍然的刁县令。 其实当初她来龙城查案,是见过几面的,只是当时她对这小县令没啥印象。 容真背手身后,迈步向前,没理刁县令、易千秋,淡淡丢下一句: 「准备热水,本宫乏了。」 语气冷冰冰的,某位女史大人兼真仙郡主似乎又回来了。 第810章 夜半小礼物 第0章 夜半小礼物 夜阑人静。 一座精舍内。 灯火将书桌前一道男子身影映在窗户上。 欧阳戎背手,在屋内踱步徘徊。 这几座精舍是龙城县衙用来款待贵客的客房。 当初沈希声、洛阳宣旨使者们来龙城都是落脚此地。 傍晚和刁县令、秦缨等人商议完后,欧阳戎便被带来此处歇息。 之所以没回梅鹿苑,一是这几间精舍离龙城县衙近些,欧阳戎能第一时间收到县衙最新回复。 二是有容真在,她要求龙城县衙去准备浴室与热水,欧阳戎倒是无所谓,但是二人赶路多日,毕竟她是女儿家,还是尊贵郡主身份,彩裳女官更是代表天子威仪,还是需要洁净体面的。 正好欧阳戎要求刁县令去查的消息,还未回复,他们一行人干脆就在精舍暂时歇脚。 欧阳戎踱步一圈,窗前停步,开窗望了眼外面夜色。 街对面的龙城县衙,还是灯火通明,他下达命令的缘故,刁县令与县衙今夜倒是要加班了。 虽然王爷、小师妹昨夜刚走,龙城外面官道上白天就出现了莫名白虎卫的踪迹,难免让人有些联想。 但是以防万一,还是先弄清楚王爷和小师妹的去向。 到底是走水路还是陆路,是否与那伙白虎卫路径一致。 避免误判后,无脑去追。 龙城这条逃跑路线,是裴十三娘前去筹备的,欧阳戎审过,不是固定不变的,而是有数条备选方案,其中就有在龙城县檀郎渡坐船走水路的方案。 因为北上回京,不追求速度,而是隐蔽性最重要,路线多变一下,哪怕稍微绕远路,方案也是可以接受的。 也不知昨夜小师妹他们到底选了哪一条出行。 但是县衙只要全力去查,总能摸到些蛛丝马迹,推算出来。 因为他们一行人的通行碟文都是在龙城县衙取的,通关必会留下苏姓化名,只不过这个时代行政效率低,若不是欧阳戎今夜命令,估计刁县令得半旬后才能在县衙府库看到这些通行文书归档。 只是眼下欧阳戎有一事不解。 万一真是那个最坏的可能,这一批莫名白虎卫,真的是浔阳大战漏掉的李从善、妙真一行人,而且还是带有恶意的。 那么他们是怎么跟踪到小师妹、王爷他们的,难道是有内鬼一路报信? 可是能够随行离闲北奔的几人,都是饱受考验的。 陆压、裴十三娘、王操之自不用说,彩绶、顺伯等人都是龙城旧人,一路跟来,忠心耿耿。 这些人几乎不可能叛变,但是换个角度想,若是其中真有人叛变,那危害会成倍放大。 桌上蜡烛燃烧了一半,偶尔传来一些噼啪声。 欧阳戎重新坐下,闭目养神。 调整呼吸,静下心来。 他先进入功德塔,看了眼小木鱼。 功德:四千二百九十一 这是双峰尖大战毁了大佛又硬扛了天雷后上涨的功德,算是净增长,大战前积累的功德在毁佛时,全被崔浩用光了。 可仔细一想,包括东林大佛在内的四方佛像与颂德天枢的崩塌,虽然暴涨了一波,但是上涨的功德也没有海量那般夸张,按道理说,这应该是影响巨大的事情…… 不过话又说来,准确说,这是崔浩干的事,也是崔浩的爱好,他顶多只是个帮凶,咳,所以没占大头倒也合理。 少顷,欧阳戎睁开眼,取出墨家剑匣等物。 终于有空清点起来。 首先是新获得的两样珍贵法宝,双峰尖大战收缴的。 一副桃花源图……寒士唯一存世的赝鼎剑,两根轴杆是血青铜材质。 一串十八籽佛珠……崔浩窃阵摧毁四方大佛与天枢前,用场上所有秘金熔铸出的文皇帝赝鼎剑,能够调用文皇帝的金光剑气。 现在看,四方大佛与大周颂德天枢已毁,这也是文皇帝唯一存世的一把赝鼎剑了,意义特殊。 新获得的东西除了这些外,还有一串有裂纹的檀木佛珠,和一把木制琵琶。 前者是当初圣人赏赐给他的,它的前任主人是林诚。 虽然只能“免死一次”,在那日早上马甲掉落逃离双峰尖时已经用完了,但欧阳戎没有丢弃。 因为他想起一事来。 既然文皇帝的赝鼎里面都有秘金存在,那么这串有裂纹的木制佛珠里面,是不是也有少量秘金? 不过崔浩大战后走的早,时间紧,欧阳戎没来得及问。 若是这道推断成立,檀木佛珠包裹秘金的话,就代表它能重铸为赝鼎。 说不得能重新利用起来,充当他本命鼎剑匠作的赝鼎。 暂且收起了佛珠。 他看向了木制琵琶。 老乐师走前送的。 欧阳戎把琵琶凑近灯火,仔细打量了下。 发现它较为崭新,平平无奇,结合老乐师出身木匠家这件事,看来是老人家手工制作的。 当初老乐师在浔阳城,好像就很喜欢听浔阳楼的琵琶。 欧阳戎收回思绪,注入些灵气,又拉弦弹奏了一阵……没看出什么端倪。 木琵琶放到了一旁。 他出神,又想起那日元怀民哪壶不开提哪壶的“琴瑟和鸣”之言。 欧阳戎摇了摇头。 这老小子真是个乌鸦嘴。 打量完“除了在院子里晃悠的白鲟外”的新东西,欧阳戎目光投向了老伙计墨家剑匣。 咔嚓一声。 剑匣打开。 他伸手入盒,银白色电弧缠绕手指,沿着右掌一路弥漫右臂,根根汗毛竖立。 是雷法修士梦寐以求的雷精游丝。 除了一点微麻触觉,欧阳戎右掌安然无恙。 屋内只有一盏孤灯,只见儒衫青年一只“银白色手掌”从盒中一一取出数物: 夜明珠、蜃兽假面、方相面、红莲剑印,红黑符箓等。 红黑符箓还剩下一张,预备的几筒灵墨全被崔浩用完了。 这个倒是不慌,有妙思在,还能继续压榨,没办法,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只能苦一苦女仙大人了…… 夜明珠完好无损,与全程经历所有天雷的匠作不同,它只扛过一次天雷,似乎并没有什么后遗症。 但那是第九重的金色天雷,欧阳戎隐隐感觉没这么简单…… 桌前,取出全部家底后,欧阳戎右掌再度探入匣中。 有电光闪过屋子。 他感受了下匠作的状态。 盒中有一座雷罚樊笼。 匠作动弹不得。 这对于好动的小家伙而言,简直是关小黑屋般的酷刑。 耳边隐隐听到一些剑颤哀鸣。 欧阳戎抿了下嘴。 这场双峰尖大战,出了一口心结郁气。 但有失有得。 匠作被“雷罚樊笼”困住,暂时无法动用。 执剑人失了鼎剑,如断左膀右臂。 小木鱼的功德,较大战前的六七千余而言,也有倒退。 还有蝶恋花主人身份展露、东林大佛被毁……双峰尖大战的余波不小,后续需要他精细收尾。 此为失。 但得也不少。 两口赝鼎剑,文皇帝和寒士的全部落入他手中。 可以暂时代替匠作给他傍身。 另外,还得到了清河崔氏老祖崔浩的传道,掌握了疑似失传的顶级儒术“魁星符”。 还有涉及鼎剑的传说炼气术“桃源剑阵”,可以尝试给匠作设立此阵,脱去雷罚的樊笼。 外加一条暂时不知何用的浮空白鲟。 欧阳戎凝望桌上诸物,出神呢喃: “这么看,好像是赚了,不过这么一来,功德紫雾又要开始紧缺了……” 他手掌抚摸似是狐首的青铜面具。 “崔前辈走的太快,话全说到一半,最重要的是,狐面方术士道脉的炼气术还没传授,据他所言,这狐面方术士道脉十分特殊妖异,只要能够收集对应道脉炼气士的假身,丹田就能模仿对应道脉的灵气,催动该道脉的炼气术。 “等于说,若是蜃兽假面里能有道士的假身,就能省去功德紫雾,直接使用降神赦令了,这魁星符也是,是读书人道脉的儒术,眼下用它,只能让功德紫雾顶上。 “倒是这两口赝鼎剑,对各个道脉炼气士的灵气来者不拒,我执剑人道脉的灵气,倒是能使用催动,不过所耗不小,七品丹田若是耗尽,还是要用到功德紫雾顶替。” 欧阳戎稍微有些头疼,嘟囔: “怎么感觉这四千多功德,有些不够,稍微大手大脚下,就没了,更别提还得常常预留三千功德给降神赦令作压轴术,下次重新唤醒崔前辈,也好消耗……” 他揉搓了下脸庞。 盯着桌上诸物,安静许久,某一霎那,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欧阳戎转身立即去取符纸。 准备完毕,他埋头画了一道魁星符。 功德塔内,小木鱼上的功德,消失一百。 与此同时,一缕紫芒闪过魁星符,符纸“嗖”一声,射入桌上静躺着的青铜卷轴中。 卷轴无声之间,缓缓摊开。 画纸上面浮现有些许“皱褶”。 欧阳戎学着那日的崔浩,尝试着将夜明珠、青铜面具、黄金面具等物,一一放入其中。 只见,纸面如同水面,诸物逐一沉入其中,每容一物,一次涟漪。 并且,他还看见,画中桃花源内,有与诸物对应的水墨图形出现。 欧阳戎面露喜色。 真能行。 他又研究了下,消耗部分功德,最后得出规律,这画中空间,大概有此前妙思住的衣柜那么大。 除了活物以外,任何东西都能存放。 倒是比剑匣藏物方便。 刚好能让剑匣腾位。 这空间图画之术,也不知是不是那个吴道子的绝学手笔,被崔浩抢来。 反正现在是他的了。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似是有一伙人院门外碰面说话。 欧阳戎耳朵动了下,藏起诸物,披衣出门。 只见院门口,一伙丫鬟端着空盘离开,留下一道绝美小娘的倩影。 倩影独步入院。 欧阳戎意外道:“容真?” 容真素面朝天,乌发湿漉,未戴发簪,小脸犹带沐浴后的淡淡粉红。 宛若清水出芙蓉。 她一身淡雅雪白的睡裙,带着一抹属于皂角的干净清香,经过欧阳戎身边。 臂弯挎着一只小包袱,右手平端一碗冒雾气的汤。 毫不见外的走进了他的屋子,来到书桌边伫立,环视左右。 欧阳戎刚要发问,她头不回的说: “刚送来的,她们说,是你傍晚入院前叮嘱她们熬的。” 顿了顿,她背影低头,语气轻轻的问: “为本宫的吗。” “嗯。” 她声音更低了: “有心了。” 容真转过身,看着他的眼睛。 桌前气氛有些淡淡暧昧。 反而是欧阳戎,最先不好意思,避开目光: “你暖暖身子,明早可能还要赶路。” 她凝视了会儿欧阳戎,昂起下巴示意; “帮本宫擦拭下。” 欧阳戎转正目光,看见她挽至右侧肩头的乌黑长发湿漉漉的。 他取一条干毛巾,行至少女背后,垂目擦拭。 容真微微低头,捧起瓷碗,小口小口的抿着新鲜鱼汤,长翘的睫毛不时的颤动。 不知是被刚出锅的乳白鱼汤烫的,还是被他偶尔触碰脖颈肌肤的指肚电的。 欧阳戎擦拭的十分细致。 某刻,指尖碰到了少女红彤彤的软耳朵。 容真突然抓住他手腕,手掌微颤的把粉唇喝了半碗的鱼汤,放在他手中。 小娘一向待人清冷的嗓音也与汤碗一样微颤: “夜凉,你饮半碗。” 欧阳戎接碗仰头,一饮而尽,暖流入胃。 仰饮之际,却听到她说: “你的簪子本宫喜欢。” 欧阳戎鬼使神差的问:“哪根簪子?” 容真已从袖中取出那根鸳鸯翡翠簪子,闻言一顿,小脸疑惑: “还能哪根,你不就送了一根簪子吗……” 说到这里,睡裙少女突然卡壳,目光下移,脸蛋渐渐滚烫,浮现一抹醉人的晕红。 欧阳戎一脸严肃的摇头:“有点走神,言语胡乱,你莫当真。” 容真咬唇,深深埋头,整理了好一会儿表情,才抬起小脸,示意了下手中簪子,语气古板严肃: “里面的道纹,是你手笔?你要送本宫?” 欧阳戎也没多想: “嗯嗯。” 容真眸子漆如黑夜,直直的凝视着他: “你可知它有多珍贵?本监初代掌灯人的遗物,只此一份,差点失传……你说送人就送人,送人后都不提醒一声。” “哦,对你有用就好,你拿去用吧。” 听见他并不做作的随意语气,容真深呼吸了一口气,葱指指了指桌上带来的小包袱。 “你礼赠本宫,本宫也要回赠你礼物。” 欧阳戎瞧了眼,直接问:“里面何物?” 容真眼神别开,脸色有些冷冰冰的,语气也和冰块一样冷硬,欧阳戎一时间搞不懂到底是不是生气了。 “不就是你喜欢的吗,送你了,别再烦本宫了,哼。” 不等欧阳戎开口,院子里传来一道脚步声。 “欧阳刺史。” 是秦缨的嗓门。 容真连忙四望,“嗖”一声,躲进里屋床榻的帷帐内。 欧阳戎正目,出门接人。 门刚打开,秦缨大步进屋,没察觉异常,她第一句话就让欧阳戎眼皮一跳: “刁县令那边有消息了!那伙白虎卫的去向,和王爷他们方向相同,双方一个是凌晨三更走的,一个是次日日出时经过龙城的。 “另外,有人看到,这伙白虎卫的领头人,是一男一女,瞧着和你提供的画像相似,应该就是你提过的千牛卫李从善和彩裳女官妙真。” 欧阳戎眉宇凝起。 此刻他突然有些庆幸起来……王爷、小师妹多等了一日后没有继续等待他,或是离裹儿的要求的,或是小师妹果断做主的,否则真要和这伙意图莫名的白虎卫碰上了! 第811章 撞破私会 第1章 撞破私会 “王爷他们最后的踪迹,是从龙城县边境的雁鸣驿传来的,他们是早上抵达的雁鸣驿,歇脚补充了下水和干粮,一行人用的是苏府化名,驿站长有看见谢姑娘短暂露面,持文牒过关……对了,这是地图。” 秦缨手掌刚要伸入怀中,欧阳戎突然道: “不用看了,雁鸣驿距离饶州很近,饶州在东南,看来是要走南下扬州,再从扬州大运河坐船北上入京的路子。 “若是选择直接北上的路线,那就应该是向北走,经龙城县最北边的云阳驿,入黄州,过两淮,北上洛阳……” 欧阳戎冷静分析。 秦缨愣了愣,掏地图的动作顿住。 她看了看如数家珍的年轻刺史,忍不住赞叹: “忘了你任职过龙城县令,没想到还能记得这么清楚。” 欧阳戎没有接话,接着开口: “疑似李从善、妙真带队的那伙白虎卫,走的是城南官道,正是往南去雁鸣驿的,他们早上经过了城南官道,到达雁鸣驿应该是正午时分,与王爷他们相差半日时间。” 秦缨若有所思道: “欧阳良翰,你的意思是,他们这伙白虎卫,大逆不道,图谋不轨,是在追杀王爷一行人?” 秦缨忍不住道:“谁给他们的胆子?” 欧阳戎沉吟片刻: “李从善、妙真可能还不知道浔阳石窟发生的事情,一早就被卫氏布置好了,他们是提前离开浔阳的,和王爷、小师妹一样,水贼袭府,确认失败后,一路尾随,欲要补刀。” 秦缨想了想: “有没有可能,他们并无恶意,只是遵守王府护卫之责,找寻王爷,继续护送,欲要效忠?” 欧阳戎笑了: “当初水贼袭击王府的时候,他们不在,后面让他们从浔阳石窟折返,回援王府,他们还是迟到,现在王爷北上,他们倒是开始幡然醒悟,穷追不舍起来,不过说起来,他们好像还晚了半日,真有他们的。” 秦缨渐渐止住话语,似是也觉得刚刚言语有些不切实际。 欧阳戎想起什么,先是瞧了眼黑漆漆的里屋床榻方向,旋即回正目光,继续朝秦缨道: “你说,哪个做下属的会这么没眼力见?上司跑路,你带兵去追,三百甲士,弓马齐全,说是去护送效忠的,有人会信吗?哪个上司看到了不被吓跑,跑的更快。 “真要效忠,那就点一支轻骑,简装出行,快捷隐蔽,现在这样,领三百甲士,全副武装,怎么回事?深怕兵力清剿不完上司随行的心腹护卫?大概就是了。 “秦小娘子,请记住,当你看一个人不顺眼的时候,他肯定也看你不顺眼,当你觉得一个人行动不对劲的时候,他肯定是有一份你所不知的原因,不要为其解释。” 秦缨哑然,重重点头: “所言极是,受教了,像阿翁常说的,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欧阳戎闻言,看了眼秦缨表情。 其实有一句话他一直没说。 你们前线中军大营的玄武营,在双峰尖大战之后,才恰好赶到,刚好迟上一步半步的,这与李从善、妙真等人的举措有何区别? 欧阳戎是在婶娘生辰礼前就派人送信去中军大营的,请求老将军秦竞溱的援兵。 迟至现在才来,虽然路远说得过去,但巧就是巧,欧阳戎无需为他们脑补解释,只看这份结果。 结果表明,老将军秦竞溱就是卡位卡的好。 欧阳戎都忍不住点个赞。 双峰尖大战不管是谁赢,这份玄武营的这份“迟到”都是没错的。 卫武和背后的魏王府势力赢了,或者是欧阳戎与浔阳王府赢了,后面的结果都很容易理解。 若是不幸的是天南江湖反贼赢了,那也没办法,玄武营只需要观望下是否是天南江湖反贼一方惨胜,看能不能补刀。 如若相反,天南江湖反贼们摧枯拉朽的大胜,玄武营也没必要去送了,试问,此前容真、易千秋在双峰尖布防的数千甲士都没有赢,指望中军大营的这一支玄武营去扭转胜负? 若是最极端的情况,两败俱伤,全都受挫,这一支玄武营还能起到胜负手的作用,能收割全场,帮谁谁赢,那便是白白摘取一份大功。 来的早,不如来的巧。 太早抵达,反而容易站错队,卷进纷争。 最顶级的猎手,都是先游荡在场外,观察一下的。 欧阳戎洞若观火,但心底却没啥愤怒意气的。 秦老将军欣赏他归欣赏他,但他是秦竞溱,是门神胡国公之子,是南衙十六卫之一的左武卫大将军,是在大周军伍屹立三十年不倒的老帅。 还是能在十几年离卫之争中“置身事外”的大周名将,站位能力可想而知。 岂是一份欣赏,就去和欧阳戎掏心掏肺、明牌跟队了的。 况且当初已经给欧阳戎极力抛过橄榄枝了,还在欧阳戎被贬江州司马那会儿,雪中送炭,青睐力挺。 以武止戈平息西南叛乱和重振秦氏胡国公府门楣,才是这位老帅心底的首务与次务。 浔阳城这次的暗流涌动,他可能一开始就是隔岸观火的。 浔阳城被天南江湖反贼攻破的最坏打算,估计在前线中军大营的核心幕僚圈子里已经有数份备案了。 这一点,从秦缨刚见面喊出容真“郡主”身份,就能看出。 秦家处于关陇顶级勋贵的圈子,早就知晓容真这位圣人身边的红人女官身份。 当初秦缨和离大郎的“相亲”不告而终,秦竞溱第一时间把秦缨唤回中军大营,没再让其逗留浔阳城,何尝没有担心秦缨大嘴巴乱说惹祸的因素。 老将军应该也是早早看出了浔阳城这边围绕大佛会有一场必不可少的离卫之争的端倪。 但是,看秦缨昨夜见面时的雀跃模样,想必是不清楚其中这些弯弯绕绕的。 或许在秦缨看来,阿翁派出玄武营精锐支援浔阳城,还带她一起,就是来帮欧阳戎和浔阳王府的。 但是这次率队前来的,可不只有秦缨,还有从昨夜到现在一直很低调安静的秦彦卿。 欧阳戎还记得,这位秦兄昨夜见面时,有别于秦缨的兴奋开心,他看向欧阳戎的眼神有些复杂,其中敬佩与畏怕之色难掩。 跟在秦缨后面的秦彦卿,才是最清楚来龙去脉的,自然也清楚这次双峰尖大战的最终结果与意义。 若欧阳戎没猜错,有过“相亲”的秦家嫡系,不只有秦缨。 还有秦彦卿。 欧阳戎能在双峰尖大战前,给秦竞溱寄密信求援。 试问,狡猾如卫氏,会忽略了离得最近、能影响浔阳城局势的秦家? 魏王、梁王的信,估计早就摆在了秦老将军的桌案上。 相比浔阳王府的条件,卫氏给的条件只好不坏。 所以,林诚死后,卫氏郡主卫安惠被卫氏双王责令逗留浔阳,还有一份隐秘原因。 作为卫氏给出的诚意之一,准备将她配给一位秦氏子弟,只需秦竞溱点头,就能立马联姻。 而这位秦氏子弟,不出意外就是当下和秦缨一起率队牵来的秦彦卿了。 若是欧阳戎与浔阳王府输了。 卫武和背后魏王府阴谋得逞,同时又镇压了天南江湖反贼。 那么,和昨夜秦缨欢喜的走出来类似,率先迎接上去的就是秦彦卿了,未来的卫氏女婿。 赢家通吃,谁赢跟谁。 至于,若是卫氏获胜的结果,老将军秦竞溱心底有没有顺势保下“落魄欧阳良翰”让其归顺的一份想法,就不得而知了。 含情脉脉叙旧情的背后,都很残酷现实,但是简洁干脆,也很节省诸多事物运转的成本。 这也是欧阳戎放心让秦缨、秦彦卿等人知晓浔阳王私自北上、还喊他们过来帮忙的原因。 因为他是赢家。 秦彦卿等人并不清楚双峰尖大战的具体过程,但是他们知道,最后从双峰尖完好无损走出来,淡然自若的收拾浔阳残局的人是欧阳良翰。 已经无需多言了。 军人武夫是最尊重强者的。 赢家就是那个最大的强者。 一如当下的欧阳戎。 像是明明姓卫的容真为何默默跟随欧阳戎身后这件事,秦彦卿等人昨日看见后,并没多少诧异好奇。 他们只需知道欧阳良翰赢了就行。 甚至双峰尖那边,圣人的大佛崩坏后的一地狼藉,秦彦卿还有背后的秦竞溱,也都不关心。 如何交代,赢家来定。 接下来浔阳城局势的收尾,也是欧阳良翰来定夺,他们只负责配合,玄武营唯他马首是瞻。 这也是最不会出错的走位。 欧阳戎垂目安静之际,秦缨忍不住纠正道: “欧阳良翰,你别喊我小娘子了,直接喊我秦缨就行,小娘子听的文绉绉的,不适应,在阿翁的军营,可没有这种叫法。” “好。” 看了看欧阳戎脸上的温和笑容,秦缨又开口: “形势确实有些不妙,李从善,妙真,外加三百甲士……前二人,一个是白虎卫将领,一位是彩裳女官,应该都是中品炼气士,而三百甲士,能够轻松围剿一位中品练气士,若是配合的好,炼气士也不跑路,收拾两位炼气士也不难……欧阳良翰,这次王爷北上,身边人手多吗?” 欧阳戎抿嘴,少顷,摇了摇头。 这次随行的炼气士就两位,小师妹和陆压,都是六品炼气修为。 原本离大郎那儿还有一份袁老天师降神的底牌的,不过在浔阳城时已经用掉了。 离裹儿手里的龙虎山雷符也差不多用完了。 算是底牌清空,只剩小师妹和陆压护卫了。 书桌前,二人来不及坐下,商量了一阵,秦缨忧心忡忡: “王爷手无缚鸡之力,身边护卫不够,一旦被三百甲士围剿,满刀子割肉,凶多吉少。” 欧阳戎忽然问:“船备好了吗?” 秦缨重重点头; “傍晚你吩咐刁县令提前准备,刚刚我问了下,大概要到早上,距离天明,还有两个时辰,咱们先准备就绪,船到渡口,立马乘船,对了,咱们去哪?南下饶州吗?” 欧阳戎点头,有些严肃: “他们隐蔽起见,走的是陆路,咱们就直接走水路,争取抢在他们之前,到饶州堵住他们,饶州来不及,那就再往远地方走,已经知道他们南下方向,追上只是时间问题。” “好!我去通知秦彦卿。” 秦缨振奋答应,这时,余光看见桌上一只小包袱。 “咦,这是何物?” 就要伸手去取,里屋床榻那边突然传来些“咯吱”声。 “谁?” 秦缨下意识四顾。 欧阳戎反应过来,立即伸手把容真带的小包袱拿起。 “没什么,应该是外面那条鱼。” 他提着小包袱,转身打开窗户,一条白鲟慢悠悠飘了进来。 秦缨好奇问道: “忘了问你,这是何物,如此玄奇。” 欧阳戎摇头。 趁着秦缨眼神好奇的打量白鲟,欧阳戎在桌后的视野盲区内,打开了小包袱一角,往里摸了摸。 是有些轻薄丝滑的布料。 欧阳戎一怔,忍不住低头,仔细瞧了眼。 一抹紫色。 洗的有些发白,格外的眼熟。 欧阳戎脸色微变,赶忙捂住小包袱,瞥了眼,发现秦缨正好看来。 “欧阳良翰,你怎么了,怎么看着有点紧张,对了,刚刚那玩意儿呢?” 欧阳戎点头:“一些衣物,可能是刁县令备的,一进屋就有了。” 秦缨又指了指桌上的半碗鱼汤: “这是谁熬的,也是刁县令吗?” 欧阳戎瞥了眼容真喝了半碗的鱼汤,伸手端起来,自若的抿了口: “嗯。” 秦缨撇嘴: “他倒是会拍马屁,不过做事还算妥当,你们当上司的应该很喜欢这种下属吧。” 欧阳戎点头:“看情况,别拍到马腿就行。” 二人说话之际,白鲟在屋内乱晃。 昏暗环境中,白鲟身上散发淡淡的银白光芒。 像一只灯笼一样。 此刻,白鲟进入里屋,似是要钻进帷帐重重的床榻,就在欧阳戎变脸阻拦之前,它又绕过了帷帐,只是经过床榻。 欧阳戎下意识松口气,然而身边,却突然响起一声呵斥: “床上何人偷听?” 秦缨柳眉倒竖,盯着床榻。 欧阳戎一愣,定睛看去,发现床榻的帷帐有些透光。 此刻,在绕床白鲟的光芒映射下,赫然倒映出床榻里面一道娇小婀娜的小娘子倩影! 秦缨脸色先是惊疑警惕,目光在床榻和小娘娇小影子上徘徊了会儿,像是反应过来些什么,有些怪异起来。 她缓缓转头,瞪眼看着欧阳戎。 床榻上,小娘子影子也静止不动。 欧阳戎感受到屋内空气有些寂静和……尴尬。 …… ———————— (ps:来辣!阅文在新加坡有个年会,小戎受邀,要过去待几天,作息要重调。 这两天的更新,应该都在白天,晚上十二点无了,大伙早点休息呀~) 第812章 是谁把小娘塞我床上的?(求月票!) 第2章 是谁把小娘塞我床上的?(求月票!) 经历过那场天雷后,白鲟宛若蜕化,皮肉重新生长,遮住了里面的血青铜身躯。 新生的雪白鳞片在黑夜中散发淡淡的莹白光芒。 莹白光芒在漆黑里屋内却格外明显,如暗室孤灯,将床榻帷帐后面的小娘身影,直接倒映在榻内墙壁上。 或许是误认为自家男主人的目光是一种鼓励,白鲟干脆摆尾回转身,有些欢腾的在床榻前方的半空中,转着圈圈,停留不走了从外屋书桌这边的视角,能很明显的看到床榻上的屈膝小娘,身上穿着一件较为单薄的睡裙。 娇娇小小,缩在墙角。 夜半三更,孤男寡女,床上有这种画面,用脚拇指想想都知道是何意思。 秦缨一会儿看看床榻上的小娘剪影,一会儿看看旁边欧阳戎的脸色,眉头紧皱,语带异色: 「欧阳良翰,你这是——..金屋藏娇?」 欧阳戎保持偏着脑袋姿势,微微张嘴看着那条情绪开心的白,像是没听到秦缨说话。 秦缨看向他的眼神有些复杂难言。 惟帐后方,容真脸蛋滚烫,感到无比的羞耻。 此刻,她否目圆瞪,几近杀人般的眼神瞪着外面那条傻乎乎晃悠的笨鱼。 和欧阳戎一样,恨不得今晚烧烤了它。 容真何曾受过如此羞耻的场面。 哪怕是那日在浔阳石窟被易千秋喊「小两口子」捅了窗户纸,她也迅速调整,恢复红怒脸色。 然而眼下,高冷清傲如她,却是被一条傻鱼和秦缨堵在了男子床榻上。 还能怎么解释她三更半夜跑到男子房间?上了男子床榻?总不能说是迷路了吧或者说,是她一觉醒来就发现到了这儿,然后再甩欧阳良翰一巴掌,痛斥他是伪君子小淫贼? 这回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容真仔细一想,发现,刚刚秦缨赶来,就算发现她在欧阳良翰屋里,似乎也不是什么丑事,顶多解释两句,尴尬了点。 毕竟秦缨不也三更半夜来了欧阳良翰房间吗?都是未婚嫁的小娘,凭什么她不行? 只是容真当时下意识的想保持端庄高洁的女官大人形象,另外还有一个她心底并不承认的想法,那就是听听秦缨大半夜过来找欧阳良翰何事,这起始于某种深埋心底、同为女子的淡淡敌意。 刚刚躲在里屋床榻后面,听到秦缨纠正欧阳良翰的称呼、让其喊她名字即可时,容真板起的脸蛋上就露出过冷笑不管如何,她本来只是想在屋内找个地方暂时躲一躲。 床榻不床榻的无所谓,只是下意识的往里面藏,或许有一丝想要探索下男子睡觉地方的潜意识,于是挑了这地,但是绝对不算主观,只是只是顺带。 然而眼下,被一女一鱼堵在这里,万籁俱寂之际,容真才陡然意识到了此事的严重性。 从小到大接受的礼仪教规,让她无比的清楚,这是这个时代主流认为的淫荡。 床榻上,容真浑身滚烫,僵硬失声,近乎社死。 雪上加霜的是,她透过帷帐,看见书桌边的秦缨身影像是等待了会儿欧阳戎,见他迟迟不言,她快步靠近,主动往床榻这边走来,边走边道: 「偷听许久,为何不出声———」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咚」的一声。 秦缨停步,好奇回头,看见欧阳戎突然把一只小包袱甩在桌上,然后「啪」的一声,拍了下桌子,桌上的鱼汤碗都跟着颤动了下。 他脸色不满,朗声呵斥: 「这个刁县令,越来越不像话了,什么都往本官屋里塞,先是鱼汤,又是重礼,现在倒好,还藏了————.真是成何体统!」 秦缨:—· 容真: 屋内空气寂静了会儿。 秦缨望了望欧阳戎有些生气的脸色,又回头,看了看床榻那边的小娘剪影。 容真无法形容此时此刻心情,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鬼使神差的伸手,拿起枕头边的一把木琵琶,好像是老乐师当时送欧阳戎的-她把琵琶抱在怀中,情非得已的微微埋头。 这一幕,透过帷帐,落在秦缨眼中,有一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苦命小娘味道,配合娇小可人的抱膝体型,真是我见犹怜。 秦缨挪开些眼睛,问道: 「所以——欧阳良翰,你也不认识?」 欧阳戎不答,只有叹息。 不知何时,他下方的手掌已经盲打般的画好了一道魁星符,往窗外一丢。 徘徊在里屋床榻边的白鲟,像是猫见到了鱼,调转枪头,屁颠屁颠的经过欧阳戎身边,游出窗户,寻符去了。 莹白光芒消失,自然也看不到里屋床榻上的「可怜献身小娘」的剪影。 「咱们先出去吧,正好,去县衙看下刁县令准备怎么样了。」 欧阳戎一脸认真,建议道。 秦缨犹豫了下,从里屋床榻那边收回目光,点了点头。 「嗯,走吧。」 里屋床榻上,屏气凝神的容真,陡然松了口气。 欧阳戎熄灯出门。 不过走到院子里的秦缨,回头看见,儒衫青年出门前,自顾自的脱下一件儒衫外套,放在里屋帷帐外的桌子上,才转身继续离去。 秦缨抿嘴,隐隐有些动容。 屋内灯火熄灭,二人相续离去。 床榻上,容真侧耳倾听,听到二人走远的声音,还有一些只言片语传来: 「欧阳良翰,你待人真是体贴,众所周知你不近女色,手下却如此胡闹,你还宽宏大量,对待人家小娘,也是有心了,怕伤到人家自尊—我倒是觉得,床上那小娘得知是你,或许也是自愿来的吧,对你少不了倾慕,要不你回去和她说一声,别伤了人家芳心,也好语劝她别妄想了—」 秦缨建议。 欧阳戎背手不语,只是走路— 屋内,容真小脸惬了下,猛的掀开帷帘,丢下琵琶,赤脚奔了出去。 跑到门口,欧阳戎和秦缨已经走远。 院中空荡荡的。 只剩下门边一位青丝凌乱的寒脸小娘。 次日清晨,露珠尚挂枝头。 彭郎渡。 一艘即将南下饶州的官船,暂时停靠。 众人分为两只船队。 欧阳戎、容真、秦缨率五十甲士轻装上阵。 秦彦卿带领剩下甲士跟在后面,人数较多,速度稍慢。 秦缨、秦彦卿正在指挥部下登船。 一位仙姿佚貌的宫装少女经过二人身边。 「女官大人——”」 秦缨话语顿住,发现容真女史的脸色有些不太好,冷冰冰的从她身旁路过, 没有接话。 欧阳戎正在申板上查看水道地图。 容真走到他旁边。 并肩而立。 女史大人拢袖,直视前方,没有说话。 欧阳戎没有转头,低头浏览地图。 容真最先有动静。 缓缓转头,眼睛望向他。 空气安静起来。 幸好后方传来脚步声,打破了氛围。 是秦缨和刁县令的脚步声。 刁县令应该是刚到,匆匆赶至,前来送人。 秦缨的声音有些不满: 「刁县令,欧阳刺史院子里的东西都是你准备的?」 「嗯嗯,没错。」 刁县令顶着黑眼圈,似是一夜未眠,忙不迭点头。 秦缨皱眉: 「你注意点,都什么节骨眼了,正抢时间呢,你还玩逢迎马屁那一套,耽误欧阳刺史一分一秒都是大过。」 刁县令愣了一愣,脑子转了过来,朝欧阳戎关心道: 「明府,熬好送去的鱼汤,您是不是吃坏肚子了?」 欧阳戎刚要开口,旁边传来一声抢答: 「汤熬的很好,本宫也尝了,你有心了。」 容真冷脸不知何时缓和了些,欧阳戎、秦缨看见,她俏脸淡然,昂首问道: 「对了,你叫何名来着,再报一遍,不好意思,本宫有些记不清。」 刁县令喜上眉头,疲倦顿扫。 「没事没事,女史大人贵人多忘事,本官姓刁名—— 刁县令连忙报上了名号,容真轻轻颌首,像是记住了。 秦缨微微皱眉,欲言: 「不只是汤,女史大人你有所不知—— 「好了。」 欧阳戎摆了摆手,恰好打断秦缨开口,朝冷哼侧目的容真和目不斜视的刁县令道: 「到点了,船要开了,耽误不得。」 他拍了下刁县令肩膀,留下八字之言: 「汝已尽心,再接再厉。」 刁县令松了口气,旋即喜上眉头,下船而去。 伴随看江浪拍打,官船缓缓开动。 刁县令带着县尉县丞等属下,在岸上用力挥手告别。 秦缨表情有些忍不住了,扶剑上前,朝岸上的刁县令高呼: 「你藏在榻上的那位小娘,若是良家,就好生安抚,若是因你画饼而有了心思,也让她彻底死心,别让她在外面胡乱多言,坏了欧阳刺史清誉,我可作证, 无事发生!」 话语回荡岸边。 刁县令了,下意识的左右四望: 「小娘,什么小娘——」 周围县尉、县丞等心腹属下见状,纷纷摇头: 「禀告县令,我等绝没安排,众人皆知刺史大人是正人君子,怎会乱拍这种马屁,胡乱安排,这不是找不自在吗。」 刁县令低头想了想,忽然脸色变了下。 县丞小心翼翼关心问:「县令大人,您怎么了— 刁县令突然拍胸,大声说: 「没错,就是本官安排的,是、是一个送鱼汤的小娘,对,就是这样,本官忙糊涂了,差点忘了这事,唉呀,本官真是蠢笨,还没你们机灵,怎能拿这个考验刺史大人,其实也不算刻意,就是送个鱼汤,估计是小娘自己不懂事,但你们看,这不就失败了吗,刺史大人坐怀不乱,真乃我辈楷模!」 众人没察觉不对劲,纷纷称是。 刁县令终于圆了回来,暗中松了口气。 然后偷偷瞄了眼远处渐渐消失的官船,还有上面隐约可见的宫装少女冷傲身影。 心底只有四字回荡: 我滴乖乖。 刺史大人确实是我辈楷模! 刁县令脸色无比崇敬。 与此同时,甲板上。 气氛有些尴尬。 丢下一言的秦缨,隐隐察觉到一点,回头看去,发现容真身影已经不见。 「欧阳刺史,女史大人呢?」 欧阳戎转身,也往船舱走去: 「可能心情不好吧。」 不等秦缨迷糊多问,他已经离开。 欧阳戎走进一间宽阔私密的船舱,紧掩上门,走到行李架边。 架子上,摆有一个成年男子胳膊长的布包,里面似是装着一根卷轴。 这就是欧阳戎的全部行李了。 东西全装进了桃花源图中。 相比沉甸甸的剑匣,往后只带一根青铜卷轴,倒是轻松快捷。 「她是不是喜欢你?在给本宫上眼药?」 容真的声音突然传来。 欧阳戎没有回头。 像是早就知道女史大人在屋内了,只是从刚刚进门起,都没有去看,默默的走来检查桃花源图。 「瞎说什么呢。」 欧阳戎摇摇头,径直走去。。 容真正站在床榻边等待,有些气鼓鼓的问: 「你为何不说是我,大大方方的要什么紧。」 欧阳戎赞同点头:「我倒是想,可昨夜是你先躲起来的,我都来不及拦,怎么觉得,是你最慌。」 容真微微垂头,安静了会儿。 她先是抬头瞪了眼欧阳戎,「你想得美,这样本宫不就便宜你了。」 顿了顿,语气有些犹豫道: 「唔,本宫和绣娘不同,必须有名分,不能那样稀里糊涂,本宫要堂堂正正的站你身边,谁也不能指指点点的那种,其实那个秦家女有些话的意思没错,本宫绝不是她嘴中的那种小娘,世人都不耻的浪荡小娘,绝不是。」 宫装少女昂着精致下巴,忍不住又强调了遍。 欧阳戎抿嘴点头,这时想起什么,取出一只小包袱,朝她示意: 「这是怎么回事,当真送我——」 容真突然开口打断,聊起了正事: 「你和秦缨商量的事,昨夜本宫听到了,你的担忧不无道理,据本宫所知, 李从善其实不怎么听易千秋的,他掌握的炼气术很奇特,能够追踪敌人,是最有效的斥候天赋,这可能是和丘神机有些师承联系——-总而言之,这批白虎卫,确实可能置王府于死地。」 欧阳戎眯了下眼。 容真别过脸去,轻声说: 「本宫陪你一起去,找到李从善、妙真他们,本宫来出面!本宫在,看他们敢不敢肆意的杀人灭口。 欧阳戎微证,多看了眼面前这位胳膊肘拼命往外拐的卫氏贵女。 第813章 佳人交心 第3章 佳人交心 欧阳戎记得,李从善好像确实是边军的精锐斥候出身。 有一套特殊的术业专攻的炼气术来着。 可以根据蛛丝马迹来追踪敌人。 他追问道: 「你是说,在白虎卫禁军中,李从善并不是易千秋提拔的心腹?」 「没错,严格些说,易千秋是受圣人青睐,空降到白虎卫的,此前,边军中有名的兵家大宗师丘神机,就是从白虎卫中一路高升的,后面离开了白虎卫,好像与卫继嗣他们走的近,成了魏王府某位公子的老师,同时也是卫氏数一数二的重要门客再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也就是龙城那些旧事,想必你最清楚。」 容真口齿清晰,一一道来,说到此处,眼神有些异样的看了看欧阳戎摆在桌上的布包卷轴。 欧阳戎若有所思: 「丘神机在白虎卫中待了多年,后面被卫继嗣拉拢,这么说,白虎卫可以算是卫氏的势力范围了,若我是卫继嗣,我也会精心经营。」 容真颌首: 「确实如此,上次卫武来浔阳城,能够设下那种天罗地网的局,除了本宫没有理踩、卫继嗣趁机拉拢了宋副监正和易指挥使让她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的缘故外,也有白虎卫中不少将领与卫氏关系密切这一层因素在。」 欧阳戎缓缓点头,轻叹。 「这么看,当初请求你援兵,洛阳那边专门派白虎卫前来,魏王府早有布局了,真是亡浔阳王府之心不死,哪怕大敌当前。」 容真微微垂目,有些走神。 提到往事,欧阳戎发现她的情绪隐隐有些失落,便不再谈了,岔开话题「李从善年纪轻轻,就从边军斥候升了上来,速度比韦密都快,这还是有城南韦氏的高门背景在,李从善除了战功卓越、年轻有为外,背后没人,必不可能,那套追踪猎物的斥候望气术可能就是丘神机传授的。」 容真颌首: 「卫继嗣对白虎卫的掌控程度,本宫不太清楚,以前也不感兴趣,但是依本宫看,能与妙真一起,在一开始就被调为浔阳王府的护卫队,明显有些不对劲。 「欧阳良翰,当初你一直怀疑李从善,反对此番人事安排,确实是有道理的——-本宫还记得,那日援兵初至,清晨议事,留李从善和三百白虎卫在王府护卫,是得过易千秋、段全武、宋嬷嬷支持的,这么看,更加明显了。」 容真冷笑一声,旋即,微微眉,朝陷入沉思的欧阳戎开口: 「可惜易千秋不在,现在也来不及了,否则直接问她了,省去这些推敲。」 「嗯。」 船舱随着江浪颠簸,欧阳戎却身如松树,扎根原地,纹丝未摆,甚至还面露思索,背手往前走了几步。 他突然回头: 「容真,你这些内幕给的很及时,至少现在能排除一件事,那便是这伙白虎卫能一直跟到龙城,大概率不是王爷身边有内奸,而是李从善那古怪本事,这么看,情况还不算太凶险。」 容真板脸摇头: 「还是不容小。这个李从善,之前一直装小白兔呢,本宫都差点被他骗过,这种人就像一条蛇,一旦露出猿牙,绝对是他认为把握很大的时候。 「他那套特殊炼气术,肯定已经牢牢锚定在了离闲、谢令姜他们身上,所以才能一路穷追不舍,而且还有一件凶险之事,不知你有没有考虑到。」 欧阳戎沉吟: 「我知道。你说的是,王爷、小师妹那边,可能还不知道李从善这一行人在后面追,领先半日的路程,并不安全,特别是李从善能锁定目标的情况下。」 「没错。」 容真还准备再提醒几句,但是见到欧阳戎抿嘴神情,话语顿住,没再多言。 「你有考虑就好。」 容真再度开口: 「还有一件事,不知道你忽略了没有,本宫一直忘记问了。」 「何事?」 「浔阳城的残局,你准备怎么收尾?现在大佛毁了,咱们这边的人也损耗殆尽,你又让离闲这么回京—-你准备怎么向洛阳交代,总不会真的去找绣娘,撒手不管吧。 「还是说,直接向圣人表明执剑人身份,来换取筹码?可是看你那日押送我们回城的举措,也不太像—你到底如何收拾这局面?」 欧阳戎忽然道: 「你最想问的,其实是怎么处理咱们的事情吧,容真,你是也要我给你一个交代?」 容真下意识的移开眼晴,然而下一要那,她又回正眼晴,点头: 「没错,大佛毁了,文皇帝的剑阵也没了,朝廷派来的人手几乎全死了,本宫是第一责任人,哪怕圣人宠本宫,也不会如此包容的。」 她吸了吸鼻子,还是那副冰冷冷脸色,不过微微昂起了些下巴,直接问他: 「可本宫不怕顶罪,不怕受罚,甚至不怕死刑,但良翰,你得告诉本宫你的想法,你若想继续藏住身份,藏住鼎剑,你可直说,本宫和易千秋配合你就是, 这份罪责,我们来顶,本就是一人做事一人当,若没你,我们早死雪中烛手里了。 「但是有一点,本宫必须提醒你,浔阳王一家就这么跑回京城,也不是个事,哪怕他们与浔阳事件无关,甚至是「被天南水贼袭击’的受害者,但是圣人正在震怒的气头上,他们估计也难有好果子吃。 「你要做好准备,这次浔阳城的锅太大了,事关文皇帝,你或许不知圣人有多重视这口鼎剑,卫继嗣他们现在肯定很急,八成会甩锅到浔阳王和你头上。 「本宫也了解圣人,圣人很可能会稍微偏心些,有些罪过不全往本宫这儿放,这不是自得之言,而是有可能发生的事情,本宫也无法左右,有些罪,不是本宫想背就能背的。」 欧阳戎沉默了会儿,转身走去开门: 「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眼下先处理追兵的事。」 舱门打开。 容真歪头,有些疑惑的看着欧阳戎的平静脸庞。 难道他还有更好的方法? 少顷,容真还是带着困惑出门,离开前,还深深看了眼欧阳戎。 她低声留下一句: 「本宫等你。」 船舱安静下来。 欧阳戎嘉立片刻,孤身走到桌边。 看了眼青铜卷轴。 他纤长手掌,从画中分别取出剑匣和一串十八籽。 他目光落在十八籽上。 这是文皇帝的唯一鼎剑,某种意义上,与四方佛像和颂德天枢等同只是威力集中了。 他文转头,去抚摸老伙计墨家剑匣。 虽然剑匣能放进桃花源画中。 但若是等匠作恢复了自由身,剑匣还是随身携带为好。 方便出匣布剑。 否则中间挡着一层画纸,耽误布剑时间。 欧阳戎眼下其实还担忧一件事。 经过浔阳石窟一战,他实力受损。 大战结束,本来应该好好修养,静心消化诸多战利品,研习桃源剑阵、魁星符儒术,让实力上一层台阶的。 但是为了浔阳王府安危,只能马不停蹄的南奔追人。 当下没了最熟悉的匠作,桃源剑阵还没布置,实力直接损失大半。 两口鼎剑的使用,灵气和紫雾或许不够支撑,那还不如使用降神。 若是降神的话.—.— 欧阳戎摸出崔浩留下的血字书信。 在油灯下浏览了会儿。 少顷,他默默收起血书。 崔浩留言所说的有可能的遗物,离江州过远,暂时难寻。 话说,崔浩到底是几品?听老杨头所言,五品似乎叫做稷下先生,而崔浩肯定不是五品,不然也不可能着雪中烛她们揍,雪中烛可是天下有数的剑修。 思量无果,欧阳戎又想起陶渊明。 倒是能再找小墨精借借欠条,可是陶渊明提过,不想再「复生」,若是强行召唤,不知是否应答。 可也没办法,万一真找不到人,危险之极,只能试试了。 少顷,欧阳戎从画卷中取出一把短刀。 是小师妹的裙刀。 他摩擦了数下。 小师妹不知此时此刻在干嘛。 欧阳戎有些担忧。 其实从他赶来龙城起,就一直试图用裙刀去提醒小师妹。 可惜裙刀只能单向传递,无法得到那边回应。 不过欧阳戎摩擦裙刀,能够提示小师妹,他的方位。 这样一来,只要离得近,不影响王爷赶路,小师妹肯定会找来。 若是离得太远,也能让小师妹知道他的方位。 其实欧阳戎从那一夜骑马离开浔阳,就时不时的摩擦裙刀,暗示小师妹。 提醒小师妹,自己的方位。 第三日傍晚。 欧阳戎乘船抵达饶州主城韶阳城从龙城县到韶阳城,众人在船上看见,中途几乎都是深山老林,所以他们走水路,明显是快些的,只是不知道能不能赶上小师妹他们领先的一日行程。 赶不上的话,若是能堵上那伙领先半日的白虎卫,也不算差,至少能给小师妹他们挡住危险,争取时间。 众人来到韶阳城,欧阳戎迅速前往此州官府,却没有找到浔阳王府一行人。 欧阳戎语气冷静: 「按道理,荒郊野岭走了许久,小师妹她们若是到了韶阳城,会留宿一夜, 补充粮食。 「所以现在只有两种可能,要不是还没赶到,要不就是我猜错了,他们没停留,直接过关走人。 「那就两手准备。」 欧阳戎和容真前去官府和饶州长官商量。 很快,调动官兵,前去驿站堵人,同时调查通关名单,保险起见。 就在这时,秦缨带着人手出去打探返回,却告知欧阳戎,饶州外面的官道上,一个时辰前,有一伙白虎卫的行军痕迹,他们直接无视了饶州。 欧阳戎顿时皱眉,估算了下,差不多是和他们同时抵达的饶州,不过欧阳戎等人是渡口上岸,而李从善等人是直接经过了饶州外的官道。 「他们是往哪走的?」 「这伙白虎卫继续南下了,经过饶州主城,走得很急。」 欧阳戎顿时陷入沉思。 他们这是得手了,还是在继续追杀? 少顷,欧阳戎暂时告退秦缨,转身回屋,取出一柄裙刀,摩擦了片刻。 提示了下小师妹自己的方位。 旋即,外面有人来报,欧阳戎立马出门,只见一位小吏汇报:化名苏府的一行人,在欧阳人等人来到饶州城前一个时辰,已经通关走人了,没有逗留饶州城,同样是继续南下,与那伙白虎卫追去的方向相同。 欧阳戎立马开口: 「计划有变,不知为何,两方的速度都比预料的快,咱们继续水路南下,这一次咱们走水路抢时间,时间差在一个时辰左右,那么下次再上岸,一定能堵在他们前面。」 容真却眉头微: 「怎么回事,浔阳王他们为何不在饶州歇脚?若是歇脚,咱们反而能一起汇合。」 欧阳戎突然道: 「或许是好事,他们可能察觉到了有追兵,所以没有停歇,继续赶路。」 「怎么察觉的?」 「不知,但是我相信小师妹的敏锐,肯定是有什么急事,她们才会走这么快,才会不做停留。」 容真与秦缨对视一眼,皆是点头。 「有道理。」 于是,一行人没再耽误时间,等秦彦卿的大部队,只是留下报信的甲士,继续上船,南下赶路。 约莫在第三天早上,走水路抵达了饶州最南边的小县汉阳。 欧阳戎立马联系了当地官府。 查明情况后,有些释然,这一次,终于没有苏府一家人的通关记录了,秦缨带人前去检查四周官道,也终于没有白虎卫经过的痕迹。 这表明两方人还在后面,没有抵达汉阳县。 容真冷静分析: 「两个选择,要不咱们坐地等待,要不就同样走官道,逆而北上,去沿路堵住他们。」 秦缨犹豫了下: 「秦彦卿的大部队还没到,估计还要几个时辰,保险起见,要不要在原地等一会儿。」 容真淡然反问: 「那咱们先走一步的意义何在,要等秦小娘子你等,本宫与欧阳良翰先行一步,就这么安排。」 秦缨竖起眉毛,脸色有些不满。 二女皆默契转头,看向一直保持安静的欧阳戎,让他决断。 就在这时,有小吏跑来,递上一道快马加鞭的消息:饶州到汉阳县中途有一座驿站突然着火,火光是诡异的幽绿色! 第814章 裹儿献计 第4章 裹儿献计 「贤侄女在看什么?」 一处山林中,一队人正在林中生火烧柴。 离闲接过韦眉递来的水囊,仰头饮了一口,有些好奇的问对面河畔站立的红裳俏女郎。 谢令姜站在水畔,偏头眺望,似是有些出神。 她身姿高挑,乌发及腰,火红衣裙飘飘,身后的天幕夜色渐近,晚霞灿烂, 有些绝美。 这一处山野人迹罕至,从离开龙城县起,谢令姜、离闲一行人已经走了两天一夜,风餐露宿。 离裹儿吩咐彩绶去马车那边取来一副包袱,从中翻出几枚带着药香的小锦囊,摆摆手,让彩绶分发了下去。 是提前准备,用来躲避野外的蚊虫的。 她听到离闲的话后,微微垂目,在腰间系着锦囊,轻声道: 「若是欧阳良翰在,也会建议咱们先走的,每多等一日,就多一分风险, 「虽然袁老天师给咱们算过,这条路线是有惊无险,但这也不是咱们松懈大意的理由,况且若是老天师算错了呢,人算不如天算。」 众人有些安静。 「我知道。」 谢令姜回过头,背对灿烂晚霞,皓白纤手扶剑,走回了火堆旁。 她俏脸逆着光,有些看不清楚神色。 只能听到嗓音清雅娴静: 「甄姨她们没有见到大师兄,走的也有些心神不宁,不知道甄姨她们到哪了,回南陇的路有些远,好在有十三娘她们陪同。」 离闲等人和甄淑媛等槐叶巷女眷们是在龙城分开的,一者继续潜行回京,一者暂时返回南陇老家。 不过两拨人此前在龙城县多等了一日欧阳戎,才依依不舍惜别。 「放心,你大师兄不是什么鲁莽之辈。」 离裹儿垂眸盯着跳动的火焰,唇角弯了下: 「况且,那个叫容真的女史,也不会伤他。」 谢令姜「嗯」了一声。 火堆边,离闲、离大郎等人对视了眼,都听出了她的心不在焉。 这个时代就是这样,路途很远,马车很慢,走远路风险很大,有时候一别, 可能就是多年,如同老乐师,离乡多年,再想着回去已经是头发花白了。 夫妻情人亦是如此,很多都是生离死别。 离闲一家这次离开居住多年的江州,返回远在北方的洛阳,也不知再回江州,会是什么时候。 或许是受到谢令姜影响,一股淡淡的前途未下的朦胧怅然之感,隐隐弥漫在离闲一家人之间。 不过火堆边,发呆的众人,表现不一。 离闲、离大郎都有些怀恋的望向江州方向。 韦眉端坐在顺伯搬来的绣凳上,默默北望神都。 离裹儿取出一本蓝封小书,凑着火光浏览,有些松弛轻盈。 旁边的彩绶,一边烤鱼,一边偷瞄了下书吗,书上似是写着洛阳风物,包子脸小侍女小脸好奇,不时的问自家小姐几句悄悄话。 虽然是苏府的家生丫鬟,忠诚可靠,但是与离裹儿一样,彩绶也未曾目睹洛阳风采,在老爷离闲爵位恢复前,她还一直以为这辈子都要待在龙城县了,彩绶的生父生母与顺伯同辈,是离闲夫妇的侍卫侍女,只是从未与她提过苏府往事。 旁边传来脚步。 是陆压,抱着些干柴返回。 谢令姜转头,看了眼他手里拿着的小罗盘: 「这是何物?怎么见你一直摆弄。」 离裹儿开口: 「是他们三清道士的联络手段,陆道长在联系他那位龙虎山张师兄,这罗盘有两枚,当初分开前,陆道长留了一枚给他那位张师兄。」 陆压点头,有些不好意思道: 「这一对罗盘是师父留下的,分为乾盘、坤盘,能互相感应,只有被咱们三清道派的人看懂,前日起,罗盘就开始传来动静,是张师兄在找我们。 「贫道下午请示过了王爷和小公主,二位都同意喊张师兄来,张师兄是龙虎山嫡系,还是很靠谱的。」 谢令姜抿了下嘴,没再说什么。 夜里。 谢令姜和陆压轮流守夜。 离闲一家人熟睡。 后半夜,谢令姜结束守夜,交给陆压。 不过陆压一直摆弄罗盘,不时转头看着夜色,一张面瘫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令姜没回马车,闭目靠在树边。 某刻,她突然睁开眼,像是从梦中惊醒。 「怎么了,谢道友?」 陆压放下罗盘,不解询问。 谢令姜环顾了下,发现离裹儿也在旁边。 离裹几儿似是夜起,正裹着毛毯披肩,在篝火边和陆压有一下没一下的闲聊。 离裹儿有些好奇的看过来。 发现谢令姜一张小脸蛋上犹带懵色,唇儿轻轻呢喃: 「大师兄在呼唤我,他找来了,咱们要不——」 就在这时,旁边的陆压脸色一喜: 「张师兄到了。」 话语刚落,不远处的黑暗中传来一些动静离裹儿、谢令姜转头看去,发现黑暗中正走来一为青年道土。 青年道土风尘仆仆,手里也拿着一只小罗盘。 「张师兄!」 陆压松了口气,不等他迎上去,张时修已经一脸严肃的走来,第一句话就让二女一惊: 「陆师弟,王爷在哪?后面那一批白虎卫,是护卫王爷的吗,怎么一直跟在后面?瞧着不对劲。」 三人條然一惊。 离裹儿立即去喊醒离闲等人。 不多时,营地清晨的宁静被打破。 离闲问道:「他们发现张道长没?」 「没有,瞧着有点不对劲的杀气,谨慎起见,贫道绕开了他们,他们人多, 没有贫道一人赶路快。」 众人陡然松了口气。 不过也不敢松懈。 又听陆压描述了下白虎卫领头二人模样,谢令姜深呼吸一口气: 「是李从善和妙真,他们果然不对劲,一直在追咱们。」 韦眉恨恨道:「那个贱人!」 离闲有些哀愁,回望身后: 「就这么想本王死吗,同是表亲,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离大郎脸部肌肉颤抖,前迈一步,声音铿锵:「越阻止越说明咱们关键,对他们卫氏夺取皇嗣之位威胁大,也越发印证檀郎的判断!」 谢令姜又问了下张时修,得知二者距离,她环视众人: 「相隔不到百里,别等早上了,咱们立马走人,此地不宜久留。」 陆压忽问: 「得先搞清楚他们是怎么追过来的?是怎么知道咱们路线的。」 气氛瞬间寂静。 从刚刚到现在,最安静的离裹儿开口了: 「两种可能,一种是气息等手段追踪,他们之中有高人可以循着蛛丝马迹找人。 「还有一种,是内鬼报信。」 此言一出,特别是后面一句,令场上气氛陡然降到冰点。 陆压扫视了下彩绶、顺佰等旧人仆人。 谢令姜侧目看向张时修。 沉闷的气氛被离大郎最先打破,他脸色出奇严肃,一语定调: 「不可能有内鬼,咱们不要乱了军心,现在该想想怎么跑,而不是内耗,若檀郎在,看到咱们这样,一定失望。」 离闲也勉强一笑,站出来缓和气氛: 「大郎说得对,大伙都是一起走来的,本王不疑。」 韦眉皱眉问:「那接下来,咱们该往哪走?」 离裹儿看了看周围火堆,清冷开口: 「照常赶路,走饶州路线,既然能追到这里,咱们贸然改变路线,反而容易让他们察觉到自身暴露,何不将计就计,假装不知道?也方便咱们默默腾挪出逃生空间。 「不过咱们得快些赶路了,等到了饶州主城韶阳,不能停下—.走吧,先收拾一下,立马出发,火堆如常扑灭,不要刻意为之,咱们该干嘛干嘛,行李也要全部带上,等路上再计议。」 「好!」 众人纷纷应诺。 韦眉带着顺伯、彩绶等人前去收拾东西,准备出行去了。 离裹儿突然回头,又问红裳女郎: 「谢姐姐,你之前说,欧阳良翰找来了?」 留在原地的谢令姜,红唇轻抿,少顷,轻轻摇头: 「现在这情况,不能等,咱们得立马赶路,没事,大师兄能摸裙刀,至少证明他那边无碍,是好事。」 谢令姜又朝轻轻颌首的离裹儿道: 「你说的第一种可能的话,若真有这种望气本事,那就是紫气高人了,咱们也跑不掉,或许是咱们身上有些东西的气息,被李从善、妙真他们锁定了,他们担任这么久王府护卫,对咱们应该十分熟悉,日常或许布下了记号。」 离裹儿瞧了瞧王府开出来的马车行李,还有众人身上的衣物,若有所思: 「陆道长、张道长、谢姐姐,请随我来一下。」 「停。」 上午,深山老林内的一处岔路口,一位白袍小将抬手握拳,嗓音沙哑。 白袍小将领头,旁边副手是一位冷漠脸的中年女官,后方还跟着约莫三百的白甲将士。 听到领头小将的声音,三百白虎卫瞬间勒马,停在原地,宛若一尊尊雕像, 吸引几只好奇心重的鸟儿落在几处肩头。 三百精甲,冷酷无声,纪律严明。 李从善翻身下马,蹲在地上,捻起泥土,低头嗅了嗅。 妙真骑在马上,垂目瞧了瞧李从善,冷漠问: 「哪边?」 后者拍怕手,指着右前方。 「右边这条。」 李从善翻身上马,与妙真一起,默契的带着三百白虎卫,继续赶路。 约莫半个时辰后,他们在一处河畔稍微停步,检查了一处篝火余烬。 这处篝火熄灭没多久,周围散落一些废弃物: 除了食物残渣外,还有两只装草药的小锦囊,和一本蓝封小书。 前者似是驱虫,后者似是某位博学小娘遗落的。 这类废弃杂物,李从善等人最近几次找到的废弃篝火边都有。 每回都零星散落着几样。 众人没有注意。 李从善捻起篝火边某个脚印处的泥土,放在鼻子前嗅了嗅,突然开口: 「半夜走的,依旧领先咱们百里,约莫半日路程。」 妙真敏锐质问: 「怎么感觉从经过饶州起,他们赶路速度快了许多,咱们和他们的距离都没多少缩减。 「他们也没停留饶州城,从最近的几处篝火灰烬看,他们停留歇息的不久, 半夜就走人,是不是发现咱们了?」 李从善不答,眼帘低垂: 「再追,丢弃辐重,轻装快行。」 李、妙二人带着三百白虎卫,开始急行军,走了大半天,某刻,白袍小将突然勒马,指着右侧路边的一条小道: 「那儿有气味。」 三百甲士顿时围了上去。 走近一看,却见到一片荒芜,哪有半点人影。 妙真皱眉说: 「人呢?这条河他们马车过不去,怎么会在这儿,难不成是分头走的?」 白袍小将走去蹲下,捻起地上一些灰尘,嗅了嗅,冷脸下令: 「原路返回,继续前路。」 一众甲士再度启程,约莫一个时辰后,走在正路的李从善,再度转头,做出手势。 众人又拐进了一条偏路,循着痕迹,来到一处山脚溪水边。 李从善蹲下,捡起溪水边一件衣裳,闻了闻。 他微微眯眼。 妙真有些不耐烦了: 「人呢?怎么一直绕路走?」 李从善不急不缓,回头说: 「南下的那条主路还有气味,但这边岔路口也有气味,他们有人停留过此处「他们分头走的?这人去哪了?」 「应该没少人,若按每次找到的废弃篝火边的食物推算。」 妙真冷了冷脸:「所以是说,他们发现咱们了?这是布置障眼法,拖咱们时间?」 李从善环视一圈,不置可否。 他突然转身,带领部众,走上正路,继续南下。 傍晚,三百白虎卫终于抢在天黑前,抵达一处久违的驿站。 地图上,这座驿站叫青崖驿,隶属汉阳县,距离汉阳县城不远。 浔阳王一家很大概率在此驿站歇脚整顿,甚至过夜。 可是不等李从善带人靠近,远远就看到有一道火光冲天而起。 大火不知烧了多久,外面围着一群驿工与旅人,焦急灭火,无济于事。 令人奇怪的是,大火还是幽绿色的,火势无比猛烈。 妙真斜眼看了看李从善沉下来的脸色: 「气味断了?」 李从善摇摇头: 「没有,此火古怪无浓烟,但气味淡了不少。」 「气味指向何方?」 李从善指向汉阳县城。 妙真冷冷注视幽绿大火。 嘴中轻吐四字: 「雕虫小技。」 李从善默,似是犹豫思索。 他忽然抬手,做了个手势。 三百白虎卫立马动了起来。 他们在李从善、妙真带领下,绕着冒熊熊大火的驿站转了一圈,确定没有幸存者后,冲上主干道,直奔汉阳县城而去。 远处,一棵茂盛大树上,正有一道隐蔽孤立的道士身影。 张时修安静站立,远远目送白虎卫大部队远去扬起的灰尘。 其实从前几日离开饶州起,他就一直跟在李、妙二人与三百白虎卫的后面。 默默观察李从善等人的选择。 每一次,李从善带队拐进小公主殿下事先布下的障眼法地点时,张时修都会默默记录对应之地,事后都会抚摸下罗盘,将信息传递回去。 因为小公主殿下丢弃的「杂物」广撒网在了诸多地秒。 而李从善只找到了企中一部分,也有不少遗漏的地秒。 这不是白费布置,那位小公主殿下想要的就是这结果。 哪些杂物会被找到,哪些杂物没有。 泾渭分明。 橘时修目丨从汉阳县方向收回,那边就交给谢姑娘了,公主殿下交给他的那份职责已完践。 青年道士悄悄跃下茂树,准备去追赶架爷和小公主殿下。 他忽然想起了小公主殿下那夜布置完后,朝他们轻笑说的一句话。 「再冷静老练的追踪者,当连续遭遇三次以上精密误导,也会产生自我怀疑———·嗯,和他耍耍呗。」 橘时修吐了口气,此刻有些理解为何祖师堂会如此押注了。 他任色出神的往前走了没几步,高是察烦到了什么。 猛然转头。 张时修赫然看见,后方昏暗树林中,走出一位其悉的白袍小将,身后紧随一位冷着任的中年女官。 白袍小将任庞覆甲,这橘银白色虎面的嘴巴两侧又弯又翘,初看像是一个滑稽的笑任,此刻看去却无比的怪异变态: 「抓到你了,真是胆肥,一路跟来。」 他食指指了指张时修手中罗盘: 「忘记说了,那过道士的气味,本将在架府亚闻腻了。」 橘时修毛骨悚然。 第815章 裹儿留诗,良翰破谜 第5章 裹儿留诗,良翰破谜 「此驿何名?」 「青崖驿。」 汉阳县衙,大堂内。 听到报信小更朝汉阳县令的火急禀报,欧阳戎顾不上周围县官们的疑惑眼神,当场掏出一份地图,摊开在桌上,仔细打量起来。 容真、秦缨二女也结束争执,凑近观摩。 一旁的汉阳县令听完消息,余光警到三人动作,当即拍桌,怒而起立: 「青崖驿官是干什么吃的,本官三令五申,天干物燥,小心走水,县衙的话他们都当放屁了吗,今日竟把整个驿站都烧了,真是一群硕鼠!硕鼠!」 报信小吏苦着脸道: 「县令大人息怒,这火势古怪,来的太快太猛,打这么大都没见过这种怪火,也不知是何物在烧,小的们都来不及取缸水——”」 一道冷淡嗓音响起。 「这火是何颜色来着?」 汉阳县令等官员看见,是主座上那位宫装绝色小娘忽然开口问。 小吏老实回答:「幽绿色的,和鬼火似的。」 容真看向旁边正在专心致志研究地图的儒衫青年,眼神若有所思。 那日水贼袭击浔阳王府前,王府忽发一场大火,当时卫武在主石窟高台上收到属下禀告时,容真也在旁边。 大堂内,汉阳县令等了会儿,却不见这位女史大人再启唇,于是继续板脸质问手下: 「驿内有没有伤员?」 「没,没有!」 小吏心有余悸道: 「听说,大火燃起前,有一个红衣裳小娘在驿站中到处敲锣提醒,幸亏是傍晚,新来客人刚放下行李,没人睡觉,收到预警都跑出来了,否则那火势定然要烧死人」 听到「红衣裳小娘」,容真微微侧眸。 欧阳戎在地图上移动的手指也停了片刻。 「废物!真是一群废物!」 汉阳县令怒不可遏,指着小更们痛骂: 「还要旅客提醒,你们都是白痴吗,浪费朝廷粮食,这次火情必须问责彻查!」 坐在大堂主座的欧阳戎刚要抬头,副位上的汉阳县令突然转头,瞬间换了一副神色,看向了他。 只见这位汉阳县令,面色又关心又惭愧,小心翼翼的问欧阳戎: 「刺史大人,女史大人,是不是您们二位要找的人,也经过青崖驿? 「幸亏这次没有伤亡,否则这些废物都跑不掉,要提头来见,不过这次有惊无险的火情,本县衙会彻查,定给两位大人一个交代,对了,下官这就派人过去....」 欧阳戎突然开口: 「等等,一起去。」 汉阳县令犹豫:「一起?可刺史大人、女史大人千金之躯——」 欧阳戎抬头,指着地图,认真道: 「本官看地图上,离青崖驿最近的一处野渡口,可以停船,咱们从县城渡口到这野渡口,大致半个时辰不到,接风宴请罪酒什么的都免了,尔等立马备船, 然后召集县衙全部人手一起过去,本官与女史大人乘船先走一步,青崖驿见。」 「可——.是,是!」 汉阳县令等官员一愣,可是不等他们再问,年轻刺史已经起身,带着容真、 秦缨二女急速离开。 众人面面相,心中暗道,这位年轻刺史确实如同传闻中那样作风独特、雷厉风行。 约莫一个时辰后。 青崖驿。 欧阳戎、容真等人纵马抵达的时候,大火已经熄灭。 青崖驿一片废墟残骸。 衙役和借宿旅客们围在废墟外面,有的在树林中搭建帐篷,有的一脸泪丧忧心。 欧阳戎默默骑马绕着废墟转悠了一圈,跟随而来的汉阳官吏前去通知衙役集合。 秦缨和五十甲士也跟来了。 她留了几人在汉阳县渡口,等待承载秦彦卿大部队的船只抵达,报信指路。 「这火的颜色是有什么特殊的吗?」 秦缨忍不住问。 欧阳戎点头。 在浔阳城分开前,他留了两筒焚天蛟油给小师妹。 再结合刚刚报信小吏所言,这场大火是谁放的不言而喻。 秦缨见欧阳戎安静不语,没有催促,转头派甲士们散去,四处打探踪迹。 欧阳戎找来青崖驿管事,认真问道: 「这火最先从哪儿升起?」 「火势太快,不知,只知道,是在后院,从后到前。」 「今日是不是有一伙姓苏的人家抵达驿站休息?」 「没错,刺史大人怎么知道的,难道是大人熟人?」 「人在哪?」 「火势起来后,小人带人忙着灭火,没太注意,不过,这苏姓人家有一个小娘,最先敲锣提醒火势,可能是她最早发现火情了,多亏有她,若是大人朋友, 还请帮个小忙,替青崖驿全体伙计道谢一番. 容真打断问:「这苏姓人家往哪走的你们都不知道吗?他们原先要去哪?」 「不知,驿站的马棚都被烧了,这苏姓人家的马车也未幸免,小人刚刚检查了下,他们大多数行李也葬在火中了,实在惭愧,不过他们刚开始是说要去汉阳县城了,不知现在是不是过去了,刺史大人、女史大人可以回汉阳县找找—」 欧阳戎眼皮都没抬一下。 汉阳县城那边留了人,若是「苏姓人家」抵达县城,会第一时间报信。 可从大火开始到现在,数个时辰过去了,汉阳县城还没消息,至少是没进汉阳县城的,难不成又是过城而不入? 就在欧阳戎沉吟之际。 秦缨带一甲士匆匆赶来,还没走近,就大嗓门道: 「欧阳良翰,外面南下的官道上,发现了白虎卫踪迹,他们是往南去了。」 容真眉: 「南下官道?这条官道不就是去汉阳县的方向,他们走多久了?咱们在汉阳县怎么没碰到?」 「估计不超过半个时辰。」 容真转过头,语气果断: 「很大可能,是去追王爷他们了,这场大火十分奚跷,说不得是王爷用阻碍李从善他们的,但李从善或许没这么容易甩掉,现在看,王爷他们是往南走的, 咱们现在就坐船回汉阳县城,看能不能堵住,不能再失之交臂了。」 欧阳戎忽然问道: 「你觉得,这场火如何阻碍李从善?」 容真张了张嘴,又抿了下,严谨答道:「具体不知,但为何放火,总有目的。」 欧阳戎冷静指出: 「此火没有浓烟,也仅限驿站一地,也不是火烧山林,若是单纯迷惑李从善的追踪手段,放火无用,李从善绕过就是了。」 容真歪头疑问:「那为何放火? 欧阳戎沉默不语。 他目前只能想到一种可能,那就是和当初在浔阳王府骗水贼的计划一样, 在「火中饮冰」。 可这青崖驿又不是自家王府,哪来的冰窟藏身? 但这场火又是小师妹她们放的无疑了,甚至小师妹担心误伤路人,还提前预警。 另外,欧阳戎还有一处疑惑。 小师妹到底知不知道他追过来了?裙刀的感应若是没有失效,他来到汉阳县的动向,小师妹应该可以感应到。 而青崖驿距离汉阳县城不远,小师妹若是感应到他提前抵达汉阳县城,自然清楚他是过来找他们。 可这场突然的大火,再加上她们当下的失踪,又如何解释? 这岂不是说明,她们是当时情况危急,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没有时间等到汉阳县城了,所以提前在青崖驿放火。 若是如同驿官所言,大火过后,她们真的继续走南下官道,去汉阳县城,那为何提前在青崖驿放火呢? 这又回到了刚刚容真的疑问,这种无浓烟的焚天蛟火,真能挡住李从善他们那伙机动骑兵吗? 它的意义何在? 暂且不管这些,只从结果来倒推。 现在的结果是,李从善等白虎卫追兵,继续往南下官道追了。 南下官道若是正确的方向,那就是小师妹这纵火之计失败。 相反,若是错误方向,那就颇为合理,确实迷惑了李从善。 可是这也迷惑了欧阳戎。 他同样不知小师妹他们去哪了。 回到眼下问题,该不该尾随李从善等骑兵的踪迹,继续南下追人呢? 诸多问题蒙绕,欧阳戎微微垂目,陷入沉思。 旁边的驿站管事,脸色隐隐欲言又止容真警见,忽问: 「何话,直讲。」 驿站管事小心翼翼道: 「两位大人应该是在找这苏姓人家吧?」 容真冷冰冰板脸,像是不想回答这废话。 管事弱弱指了指门口那块雕刻青崖驿三字的巨大石碑。 众人循着看去,青崖驿全站都烧没了,当下也只剩下这块石碑了,立在废墟前,十分显眼。 「两位大人,石碑后面有一面题字墙,乃本驿新设,小人记得,苏姓人家中,有一位容貌惊艳如仙的小娘子,眉间点有一朵梅花,她刚抵达时,曾在墙边驻足,捏笔题诗。」 「题诗?」 容真好奇,欧阳戎立马抬头: 「带本官过去。」 「是。」 很快,欧阳戎被领到了「青崖驿」石碑后方。 他目光看去,顿时被一堆旅客诗词中的一首娟秀清雅的小诗吸引。 是熟悉的女子字迹。 旁边,秦缨平视,轻声咏念: 「寒枝削铁骨,冷香透孤肠——冻蕊破玄霜,冰魂淬剑芒—孤山云外立, 一刃割春荒——.不借东风力,横天自主张。」 容真微微仰头,题诗小娘明显比她高挑半截。 暗暗眉,她冷冰冰问: 「《孤山玉刃歌》?这是何意?难道藏有消息,指向某座梅山?可这季节, 哪找梅花去。」 欧阳戎认真盯着这首离裹儿的题诗,来回浏览数遍。 一首咏梅诗,可圈可点,倒是离裹儿孤傲风格,但又像是随手为之,没多惊艳。 至于藏话—.欧阳戎思量半天,也没揣摩出来。 容真、秦缨早就放弃了琢磨,都转头直直望着他,等待这位修文馆小学士的解答。 欧阳戎静立,稍微尴尬。 就在这时,一个甲士奔回,朝秦缨耳语几句,后者脸色一愣,立马大声: 「欧阳良翰,容真女史,驿站外面树林里,发现有一处打斗痕迹。」 欧阳戎等人立马赶过。 来到林间,检查发现,地上有道士使用黄符纸的痕迹。 「难道是陆压?」 欧阳戎自语了句。 秦缨催促: 「若是陆道长,那就更加证明,王爷他们是往南下官道跑了,陆道长他们在这儿和李从善发生过打斗,看痕迹,陆道长也是往南边官道跑的,不知道被李从善追上没有,咱们快点过去解围。」 欧阳戎却依旧停在原地。 他突然转身,询问驿官: 「那个梅花妆小娘题诗,是你们邀请的,还是她主动的?」 「当然是小娘子自提的,小人们可不会无端找客人的女眷搭话,若是遇到才子官员倒是会厚着脸皮请一副墨宝驿站主官话语忽然卡住,他看见面前的年轻刺史听到一半转头就走,跑回了青崖驿。 欧阳戎重新来到石碑前,遣退众人。 四下无人之际,他从袖中取出妙思,直接问。 「能嗅到这文气的主人在哪吗?」 小墨精翻了个白眼: 「本仙姑不是神。」 「那大致方位呢。」 「唔,新提的诗倒是可以试试,应该挺准。」 「你有这本事怎么不早说?」 「你也没早问啊。」 小墨精叉腰,语气理直气壮,全身上下最硬的估计就是嘴巴了。 她甩过小脸,又嘟囊了几句:「不过谢丫头是知道的,上次抓奸你和绣娘, 就是本仙姑嗅出了大致方向。」 欧阳戎:—.?? 不等欧阳戎翻脸,妙思「嗖」一下,跳上石碑,凑近闻了闻文气,又四望了下左右,突然手指东边: 「往那边走了。」 欧阳戎顿时松了口气。 离裹儿这首诗,应该是小师妹让她提的,是精心留他的指路牌,小师妹知晓妙思在他身边。 此前的种种线索和不合理之处,也顿时合理了。 现在他唯一不懂的就是小师妹这场纵火之计骗过李从善的原理,但是已经不重要了。 欧阳戎抓起小墨精,塞进袖中,奔向驻马处,招呼容真、秦缨: 「秦缨,你火速赶回县城,招呼抵达的秦彦卿和玄武营主力,前去阻击走南下路线的李从善,陆道长他们很可能在吸引火力,你们驰援救人。 「容真,上马走人,咱们往东去追,南下官道是障眼法,骗李从善的!」 第816章 亲密距离 第6章 亲密距离 凉风徐徐,茂林小路。 一条小溪从林中穿过,如一条灵动白蛇。 有一队人马,正停在溪水边,暂时歇脚,瓢碗取水,各自休息。 “大郎在看什么?” 韦眉突然问道。 离裹儿、离闲闻言,偏头看去,发现离大郎正在一边打水,一边回头脸庞有些出神的注视着他们来时的那条林路。 “没事,只是在想,李从善他们要是不中计的话,追过来了怎么办,咱们真跑不掉了。” 旁边,一直紧盯着罗盘的陆压摇了摇头: “张师兄那边刚用罗盘传来动静……根据约定,这动静代表李从善等人是按照小公主殿下预料,继续往南边去了,追去了汉阳县,果然没有发现咱们另辟蹊径之举。” 韦眉、离闲闻言,纷纷松了口气。 他们和离大郎、陆压一起,忍不住看向不远处正在彩绶搀扶下挽着裙摆打水的梅花妆小娘。 离裹儿置若罔闻,注意力像是被溪水中的游鱼吸引,饶有兴致的看着。 她常穿的那件桃红色淑女襦裙已经不见,身上取而代之的,是一件民女小娘常穿的蓝色对襟短襦。 不仅是离裹儿,离闲、韦眉、离大郎,还有陆压,全都换了一身装扮。 像是寻常赶路的富贵员外。 随身携带的行李也减轻了一大半,此前从浔阳王府带出来的马车更是消失不见。 众人之间的空气中,弥漫一股又醇厚又辛辣的气味。 隐隐像是龙涎香与雄黄混杂的香料味。 离闲一家的衣服上,还有陆压的道袍、罗盘、桃木剑上,都抹有这些香料。 遮盖着他们的气息。 陆压望向离裹儿的眼神钦佩,话也难免多了些: “还是小公主殿下机敏,想到如此妙计,一路抛弃杂物,布下诸多障眼法,让张师兄携罗盘尾随报信,李从善他们是被哪些杂物吸引,一清二楚,也省去咱们疑神疑鬼,甚至怀疑自己让……” 说到此处,他眼神感慨: “如此一来,咱们这边究竟是哪些行李物件吸引李从善他们追来,也了然于胸了,再安排一场大火,把这些可疑行李烧的一干二净,留下一部分确定性强的,例如那辆运送过冰块的随行马车,由谢道友携带,佯装咱们,南下误敌。” 韦眉回头,望向青崖驿方向,神色心有余悸: “确实很险,没想到不仅是咱们在王府常用的那两辆马车被标记,还有运送冰块的马车……都被这李从善他们标记过,虽然不知他是如何办到,是何等炼气术,可若不是裹儿去试出,真要出大事。” 离大郎好奇问道: “阿妹,昨日你在青崖驿留的那首诗是何意?为何突然留下墨迹。” 离裹儿没有抬眼,依旧舀取溪水,轻轻摇头: “谢姐姐的嘱托,既想骗过李从善,又要留下痕迹,只有此策了。” 离大郎关心追问: “什么意思?难不成是留了暗示?谢小娘子是要留给檀郎吗?” 离裹儿垂目道: “我觉得悬,但谢姐姐却很相信他能找来。” 似是想起什么,她撇了下嘴: “自从那把裙刀时不时的传出反应,谢姐姐就天天走神,只能依她一次,让她心安。” 离闲有些感慨道: “得听令姜的,她这次又出了大力,继续驾车走南下路线,帮咱们去引开追兵……本王越想越是惭愧,檀郎和令姜帮咱们太多了,咱们却一直连累他们,这一路都是逃奔,檀郎在浔阳城的事,咱们也帮不了多少,还影响他去找寻那位童养媳,当初在龙城也是……” 富贵员外打扮的离闲说到一半,感受到掌背温热,转头一看,是发妻韦眉在轻抚他的手背。 韦眉乐观的宽慰道: “现在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咱们必须回到洛阳,这就是对檀郎、令姜最大的回报,从龙城那座苏府一路走来,咱们已经没法回头了,回头就是万丈深渊,谁也不能阻挡咱们回京!” 离闲默默北望,眼神有些迷蒙。 离大郎转头去问陆压: “陆道长,张道长那边何时返回,他是要等谢小娘子一起回来吗?” 陆压缓缓摇头,瞅了眼罗盘: “贫道不知,张师兄传完那道讯息后,没什么回应了,不过贫道可以问问。” 说罢,面瘫脸道士又低头操弄起罗盘来。 离大郎凑近看了会儿,铜质盘身上有天干地支的符号,他没怎么看懂,只好走开。 离大郎又瞧了瞧悠闲舀水的离裹儿,用不远处阿父阿母听不到的声音,小声问: “阿妹,你就不担心咱们计划失败、李从善识破了追来?现在谢小娘子还有张道长都不在,其实咱们现在是最薄弱的时候,被追上几乎难逃一死……” 离裹儿把水囊递给彩绶,让小丫头玩水摸鱼去,她接过白手帕擦了擦手,明眸回兮,红唇皓齿,吐出几字: “是怕,但又如何?” 离大郎一时哑然。 离裹儿坐在一块青石上,手边放了一柄纤长宝剑。 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下阿兄的神色。 离大郎看见这位亲妹妹俏脸如常,取来长剑,横剑于膝,语气淡然: “咱们此行北上,本就不是游山玩水,从离开浔阳王府起,不,是从离开龙城苏府起,就该做好半途暴毙的准备。 “若要安享富贵,为何不好好待在龙城苏府?不想做笼中雀,要闯出鸟笼,岂有安全无虞之理?” 离裹儿清眸垂下,如星辰藏到云后,她把膝上长剑抽出半截,剑光如同九天之上某座桂宫的清辉,如水般流淌在离得最近的这对离氏兄妹脸庞上。 “阿兄,我还以为你早就做好准备了,没想到现在还在后知后觉的害怕,这是人之常情,但这不是大丈夫所为,尤其是要做大事的男儿。” 离大郎挠了挠头: “是阿兄我着相了,阿妹有大勇,我时常想,阿妹若是男儿就好了……我还以为阿妹之所以这么淡然,是因为袁老天师留了什么话。” 离裹儿不语。 这时,她偏过头,余光像是被某物吸引。 离裹儿突然望向溪水下游。 离闲、韦眉等人也被吸引了目光,转头看去,脸色都是一怔。 “这是何物?鱼?” 韦眉稀奇道。 只见一条白鲟从溪水下游缓缓游来,逆流而上。 可仔细一看,它是浮空的。 陆压见到此物,突然站起,眼睛看的笔直。 就在这时,四周林叶微微颤动,有马蹄砸地的声音由远及近的传来,伴随树叶被重物冲开的哗啦声。 有骑士破林冲来。 离闲等人脸色陡变。 离裹儿、离大郎下意识想到什么,“嗖”的一下,站起身来,挡在离闲夫妇前面。 陆压倾听片刻,却是皱眉:“两人两骑,或是斥候……” “王爷,是我!” 欧阳戎清朗嗓音从林隙间传来,如同夏日的清风拂面。 离闲、离大郎冁然而笑。 陆压反手握住背后桃剑剑柄的手掌也松开,解除戒备。 他继续盯着莫名让他悚然的白鲟,余光顺便看见,小公主殿下握在月光长剑上的手掌放了下来,无声之间,原地坐下,她低头去舀涧溪泉水,背对众人和即将到来的某人。 没去特意迎他。 少顷,两抹快骑从林中闯出。 载着一男一女。 都是熟悉身影。 陆压看见儒衫青年和宫裙少女环视一圈后,翻身下马。 那条莫名可怖的白鲟,如同乳燕投林,绕着这位欧阳公子欢腾旋转。 “檀郎!” 离闲、韦眉、离大郎都眼笑眉飞,迎了上去。 走到一半,他们瞧清楚了宫裙少女那张冷冰冰小脸蛋。 “容……容真女史?” 众人却步,脸色新奇。 容真没看众人,盯着前方的浮空白鲟,目不斜视。 对于众人呼喊,她似乎微微颔首了下,但幅度很小……显得十分高冷漠然。 欧阳戎检查了一圈众人,发现个个安然无恙,除了换了一身朴素着装外,没有什么打斗的伤势。 他长吐一口气,推开面前不分场合乱黏着他的笨鱼,开口道: “女史大人的事等会儿再解释,终于追上你们了,对了,小师妹呢?” 欧阳戎四望一圈,气氛安静了下。 离闲愧疚道: “贤侄女不在,帮咱们去引追兵了,我们被李从善追杀,这回幸亏裹儿有妙策。” 离裹儿眼神斜瞥着欧阳良翰后方的容真,默默打量着这位女史大人,目光若有若无的落在后者手臂与欧阳良翰手臂间的微小空隙上。 异性间的身体距离,存在一道微妙的界限。 容真像是没有看到这位姿容貌似圣人的小公主,她小手抬起,扶了扶高高盘起的椎髻上的鸳鸯翡翠簪子。 离裹儿侧去的眸光,缓缓上移,落在了这根簪上。 欧阳戎突然走到离裹儿身前,指了指她膝上长剑: “小师妹的剑?” 不等他说,离裹儿直接提剑抛去。 “嗯,谢姐姐留我防身的。” 容真这才随着众人一起直视这位梅花妆小公主。 欧阳戎接过月光长剑,掂量了下,低头打量,少顷,他从怀中取出一方小印。 离裹儿离得近,又是面对面,眸光瞧见这方小印上隐隐刻有“红莲”等字眼。 众人皆不知儒衫青年此举何意。 容真小脸如常,偏头去打量月光长剑与印章,似是饶有兴致,所以娇小身板不自觉的有些凑近欧阳戎。 小娘优雅的椎髻贴碰到了郎君的宽厚肩膀。 除了只爱盯着鱼看的钢铁直男陆压外。 离裹儿、离闲、离大郎、韦眉的目光,瞬间落到了容真那张依旧冷冰冰的脸蛋上。 …… 张时修没想到会遇到救兵。 在靠近汉阳县城的官道上,被同样黑袍黑甲、迎面而来的铁甲骑兵解围的那一刻,表情还有些发懵。 不过待他看清楚领头几人中的一袭火红衣裳,顿时惊醒道: “你们……谢道友,这些人是?” 谢令姜见到他性命无恙,也松了口气: “这是大师兄带来的援兵,她叫秦缨,秦老将军的孙女,老将军从前线调来了一支玄武营。我在汉阳县城布置完障眼法,准备回来,在城门边碰到了秦彦卿,我家与秦家有些交情,和他们都是老熟人了。 “本来要回去,不过既然碰到,干脆带他们出来,本是准备去拦李从善的,但半路遇到秦缨,她从秦崖驿回来,说是有一位叫陆压的道士,可能被李从善的白虎卫追杀,让我们过去帮忙,于是便来了,只是没想到被追杀的不是陆压,是你。” 她旁边的秦缨微微点头,像是打了招呼,旋即纵马上前。 去帮助秦彦卿去指挥玄武营,击退追兵。 谢令姜提剑,准备去帮忙,走之前,打量了下张时修: “你是在青崖驿暴露的?” 张时修捂住胸口伤势,有些惭愧低头: “是,贫道被李从善、妙真发现,一路追杀至此,贫道不敢引他们回东边那条路,只能拼命往南边官道跑。” 谢令姜皱眉:“他们是如何发现你的?” 张时修叹息:“是罗盘,上面有陆师弟气息,此物也是李从善他们的锁定之物。” 说着他伸手摸进怀中,准备取某物,突然脸色愣住。 “你怎么了?” 张时修不语,低头迅速搜查起身上。 这时,秦缨和秦彦卿带着玄武营健儿返回,手中拎着三、四十颗首级。 秦彦卿抱拳禀告,却眉宇疑惑: “解决了,这伙叛军不多,只有四十来骑。” 谢令姜顿时蹙眉:“李从善、妙真呢?” “没看见。” “糟了!” 张时修突然出声: “罗盘不见了,好像是交手时,掉在了林中……” 谢令姜严肃问道:“张道友,李从善和妙真呢?” 张时修怔怔四望,紧紧凝眉: “不知,贫道不敌他们,重伤脱离树林,一路往南逃,一路上只感觉后面有追兵紧随,没注意李从善、妙真他们在不在后面。” 众人顿时面面相觑。 张时修脸色变了变。 —————— (ps:上上章标题“裹儿献计”有好兄弟看成了“裹儿献汁”,兄弟们这是把我干哪去了,这不是去幼儿园的车,放我下来!) (本章完) 第817章 全新鼎剑 第7章 全新鼎剑 欧阳戎全部注意力都在月光长剑与红莲剑印上。 没有察觉周围气氛的不对劲。 离大郎忍不住问: “檀郎,你不是去找绣娘姑娘了吗,说要把她带回,可怎么现在带回……” 离裹儿、离闲、韦眉一听就知道他后面问的是什么。 离大郎突然感到袖口被人拉扯了下,话语卡住,回头一看是阿母。 韦眉察言观色了下,板脸教训长子: “大郎,你这是什么话,檀郎这是关心咱们,绣娘的事都暂时耽搁了。” 离闲忍不住问: “檀郎,浔阳城那边的局势现在如何……” “阿父,这还用问吗。” 离裹儿转头,唇角噙笑着说: “容真女史都带过来了,浔阳局势已经无需多言,嗯不愧是你欧阳良翰,能让谢姐姐崇敬的男子,这都能摆平,厉害的。” 梅花妆小女郎明明是一阵夸赞的话语,然而落在众人耳中,却显得怪怪的,怎么听怎么怪。 离闲、离大郎不禁对视。 韦眉的余光一直在小心观察檀郎的神情,此刻,她忍不住瞪了眼自家闺女,似是警告她少刺两句。 容真一双冷眸投向噙笑表情不变的离裹儿。 一直高冷缄默的女官大人突然开口: “本宫是自己来的,想见见王爷,商讨下浔阳残局,与其他人其实事无关。” 众人侧目。 离裹儿也善解人意的点头。 容真小脸依旧冷冰冰的。 离闲闻言,微微愣了下,准备抱拳开口,真的和这位女史大人好好商讨一阵。 然而却被韦眉掐住腰肉,给打断了,他有些疑惑的回头,发现发妻不语,像是无事发生一样。 离闲不禁挠头,四望了下,发现诸女都这么安静站着。 他觉得场上这氛围太怪了。 只有陆压置若罔闻,注意力全在白鲟身上,没参与聊天。 欧阳戎沉默了会儿。 “我没找到绣娘,她不在浔阳城也没去双峰尖,可能被带回了云梦泽。” 他嗓音沙哑。 众人微微动容。 离裹儿瞥了下他身上那一袭沾满灰尘的儒衫,原本到嗓子眼的话语全收了回去。 容真抿唇。 离大郎看见好友略显落寞的身影,上前一步,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鼓励。 韦眉一声长叹:“欸,或许真是有缘无份……” 离裹儿开口问了问详情,欧阳戎一一答复,包括他沿着线索去方家山庄找鱼念渊,结果顺带捣毁了天南江湖反贼大本营的事。 不过他只捡了些简略话语讲,没有细说。 众人听完,都有些沉默,消化起来。 就在这时,离闲突然道: “对了,张道长回来了,本王记得他说,他就是被雪中烛放回来的,也是从一处山庄赶回来的,张道长在那里待的久,或许知道些线索,要不檀郎稍后去问问他?” 欧阳戎偏头:“张道长?” “没错。” 陆压接过话茬,简略介绍了几句。 欧阳戎隐隐记得这么一号人,陆压以前提起过。 “这么说,他现在还在后面?” 离裹儿仰头望了下日头,估算时间,轻声道: “没错,看时辰,应该快回来了,会比谢姐姐稍早一些。” “好。” 欧阳戎吐了口气。 却见离裹儿伸手,指了下他手中的月光长剑: “这柄剑是有什么问题吗?” 她直接问。 “嗯,有点事,我要验证一下。” 欧阳戎点头,独自转身,走到一边树荫下,拔出长剑。 有月辉般的剑光倾泻而出。 这把月光长剑是当初老匠作所铸,后来在净土地宫,阴差阳错解开了“归去来兮”福报,救了欧阳戎一命,不仅心性重获新生,还促使他成为了一位罕见执剑人。 欧阳戎后来发现,当初从净土地宫带出来的夜明珠,所绽放的朦胧光芒,与月光长剑的剑光很像。 疑似有些渊源,可一直没有试出来,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夜明珠大概率是蒙尘鼎剑。 可这一切都是猜测。 或者说,鼎剑只要还蒙尘,就与凡物无异,是不是鼎剑都不重要了,只是一件废品。 欧阳戎目光从月光长剑上移开,落在了右手上的小印章上。 根据他与绣娘坦诚交心之际,绣娘曾指明过,此物叫做红莲剑印,是龙城眉家所铸。 可以追踪出自梅鹿铸剑术的鼎剑。 欧阳戎抿嘴,心中隐隐浮现一个猜测。 他招呼了下众人: “稍等片刻。” 众人看见,欧阳戎说完这话后,突然将古朴小印靠近了月光长剑。 剑光安静的洒在了红莲剑印上。 没什么变化。 众人好奇之际,发现手持两物的儒衫青年脸色变了变,转而从怀中掏出一物。 离裹儿、容真等人定睛看去,这是一枚普普通通的夜明珠。 然而却见欧阳良翰眼睛直直的盯着它,看的有些出神。 一直高冷缄默的容真终于开口,众人听到她嗓音有些关心: “欧阳良翰,你在看什么?” 欧阳戎环视一圈众人,摇摇头,又点点头: “确认了一件事。” 他手掌紧紧握着滚烫发热的夜明珠,深呼吸一口气。 有反应了,终于有反应了! 饶是冷静如欧阳戎,也不禁欣喜。 哪怕只是简单的发热,但这枚夜明珠,终于不再蒙尘,露出了马脚。 在红莲剑印的感应下,珠身滚烫炙热起来。 欧阳戎凝视掌心珠子,轻轻呢喃: “好一个龙城眉家,好一个梅鹿铸剑术,我明白了,当年疯帝主导下的蝴蝶溪北岸的眉氏剑铺,竟然是同时在铸两口鼎剑,一口铸成的,一口秘密进行并未铸成的,前者被衷马大师盗走,还有一口,是后来匠作的剑胚,原来如此……” 离闲、离大郎等人没有听清,一头雾水。 容真、离裹儿离得近,听的稍微清楚些,然而他话语中的一些字眼,依旧让她们疑惑。 只有“鼎剑”二字,让她们顷刻提神。 “什么鼎剑?” 容真狐疑,指着夜明珠道:“你是说这是……”她顿住,压低嗓音,用极轻的嗓音确认:“这也是鼎剑?” 欧阳戎与她对视一眼,轻轻点头。 容真一张小脸有些泛红起来,语气匪夷所思: “你……你哪来的这么多鼎剑,你确定这是鼎剑?旧的还是新的?你确定不是赝鼎剑?” 欧阳戎抿嘴,轻轻颔首。 这口夜明珠是新是旧,他不太方便形容。 确实是旧的,但从出炉起,就蒙尘多年,又是新的。 容真小脸无比严肃起来,一字一句问: “良翰,你千万莫开玩笑,你可知每一口鼎剑出世都是腥风血雨,虽然你已有一口认主,但你更应该知道这有多难得,你那口神话鼎剑,也得之不易吧,需要大气运,才能把握。” 旁边的离裹儿不语,二人的话语她却全部听到,眼睛正直直盯着欧阳良翰掌心这枚小小的夜明珠。 欧阳戎看了看都有些不可置信的二女,把滚烫珠子随手往前一抛。 容真、离裹儿吓得花容失色,下意识的全都伸手去接。 夜明珠在容真手里“弹”了一下,没有接稳,像是被烫的脱手。 离裹儿却眼疾手快,一把握住,感受到珠子滚烫,她俏脸有些惊疑不定的看着它。 “发烫是何意?” 欧阳戎摇头:“红莲剑印出自眉家铸剑师之手,绣娘曾用它和匠作遗留剑气,来感应匠作位置,现在此珠发烫,可以理解,确认是它了,它与匠作同源,但没有真名,暂时无法唤醒。” “真名?” 离裹儿呢喃。 容真趁她出神,伸手接过,凝视起来。 离裹儿神色有些不满,不过眼睛继续被夜明珠吸引。 容真自语: “遗失了真名吗,根据司天监密藏记载,鼎剑的真名不一定要铸剑师取,也并非固定,契合鼎剑的气盛之人亦可以为它取名,例如当年的文皇改名文皇帝,添字或取名,只需契合鼎剑的那道真意即可……” 离裹儿忽而问道:“你在何地找到它的?” 欧阳戎不动声色:“东林寺的净土地宫。” 离裹儿先是愣了下,旋即不由自主的想到了某位已逝老天师的预言。 “潜龙在渊,衔明月而出……” 她望得出神,朱唇呢喃。 一旁的容真,正细细打量这颗散发淡淡月光的夜明珠,小脸神色万分复杂起来: “若它真是新鼎剑,十座天枢或大佛都比不上……良翰,这……难道就是你说的交代吗……” “差不多……” 欧阳戎话语说到一半,突然卡壳。 容真察觉到不对劲,关心问道:“你怎么了?” 欧阳戎不语,转身走去一边。 “解手。” 本来准备跟上的离裹儿和容真,纷纷却步,前者眼神躲开,后者小脸红了下。 去解手的一路上,欧阳戎耳畔有钟响震颤,眸底也有紫气隐隐萦绕。 来到无人处,他直接进入功德塔。 进入熟悉的纯白空间,他来到福报钟下,仰头看去。 青铜古钟正在微微颤动。 紫雾络绎不绝的从古朴钟身上冒出。 是久违的福报。 “四千功德?” 欧阳戎消化了下福报钟传来的讯息,微微皱眉。 总感觉这小东西一直在监视他的功德余额。 欧阳戎观摩片刻,发现这次福报钟上冒出的紫雾主体是泛着金光的。 “金色福报,之前归去来兮福报也是金色的,所以这是和鼎剑有关对吧。” 这个金色他瞬间看懂了,但是欧阳戎仔细一瞧后,又在金光紫雾中隐隐发现一些桃色细丝游走。 这一瞬间,欧阳戎很想破口骂人。 他娘的,能不能别天天带着这种桃色细丝,福缘就福缘,别整一堆烂桃花。 君子的素养,让欧阳戎忍住了。 他看了眼小木鱼,上面只剩下四千多功德。 若是用完就没法使用降神了。 只犹豫了三息,欧阳戎闭眼。 下一霎那,小木鱼上的四千功德清空。 “铛——!” 福报钟震响,声彻天地。 似带一点桃花的金色福报兑换! 欧阳戎回到现实。 他立马返回容真、离裹儿身边。 “怎么回来的这么慢?” 欧阳戎不语,从容真手里,接过夜明珠,低头打量起来,有些期待。 可是随后,等待了好一会儿。 夜明珠依旧没有动静。 他不动声色,环顾四周。 离裹儿问:“你在看什么?” 欧阳戎不知如何作答。 就在这时,一阵地动山摇声音传来。 众人纷纷转头。 陆压脸色一变: “是大批骑兵!” 众人瞬间想起了来敌。 容真顿时寒了脸。 欧阳戎立即解开背上卷轴,去取剑匣。 离裹儿忽然伸手,接过夜明珠,反问一句: “给我瞧瞧先,对了,欧阳良翰,你有此物为何不早点拿出?” 欧阳戎张望骑兵来的方向,顾不上解释: “你和王爷躲好。” 离裹儿冷静问:“你确定它只缺真名?” “对,你这是何意?” 离裹儿不语,转身向马车,似是要帮彩绶一起收拾行李跑路。 欧阳戎顾不上理会,转头就去与容真、陆压一起布防。 离闲和韦眉吓得赶紧招呼顺伯等人去准备马匹和简易行李撤离。 只有离裹儿背对众人,逆势打开一件行李,在喧扰中安静翻找,很快,抽出了一本旧书。 她翻到某页,在一张红签纸旁找到了一张泛黄旧纸。 记得是当初在龙城某座梅林中,尚是龙城县令的欧阳良翰送给她的。 在众人呼喊撤离的喧闹环境中,梅花妆小女郎打开了这张旧纸。 上面隐隐可见一个墨字,字体繁琐…… 第818章 【曌】? 第八章 曌? 离裹儿抱着一本书返回的时候,众人已经收拾完毕,准备上马,泅水渡河。 远处大批骑兵靠近的声响依旧缭绕耳边。 不过这批人马似是走的官道,数百骑兵疾驰的动静虽然大,却也相隔数座茂林,一时半还哈靠近不了他们所在的这处林间河畔。 陆压、容真准备原地布防,掩护离闲一家人撤离,不过欧阳戎冷静考察了下地形,决定先一起泅水而过,撤离到对岸,能跑就跑,先拖延下时间。 这伙骑兵来路不明。 还不确定是不是李从善、妙真他们。 说不得是赶来支援的秦缨和玄武营也说不定。 离闲、韦眉、离裹儿、离大郎在顺伯彩绶等人搀扶下,接连上马。 他们早在青崖驿的时候就抛弃了马车,随身带来的原来行李寥寥无几,只有韦眉、离裹儿等女眷用的些许闺房私物,随身带着,但这些几乎不可能被李从善布下记号。 眼下携带的行李,包括食物在内的必需品,还是在青崖驿临时置购的。 这些都是为了躲避李从善他们的位置锁定。 不过当下,上述这些会拖慢速度的东西,全被欧阳戎责令抛下了,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开始全力渡河。 离大郎翻身上马,望向后方马蹄声传来的方向,脸色疑惑: “按理讲,李从善、妙真不可能这么快追来,除非青崖驿那场大火,有些东西还没烧干净,被咱们带着,但根据张道长传回来的消息,李从善他们应该被骗去南下官道了才对,然后后面还要变数,半途露馅了?” “就算是李从善和妙真又如何,那就让他们来,本宫倒要问问,他们是不是也要灭口本宫。” 容真板脸道,若不是欧阳戎刚刚主动牵了下她手腕上马,估计还不情愿跑路。 韦眉小声问: “檀郎,你刚刚说,你和容真女史过来前,吩咐过秦缨,让她去找秦彦卿和玄武营驰援?” “没错。” 她寻思道: “话说,会不会是令姜遇到了她们,把他们领过来的,所以才来的这么快?说不定张道长也在里面。” 容真淡然颔首:“那就更不用走了,留下等等,看看是谁。” 离闲勉强笑语,缓和气氛:“你们说,会不会是路过的其它军队,与咱们无关,只是咱们惊弓之鸟了?” 欧阳戎骑在马上,带头游过深至马背的河水。 听到后方众人的一番推测,他走在最前方,头也不回: “先渡河再说。” 众人闻言,只好老实跟随,一齐轻装,飞速渡河。 他的话,不管是容真还是离闲,全都下意识听从。 这是过往无数次教训养成的。 一般只有“稍有反骨”的离裹儿,会有些个人意见。 不过眼下,离裹儿反应有些奇怪,安静骑马,带着那本厚书,跟随泅水。 和离闲、韦眉等人一样,其它的行李全都丢在刚刚河畔的营地了。 河浪打湿了她的男靴和灰布裙摆,离裹儿置若罔闻,只是抱着一本书。 韦眉最先察觉到女儿不对劲,知女莫若母。 她回头瞧了眼离裹儿和其怀里的书,发现女儿嘴里似是念着什么,没有发声,但却是同一个口型,像是在试着念读。 韦眉低声问:“裹儿在念什么?” 离裹儿:“我没事,只是想起件事。” 母女二人还要其它人都没有看见,走在最前面的欧阳戎,此时正眉头紧皱。 他之所以如此保守,选择撤离,是因为功德全用完了,暂时无底牌可用。 可此事又无法和容真、离闲等人细说。 刚刚那份金色福报,很大可能涉及新鼎剑夜明珠,千载难逢,他担心溜走,把最后的四千功德全部用了,兑换了福报。 可是眼下,不仅福报迟迟未来,一伙来路不明的骑兵又近身。 危险来临,他却只剩几百功德。 不仅无法施展压轴的降神赦令,还没法多用魁星符。 魁星符需要儒门炼气士的灵气,他此前使用都是借助功德紫雾的。 另外,桃源剑阵他还没研究透彻,现在临时去布置,也需要魁星符。 最趁手的匠作,被困“雷罚樊笼”,执剑人无剑可用。 剩下两口新缴获的赝鼎剑,十八籽和桃花源图,倒是勉强可以防身。 但是他一是没有琢磨透,二是仅凭七品执剑人的丹田灵气,根本无法全力催动它们。而且崔浩也给它们布下过魁星符,这又是需要功德紫雾才能全力调动。 总而言之,功德紫雾捉襟见肘,只能保守跑路了。 否则倒是可以留在河畔营地,不管是使出压轴的降神,还是投入大量功德提前用“归去来兮”布剑、百步之内谁来杀谁,都是好策略。 欧阳戎深呼吸一口气,骑马上岸。 河水并不急,众人一一抵达对岸。 离裹儿是最后一个上岸,众人稍微等了下。 这时,停驻马上的欧阳戎突然回头: “你刚刚在找什么?这是什么书?” 虽然情况危机,但离裹儿刚刚的不对劲,他全注意到了。 离裹儿抿嘴,骑马往前走去,走在最前方,像是示意了下欧阳戎跟来。 欧阳戎鞭马上前,容真也主动上前。 三人走在前面,离裹儿心不在焉,没有计较容真的插入,私下低声: “欧阳良翰,你还记得当初送我的那个字吗?” 容真第一时间看向欧阳戎。 后者脸色不变,也不心虚: “字?什么字?” 他确实有些不记得了,平常送人的东西太多。 离裹儿打开怀中书本,递出旧纸张。 欧阳戎接过,瞧了眼,是自己的熟悉字迹,回忆片刻,他困惑: “曌?是我送的,这个字怎么了……” 与“昭”同音。 离裹儿听到,再度确认:“你确定是这个读法?” 欧阳戎点头: “是……是我瞎造的字,我是这么读。” 离裹儿看向手中的夜明珠。 欧阳戎敏锐道:“等等,你的意思该不会是说,此字是真名?” 离裹儿似是心事重重,有些走神的点头: “嗯,有些直觉,做过一个梦,梦里说你是我的贵人,送我的东西都不简单,这个字我便一直藏着……” 欧阳戎直皱眉头,少顷,斩钉截铁: “不可能,这是我新造的字,怎么可能是它曾经的真名?难不成以前的眉家铸剑师还能未卜先知不成?除非我是它的气盛之人,可以为鼎剑取名,但也不切实际,我送你此字时,还没发现它是鼎剑,这个推断不成立。” 离裹儿摇头:“只是个梦,是个猜测。” 欧阳戎犹豫了下,回头询问: “你们有谁是练气九品?” 众人皆是摇头。 离裹儿也摇头,疑惑问: “问九品是何意思?” 欧阳戎抿嘴,如实道。 “其实是不是真名,试下就知道,按照惯例,剑诀、九品加上真名,只要鼎剑在附近,口呼真名,就能成为它的执剑人。我有剑诀,想要试试真名,那就九品来试。” 离裹儿愣了下,像是第一次听说,她若有所思:“九品吗……” “其实还有一个条件能替代九品,是气盛……算了,既然没有九品,那就先不多说,此物放我这儿,你也别再分神,咱们先走人,此地不宜久留。” 在离裹儿侧目注视下,欧阳戎把夜明珠和纸条一起收入怀中。 后方,陆压突然抬头: “是张师兄,他的罗盘靠近了,是张师兄!” 众人回头,看见面瘫脸道长手指着后方对岸的树林。 欧阳戎、容真这时也听到,那一伙骑兵的马蹄声越来越大,正在飞速靠近。 像是收到指引,知道他们位置一样,果然是奔着他们来的。 众人醒悟之际,也都松了口气。 是友非敌的概率更大。 欧阳戎眉头微松了些。 下一霎那,众人赫然看见,对岸的树林中缓缓走出一道白袍小将身影。 他后方跟着一位冷脸的中年女官。 有近三百白虎卫整齐走出,在岸边止步,伫立在对岸他们原先露营的空地,虎视眈眈。 众人顿时僵住。 陆压猛的看向李从善手中的罗盘。 “你把张师兄怎么了?!” 李从善不语,冷冷环视众人,大声说: “请王爷、世子回府!” 欧阳戎平静看着他。 “回府?府都烧没了,还回什么,李将军脑袋被火烤了?” 李从善点头: “那就更不能乱跑了,末将来保护王爷、世子周全。” 容真突然走出: “你们敢杀人灭口?当本宫不存在吗?” 妙真偏头,有些惊疑不定的看着她: “容真女史?你怎么也在,卫武呢?” 李从善缓缓转头,少顷,抱拳: “郡主。” 容真冷眼看着他们: “卫武早死了,你们要是不想死,立马滚回去。” 李从善垂目道: “郡主息怒,末将只是奉令行事,圣人让末将们守护浔阳王府,没有圣人命令,浔阳王私自离浔,等同逆反。” “现在命令就是你们滚回去!” 李从善的银白面具后方,一双眼睛眯起,直直盯着这位辈分极高的卫氏郡主。 后方将士和妙真脸上,却露出些迟疑神色。 李从善突然回头,环视一圈众将士,朗声道: “很显然,郡主被反贼欧阳良翰蛊惑,咱们更要帮郡主铲除身边奸恶,来人,架弩,随感。” 在他命令眼神下,亲信将士们微微低头,去取军伍强弩,架在岸边,对准离闲一家。 李从善回过头,虎面如同滑稽笑脸,温馨提示着对岸众人: “王爷、世子请留步,弓弩无眼,莫误伤了两位殿下。” 离闲、离大郎、韦眉纷纷白了脸,神色害怕。 这强弩一旦射出来,炼气士都不敢硬刚。 容真、欧阳戎、陆压顶多自己跑,但是离裹儿离闲他们跑不掉,随时可能被箭穿透。 容真笼袖前进,娇小身躯挡在欧阳戎和离闲一家人前方: “你敢!你有本事杀本宫灭口,李从善,本宫告诉你,卫继嗣都不敢这么和本宫说话,你这个当狗的,是要试试吗?” 她脸蛋冷冰冰的,轻轻点头: “嗯,你可以放箭,但是留不住本宫,本宫其实和离闲他们不太熟,你杀了他们也就杀了,本宫无所谓,但是本宫挺爱记仇的,等回了洛阳,不仅和你没完,你屠杀浔阳王一家的事会人尽皆知,别想用天南江湖水贼名号蒙混,你想清楚了。” 容真昂首,一副无所谓态度。 离闲忍不住多看了眼她。 欧阳戎背后摆手,示意后方众人稍安勿躁。 他目光落在李从善身后的妙真和一众将士们脸上,捕捉些什么。 李从善有些沉默,抬起发令的手掌,迟迟没有落下。 军弩森冷的箭锋指着众人,在傍晚的冷风中,镀上了些露水。 河水两岸僵持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后方,韦眉站在离闲旁边,紧挽夫君胳膊,盯着檀郎挡在前面的背影,屏气凝神,某个瞬间,听到些说话声,她回头看去,身后只站着一儿一女,没有其他人了。 而离大郎和离裹儿,眼睛都和她一样,正盯着前方的檀郎,嘴巴也紧抿。 韦眉皱眉,像是幻听…… 前方,欧阳戎突然感到怀中火热。 下一霎那,他发现全场的目光投来。 包括对视中的容真和李从善。 欧阳戎有些疑惑低头。 赫然看见自己怀中有一粒雪白的明月缓缓升起。 没错,是明月! 它发出朦胧梦幻的莹白月光。 如同传说中月宫嫦娥所用的首饰珠宝。 全场陷入了寂静。 众人眼睛都看直了。 当事人欧阳戎,过了三息才反应过来。 这是……福报应验了? 这一粒明月脱离他怀中的同时,和它放一起的纸条落了下来,掉在欧阳戎手上,他隐隐看见纸条上的“曌”字。 欧阳戎怔怔凝视,脸色又疑又奇。 这是如何起反应的?怎么刚刚那么久没有动静?诱因是何? 难不成是夜明珠睡得太久,喊对了真名,它还要慢半拍才反应过来? 这一刻,欧阳戎被万众瞩目,脑海有些胡思乱想,却下意识的伸手去抓“明月”。 它却穿过了他的手掌。 但是欧阳戎手掌没有被洞穿。 只是抓不住它。 如梦幻泡影。 又似人间月。 此时此刻,深山老林,夕阳西下,川流不息的河水两岸,所有人皆瞠目仰头,望向儒衫青年头顶的那一粒“明月”缓缓升起。 它比远处天际静静悬挂的半轮月弧还要耀眼。 如同蒙尘的明珠抖去了百年的尘埃。 雪白清辉洒满了众人身躯。 是一口……神话鼎剑。 崭新的神话鼎剑! 第819章 明月来相照 第9章 明月来相照 岸边,一轮新月冉冉升起。 河道两岸的气氛有点寂静。 欧阳戎头顶的这轮新月散发出皎白的月光,泼洒在两岸众人身上。 即照亮了他们一副副吃惊震撼的面孔。 同时也产生了奇怪反应: 只见李从善和白虎卫甲士们的腰刀「咯咯」作响,像是遇到了地龙翻身。 欧阳戎低头,看见了腰间的月光长剑正在颤栗,像是有些兴奋。 陆压背上的桃木剑,同样发出了震吟,陆压凝视新月的眼睛一眨不眨, 反手按住了背上的剑柄。 不只是他们,妙真、容真、离裹儿等人身上的匕首、短剑等物,也在「皎白月光」下,发生或大或小的异动。 皎白月光是剑气! 传闻大禹治水,收拾各路恶物,集九州之兵,铸造九鼎,镇压神州气运,乃正杀伐,而鼎剑却是九鼎重新熔铸所化,再主杀伐。 等同万兵之主。 任何杀伐之器,皆受鼎剑剑气的感应,新出世的鼎剑尤甚。 「鼎!剑!」 妙真最先打破沉默,失声喊出。 哪怕提前做了心理准备,容真一张小脸有些动容,仰头望着「新月」,压低嗓音: 「真是新鼎剑,良翰,你是在布剑?」 欧阳戎无话可回,紧紧皱眉。 虽然全场所有人都在用忌惮的自光看他毕竟这口新鼎剑是从他怀中飞出来的·.但是他也有些发懵。 这颗夜明珠装死许久,除了刚刚被红莲剑印彻底确认以外,就没任何动静过。 福报是他兑换的没错,但是欧阳戎记得自己刚刚什么也没做,只是在和李从善大眼瞪小眼。 可是它就是这么飞出来了。 难道是触发了什么?总不会是他的王霸之气吧。 可欧阳戎尝试了下,却控制不住这轮新月,没有当初匠作出世时, 心意互通,人剑合一的感觉。 另外,他连它的真名都还没完全确认,难不成是鼎剑通灵?还是纸上这个「 嬰」字他喊出过,夜明珠稍微迟钝? 面对周围一道道或明或暗的目光,欧阳戎没有第一时间开口否认,而是严肃板脸。 他余光警见对岸妙真等人望向他的眼神有些忌惮。 作为同伴的陆压,同样有些不明所以。 他看见白鲟灵动的飞了上去,绕着新月转圈圈,似是好奇,又似是某种指引。 陆压转头看向欧阳公子,眼神有些复杂敬畏。 深感这位欧阳公子的底牌简直深不可测, 李从善骑在马上,在岸边徘徊,脸上的银白色面具反射着月光剑气,显得有些森冷惨白,他一双眼晴直直盯着新月,呢喃自语: 「这就是鼎剑吗?果然和神话一样。」 他突然回头,朝妙真与三百甲士朗声道: 「你们无需担心圣人责怪,有这口鼎剑在,魏王、梁王不会亏待咱们,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大伙真以为现在放浔阳王和真仙郡主回京,他们会饶了咱们?夺了这鼎剑,献去洛阳,今后咱们弟兄们一起共进退!」 欧阳戎闻言,心道不妙。 新鼎剑不仅没吓退这群桀骜武夫,还让李从善恶从胆边生,言语怂。 离闲语气激动,推开阻拦的韦眉,上前一步道: 「诸位壮士冷静,本王可以保证,不伤你们分毫,能向太宗牌位起誓!」 容真小脸寒冷,嗓音清脆:「本宫亦是,本宫与王爷说到做到,还有,你们看看自己在做什么,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你们立马收起军弩,逮捕李从善,就地正法,他已经疯了。」 二人一个来文的,一个来武的,恩威并施。 近三百甲士有些安静,一道道眼神交换,有人面具后的眼神迟疑,看向同伴.— 「呵,呵呵—.」 有沙哑笑声响彻在寂静的甲士队伍中。 是李从善。 他领头骑马,纹丝不动,面具下方轻笑了起来,吸引了将土们的注意力。 这位白袍小将的低吟声缭绕在全场所有人的耳畔: 「古往今来,这些天横贵胄对待看见过自己窘样的下人,是如何残暴,如何清算,书上又不是没有写,你们还信呢?给我放箭!」 话语落下的同时,李从善一直举起的手掌,猛地放下。 一直关注他动静的众人,心跳都慢了半拍。 空气先是寂静了三息,少顷,从对岸传来的弩弦声,已经交代了其中一些将士的选择。 容真没想到李从善真的疯了,眸子薄怒「放肆!住手!」 欧阳戎二话不说,率先回头,大声预警: 「保护王爷、世子!」 一根根弩箭从树林中飞速射出,眨眼之间穿过河流,来到对岸。 欧阳戎与容真一直顶在最前方。 他们距离离闲一家稍远。 陆压距离的最近,瞬间拔出桃木剑,飞速斩断最先射来的那一根弩箭。 可是,更多的弩箭还在后面。 仅靠他们廖寥三人根本拦不完。 容真神色变了变,猛的转头: 「来不及了,你继续布剑,别管我们!」 然而欧阳戎的举措,让她一愣。 「你干嘛。」 夜明珠压根不听他指挥,欧阳戎哪里布的了剑,他往回跑,同时从袖中掏出十八籽,丢给容真。 他文取出桃花源图,打开了这口鼎剑。 有天青色剑气从画纸上倾斜而出。 将飞来的弩箭被斩断大半。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弩箭的数量。 欧阳戎利用方术士道脉肌肉控制,躲过劲弩。 欧阳戎距离后方离闲等人还有距离,丹田灵气却不足以支撑挡住全部弩箭, 剩下的箭矢直扑后方容真、陆压和离闲一家而去。 弩箭一阵接一阵,如雨般扑来。 容真拿到十八籽,立马启用文皇帝剑诀。 金色剑气涌出覆盖在她身上,弩箭穿体而过。 但是依旧射向后方。 陆压只擅长符文,体魄不强,阻挡不住弩箭雨,桃木剑被一根劲弩弹飞。 他脸色一变,只来得及扭身躲开冷箭。 剩下弩箭飞射向了离闲一家。 幸亏陆压稍微阻挡拖延的时间,让容真越过了他,拼尽全力抵达了离闲、离大郎身边,有金色剑气从十八籽中流出,庇护在了他们身上。 三人的身影,被金光覆盖,如同琴音,化实为虚,弩箭穿过。 然而容真和欧阳戎一样,灵气都不足以支撑金光剑气笼罩所有人,剩下拦不住的箭,穿过三人,径直已经飞向离裹儿、韦眉、顺伯等人面门。 陆压见状,惊怒膛目:「护住公主!」 他已经来不及。 容真紧紧眉,躲在金光中的离闲、离大郎拼命要跑去,被她连忙挡住,不让他们脱离文皇帝的金光剑气。 欧阳戎募然回头。 就在这时,离裹儿、韦眉等人突然出现在了场上另一边空地上。 可是在原地,依旧留有她们的身体。 弩箭穿过了她们在原地的身体,像是穿过虚影一样。 于是乎,场上出现了两伙人。 都是离裹儿、韦眉、彩绶。 似乎各有一个替身。 众人脸色惊愣。 欧阳戎脸色愣愣,看了看离裹儿、韦眉等人身上淡淡笼罩的一层皎白光晕。 他猛然仰头,望向头顶的新月。 这是鼎剑神通? 众人皆在震惊场上出现相同身影的事情。 离裹儿、韦眉等人也一脸聘然,低头查看自己身体。 看样子她们也不知情。 另一边的她们也是做出同样低头检查身体的动作。 也不知哪一处是真身,哪一处是假身。 不过很快,被弩箭射过的原地身体,开始溶解为星星点点的光芒,消散空中。 只剩下瞬间转移到另一处的离裹儿、韦眉等人身体。 众人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容真狐疑:「这是什么炼气术?」 陆压环顾四周:「是哪位高人出手?」 容真下意识的望向欧阳戎,陆压见状,也同样想法,望了过去。 欧阳戎却眉头紧锁,不知如何作答。 就这么凭空转移,简直闻所未闻,比文皇帝的化实为虚还要神异。 欧阳戎只能想到一种可能,眼睛紧紧盯着头上月。 新月孤悬在他头顶,纹丝不动。 此刻月光婆娑,林幽人寂。 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河对岸,目睹这神话的一幕,妙真与三百甲士们脸色同样惊疑不定。 李从善眼晴死死盯着那边,看了一会儿,他忽然冷笑,摆起手,朝同伴们摆了摆手掌: 「继续放箭,覆盖对岸,看她们怎么躲,花里胡哨。」 手掌陡然挥下,甲士们继续架弩,这一次是全方位的覆盖。 妙真担心道: 「李将军后退一些,别站在前面,小心欧阳良翰,鼎剑升空,不知虚实,保守猜测,他可能在布剑,是寒士绝学归去来兮,李将军切勿进入他布剑范围。」 「好,多谢妙真女史提醒!」 李从善机敏的后撤了几步,退到了甲士盾牌后方,和妙真一起暂避锋芒。 与此同时,周围的弩箭已经整装待发,开始陆续发射。 李从善缓缓收刀,看着对岸忙碌躲避的众人,微微眯眼: 「让本将看你们能躲到什么时候,妙真女史,准备一下,等他们灵气耗尽, 咱们再去收割,抢回鼎剑,回京献给圣人与魏王殿下。」 妙真颌首:「好主意,不过真仙郡主这块,如何交代?」 李从善头也不回,冷冷道。 「有鼎剑在,你我无虞。」 二人视线交换,默契等待了起来,准备等几波弩箭过后,再上去收割。 目前来看,欧阳良翰那边只有三位中品炼气士,而他这边,是三百精锐白虎卫申士,加上他们这两位中品炼气土,可以先用弩箭消耗,再去捡漏。 即使欧阳良翰那边能逃走一两人,但是离闲一家是别想全部跑掉了,欧阳良翰他们带不走这么多人,必有取舍,甚至说,被三百精锐申士追杀,中品炼气土携带一个人跑都难,只能保全自身·— 李从善冷血精密的计算了一番,轻点了下头,突然感觉胸口一凉,有些疑惑的低头,看见一只女子的手掌在他心口处探出,横穿了他的身体。 「你—你——— 李从善一脸错,缓缓回头,看见了妙真的冷漠脸蛋。 他嘴巴开始血流不止,「为————为什么?」 妙真不语,抽出沾满心脏血液的手掌,垂目用手帕仔细擦了擦,丢在李从善的脚边。 她没去管轰然倒地、死不目的李从善,回过头去,朝错愣的三百甲士们, 淡漠朗声: 「叛将李从善,违背圣人之令,勾结反贼,已经受诛,尔等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就地丢刀,全部卸甲!」 对岸,目睹这突如其来的反转一幕,容真与陆压等人神色震,有些相顾无言。 欧阳戎去检查了下离裹儿、韦眉等人,发现安然无事,他眉头未松,回过头去,直直盯着临阵反水的中年女官背影。 离闲呆立原地,眼睛证证看着对岸背影孤单的女史妙真。 韦眉的眼神警惕,依旧有些狐疑的打量那女子。 树林里,开始响起刀兵落地的声音,络绎不绝。 在妙真冷漠注视下,三百甲士尽数卸甲,单膝跪地,尽数受降。 其中,有李从善核心亲信、也是刚刚放弩箭的那些甲士慌张欲逃,不等妙真转头,离得最近的白虎卫甲士抽刀前扑,将他们一一砍倒,割下首级,纷纷抢功.——. 欧阳戎忽然道: 「那日王府收到的预警信,是你送的?不上餐桌就上食谱是你提醒王爷的?」 「欧阳刺史真是聪明,容真女史没有选错人。」 容真杏目圆瞪:「你瞎说什么。」 妙真没理她,回过头,看了眼离闲与韦眉,淡然道: 「当年你婉拒过后,我从未在圣人面前说过你的坏话,你们被贬为庶人,圣人后来派我过来,就是知道此事,才放心派我,离闲,你莫看轻了人。」 第820章 一言重九鼎,一剑轻如鸿 第八20章 一言重九鼎,一剑轻如鸿 “大师兄!” 月上枝头,两队人马在深山老林的一处官道上碰头。 一队人马只有四人四骑。 另一队人马,人数较多,由上百位黑甲黑袍的骑兵组成,领头的也是四人,二女二男。 四人中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位红裳女郎。 在看见对面领头的那个儒衫青年时,她情不自禁高呼出声,鞭马飞奔,扑上前去。 对面,欧阳戎只带了容真、离裹儿还有陆压过来。 看见红了眼眶的红裳女郎,他笑了下: “小师妹。” 谢令姜骑马绕着他转了一圈,目光先是落在他腰间裙刀上,然后是腰上染血的绷带。 “大师兄,你肩膀。” “小事,已经没多痛了。” 谢令姜心疼的摸了摸,继续仔细检查了一番,发现大致无碍,松了口气。 她柳眉有些倒竖,问道:“这肩伤哪个贼人所为?” 欧阳戎后方,某位跟随而来的宫装少女稍微偏开目光。 欧阳戎脸色无奈,侧开身子,让出一条道,摊手示意: “好了,真的没事,走吧,王爷、王妃在河边营地等你们。” 他目光越过谢令姜肩头,落在了她后方大部队的身上,除了小师妹以外的领头三人中,有一位和陆压类似的道长,他没见过,有些眼生,于是只是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 张时修也在悄悄打量欧阳戎,见状,在马上抱拳行礼。 欧阳戎偏头,朝张时修旁边的秦缨和秦彦卿笑道: “刚刚入夜收到你们前派的斥候消息,知道你们要来,王爷准备亲自来接,不过……今日受了些惊吓,王爷曾有惊厥病例,王妃、世子他们担心王爷身体,好不容易才劝住,王爷让给我带话,让你们别觉得被怠慢,秦老爷子和秦家对浔阳王府的情谊帮助,王爷说不会忘记,牢记心里。” 秦缨、秦彦卿也忘了介绍张时修,毕竟也不熟。 秦缨朝欧阳戎摆了摆手,“欧阳刺史客气了,我们深怕自己来晚了一步,现在看……” 她张望了下左右,好奇问道:“李从善他们是不是还没找来,可地上这些马蹄印是何人的,是不是浔阳城那边来援军了?咱们要不先撤离?” 秦彦卿也朝欧阳戎投来探寻眼神。 欧阳戎闻言,与后方离裹儿、容真等人对视一眼。 秦缨、秦彦卿、张时修发现,欧阳戎眼神有些古怪。 后者沉吟道: “回去再说,路上细讲。” 欧阳戎掉转马头,带头往回走。 他余光发现旁边的谢令姜有些走神,好奇道: “小师妹?” “嗯嗯,在的。” 谢令姜一袭红衣,骑在红马上,刚刚欧阳戎和秦缨说话的时候,她的视线被后方某位安安静静的宫装少女所吸引。 此刻被大师兄呼喊,她回过头来,朝他浅浅一笑。 “好,那听大师兄的,先去看望王爷。” 统一了意见,众人一起返回树林。 一路上,秦缨好奇打量周围,发现是往前方的一处河畔营地走去,那边点有不少篝火,照亮了火堆边生火的将士们,他们的目的地看样子也是那边。 谢令姜一路上都在尝试和闺蜜离裹儿交换眼神。 不过离裹儿有些心不在焉,没怎么回应他。 欧阳戎细细讲起了傍晚发生的事情。 夜明珠是鼎剑的事情暂时没讲,只是说了说李从善、妙真的事情,包括妙真的临阵反水,和危机的解除。 谢令姜、秦缨等人听的出神入迷,神色有些精彩,不时露出后怕表情,最后她们都松了口气。 张时修也后怕连连,满脸惭愧道: “都怪贫道,弄丢了罗盘,差点坑害了王爷,幸亏欧阳刺史力挽狂澜。” 欧阳戎摇头:“挽狂澜算不上,有些事等会细说。” 走到一半,谢令姜忽道: “大师兄,幸亏有你在,说来愧疚,其实我在青崖驿得知你去了,是松了口气,没有张道友、秦缨他们这么焦急,现在看,也差点误了大事,若是你不在……” 欧阳戎笑了笑,拍了下小师妹肩膀:“小师妹和公主留诗的举措,可算是神来一笔。” 后方,容真一路无言的跟随,抬头多看了两眼前方正有说有笑的师兄妹。 某刻,谢令姜回头,看了过来,容真又偏开了目光。 谢令姜一直没问容真为何在这里。 不多时,众人抵达了河畔营地。 只见傍晚时还剑拔弩张的营地,此时有些安静和谐。 归降的近三百白虎卫都在妙真的指挥下,就地扎营。 离闲一家还在河对岸。 三百白虎卫在左岸扎营,他们便在右岸休息。 虽然已经解决矛盾,前者已经归顺,但是出于某种隐隐的保险起见,双方还是隔着一条河水。 欧阳戎带着谢令姜等人穿过左岸营地,渡水去往右岸。 路上,谢令姜、秦缨都感受到营地上的气氛安静,隐隐还有些怪异之感。 谢令姜观察了下妙真。 发现这位似乎与王府有仇的中年女官此刻出奇的老实,大师兄心平气和的与她聊了几句后,妙真派人准备船只,默默目送他们过河……一切都如此和谐。 不过,她敏锐发现,妙真和其它白虎卫甲士们看向大师兄背影的眼神有些难言的敬畏。 一炷香后。 右岸篝火边,秦缨、秦彦卿和离闲寒暄过后,纷纷退下。 离闲勉励了几句,秦家兄妹这点人情世故还是看得出看来的,知道离闲和欧阳戎、谢令姜等人要商讨讨要事,很识趣的离开,没有久留。 陆压和张时修也都在离裹儿吩咐下,暂时告退。 师兄弟二人并肩走远,张时修莫名问道: “陆师弟,他就是你一直提的欧阳良翰?浔阳王府的檀郎?” “没错,师兄觉得欧阳公子如何?贫道记得张师兄会些面相之术。” 张时修寂静片刻,回头遥望了一眼正被王爷、世子拥簇问询的儒衫青年。 他眼神有些莫名难言: “过于俊朗了,看面相,山庭伏犀贯穹顶,日月角起似连璧……垂睫如云蔽月,启目似烛照幽冥……” 陆压闻言,失笑:“是夸他面相好吗,贫道看人倒是没这么多讲究,只是觉得,这位欧阳公子像个乡野间的私塾先生。” 张时修眼神意味深长: “算是大差不差,都是为师,不过根据九骨九气之说……此乃帝王师相。” 陆压侧目…… 右岸篝火营地上,闲杂人等退避,只剩下欧阳戎、谢令姜、离闲一家。 谢令姜默契留了下来。 不过同样留下的,还有容真。 谢令姜看了看没有退下意思的容真。 离闲、离大郎也注意到了这点,视线投来。 谢令姜本以为离伯父会说些什么,把容真赶走。 等了会儿,却发现,离闲父子捂住咳嗽了声,便移开目光,开始说起正事。 谢令姜微微蹙眉。 少顷,她缓缓回头,看向欧阳戎。 后者目不斜视,正当众取出一副画卷。 欧阳戎从画中重新捻出一枚夜明珠来。 离闲迫不及待问。 “傍晚不是檀郎布剑?” 欧阳戎摇头。 离闲、离大郎等人眼神惊诧,交换目光。 欧阳戎低头凝视掌上的夜明珠。 傍晚矛盾解决后,它就已经恢复如常了,不久前的当众显灵,还有有可能的大显神通,似乎都与它无关。 欧阳戎转头问离裹儿、韦眉: “你们当时有什么特殊感觉吗?” 韦眉疑惑:“没有?妾身也纳闷。” 离裹儿凝视夜明珠,不语。 欧阳戎多看了眼她。 离大郎问:“不是檀郎,那还能是谁?” 众人默然。 欧阳戎取出那张纸条,低头看了眼。 突然问:“小公主殿下有没有练气?” 离裹儿不知在想什么,出神未理。 谢令姜直接上前,作为好友最是了解:“裹儿还未练气,出身皇族,练气有些忌讳。” 容真忽然开口,再度确认:“她没有灵气波动,做不得假。” 欧阳戎轻轻颔首。 他将夜明珠留在手上,把那张纸条递还回去。 “公主殿下请收好,这个字本就是送给你的。” 离裹儿缓缓抬眸,眼神盯了一会儿他。 “送我的吗,那我真收下了。” 欧阳戎不在意的点头:“嗯。” 离闲见状,有些严肃的问道: “檀郎准备怎么处理这口鼎剑?” 众人目光顿时集中在欧阳戎身上。 哪怕一直关注容真的谢令姜,也侧目看向大师兄。 “若让我选,原本就是准备把它交给王爷的,让王爷北上京城,以祥瑞名义,献出鼎剑,博取那个重要机会。 “此前,让你们在龙城县等我,也是有这个想法,当时便发现了红莲剑印或许能唤醒它,不过我没有料到今日傍晚它显圣的事。 “不过,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也很重要。” 离闲、韦眉越听越期待,立马问:“什么事?” 欧阳戎手掌抛了抛夜明珠,突然往前一丢,抛向了谢令姜。 众人见状,心跳都慢了半拍,这可是举足轻重的“鼎剑”,就这么随手一扔? 夜明珠落入谢令姜怀中。 “大师兄?” 她既疑惑又意外。 欧阳戎一脸认真的说: “当初在龙城,它本就送给了小师妹你的,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所以,此物的归属,只能由小师妹你来决断。” 顿了顿,他似是废话一般的强调: “答应过你的事,我一件也不会忘。” 听到此言,红裳女郎顿在原地。 气氛安静。 渐渐的被众人艳羡瞩目,谢令姜却死死咬唇,眼睛直直的看着大师兄。 她知道他的意思。 也知道这是一份天大的人情。 可对她而言,最重要的不是这口鼎剑的人情或归属,最重要的,是大师兄的态度! 他说答应过她的事情,必不会忘。 不只是夜明珠名义上属于她的这一件事,还指当初在雨中的定情、在天台上的约婚。 他的诺言比一口鼎剑还重! 谢令姜是个清高的女子,其实并不在意这口夜明珠鼎剑曾送给过她这件事,但是,对于大师兄记得与不记得这件事,却是格外在意。 但女子都不会承认,不会承认自己的小肚鸡肠。 但是他做不做,和她在不在意是两码事。 与谢令姜有相同想法的,还有容真。 她偏头看着欧阳戎,眼神闪烁,笼在袖中的十指不自觉的绞在一起。 要说看见谢令姜的待遇,她没有一点羡慕,那是假的,但是此举,也更加说明欧阳良翰确实是真的一诺千金的真男儿。此前答应过她的事必不会忘。 某位宫装少女觉得自己没看错人。 谢令姜并不知道容真心情,眼下被一双双眼睛注视,又被大师兄的举措动容,她心情有些杂乱:欣喜、心酸、感动融汇在一起,充斥心头。 谢令姜深呼吸一口气,手持夜明珠,环视一圈众人。 她余光看见眼神似是羡慕的容真,又看见脸色复杂的闺蜜离裹儿,还有既期待又欲言的离闲夫妇。 所有人都等待着她。 谢令姜突然朝离闲道: “伯父,说句实在话,我对于太宗或离乾其实没有什么旧情,也不曾受过那个时代的恩荫,匡复离乾这件大事的信仰,甚至远不如和裹儿妹妹还有和你们相处的交情更能让我生死与共,这些其实都不是我的信仰。” 听到此言,欧阳戎和离裹儿都愣了下。 离闲、离大郎、韦眉下意识的紧张了起来。 只见红裳女郎目视一圈场上,嫣然一笑,似是玩笑又似是无比严肃的道出一句话: “若问信仰……我是跟随阿父和大师兄入世的,他们绝不会错。” 话语落下,红衣如火的谢氏贵女将一粒新月随手抛出,它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终点是离闲怀中。 弃之如敝屣,轻之如鸿毛。 离闲怔然握着夜明珠,听到她认真点头的话语: “离伯父,莫负天下人。” 和离闲说完,谢令姜偏过头去,看向欧阳戎。 她笑靥如花,遥指容真: “你莫哄我,休想这么容易,快点老实交代,我绣娘妹妹去哪了?还有,你怎么把这爱臭脸的矮娘们领回来了,又瞎答应了些什么?” 第821章 容真:欧阳良翰全责 第八21章 容真:欧阳良翰全责 爱臭脸的矮娘们。 矮娘们?还爱臭脸? 是指谁,毋庸置疑。 谢令姜话音落下,众人眼神古怪,纷纷看向容真。 容真募然愤怒,杏眸狠狠瞪着一袭火红男装的谢令姜: 「本宫是天赋异禀,提前驻颜,总比你这个女汉子好,如粗鄙武夫。」 谢令姜一声轻笑: 「女史大人对号入座还挺快。」 欧阳戎有些头疼,劝道: 「你们小点声,对岸人多,妙真她们看着呢。」 他又朝谢令姜小声道: 「这事我正要和你讲,是答应了些事,等会夜里和你说。」 不等谢令姜开口,容真冷笑: 「夜里,孤男寡女,你们夜里要去哪?有什么话大伙不能听的。」 欧阳戎赶紧朝她使了个眼神,让她别打岔。 他忍不住余光看向小师妹。 其实小师妹当众点出此事,他除了窘迫外,其实有些庆幸松气。 欧阳戎最是了解小师妹,她一向识大体,在外面维护他这大师兄的面子,而能够被她当众说出来的事,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实在忍无可忍,被深深辜负心如死灰。 一种是实打实的撒气,只是不爽出一口气,并不是真的要死要活。 眼下明显是后一种。 欧阳戎看懂了小师妹的做法,只可惜容真没看懂,似是以为是宣战。 女史大人一身反骨,唇儿紧抿,高昂着下巴: 「谢令姜,你别看低了人,本宫过来,只是教他剑诀,老乐师将剑诀传给了本宫,欧阳良翰需要此决。 「不过,教他途中,确实有点意外发生——」 她突然转头,朝心道不妙的欧阳戎一字一句的说: 「欧阳良翰,咱们之间的事,没什么好瞒的,光明正大,你那夜做了什么, 莫蒙混了,让她知道又如何?」 宫装少女一脸傲娇的说完,偏过头去,右手却抬起,默默的摸了摸小腹部位听到这话,众人一愣,特别是容真这副动作。 他们纷纷看向欧阳戎。 嘶,这是何意?难道是说—— 她有了? 离闲等人遐想连篇,主要是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刺激,本以为只是男女初始阶段。 欧阳戎无语:「什么做了什么,你误会了,那夜是和你开玩笑的,压根不会有事... 容真却坚定反驳: 「开玩笑?明明就差一点,隔一层窗户纸而已,本宫才不信你们男子鬼话, 特别是那种时候,你问别人信不信,真当本宫三岁小女孩呢。」 欧阳戎:「..—. 周围气氛无比沉默。 谢令姜缓缓转头,看向欧阳戎。 离闲、离大郎等人眼睛瞪大,不时的打量檀郎和容真女史,像是吃到大瓜了欧阳戎看着抚摸肚子、理直气壮的女史大人,百口莫辩。 发现众人投来的古怪目光,他再也忍不住了,急眼吐露: 「不是,哪有抱一抱就怀上的?况且还隔有衣服,其他什么事也没做———”」 说到这里,他发现周围人眼神并没有释然,反而愈发古怪。 看见众人一副原来你真干了的眼神。 小师妹眼睛望了过来: 「所以大师兄真碰了?」 离闲捻须叹息,朝欧阳戎投去一道过来人的眼神。 似是在说,只是简单蹭蹭抱抱,没做别的,谁信啊?大伙都是男子,自己人,檀郎就别演了。 离大郎也摇头,小声嘀咕:「檀郎还是太冲动了——」 韦眉捏了下长子胳膊,努力帮欧阳戎说话:「你小子莫说风凉话,这事也不怪檀郎,天下男子都忍不住的。」 她转过头,小声安慰起谢令姜:「理解一下,男子嘛,不过此举确实有些不对,伯母帮你严厉批评下他—.」 欧阳戎脸庞微愣,猛地反应过来,望向容真。 容真小脸不变,嗓音依旧冷冷淡淡: 「那你还想做什么?那夜做的事还不算够吗,你当时自己也说了,是一个女子把能给的都给你了,其实本宫也是身不由己,嗯,欧阳良翰,都怪你。」 欧阳戎:—. 他也不知道容真是真误会,还是误会。 怎么感觉她是在大气层? 「咳咳,你们先聊吧。」 离闲等人见状,准备退下。 谢令姜突然道: 「先把正事谈完。」 众人顿步,余光发现谢令姜似乎没多少生气,脸色有些淡然。 也不知道是不是养气功夫好,还是真没生气。 容真也微微侧目,看着恢复正常的谢令姜。 欧阳戎强笑道:「对,谈正事,小师妹—— 谢令姜突然道:「你别说闲话,就大师兄你闲事最多,耽误王爷正事。」 欧阳戎哑然失声。 谢令姜俏脸如常,伸手指着离闲手中的夜明珠,认真问: 「伯父,这鼎剑,只是单纯献上去吗。」 欧阳戎立即出谋:「最好是咱们的人成为剑主。」 谢令姜没看他,轻声说:「裹儿做剑主如何?」 离闲与韦眉几乎同时开口: 「不行!」 「不可!」 欧阳戎问:「为何不行?」 虽然他没太多意见。 离闲认真道: 「离氏子弟不能轻易练气。」 韦眉也出奇严肃: 「等回京城,裹儿好好过富贵日子即可,咱们把关,让她嫁个好人家,哪怕不嫁人,自由自由一辈子也许,但是不能让她卷进这些事,太危险了。」 欧阳戎有些默然。 离裹儿偏头看了看阿父阿母,没有说话。 谢令姜思索片刻: 「但是最好是咱们的人成为这口剑的剑主,让它掌握在我们手里,让圣人必须用我们。」 欧阳戎压低声音: 「小师妹说得对,剑诀我有,真名可以试试那个字,现在就差九品了,至于替代九品的气盛之人太难了。」 谢令姜、欧阳戎、容真都不是九品了,不能轻易散功重炼。 离裹儿突然道:「彩绶如何。」 众人愣了愣,纷纷转头看向不远处正在打瞌睡的包子脸小侍女。 后者似是感受到众人锐利自光,悠悠醒来,回过头,与众人对视,吓得蹦起,赶忙起身走去,继续收拾行李,目不斜视,一副勤劳守岗位的小模样。 欧阳戎见状,有些无语。 怎么感觉这包子脸小侍女和某个小墨精一样不靠谱。 韦眉沉吟片刻: 「彩绶确实可以,但她练气天赋如何?」 谢令姜点头:「我夜里去查看下。」 「那就暂定是她了?」 众人相顾,纷纷颌首。 离大郎指了指对岸: 「那咱们明日继续启程回京,可这些人怎么办?要不要一起跟来。」 容真突然开口: 「本宫可以和你们一起回京,就让妙真把这些白虎卫降将押送回浔阳城,让易指挥使来处理,她会妥善安置。」 欧阳戎颌首:「好。」 容真低声说:「本宫会修书一封给易指挥使,让她配合你,浔阳局势,你来上报,有鼎剑在,圣人定会龙颜大悦,浔阳城的锅可以丢给魏王、梁王。」 欧阳戎似是早有准备,直接颌首:「嗯嗯。」 谢令姜看了看努力配合欧阳戎的宫装少女,撇了下嘴。 欧阳戎点头:「那行,我明早去和妙真说,对了,王爷要不要一起—” 在韦眉注视下,离闲果断拒绝: 「不用了,哈哈,檀郎你去沟通就行。」 欧阳戎轻轻点头。 就在这时,张时修、陆压赶来,递给欧阳戎一封信。 陆压开口: 「这是刚刚秦小娘子送来的,说是汉阳县那边的加急消息,是龙城县寄过来给欧阳刺史的。」 欧阳戎接过来信,打开一瞧,脸色渐渐沉默。 离闲好奇:「怎么了?」 欧阳戎抿嘴: 「娘、薇睐她们没走,回南陇的半路折返,来找我了,是刁县令发现,派人把她们送来了,现在在汉阳县,准备出发过来,大概明早上到。」 众人哑然。 谢令姜转头,有些认真道: 「甄姨是关心你,你别说她不顾大局。有时候在妇人家眼里,什么家国大事都不重要,没有你这亲人重要,你担待一下。」 欧阳戎默然。 容真忽然提议: 「这新鼎剑的剑主,本宫推荐薇睐,她也是合适人选。」 离闲等人一愣。 谢令姜也证了下,偏头看了看容真,反应过来什么。 她也立马道:「薇睐确实合适,她已经成熟,可以让她试试。」 欧阳戎看了看二女。 隐隐猜到她们可能是在拉拢叶薇睐。 但是他有些沉默。 离闲也建议:「要不就你房中的叶姑娘了?」 欧阳戎摇头:「两手准备吧,她或许练气天赋不够,现在你们要北上回京, 需要快点找到剑主,就让薇和彩绶一起试,一起教她们练气,谁先九品,谁做剑主。」 离大郎准备再劝:「可是—— 欧阳戎摆手:「就这么定了。」 他又笑道:「况且那个真名也不一定对。」 众人只好点头。 俄顷,纷纷散去。 离闲一家走的很快,欧阳戎还留在原地。 容真、谢令姜都没有挪步。 离裹儿稍慢半拍,突然问欧阳戎: 「你有几道剑诀,不止一道吧?」 欧阳戎看着她:「你问这个作何?」 离裹儿轻声道: 「只是好奇,你准备全给新剑主吗?」 欧阳戎沉吟: 「先给一道,检验真名。」 离裹儿问: 「哪一道?陶渊明的那道孤篇,《归去来兮辞》?」 欧阳戎有些皱眉:「你怎么知道的?那是寒士剑诀。」 离裹儿脸色不变: 「你不是以前提过吗,不过当时问你,你含糊其辞。」 欧阳戎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事。 「嗯。」他脸色缓和了些,又想起了什么,问:「对了,你是不是有一份《归去来兮辞》?」 离裹儿颌首:「当年生辰礼,你送我的。」 欧阳戎多看了眼她,没立马说话。 离裹儿转头望着夜色,嘴角似是笑,又似是脸色认真: 「欧阳良翰,你看,你送我的东西,果然都很重要,都不是凡物,看来那个梦是真的,你算是我贵人了。」 「贵人算不上,公主吉人自有天相。」 欧阳戎转头看了看留在原地、各自「心不在焉」的谢令姜、和容真,嘴里恭维了一句。 离裹儿看了看他侧脸。 儒衫青年忽问: 「公主殿下,王爷王妃不让你炼气,你会不会不服?」 离裹儿不答,转身走人: 「刚刚商量剑主的事,我晚上和彩绶说下,还有—— 欧阳戎看见这位梅花妆小公主俏美背影摆了摆手: 「你送我的《归去来兮辞》我会帮你保密,不会告诉任何人,好了,你哄她们去吧。」 欧阳戎沉默片刻,收回目光,看了看二女。 谢令姜、容真都静立原地,各自张望远处风景,刚刚他和离裹儿的话,这个距离,她们若是有心,应该都听到了。 欧阳戎露出些笑,先打破沉默: 「小师妹,要不一起守夜」 谢令姜突然转身就走: 「你要学琴就去学吧,和你的女史大人。」 欧阳戎哪敢去学,赶忙摆手: 「不差这一会儿,今夜我陪你守夜吧———」 谢令姜却消失不见,不知道有没有听到。 欧阳戎无奈,准备朝容真开口。 他回头一看,发现宫装少女已经掉头走人,走的是和谢令姜相反的方向。 她语气冷淡: 「你陪她守夜去吧,本宫乏了,手指头酸,今晚不想弹琴。」 欧阳戎:「..— 他留在原地,左右张望。 一阵寒风袭来,捎走一声忧愁叹息·— 一烂香后,欧阳戎回到帐篷,简单擦洗了下。 没有立马睡下,出门去找容真。 他计划了下,准备前半夜找容真学琴,后半夜再去陪小师妹一起守夜。 来到容真帐篷却发现没人,找人打听,发现女史大人沐浴过后,直接渡河, 去对岸营地找妙真了。 后半夜,欧阳戎披衣来到篝火边,正在守夜的陆压、张时修奇怪的看着他。 欧阳戎咳嗽了声,换下了两位道长,在篝火边守夜。 迟迟不见原本要守夜的小师妹出现。 他袖中溜出一团小黑影,一句,拔腿就跑: 「哦豁,光棍,是不是光棍?抱歉,本仙姑不和光棍待一起。」 妙思抱着小被子,光着脚丫子,跑去了谢丫头的帐篷。 从不陪跟班一起吃苦,最享受,没有之一。 欧阳戎火前孤坐,不时的张望四周的漆黑夜风。 远处山林,有夜莺啼声奋力,似是在寂寞呼伴。 青年紧裹儒衫,安静笼袖,就这么一坐到了天明。 第822章 都是醋坛子 第八22章 都是醋坛子 「欧阳良翰,你这是一人守夜,没有休息?」 天方际白,早起晨练、一身男装的秦缨,看见篝火边发呆的儒衫青年,她语气意外的问出声。 像是雕像般的欧阳戎,突然站起身,拍了拍袖口。 他整理袖子,笑着说: 「没事,一人习惯安静,方便想些事。」 昨夜欧阳戎确实盯着篝火,思索了很多事。 不过不是小师妹、女史大人「龙争虎斗」的事,与小家子的男女情事无关。 是关于当下浔阳城残局的。 浔阳王一家肯定是要继续北上,不能再留江南道了。 现在就是按照昨夜众人商议的来: 趁着卫氏的眼线走狗皆灭,暂时失去这边的局势控制,浔阳王一家立马赶回京城,出其不意的进宫面圣,再以祥瑞名义,献上这口崭新鼎剑。 当下包括东林大佛在内的四方佛像和颂德天枢已经倒塌,这是欧阳戎通过崔浩提前得知的,也是崔浩的手笔。 容真、谢令姜、离闲他们知道东林大佛塌毁了,但是不知道其它大佛和洛阳天枢也未幸存,不知道这么严重。 但这是好事。 洛阳那边并不知晓真正凶手是谁,怒火只会全部倾泻到天南江湖反贼们身上。 圣人定然大怒,这种时候,他们献上一口比肩文皇帝的新鼎剑。 功劳不亚于魏王、梁王修建天枢大佛。 有一种下面所有人都搞砸了,而不被看重的他们一举扳回的惊艳之感。 而且这种天大的祥瑞,还隐隐有一种天命所归的味道。 看不久前容真得知后的反应,就知道,洛阳那位女天子一定欢喜。 路上,最好再让他们浔阳王府的人成为这口新鼎剑的执剑人,这下圣人更要用他们了。 此策,就是在欧阳戎早先给浔阳王府设计的北归洛阳之策上,改良了下。 增添了「新鼎剑」祥瑞的进献,而不再是单纯的离闲卖惨博取同情。 只是当时在浔阳城,安排他们离浔北奔时,欧阳戎尚不确定夜明珠能不能显圣,不确定受绣娘启发的红莲剑印有没有用。 包括不久前在路上,他答应要给容真的一个交代,也是此理。 欧阳戎仔细复盘了半夜,确定这便是当下所能想到的最优解了。 而昨夜盯着篝火发呆,除了想这些外,他还思量了很多其它事。 从上任浔阳,到小师妹生辰宴定情,再到先抗旨后奉旨修建东林大佛,仕途一起一落,与女史大人共事并相知——又到后面重逢绣娘,在幽静小院共度一段安逸时光,还有最后那场双峰尖大战,力压双方,以身抗雷,收获一连串大小福缘。 每件事都在欧阳戎的脑海一帧帧的划过。 像是在看一场前世的老旧无声的电影,他没有喊停,只是默默观摩。 晨阳从地平线下挣扎出头的那一刻,他想明白了一些东西。 此刻,发现欧阳戎有些走神,秦缨好奇打量了下。 她忍不住问: 「是困了吗,要不要休息下,怎么让你一人守夜,谢姑娘他们呢?早知道我来陪你了,你还能换班瞌睡下。」 欧阳戎摇摇头: 「以前经常夜读,一抬头就天明,等会儿午后补点觉就行。」 他笑了笑,补充一句: 「我发现北人好像都不爱午睡,反而是我们南人有这习惯,算咱们大周南北的差异, 但是可别小瞧了午睡,午休一刻钟,能抵夜里睡一时辰呢。」 秦缨哑然失笑,尔后想起些什么: 「对了,听说你婶娘等会要来,我准备和秦彦卿去接下,你要不要一起。」 欧阳戎望了眼升起炊烟的河对岸,嘴里道: 「等会儿,我要去对岸找下妙真女史,对了,还有件事要和你商议。」 秦缨认真盯着他的黑褐色眼睛: 「你讲。」 欧阳戎发现秦缨有一个优点,很喜欢看着别人眼睛说话,给人一种尊重之感,类似小师妹,同样的落落大方,这估计是大家闺秀才有的气质了。 至于你问女史大人和小公主殿下? 嗯———她们一个是「不看人」,一个是「下巴看人」,当然,也是分人的。 欧阳戎脸庞认真道: 「妙真和三百白虎卫降将,需要麻烦你与秦将军一起押送回浔阳城,交给易指挥使和燕参军,就今日吧,天气不错,适合启程。」 「这么快吗———」秦缨犹豫了下,点头:「没问题,王爷和世子准备继续北上回京吗。」 「嗯。」 欧阳戎点头,抱拳告辞,却瞧见秦缨的神色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他疑问。 「欧阳良翰,那你呢?你还回浔阳吗—」 秦缨说到一半,卡顿了下,她勉笑摆手: 「算了,问了个蠢问题,王爷回京是大事,当然要一起去,况且你还是修文馆学士, 有回去的名义——-欧阳良翰,你是做大事的人,阿翁早就看出来了,一个小小的浔阳城困不住你,若不是浔阳王府在的话。 「那行,我先去通知下秦彦卿,让他开始喂马,预计中午走。」 欧阳戎默默点头,目送秦家女背影消失。 少顷,儒衫青年转身渡河,来到左岸的白虎卫降将营地,找到了妙真。 这位中年女官正嘉立水畔,望着急流水出神。 欧阳戎笼袖走上前,与她并肩。 他目视前方,同样望着河水,把刚刚吩咐秦缨的事,轻声复述了一遍。 当然,没有用「押送」这个字眼,只是说让妙真带着将士们回援浔阳,那边有易千秋接应。 妙真偏过头,看向身旁青年。 她一字一句的问: 「欧阳良翰,这是你的安排,还是离闲的安排?」 欧阳戎转头,与她直视,坦然豁达「我的安排,我的意思,王爷对此有些犹豫,经历昨日事后,他信任你,看得出来, 是怀有愧疚的,但是我不能让王爷冒险,是我劝的他。」 妙真盯着欧阳戎的眼睛看了会儿。 她缓缓开口: 「无所谓,我出手,才不是为他,只是看不惯卫氏行事,不喜欢这种弯弯绕绕的阴谋诡计,外敌当头还背刺盟友。」 欧阳戎点头:「看得出来,妙真女史是直性子,不然也不会如此不喜当初王爷王妃误会你的事。」 妙真先是皱眉,旋即偏开目光,像是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 她伸手指了指身后正在生火煮饭的数百甲士,欧阳戎看见,其中不少甲士卸下面甲后,露出的都是一张张青涩面孔,他们低着头,沉闷丧气,不敢大声喧哗,吵到河对岸的那一家贵人,更不敢去多看河畔正在和妙真女史聊天、脸色平静到令人敬畏害怕的年轻刺史。 妙真开口: 「欧阳良翰,这些都是我大周的良家子,他们只是跟错了人,别看只有三百甲士,但背后是三百户人家,是上千位妇孺的儿子、丈夫、父亲。 「若是上阵杀敌,死了也就算了,军人本就该为国效忠,马革裹尸,但是死在内斗上,我看不下去。 「这次双峰尖大战,咱们死了太多人了,远超三百·—-那边我阻拦不了,但若是在我眼皮子底下,能少死一位都是好的。」 欧阳戎轻声问:「妙真女史是不是有家人也从军?」 妙真不答,转身面对着他,有些郑重的开口,喊了官职: 「欧阳刺史,浔阳城这边如何收尾上报,我都能配合你,只求回了浔阳城后,不要清算他们,能存一人是一人,当然,若是他们之中,还有贼心不死的李从善同党,我会和易指挥使一起,帮你揪出来处理,你可以相信我们司天监的揪奸手段。」 欧阳戎环视一圈营地,突然问: 「妙真女史确实大义,都这么说了,我岂敢不应。但是我有一个问题,困扰心中,想问问妙真女史真实答案。」 妙真疑惑:「什么问题?你讲。」 欧阳戎笑问: 「你说是为了尽量保全他们,保全三百户家庭不毁,那我就有些好奇了,若是李从善得手,压倒性优势诛杀了我们,他们全都从贼,上了贼船,那妙真女史是不是也要为了保全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牺牲了我与王爷,牺牲背后的寥寥几家?」 妙真顿时沉默。 欧阳戎等了会儿,不见回答,转身准备走人。 妙真突然喊道: 「我留那封信,是何态度,你应该知道,离闲也知道。而且昨日你们被弩箭困住,胜负其实犹未可知,这些你也知道。」 欧阳戎停步,轻笑回首: 「是知道,知道妙真女史不是见风使舵的墙头草,但是你刚刚的沉默很有意思,也说明了很多,妙真女史没第一时间反驳,是犹豫了。」 妙真听到,青年令人如沐春风的嗓音,说出话语,如同利刃般精准的刺入她心坎。 「而这种犹豫,我若没猜错,不只是现在有的吧,你早就知道李从善、卫武私下做的那些背刺阴谋,但是却和易千秋、宋嬷嬷他们一样保持了沉默—.” 他笑了下,摇头说: 「但没关系,很多人都是随波逐流,朝野上下很多清流文官面对离卫之争也是随波逐流,不只是妙真女史一人如此。 「况且,君子论迹不论心,东林大佛庆功大典那日早上你留的信,确实关键,让我们后面警醒不少,避开过危险。 「要知道,每件事都去坚定选择的人属实少有,能有那么一两件事坚定不移,已经殊为不易,更多的人都只选择装糊涂,糊涂一世。」 欧阳戎指了下白虎卫申士们,摇头! 「放心吧,你和他们都会相安无事,李从善就以守护大佛牺牲的死法上报,和浔阳石窟大部分牺牲白虎卫一样,不过李从善、卫武他们在地下确实得好好感激下易指挥使和你们,若不是怕解释麻烦,连累你们,他们就是谋害王府,造反通敌了。」 妙真脸色有些动容。 少顷,她主动道: 「昨夜,我听容真女史说了浔阳石窟的事,东林大佛是不是毁了?虽然重伤击退了天南江湖反贼,但是大佛也毁在了他们手里。」 欧阳戎微微挑眉:「容真是这么和你说的?」 妙真闻言一愣:「嗯,不然呢,难道另有隐情?」 欧阳戎一本正经的点头: 「没有,容真女史说得对,毁佛反贼,确实可恨。」 妙真抿嘴,忽然提到: 「你是不是蝶恋花主人?是不是传说中的执剑人?」 欧阳戎眯眼:「也是容真女史说的吗。」 妙真摇头:「问了,她说不知道,是我猜的,看你语气,应该就是了。」 欧阳戎干脆直问: 「如何猜的?」 「首先你手里藏有鼎剑,其次,昨日那一口明月模样的鼎剑冉冉升空,难道不是寒士的神通,归去来兮? 「像这样布剑的,我只能想到蝶恋花主人,虽然此前没亲眼见过他出剑,但是据我所知,只有他是这样布剑,目前只有他会归去来兮。」 欧阳戎陡然皱眉,严肃问道: 「你确定那是归去来兮?」 妙真疑问: 「看着像——·等等,你自己布剑,你还问我?难道布剑之人不是你?」 欧阳戎突然收敛神色,随意摆手: 「开个玩笑而已。」 妙真沉吟道: 「你是执剑人,又有神话鼎剑,其实有一个法子,可以讨圣人欢喜。」 欧阳戎点头: 「知道。」 妙真打量了下他神色,松了口气: 「你们知道就行,也对,容真女史了解圣人,我不说她也会提醒,况且当初在龙城时就看得出来,你很了解圣人心思,离闲起复时的那些神来之笔应该都是你谋划的吧。」 欧阳戎不置可否。 妙真深深看了眼他: 「难怪容真为了你做那么多我今日就带白虎卫返回浔阳,会一路看好他们,但走之前,让我见见离闲。」 欧阳戎有些犹豫。 她点头:「你只需禀告。」 欧阳戎点头,转身走人。 「欧阳良翰。」 妙真突然喊住了他。 欧阳戎背影顿了顿:「什么事?」 她声音传来: 「当初龙城初见,我怎么也想不到,小小一座龙城,有你这般国士,离闲身边有你, 我放心了。」 欧阳戎摆摆手。 没说什么,继续前进。 他渡河回到了右岸营地,在一座帐篷里找到了离闲,离大郎也在。 「檀郎。」 离闲立马迎上来,抓住他袖口,探头张望了下他身后: 「贤侄女和胜真女史呢?」 欧阳戎摇头:「不知道,小师妹可能在准备接婶娘。」 离大郎打量了下好友,不动声色的问: 「檀郎是不是没睡好,昨夜没发生什么吧?」 他反问:「能发生什么?」 「好了大郎,瞎问什么呢。」 离闲训了下离大郎,转头拍了拍欧阳戎肩膀。 他一副过来人又气,长叹了声: 「檀郎的处境本王懂,本王当年也是这样,相貌才华摆在那里命犯桃,运道如此, 没办法。」 离闲朝胡子拉碴的长子摇了摇头: 「这三,大郎你没体会过,说了你也不懂,我来和檀郎讲吧。」 离大郎:? 欧阳戎:. 离闲神色严肃,瓶朝欧阳戎: 「檀郎,记得很早在龙城个就和你说过,不过那会儿刚见瓶认识,不熟只是丫谈” 现在你要记好了,桃哲运侵桃劫往往只有一线之隔,必须郑重以对,匀别光顾着刚开始的爱慕仇受,否则就是烂桃哲了,此乃金玉良奕。 「大郎用不上,本王懒得和他讲,但是檀郎不一样,檀郎是成年人了,需要懂这三, 其它的本王教不了你,但是男女之事,本王略知一二,匀能懂的比你多三,你往后若是有惑,匀以来问本王—」 欧阳戎安静听柜,看了看面前正凝视着他的离闲父子,点了点头。 「你明白就行。」离闲笑了笑,随口问:「对了,檀郎过来何事?」 欧阳戎直变: 「妙真女史找你一叙,就在河毫等你,让我务必禀告。」 离闲脸色微微一变。 欧阳戎和离大郎一性看向他。 气氛安静了会儿。 「咳咳,檀郎你忙,本王出去一趟,对了,此事千万不要声张。」 压低声音叮瞩一番,离闲匆匆离去。 欧阳戎转头一看,发现离大郎不见了,也没在意,转身走出帐篷,去找胜真,准备聊下妙真的事。 来到她的帐篷,路望无人,他唤来顺伯,好奇询问。 「禀告公子,女史大人好像去了营地门口接人。」 「接人?」 欧阳戎一愣,反应过来,她应该是去接甄淑媛了。 「对,女史大人一大早就来找老奴,让我们去采摘一三草药,还去河里捕了条鲈鱼。」 他疑惑: 「捕鱼采药干嘛?」 「熬汤。」 欧阳戎表情变了变,听到顺伯声音: 「女史大人盛了一碗,带了出去———」 欧阳戎没再听了,丢下顺伯,迅速出门,去往营地门口。 刚靠近营地门口,就看见韦眉气冲冲的走来,从营地门口离开,和欧阳戎相反方向。 离大郎跟在韦眉后瓶。 韦眉只和欧阳戎打了声招呼,就擦肩而过。 欧阳戎回头一瞧,韦眉匆匆赶去的方向,是河对岸。 他眼观鼻鼻观心,来到营地门口。 陶师妹在。 女史大人在。 陶公主殿下、秦缨兄妹也在。 欧阳戎默默瞧了眼。 秦缨和秦彦卿骑在马上。 陶师妹和陶公主殿下站在一起,靠的很近。 胜真单独站在一毫,两手放在身前,提着一只欠漆食盒。 她下颌微抬,双眼微眯,望着前方的官道。 欧阳戎来了,胜真也没回头。 欧阳戎的目光从她手中食盒上收回,转头看向谢令姜那毫。 他发现陶师妹换了一身衣裳。 那件她爱穿的欠裳男装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件圆领的窄袖儒裙。 长裙曳地,帧帛搭肩,轻薄的衣裙侵体丛柜美地结合在一起,衣裙自然流畅的丝绸质感,愈发凸显出某处巍峨风景,勾勒出了那两道优美富足的圆弧线条。 谢令姜站姿优雅从胜,身段婷婷,目不斜视,没有去看容真。 旁毫的离裹儿,却是偏着脑袋,眼神饶有兴趣的落在胜真手中食盒上。 欧阳戎走上前,张望了下左右,笑又问道: 「怎么都来这么早?」 谢、胜二女没理他。 只有秦缨、秦彦卿接话。 离裹儿也回了句话: 「我都说了没这么早到,谢姐姐哥子仙,早早就拉我来。」 谢令姜回头,离裹儿含笑闭嘴。 欧阳戎突然发现,谢令姜、容真的头上都戴着那根鸳鸯翡翠簪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奏巧。 秦缨似乎也发现了这点,微微侧身,余光一直在谢令姜和胜真身上徘徊,神色若有所思。 这尔,离裹儿朝欧阳戎笑: 「想起一事,若是咱们的人真继承了新鼎剑,皇祖母和司天监一定会提供文皇帝 剑诀的,所以说,你无需着仙,学什么琴曲,回京后,有的是机会拿到这剑诀——” 声音不大不陶,刚好所有人都能听到。 胜真没有回头。 欧阳戎不知如何作答。 谢令姜忽然对离裹儿道:「好了。」 这尔,离闲返回。 韦眉跟在一旁,板着脸不说话,离大郎也后面老实跟着。 众人瞧见,王爷有三鼻青脸肿的。 离闲转头,爽朗一笑:「哈哈河毫乍滑,大伙渡河陶心一三。」 秦缨、秦彦卿对视一眼,懵逼点头。 众人等了一香,一队马车以以驶来,在营地前停步。 甄淑媛、叶薇睐一起走下马车。 韦眉上前一步,挽住离闲,后者刚开始像是吓一跳,不过赶忙正色。 夫妻二人,陪着欧阳戎,率先迎了上去。 和甄淑媛寒暄起来。 谢令姜和容真一齐上前跟随, 不过甄淑媛主要在和离闲说话,妇人的注意价眼下都在欧阳戎身上,她手捏帕子,不个的心疼抚摸下爱侄。 众人一起往回走,回到了营地的主帐。 秦缨、秦彦卿默契退下,去左岸安排白虎卫降将撤离事人。 陆压、张个修去往门口站岗主帐内,只剩下欧阳戎、谢令姜、胜真,还有离闲一家。 外加女眷甄淑媛、叶薇睐、半细。 另外,彩绶也在,离裹儿留下的。 欧阳戎看见,离裹儿把彩绶走去一毫,开始告知某事。 谢令姜和胜真一性走向叶薇睐, 白毛头本来准备去找欧阳戎,被二女拉到一毫。 欧阳戎被甄淑媛留住,只能远远瞧见叶薇睐、彩绶俩斗头的表情。 叶薇睐神色稍显态静三,频频望向欧阳戎。 彩绶表情最有趣,她站在离裹儿瓶前,微微张嘴,手指自己,一副「什么,我?」的神情。 第823章 小团圆 第八章 小团圆 时近正午。 主帐内,众人团聚,气氛一片喜气洋洋。 欧阳戎从叶薇睐、彩绶那边收回目光。 离闲夫妇带着离大郎,正在和甄淑媛嘘寒问暖。 欧阳戎没有参与进去,却又被婶娘牵着袖口,走不开,便找离闲要回了夜明珠,拿在手上,低头打量。 早上妙真的话,在耳边再度响起。 他面露思索之色。 仔细一想,昨日夜明珠他从怀中飞出,冉冉升起,那一幕却是和他往日布剑匠作有点像。 只不过是换了一口鼎剑。 但都是寒士神通归去来兮的起手式。 因为知道自己没有布剑,欧阳戎当时下意识的忽略了这个细节。 现在看来,倒是妙真这样的外人看的真切,还有容真也是如此,当时也是默认他在布剑。 但是只有欧阳戎自己清楚,除了提前兑换了一份福报外,他没对夜明珠施加任何影响。 而且寒士神通,到目前为止,只有欧阳戎一人使用过,几乎是他一人专属。 降神而来的陶渊明除外。 《归去来兮辞》的剑诀,只有欧阳戎一人掌握,没有泄露出去……等等,倒也不是,当初离裹儿生辰礼的时候送过一份,只有离大郎、离裹儿见过。 不过兄妹二人都在为他保密…… 欧阳戎垂眸深思,锁眉了一阵。 甄淑媛、离闲夫妇都察觉到了他的走神,不过没人出声打扰。 两方人继续熟络闲聊,甄淑媛惆怅道: “在龙城分开后,妾身越想越担心,便叫王操之、裴夫人停船,掉头回返,不过……” 甄淑媛看向欧阳戎,发现爱侄儿已经回过神来,正在看她,她率先道出: “不过檀郎你放心,婶娘我也不当拖油瓶,回来之前,妾身先让王操之那小子去龙城打探了下浔阳城消息,确认了浔阳那边危险解除,才回返的,特别是从刁县令那里得知,檀郎安然无恙,南下来追王爷了,妾身才调头找来。” 欧阳戎将夜明珠放回离闲手中,暂时藏起那道疑惑。 他余光瞥见门口两道熟悉身影,转头看去。 是王操之和裴十三娘。 二人和陆压、张时修一样,守在门外。 矮个青年笑呵呵的,在和熟人陆压聊天,看见欧阳戎视线投来,他挤眉弄眼的,没大没小。 裴十三娘则是一脸关心的看向他这边,与他目光对视后,像是找到了主心骨,长松一口气。 披帛美妇人嫣笑屈膝,款款行礼。 欧阳戎轻轻颔首,隔空与两位左膀右臂打了个招呼,旋即目光收回,嘴中应答道: “是侄儿赴约晚了,婶娘你与王爷在龙城破格等了两日,差点坏事,侄儿之过也。” 甄淑媛用力摇头,一脸心疼,捻着手帕轻柔的擦拭着他肩膀伤口。 “什么过不过的,你是主心骨,我们全依仗你,虽然心暖,但檀郎总爱犯险,把危险留给自己,把安稳留给我们,妾身心里时常不安,这一路常做噩梦,关于你的,和惊弓之鸟似的……” 离闲也惭愧:“辛苦檀郎了。” 欧阳戎看了看甄淑媛胭脂妆容都掩不住的一对黑眼圈,还有眼白上的血丝,他抿了抿嘴。 甄淑媛哽咽了下,旋即笑说:“没关系,不提这事,能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韦眉抓了抓她的手,离闲也一脸喜庆的说: “都说人生四大喜,但依本王看,兵荒马乱,却亲朋平安,虽未阔别,但又重逢,也是一大喜也!当浮一大白。” 甄淑媛笑说: “刚刚抵达前,操之也说要庆祝下,知道王爷这边不便当众露面,低调最好,所以操之和十三娘去汉阳县低调置购了酒菜,等会儿午宴,还请王爷赏脸用膳,算是妾身一点心意。” “好好好,就这么定了,到时候本王与眉娘敬甄大娘子一杯。” 离闲抚须大笑起来,大手一挥,直接做主。 不过他河边摔跤导致的鼻青脸肿,稍微有些出戏,稍稍影响了一家之主气概,惹得欧阳戎、甄淑媛,还有半细等丫鬟微微侧目。 豪言答应后,似是想起什么,离闲拉着韦眉走去一边,小声询问了些什么,众人听不清楚话语。 欧阳戎依稀听到韦眉回复的些许字眼。 “御医说了……你气血虚……少饮养身……只限两盏。” 不知何时起,甄淑媛的眼神投向了谢令姜、容真那儿。 二女喊走了叶薇睐,在私语吩咐些什么。 不过甄淑媛目光落在了其中的雪白宫装少女身上。 她身后方,半细手中正捧着一只漆盒,欧阳戎瞧着有些眼熟。 甄淑媛这时伸手,半细递上漆盒。 甄淑媛摸了摸,漆盒温热,像有热食。 她打开了漆盒。 旁边的欧阳戎、离闲等人顿时嗅到一股鱼香味。 甄淑媛往里瞧了眼,收回目光,嘴里嘀咕: “檀郎,这位容真女史怎么煲汤了,这么客气……” 刚刚她抵达门口,下车的时候,众人全都一股脑往前迎接。 甄淑媛当时被众人包围,没有多想,递上来的一些水囊或热毛巾,她全都下意识的接过了,包括这只漆盒。 甄淑媛依稀记得,是这位脸蛋冷冰冰的高贵女史送的,在递到她手里后,这位女史就缓步后退了。 和周围人一样,没有喧宾夺主,把迎接的主位留给了离闲夫妇。 欧阳戎低声:“应该是她的一点心意吧,甄娘收下。” 甄淑媛发现离闲夫妇都偏过头去,像是没听见,没掺和话题。 妇人特有的敏锐,让她不禁多看了眼侄儿。 “行,檀郎心中有数就行。” 欧阳戎感觉婶娘最后那个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少顷,那边沟通完毕,离裹儿、谢令姜、容真接连返回,带着白毛丫头和包子脸侍女。 离裹儿轻声: “彩绶没问题,愿意学。” 谢令姜与容真几乎同时颔首。 “薇睐也没问题,她说大师兄你点头就行。” “本宫可路上教她炼气。” 容真又指了指包子脸侍女,朝欧阳戎道: “这个让你小师妹教吧,谁快谁先试剑。” 气氛安静了下。 谢令姜朝欧阳戎淡淡道: “让薇睐自己选,无需别人做主,大师兄,也麻烦你和女史大人说下,别瞎操心。” 二女离的这么近,欧阳戎哪里真去带话。 他感到四周气氛愈发凝固。 叶薇睐忍不住看了看今日对她格外热情的谢姑娘和容真女史。 白毛丫头突然询问,救济般打破了沉默: “檀郎,如此神物,为何不是你来拿着。” 欧阳戎拍了拍她的小肩膀,嗓音温和: “我已经有了,物极必反,再占据一口剑,不合适,它跟了我这么久,都没认主,已经说明很多了,而且我现在已经不满足其中的条件了,你们拿都一样。” 彩绶好奇问:“为何一定要是女子呢?” 欧阳戎哑然。 众人也看了过来,等待他回答。 离大郎插嘴道:“话说,男子的话也行吧,何不让六郎试试。” 欧阳戎咳嗽了声。 又想起了那道含有桃色细丝的金色福报。 他总不能直言说,是从福报中推断的,隐隐暗示这口鼎剑与女子有关吧? 欧阳戎一脸认真,朝众人道: “还是尽量女子吧,此鼎剑应该是贴合女子,男子的话有些不搭,另外,现在圣人喜欢重用女子,彩绶,你和薇睐年龄合适,现在炼气,前途很大。” 有道理啊。 众人小鸡啄米般点头。 现在大周的政治正确,就是女子胜于男。 当朝女帝也是重用女官。 很简单的道理,若是女子不如男,那她卫昭凭什么是千古女帝,差使朝堂上的一众大丈夫? 欧阳戎感慨,这位圣人别的不说,在妇女解放这块,真是这个时代的第一人,要是她一大把年纪的,面首也少点就更好了。 “王爷,欧阳公子。” 外面传来秦缨的声音。 主帐众人转头看去,门口处,秦缨、秦彦卿身影出现。 他们后方,主帐外面,远远站着一道中年女官身影。 是妙真。 欧阳戎率先走去:“何事?” 秦缨笑了下: “时辰不早了,我们先走一步,等把妙真女史和白虎卫送回浔阳城,我与彦卿哥还要回中军大营复命,阿翁还在等我们回去呢,后续若有何事,你和王爷可以传信阿翁,或者现在有何话语,可以书信一封,我们带回。” 欧阳戎与离闲对视一眼。 秦缨看见,儒衫青年眼神平静的回过头,温吞道: “好,信就不用了,替王爷和在下好好谢谢你阿翁,可以捎一句话,就说……和胡国公一样,秦老将军和胡国公府永远是大周百姓的门神,不管谁家过年,都会贴的,王府也是。” 秦彦卿闻言,多看了两眼欧阳戎和离闲。 那位浔阳王和蔼的目光投来时,秦彦卿又低下头去,非礼勿视。 离裹儿眸子闪了闪,望向欧阳良翰,澄澈眸光徘徊在这位轻描淡写就完美交代了的儒衫青年脸庞上。 有些话,是不能用书信传达的。 不只是因为读书人特有的含蓄。 秦缨低声呢喃了遍,似是记了下来。 相比于缄默的秦彦卿,她大大咧咧,小手一摆道: “没问题,欧阳公子放心,今岁除夕前,不管你们在哪,保证寄一沓门神联给你和王爷,都是阿翁亲手画的,每年阿翁画的不多,但我负责铺纸砚墨,顺手能拿。” 她朝欧阳戎和主帐众人,笑盈盈说: “上次阿翁得知你把他送的门神联贴在了槐叶巷家宅,他还得意了好久呢,和我吹嘘,连洛阳公认的文华学士、儒门君子欧阳良翰都在家门口贴他这个大老粗的墨宝,外面果然是一副难求啊,咯咯咯,阿翁有时候和个老小孩一样。” 欧阳戎笑吟:“呵,好。我送送你们。” “嗯!” 秦彦卿准备客气拒绝,瞧了眼旁边一口答应、眉开眼笑的秦缨,话语收回,继续缄默,跟随堂妹身后。 欧阳戎出门去送人。 按理说,容真也要去,交代下同僚妙真。 然而欧阳戎环视一圈,没有发现女史大人跟来的身影。 回头一看,容真还留在主帐那边,和婶娘、薇睐她们坐在一起。 可是刚刚出门前,他明明记得容真是起身跟上了的……是后面走到一半,又回去了? 一炷香后。 欧阳戎孤身站在官道边,目送玄武营、白虎卫两支大部队远去,尘埃滚滚。 秦缨骑在一匹白马上,跟随在队伍最后方,最后一个撤离,她有些念念叨叨: “欧阳公子,你要随王爷去洛阳吧? “我在洛阳长大,那边认识的朋友不少,有混迹平康坊南曲、银鞍白马的北衙勋贵衙内;有在永兴坊水榭夜夜买醉、一掷千金的五陵年少;也有以前我在终南山玉真观吃斋修道时认识的一些姐姐…… “对了,还有住在积善坊的高官权贵家的小仕女,不过她们那小圈子爱在上林苑办诗会,茅厕纸都恨不得用薛涛笺,受邀门槛是会什么馆阁体,反正每回都不请我,但你的名字在哪儿可有名了,不二君子欧阳良翰,最年轻修文馆学士……嘿嘿,若是让她们知道我和你这么熟,这下真得邀请我了。” 欧阳戎安静倾听,不时“嗯”一声。 终于,大部队全部上路,秦缨不得不跟上了,她依依不舍的回首: “欧阳公子请回吧,有不少话想讲,但彦卿哥赶时间,改日信上交代。” “保重。” “保重,欧阳良翰!” 送走秦缨,欧阳戎回返。 孤身一人,经过人去楼空的左岸营地。 低头看了眼,河畔原本没了脚踝的浅草,全部消失,被数百甲士们的马匹食尽。 放眼望去,空荡荡的。 欧阳戎掀起衣摆,划船渡河,过了湍流,回到主帐。 除了门口等候的裴十三娘,帐内不见众人。 “公子,请随妾身来,大伙林中用膳。” 裴十三娘行礼带路,欧阳戎来到林中一处露天空地,有涓涓溪流淌过,半步都能跨过,一张张小桌案摆满在溪流两岸,分主座、宾座。 他环视一圈,大伙已经入座。 “檀郎,大伙都等你呢,来,坐这儿来。” 离大郎雀跃起身,拉着欧阳戎入座。 他方坐下,离闲环顾一圈左右,见众人安然团圆,他也和个大小孩一样,开心的有些手舞足蹈。 “好,好,大伙都在,一个没少。” 这位王爷一看就是性情中人,众人早已熟悉,纷纷欢笑。 离闲情绪高昂,连饮数杯,满脸潮红,不由的捂嘴咳嗽起来。 韦眉拍了拍他后背,白了一眼: “都说少喝一点,最后一盏酒了,还当自己和檀郎、大郎一样是年轻人啊?” 离闲讪笑。 欧阳戎落座后,打量了下座次。 离闲一家自然是坐在上首主座。 欧阳戎被离大郎拉来,坐在他与离裹儿之间,离大郎热情的给欧阳戎和离裹儿倒酒。 其次,是甄淑媛的主宾座,靠近主座。 不过最靠近主座的,是容真,她在甄淑媛上首,夹在甄淑媛与离闲夫妇之间,毕竟女史大人有一层真仙郡主的身份。 上首是位置较尊的一侧,多指左手一侧。 谢令姜坐在甄淑媛的右手边,也就是下首,叶薇睐则坐在谢令姜的下首。 往日她都是贴着甄淑媛坐的,不过谢令姜来了,她当然得往后挪。 不过叶薇睐啥话也没说,主动帮谢令姜、甄淑媛摆好碗筷,甚至起身走去,给容真摆了下。 从欧阳戎角度放眼望去。 甄淑媛的左手边是容真,右手边是小师妹。 不用猜都知道,这八成是王操之安排的座位。 场上谁是姐姐,这小子是一清二楚。 (本章完) 第824章 宴别离 第八24章 宴别离 当欧阳戎面无表情望过去的时候。 王操之已经“嗖”一下,站起身,朝欧阳戎一本正经的说: “姐夫,甄大娘子,我反思加检讨,这次午宴准备的有些仓促,王爷还要北上,也不好声张,只能低调的从汉阳县最大的酒楼置购些饭菜酒水过来,酒席也只能办个露天的,略显寒碜……” 他叹息一声,有些内疚道: “不过,洛阳文人现在不是流行什么流觞曲水的酒宴吗,我是个商贾俗人,但姐夫、王爷不是,正好,我和十三娘也沾沾你们的光,附庸风雅一回。” 听到这嘴皮子,甄淑媛哑然一笑: “好了,你办事不错,看的出来有心了,别和檀郎耍宝了。” 甄淑媛发话后,欧阳戎挪开了目光。 王操之面不改色,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不骄不躁。 他和裴十三娘、顺伯、彩绶、半细,都被离闲喊来落座。 离闲关心问: “对了,檀郎,燕参军没事吧?” 欧阳戎答: “六郎在浔阳城守着,安然无事。” 离闲欣慰道:“那就好,有檀郎这个好榜样在。六郎这个江州参军做的确实称职。” 韦眉越过了离闲,突然打断道: “檀郎,刚刚你送人走,妙真有没有说什么?” 离闲微微变色,在韦眉看来之际,他连忙拿起桌上冰袋继续敷脸,顺便遮住表情。 欧阳戎摇摇头: “没说什么,妙真女史直接走了,也没什么话留下。” 说到这,他转头瞧了眼一本正经的离闲,心中有些好奇,不久前离闲过去找妙真,两人到底说了什么,王妃韦眉又为何出手教训丈夫。 不过好奇归好奇,他人家事,欧阳戎从不掺和。 就像离闲、韦眉也不怎么掺和他的私事一样。 “哦,这样吗。” 韦眉面色如常,很有耐心去问离闲: “七郎和她的话说完没,现在去追还来得及,毕竟是救命恩人。” 离闲下意识摆手: “说完了说完了……等等,本王与她没话说,岂有说没说完的说法,眉娘莫要打趣哈哈。” 席间气氛静悄悄的,只有离闲的笑声,于是笑声愈显尴尬。 大伙眼观鼻鼻观心的。 离闲赶紧用冰袋敷脸,挡住脸,过了会儿,他岔开话题: “对了,檀郎,咱们何时出发。” 欧阳戎盯着面前酒杯,头不抬道: “明早。我与操之、十三娘还要规划下北上路线,下午再去汉阳县置购些东西。 “眼下既然没了追兵,咱们就是鱼入大海,畅通无阻,王爷一切从简,那就走最快路线回京,一路少停留。” “好,全听檀郎安排。” 离闲欣然点头,看着有条不紊的檀郎,心底有一阵暖流淌过。 韦眉、离大郎嘴角也是压不住的笑意,心头暖暖。 檀郎在的时候,她们担心之事,每次问出,檀郎都有预案,或者已经解决了,有一种先众人之忧而忧的安全感。 离闲小口抿酒,砸吧了下嘴巴,嘘唏一声: “一晃二十年了,话说,本王都快忘了洛阳的方言了,咱们入皇城之前,路过朱雀大街,得坐下吃一口羊肉泡馍,檀郎也好好尝一尝,还有洛阳八大件,开口笑,金麻枣,五香扭酥……” 听到吃,彩绶咽了咽口水,小脸有些憧憬。 离大郎听的有些犯迷糊。 离裹儿安安静静,夹菜送入檀口,细细咀嚼。 相比于听着就夹杂风沙的北方粗犷美食,被江南水土养大的她,似是更青睐精细的南菜。 韦眉似是担忧些什么,朝离大郎、离裹儿严肃嘱咐: “扶苏,裹儿,记住,你们虽长在南方,但却是实打实的北人,你们离氏的祖先,几百年前世代都策马疾驰在凉州以西,玉门到高昌的土地上,弯弓饮羽,饱饮风沙。” 她细细叮嘱:“等回到洛阳,你们就是最纯正的北人,是最尊贵的关陇后裔,无需自卑怯弱,可以大胆亮相,认识一下其它显贵世家子弟,不,他们应该主动趋近你们才对。” 离大郎挠头:“我不太会交朋友,檀郎、六郎在旁边,我倒是能放开些,不过阿妹的话,阿母你们大可不必担心。” 他笑了下,指了指亲妹,语气有些兄长的宠溺: “郎君和小娘的标准可不同。一方水土一方人,阿妹是秀美钟灵的江南小娘容貌,这可是天赐的优势,等去了洛阳,不知要勾走多少眼球,吸引多少世家儿郎,那些北人显贵家的女郎拍马都追不上我阿妹之国色。” 席上一直保持安静的陆压,严肃点头: “没错,师父说过,女儿家,北人南相,是大福气,当朝圣人年轻时候,就是这番面相,再加上铁锤击烈马的迥异性情,令太宗、高宗侧目……” 面瘫脸道士说到一半,桌下被人拉扯了下袖口,他疑惑转头,看向旁边的张师兄。 张时修目不斜视。 韦眉、离大郎都只当做是夸赞。 韦眉摸了摸略微泛黄的脸庞,骄傲道:“裹儿类我,与我年轻时一样,小白菜一样水灵灵。” 离闲:…… 离大郎:…… 离裹儿听不下去了,绷着脸制止了下打趣的阿母、阿兄。 离大郎哈哈大笑,给阿妹倒满酒,发现阿妹眼神看向一旁,朝他使着眼色。 离大郎转头,看见欧阳戎在独自喝闷酒,杯中已空,他也连忙斟满: “檀郎怎么一个人喝。” 欧阳戎没碰酒杯,眼睛盯着杯中倒映俊脸的酒水,头不抬的说: “婶娘,薇睐要留下,明日您只能独自回南陇了,我让十三娘送您回去。” 正在试尝容真手熬鱼汤的甄淑媛,脸色有些不舍,却也准备点头: “听檀郎的……” “欸,甄大娘子等等。” 韦眉却笑语打断: “檀郎,要不还是带着甄大娘子一起回京吧,别回南陇了,正好叶薇睐也要一路修炼去往京城,甄大娘子身边没有个体己人,终究是不方便,而且甄大娘子年岁也不小了,你做子侄的,还是时常陪在旁边,膝下尽孝为好。 “况且这次回京城,咱们有鼎剑的大功劳,危险很小,甄大娘子跟来,问题也不大,不像当初刚到浔阳城。” 甄淑媛脸色似是意动,不过通情达理: “檀郎,妾身都行,随你安排,不管是你们先去京城站稳脚跟,再接妾身去,还是现在就跟你们去,都可以,说起来,妾身还没去过洛阳呢,也算是见见世面了,看看皇城百姓怎么过日子的,和咱们江南有啥不一样。” 欧阳戎没再说话,众人皆笑。 韦眉趁机讲了讲洛阳的特产风物,引得甄淑媛感慨不已。 众人笑着笑着,不由的侧目看向欧阳戎。 作为隐形的主心骨,大伙的余光注意力其实一直都在他的身上。 可此刻,他们发现檀郎一直没笑。 儒衫青年低头,解下腰间的月光长剑和红莲剑印,起身走去,搁在离闲的桌上,叠放好。 这一番奇怪举措,顿时吸引了全场所有人注意力。 离大郎疑惑问:“檀郎,你这是作何……” 甄淑媛关心道:“怎么不夹菜吃,是不是伤口还疼,等会儿让薇睐给你……” 欧阳戎回到座位,低头整理着袖口,缓缓坐下,说: “婶娘误会了,王妃也误会了,我不回京,是王爷你们回去,明早送走你们,我回浔阳,今日留下是想送送你们。” 全场瞬间寂静。 欧阳戎没有环视左右,拿起面前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长吐一口气后,轻声说: “我去把绣娘带回来,我答应了,带她去洛阳。” 露天空地,落针可闻。 只有涓涓细流的轻微哗啦声。 一双双眼睛投向郑重开口的儒衫青年。 他们欲言又止。 甄淑媛眼眶微红了些。 容真直直看着欧阳戎。 谢令姜垂眸,安静盯着今日特意换上的淑女裙裳。 其实从众人昨日团聚,有一个问题,都在尽力避而不谈。 那就是绣娘的事。 谢令姜是问过一次。 但欧阳戎没有仔细回答。 离闲等人是害怕询问,揭开欧阳戎伤疤。 因为绣娘的事十分敏感。 然而此时此刻,她们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有些事不提,不代表不存在。 特别是欧阳戎这样性情坚定,认定死理的人。 然而正是因为知道这点,众人才愈发不敢去问……听起来似乎是有些矛盾。 离闲低声: “檀郎……” 欧阳戎突然转头,指着月光长剑和红莲剑印道: “王爷收好这两物,事关鼎剑,万一的万一,路上彩绶、薇睐没有到炼气九品,或者九品了,但是小公主殿下那张纸条上的真名不符,没有激活鼎剑,那就只能直接献上夜明珠鼎剑,到时候,就在圣人面前,用这两物激活证明。” 离闲没有看月光长剑和剑印,眼睛依旧看着他。 欧阳戎脸色平静,旁边离大郎顿在原地,有些一言不发,于是他自顾自的倒酒,抿上一口,继续嘱咐: “王操之,你跟着王爷去京城,十三娘,你先留下,送婶娘回南陇。 “薇睐,你好好跟着小师妹和容真女史,路上好好炼气,尽力而为,若是没成为剑主,也没事,我知道你性子,你一定学的是最认真的,或许是命里没有,不怪你。” 欧阳戎转头,朝众人指了指离裹儿: “我不在,若是有什么难以抉择的事,小公主殿下建议优先,小公主遇大事勇敢果决,王爷、世子可放心听从。” 他又朝离裹儿说: “秦小娘子在洛阳认识不少人,都是权贵子弟、名流仕女,小公主殿下喜欢交朋友,可以与秦小娘子多多书信,打开局势。” 发现众人都看着他,欧阳戎淡然的指了指自己: “这回真不是任性,一是,浔阳城我要回一趟,不能让六郎一人收拾烂摊子,二是,绣娘未归,我不能走。” 张时修突然问: “欧阳公子说的绣娘,是不是越处子阁下?” 欧阳戎点头,望向他的眼神有些探寻。 张时修寻思道: “我是听陆师弟提的……记得,那日走之前,我曾见二女君带着越处子返回山庄,当时越处子阁下好像昏迷重伤,大女君、二女君情绪颇急,好像是要送她回剑泽治伤。” 欧阳戎陡然沉默。 少顷,他突然点头: “多谢,能不能帮我找到云梦剑泽的位置,云梦太大。” 张时修犹豫了下,点头: “贫道尽力,不过你要小心女君殿,她们不好说话,公子莫惹。” “好。”欧阳戎轻轻眯眼:“道长只管帮我找到女君殿位置,我去亲自拜访下,陆压道长应该和你说过,我很讲道理很讲礼貌的。” 容真不禁侧目。 陆压没察觉不对,接话道:“欧阳公子确实与人为善,张师兄放心吧。” “好。”张时修松了口气,心道这位欧阳公子确实儒雅随和,认识的这短短两日,冷静讲理的性格让他印象深刻。 吩咐了大概后,欧阳戎安静下来,去夹饭菜吃。 周围众人依旧沉默。 其中有人欲言又止。 直到韦眉担忧的声音打破沉默: “七郎你别喝了……” 欧阳戎转头看去,只见离闲低着头,一言不发,一杯一杯的仰头饮酒。 离闲摆摆手,埋头夹菜,看不清脸色: “没事,我身子寒,多饮几杯热乎……” 刚说完就被酒水呛住,咳嗽的满脸通红。 韦眉连忙帮他拍打后背,有些生气道: “你自己说的,上次袁老天师私语是让你多注意健康,规范作息,少饮烈酒……” “好了,眉娘。” 离闲突然大声喊住韦眉。 后者卡壳。 欧阳戎敏锐偏头,立即问:“王爷,袁老天师具体留了何话?” “你们别听眉娘断章取义,那日王府被烧,有些惊吓,气色不好而已,老天师估计是想起本王父皇高宗的病了,但是老天师也说了没事,只是预防,犹记得当年高宗病重,老天师还去寻过药,只是后来未果。” 气氛安静,众人眼神交换。 离裹儿有些不放心,朝陆压使了个眼色。 陆压上前,给离闲把脉了下,少顷摇摇头: “确实无虞,不过还是得御医看看,贫道医术一般,肯定没师父好。” 离闲无奈:“都说了没事,你们想,若是有事,那些母皇从京城派来的御医,会诊断不出来,都看过几次了。” “倒也是。”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这时,欧阳戎笑说: “先吃饭吧。” 谢令姜突然问: “大师兄要留到何时。” “把浔阳残局收尾,再接回绣娘,再择机回京找你们。” 离裹儿适时道: “欧阳良翰,要是这次没回京,下一次就没有这好的借口了,只能等阿父站稳脚跟,我们操作一下,把你调回京城这一条路了,你可要想好。” 欧阳戎笑说:“我等你们好消息。” 离闲等人动容。 看着弃荣华富贵如粪土的青年,有些不知说什么好。 谢令姜其实之前就隐隐猜到一些,此刻她心里满是懊悔情绪,看着大师兄,渴求道: “再晚两日出发行不行。” “不行,明日就走,小师妹莫任性。” 谢令姜看着他温和笑脸,突然觉得昨夜不该吃醋不理他的。 浪费了一夜相处时间。 这时,她看见对面的容真也是直直看着欧阳戎,袖中十指似是揪起,也有些后悔之意。 谢令姜深呼吸一口气。 欧阳戎招呼了下,众人继续用膳。 只是因为欧阳戎那些临别交代的话压在心头,全场空气有些闷。 众人入席前,本以为是一场团圆饭,现在看,却是一场别离宴。 少顷,欧阳戎最先吃完,站起身,招呼了下王操之和裴十三娘: “你们先吃,我带操之和十三娘去汉阳县置购用品…… “对了,晚上还是我来守夜吧,你们好好休息,明日还要赶路呢。” 欧阳戎起身走人,消失不见。 谢令姜、容真、离闲一家坐到原位,良久,面前饭菜丝毫未动。 (本章完) 第825章 裹儿赠丹 第八25章 裹儿赠丹 火堆驱走一片黑暗。 “多谢。” 欧阳戎伸手挥了挥四周的蚊子,伸手接过陆压递来的酒葫芦。 陆压、张时修走到欧阳戎对面的火堆边坐下。 夜已深。 “不用,陆师弟你喝吧。” 张时修摆摆手,婉拒了陆压递来的酒水,他从袖中掏出一方罗盘,低头摆弄起来。 陆压面瘫脸看不出表情,眼睛盯着火堆,时不时仰头饮酒,手里酒葫芦喝了大半。 欧阳戎看了看风格迥异的两个道士。 张时修是那种很标准的正一道士,作为龙虎山天师府嫡系出身的道士,条条框框不少,看着也是禁欲禁酒,做派正气,衣着干净。 就像名门大派能当牌面的年轻俊杰弟子。 陆压则显得邋遢随意许多,道袍脏兮兮的,酒也大口喝,色的话,暂时不知,但看陆压往日低情商的直男模样,八成是个小处男了。 欧阳戎无声笑了下,倒是觉得,相比规规矩矩的龙虎山太清道士,茅山上清道士更有意思些。 难怪小师妹说,前者是面子,后者是里子,本质上三清道派一体,同为三山滴血字辈。 陆压突然开口: “张师兄别修了,以后我拿去阁皂山,请万师伯修下。” 张时修摇头,依旧低头整弄罗盘: “这是师兄我弄掉的,被李从善弄坏,师兄之过也,我帮你修好。”顿了顿,他低声道:“这是你师父留给你的,用一件少一件,对不起。” 欧阳戎垂目看去,这才注意到着罗盘。 它是从李从善尸体上取回的,记得不久前李从善利用它追踪过来后,罗盘一件被这武夫捏的露出碎纹…… 陆压没有去看张时修,似是默认,他越过精灵般跳动的火焰,看向欧阳戎手边的纸笔和一根卷轴,轻声问道: “欧阳公子刚刚在写什么?” 下午欧阳戎带着十三娘、王操之去采购了北上用品,县城路远,晚上回营地已经夜深。 吩咐十三娘、王操之去休息后,欧阳戎独自前来守夜,顺便取出符纸、灵墨,准备一些。 虽然说好了欧阳戎守夜,但是陆压、张时修似是不放心,也过来一起坐坐。 欧阳戎把桃花源图卷轴也收进怀中,将画有魁星团案与降神符文的几张符纸默默叠了起来。 他摆了摆手: “没事,夜里有些灵感,写写画画。” 陆压没太在意,“嗯”了一声。 欧阳戎停止了画魁星符、红黑符箓,把它塞进袖中,被人打扰,做不成事,他干脆也饮酒休息起来。 张时修问:“欧阳公子真不跟着王爷回京?” 欧阳戎笑了笑,没说话。 张时修缓缓颔首: “这次王爷一家得赖于你,脱困北上,其他人都准备跟着回京,一起享受荣华富贵,看看洛阳的烟华,欧阳公子倒好,反而要继续在这江南一隅。” 陆压朝欧阳戎示意酒壶,敬上一杯。 二人碰杯共饮。 陆压吐露起来: “欧阳公子,除了师父,贫道也服你,上次王府大火,我不听你话,拖了后腿,下次绝不会发生了,你的吩咐,贫道一定听。” “陆道长客气了,你的事我听小师妹提了,小师妹也说情有可原。” 陆压依旧惭愧摇头。 欧阳戎转头问:“张道长也北上吗?” 张时修摇头:“送一段路,到了龙虎山地界,贫道就走,让陆师弟送王爷回京,贫道要回一趟天师府复命。” 欧阳戎突然问:“你们天师府院子里是不是有一座莲花池?” “没错。欧阳公子在何处听说的?” 欧阳戎眯眼: “听小师妹提过,对了,这莲池是不是不准外人看。” 张时修想了想,点头又摇头: “若是其他人,当然不行,莲池干系重大,涉及我张氏风水,不过若是欧阳公子的话,贫道可以破例带你进去参观。” “干系重大,却这么放心我这外人?” “欧阳公子不算外人……” 顿了顿,张时修小声透露道: “不过欧阳公子看归看,莲花不可摘,否则贫道要受罚了,不过莲子虽然没有外面一直乱传的效果,但是也是延年益寿,贫道年底可以从祖师堂那儿申请一枚,送到欧阳公子府上,可给你婶娘或其他长辈服用。” 欧阳戎抿了抿嘴。 张时修好奇追问:“欧阳公子去不去?可以同行。” 欧阳戎忽笑了下,摇摇头,仰头饮酒,嘴里嘟囔: “好意心领了,我先回浔阳城忙,改日有时间再去拜访张道长。” “好。” 张时修没在多聊,轻声道: “不过很快能见,贫道回趟龙虎山,再下山找你,顺便打听下云梦剑泽的方位,不过贫道也不能保证一定找到。 “云梦剑泽是隐世上宗,云梦泽幅员千里,很少有人知道剑泽在哪,往日越女们也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欧阳戎点头:“好,多谢了,我在浔阳城等道长消息。” “行。” 这时,张时修突然笑说:“修好了。” 他有些开心的朝陆压示意罗盘。 陆压突然取出怀中另一枚罗盘,递给欧阳戎: “你们一人一枚,拿去吧,方便联系。” 欧阳戎下意识道:“可这是你师父……” 面瘫脸道士摆手打断:“没事,你回洛阳还我。” 欧阳戎点点头。 “贫道教你怎么用。” 陆压细细教了起来。 欧阳戎认真倾听。 片刻后,彩绶赶来,示意陆压、张时修道: “小姐找你们。” “是。” 两位道长走人。 欧阳戎看了眼不远处的一座座帐篷。 有几处帐篷灯火未熄。 比如离裹儿、容真的帐篷。 不过小师妹的帐篷已经早早熄火,应该是睡下了。 欧阳戎下午离开晚宴后,就没见到她们了。 离别总是令人伤心的,欧阳戎本来准备明早临走前再说这件事,可是下午酒宴上,看见众人各自畅享有他的情况,欧阳戎觉得长痛不如短痛,提前直言了。 现在看,果然影响了气氛。 欧阳戎独自坐在火堆边,沉默少倾,低头准备研究起了罗盘。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出现。 是叶薇睐。 白毛丫头穿着一件单薄睡裙,走到他旁边坐下。 欧阳戎奇怪问: “怎么不睡觉,外面蚊子多,你穿这么少。” 叶薇睐不答,坐在他旁边,抱着膝盖,小脑袋深埋。 安安静静的。 欧阳戎想了想,轻柔问: “怎么了?” 叶薇睐不答。 欧阳戎想了想: “婶娘睡下了?” “刚睡。” 白毛丫头终于回答。 “行李收拾好了吗,你的行李,还有婶娘的行李,你们要分开走。” “嗯。” 欧阳戎想了想,细细叮嘱起来: “小师妹和容真女史虽然拌嘴,但都是对你好,你到了洛阳,有什么事可以请教她们,不管路上有没有成为新剑主,你都住在王府,若是遇到很棘手的事,不方便和她们商量,你可以去找小公主殿下,就说我让你找的。 “大事,可以和她讲,她的主意,或许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但也不会错。” 最后一句话,欧阳戎咬字颇重。 叶薇睐已经抬起头,怔怔的看着他。 欧阳戎看了眼天色,点头:“你回去吧,也早点休息……” 叶薇睐忽然道: “奴儿不想当那什么剑主。” 欧阳戎顿时皱眉,尔顷又松眉: “好,那就不当,不喜欢就不去,你去和婶娘说下,一起回南陇……” 叶薇睐伸手,摸了下他伸手的加厚儒衫,似是在担心会不会冷。 她低声说: “已经和大娘子讲了。” “婶娘怎么说?” “大娘子同意了。” 欧阳戎愣了下,准备开口,叶薇睐又徐徐道: “不过大娘子同意的是,奴儿也不回南陇,跟你回浔阳,奴儿要去浔阳。” 欧阳戎眉头一凝,直直看着叶薇睐。 叶薇睐见状,小脸有些心疼,伸手去摸他紧锁的眉头,指肚婆娑,似是要抚平。 欧阳戎拂开她手腕,严肃道: “不行,你去洛阳,试下能不能成剑主,听我的,不许任性……” 她用力摇头,含泪快语: “奴儿不去,那什么剑主,奴儿不做,奴儿就想陪着你,你以前总说危险危险,好,有危险,奴儿跟着大伙走,不留下当拖油瓶,引让你分神…… “但是现在没危险了,为何还要奴儿走?那什么剑主,又不缺奴儿,彩绶姐姐也行,让她去吧,就算彩绶姐姐不行,王爷、王妃身边不缺合适的忠心丫鬟,也可以试,不差奴儿一个。 “奴儿只是想留下来,陪你就行。” 欧阳戎抿嘴,良久不言。 叶薇睐偏开眼神,低声道: “除非是檀郎是想……想奴儿这样的自家人当剑主,哪怕彩绶姐姐合适,但总归不算檀郎的自家人,那可以,奴儿愿意留下。” 欧阳戎立即摇头:“这是什么话,夜明珠是我和小师妹一起送给王爷的,事关大局,没这么小家子气。” 叶薇睐松了口气: “奴儿就知道檀郎心胸,那正好,让她们来吧,也小公主殿下、谢姐姐、容姐姐把关,最后人选可以放心。” 顿了顿,她语气正经的说:“谢姐姐、容姐姐比檀郎更关心檀郎利益,更关心这口鼎剑归属。” 欧阳戎也有些无言。 叶薇睐低头,坐在旁边,紧紧挽着他胳膊不撒手。 意思不言自明。 过了片刻,欧阳戎长叹一口气。 他拍了拍叶薇睐肩膀: “你跟我回去,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檀郎回去不就两件事吗,奴儿都听见了,一件事是稳定浔阳城,一件事是找到绣娘。这两件事,都不耽搁。奴儿和大娘子都接受绣娘,你去找,我们都欢迎,又不是阻拦。” “可你也更好的去处。” 叶薇睐语气轻柔:“檀郎,那不是更好的去处,至少对奴儿来说不是。” 欧阳戎语气郑重道: “这机缘对你很重要。” 叶薇睐摇头,语气坚定: “你对奴儿更重要。” 欧阳戎无奈: “你别哄我,严肃点,我是认真的,你听好,知道在浔阳城这些日子,我为什么让你好好读书吗?因为这些都是你走向更广阔天地的钥匙。 “现在一把新钥匙摆在你面前,你更要好好把握,薇睐,你已经不小了,和其他同龄人,你一步慢,步步慢。” 叶薇睐微微歪头,悄悄笑了下。 惹得欧阳戎皱眉。 她见状,立马回答: “檀郎,奴儿怎么觉得,待在你身边就是最快的路呢,嗯,这本就是奴儿一直想要的终点。 “至于其他小娘,她们一步快就快去吧,奴儿读书写字都是为了能跟上你,只想留在你身边。这就是奴儿的目标,现在能留你身边,为何要去京城,这是一步到位了呀,多好。” 欧阳戎:…… 他彻底无言了。 就在这时,林间游出一条鱼来。 是欧阳戎打发去树林的白鲟。 之前嫌弃它绕圈圈晃眼,欧阳戎把它赶去了树林里。 他最近发现,它青铜之躯似乎刀枪不入。 白鲟游了出来,和它一同走出的,还有一道淡粉色倩影。 是离裹儿。 “它在野外过夜没事吧?” 离裹儿好奇打量白鲟,指了指它问道。 欧阳戎摇摇头,眼神探询的看着她。 梅花妆小美人一根食指竖起,把一枚囊袋转了转。 她语气状似随意: “你们继续聊,我就送个防蚊虫的香囊过来,刚刚听陆压说你在这边被蚊子咬。” 叶薇睐摇摇头,退到一边,把位置让给了离裹儿。 欧阳戎起身接过香囊: “多谢。” 离裹儿却没有走,自顾自的坐下,问道: “没打扰到你吧。” 欧阳戎瞧了瞧她安然不动的坐姿,嘴角扯了扯。 “没有,别耽搁你休息就行。” 欧阳戎干脆坐下。 叶薇睐走去,好奇打量起白鲟。 一女一鱼玩闹起来。 欧阳戎与离裹儿坐在火堆两边,安静对视了一会儿。 离裹儿率先伸手: “还有酒吗?” “没。” 他把酒藏到背后。 离裹儿突然丢出一物。 “送你了。” 欧阳戎空中接住,奇怪问: “什么东西?” 仔细一瞧,是一个小丹盒,盒身上面有太清龙虎山府印。 他擦了擦手上的灰,打开盒子,只见里面静静躺着两枚小丸。 一枚翠绿可人,香气扑鼻。 一枚通体黑褐,隐隐浮现金纹,却奇臭无比。 前者十分眼熟,至于后者……欧阳戎隐约熟悉。 “这是……” 他话到一半,陡然紧握其中那枚金纹丹药。 喉结不自觉的蠕动。 此丹弥漫的奇异臭味,勾的他丹田、经脉蠢蠢欲动。 不是丹田灵气蠢蠢欲动,而是丹田与奇经八脉。 欧阳戎曾见过顶级补气丹药之一的墨蛟,还使用过两枚,可是连墨蛟都达不到这种单凭药香就勾动丹田欲动的效果,这是一种来自骨髓最深处的食用欲…… 它不是单纯的补气丹药! (本章完) 第826章 容真:那根坏簪子 第八26章 容真:那根坏簪子 “送你了,一枚是疗伤的,听说只要有一口气,就能帮你吊着,虽不能生死人肉白骨,但也能关键时刻救命了。 “还有一枚,龙虎山的太清掌教送我的,说是什么金丹,有助修为……” 离裹儿垂眸道。 欧阳戎突然说: “这是蜕凡金丹,六翼天蝉所炼,可以精进炼气天赋,虽然我听闻那只稀世的六翼天蝉被阁皂山真人成了三枚蜕凡金丹,这应该是其一,也就是三分之一药效,但你可知这有多珍贵?单纯一颗,就能让普通凡人顺利炼气,小有成就。两枚就能获得拔尖根骨,拥有上等炼气天赋,被炼气宗门关注培养,至于三枚齐吞……直接跻身山上顶级妖孽之列。” “哦?” 她歪了歪头,语气有些随意。 欧阳戎把金纹丹药重新放回丹盒,抬起头,脸庞严肃: “此丹有没有其他人知道,你和小师妹说过吗?” “没。” 离裹儿摇摇头: “龙虎山掌教托陆压所赠,没和其他人讲过。” 欧阳戎叮嘱: “以后也不要和任何人讲,此事务必保密。” 离裹儿正过脑袋,仔细打量了下欧阳戎难掩动容的表情,轻吟: “看样子对你确实很有用处,这礼物倒是没挑错。” 欧阳戎突然抛去一物。 离裹儿下意识的接住。 低头一看,是一只小酒葫芦。 刚刚被他藏在身后的。 欧阳戎一本正经: “想起还剩一壶,殿下慎饮,莫与王爷、王妃说。” 离裹儿:…… 火堆旁,梅花妆小公主轻“哼”一声,也不废话,拔掉酒塞,仰头倒酒。 欧阳戎下意识道:“别对嘴,留一点。” “要你说。” 离裹儿白了眼他,欧阳戎微微愣住,倒是很少见到这位小公主露出这么女儿家的一面。 黄浊酒水入了白皙喉结。 小娘大口饮酒,竟有些豪气。 欧阳戎多瞧了两眼。 离裹儿突然放下就酒葫芦,握葫芦的手掌腾出一指,示意远处:“谢姐姐在我帐中,喊她一起过来送香囊,她不肯来。” 欧阳戎不由转头,望向那座已经熄灯的小师妹原帐篷。 原来小师妹没睡,只是换了睡处。 离裹儿直接道: “你若去找,我可回避。” 欧阳戎不语,低头盯着丹盒。 就在离裹儿以为他要同意之际,欧阳戎忽然指着有两个丸眼的丹盒道: “盒上有龙虎山的太清印章,此丹盒是龙虎山特供,瞧里面的位置,应该原本装有两枚丹,而这枚疗伤丹药,瞧着应该是阁皂山的。” 他看向离裹儿,问: “除了这枚蜕凡金丹,天师府是不是还送了一枚丹?是何丹药?” 离裹儿看了眼他,没有说话。 欧阳戎笑了下问: “猜一下,是不是有两枚蜕凡金丹?” 二人对视了会儿,离裹儿蓦然笑了起来: “欧阳良翰,有时候你聪明的令人讨厌。” 已经服用过一枚的欧阳戎,也不拐弯抹角:“殿下服下了吗?” 离裹儿神色淡然: “那一枚,我准备留给夜明珠鼎剑的剑主吃。” 欧阳戎点头: “《归去来兮》是剑诀,它也在殿下那里。” 离裹儿点头:“嗯,这篇剑诀,最后也会交给夜明珠鼎剑的剑主。” 欧阳戎:“小公主殿下觉得谁是夜明珠鼎剑的执剑人?” 离裹儿再颔首: “这得等她们炼气到了九品,试下真名。” 欧阳戎安静下来。 二人视线相撞,谁也没有偏移。 中间有一团火焰静静燃烧,不时吐出火舌。 欧阳戎盯着她,一字一句问: “殿下当时为何觉得它的真名是‘曌’字?一个新造的字。” 离裹儿歪头:“不是和你说了吗,有一个梦,你是贵人,所送之物都非比寻常,字亦如此。” 欧阳戎朗笑道: “我这两天空闲,胡思乱想,倒是想到另一种可能,殿下想不想听听。” 离裹儿神色饶有兴趣:“你讲。” 他半开玩笑: “说不得殿下是它的气盛之人,才有如此感应。” 离裹儿闻言,渐渐蹙眉,嘴中呢喃: “气盛之人吗,可这又有何用?阿父、阿母不准我炼气,到了洛阳要少惹麻烦,低调温顺,气盛又如何,气盛又怎样呢。” 欧阳戎眼睛眯起: “那天箭矢袭来,殿下和王妃被一齐古怪转移,有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 “没有,不痛不痒的,怎么,你是查到了原因?” 欧阳戎点头:“两种可能,一,是鼎剑通灵,保护有缘之人,二,是已有剑主了。” 离裹儿小手一挥: “你莫开玩笑。” 欧阳戎默默看了会儿她,轻声道: “行,剑诀和丹药放你那里,但是务必保证,这口鼎剑是我们的人?” “这是自然。”离裹儿也有些严肃的点头:“一定在我们手里,哪怕献上去。” 欧阳戎问:“你可知,王爷为何不让你炼气。” 离裹儿点头: “知道,皇族子弟不许炼气,否则当年随朝那位疯帝就是下场,越修越疯,早年英明神武,晚年却昏庸偏执,葬送了江山。” 包括当初圣人在内,想要调动鼎剑力量,都是构建四方大佛、颂德天枢等桃源剑阵,间接掌握。 “你知道就行。” 离裹儿笑问: “所以你一开始就排除了让阿兄炼气的可能,压根就没想过让他做夜明珠鼎剑的执剑人。” “嗯。” 欧阳戎点头,抿了下嘴,继续道: “王爷、王妃不想殿下你炼气,除了希望殿下安稳富贵外,也有这层原因,大周公主是不能炼气的,就如长乐公主那般。除非是出家为坤道,或者脱离了皇族,加入显世、隐世宗门,远离了权利中枢,倒是能修炼个痛快。王爷、王妃也是怕你被圣人厌恶,毕竟容真、妙真女史都说你貌似圣人年轻时候,按理最容易讨圣人欢心,你那副送入宗人府的画像,现在还在上阳宫挂着呢。” 离裹儿轻声:“知道。我也不想入观出家,我不怪阿父阿母。” 欧阳戎眼神隐隐有些意味深长。 少倾,离裹儿瞥了眼旁边树林,起身走人。 “有人找你,你别忘了谢姐姐那边,不然她又吵着我不睡觉。” 离裹儿走后,林中缓缓走来一位宫装少女。 她来到篝火边,在欧阳戎对面直接坐下。 欧阳戎咳嗽了下,问: “你怎么来了?” 容真反问一句:“本宫是散步,你大半夜的和她聊什么呢?孤男寡女一对。” “散步是失眠吗,难怪你帐篷没熄火。” 容真侧眸瞧着他:“你知道本宫没睡?” “嗯。” “你也没睡。” “对。” “那你为何不来找本宫,不是说找本宫睡觉,本宫是说、是说,你就没什么话和本宫说吗?” 欧阳戎想了想,“有。” 容真立马道:“你说。” 欧阳戎试探道: “晚安?” “……” 容真脸蛋冷冰冰起来,不想理他了。 欧阳戎立马正色: “元宵陪你逛灯会,我不会忘,不过现在离元宵还有半年。” “嗯。” 容真应声后,默默取出了一张长琴。 欧阳戎瞧着眼熟,好像是老乐师留下的。 当初留了她一把琴,留了欧阳戎一把琵琶。 容真低声: “时辰快来不及了,不能和你怄气了,本宫奏剑诀。” 不等欧阳戎反应,一道琴声响起。 欧阳戎安静下来。 容真认真奏琴。 火光落在她小脸蛋上,小鼻子挺巧,侧脸有些精致绝美。 欧阳戎正襟危坐,注意力似是全在琴曲上。 眼神却落在她一本正经弹琴的脸蛋上。 悠扬轻声传荡营地,隐隐有些落寞呜咽。 一曲罢了。 容真轻声问:“如何?” 她发现,欧阳戎眼睛盯着她脸蛋。 “你盯着本宫看干嘛?琴听了吗?” “听了。” “怎么样?” “还行,你再来一遍,我再琢磨琢磨。” “好,你好好听。” 容真不厌其烦,又奏响了一遍。 琴声再度传扬四周,衬的篝火边一男一女两道身影孤独。 再度曲罢。 容真放下琴,期待问:“如何?” 火光逆着,容真有些看不清他表情。 只见儒衫青年似是点了点头: “快有感觉了,能不能再来?” 容真微微蹙眉:“难道是本宫忘了细节,弹的不对?” 说罢,准备再弹。 欧阳戎摆手:“等等,可能是位置不对。” “什么意思?” 欧阳戎示意容真站起来,他也站起身,离近了一点,同时伸手,有模有样的指点了下她指法。 指法错误,容真小脸微微一红,不过却正经板脸,低头有些冷冰冰的学习。 欧阳戎指点的有理有据,虽然容真掌握琴曲,但是指法确实是问题。 她听得十分认真。 不知不觉间,欧阳戎的胳膊环住了容真抱琴的娇小身躯。 等到宫装少女反应过来的那一刻,已经在他怀里了。 “你……” 欧阳戎突然一把将她揽住,坐了下来,容真顺势坐在了他怀中。 气氛陡然一静。 此刻,容真坐姿背对着欧阳戎,后背婀娜曲线完全贴合他的怀抱。 欧阳戎感受到了她的热度。 容真也感受到了他的好听鼻息声,耳根子痒痒的,烫烫的。 “欧阳良翰,你、你不好好学琴,想什么呢,你松、松手。” 欧阳戎却平静摇头:“嘘,你继续谈。” 容真羞的要挣脱,却无法动弹,他的手弯铐住了她的小蛮腰,手臂纹丝不动,态度坚定。 她感到滚烫耳朵边又有人吹风,痒痒热热的。 “就这么弹下,其实刚刚都没悟到剑诀,我近些听。” 欧阳戎在她耳边、低声道。 容真的反应一时间弱了下来。 又弹奏了一遍,她低头闷闷问: “学会没,笨家伙。” 欧阳戎摇头,语气并不沮丧,如实道: “没,不知为何,其实琴曲我会了,但是剑诀听了两边还没有领悟,可能是没悟到文皇帝剑诀的真意。” 容真有些担心道: “那怎么办?对了,这琴曲不是原先的剑诀,是老乐师改进过的,确实需要领会真意,当初本宫也是如此,数遍都没学会,老乐师说本宫是着相了,着相之人,无法从他琴曲中窥见文皇帝真意。后来……后来说本宫破相了,才领悟了真意,良翰,你是不是也要破相?” “原来如此,那就能解释了。或许需要一个契机。” 欧阳戎笑语了下,不慌不忙模样。 “你还笑。”容真回头看去,发现他脸色并未生气,有些恨铁不成钢,一时间都忘了挣脱掉这无比羞人的姿势。 “别笑了,快点好好想办法,你怎么这么傻,若不学会,那你就跟本宫去洛阳吧,不准你去找绣娘了,没有剑诀你修为不够,过去了也是犯险。” 欧阳戎摇摇头:“没事,你先继续弹。” 容真好奇问:“你是有感觉了吗?” 欧阳戎诚实说: “没……没有领悟剑意的感觉,其它感觉倒有,对我而言,重要的不是领悟真意。”他仰头看了眼天上明月,又瞧了瞧怀中佳人:“至少此刻最重要的不是这个。” 容真那边安静了会儿,一道颤声传来:“那、那是什么?” “重要的,是你弹的。” 她又期又羞的问:“你、你干嘛大半夜的说这些,你真不知羞。” 容真看见欧阳戎低头像是思索了下,旋即抬起头,那一张朗如皓月的脸庞,笑容温和: “就是突然觉得,女史大人真可爱。” 他指着天上月,无比认真的说: “还有,有些话,不半夜说,什么时候说,你人前爱面子,我在人前也有些正经,你看,离拂晓只有两时辰了,天亮就走,嗯,你再弹弹给我听听好不好?” 青年从后方把下巴安闲的搁在她的肩膀上。 容真眼眶不知为何,已经红了一圈,她正过头来,干脆忍羞闭目,仰靠在他怀中,寻求片刻温存。 是最舒服的姿势,冰山融化的小娘开始素手拉弦,奏起琴声。 琴声之中,有她细弱蚊蝇的声音传来:“好,不过得你答应件事。” 欧阳戎笑问:“何事?” “听曲只准出来灵感,不准出来那个。” 他好奇:“那个是什么?” 容真眼神躲闪: “那根、那根坏簪子。” 欧阳戎:……? (本章完) 第827章 小师妹去哪了? 第八27章 小师妹去哪了? 琴声在林中传荡了不知多久。 一遍又一遍。 营地上未眠的众人都有听到。 愈发彰显营地的寂静。 今夜的女史大人显得格外宽容,这琴声欧阳戎要奏响几遍就几遍。 直到林间的琴声有细细簌簌的声音。 是有布带解开、布料滑落。 少顷,林中传来少女有些咬牙切齿却又无奈忍羞的声音: “怎么又偷一件,上次不是送你一件了吗。” 旋即,欧阳戎感受到她贴在自己的怀中的小脸滚烫了起来。 容真探手,恨恨掐了一下。 “嘶。” 欧阳戎倒吸一声。 “扑哧……” 不知他仰头吸气的动作是戳中了她哪个笑点,容真忍俊不禁,伸手去捏他鼻子。可是当欧阳戎有些稀罕的去打量她笑颜的时候,少女又冷下了脸,哼一声偏过脑袋。 二人打闹了一阵,容真青丝披散,刚刚她发现欧阳戎很喜欢手指环绕她的头发,于是主动拔出了鸳鸯翡翠簪子,供他方便。 此刻,小猫般缩在他的怀抱中,容真把额前滑落的鬓发撩到耳边,留下一缕,两指捻着,用发丝尖挠了挠他的胸膛,在他伸手无奈阻拦的时候,又躲开,低头悄悄笑着玩了一会儿,她轻声问: “良翰,还没悟到剑诀吗?” 欧阳戎摇头。 容真蹙眉: “本宫再奏一遍。” “不用了。” 欧阳戎摇头,“我早记住这琴曲,只是丹田没有反应,此前偷学过一次老乐师教你的残曲,倒是豁然领悟了一半真意,晋升到了七品初阶,本以为现在得到补全了莲舟曲的完整剑诀,能够一蹴而就……现在看,我当下的悟性,没有立马参透它。” 容真闻言,先是忍不住替他开心: “七品执剑人,已经很厉害了,非持赝鼎剑的传统执剑人,本就百年难得一遇,当年二圣时期,从天下各地涌向洛阳盛世的年轻才俊那么多,也才出了俞老先生这一个。 “良翰已经很了不起了,更别提已经站在了七品初阶的位置,远胜同龄时的俞老先生。 “执剑人天生就能越品杀人,司天监秘库记载,在没有其它辅助情况下,执剑人手持鼎剑,同品无敌,可越一品杀人,再威胁后一品。 “一位七品圆满的执剑人,上品之下皆可杀!甚至能隐隐威胁到上品炼气士。 “以良翰现在的修为,大多数六品炼气士都得绕着你走,上品炼气士都得稍微小心些你的倾力布剑……若是能领悟文皇帝完整剑诀,晋升七品圆满,那就更安全,真就上品以下皆可杀了,管他什么宗门妖孽、炼气天才,皆一剑破之。” 说到这儿,容真又有些担忧道:“就差一点,是不是本宫拖累了你……” 欧阳戎摇头,突然道:“你先穿好,时候不早了,你陪我过去一趟好吗。” “去哪?” 欧阳戎反问:“你刚刚是不是又熬了一锅汤?” 容真低头:“嗯,你怎么知道,本宫身上有味道吗。” 欧阳戎笑了笑: “对,闻到了,发丝上有柴火味,你下次蹲着烧火,注意安全,蹲着还没炉子高咳咳……”咳嗽了下,他转移话题,忽道:“鱼汤,你盛三碗,陪我去找下小师妹好不好,她也没睡,夜凉,咱们一起喝点热乎的。” 容真顿时不吭声了。 欧阳戎低头看去,发现女史大人正把小脸埋在他怀中,一动不动的,和安静的小猫一样。 欧阳戎等了片刻,抬起手去轻轻抚摸她的后背,小声在她耳边哄道: “好不好?” 容真忽道:“不准动。” 欧阳戎停止动作。 容真身子前倾,两手紧紧抱起了他。 欧阳戎感受到她手臂的力量,似是恨不得把娇小身体揉进他胸膛。 她好久没有说话。 欧阳戎刚要开口。 容真突然从他怀中脱身,提起滑落的衣裙,纤臂捂住胸脯,她又捡起鞋子,小跑离去了。 欧阳戎愣了下。 少顷,环视一圈左右, 篝火周围只剩下他一人。 叶薇睐和白鲟不知去了何处,欧阳戎从陪容真起,就没有看到她们,不过倒也没太过担心。 欧阳戎望向容真消失的地方,一时间不知她答应没答应。 有些家事纷争,他想在分别前处理好。大丈夫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欧阳戎摸了摸肩头上的小牙印,看不清的,但是应该被她咬红了,他又整理了下衣衫,遮住颈脖处的一处处“草莓”,准备起身。女史大人似乎很喜欢给他种草莓,这是欧阳戎最近发现的苗头,有点成为她小癖好的趋势…… 就在这时,他感到胸口凉飕飕的,摸了摸胸口处,有一大片湿痕,应该是早就有了,此刻被凉风一吹,冰冷入骨。 是刚刚紧搂着他的时候悄悄哭的吗……欧阳戎抿嘴,准备去找容真。 就在这时,一道倩影从林中走出,重返篝火旁。 欧阳戎愣住: “容真……” 倩影雷厉风行的经过了欧阳戎身边: “走,欧阳良翰,你别墨迹。” 欧阳戎目光下移,发现容真手中提着一只食盒,里面似是有汤水晃荡。 欧阳戎反应过来,飞速跟上。 他有些意外,转头打量了下容真老样子的冷冰冰侧脸。 他小心翼翼的问:“几碗鱼汤。” “俩。” 没等欧阳戎问,她板脸补充:“没你的。” “……” 虽然被呛住了,但欧阳戎却眉欢眼笑,立马上前,抓住她的手腕,挽着她,一起去往前方帐篷。 少顷,欧阳戎和容真带着一盒鱼汤,来到了离裹儿的帐篷前。 容真一脸不情愿表情,声音大了些: “若不是你求,本宫才不来,你让她自己出来……” 欧阳戎刚要开口,离裹儿从帐篷中走出,后面跟着迷糊揉眼睛的彩绶: “欧阳公子?容女史,你们怎么来了?” 欧阳戎看见离裹儿也打着哈欠,眉眼有些困意,看来也是被他们吵醒。 “你过来干嘛?“ 离裹儿瞥了眼容真,像是有些起床气。 容真已经把食盒放到了背后,离裹儿、彩绶的视角看不到。 欧阳戎立马问: “小师妹睡了吗?” “睡?早走人了,骑马走的,不知道是不是生气了,我回来后,她等了许久,我让你早点来的,结果倒好,拖这么晚,还带个别人来……” 容真往前走了一步:“你说谁别人?” 欧阳戎手掌挡住她,皱眉问道: “骑马?小师妹去哪了?” “不知道。”梅花妆小女郎没好气道:“我睡觉呢,你问我,我问谁去。” 离裹儿又斜眼瞅了下面前这对笼袖男女:“说不定是被气走的,好了,我要补觉,你自己追去。” 离裹儿昂首转身,返回帐篷。 彩绶偷偷朝欧阳戎摆手道别,吐了吐舌,跟回了帐篷。 欧阳戎与容真留在原地。 容真望向别处,嘴里道:“好了,也省得麻烦。” 欧阳戎环视一圈左右:“你等一下……” 就在这时,容真突然走人,丢下一句: “有人,本宫先走了。” 欧阳戎转头看去,有一道熟悉身影出现。 “檀郎?” 离大郎从远处走来,好奇问道: “你怎么在这儿,来阿妹帐篷这边干嘛。” 欧阳戎咳嗽:“我刚刚在值夜,快天亮了,想找下小师妹。” 离大郎道:“找她,谢姑娘刚走。” “去哪。” “我刚刚碰到她,好像是谢氏那边有人来找她,现在在汉阳县,她应该是过去接应了,还叫我们别等她。” 离大郎说到一半,发现欧阳戎安静下来。 下意识道: “你没事吧。” 欧阳戎摇头:“没事,我先走了。” 离大郎可惜道: “等等,檀郎,估计是家书或者急事,要不檀郎白天先别走,随我们一起,等一下谢姑娘?” 欧阳戎犹豫了下,摇头: “还是不了,已经定好时间,你们也准备就绪,不能改,其实……该和小师妹交代的,我都交代了。” 离大郎没听出好友语气中的隐隐低沉,叹气: “那好吧,确实可惜了。” 欧阳戎大步往前走去,离大郎见状,快步跟上。 二人一起并肩往前走、 “檀郎,刚刚阿父阿母吵架,我去劝了下,所以没睡。。” 欧阳戎下意识问:“吵什么?” “晚上聊天,阿母心里不同意你留下,说担心你遇到危险,阿父却和她说,尊重你的决断,阿母觉得阿父说的不对,没考虑你安危,于是就吵起来了。” 欧阳戎闻言,有些默然。 离大郎挠头: “阿母阿父很少吵架的,倒不是说多和谐恩爱,主要是阿父从来不敢和阿母争,自然没有架吵,但是这次,阿父出奇支持你,估计也是阿母想不到的,半夜枕边牢骚都吵起来了。” 欧阳戎一声不吭。 二人往前走了会儿。 离大郎低声道: “檀郎,我其实觉得阿母说的很对,我总担心你去找绣娘的过程,遇到危险,不是说好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吗,虽然你和阿妹都很有把握,咱们这次回京能翻盘,但若真的有这份福,你却不在,那也很是无味。 “另外,你和六郎一直是我关系最好的朋友,现在你们俩都留在浔阳,就我一人去洛阳,这叫什么事,怎么走着走着,就剩自己一个人了……” 这时,欧阳戎转头,笑说一句: “你确定不是逛不了云水阁了?” 离大郎愣了下,旋即有些哭笑不得:“檀郎说什么呢,怎么可能是这原因,而且……而且我已经遇到喜欢的女子了。” 欧阳戎忽道: “你为何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呢?” 离大郎疑惑:“什么意思?” “任何人走到最后,都是自己一个人啊。”他随口一说,轻松一笑,接着问道:“大郎,你知道缘吗?” “缘?” “对,缘。” 欧阳戎笼袖,目视前方,在即将拂晓的风中往前走去,背影修长。 他脚步有些快,离大郎只能小跑着追上,听到他平静的声音: “从那天夜里骑马离开浔阳城来找你们,我经常不自觉的胡思乱想,想到很多人,很多事。” 离大郎感觉到好友的声音如同不久前的琴声一样飘忽: “佛家常说缘起性空,世间所有人之间的联系都是空空如也的,只是一份缘起,才相互遇到。 “我其实很早就知道这个道理,但是那天绣娘走后,我看见空荡荡的院子,看见哭泣的半细,看见你们望向我的一双双眼睛,我突然领悟的更深刻了,或者说,这才是真正的领会。” “真正领会了什么?” 欧阳戎笑着回头: “其实没什么人是必须待在身边的,没什么人是必须要永远在一起的,包括父母、妻儿,总会生离死别,到那时候,你会发现,什么夫妻关系、血缘关系都是空空如也,不是理所当然,最重要的是其中的那一份缘,作为父母儿女的缘,作为妻子丈夫的缘。 “可是缘不是自己白白干等的,是要自己去争取的。” 欧阳戎轻声: “我若现在和你们一起去洛阳,就是在白等绣娘这份缘自己抵达身旁。 “大郎,过往,我不知道她存在时,曾糊里糊涂等了她很久很久,久到都忘了,每一次,都是我等她来找我,可这一回,好不容易抓住她了,她却又走了,这一回,我真不想再等了,大郎,这一次,我也要去找她。” 离大郎有些沉默,这时,听到欧阳戎的呢喃声: “缘起性空,缘起性空,我与绣娘之间是空空如也的吗,不,即使空空如也,我也要去夺一份缘回来,我就要当着她师姐们的面牵走她,我就要带她去洛阳,去看看世间最繁华的地方,去听听所谓的盛世的声音,哪怕她是盲哑之人又如何?我就要。 “谁也拦不住我,谁也不能挡我。” 一条白鲟从昏暗林中飘出,如同一只灯笼,照亮周围三丈范围。 叶薇睐跟在后面。 白鲟摆尾,游到了呢喃自语的欧阳戎身边,一如既往的欢腾,绕着寂静青年转圈圈。 欧阳戎眸光落在它身上,环视了一圈。 离大郎和旁边林中走出的叶薇睐看见,儒衫青年的漆黑眼眸都被白鲟的光芒点亮,澄澈光明,一闪一闪。 他对着的白鲟开口,呢喃声隐隐飘来,离、叶二人听的有些不真切、不确定。 “你也想她了吗,我知道,我知道……自打你在浔阳石窟绕着我转圈起,我就感受到了……还有陶先生透露的新剑诀下落……还有刚刚在补全兰舟曲的完整琴音中修为境界的踟蹰不前、领悟不到真意,也着了相……” 他似是自语,又似是和白鲟说话。 “这是天意,若是真有老天在,这也是缘,几乎明示了我的缘……好,别原地徘徊瞎转圈了,我这就带你去找她,你跟好我。” 离大郎、叶薇睐相视无言,怔怔转头,看着儒衫青年一人一鱼离去的背影,在原地站立了良久。 儒衫青年前面远处,天方际白。 一轮红日冉冉升起。 新的一天。 该启程了。 (本章完) 第828章 玉汝于成 第八2八章 玉汝于成 晨雾未散。 营地门口,一副副马鞍浮着层湿漉漉的冷光。 叶尖挑着将坠未坠的露珠,远处黛色山影间漏出几线蟹壳青。 离大郎、陆压、张时修獴着缰绳,各自的马鞍旁悬着桃木剑、水壶、干粮等行李。 顺伯正在给唯二的两辆马车的马匹喂着新鲜草料。 离闲、韦眉弯腰登上了其中一辆马车。 离闲咳嗽着往掌心呵气,四望了一圈左右,没看见那道令人安心的修长身影,他回头望向后方营地。 等了会儿,只看见自己闺女走出来的身影。 离裹儿拎着杏子红的裙角,避开路旁青草上的露珠,来到了门口这处集合地点。 只见她鬓发散乱如揉皱的云,似是昨夜没有睡好,俏脸紧绷,带着些可爱的卧蚕眼袋,唇上紧咬后松开的颜色,比簪头的珊瑚还艳。 彩绶跟屁虫般尾随其后,小丫鬟背着一只小包袱,怀里还抱着一只包袱,一张包子脸有些迷迷糊糊神色,也是一副没睡醒的模样,憎懵的跟着拎裙角的自家小姐,一起登上马车。 少顷,一位素白宫装少女的身影也出现在营地门口,接着,后面是王操之、裴十三娘的身影。 容真今日依旧是一根鸳鸯翡翠簪子束着高鬟危髻,脸蛋冷冰冰走在前面,王操之满脸笑容的跟在后面,帮忙牵着一匹神俊的白马,他腰弯的恰好比宫装少女稍矮一点,嘴里话说得不停,容真头也不回,偶尔才回复一句。 旁边的裴十三娘,只是恭敬跟随在这位女史大人身后,却没有像王操之这般热情洋溢的凑上去搭话。 披紫金帛的贵妇人不时侧目看向热脸贴在冷屁股的弯腰青年,似是对这位同僚的脸皮有了新的认识。 来到营地门口,迎着众人的视线,容真不再开口,王操之也闭上了嘴巴,把白马缰绳递给了容姐姐。 他警了眼旁边的裴十三娘,又直起了腰杆。 裴十三娘嘴角抽搐,走去给甄大娘子准备马车。 大清早的,营地门口,即将出行,众人忙碌,但是气氛却格外的寂静。 大伙都各忙各的,都没有交流,无声之间,眼神交换或移开。 直到甄大娘子从营地内施施然走出来,她身旁跟着叶薇睐和半细,分别背着碎花小包袱,并且扶着她的左右手臂。 甄淑媛环视一圈,打破沉默: 「檀郎呢。」 众人无言。 甄淑媛看见他们的眼神都看向了营地内的某处帐篷。 妇人循着这些视线看去,发现那应该是谢令姜的帐篷。 不过此刻,谢令姜不在,里面只有一道修长身影端坐其中,似是静静等待。 甄淑媛疑惑:「去哪了?」 无人回答,直到韦眉上前,耳语了几句。 甄淑媛也沉默了。 不再催促,立在原地,等待着叶薇睐、半细准备马车。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晨雾被初阳蒸散,停在草地里的马车车轮悬挂的露珠,正映着天际新染的霞色,像朱笔勾画的。 辰初二刻。 营地内,儒衫青年从久坐的帐篷中走出,准时来到营地门口。 是约定集合的时间。 众人整装待发,目光都落在儒衫青年的身上。 欧阳戎从王操之手中接过缰绳,冬梅打了响鼻,用额头蹭了蹭默主人的胳膊。 欧阳戎摸了摸它油光的毛发,朝众人道: 「久等了,昨晚仔细想了想,我得再崂叨几句,崂叨完,大伙就出发吧,小师妹收到家书后,说不得在汉阳县那边等你们。」 全场寂静。 大伙看见儒衫青年平静低头,从袖中摸索物件,似乎是最后的叮嘱。 韦眉强笑着建议: 「,檀郎,反正也没多远吗,檀郎要不不急着回浔阳,也陪咱们走一段,去汉阳县见见令姜,你们师兄妹再聚聚?」 欧阳戎摇头,坚持原则: 「不能再因为私事浪费时间了,王爷回京争分多秒,娘、张道长也要赶路回去,就按昨日商议的来,你们后面的路线,操之、十三娘都已经安排好了。」 韦眉欲言又止,转头朝离闲、离裹儿使眼色,二人却一动不动。 韦眉有些急了,袖中手掌探去离闲腰间捏了捏「檀郎。」 离闲突然跳下马车,丢下韦眉,来到了欧阳戎身边。 欧阳戎稍微停住动作: 「王爷还有何事?」 他瞧见这位王爷不久前河畔摔跤的鼻青脸肿还没有消逝,脸颊上却又新添了几条红痕,也不知昨夜经历了什么。 欧阳戎忍不住多瞧了几眼。 离闲语气郑重道: 「还记得那日在你院子里,绣娘失踪后,你催促本王走时,最后和本王说的那句话吗。 「君之一言,本王甚喜。」 欧阳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什么话?」 离闲抚须一笑道: 「檀郎说,改变人生的事情,必须冒险;意义非凡的事,大多碰巧发生;只有不重要的事,才有周全计划檀郎还记得吗?」 「嗯。」 顺伯默契走来,手里端着一盘酒,离闲转身,拿起酒壶,倒了一杯,两手端起,递给檀郎: 「眉娘想要本王劝你,甚至强制拉你一起走,但是本王突然想到,陪我们一起回京, 不也是檀郎按计划才去做的事吗,此言不仅是檀郎送给本王的,也是檀郎送给自己的。 「檀郎,你说的没错,改变人生之事,必须冒险,檀郎且放心去吧,我们在京城等你,你手把手教了我们这么久,多少淳淳良言,就好比那山村中苦口婆心教学的私塾先生,也到了该检验学生成色的时候了。」 离闲笑望向远山,又环视一圈分离怅然的众人,开怀大笑道: 「君赠一言,本王也要赠君一言:莫道今年春将尽,明年春色倍还人!」 欧阳戎证了下。 盯着离闲看了会儿,缓缓点头: 「谢王爷。」 韦眉也沉默了,这一次,她没再阻拦。 只是当离闲返回马车上的时候,她冷哼一声,袖子甩开了离闲讨好伸来的手,似是对于没有一致对外的夫君还有些余气未消。 这时,王操之走上前,朝欧阳戎犹豫开口: 「姐夫,既然你不回京,那我也留下吧。」 欧阳戎摇头: 「不,你先一起去京城,你走南闯北,北上经验丰富,路上有你,安全一些。」 「那为何不让十三娘去?」王操之忧虑:「京城那边卧虎藏龙,没姐夫在,小弟我怕犯错。」 欧阳戎嘴角扯了下,玩笑道: 「可这么多姐姐都去了,你不得陪着?感觉操之你挺擅长这种局面的。」 王操之:—— 无视便宜小舅子投来的幽怨眼神,欧阳戎朝裴十三娘认真叮嘱: 「去汉阳县上船,送娘到了南陇,你就回返,我在浔阳城等你。」 能被留下,裴十三娘暗笑,款款行礼:「是,公子。」 甄淑媛突然道; 「檀郎,你带着叶薇睐一起吧,妾身让的。」 欧阳戎转头看去,只见叶薇睐已经收拾好东西,背着小包袱,眼巴巴的看着他。 欧阳戎安静下来。 离裹儿突然插话:「你不尝试下鼎剑?」 叶薇睐摇头,指了指正在悄悄啃吃油饼、嘴巴鼓成包子脸的彩绶: 「还是让彩绶姐姐来吧,她常年待在殿下您身边,耳熏目染,聪慧灵气,比奴儿更适合当执剑人。」 众人眼神有些异,主要是以往檀郎房内这位「小内人」给他们的印象是好学向上, 喜欢进步。 虽然也有乖巧懂事知分寸的优点,但是当下这种唾手可得的大机缘,按理说,但凡有点小野心的,都会争一争,更何况这次还有谢令姜、容真支持她去,就算她心性谨慎,也没必要尝试都不尝试一下,岂不白白放弃机会? 离裹儿眯眼,打量了下叶薇睐,缓缓点头: 「好吧,」 叶薇睐视线端正,余光却悄悄瞧了下那位长久以来让她隐隐害怕的梅花妆小公主,又瞧了眼冷静小公主旁边包子脸有些茫然迷糊的小侍女。 白毛少女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甄淑媛朝犹豫中的欧阳戎,叹息道: 「妾身不在,薇睐适合在你身边照顾生活。」 叶薇睐偏过头,朝准备开口的容真递了个「没关系」的笑语眼神。 容真抿唇,没再开口。 欧阳戎静立片刻,轻轻颌首。 叶薇睐欢喜上前,帮他牵马。 欧阳戎摸了摸怀中的某只丹盒,视线投向离裹儿。 他组织了下措辞: 「小公主殿下—」 「好了,肉麻话别说了。」 离裹儿摆了摆手,别过脸去,那张绝美国色的小脸蛋有些冷淡,没好气道: 「你不等谢姐姐回来见面就走,我都能想到她日后在我旁边天天哀怨闷气的模样,到头来,你师兄妹俩的事,还是在影响我心情。」 就在这时,远处有一阵马蹄声传来。 众人看向欧阳戎身后,皆愣住。 欧阳戎皱眉,缓缓转身,下一雾那,顿在原地。 一袭红衣,骑一匹胭脂烈马奔来。 是谢令姜。 她红衣如焰,却风尘仆仆,气喘吁吁,眼眶红了一圈,眼晴里也有些血丝,像是赶了一夜的路,寸刻不停。 一人一马来到营地门口,谢令姜甩掉缰绳,翻身下马。 甄淑媛、韦眉等女卷又喜又惊。 「令姜?」 「?」 谢令姜风风火火的向前冲去,无视周围关心询问的众人,一头扑进了欧阳戎怀中。 「小师妹———」欧阳戎惬了下,都忘了去体会小师妹带球撞人的滋味,往日他高低得一本正经的说教一下「不知轻重」的小师妹。 谢令姜额头布满细汗,匆匆掏出一枚玉佩。 她低着头,颤抖着手,屡玉佩系在他的腰间: 「和裙刀一起戴好,我写信缠了书院山长和祭酒两年,前段日子,他们总算是破例答应制玉,小姑立马遣人送来了。 谢令姜花容憔悴,低头系玉之际,红唇紧,有些倔强傲气: 「这是一枚本命玉佩,只有白鹿洞书院出身且修为是八品君子以上的儒生才有资格拥有,你虽不算读书人道脉,但是也算是书院出身的练气土,更是闻名天下、无可争议的守正君子,不是读书人道脉怎么了,我大师兄岂能没有!」 她有些骄傲的说完,欧阳戎听到小师妹清嗓的声调低了下来,细声叮嘱: 「你把它戴在身上,进京之前不准随意摘下,玉在人在,玉毁人亡,切记切记—」 欧阳戎站在原印,垂着脑袋,手掌紧紧的抓住她帮忙系玉佩的素手,同时摸了摸玉佩。 这玉佩不知是何玉材,质印温润,暖烘烘的,像是有一粒烛火藏在里面,触之令人心神不宁。 背身似有刻字,他定晴看去,是八个苍劲小篆: 功不唐捐,玉汝于成。 谢令姜是呢喃声音传来: 「这是万山长送你的字,当初你在书院的时候,万山长说他其实并不怎么关注你,只是觉得你是一份板材,板板正正,可以增添书院几寸风骨,却改变不了这方世道,直到后来,你被贬龙城,后面的那些事迹,他陆续耳闻,方才改观,对你另眼相看。」 欧阳戎抿嘴,少顷摆放好玉佩位置,准备开口: 「小师妹,我」 谢令姜突然抬头,可开玩笑,半铿锵道: 「好啦,我说过,我是跟着你与阿父一起入世修行的,从龙城刚认识起到现在,没有这次这样长久的分开过,但我永远坚信我的大师兄他决不会错! 「纵然举世非之,谤满乳坤,千万世人都指他错,我依旧笃信他对,独守其真!」 她觉得鼻子誉誉的,推了下面前沉默木讷的儒衫青年宽厚的肩膀,用略带轻松的语气说: 「好了大师兄,乓你想乓的去,山长水阔,不辞其远;风摧雨折,不改其志。你,你一保重。」 第829章 “还算君子”【高能简介,伏笔回收!】 第八29章 “还算君子”高能简介,伏笔回收! 欧阳戎腰上除了裙刀外,多了一枚玉佩。 被推了下肩膀,他依旧站在原地,沉默良久。 周围众人没有说话,也默默看着。 容真也安静不少,笼袖嘉立原地,此刻出奇的没有上前冷色打搅,只是偏开了目光。 可过了一会儿,她又忍不住去瞧一眼。 或许是因为世间所有眼晴都不得不承认的一件事:这对师兄妹,站在一起,画风般配,璧合琼枝。 不仅身高和谐,一者修长,一者高挑,还是实打实的郎俊女靓。 谢令姜等了会儿,见大师兄一动不动,低声说了句「呆子」,反手拔出他腰间裙刀, 又牵起他右手。 谢令姜利用刀锋,精准轻盈的划开他食指指肚,挑了一小粒指尖血,刀尖一抖,小血粒无声息的落在白玉佩上。 白鹿状的玉佩微微颤栗,玉身隐隐亮了一下,又沉寂下来,恢复如初-像是完成了某种激活仪式。 取了他指尖血滴,谢令姜顾不上周围人的目光,檀口轻启,包裹住了他出血的中指, 含在嘴中,细细吮吸止血。 她低头忙碌,欧阳戎静立原地, 看着一袭红衣朝奔来见他的小师妹,欧阳戎突然想到了当初在东林寺三慧院第一次见她时的画面。 那时她也是一袭红衣,鲜艳灿烂,逆着阳光,出现在他面前。 小娘红衣如焰,教人间暖阳都黯了三分。 欧阳戎低默默摸了摸腰间专属君子的本命玉佩。 说起来,以往,大都是欧阳戎送别人东西,或出谋划策,或出手豪气,视珍宝如粪土般赠予,不求回报。 虽然昨夜也有容真、离裹儿溜来夜谈,分赠他离别礼。 但仔细一算,长久以来,那个主动送他礼物最多之人,一直都是小师妹。 包括离闲、叶薇睐在内的身旁众人,似乎潜意识里一直都默认欧阳戎是强者,而强者是不向外求的。 然而小师妹却是一直想着「大师兄」缺些什么,需要送些什么。 除了绣娘以外,也只有小师妹是最不求回报对他好的人。 二女不是要什么,只是想给点什么,总是在想自己有什么能给他的。 回过神,小师妹好像正看来, 欧阳戎避开些眼神,垂眸从怀中取出一只含红签纸的香囊,递给了谢令姜。 「我还没找到绣娘,这是绣娘送你的,放你这儿最合适。」 谢令姜看了眼香囊,是她上次临别前交给欧阳戎的。 也是绣娘送她的,里面有一支姻缘签王。 「嗯。」 谢令姜突然收起了护身符香囊,安放妥当,她朝欧阳戎认真道: 「我回来路上想起一件事,此前在浔阳城分开前,绣娘是不是答应过你,会在槐叶巷院子或者十三娘院子里等你?」 「嗯。」 谢令姜抬起素手,给大师兄整理了下衣领。 她笑如花道: 「正好,你回浔阳,若是还找不到人,莫要焦急,可以先在这两处院子暂时等一等。 「绣娘性子瞧着柔柔,其实最是倔强,外柔内刚,答应过你的事,只要记得,就绝不会忘,定会履行。 「据张道长所言,她那日很大可能是因意外受伤,被二女君送回云梦剑泽的,待她清醒,一定会努力回返,你千万注意,别擦肩而过,最好派人在两处院子盯着—” 欧阳戎认真点头:「好,记住了。」 谢令姜发现欧阳戎在她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她。 垂目看了眼,她发现自己还在抱着他手臂,半着他已经止血的中指。 这时,余光察觉到周围众人同样的眼神看来。 谢令姜脸蛋上浮现一抹红霞,立马放下他手臂,眼神移开,快语道: 「好了,我想说的都说完了,没什么事了,大师兄还有什么话要和大伙说吗?」 「嗯。」 欧阳戎脸色恢复平静,中指温热的手掌收回了袖中。 谢令姜悄悄递了一张手帕,他默契接过,收入袖中擦手。 与此同时,欧阳戎当着众人的面,看了看陆压、张时修。 离闲秒懂,不过离裹儿比他更快。 小公主嗓音清脆道: 「张道长、陆道长可否回避一下。」 陆压、张时修对视一眼,暂时离去,走到前方路口去放风。 欧阳戎这才,朝离大郎大步走去。 他从袖中取出一只酒壶,递给了好友: 「喝下。」 离大郎好奇:「这是什么酒?」 欧阳戎认真视线下,他说到一半,还是老实接过。 嘴里嘟了一声「总不会是你俩的喜酒吧」,便仰头一饮而尽。 离大郎喝陌生之酒,离闲、离裹儿、韦眉丝毫没有阻拦的意思,对于欧阳戎是万分信任。 「咳咳.怀呸」 离大郎喝到一半,差点反胃呕吐出来,还是欧阳戎手快,捂住他的嘴巴。 「大郎咽下去,别浪费了。」 「檀—檀郎是加了什么—」 离大郎瞪大眼睛眼,口齿不清的问。 他嘴巴里又酸又苦,像是刷锅水,还是有残渣的那种,不过迎着欧阳戎督促的目光, 离大郎还是忍着恶心,把酒壶喝的一干二净。 欧阳戎点点头:「喝出了什么味道?」 「马尿一样。」 欧阳戎没去看远处张、陆二人,眯眼道: 「我是说,没认出来吗?你喝过一次的。」 离大郎疑惑了片刻,脸色豁然开朗: 「你是说符水?上次袁老—」 话到一半,又被欧阳戎抬手打断。 离大郎瞬间住口。 旁边谢令姜、离闲、离裹儿交换了下目光,眼神中有醒悟之色。 又是一张降神符文。 欧阳戎细细叮: 「大郎有过一次经验,若遇危险,不管是北上途中,还是到了神都,牢记那段口诀。 》 离大郎小鸡啄米般点头,嘴里嘟囊:「好好好,放心吧檀郎,下次肯定不会是裙底那种地方—..”」 欧阳戎正在低头翻找怀中,闻言微惬,奇怪抬头: 「什么裙底?」 离大郎坚定摇头:「没、没什么。」 欧阳戎总觉得他反应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 他继续摸了摸怀中,少顷,掏出一串带有裂纹的木制佛珠,递到离大郎手中。 「随身携带,念口诀后,务必确保此物在你身上。」 离大郎面色不解,还是老实答应: 「明白了良翰。」 他接过佛珠,万分珍重的串在手腕上。 场上,谢令姜、容真、离裹儿数女的视线都落在这串佛珠上,她们眼神各异。 欧阳戎的目光从曾经「免死一次」的木制佛珠上缓缓收回。 昨夜他除了画制红黑符文外,还画了几道魁星符,消耗了功德,印入了这串佛珠。 佛珠内有秘金,算是一件半成品的鼎剑。 而他只需要改日把匠作的桃源剑阵构建完毕,即可感应。 欧阳戎转过身,环视一圈众人,安静片刻,他走向了容真。 从来到营地门口起,容真两手放在身前,一直提着一只食盒。 然而刚刚谢令姜赶来的时候,她又不动声色的把食盒放在了背后,两手也背在了后面欧阳戎来到容真身前,二话不说,拿起了她藏背后的那只食盒。 不等他开口,容真撇嘴: 「别看了,本宫饿了,多喝一碗,没有她的。」顿了顿,强调:「是多喝两碗,也没你的。」 欧阳戎安静不语,把食盒递给谢令姜,后者打开食盒,看见三碗热腾腾鱼汤,她多看了眼容真,眼神稍微温柔了些。 容真却俏脸通红,高昂下巴,语气有些激动: 「欧阳良翰,你让她别自作多情。」 欧阳戎只好点头:「嗯嗯。」 他拿起容真有些挣扎的手,给她戴上了一串十八籽。 容真动作夏然而止,一会儿看看欧阳戎,一会儿看看这口独一无二的鹰鼎剑。 「说起来,这十八籽是你最先送娘的,算是一份因果轮回。 「其实我路上一直想说,当初毁了凝聚你心血的东林大佛,很不好意思,东林大佛是文皇帝的鼎之一,也是朝廷许诺给你的珍贵名额,既然如此,那我再赔你一个,不能影响你的前途。」 素白宫装少女脸色破天荒的有些讷讷: 「但不一样,这是文皇帝唯一的鼎剑了,和寒士那副桃花源图一样,强于鼎,有唯一性,另外大佛也是良翰你的心血,你赔本宫的这份已经超额了。」 欧阳戎摇头: 「这就是要给你的交代,那口鼎剑是王爷献上,你明面上站队不好,最好和王爷划清界限,继续中立,但是这口鼎剑功劳也拿不到了,你带这口鼎剑回宫,大佛倒塌的责任便能轻松摘掉,甚至作为唯一鼎剑的持有者,还能有功无过,再加上帮你截留的掌灯人传承,你在宫中地位无虞。」 容真情难自禁:「岂止无虞,本宫还能不降反升。」 欧阳戎伸手,扶了下她高鬓上激动摆头导致歪斜的簪子,笑说: 「那就好,此行回京,麻烦帮我护全下王爷一家,等到了神都,再分道扬,各自安好,你也可继续做你的真仙郡主、彩裳女史。」 容真清澈眸子直直的盯着他说:「可你知晓,本宫会怀有私心,新的私心,你说过的,人皆有私心。」 她没等到欧阳戎问她是何私心,旁边的谢令姜已经抿完小半碗鱼汤,柳眸有些弯弯的笑夸: 「汤很好喝,谢谢容真女史。」 容真哼了一声,别过脸去。 欧阳戎没问她现在的新私心,再度掏出一封奏折,递给容真: 「双峰尖大战之事,我回浔阳后,刺史府会立马递上一份奏折,上奏朝廷,这是草稿,我路上暂拟的,你可先看一看,视情况也上书一封。」 容真秒懂,接过奏折,迅速扫了一遍。 心里有了个底。 这叫对齐口风。 容真沉吟: 「好,不过你莫担心,就算你蝶恋花主人的身份泄露出去,你那口鼎剑也能无虞。那口浔阳王要献上去的夜明珠鼎剑,可以为你打掩护,大不了统一口径,就说夜明珠鼎剑是你鼎剑,已经献给圣周—如此可以偷梁换柱。」 「这主意不错。」 欧阳戎笑了笑。 转过头,又最后叮嘱了下众人: 「诸位还有事吗?」 甄淑媛突然小声道: 「檀郎,话说,那个带走绣娘的剑泽,厉害吗,你若发力,能压住这什么剑泽吗?」 看见娘小心翼翼神色,欧阳戎犹豫了下,说: 「理论上能。」顿了顿,「压过一次了。」 甄淑媛闻言,似是松了口气,笑容灿烂的拍了拍欧阳戎肩膀,妇人露出刻薄不屑的语气,傲然抬起下巴: 「那云梦剑泽敢抢咱们媳妇,檀郎,把她带回来,这钱咱们家才不稀罕要。」 她取出一贯钱,交给欧阳戎。 欧阳戎接过沉甸甸铜板,有些愣住。 「怎么婶娘还留着?」 「那当然。」 甄淑媛叹口气: 「这一贯钱之前生辰宴上没有送还给绣娘,因为妾身当时觉得,好像没必要送了,过去就过去了,但现在发现,她被那什么剑泽的人带走了,妾身觉得这一贯钱很有必要还回去。」 「好,赎回来。」 欧阳戎微笑收起一贯「绣娘卖身钱」,翻身上马。 叶薇睐抱着小包袱,乖巧跟上, 就在这时,离裹儿身旁的彩绶,忽然跑上前来,拉了拉欧阳戎衣角: 「欧阳公子,薇睐妹妹不来,奴婢有些压力,怕当不好这执剑人,公子可否教奴婢一下,让奴婢心安。」 欧阳戎看了看离裹儿,又看了看包子脸小侍女。 青年忽而一笑: 「当执剑人其实很简单,你只需记住那一种感觉就行,它便是一一你只有一剑的机会,而你的全部亲人朋友都在你的背后,这一剑,你只许赢不许输。」 儒衫青年不知在说给谁听,也不知是不是在指什么事。 彩绶若有所思。 不久前曾和韦眉一起瞬移般躲过弩箭的梅花妆小女郎看了看欧阳戎。 欧阳戎骑马转身,背一副画轴,准备驶去。 离裹儿突然抬手,两指夹着一张旧纸条,摆了摆「欧阳良翰,这个字是你送我的,到了神都,我要把它献给皇祖母——.·.昭. 它与皇祖母的讳名同音,如同圣周天子一样,日月当空,普照万民,皇祖母肯定喜爱!」 儒衫青年骑马的背影顿了顿,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头也不回,朗声大笑: 「殿下真是聪慧,说不定下次咱们在神都见面,您已经是名扬天下、宠冠洛京、封号尊衔眼花缭乱一大堆的大周正统公主了哈哈哈哈」 离裹儿眸子静静凝着这道讽然背影。 周围众人也依依不舍的目送欧阳戎远去。 欧阳戎全程没有回头,背影消失在林间。 「—好一个檀郎,如此风采,这就是本王心中的檀郎啊———」 离闲慨然一叹,这才转过身,招呼众人启程,往相反的方向前进。 谢令姜忽然朝旁边正望的出神的离裹儿问: 「裹儿妹妹,记得你喜欢点评古往今来的天下豪杰,一直想问来着,你说说看,我的大师兄如何?」 离裹儿表情像是回过神。 她瞅了眼看了看一脸骄傲、期待答复的闺蜜谢令姜,背身走去,轻盈登上回京的马车。 「他吗——」 看不见具体神情,她轻一声: 「还算君子。」 梅花妆小公主进了马车。 灰蓝车帘遮掩,谢令姜与外面众人皆去忙,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小公主又低声自语「非真君子敦能至此。」 第830章 三只锦囊 第八30章 三只锦囊 裴十三娘带着甄淑媛等女眷,在汉阳县城外和谢令姜、离闲一行人分道扬。 临别的时候,谢令姜、容真都默契的去送了送,去了汉阳县渡口。 甄淑媛看起来有不少话想对谢令姜说。 甄淑媛早在儿上任龙城的时候,就相中了谢令姜,那时候他侄儿还是个贬官不得志的芝麻县令。 现在回头看,那时候让侄儿妄图娶谢令姜这样的五姓女,确实有些痴心妄想。 只不过,当时是谢旬、谢令姜父女的正直谦逊儒雅家风,外加大师兄小师妹这层身份,才让甄淑媛生出了这份没有拎清的超标「野心」。 至于甄淑媛那时争取这份高攀婚事时,有没有自知之明,是不是脸不红心不跳的在帮侄儿干这种吃白天鹅的事·虽然在这位罗裙妇人眼中,自家侄儿天下第一优秀、谁都配得上,但是能在南陇乡野寡居一人拉扯这家中独苗长大、和村妇泼妇们精打细算的过招, 必然不会真是愚昧村妇,高低也是「愚昧」之中带点女子的狡點精明。 况且,人身处过的环境越不安全,也越容易深刻察觉到新环境中每个人的阶级差异。 甄淑媛终究是有自知之明的。 也因此,她对谢令姜一直保持有一份独特情谊。 在离开龙城后、初到浔阳城的那段日子,谢令姜也经常往浔阳王府跑,甄淑媛与她算是处成了某种往年交的闺蜜。 叶薇睐长时间待在甄淑媛旁边,愈发能感受到这点,所以对于谢姐姐,一直都是格外敬意。 虽然现在侄儿欧阳戎平步青云,身份水涨船高,不再配不上谢令姜的五姓女身份,甚至侄儿身旁还时不时的就冒出一些隐隐能和谢令姜争夺大妇主位的情敌。 例如甄淑媛当下瞧见的这位女史大人,似乎是当朝天子身旁的红人,好像还有一层尊贵的郡主身份,是圣人的娘家人。 但是,若此时此刻让甄淑媛来做主,来选正妻侄媳。 她的选择依旧不变。 可以理解成,来得最早的谢令姜,算是甄淑媛侄媳妇人选上的白月光。 白月光这种东西,厉害就厉害在,此刻连白月光本人再来了都不管用。 虽然心中脉络如此,但甄淑媛并没有表现的太明显。 至少眼下谢令姜、容真送她来渡口上船,也没有格外的偏,只拉着一个小娘说话, 完全不理另一个小娘。 这也是被乡野泼妇那些鸡皮蒜毛事锻炼过的妇人,自带的狡聪明。 家家户户的婆媳矛盾就是发乎于最初微末的。 对于自家檀郎的家宅安宁,甄淑媛从始至终都十分谨慎。 例如,已经快乐的随檀郎远去的叶薇睐,就经常听某位甄大娘子嘀咕自语:我家檀郎是做大事的人,咱们可不能给他拖后腿,宅子里都安分点. 况且,晚辈能来送行,别管目的如何,都是一份心意,作为长辈都很受用,这叫知礼数。 来到渡口,依依惜别。 甄淑媛本来还有不少话想和谢令姜讲。 主要是早上离别时,周围人多,檀郎走的快,似乎都没有和谢令姜好好温存道别,也不合适磨磨唧唧。 作为檀郎内宅安宁定海神针的甄淑媛,自然要帮忙鼓励宽慰几句。 不过跟在旁边的容真,让罗裙妇人收回了话语。 只是一些寒暄客套后,甄淑媛含笑道: 「先回去吧,容真女史也请留步。」 容真突然道: 「大娘子可以喊本宫小名,不用见外。」 甄淑媛愣了下。 旁边的裴十三娘、半细都已经默契退到了甲板那边望风等待,把地方留给三女。 甄淑媛小声问: 「你小名叫什么?」 容真声音细小,似是自语:「娘亲以前喜欢喊我容儿。」 甄淑媛微笑说:「那妾身也托大一下,喊你容儿,容儿你以后喊妾身甄姨就行,家里—家里都是这么喊的。」 容真没有听懂罗裙妇人话语中的小玄机,察觉到谢令姜视线投了过来,容真有些挂不住脸,看向一边,快言快语: 「大娘子,那下次来京城,记得找我,不过我可能在宫中出不来,不过没事,我到时候回去看望您。」 「好好好,你们忙要紧。」 甄淑媛和蔼道:「妾身先回南陇,等檀郎消息,再一起去京城,到时候再好好聚聚, 届时若是绣娘也在,就好了,能更热闹。」 「嗯,嗯。」 容真点头,准备再几句话。 谁曾想,甄淑媛像是没事人一样,分别牵起谢令姜、容真的手。 容真第一次被这种同性长辈牵起手,有些吃惊,眼神深处却又浮现些受宠若惊的喜悦。 不管有意无意,这都是没把她当外人。 不过,当宫装少女余光瞧见甄淑媛另一只也牵起了谢令姜,又恢复了习惯性的冷冰冰脸色,宛若寻常。 甄淑媛牵着容真的小手,多打量了几眼后者手腕上的十八籽佛珠,好奇问道: 「这是檀郎送还你的?」 「嗯。」 甄淑媛抬起容真的手背摆了摆,半开玩笑道: 「上次生辰礼你送妾身,当时妾身就觉得容儿你手很巧,现在看,还真是,白嫩小巧,肤若凝脂,应该也没做过什么家务累活。」 「嗯呐.」 宫装少女害羞应声,面对这种夸赞,她有些不善言辞。 甄淑媛也没为难她,又于谢令姜和蔼言语了几句。 最后,她左右偏头去看二女,慈祥叮瞩: 「正好你们俩都要去洛阳,檀郎不在,若是在洛阳有什么事,可以互帮互助,多一个人多一个照应嘛,又不算真外人,你们年龄瞧着-应当是相仿,妾身听檀郎说的,多来往下,接触接触,说不得也有些共同兴趣。」 听到共同兴趣,容真也不知道为何,脑海里突然想起昨夜良翰做的那些大胆的坏事, 明明在此之前她是从来不幻想这方面事的,在宫中苦修,清心寡欲,修行多年,可眼下, 一位阴阳家六品玉女的心却有些乱了神,染了尘,竟会冒出这种羞事来这一刻,容真颇为无地自容,不过不知想到什么,她眸子警了眼旁边那位红裳贵女。 眸光悄然落在谢令姜身上,似是在打量着什么,或者说在尝试探寻着谢令姜的兴趣或者听完甄淑媛话语后的异常。 只可惜,谢令姜神情平静,温婉大方,不见异色,甚至也点头,言语得体的答应了甄淑媛的叮瞩。 容真瞧了下谢令姜的高挑身姿和鼓鼓囊囊丰满巍峨的某处线条。 女史大人神色冷冰冰了起来,垂目盯着脚尖,心神又自发的乱起。 过了会儿,船即将要开走,容真有些站不住了,朝甄淑媛告辞,匆匆离去。 渡口边只剩二女。 甄淑媛瞧了瞧谢令姜的脸色,似是如常。 谢令姜温声道别: 「大娘子一路顺风。」 甄淑媛望了一圈左右,悄悄道: 「放心,妾身和你小姑已经谈的差不多,谈过的事哪有变卦的道理。 「正好,这次妾身会庐陵南陇,去知会下族老亲戚们,大事自然要大办,得准备万全。」 谢令姜咬唇片刻,首用力点了下: 「嗯,我明白的,甄姨,你莫太过操劳。」 「没事,妾身也是劳碌命,都劳碌习惯了,咱们只要能在后面,为檀郎分忧就行。」 二女言毕,依依惜别。 一灶香后,谢令姜站在渡口,目送承载甄淑媛的船只远去。 她俏脸平静,望了会江水,默然转身。 穿过汉阳县闹市,走出城门,她回到了约定好的离闲一行人的休息落脚之处。 谢令姜摸了摸怀中那枚护身符香囊,红唇轻抿, 是有很多话想和他说。 但是刚刚来时的路上,她听离裹儿提起,她还没携玉佩回来的时候,大师兄在她帐篷里独坐等待了许久。 虽然走之前她回帐篷收拾行李看了眼,大师兄好像在用她的笔墨写东西,但是谢令姜依旧懂了那份心意。 就在这时,谢令姜脸色微微愣了下。 掏出那枚护身符香囊。 离别前,她从大师兄手里接过时没有太注意,眼下仔细一模,这香囊之中似乎多了些东西。 谢令姜走到僻静处,打开香囊,凑着火光,低头细瞧。 只见,除了绣娘那张签王纸外,还有三只小巧锦囊,与一张包裹这三只小锦囊的卷曲纸条。 她先展开卷曲纸条,浏览了遍。 不到三息,谢令姜瞬间正色,不动声色的收起了纸条和锦囊。 她环视一圈周围。 之间离闲一家、张时修、陆压、王操之等人都在火堆边休整,离裹儿回了马车他们都没有关注她这边。 谢令姜来到最近一处无人的火堆边,将纸条丢进了火焰中。 纸条在焰舌舔下一寸寸化为灰烬,上面隐隐有「洛阳」、「太子」、「联姻」等字眼。 谢令姜握紧三只香囊,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将其收入怀中。 她红衣青丝,大步向前走去, 按大师兄秘信叮嘱,第一只锦囊,会在洛阳城外交给离闲。 第二只锦囊的时间点更有意思,是离闲登临太子那一日若是没有抵达这些节点,例如,万一的万一,他们此行没有顺利抵达洛阳城外,那么大师兄藏在锦囊里的话,永远不会有人看到。 野外用膳后,离裹儿没去篝火那边闲聊。 打发走谢令姜,离裹儿回到马车内,孤坐了会儿,没有点灯。 黑暗中,她轻声呢喃: 「不能炼气吗她掀开车帘看了眼星空,趁着夏日星光,从怀中取出两份纸稿,轻抚了下,缓缓打开。 依稀有星光露在纸上。 勉强可以看见,其中一份是《归去来兮辞》 另一份,是一篇琴谱,手写的。 墨水没干多久的样子。 两份剑诀摆在车内小茶几上,离裹儿曲指轻叩桌板,单手撑着小下巴,语气莫名的呢喃: 「可我都倒背如流了—归去来兮—七绝诗琴曲—」 与此同时,另一辆马车。 离闲刚登上车,突然发现怀中夜明珠有些滚烫。 他拿出来好奇看了眼。 韦眉察觉异常,转头问:「七郎怎么了?」 离闲重新收起夜明珠,摇头。 韦眉见状,叮嘱了下: 「夜明珠,还有那柄长剑和印章要收好,按檀郎安排的来。」 「本王明白。」 这时,离大郎上车,带了些新摘的水果。 韦眉笑迎了上去。 离闲看了眼窗外,不知想到了什么呢喃:「有惊无险吗,老天师的话真是灵验啊,现在看,走龙城这条路确实是有惊无险的,这么看的话,那副方子———」 他不自觉摸了摸袖中一张小纸条。 离闲上次没有骗欧阳戎和家人们,这里面确实是一副药方。 只不过是袁老天师当年为另一人苦寻的古朴偏药,只是直到那人暴毙,都没机会带去。 离大郎有些好奇回头: 「什么有惊无险?阿父在说什么?」 离闲回过神,笑语应付了下: 「没事,只是感慨,咱们总算走到了现在这一步,这一路真是有惊无险。」 「是啊,幸亏有檀郎在,不过等到了洛阳,得先靠我们自己了。」 离大郎点头认同,脸庞有些期待的问: 「父王,你说洛阳真有那么繁华吗?比浔阳城的浔阳渡还热闹?」 「何止,浔阳渡甚至比不上洛阳城外那几处卸粮渡口的热闹,等大郎去了就知道了。 十离大郎面露憧憬之色。 离闲微微偏头,出神的看着长子这副胡渣面孔。 他眼神有些恍起来。 脑海中不自觉的闪过了一副熟悉的画面。 也是这副胡渣面孔,这道嗓音,只是不是同一人。 那日在王府废墟间,老天师也是用着这副面孔,抓住他手,在他耳边低沉开口。 「王爷,贫道有愧高宗—万一,贫道只是说万一,王爷真遗传了高宗此疾,不到万不得已痛的生不如死之际,切不可吃这副药」 马车内,离闲低头收起了药方,正襟危坐他脸色温和,环视一圈,朝向妻子儿女,爽朗大笑道: 「走吧,带你们回家去,到了朱雀大街,和好好吃一碗羊肉泡馍哈哈哈哈。」 第831章 烟涛微茫信难求 第八31章 烟涛微茫信难求 「怎么不出来和小师妹道个别。」 「本仙姑是那爱哭唧唧的精吗?」 「像是。」 「你放屁。」 「你别自己悄悄哭鼻子就好。」 「小戎子那是你吧,早上谢丫头没回来,你坐在人家帐篷里,和一块望夫石一样。」 欧阳戎板脸,「一派胡言。」 「还不承认,当时画符都心不在焉的。」 欧阳戎懒得听小墨精,转头看向叶薇睐那边。 告别了离闲一家后,欧阳戎带着叶薇睐独自上路。 一人一匹马。 外加一只小墨精和一条白鲟。 不过白鲟似乎很喜欢江水,沐浴江水,可谓「如鱼得水」,他们的路线又是沿着江水往上走,白鲟便一直待在水中,逆流而上,跟着他们。 叶薇睐对白鲟很感兴趣,背着小包袱,骑马走在江水边,好奇打量白鲟。 欧阳戎收回目光,看了眼冬梅头上懒洋洋趴着的小墨精: 「还以为你会蹦出来道别,或是跟小师妹走,去洛阳。」 妙思两手着冬梅鬓毛,慵懒的翻了个身,翘起二郎腿道: 「依本仙姑看,是你舍不得谢丫头她们,想要本仙姑帮你来墨迹,好多留一会儿,不要走的那么‘潇洒」,哼,本仙姑偏不。另外,才不去洛阳呢,那地方太危险了。」 欧阳戎没有承认,有些意外的问:「什么危险?你对洛阳的印象该不会还留在南朝时期吧。」 「倒也不是,洛阳、长安是有些说法的,我们精怪可不能轻易靠近,除非是有贵人傍身,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妙思呆望了下天空,小声嘀咕: 「不过,本仙姑是有想过跟着谢丫头去吃香的喝辣的,但是呢——.」 她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下,小手一摆道: 「但是想了想,实在是怕你哭爹喊娘的挽留本仙姑,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拉住本仙姑衣角恳求,到时候那场面就不好看了,算辣算辣,谁叫本仙姑心软捏,就勉为其难的留下吧。 「小戎子,你可要对本仙姑好点,不能忘恩负义,否则本仙姑就要睡大觉克死你咯。 」 欧阳戎: ..... 妙思东张西望了下,看着欧阳戎、叶薇睐寂寥的身影,有些叹息: 「谢丫头不在,还挺冷清的,不过刚刚那么多人,龙虎山、茅山道士也在,本仙姑要是出来了,不就被他们看到了?」 欧阳戎点头:「主要原因还是怂。」 「放屁。」妙思小脸涨红,没好气道:「那、那你为啥不留下,和谢丫头他们多说几句?」 欧阳戎微微眯眼,轻声开口: 「嗯,和你一样,旁边人多。」 妙思撇嘴:「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有什么不好说的,旁边人难道不可靠吗, 哼—」 小墨精说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 「等等,你是不是巴不得本仙姑被抓走?想赶本仙姑走?」 「哪敢。」 「不,你就是这么想的!好哇,小戎子!」 妙思瞪圆眼睛,张牙舞爪的扑向欧阳戎面门。 却被欧阳戎眼也不眨的一把抓住,悬在空中,乱踏两只小短腿。 「别闹了。」 「小戎子,你最坏,没有之一!本仙姑真是瞎了眼了,跟你这么久。」 察觉到叶薇睐那边闻声看了过去,欧阳戎有些无语,捂住她这张嘴: 「你声音小点,别说这种惹人误解的话。」 不等妙思抗争,欧阳戎突然问: 「所以说,你其实准备了和小师妹临别的礼物?」 妙思小脸疑惑:「礼物,什么礼物?谁有礼物?」 欧阳戎却二话不说,伸出两指,从儒服小女冠喜欢藏东西的右边袖子中,捏出了两只小竹筒,俩竹筒是用麻绳绑在一起的。 原本一脸无辜的妙思顿时变色。 「没事,送小师妹送我都一样,我就替她代劳了吧。 欧阳戎一副「若然如此」的笑吟吟模样,泰然自若的收起了两筒灵墨。 妙思:? 俄顷,欧阳戎镇压了奋起反抗的小墨精,把小家伙塞进了袖中。 他取下背上的画轴,将两筒灵墨放入画中。 十八籽按约不亏欠的给了容真,眼下他只剩下这一副桃花源图鹰鼎剑了。 匠作的桃源剑阵还没构建完毕,当下他作为执剑人能够调动的武器就是这口寒士的唯一鼎剑了。 不过此物意外的有不错的储物能力,虽然每次都要消耗些许功德紫雾,但欧阳戎还是把重要家当都从墨家剑匣中搬出来,放入了画中,包括藏有匠作与雷罚之池的剑匣。 画卷纤长小巧,约莫小臂长度,远没有琴盒那般笨重、占面积。 不过欧阳戎此前还是习惯性的背着,眼下藏好灵墨,他比划了下画轴长度,塞进了怀中。 做完这些,欧阳戎轻轻颌首,环视左右。 江风拂来,衣袖飞舞,隐隐子然一身起来。 他沉默片刻,转头去招呼叶薇睐,带着她与某条鱼继续赶路。 半旬过后,终于抵达浔阳城, 傍晚进城时还被城门护卫拦住,不过在看清欧阳戎面貌后,立马敬畏放行。 欧阳戎这一路的行踪没有任何人知晓,自然也没有人提前迎接。 欧阳戎让叶薇睐回槐叶巷宅邸,他则单骑去往江州大堂。 他的返回,令江州大堂瞬间热闹起来。 欧阳戎接过燕六郎递来的茶杯,视察了一圈。 得阳城和他走前似乎没什么变化。 燕六郎恪尽职守,维持城中秩序,并且严格监督着易千秋和幸存的女官、甲士们。 这些目睹过浔阳大战的幸存者人数不多,只有十几二十人,皆是容真、易千秋的心腹其实用不上燕六郎监督,他们都守口如瓶。 是真被某道出神入化的伟岸身影给打服了。 甚至有些人还产生了些应激反应症。 比如见到某条悠哉游荡的白鲟的时候。 包括易千秋在内的这些双峰尖大战幸存者,在走出双峰尖后,对于里面发生过的事绝口不谈,讳莫如深。 而秦家兄妹和玄武营押送回来的三百白虎卫降将,对于双峰尖大战并不知情。 秦家兄妹已经早在欧阳戎返回的两日前离去。 这三百白虎卫降将,因为有「谋反」把柄握在欧阳戎手中,也老实了下来,被易千秋严格管理着。 欧阳戎回到浔阳,并没有对这些人再下指令,像是遗忘了一般,做自己事去了。 不光是崔浩暗中在他们体内种下的那些魁星符给的底气。 听说,自从回了浔阳城,元怀民和易千秋都是住在承天寺那边的斋院里。 表兄妹二人,都是一起吃饭与出行。 易千秋也表现的很老实,对于燕六郎派来监督的捕头,安然接受。 这些都是燕六郎汇报给欧阳戎的。 对此,欧阳戎不予置评。 就这么半个月过去了,期间,有好几次,元怀民前来请欧阳戎过去吃饭,他都婉拒了。 欧阳戎知晓,这是易千秋想要见他。 因为元怀民从不请人吃饭。 元大长史自己都四处化斋,不蹭他的饭已经是阿弥陀佛了。 请欧阳戎吃饭,肯定非奸即盗, 而易千秋的话,无非是问双峰尖大战收尾的事情,想探探他口风,到底怎么处理的。 因为欧阳戎自从回到浔阳城起,就和没事人一样,正常处理着民生与政务。 而且每日他都是早出晚归,从不加班。 每天傍晚按时返回槐叶巷,待在饮冰斋读书。 偶尔,他还会去一趟裴十三娘院子那边。 还有星子坊湖畔的那座幽静小院,去坐一坐,等一等。 白日不在的时候,他也让叶薇她们守在这三座院子中,保持它们随时有人在的状态避免错过某道倩影归来。 欧阳戎依旧没怎么理会易千秋那边, 平日里,若是下值时在江州大堂门口遇到,也只是照常的礼貌打声招呼,就掉头走人易千秋也不敢多问。 虽然她是出的名的暴脾气,但是在这位温润如玉的年轻刺史面前,丝毫也发不出来, 只是挂着强笑。 不过双峰尖大战的事情,欧阳戎一日不做表态,易千秋和幸存众人一日放不下心,颇有些惶惶不可终日的意味。 时间久了,急性子的易千秋,开始每日询问下值的元怀民,不过却从元怀民那里得知,那位欧阳刺史最近好像在忙两事。 一件事是恢复浔阳城内民生。 还有一件事,是在通缉「云梦剑泽」。 易千秋听元怀民说,这位欧阳刺史好像在派人全力寻找云梦剑泽的宗门位置,似是有一种随时准备派人去云梦泽剿灭越女的意思。 不过易千秋觉得此举天方夜谭,暂且不提能不能找到隐世宗门的祖师堂位置,光是靠官府的力量是没法深入人家地盘云梦泽剿灭一座隐世宗门的。 连此前易千秋和容真「兵强马壮」的时候都没有想过这种法子。 然而,一想到是这位年轻刺史在做这件事,易千秋突然有些觉得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位年轻刺史那日在双峰尖神勇可怖的身影,她现在还时不时的梦见惊醒· 反正,对于双峰尖大战,欧阳戎与魔下的江州大堂像是无事发生一样,也不见如何处理与表态,空空如也又无佛的浔阳石窟,还有沉入江水的黄金佛首,都没有丝毫的处理, 像是遗忘了一样。 这一日,易千秋终于忍不住,傍晚下值时,她借着元怀民,找到了收拾桌案的年轻刺史。 高大女郎小心翼翼问: 「欧阳刺史,打扰了,郡主她去哪了?还有,您是不是忘了什么事,若再不处理,可能要被闲人传去洛阳,咱们最好还是自己来欧阳戎看了看易千秋,又看了看旁边心虚汕笑的元怀民。 在易千秋有些期待的眼神中,欧阳戎恍然转头,朝元怀民道: 「哦对了,是差点忘了,元长史,你说要请的那顿饭,本官最近身子不适就不去了, 元长史折现吧,就从你这月俸禄里划三两出来。」 元怀民:? 易千秋:——· 欧阳戎笑了笑,转身出门。 有些失望离去的易千秋并没有看到,离开大堂前,欧阳戎喊来了燕仞郎,询问了狡时间日期。 「明府,您回来已经一个月了。」 欧阳戎垂眸,整理了狡袖口,似是顺便估摸了狡,嘟囊: 「那差不多了,该到的已经到了。」 第二日,欧阳戎来到江州大堂上值,带了一份乍折,差人送去洛阳。 旋即,他又工往常一样正常办公。 元怀民当夜返回,告知了易千秋这件事,后者陡然松了口气。 虽然不知道欧阳戎为何拖延时间,仿是这位年轻刺史应该是有他的打算。 只是欧阳戎并没有和她商量的意思,易千秋难免有一种命不由己的无力感。 仿是,她也体面的没有去问欧阳戎乍折内容,成年人的糊涂,其实已经说明了答案。 这一日,燕仞郎一脸为难的来到欧阳戎的案渎前汇报: 「明府,云梦剑泽的具体位置,咱们这边没找到线索,一些江湖人士也是摸棱两可。 「听说当初桃谷问剑,也不是在剑泽宗门举办的,只是那些越女挑选的水泽小岛,听说每次问剑大会都会换地方「总而言之,对于云梦剑泽的山门位置,无人知晓。」 欧阳戎突然问: 「李鱼呢,他知道吗。」 「李鱼的小女儿被二女君收徒,仇是他本人也不知道剑泽方位。」 「方抑武、方举袖、方胜男他们呢?还有一指禅师。」 「卑职亲猾去问了,他们也不清似云梦剑泽在哪。 「方家姐妹是有两枚云梦令,仇是双峰尖大战后,她们想带着云梦令入剑泽,却失去了联络方式,往常的联络地被废弃了。 「云梦剑泽好像斩断了山狡的所有联系,也不知何时恢复,现在江南地界都找不到越女身影了。」 案读后方,欧阳戎有些安静。 燕仞郎有些不爽道: 「这个云梦剑泽不是很嚣张吗,毫你现在又龟缩起来,躲这你深——也难怪叫隐世宗门,也不知是躲在哪个椅角晃里,美称什你出世修道。」 欧阳戎轻声打断: 「好了。张道长那边有消息吗?」 「上次张道长从龙虎山来信,说他已经交差完,准备狡山帮明府打探消息,也不知毫样了。」 「张道长到了浔阳,第一时间通知本官。另外,继续寻找剑泽和越女踪迹。」 「是,明府!」 第832章 接盘大师 第八32章 接盘大师 欧阳戎从桌案后方站起准备离开。 禀告完毕的燕六郎,想起什么,突然道: “对了,明府,还有件事。” “什么?” “东林寺主持善导大师携弟子前来浔阳。” 欧阳戎略感意外: “人在哪?” 燕六郎挠头: “在双峰尖下的船,人在浔阳石窟那边,还没进城。” 欧阳戎望了望大堂外面。 …… “劳烦明府有空来陪老衲。” “大师客气了。” 双峰尖,浔阳石窟左岸。 许久不见的善导大师依旧是老样子,穿着进京时圣人赏赐的护国高僧袈裟,一副宝相庄严、仙风道骨模样,走在路上。 欧阳戎没穿官服,一袭儒衫常服,走在前方。 浔阳石窟有些寂寥,那日的血腥味早已被江风吹淡,和尝过血肉的鱼儿一样遗忘了记忆。 主石窟空荡荡的。 少了应该入住的一座大佛。 善导大师发现年轻刺史有些心不在焉,脚步颇快,走在最前方。 善导大师加快些脚步,跟上年轻人: “明府无需忧烦,大佛之事不怪您,老衲来之前,去了趟县衙,和刁县令商量了下,老衲已上书一封,走的是礼部僧官的渠道,为明府直言。” 欧阳戎摇头不语。 走了一会儿,忽然问: “除了这个,大师前来何事?”顿了顿,又说:“大师和东林寺投进来的预算,等到秋税收了,官府会筹齐银子返还,或者拿龙城县衙收缴的寺税来抵,大师无需担心。” 善导大师却微笑道: “老衲前来,不是算账。” “那是作何?” 善导大师环视一圈空荡荡的浔阳石窟,和蔼笑道: “明府,本寺此前投入的开支不用官府还,这座主石窟可否赠与本寺,交由本寺建些佛像。” 欧阳戎微微皱眉问: “这本就是立东林大佛的地方,虽然土地属于官府,一些参与修建石窟的商贾有使用权,但是你们若要,可以给你们,算笔账就行。” “那就好,就这样如何,明府?” 欧阳戎忍不住问: “善导大师要作何,本官是问,主石窟位置是好,就在浔水岔口,过往商船都能看见,但是你们东林寺是要自己修建大佛吗?” “不一定。” 善导大师如实回道: “若是以后寺里富裕,倒是可以考虑修建,但短时间内,本寺只会在这儿立些香火,再刻些壁画,明府应该知道,我们莲宗的壁画技艺很好,说不得把这儿雕成第二座净土地宫,也不是不可能。” 欧阳戎抿嘴。 善导大师再问: “明府,如何?” 欧阳戎看了看东张西望的秀发等随行沙弥。 对于崭新无佛的主石窟,他们眼神似是从满充满好奇与兴趣。 欧阳戎回头看向善导大师。 老僧含笑对视。 欧阳戎忽然点头: “可以,不过浔阳石窟,有一些江南粮商、扬州盐商参股,里面有些人大师也认识,主石窟的出让得走个程序,官府出让,本官能点头,但你们要与他们聊,或许要交笔银子,但也放心,不会宰客。” 善导大师摆摆手:“无妨无妨,都能聊。” 欧阳戎嘴角扯了扯。 看了看袈裟奢华的善导大师,摇摇头。 不愧是护国高僧,就是有钱,够豪横。 欧阳戎稍稍忍住了打一波秋风的念头,江州大堂在他这两年治理下,财政健康,开凿双峰尖与修建浔阳石窟、东林大佛,也没有耽误浔阳民生。 不像当初他在龙城县接手烂摊子时那样捉襟见肘。 否则高低得让护国高僧破费,为国接盘。 “有件事,本官私人请求大师。” “明府……”善导大师改口,同样以私人名义道:“施主请讲。” 欧阳戎指了指主石窟穹顶的莲花石刻,认真问: “可否留下这段铭文,不要抹去。” 善导大师瞧了瞧,点头念出: “刺史……女史……敬造尊像一龛……这是如实陈述,本就该留,可以。” 欧阳戎抿嘴。 少顷,一行人转身走了,准备告别。 渡口处,秀发等沙弥忍不住看向大江上露出的佛首肉鬓。 有心软沙弥单手合十,默念阿弥陀佛。 来到南岸,分别之前,欧阳戎突然回头: “大师,本官有一事不解,以前东林大佛修建的时候,你为何不来,屡次推迟,现在大佛毁了,你反而来了,还要拿下空荡荡的主石窟?岂不本末倒置。” 善导大师闻言,背影顿了顿。 夕阳在背后他落下,隐隐留下一抹余晖闪耀的光头脑门。 既滑稽又神圣。 “阿弥陀佛。” 善导大师转身,唱号一句,微笑说: “刺史大人,因为那时,石窟无佛,而现在,石窟有佛,老衲自然来了。” 他环视众弟子,像是对他们说的,打了一句机锋: “我等僧人,有佛自来,无佛自去。” 欧阳戎刹那反问: “自来自去,就不渡人?” 善导大师笑容更盛。 他回过头,郑重行了一礼,答: “渡己就是渡人,渡人就是渡己,明府何来渡己不渡人之说?” 欧阳戎问:“渡己就是渡众生?” 善导大师点头: “自性自渡,渡己就是渡众生!” 欧阳戎默然,没有回头。 他后方对岸的主石窟,空空如也,断首沉入江水,黯淡生锈。 大师却说有佛。 …… 第二日。 王操之留在浔阳的一位史姓掌柜来找。 史掌柜禀告了下善导大师那边的事。 主石窟已经谈妥,东林寺倒也大方,出价让史掌柜颇为满意,或者说是松了口气。 这个世界上,人与人之间、钱与钱之间,最大的尊重是什么? 不是信任,不是面子,更不是什么“赶尽杀绝”。 是价格。 大师就是大师,没有讲价。 现在东林大佛被毁,浔阳石窟前景暂时一片黯淡,无法投圣人喜好,圣人投进去的两万贯胭脂钱也打了水漂,后续朝廷支持力度不详,浔阳石窟何去何从,没人知道。 而且,眼下没了主石窟的东林大佛这个标杆在,浔阳石窟其它次要位置也难卖出。 现在能有人要,主动接盘,已经是阿弥陀佛了,管事哪里会渴望什么高价。 这道理就和原本抱有期望、希望高价卖出的货暂时堆在仓库,虽然慢慢回血不算太难,但原先的旷阔预期没了,淡季有些难卖,现在能有人上门,出个以前或许会嫌弃的标价购下,这还不赶着卖? 更何况善导大师给出的价格,十分体现他对某位年轻刺史的尊重: 管事恭恭敬敬的禀告完毕。 欧阳戎听完,轻轻颔首。 王操之、裴十三娘那边的投入没亏就行,只不过他们投入的规模巨大,回本慢些,也远远没有裴十三娘原本炒星子坊地皮的那种暴利项目收益大。 但是呢,这又是个实打实的实体财产,总能赚钱,只是周期长,最精明的商贾都爱逐利,若不是有欧阳戎这样的贵人按着头,他们不爱做这种回报慢的买卖。 有点类似于欧阳戎此前“感化”裴十三娘后,所推进的星子坊廉租房营造。 想到这些,欧阳戎咳嗽了声。 话说,王操之、裴十三娘自从跟了他后,好像尽是做善事去了,虽然是欧阳戎眼中的理所当然,但却是同行商贾眼里的大善事。他们除了人脉靠山的加持外,似乎并没有在他这个好姐夫、好公子这儿赚到什么暴利。 等等,王操之那伙粮商倒是从折翼渠赚了不少,但那算是例外,那时欧阳戎还任龙城县令,这方面尚且有些“手软”。 欧阳戎出神之际,管事留在原地没走,脸色似是犹豫。 年轻刺史瞧见,直接问: “还有何事?” 管事小声问: “明府,除了主石窟外,咱们还修建了不少小石窟,有些规模不比主石窟小多少,这些石窟,明府准备怎么处理?” 欧阳戎想了想: “可以和这次东林寺的买卖一样处理,有愿意接手的佛寺,都可以谈,官府这边也都好说,但是有一点要求,那就是除了石雕壁画等艺术品外,至于其它的营生不准去做,比如商贸开店。只准道观、寺庙入驻。 “这毕竟是圣人与朝廷钦点用来造像的地方,需要初心如一,也算是江州官府扶持下浔阳文化。” “是,明府。” 管事退下,不过欧阳戎瞧见他有些忧色。 估计也在苦恼这么多石窟,谁过来接盘。 欧阳戎挑眉。 若是王操之在这儿,他高低得拍拍便宜小舅子的肩膀,语重心长的来一句:人生在世,难得圆满,大伙都是来接盘的,你不接盘谁接盘?况且这次不接,总有一个适合你的盘要落到头上,不是大的就是小的,开朗一点…… 善导大师一行人走后,欧阳戎又回到了此前三点一线的生活。 除了每日上值,到了下值闲暇,就去那三座院子住。 时间过去了大半个月。 距离那封奏折递上去,已经过了小两个月。 洛阳那边还不见动静,洛阳与浔阳相距数千里,洛阳的余波消息就算传来也要一两个月。 期间,欧阳戎一直等待张时修的消息。 至于燕六郎那边,已经调动了江州官府的全部人脉力量,但是依旧没有收获。 无人知晓云梦剑泽具体方位,派去实地找寻的人也全都无果,甚至还有在辽阔云梦泽内迷路的…… 而龙虎山天师府也算是隐世宗门,是三清道派之中最低调的那个。 或许他们知道云梦剑泽的方位。 欧阳戎抿嘴。 这日傍晚,他推门走进幽静小院。 是当初绣娘居住的地方。 院子中整洁如初。 一顶秋千在随风飘荡。 欧阳戎缄默的走到大堂前,直接坐在了门槛上。 下值回来的他,绯红官服忘记换,姿势有些不顾形象。 欧阳戎安静了一会儿,取出一把琵琶,低头拉弦。 琵琶声呜咽,在空旷院中,稍显落寞。 这是老乐师留给他的那把琵琶。 当时老乐师还送给容真一把木琴。 欧阳戎低头,兴趣一般,研究琵琶。 这是他最近新学的。 欧阳戎的天赋尚可。 弹的琵琶曲子也是他改编的。 是容真传授他的琴曲改编而来。 欧阳戎回来后没有闲着,一直在努力参悟“文皇帝”剑诀,将琴曲翻来覆地的学习,改编成琵琶曲,也是他最近的构思。 想到便去做了。 只是领悟文皇帝真意这块,并无进展。 似是陷入了老乐师曾对容真说的“着相”。 欧阳戎又想起了老乐师走前的留言。 不知为何,他总是隐隐感觉老乐师留下的暗示没有这么简单,不是什么单纯的“琴瑟和鸣”。 既然他留下的一把琴能代表剑诀琴曲,那他额外留下的琵琶,是否是另一种的提示? 按照欧阳戎了解,老乐师是那种表面正经,偶尔行事显得老不正经,但其实内里很正经,事后一看确实很正经的性子。 留下一把琵琶与一把木琴是否也是如此? 欧阳戎微微皱眉。 就在欧阳戎沉思之际,外面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明府!” 燕六郎闯了进来。 欧阳戎没有慌急,慢慢起身: “何事。” 还以为是张时修那边有消息,没想到跑来的燕六郎,朝他一脸激动道: “明府,洛阳来人了!” …… 蝉鸣阵阵。 朱廊曲回处,漫开了一片石榴红。 上阳宫的宫女们已经换上了薄纱。 从琉璃檐角下匆匆步过。 午后的阳光在九叠黄砖上淌成蜜色,女官们曳着藕荷色轻绡穿行于回字纹阑干间,裙裾拂过阶前新开的玉簪花。 上阳宫红砖黄瓦的宫墙,今日的颜色格外的鲜艳亮丽。 被工匠新涂抹上颜料。 整个上阳宫这几日都陆续换上了新墙面。 颜料是猪血与朱砂混合而成,除了光鲜亮丽,还有辟邪之意。 盖因前来休养散步的圣人,前日深夜忽醒,似受梦惊。 整个上阳宫的女官、宫人们忙碌起来。 第二日,整个宫廷的墙面都换了一遍。 处处门匾上都放置了薰鼻的艾草。 自从洛阳城里那一声响彻全城的莫名巨响过后,圣人便移驾到了洛京郊外的这座上阳宫,久久未回皇城,每旬的朝会和御前会议都是在上阳宫这边举办。 有人传言,是天枢倒了,在卫氏双王建成的那日,受到了天劫。 圣人大怒,卫氏双王被暂时禁足王府,涉事官员也纷纷下狱。 这些日子朝野上下一片寂静,幸灾乐祸、乐得其见的不少,暗地里不少人在揣测后续走向。 整个洛阳城在这个春日里都是在暗流涌动中渡过的。 圣人更是直接搬到了上阳宫,估计是眼不见心不烦。 (本章完) 第833章 抵达洛阳 第八33章 抵达洛阳 午后,上阳宫的甘露殿外。 有成群结队的女官倩影浮动。 进进出出。 却静悄悄的,像是没有脚步一样。 在无声之中忙碌。 有一股午后的静谧。 有圣人身旁才会出现的两位彩裳女官守在大殿门外,安静的交换眼神,打着手势指挥。 殿外的东廊,忽起玉磬三声。 惊起栖在槐树上的百灵鸟,旋即见到,一群深色制服的乐师们抱着紫檀木琴从殿中匆匆低头走出。 少顷。 里面的大殿内隐隐有细碎话声传来。 听不真切。 淹没在了被枝头夏蝉奋力的嘶声中。 也没有宫人敢屏气凝神的细听…… 这时,又有一位面容姣好、点缀梅花妆的彩裳女官从远处赶来,来到门前。 她转身从留步随从的手中接过冰鉴,目不斜视的经过了两位同僚身边,进入甘露殿中。 殿内,八棱鎏金熏炉蒸着苏合香,袅袅烟丝攀着盘龙柱游至殿内,在天花板上彩绘的飞天女仙的琵琶弦琴表面凝成了珠露。 远处的太清池送来荷风,殿内隔绝视野的蝉翼纱在风中舞动,忽明忽暗地透出殿内景象。 捧冰鉴的彩裳女官进门时,恰好瞧见一道苍老身影从地上跪拜完毕,爬起身来。 这老者看背影都胖乎乎的,在和最上首那一道龙袍老妇人交谈。 撤走宫人与乐师的大殿空荡荡的,只有胖乎乎老者与龙袍老妇人的身影。 女官立即垂目,手端冰鉴,原地停留。 冰鉴正随着她手腕轻颤。 选择了远远的止步。 “国老平身,莫见外了,不知为何,每当看到国老颤颤巍巍的跪拜,朕的身体都会感到痛楚,有些感同身受啊。” 珠帘后方,传来龙袍老妇人沙哑的嗓音。 狄夫子躬身抱拳: “圣人万寿无疆,福禄天齐,哪会是老臣这样的腐草之荧,圣人折煞老臣了。” “算了,国老坐吧。” “老臣惶恐,还是站着为好。” “惶恐何为?” “老臣是做了错事,或说了错话。” “哦?是何错事,是何错话,朕怎不知?” 狄夫子语气认真: “圣人不是责令凤台的人,夜里的奏章文书都不准老臣检视吗,想必是老臣无能,触怒了圣人。” 老妇人似乎笑了下: “非也,国老,这并非避你,朕只是告诫那边的官员,如果没有十分重要的军国大事,就不要去打扰国老你了,你夜里也无需和其它政事堂宰相一样,宫中值班,早些回去休息吧,什么事白日处理。” 她语重心长:“国老,朕是真盼着您身子硬朗。” “多谢圣人,圣人请宽心,老臣还能干。” “国老先坐。” “是。” 狄夫子半边屁股挨着凳子,正襟危坐。 龙袍老妇人似是等了会儿。 狄夫子一动不动,没有出声。 气氛安静下来。 只至珠帘后方传来老妇人的悠悠嗓音: “朕还以为国老也要规劝朕。” “不敢,陛下是说规劝何事?” 老妇人笑语: “当然是朕不回皇城,久待上阳宫,修养享乐的事。另外,天枢和四座佛像的风波,国老八成也想劝说吧,借此说教下朕。” 狄夫子严肃摇头: “不管是天灾还是人祸,皆是遗憾之事,涉及圣周,不是用来借机说教的,现在最重要的是收拾那摊子。” 龙袍老妇人语气有些意外与欣慰: “国老真是以大局为重,朕没有看错人。” 狄夫子谦逊谢礼,又主动问: “圣人眉宇忧愁,有何难事,老臣能听否。” 珠帘后方,龙袍老妇人沉默片刻,才徐徐开口: “朕前夜做了一个梦。” 她停顿了下。 狄夫子再度行礼: “臣在听。” “朕梦到了一只大苇莺,两翼全被折断,在朕面前低吟泣血,朕却无能为力。” 狄夫子立即道: “臣不才,可为圣人解梦。” 龙袍老妇人迟疑了下: “讲。” “苇即卫,是陛下的姓氏,两翼是指二子。陛下现在只有浔阳王、相王二子,此梦预示,只要起复相王,再调浔阳王回京,重用二子,陛下的两翼便能重新振作,展翅高飞!” 龙袍老妇人安静了下,语气像是有些不高兴: “解梦归解梦,朕的家事,与国老莫干。国老刚刚不还说,不规劝说教朕吗,岂要食言。” 狄夫子径直站起身来,施然行了一礼: “老臣不敢。” 只见殿上这位胖乎乎老者垂垂老矣,却风度翩翩: “这不是规劝,是为圣人妥善解梦,老臣也不是要说教,老臣只是常常疑惑不解一事,不问不快。” “所惑何事,国老说来。” 狄夫子慢条斯理,话语却如同一把刀子般锋锐,直刺而来: “陛下,姑侄之于母子,到底哪个亲近?老臣读史,纵观历朝皇族,自古以来,都未曾听说过侄子将姑姑尊为太后,并且还让其配享太庙的。难道本朝能发生吗。 “虽说我圣周独一无二,陛下也是千年一帝,是能开万世先例,堪比虞舜的存在,这一点老臣坚定不疑。 “但魏王、梁王志大才疏,不是陛下这样的贤君,陛下作为姑姑,最懂二侄,难道是觉得他们也能与陛下并肩,能是开万世先例者? “还望陛下为老臣解惑。” 龙袍老妇人突然沉默了。 …… 夜。 洛阳城外。 一座小驿站,有一户化名苏姓的人家入住歇脚,并未引起什么注意。 每日来洛阳的人太多了,四面八方,天南海北,络绎不绝。 神都并不缺这样一户富贵员外。 晚饭后, 驿站后院,二楼一间厢房中。 各自休整完毕的众人相续聚集。 离闲、离裹儿、离大郎、韦眉、陆压、半细皆在。 正在商讨进京事宜。 一行人走了接近两个月,水陆兼程,风雨无阻,终于抵达了神都洛阳,这座天下首善之地。 大周权力的中心。 厢房内,只点了寥寥一盏灯火,十分贴合议事的氛围。 除了捧猫坐在一旁的离裹儿和侍奉她的彩绶外。 其他人都围坐一张桌案边。 灯火堪堪照亮他们脸庞一角。 离闲的脸上难掩激动之色。 从下午远远的望见洛阳高大的城墙起,离闲就一直处于精神抖擞亢奋状态。 若不是离裹儿、谢令姜建议,另外还有韦眉在一旁压着,估计离闲已经赶时间在傍晚踩点进京了。 众女当时商议了下,决定沉稳期间,先休整一夜,明日再做打算。 “对了,谢侄女、容真女史人呢?” 离闲环视一圈左右,好奇问。 离裹儿摇头: “应该在容真房间里,刚刚谢姐姐出门,说去找下容真女史,不知道是谈何事,让我们先聊。” 离闲与韦眉对视,不动声色的点头: “估计是檀郎那边的私事,咳咳,咱们聊正事吧。” 陆压问: “王爷,咱们是直接进城吗,要不要通知什么人?” 离大郎开口:“还是按照之前在浔阳,檀郎叮嘱的,咱们先去说浔阳被水贼袭击的事,博取同情。” 韦眉抬手: “要不先联系下旧人?妾身的族叔正是现任京兆府尹,先联系阿爹,让阿爹联系这位族叔,再由他通报朝廷如何?也算走了程序,而且自己人也安全。” 众人交换眼神。 离闲犹豫道: “也不是不行。” 离大郎看了看阿父脸色,问: “父王原来准备怎么说?” 离闲下意识道: “当然是联系相王府或者夫子那边,他们是帮我们的,也可以通知下长乐。” 韦眉微微皱眉: “会不会不太妥,夫子倒是值得敬仰,应该可靠,但你那弟弟,妾身总觉得喊他不太好,你那妹妹也是。” 离闲挠头,欲语:“反正都是献出鼎剑,咱们可以先不说,只提王府被烧,浔阳遇险的事,等见了圣人,再献剑。” 韦眉突然问离裹儿:“彩绶剑诀学的如何?” 离裹儿摇头: “彩绶已经九品,但是失败了,我与谢姐姐推断,可能是真名无效,那个字不是真名,没法九品加剑诀,也无法成为它的剑主。” 众人皱眉。 离裹儿突然道: “没事,真名我们不知,其它人也不知道,先献上去,交给皇祖母,反正功劳是咱们的。” 离闲犹豫问:“这和檀郎原定的计划不符。” 离裹儿摇头,指着窗外: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已经到洛阳了,计划有变,只能先献剑。欧阳良翰之前也说过,真正的大事,是计划之外的,只能随机应变。” 韦眉赞同: “好。裹儿说的没错,固然剑主是咱们的人最好,但是咱们哪里做得到十全十美,鼎剑能顺利献上去最重要,那道功劳即可,况且,妾身一直觉得,剑主都是咱们的人,其实也容易招圣人忌惮。” “那好吧。” 离闲叹气,又振作起来: “不管如何,夜里咱们就要联系人了,明日就要进城,不能再拖了,都到了这一步,先进洛阳再说!” “好……” 众人纷纷点头。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出现两道美丽倩影。 一袭火红裙裳,一袭素白宫裙,春华秋实,各有风采。 但是离闲等人却稀奇的发现,今日这两道身影走在了一起,一高一矮,一前一后的进屋。 谢令姜走在前面。 韦眉笑着迎接: “贤侄女来了。” 离大郎瞄了眼后面默默跟着的笼袖冷脸少女,问: “容真女史是来道别的吗?” 房门被陆压掩上。 似是察觉到众人徘徊在她和谢令姜身上的古怪目光,容真骤停站在门边,没有跟着谢令姜走到里面位置。 她摇了摇头。 笼袖不语。 显得稍微有些没礼貌。 但是离闲一行人却已经适应。 一路上都是这样,容真和大部队隐隐有些脱节,有些特立独行。 不过也没有拖后腿,只是一副“不熟”的勉为其难样子。 也不知道是和谢令姜不对付,还是芥蒂离闲的离氏皇族身份。 亦或说,对于离卫之争,若不是欧阳戎在,容真本就是中立偏本姓一点,然而现在…… 倒是感情复杂起来。 不过众人也拿不出这位冷脸女史的态度,只能确定她应该是没有什么恶意的。 “王爷。” 谢令姜突然开口,吸引了所有人注意力。 女郎久久不语,转头看着陆压等外人。 陆压见状,退了出去。 屋内除了她与容真,只剩下离闲、离大郎、韦眉、离裹儿四人。 自见红裳女郎从袖中掏出一枚似是早准备好的锦囊,递给离闲。 众人侧目。 离闲也愣住:“这是何物?” 谢令姜低声:“大师兄托我将这只锦囊交给你,他说王爷若是在洛阳城外犹豫不决的时候,就打开此囊。” 离闲顿时惊喜,立即拆开锦囊,取出里面纸条,凑近灯火,期待的看了起来。 少顷,他笑容渐渐收敛,有些严肃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离闲缓缓放下信,面色莫名,一会儿抬头看了一眼门口清高孤立的宫装少女倩影,一会儿低头又去看信确认。 “檀郎怎么说?” 韦眉迫不及待问。 离闲没有立马回答,仅仅只犹豫了三息,抬起她,把纸条交给谢令姜。 后者也扫了眼,旋即走到灯火边,将纸条烧为灰烬后,她一双星眸转头继续看向离闲。 众人愈发疑惑。 在韦眉等人探寻视线下,离闲很快下定了决心,走到容真身边,郑重行礼; “烦请容真女史帮忙进宫,禀告圣人,就说……就说不孝子离闲在洛京郊外,有要事禀告,想要见圣人一面。” 气氛有些寂静。 容真轻轻颔首,转身出门。 “本宫这就进宫,诸位稍等。” 韦眉小声:“怎么让容真女史禀告,七郎,我韦氏那边……” 离闲立即压低声音道: “不要联系,我们回京的事,任何人都不要说,这是良翰的话,相王、长乐、韦氏都不要说,甚至夫子和谢先生都不要早,咱们只通报圣人,让容真女史去,其他人任何人都不要联系。” 韦眉噤声。 离裹儿若有所思。 谢令姜跟出去,准备送人。 离裹儿突然问:“你大师兄还有其它锦囊吗?” 谢令姜摇头,经过她身边时,匆匆丢下一言: “没你的。” 离裹儿脚步顿住。 (本章完) 第834章 大司命不大 第八34章 大司命……不大 夜深。 离大郎是从熟梦中被人摇醒的。 “醒醒……世子……醒醒……” “啊?” 离大郎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顺伯正在床头快速摇晃他胳膊,一张皱巴巴的脸有些焦急。 “怎、怎么了?” 离大郎吓得立马翻身下床,盖肚子上的毛毯滑落。 他匆忙四望左右,发现还是驿站的客房内,桌上的行李都没动过。 整个客房都黑漆漆的,外面不时传来几声虫鸣,他瞧见落在窗前的月光位置,好像是五更天。 漆黑室内,万籁俱寂。 只有床前多出来的顺伯,和这份氛围有些不搭,若是换一个陌生老人,离大郎多半要被吓死。 “嘘,世子小声些,没、没什么,您先穿好衣服,随老奴下楼,莫要发出声响,也不要带什么行李,人来就行……” 离大郎怔了下,刚要开口追问,顺伯突然回过头,食指放在干巴巴嘴唇边,极小声道: “王爷、王妃、公主,还有谢小娘子都没睡,在等您呢。” 离大郎立马老实下来。 他乖乖下床,披衣夜起,用极快速度跟了出去。 下楼道的过程中,他努力放慢手脚,不过由于刚睡醒,大脑还在重启阶段,难免有些走路摇晃,如微醺之人,走路轻一脚重一脚的,稍显笨拙。 这番不确定的动静,惹得嘘声示意的顺伯心急连连。 离大郎下意识的咳嗽,看见顺伯回头,立马捂住嘴巴。 终于,在老管家的心惊胆颤中,离大郎安然下楼,穿过一间间熟睡的客房,来到了驿站后院。 门外,一辆马车纹丝不动的停在不远处的阴影中。 远处有夜莺啼叫。 离大郎却蓦然清醒,全神贯注起来。 他有些警惕的随顺伯走去,当看见车夫位置那道熟悉的高挑身影,与她的眼神对视上。 离大郎微微松了口气。 “谢姑娘……” “嘘,上车。” 女郎唇边竖指。 “好!” 离大郎弯腰钻进了马车,顺伯紧随其后,一起上车。 谢令姜还是穿着白日那一袭红衣,不过外面套了一件黑绸披风,带着一顶马夫斗笠,将两眼的大红色遮掩住,坐在马车上,如同融入了黑暗,只露出斗笠下方一双清澈的眸子。 谢令姜余光瞥了眼正在进车的离大郎,视线落在他手腕的位置。 一串木制佛珠已经抖落回了手腕。 刚刚离大郎被顺伯带着靠近马车的时候,在还没有看清楚她面容之前,离大郎私下悄悄的握紧了手腕上的这串木制佛珠。 这是大师兄留给他的。 谢令姜微不可察的颔首。 似是认可了他的某种警惕。 也稍微松了口气。 能牢记大师兄临走前的交代就行。 离大郎并不知道自己在谢令姜心中留了个粗中有细的印象。 他身子钻进马车,看见车厢内几乎坐满。 阿父离闲、阿母韦眉、阿妹离裹儿。 陆压道长、丫鬟彩绶全都在。 离裹儿坐在离闲夫妇对面,身边空出了一个位置,离大郎默契坐了上去。 众人视线全落在匆匆赶来的他身上。 “大郎怎么睡过头了?不是说好了回去等消息。” 韦眉有些抱怨道。 离大郎下意识说: “孩儿也没想到这么快,晚饭后回房,想着就在桌边闭眼歇一歇,后面不知怎么就躺床上睡了……” 韦眉忍不住吐槽道: “你这娃,眼睛一闭一睁就天亮了,真是什么环境都能安稳睡,若是遇到危险怎么办……” “哎,眉娘别说了。” 离闲抬手制止住韦眉,他眼睛因为年纪大了熬夜有些血丝,语气却很温和: “大郎这点是比本王好的,心宽迟钝,啥事都不往心里放,夜里睡得也快,睡眠好,这才能抗住逆境压力,才有精力干事,而不是天天辗转难眠,心神交瘁,这是优点。 “本王以前也觉得这是俗人体现,现在才深知这是大智若愚的品质,是福气,大郎保持就行,别听你娘的。” 韦眉无语住了,柳眉倒竖,不过周围众人都在点头附和,便也按耐住了,绷着张脸,伸手去给长子离扶苏整理杂乱衣领。 离大郎挠了挠头。 被父王夸的都有些犯嘀咕了。 不过看父王这副样子,今夜似是心情不错,虽然瞧着没睡好,但许是刚刚傍晚从谢姑娘那里收到了檀郎的锦囊。 虽然檀郎走之前一直说要让父王自己随机应变,说改变命运的大事必须冒险,但是能在重要关头受到檀郎指点,父王定然心中感动,欣慰万分。 离大郎暗暗想道。 人已到齐。 也没听到什么招呼声,离大郎感受到屁股下的马车,正在缓缓启动,车轮滚滚向前。 不知去往何处。 离大郎也没问,环视了一圈,瞧见众人的脸色或是严肃,或是期待。 阿父正抬手,摸了摸怀中,从中小心翼翼取出一只小盒子,打开后,用袖子擦拭夜明珠。 夜明珠发出清冷月光照亮了昏暗车厢。 离大郎看见,阿妹离裹儿膝上横置一柄月光长剑,她面色如常的掀开车帘,看着窗外,白嫩左手却紧握着剑柄,右手有一搭没一搭的叩指轻敲剑身,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离大郎却见怪不怪了。 从江南道汉阳县到神都洛阳的一路上,阿妹经常这样出神。 他偏过头去,余光看见阿母韦眉的右手,正紧攥一枚带有红莲刻字的印章,她手心汗水浸湿了古印,却未察觉。 韦眉频频皱眉,凝望窗外夜景。 虽然从他上车后,谢令姜、离闲都没有提这次半夜全体出行,是去做何事、见何人。 但车内的气氛,已让离大郎意识到此行的重要性。 他们除了不能离身的鼎剑等物,其它所有行李都没带,轻装上阵,只带了人来。 离大郎喉结蠕动,咽了咽口水。 刚刚傍晚时分,他们按照檀郎的首枚锦囊行事,托容真入宫去了。 离大郎确实没有想到那边的回应会这么快,于是也睡过了头。 离大郎突然想起檀郎曾说过的话。 人这一生能改变命运的节点并不多,能做的大选择,也就那么几个,甚至当时会觉得十分轻描淡写。 用檀郎笑语的话说,当时只道是寻常。 但是迎来的结果,却天差地别。 甚至早一天或晚一天去选,结局也是截然不同。 若是踩中了,也就上去了。 若是没踩中,那也没有后面了。 就如同两年前的今天,他和父母妹妹都还在江南一隅的穷困小县,他还只是一个小娘小手都没摸过的书呆子。 未来的日子,如同这偏僻县城里那条唯一通往州府浔阳的黄泥巴官道一样,一眼就能望得到头…… 就说民间津津乐道喜爱的鲤鱼跃龙门。 龙门之下,滔滔江水中,万千鲤鱼奋力跳跃,争先恐后。 最后越过龙门的那条鲤鱼,一定是最强、最配得上的吗? 不尽然。 跃过龙门一朝化龙的鲤鱼,绝对不是过江之鲤中厉害的那只。 比他强的,不知凡几。 但跃过龙门也就跃过了,从此化龙,仙凡两隔。 命运又何其残忍。 只有生死公平。 一股即将迎来新生或落入深渊的巨大命运感,缠绕在离大郎的心头。 他不禁去舔干燥嘴唇。 这时,余光瞧见旁边有一只纤细素手紧攥剑柄,手背攥的发白。 在黑暗中,这只素手有些白的耀眼。 离大郎视线上移。 是身旁坐着的阿妹。 她已经放下车帘,似是端坐,看不清具体的表情,不知是闭目养神,还是目视前方。 但却偏向于轻描淡写的宁静姿态。 离大郎忍不住低头,又看了看她袖下攥至煞白的素手。 阿妹在想什么? 是紧张还是激动? 此时此刻也是和他一样的感受吗? 离大郎不清楚。 也不清楚一会儿下车后,会面对什么……背叛杀局?还是一步登天? 可若是问他是否紧张…… 却也没有多少。 离大郎默默伸出手掌,握住月光长剑的剑身,用力握紧。 原本随着离裹儿紧攥发白的小手微微颤栗的月光长剑,稳定下来。 兄妹二人,同握一剑。 昏暗中,离裹儿隐约转头看来。 离大郎没有偏头,面朝前方,自顾自的笑了笑。 也不知道离裹儿看清楚没有。 少顷,她回正了头,剑柄上那只素手,也隐隐松弛点。 离大郎收敛笑意,深呼吸一口气。 手掌紧握着剑。 他一点也不怕。 他不是一个仅仅走了狗屎运、投胎命好的天横贵冑。 他也不是一个人来神都的。 他是代表檀郎与天下所有抱薪者来的! 约莫一个时辰后。 马车抵达了洛阳城外百里处的一座废弃山神庙。 众人在庙门口下车。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夏日偶尔的虫鸣。 庙内漆黑无比。 众人走进庙中,定睛看去,只见庙中有两道身影。 一齐站在破旧神像前。 一道很矮,穿着离大郎熟悉的素白宫装。 还有一道……更矮。 站在容真前方,似是为首。 离大郎好奇看去,是一个斗篷身影。 众人刚刚走到神像边,这道斗篷身影转过身来,头兜滑下,露出了脸蛋,同时开始朗声。 独属于女子的声线与威严语气,响彻在破庙内外: “浔阳王离闲、世子离扶苏,本座奉圣天子之命,护送二位殿下入宫养伤,钦此!” 破庙气氛,万籁俱寂。 在容真和谢令姜的使眼神下,离闲、韦眉连忙跪地谢恩,拉着离大郎一起。 离大郎有些笨拙,后知后觉的跪下,脸色布满诧异的看像那道“更矮身影”的粉嘟嘟脸蛋。 赫然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 比少女萝莉身型的容真还要更矮,还要更加青涩。 然而粉嘟嘟小女孩站在容真身边,却如同大人一样,两手背身,下巴微昂。 粉嘟嘟小女孩突然回头: “容儿。” 只见,她把手中把玩的一串十八籽递回,戴在容真手腕上,有幽深紫气闪过十八籽,十八籽上应激浮现金光。 从檀郎、谢姑娘那里懂些炼气士行道的离大郎瞪大眼睛。 这个瓷娃娃一样的小女孩,是一位上品炼气士,江湖大宗师! 看她与容真的关系,难道她就是大司命? 司天监的主人? 不是吧,这么小一只? 本以为容真女史已经够“小”了。 按理不是应该和副监正宋嬷嬷一样老吗? 破财神像下面,粉嘟嘟小女孩声音奶声奶气,嗓音又如远山般飘渺道: “这是容儿的大福缘,你且收好,浔阳的事不怪你,能拿回完整赝鼎剑,有功无过,此功甚大,本座要替你向圣天子请功。” 容真依旧一张冷冰冰脸蛋,语气却带着一丝敬重与亲近: “是,师尊。” 只见小大人一样背手而立的粉嘟嘟小女孩,又侧眸瞧了眼容真头上的鸳鸯翡翠簪子,忽然踮起脚尖,轻抚簪子。 像是摸摸头一样。 众人听到,小女孩在容真耳边似是低声说了一句话。 “……嗯……从现在起,你就是本司第九代掌灯人了……” 小女娃语气有些宠溺偏爱。 容真垂眸。 众人看了看容真,又看看这位幼小却霸气的小女孩。 有些面面相觑起来,怎么感觉画风反了,不是应该大的摸小的、高的摸矮的吗。 谢令姜行礼,不卑不亢: “辛苦大司命了。” 粉嘟嘟小女孩黑珍珠般的眸子侧瞧了眼谢令姜,没有回应,只是目光落在了谢令姜头上鸳鸯翡翠簪子上,不知在想什么。 俄顷,一行人离开山神庙。 粉嘟嘟小女娃,背手走在最前面。 容真亦步亦趋的跟随,落后半个身位,众人瞧见容真的脸色,似是对这粉嘟嘟小女娃出奇的信赖。 走到一半,众人看见前面的粉嘟嘟小女孩忽然抬手,拔下容真头上的鸳鸯翡翠簪子,递还到容真手上。 粉嘟嘟小女孩歪头: “好端端的学人家扎妇人高鬓作何?玩笑开不得。” 说完,她背手往前走去,语气淡淡道: “等会儿面圣,不能逾礼,更换发式。另外,容儿未来若有婚事,只能由圣天子做主。” 这位圣周大司命转身走人,一双小短腿,却走在所有人最前方。 后方众人间的氛围,隐隐古怪起来。 而随着粉嘟嘟少女话语落下,破庙中突然有风自起,拂过绝美宫装少女披肩的乌黑青丝,风儿似是一只灵巧的大手,将她青丝挽成一个标准无比的宫鬓。 鸳鸯翡翠簪子上浮现一抹紫黑道纹,“嗖”的一声射出,插在了容真后脑勺的发鬓间,托稳了发式。 容真一如往常,冷冰冰不语,袖中悄悄紧握他赠的佛珠,没有撒手。 她抿了下嘴,跟上了粉嘟嘟小女孩娇小身影。 众人纷纷尾随。 一起跟随这位一脸稚幼的小女孩夜入洛都。 第835章 皇宫来了个年轻公主 第八35章 皇宫来了个年轻公主 艳阳高照。 上阳宫,甘露殿。 一君一臣再次相聚。 狄夫子这是近日以来的第二次入宫。 三日前,他也是站在这个位置,与圣人问答。 不过当时狄夫子给圣人解梦了一次,并趁机劝说,圣人却久久不言。 今日又被召来,狄夫子隐隐有些不好预感。 再加上昨夜听到一些不好的风声。 昨夜圣人似乎召了魏王、梁王他们进宫,不知商讨何事。 另外,他发现珠帘后方,多出了一面屏风,圣人坐在屏风后方。 并且身边多了一位纤美女官伺候。 珠帘遮挡,狄夫子有些看不清楚此女官长相,只能隐隐看到她化着宫中流行的梅花状,眉心一抹殷红。 以往君臣二人答对,都是独处状态,圣人很少在身旁留人。 此前那位名叫容真的彩裳女史还在的时候,倒是经常能看到此女留在圣人身边,圣人对于这位容真女史是出的名的偏爱。 但是眼下站在圣人身边服侍的女官明显是个新人,而且肯定不是容真女史。 因为个头更高。 甚至狄夫子看见,此女在服侍圣人之际,似乎回头瞧了眼珠帘后方的他,有些不懂规矩。 不过很快,狄夫子收回了目光。 眼见圣人没有遣退身旁此女的意思,他照例跪拜起来。 行了入殿礼。 “国老平身,坐吧。” “臣不敢。” “国老莫客气了,这次唤你来,是想问问东林大佛的事情。” “东林大佛?” “没错,昨夜有小道消息传来,这一次四方佛像与天枢倒塌,是由东林大佛那边引起的,是一串连锁反应,与天南江湖反贼息息相关。” 狄夫子脑海闪过昨夜魏王、梁王进宫拜见的消息,不用想都知道二王在忙着推卸些什么。 他言辞诚恳,抱拳道: “陛下明鉴!犯此事者,自然是反贼,然而朝廷之中,也有无能之辈,把持高位,错估形势,任用庸才,才导致此案。” “可东林大佛在浔阳城,是浔阳王府监督建造。” “陛下日理万机,有所不知,据老臣了解,这只是名义上的主持,浔阳王久居府中修养,只把握东林大佛大方向上的事,监督下面官员执行,浔阳王并不管具体事务。” 女帝珠帘后方的声调拉高了些:“哦?那具体事务是由谁来管?或说,这次该谁承担责任?” 安静了会儿,胖乎乎老者微微闭目,列出四个名字: “刺史欧阳良翰,女史容真,副监正宋霖,指挥使易千秋。目前根据老臣了解的情况,浔阳局势主要由此四人主导,但是不知圣人那边是否有新消息,也不知东林大佛倒塌那一日,情况如何,主导权是否有变。” 说到此处,他停顿了下,似是想起什么,随口说: “不过老臣听说,东林大佛事发那日的庆功大典,欧阳良翰休假在家,为婶娘过生辰,没有赶去,当日好像是陪王爷待在城中,浔阳石窟那边是由另外三人主持…… “这么看,他怎么也少不了一个失职之责,不过主要责任应该不是他,还需圣人派人明察。” 语罢,狄夫子低头,默默等待起来。 等了好一会儿,却不见上面珠帘后方的龙袍老妇人开口。 直到一声“呵”笑在响起殿内。 狄夫子心神微微一坠。 上面的珠帘后方,传来龙袍老妇人的略冷言语: “呵,倒是巧了,朕前日刚收到一封奏章,正是江州刺史欧阳良翰呈上来的,他说,浔阳石窟发生激烈大战,死伤惨重,堪堪击退天南反贼。 “但浔阳兵力十不存一,只剩女史容真、指挥使易千秋与十数人存活,有些反贼甚至还袭击了浔阳王府,火烧府邸,惊吓到了浔阳王。 “欧阳良翰上书亲自告罪,说是自己能力不足,无法阻拦反贼毁佛,有违朕与政事堂诸公期望,请求辞去江州刺史与修文馆学士一职,请朕发落。” 狄夫子微微皱眉,久久沉默。 欧阳戎这封自己站出、磊落接锅的奏折在他意料之外。 但又……情理之中。 狄夫子话题一转,语气关心: “请问陛下,浔阳王是否受伤?王爷千金之躯,生命安全,乃当务之急。” 龙袍老妇人的意志毫不动摇,冷淡道: “先谈正事,国老说说,该不该治罪给他欧阳良翰,呵,天枢与大佛倒塌事件之后,下面鸦雀无声,涉事之人都是一片辩解避责之声,朕还愁着抓不着人,都还没找上他,他倒好,自己站出来了。” 她又笑了下: “朕也不知该笑他胆子大,还是该骂他蠢,国老觉得呢,嗯?如何处置,要不成全了他吧,否则岂不对不起他副肝胆了?” 狄夫子立即说: “陛下向来秉公,应当派人先去查清,再做发落,避免其中有难言之隐,错怪良臣。” “好,那就查查良臣,让良臣来查良臣,国老点人去吧。” 狄夫子忽然行一大礼: “陛下,此举不妥,老臣应当避嫌,欧阳良翰是老臣举荐之人,应该换其它良臣去查,另外,若是欧阳良翰真犯错,老臣也有责任。” “国老好担当,这时都不忘秉公行事,主动避嫌,国老真是朕之梁柱。” 皇帝这股语气,还有这种氛围,饶是蠢笨之人都能察觉到有些不妙。 但是老人没有后退,甚至上前一步,再度重申态度,动容恳求: “陛下,不管如何,此事事关浔阳王,老臣恳请陛下接浔阳王回京养伤,毕竟是您的骨肉,绝不能有失啊。” 珠帘后方,龙袍老妇人纹丝不动。 那个身姿纤美的陌生女官正在给她轻轻捶腿,微微低头。 大殿内外一片寂静。 狄夫子原地跪下,重重磕头: “太宗文皇帝栉风沐雨,亲冒矢石,方才平定天下,传于子孙。先帝将二子托付于陛下,陛下现在却要把天下移交给外姓吗? “禀陛下,老臣观天下人,依旧还在思念太宗恩德,若立皇嗣,非太宗子孙,陛下与高宗亲骨肉不可啊。” 老妇人沉默下来。 大殿内气氛凝重。 胖乎乎老者恳请意切,以致哭泣不止。 安静了好一会儿。 龙袍老妇人似是轻笑了下,抬手打断面前女官捶腿的动作,示意她去掀开珠帘。 梅花状女官低埋脑袋,怯怯起身,掀开珠帘。 展露出了帘后情景。 狄夫子察觉到后,愣了下。 抬头迅速看了眼,视线没在龙袍老妇人与陌生女官身上多停留,一头苍发立即磕地: “陛下三思。” “三思什么?哦,你是说接离闲回来吗?” “对!事关皇嗣,兹事体大……” 狄夫子说到一半,话语蓦然顿住。 因为他余光瞧见龙袍老妇人朝屏风后方摆摆手。 屏风后方,走出了两人。 还有其他人在? 狄夫子心中一惊,因为伏地磕头的动作,没有第一时间看清楚屏风后方来人的面容,只有余光看见二人脚踩的长靴。 龙袍老妇人随口说: “国老不看看他是谁?” 狄夫子抬起头,脸色诧异的顺着女帝手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一位中年与一位青年一前一后走出屏风,垂手站立殿上。 尽管已经数年不见,尽管已经大变样了,尽管南国的水土令人富态发福,但狄夫子还是第一眼认出了这相貌神似的父子二人,他们也与已故去的高宗神似。 赫然就是已经在外流放二十多年之久的浔阳王离闲和世子离大郎。 胖乎乎老者视线落在离闲有些许白发的鬓角上,眼睛不由自主的有些酸楚。 女帝卫昭瞥了眼渐渐热泪盈眶、嘴中支支吾吾的狄夫子,淡淡语气,指了下离闲: “给,朕将国老心中的皇太子还给国老。” 眼见加耳听,饶是纵横朝廷多年、擅长随机应变的狄夫子,心情也是震撼万分。 有不可置信的四望左右,像是以为自己是在梦中。 三息过后,胖乎乎老头再次叩头跪拜。 这一次,他重重磕首,语气满是折服与感慨: “陛下圣明!圣明!圣明!” 卫昭眯眸,像是似笑非笑,又像是无声享受。 没人知道这位圣人在想什么。 包括侍奉了她多年或说是和她过招了多年的狄夫子,几息之前也猜不到她的屏风后有什么一样。 圣心难测,恩威并施,雨露雷霆,皆是圣恩。 离闲与离大郎也对视一眼,也转过身,朝龙袍老妇人叩首行礼。 刚刚狄夫子在殿上说的那些话,何尝不是这位圣人故意让他们听的。 这一番帝王心术,令人见之凛然。 试问哪个下属能顶得住这种阴晴莫测、惊喜惊吓轮转的领导手段? 相比于离闲、离大郎心神的翻江倒海,站在龙袍老妇人身旁伺候的离裹儿,则显得风轻云淡些,没有回头。 似是早从刚刚狄夫子入殿起,她就猜到皇祖母这次奏对拿捏人心的意图。 离裹儿微微垂眸,乖巧站在女帝卫昭身前。 在离闲夫子和狄夫子旧臣相认之际,坐在最上首的这位龙袍老妇人,单手捧着一枚夜明珠,眯眸打量着。 有些爱不释手。 夜明珠发出淡淡朦白的月光,像是天上月。 卫昭越看越喜欢。 力量与权力有时候是相通的。 巨大力量与巨大权力一样迷人。 卫昭懒卧龙榻,两指捻着神话鼎剑,忽然朝面前同样越看越喜欢、容颜貌似她年轻时的离裹儿,和蔼问道: “丫头,你早上说梦到过它的名字,它叫什么?” 梅花状小公主柔弱低眉: “裹儿不敢念。” “为何不敢。” “那字与圣祖母名讳同音,逾越礼制。” “朕准你念。” “裹儿也不做准,不确定此名是否是它真名。但,裹儿觉得,不管对不对,它都只配得上圣祖母这样的千古奇女子,就和这口鼎剑一样,只有圣祖母这样的人儿才能拥有。” “无妨,对错皆不怪你。哦,到底何名?” 在龙袍老妇人面前一直低眉顺眼、柔柔弱弱的梅花妆小公主,竟有些大胆的捧起老妇人的手,食指在其手掌心写了一个字。 曌 卫昭感兴趣的挑眉:“上明下空,倒是有趣,从未见过,它也念昭?” “嗯。” 离裹儿甜甜一笑: “如圣祖母,日月当空,光耀万民。” “曌……曌……日月当空吗……” 卫昭的眼睛被夜明珠完全吸引,全部注意力都在上面,甚至都没去管纤手伸来的离裹儿。 她眼神清澈,脆声: “皇祖母,裹儿看书上说,文皇帝应随文帝而出炉,又常受太宗文皇帝感应,触之即吟,甚至玄奇点的书还说,这二帝都是文皇帝的气盛之人,是他们接力结束了南北朝乱世,文皇帝是应运而生,神州也迎来了久违三百年的大一统……” 离裹儿更进一步,从龙袍老妇人手里接过夜明珠,单手捧于手心,缓缓升高手掌。 卫昭的视线也随着这颗夜明珠的升高而上升,微微仰头望着。 离裹儿有些大胆的把夜明珠平放在卫昭帝王凤冠上最大的宝石面前,与之对齐,隐隐示意着什么一般。 “这一口似是唤曌的鼎剑,在我们手里都没反应,裹儿与父王商讨后觉得,它的气盛之人是皇祖母,只有功绩地位如皇祖母,才能媲美这口剑、这真名。 “它也是应运而生,是应皇祖母这样的女帝而出世,这一次它所对应的,是我圣周开创的青史留名的神州盛世!” 梅花状小公主手捧鼎剑,俏脸纯真。 她歪了下头,脆生生道: “它挑着哩,只有皇祖母才最配的上它,若是找不到合适剑主,不如皇祖母就这么戴在冠冕上,与它一同,日月当空,光耀万民!” 与此同时,靠近龙袍老妇人冠冕的夜明珠,突然微微颤动起来,有耀眼月光流淌珠身。 是另类的“触之即吟”! 是有气盛之人。 老妇人原本有些浑浊的眼睛遽然一亮。 “好!就依你这丫头,朕来佩戴。” 殿内,看着这一对相处融洽的祖孙女,还有她们之间正在展现神迹的夜明珠。 离闲、离大郎忍不住对视一眼。 狄夫子微微侧目。 “嗯嗯!” 离裹儿把夜明珠还到皇祖母手上。 环视了一圈气势磅礴、尊贵肃穆的皇宫大殿。 她笑靥如花。 …… 圣周,天佑三年,甲辰,夏。 太后意寤,夜遣大司命裴璇昙迎帝与浔阳王入宫。 帝随王至,太后匿王帐中,帝奉膝前,召见狄子,语浔阳事。 狄子敦请甚切,至涕下不能止。 太后乃使王出,淡指帐后,谓狄子曰:“朕还尔太子!” 狄子降阶拜贺,心服稽首,遽奏曰:“太子还宫,未有知者,人言纷纷,何所信?” 太后以为然,乃馆王龙门,具礼迎还,中外大悦,万民皆喜。 朝野上下,额手称庆者,不知凡几。 ————《新乾书·女帝本纪》 第836章 祖慈孙孝 第八36章 祖慈孙孝 蝉声在槐叶间织网,兜住游丝般的暑热。 夏日暖迟迟的。 大堂前的门槛上,欧阳戎摸了摸放在膝盖上的琵琶。 被太阳晒得也有些烫手,明明也没弹几下。 幽静小院空荡许久,最近来了一只黑猫,时不时的光顾,也不知是哪户人家丢失的。 黑猫应该是把这座寂静院子当作了自己地盘,刚刚见面时,它在墙头迈着优雅猫步, 棕褐色有些泛绿的眼瞳,有些警惕的倒映着今日携琵琶而来的欧阳戎。 不知是觉得这「不速之客」般的儒衫青年温润面善,还是刚刚他演奏的整脚琵琶有些催困。 黑猫懒洋洋的趴在秋千后方的东墙头,眼脸低垂,没有进院子,但也不算怕人。 它与西边门槛上坐着的欧阳戎,相隔一座院子。 燕六郎没过来前,一人一猫,安然相处。 「明府,洛阳那边来人,是胡夫中使,另外,听他悄悄说,他还带了谢姑娘的信来。」 燕六郎一副大嗓门。 惊起墙头打吨的黑猫,青瓦上雾时烙出一串梅花印。 燕六郎也没管这小野猫,一脸期待的看着欧阳戎: 「明府这些日子在等的,是不是就是胡中使,知道洛阳那边会派人来?」 欧阳戎没有回答,只是问: 「胡中使人呢?」 「在江州大堂,元长史在招待着,明府,这次胡中使来,应该是好消息,看他喜气洋洋的,公署里的同僚们都很兴奋,替你开心,上次双峰尖的事,看来没啥处罚。」 欧阳戎拍拍屁股站起身,抱着琵琶,路过燕六郎身边,走出院子。 「走吧,回江州大堂。」 「是,明府。」 燕六郎刚要转身跟随。 「珑玲一珑玲—」 走在前方的儒衫青年募然转身,回望院落。 燕六郎愣住,旋即也反应过来,这是一道特殊又熟悉的声响。 不过二人回头看去,却发现一根冰白玉簪子正躺在石桌上,刚刚逃跑的黑猫,再次返回,似是见欧阳戎、燕六郎离开准备重新入住,正跳上了桌,用爪子胡乱拂动冰白玉簪子。 「去去去,一边待着去。」 燕六郎察觉到后方明府的漆眸微黯,立马板脸上前,驱赶黑猫。 欧阳戎摆摆手: 「没事,让它住吧,也热闹些。」 他默默走去,取走了冰白玉簪子,转身离开。 燕六郎看了眼欧阳戎背影,老实跟上。 二人一起离开幽静小院,登上马车。 路上,燕六郎尝试寻找话题,活络气氛: 「明府,大白鱼呢,怎么没有看见?」 欧阳戎已经取下头上的木簪子,把那支阿母遗留的冰白玉簪子插在发鬓间,固定儒冠。 他低头正打量着一只罗盘,此罗盘挂在腰间,和谢令姜送他的书院玉佩一起佩戴。 此刻闻言,他放下罗盘,笑了笑说: 「那黑猫在,我就让它走远了点,别露面,现在应该还在星子湖里晃悠,晚上人少, 会回来的。」 燕六郎下意识道: 「是怕它浮空游动,吓到黑猫和行人?」 欧阳戎一本正经的摇头: 「不,是怕它被吓到。」 燕六郎有些无言以对。 欧阳戎没有骗人,白鲟虽然神异,却有些怂,平日都怕见到陌生人,只是喜欢跟着他。 欧阳戎算是摸清楚它秉性。 说是神出鬼没。 但其实有时候是周围人多,它躲了起来,等到夜里无人的时候,再冒出来。 怂的一匹。 若不是偶尔见到易千秋等双峰尖大战的残兵败将,欧阳戎差点都忘了某只罪魁祸首的神话白蛟就是这白鲟变的。 太给蛟类丢人了。 欧阳戎摇摇头。 「对了,有张道长的消息吗?」 「还没。」 欧阳戎摸了摸隐隐有反应的罗盘,嘀咕:「应该是快了。」 燕六郎驾驶马车返回江州大堂,路上又瞧见明府在看着罗盘发呆,轻轻一叹。 「明府放心,张道长背后的龙虎山厉害着呢,说不定明天就带来了云梦剑泽消息。 「嗯嗯。」 半个时辰后,回到江州大堂。 欧阳戎准备去正堂见胡夫。 走到一半,突然回头。 只见门口,有一道青年道士身影嘉立,似是风尘仆仆赶来,被衙役拦在外面。 「张道长。」 「欧阳刺史。」 张时修无奈对左右衙役说: 「贫道就说认识你们刺史吧。」 欧阳戎暂时没有去正堂,立马带着张时修去往偏堂一香后,正堂内。 易千秋正如释重负的和元怀民一起,陪在胡夫身边。 「胡中使,洛阳那边怎么说?」 胡夫笑而不语,放下茶杯: 「等欧阳刺史来。」 易千秋只好暂时按捺下来。 她看了看门口侍立的燕六郎,有些奇怪,欧阳戎怎么还没来。 就在这时,欧阳戎身影出现在长廊上。 「欧阳刺史,你可算来了,咱家想死你了。」 只见,原本气定神闲喝茶的胡夫,「嗖」的一下站起身,比旁边的易千秋反应还要快,冲了出去,来到欧阳戎身边,立即抓向他的手。 易千秋、元怀民纷纷愣住。 似是没想到胡夫会这么肉麻,正在低头思索着什么的欧阳戎,也了下。 不过他反应很快,避开了胡夫抓来的手,只让后者抓住了他的袖口。 但还是让人感觉怪怪的。 虽然欧阳戎知道,这种执手礼,在神都洛阳那边很流行,也不知道哪里传来的。 一般关系好的同年或者亲近师长间,激动开心时,都会执手或者抓袖,表示关心亲近。 但是欧阳戎还是拉不下脸皮。 「胡中使久等了。」 「不久等不久等,不过欧阳刺史刚刚是忙什么急事吗?咱家看去找你的燕捕头都回来了。」 欧阳戎点头,有些不好意思: 「是有点急事,已经处理了,胡中使勿怪。」 胡夫笑吟吟道: 「没事没事,咱家理解,你们这些能人,都贵人多忘事。」 易千秋、元怀民等人忍不住看了看胡夫。 按道理,胡夫才是洛阳来的中使,是天子的使者,应该是地方官员巴结他,和他拉熟才对。 怎么到了欧阳良翰这里,像是反过来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欧阳良翰才是天子派来的使者呢。 「胡中使所来何事?」 「咳咳,不是什么大事,对了,圣人旨意,欧阳刺史、元长史、易指挥使接旨!」 众人按照礼仪,在堂前接旨。 胡夫宣读了下旨意。 内容毕竟简单,却在除了欧阳戎之外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首先是双峰尖那场大战的事情,并没有责怪众人,只是让她们继续坚守岗位,对于这次的死伤,继续按规统计,除此之外,原地待命,等待后续调遣。 不过圣旨,倒是责令江州大堂在内的江南官府全面通缉云梦剑泽,不放过任何一位越女。 这算是彻底翻脸了,也是朝廷对于江湖那边,最严厉的措辞,类似于两方人打架,吃了暗亏那一方当着一众小弟的面選下狠话:「给老子记着,有种放学别走。」 对于白虎卫指挥使易千秋、彩裳女官妙真,圣旨只是让她们和江州大堂,交接好手头事务,然后启程回京,回归原岗。 算是平调,没有升贬。 饶是如此,易千秋也释然了。 元怀民转头看了眼目露喜色的堂妹,叹息一声。 他知道秋娘不是在乎个人荣辱,而是担心拖累京兆元氏,虽然早已改姓,在外面抛头露面,但是朝廷那边都是默认她绑定这京兆元氏,万一哪天,灭九族,也是去京兆元氏点人头其实从胡夫到来后的态度就可看出,这份圣旨不算噩耗。 之所以说,大部分人感到意外,是因为圣旨后面的内容。 圣人驳回了欧阳良翰辞退江州代理刺史、修文馆学士的请求。 大致意思是,双峰尖大战的责任不在他身上,他与江州官府已经尽力。 不许欧阳良翰辞官,并且勉励了下他,让他继续坚守岗位,先将浔阳城这边的余波收尾。 后续,若是朝廷寻到了合适的刺史人选,能够交接,到时候再视情况把他调回京城修文馆。 反正大致态度,就是安抚加勉励,丝毫没有怪罪的意思。 易千秋与元怀民都有些吃惊看向欧阳戎, 他们万万没想到欧阳戎此前递上去的奏折,是把责任全部往自己身上揽,还辞官请罪。 见过去背锅的,没见过大领导主动去背锅的。 易千秋看向欧阳戎的眼神有些复杂,隐隐还有些羞愧·她默默低头。 元怀民瞧见,也叹息一声,朝欧阳戎有些埋怨道: 「良翰辞官怎么不和我们商量下,万一朝廷那边真答应了怎么办。」 欧阳戎摇头,语气认真:「我是真想辞。」 众人无言以对,也难以理解,纷纷劝导起来。 「好了,让咱家和欧阳刺史谈谈。」 胡夫遣退众人,把欧阳戎拉到了一边。 欧阳戎看见,这位络腮胡宦官精气神很好,精神抖擞的。 「欧阳刺史,你可知现在洛阳的局势?」 他喜气洋洋问。 欧阳戎轻声:「中使大人说说。」 胡夫压低嗓音: 「王爷一家已经入宫,正侍奉在圣人膝前,一家子都住在皇宫,圣人尤其喜欢小公主殿下,朝会都带在身旁,大伙都说这是隔代亲——”」 胡夫娓娓道来。 欧阳戎却反应平平,「哦」了一声。 这次轮到胡夫愣住了。 「欧阳刺史看来早就猜到了—」 欧阳戎不语。 胡夫东张西望了下,手掌遮嘴,悄悄嘀咕: 「欧阳刺史,若没猜错,王爷这次入京,是您一手策划的?」 欧阳戎瞧了瞧他,换了个话题「胡中使还有其它事吗,下官让人去安排院子,就上次你落脚的院子如何?」 胡夫有些抓耳挠腮: 「欧阳刺史,刺史大人,小学士大人,咱家求求你了,你快说说,到底是不是?哎呀,这有什么好卖关子的,谁不知道您是浔阳王府的檀郎。 「快说说,这次到底是如何讨得圣人欢心的,事情怎么会这么顺利,本来咱家听说王爷回京,还担心来着,是不是太急,还觉得悬来着「结果第二日,圣人就令人打开了皇宫的应龙门,让王爷正大光明的进宫了,不是半夜那种偷偷摸摸,听说圣人还带着王爷、世子见了夫子————」 欧阳戎默默听完,不置可否道: 「王爷回京应该禀明圣人了吧,王府被反贼烧毁,生命垂危,回京避难。」 胡夫有些无语,更加心痒痒了: 「欧阳刺史怎么当咱家是三岁小孩,虽不知道是何原因,让圣人欢颜,但肯定不是明面上这么简单,而且别人或许还不知道,但咱家可是知道,王爷在大事上,是有多听您的话.」 欧阳戎瞧了瞧络腮胡宦官好奇求知的表情。 这么看,献鼎剑的事情,暂时还没传出去,外界估计都不知道这回事。 至少在胡夫领旨离京前,洛阳那边还没人知道不过距离那一口鼎剑的公布,也是迟早的事,但那位圣人这么能沉得住气的等待,也是厉害的。 洛阳那边现在应该暗流涌动,突然回京的浔阳王一家,是会打破离卫之争的平衡的, 特别是还携带了一口鼎剑而来欧阳戎想起什么,好奇问: 「对了,胡中使说的隔代亲是怎么回事?」 胡夫随口道: 「小公主殿下献给圣人一枚夜明珠,圣人甚喜,在小公主建议下,镶于冠冕,携之上朝———.真是祖孙情深,上慈下孝啊。」 欧阳戎:— 「欧阳刺史怎么这副表情,为何又一言不发?」 「没、没事。」 胡夫不知想到什么,一声叹息: 「所以说,人啊,真是此一时,彼一时,谁也不知哪一天就飞上去了,朝中大多数人都爱趋炎附势,却不懂去看大势。 「就如这位小公主殿下,咱家当初在浔阳瞧见,就猜到圣人八成会喜欢,因为她与圣人年轻时候太像了,欧阳刺史你看,这次入京,隔代亲不就来了吗,现在宫人们都在讨论,圣人会给殿下什么封号,按照本朝公主封号,例如长乐公主,新封号中应当会有个「乐」字—」 「是是是。」 听到前面那些话,欧阳戎无话可说,只是一味点头。 第837章 人道洛阳花似锦 第八37章 人道洛阳花似锦 胡夫瞄了眼欧阳戎,清了清嗓子,说:“其实还有一人,咱家老早就看他非同凡响了,欧阳刺史可知是谁……” 欧阳戎却也忽然打断: “胡中使觉得是何原因,让圣人如此大张旗鼓,迎浔阳王一家回京?” 胡中使见状,以为是在考验他,正色起来。 环视一圈左右,他嗓音低沉: “咱家觉得,是天枢与大佛倒塌之事,圣人对卫氏已经积累了不满,态度已经转变了,但是呢,圣人又没去选相王那边,所以就选了……选了……嗯。” 他露出个你我都懂的眼神,没有说全,又继续道: “正好,王爷又回京了,陛下这是顺势而为,同时,还能表达对卫氏的不满,啧啧,这一招真妙,不过最妙的,还是建议王爷回京的人,时机把握的刚刚好,这才叫高人……欧阳刺史,你觉得呢?又可知这高人是谁。” 欧阳戎点头附和:“胡公公这个角度好,下官也是这么觉得的。” 胡夫:…… 你最好真是。 欧阳戎看见,胡夫一大老爷们,露出些哀怨眼神看着他,不知道的还以为欧阳戎做了什么。 “欧阳刺史,咱们老熟人了,何不坦诚相待,不装糊涂?” 欧阳戎也没见外,一边收拾桌案,一边垂目问: “胡公公为何不去问问王爷,顺伯不是你干爹吗,引荐应该不难。” 胡夫露出些不好意思的神色。 总不能说,现在的他,见浔阳王和小公主殿下都排不上号吧 其实当初离闲一家还在浔阳城的时候,他冷灶烧的不多,只是被干爹按着头帮了些忙,但是肯定算不上龙城旧人、浔阳人马这些核心班底。 这次离闲一家升迁洛阳,势头如日中天,如烈焰浇油,挤上去结交的人不知凡几。 胡夫能在干爹被贬后,在宫中生存,嗅觉和站队水平当然不低。 当然知晓,最好去挑冷灶烧。 锦上添花哪有雪中送炭好。 胡夫思来想去,敏锐的发现一处细节,那就是他熟识的欧阳良翰,还在浔阳城。 遥想当初赠刀保命的事情,他和欧阳良翰关系本就不错。 而且据他所知,离闲一家私下对于这位“檀郎”可是言听计从的。 虽然不知道这次欧阳良翰为何没有回京,甚至还自己上书告罪辞官。 但是胡夫觉得是个大好机会,趁着现在洛阳很多人都没注意到浔阳王背后这位影子军师“檀郎”,赶紧来重温一波旧情。 于是胡夫主动接下来送旨使者的活计。 不然这种劳碌奔波的活,他在宫中的咖位,哪里看的上。 来浔阳的路上,胡夫觉得这机会简直是捡了大漏。 没看到圣人的诏书,都对这位“主动接锅”的欧阳刺史轻拿轻放吗。 现在,这位年轻刺史上面是真有人了。 指不定哪天,浔阳王和公主殿下在洛阳那边运作下,他就从地方刺史升入政事堂了,成为第二个夫子。 欧阳戎准备收拾东西走人。 胡夫连忙拉住他,压低声音道: “欧阳刺史可知宫中现在的风声?” “不知道,本官又不是公公,又不在宫中。” 胡夫咳嗽了下,悄悄道出: “有风声说,圣人在准备一场庆典,预计在庆典上,决定皇嗣之位归属。” 欧阳戎挑眉:“这么快?” “那当然,浔阳王回京,出乎所有人意料,现在京城那边,尽是力挺浔阳王的声音,因为卫氏犯错失势,相王那边,当然是兄长为大,哪能和兄长抢,也是当众力挺兄长。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圣人的态度,虽说是隔代亲,圣人对浔阳王家那位小公主是真的喜欢,但是对于圣人而言,她的喜爱大多数情况下就是态度,就是信号,所以……圣人也倾向浔阳王啊。” 胡夫本以为欧阳良翰会感兴趣多问,毕竟他从洛阳来,有不少消息,欧阳良翰不可能不关注浔阳王的事情。 但却没有想到,欧阳戎只是点头,“哦”了一声,准备走人。 年轻刺史换下官服,换上一袭蓝色的轻便儒衫,一副下值立马走人的模样。 他看了眼外面,回过头道: “胡中使先好好住下,可以等易指挥使、妙真女史收拾完毕,一起回京,下官让六郎带中使回府邸,时间不早了,下官要下值了……哦,对了。” 他想起什么,恍然道:“下官的小师妹是不是托公公送信来了。” “哦哦,没错,瞧咱家这记性。” 胡夫取出一封蜡信,递给欧阳戎。 欧阳戎打开信封,垂目简单瞧了眼,便在胡夫依依不舍目光下,转身出门了。 边走边看。 离开正堂前,胡夫隐约听到门口儒衫青年嘴里嘀咕的只言片语: “皇嗣吗……那第二枚锦囊也快了……” …… “怎么感觉欧阳刺史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胡中使的圣旨难道不是好消息吗?” 返回承天寺斋院的路上,易千秋突然问一旁的元怀民。 二人正骑在马上。 刚刚江州大堂下值后,欧阳戎本来是让燕六郎送胡夫去住处的,不过易千秋、元怀民留在外面没走,见状主动请缨,把胡夫送回了住处,客气道别,还约了晚饭。 与松弛随意的欧阳戎不同,易千秋对待胡夫这位洛阳中使有些敬畏。 想在朝廷里长久的混,宫里出来的人,都不能小觑。 相比于有钝感力拉满的元怀民,易千秋深知其中道理。 在白虎卫当差,也是要讲人情冷暖的。 当然,像欧阳良翰这样的人儿,似乎可以无视。 这也是易千秋近来羡慕的。 元怀民慢吞吞的答复: “哦,应该是那位张道长带来的消息不太好。” “什么意思?那道士带了什么消息?还有比朝廷问责更不好的消息?” 元怀民挠挠头道: “我也是看良翰兄心情不好,问了燕参军才知道的,好像是咱们江州大堂和江南诸州正在联合通缉的云梦剑泽,一直找不到山门踪迹,无从下手。 “那位张道长也是江湖中人,背后的太清龙虎山,算是天南江湖的地头蛇了,可这次他们带来的消息,也毫无音讯,现在最后一根稻草也没了。” 元怀民叹息一声: “良翰兄好像从一开始就很在意这件事,甚至比洛阳那边的消息还要重视。” 易千秋有些出神。 她突然勒马: “这也是他没回京的原因?” 元怀民疑惑回头: “什么回京?” 易千秋眼神复杂,呢喃道: “和浔阳王和容女史他们一起回京啊,多好的机会,听胡中使说,现在浔阳王一家已是神都炙手可热的新贵,深得圣人青睐。 “不仅卫氏避其锋芒,相王拱手相让,夫子等离乾旧臣纷纷力挺,连宫中控鹤府里当红的面首与司天监望气士们都一边倒的呼号……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圣人最初的态度,敞开应龙门、当着群臣的面迎接,还宠溺浔阳王幼女……现在浔阳王一家已经成势,只是不知道最后能冲到哪一步,颇有一种半路截胡皇嗣的气象。” 元怀民后之后觉的恍然: “对哦,良翰为何不回去,一起回京,岂不是跟着浔阳王一起扶摇而上。” 顿了顿,他呢喃:“不走,难道是心念我与六郎这些老兄弟?良翰真是个念旧情的人啊……” 易千秋:…… 她懒得纠正这个愚蠢问题,没去管自我感动的元怀民,自顾自道: “他不仅没回去,还主动留下担责,请求辞官……天下岂有这么笨的人,他在等什么,或说找什么,难道是那日找大女君要赎的小娘?记得当时他是丢了一贯钱出来的,当众讨人…… “那日我还以为他是疯了,现在看,他是认真的……难道荣华富贵,似锦前程对他而言,都比不上那一位小娘吗,官位都懒得要了……疯了,简直疯了……” 骑马过街走了一阵,元怀民才姗姗发现秋娘好像安静了下来。 等他略感不适,回头看去,立马撞上了一道不知如何形容……幽怨眼神。 不知何时起,易千秋抬起头,眼睛直直盯着他的背,似是在做着某种对比。 “秋、秋娘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看着我?” 易千秋不说话。 骑马往前走了会儿。 某一刻,元怀民慌张大叫的飞了出去。 被一脚踹倒。 “你看看人家。” …… 欧阳戎穿过长廊,朝后门走去。 路上,他看完了信。 小师妹没在信上说什么重要事。 主要是报个平安,外加洛阳那边的情况,做个简要介绍。 除此之外,还有彩绶成为剑主失败的事,外加一件趣事。 是关于世子的。 说是离大郎在进宫前一晚,做了个梦,梦到了她与欧阳戎的大婚,但离大郎在梦里一直赶不上这场婚礼,纵使一直往前跑,都没有赶到。 当时离大郎说给众人听后,气氛安静了会儿,然后韦眉无语骂了一句“你天天睡过头、你当然赶不上”。 或是觉得有趣,谢令姜在信里随口提了下…… 欧阳戎也笑了下。 不愧是大郎。 摇摇头,他来到后门。 看见了张时修身影站在马棚边。 欧阳戎没有意外,因为是他让张时修在这儿等待的,他刚刚要接见胡夫,只能匆匆听完张时修带来的消息,到现在才有空好好招待。 “走吧,去槐叶巷吃个饭。” 欧阳戎经过张时修,走在前面。 “欧阳刺史客气了。” 欧阳戎摇头。 “道长帮忙打探消息,辛苦了。” 张时修闻言,有些惭愧脸色,跟了上去: “可是贫道这边并不是好消息。” 欧阳戎有些安静。 张时修和背后的天师府也没有云梦剑泽的山门消息。 自从双峰尖大战结束,云梦剑泽就彻底消失无踪。 此前能够联络的堂口,全部作废,像是彻底隐世了一样。 晚饭后,张时修返回。 欧阳戎回到书房。 叶薇睐在迭被子。 妙思在房内和白鲟打闹,骑在白鲟背上,嘴里大喊“驾驾驾”,在屋子里横冲直撞,不过怎么看怎么像是白鲟想要甩她下来。 真是个没有边界感的小墨精。 床榻上有两套被褥,小丫头最近来了月事,得分被褥睡,不然容易漏到欧阳戎身上,毕竟白毛丫头睡觉喜欢搁一只腿在欧阳戎肚子上。 “阿青给公子做了些夏天穿的衣服。” 叶薇睐在床榻上翘着屁股,一边铺被褥,一边唠唠叨叨。 “嗯,嗯。” 欧阳戎坐在桌边,取纸写字。 似是在给小师妹回信。 叶薇睐不时的回头,去看欧阳戎,发现他偶尔皱眉,小丫头有些心疼。 倒了杯热茶过去,停在桌边,没有走。 欧阳戎头也不抬,鼻子发出一声: “嗯?” 叶薇睐小声:“是不是还没绣娘消息?” “嗯。” 叶薇睐想了想: “要不龙城那边的院子,也让人收拾下,看守住,当初绣娘也去那院子找过你,而且,龙城县应该离那什么云梦泽也近。” 她走去,给欧阳戎按肩,歪头继续出主意: “奴儿推荐阿青,让她守着,反正也近。” 欧阳戎突然顿住。 “你说什么?” 叶薇睐愣了愣,有些吓到,结结巴巴: “奴儿说……说……让阿青去守院子。” “不,前一句。” “前一句……哦,龙城离云梦可能近。” 欧阳戎安静下来。 少顷,他把刚刚那封回信一点一点撕去,重新取纸,写了一封信,折好塞入信封,滴蜡盖印。 白毛丫头已经返回床榻,继续铺床。 “薇睐。” “嗯?” 正在收拾衣服的叶薇睐有些好奇回头。 发现欧阳戎已经走来,手捻一封信,朝她道: “小师妹来信说,剑主的事,彩绶没有成功。” 叶薇睐歪头:“哦,可惜了。” “是可惜了,不过你也别试了,不用再试了,若偏让你试,也别抱希望。” “嗯嗯!嗯?等等,公子这是何意?” 欧阳戎抓起叶薇睐的手,把信封放在她手上后握紧她的手,一字一句道: “你回京去,找到小师妹和容女史,把信交给她们,然后……留在京城。” 这一次,他的语气不容拒绝。 叶薇睐顿在了原地。 月票抽奖+月票番外活动! 月票抽奖+月票番外活动! 垫二尽羞在奴筒,小戎界炸锋阿许树伶票。 串罗屈伶,伶票乏某挑葡稍李枣壶! 具妖某雷在去奋,拢提资伶票番这罗拳: 摄距拔音在宴伶票番这,考昌玻燃常避鄙小戎玻燃人射葡妨,咔咔既射锋沾样换挨罗伶票番这。 村塘射胖二切,纱统李帽葡途代穴来, 怪意锋: 岸伶票番这,浆在番这罗伍节嫁坝室票析悼得山!笨在捡瓦佛壳室,李得山尚射 怪意二: 在番这嫁坝室票,玻李摄伶票窑外,号绣玻悼参饲伶票乏某挑葡! 参饲壳式:室伶票维忘参饲本挑葡,室伶票辞忘参饲。 室票时瞩:4.1外一一4.10外(胖天内室伶票罗音捧皆忘参饲) 室罗越崭概迟越小,忘孟崭柴! 逐资! 锋村某锋常,3000欲升雷。 乏某壳式:4.10陵篇局性受乏引伶票窑外毒画,毒偏各佛电背寒,小傲怪意许蝇。 毒串屈伶,伶票乏某挑葡! 公代壳式:必时痕李途非伍公代,李关小傲搅何芳异帽症票根,孟某庭踢度季乡季瓶罢戎维忘。 孟某去忘逐狗晶嗓庭踢,帽症移陡,高意董选,锋、二、姓村某皆搅岸。 本番这哥是肩瓶罗常躬番这,尚滚枝瓶坏孔在,尚异玻尚尼疾!尚异玻尚尼疾!尚异玻尚尼疾!刃尼拳膝姓碍,尚异玻尚浮响羞奋瓶坏,哥是酬这罗番这孔在。 怪意姓: 小傲欺室锋病伶票,气是对亲子罗巨小更齐,楼界叩谢! 担乏: 姓村某果胖常,5八欲升雷。 二村某姓常,300欲升雷 第838章 欧阳刺史也要摸鱼 第八3八章 欧阳刺史也要摸鱼 饮冰斋,里屋。 叶薇睐低头,从床榻上退下来,紧紧抓住欧阳戎袖口,不松手。 她把那封信往欧阳戎袖中塞。 欧阳戎却不容置疑的推了回去。 “这不是儿戏,你要听话,这些日子你辛苦陪在我身旁,我很感动,但是这样也不是个办法,我耽误了你,现在你该回到正轨了,去吧,你回京去。” 叶薇睐欲哭无泪,忍不住道: “为什么不是回南陇?” 欧阳戎抿嘴: “薇睐,记得很早之前我说过一次,你当我的暖床丫鬟屈才了,既然洛阳那边有更广阔天地,你就去那里吧。 “这两年在浔阳城,让你安心读书,其实也是为了这一刻做准备。” 叶薇睐下意识道:“可奴儿读书只是为了……为了……” “我知道,你当初被初次见面的容真欺负,才发愤读书的,那股心气很好,你该保持才对。” 欧阳戎鼓励的拍了拍叶薇睐肩膀: “傻丫头,又不是不要你了,只是让你先去洛阳,等我找回绣娘,也会过去的,到时候就能团聚。 “另外,你在那边也不是无依无靠,你等等,把这个拿好。” 不等叶薇睐辩解,欧阳戎转身去到书房,少顷返回,手里带回一根木簪子。 叶薇睐看了看簪子,又看了看欧阳戎头上的冰白玉簪子。 这根木簪子是欧阳戎换下来的,此前一直佩戴,诸女都认识。 “等你到了洛阳,把信交给小师妹后,你可以带着这根簪子,去找任何人。 “我是说,可以交给小师妹,也可以交给容女史,甚至也能交给小公主殿下,嗯,大郎也行,反正你挑选一人,将木簪子给她,然后就留在她身边。 “去挑一个让你舒服的去处,我知道,你虽然和小师妹关系好,和其他人关系瞧着都不差,八面玲珑的,但是你还是有自己喜恶的,现在你自己选,我不会干涉。 “挑好人后,拿到这根簪子的人会照顾好你,你就这么落脚,等我与婶娘过去。” 叶薇睐有些动容,在欧阳戎的手掌拉扯下,握紧了木簪子。 她怔怔看着欧阳戎,少顷开口: “檀郎,奴儿很怕很怕见不到你了。” 欧阳戎笑了笑: “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来算算,多少次没死了,嗯,这后福多着呢,想收我欧阳良翰的命走,得看看他们命硬不硬。” 叶薇睐似是认命般默认,吸了吸鼻子,问: “檀郎支走奴儿,是要做什么事,不方便带奴儿吗,可奴儿很乖,檀郎让奴儿在哪等就在哪等,不会妨碍檀郎做正事。” 她又争取了下。 欧阳戎却大手一挥儿:“那就去洛阳等着。” 叶薇睐欲言又止:“檀郎到底要去哪?是官府那边找到越女踪迹了吗” 欧阳戎转身,走向门口,丢下一句: “没找到,不过她们都缩着不出来,那好,我自己过去。” …… 翌日。 欧阳戎主动找到了胡夫。 “胡中使昨夜没睡好?” 他瞧见胡夫顶着的黑眼圈,忍不住问。 胡夫摆摆手,打着哈欠道: “没,没有,只是熬了点夜,咱家去领略了下浔阳风情。” “浔阳风情?” 欧阳戎语气古怪,忍不住打量了这位人高马大的络腮胡宦官。 “欧阳刺史想啥呢,只是被元长史带去听了听曲子,是浔阳特有的琵琶曲。 “而且易指挥使也在,咱家和元长史怎么会乱来,元长史老实的很,看得出来,元长史去那种风月场所,是真的只听风月,不染红尘,他是真喜欢乐曲艺术啊。” 胡夫有些感慨,摸了摸胡渣道。 欧阳戎有些无语,隐隐提醒: “胡公公注意点元长史,他是夜猫子熬夜惯了,公公少被他影响。” “好好好,欧阳刺史金玉良言。” 胡夫大袖一甩,一脸正气,哼了一声: “咱家从今起,这就远离元长史这狐朋狗友。” 就在这时,元怀民和易千秋正好走进大堂,听到了胡夫大义凌然的话。 元怀民也愣了下。 转头和易千秋对视一眼。 易千秋顿时冷脸。 下一霎那,元怀民拔腿就往外跑。 易千秋也消失在原地。 旋即欧阳戎和胡夫就听到外面传来摔跤声和脱臼声。 元怀民声音很急: “秋娘秋娘,你昨夜也跟去了,你知道我只是听曲,没做什么的,和你一起回去都五更天了,没有什么后半场……哎呦!” 胡夫有些不好意思,准备出门。 被欧阳戎拉住,说起了正事。 他一本正经: “别管他了,别看他叫的苦,其实乐在其中,别打搅她们俩。” 胡夫愣了下,恍然大悟: “原来是喜欢这调调,咱家说他们俩成天在一起,怎么不见卿卿我我,原来是这种亲近方式。” “没错。” 胡夫回头问: “欧阳刺史有何事吩咐?” 欧阳戎开口: “胡中使这次回京,能否帮我带一人走。” “谁?” “一位女眷,胡中使有御前侍卫护送,安全一些。” “没问题,不过咱家没法带她入宫,到了洛阳,送到你小师妹那儿去如何?” “正有此意,有劳公公了。” 二人谈妥,这时,易千秋走进了大堂,后方跟着一瘸一拐却板脸正经的元怀民。 易千秋抱拳: “欧阳刺史,浔阳城这边已经交接完毕,末将准备随胡公公一起回京,不知可好。” 胡夫有些奇怪的看了看欧阳戎和易千秋,不太清楚作为白虎卫指挥使的易千秋为何要咨询欧阳戎意见。 不过想了想,这位欧阳刺史的气度确实很让人折服。 欧阳戎与易千秋对视了眼,瞧见她诚恳眼神。 点点头: “易指挥使请随意。” 欧阳戎看向元怀民:“你不回去?” 元怀民挠挠头: “我走什么,我是江州长史,没有调动不能走,另外,良翰不也在吗。” 易千秋突然开口: “若是顺利,改日怀民也会走,我阿父原本准备运作下的,不过若是欧阳刺史不愿意,就让怀民留在您身边,对他也是学习的机会。” 元怀民有些哑然。 欧阳戎却道:“可我不一定还待在浔阳,或许也要走了。” “什么意思?” 元怀民、易千秋、胡夫诧异看向年轻刺史。 欧阳戎从怀中取出一封奏章,递给胡夫。 “除了托公公护送那位女眷去洛阳,下官还有一事需要拜托。” “这是?” 欧阳戎把奏折递给胡夫,认真道: “务必帮我呈去凤台。” 胡夫没有打开,突然道: “欧阳刺史还是准备请辞?” 欧阳戎认真道: “嗯,我近来身子不适,许是当初龙城溺水的后遗症发作,准备休养几个月,请求暂时辞去代理的江州刺史一职,官复江州司马。” 易千秋似是明白了什么,被再度印证了,她眼神意味深长的看着欧阳戎,没有丝毫意外,问道: “连女眷都不带,欧阳刺史准备去哪养伤?” 欧阳戎瞧了瞧她。 胡夫、元怀民也好奇看来。 欧阳戎玩笑道: “可能是龙城东林寺吧。” 胡夫看着分明没什么病的年轻刺史,感慨道: “谢姑娘、谢先生果然猜得没错。” 欧阳戎偏头: “什么意思?” 胡夫叹息道: “咱家领旨出京前,谢姑娘、谢先生夜里随顺伯到来,拜托咱家,若是到了浔阳,欧阳刺史你准备请辞,务必拦住。” 欧阳戎有些默然。 胡夫压低嗓音道: “首先,欧阳刺史现在是陛下眼中的良臣,请辞没这么容易,虽然是代理江州刺史,但是听说吏部那边已经在起草转代为正的手续了,欧阳刺史估计不日就能收到任状。 “其次,谢先生和谢姑娘担心你辞官过后,一个萝卜一个坑,以后没有更好职位给你,所以建议咱家这时候务必要拦住你,让你换个圆滑的法子。” 元怀民忍不住问:“换个圆滑法子,什么法子?” 其实欧阳戎已经大致知道,不过不等他开口说话,胡夫已经低声道来: “欧阳刺史若实在要离开浔阳去忙,就换个说辞,就单纯告假三个月,说是在江州境内养伤,那时候,你不管去龙城还是去哪游山玩水,都可以借口是修养身心。” 欧阳戎皱眉:“这不就是亵职懒政。” 元怀民却急了,正色纠正: “欸,这怎么就亵职懒政了,明明就是带伤办公,恪尽职守。” 欧阳戎:“……” 不愧是你怀民兄,总有一种拉着大家伙一起摆烂咸鱼的力量,还是心安理得那种,到哪里都是去破坏大环境。 其实欧阳戎有些明白小师妹和恩师谢旬为何事先防范他,因为当初在龙城县,他是有过先例的。 当初为了去净土地宫、兑换福报归家,欧阳戎直接辞了县令官职,准备孑然一身的走人。 在谢旬、谢令姜眼里,欧阳戎就是这种宁愿利益受损也不占着茅坑不拉屎的耿直性子。 欧阳戎陷入沉默。 其实哪怕不递奏章说养伤的事,他依旧占着江州刺史位置,平常摸摸鱼,很简单,什么事都让燕六郎处理就行。 但就是觉得此举很不讲究。 易千秋突然道:“欧阳刺史可曾想过江南百姓们?你就这么走了,他们如何是好?” 欧阳戎皱眉: “现在又没什么事需要我,双峰尖大战的余波,本官这些日子已经收尾。” 易千秋摇头:“欧阳刺史难道忘了西南战事。” 欧阳戎顿时安静了。 易千秋冷静分析: “虽然现在西南无战事,不知道是不是受到双峰尖大战影响,匡复叛军歇菜了一阵,但快到秋季了,这些叛军随时要来,欧阳刺史是秦大总管依仗的后勤主要官员,若是直接走了,谁来主持这西南前线的大后方?” 欧阳戎默然片刻,叹了口气。 明明一直在忙碌,以为要脱身,却总有责任压到肩头。 胡夫见状,眼前一亮。 元怀民也朝易千秋使了个赞扬眼神,不过他鼻青脸肿的,眉毛一挑就牵扯到痛处,顿时龇牙咧嘴的吸着冷气。 欧阳戎沉默少顷,缓缓点头。 “本官先上书请假,在江州境内修养,若是朝廷有合适人选,大可直接派来,接替本官刺史之位,若是没有合适人选,本官继续代理刺史之职,若是战事有变,本官会恪尽职守,不过本官本职还是江州司马,这一点本官一直未忘。” “善!” 胡夫等人顿时松了口气。 元怀民点头称是: “是是是,你说江州司马,欸,也不知道良翰你怎么这么喜欢着这职位,明明是别人避之不及的倒霉位置。” 欧阳戎不置可否。 他去往正堂,取来纸笔,换了一封奏章,也用了新的话术。 少顷,新奏章重新递给了胡夫,后者郑重收起。 胡夫定了一个离别的日期,到时候欧阳戎直接把叶薇睐带来,跟随送旨队伍一起回京。 易千秋、妙真二人也会一起走。 至于元怀民和燕六郎,则继续留在浔阳城,做欧阳戎副手。 “六郎,真不去洛阳?” 返回槐叶巷宅邸的马车上,欧阳戎突然问驾驶马车的燕六郎。 燕六郎认认真真抓着缰绳,行驶在长街上: “明府,你是知道俺的,就喜欢待在你身边,至于去什么洛阳当大官,俺不稀罕,除非明府也去。” 欧阳戎沉默了下,说: “倒是委屈你了。” 燕六郎坚毅摇头: “不,是明府委屈了。” 气氛安静了会儿,燕六郎忍不住回头问: “明府要去龙城养伤。” 欧阳戎笼袖端坐,似是呢喃: “得去看望下柳母和阿青,好久没见了。” 夜。 饮冰斋书房。 欧阳戎披衣而起,来到了书桌边。 床榻那边,某位彻底听话服气的白毛丫头已精疲力竭,正光着白皙小肩膀呼呼大睡。 夏末时分的夜晚,泛红晕的小肚皮被被褥盖着,倒也不怕着凉。 书桌边,欧阳戎取出一副卷轴,在桌上缓缓摊开。 夜深人静,灯火阑珊之际。 桌前青年捻指,自画纸中一一取出诸物检视起来…… —————— 下一章是月票番外,需要在它章节界面投月票解锁,只是女主个人番,不涉及主线剧情,不看也不要紧!不影响正文主线,只是额外的番外剧情! 第839章 我欲因之梦吴越 第八39章 我欲因之梦吴越 欧阳戎藏在桃花源图中的物件有些乱。 他从送别离闲一行人回京,回到浔阳城起,就没怎么查看它们了,全都一股脑的堆积在画卷中。 有些是老物件,有些是双峰尖大战缴获的战利品。 放在以往,他一定兴致勃勃的去查看,一一细思用处。 可是现在,却有些懒散与提不起兴致。 世人常言,睹物思人。 可若不抖擞精神,如何重新前进?岂能一直留在原地。 “该来的总要来,该去的总要去,总要面对,嗯,怀民兄全责,影响的我也有些懈怠了……” 书桌前,深夜披衣而起的欧阳戎嘴中呢喃,自省了片刻,他继续取出画中诸物。 先取出了一方青铜面具,和一方黄金凶面。 分别是蜃兽假面,和方相面。 都是老伙计了。 前者可以用来易容前行,适配欧阳戎体内那条方术士道脉。 但是听崔浩语气,似乎带着这方面具,变化易容后,还可以使用假身所拥有的道脉灵气。 这就有些可怖了。 近似能够百变莫测的功德紫雾。 但若要完全发挥它威力,需要掌握这条道脉的完整炼气术。 欧阳戎想了想,目前最有希望的渠道,还是崔浩那边。 只可惜这“老家伙”总爱卖关子,欧阳戎离别前问他,他却微笑来了个“下次一定”。 都是千年的狐狸,嗯,大狐狸,小狐狸,唱什么聊斋…… 后者,则是当初从司天监望气士们手里缴获的,专克精魅妖怪,上次见小墨精妙思使用,似乎还能助人看见死魂灵性。 是否还有更多用处,欧阳戎还在探索,此前倒是忘记问容真了。 瞧当初司天监那伙人的架势,这玩意儿应该是挺宝贵的,听说因为克制原因,容易被稀世少有的大精怪们见之摧毁,存世不多。 欧阳戎把两方面具摆放到桌子的左上角。 瞥了眼蜃兽假面,欧阳戎在画中翻找了下,找出一封血书。 崔浩走前留下的。 找到能够再度召唤他的遗物的方法。 已经浏览过的欧阳戎,暂时把它放到了一边,和两方面具放在一起。 欧阳戎又摸索了下,取出半卷枯黄经书。 封面上依稀有《真诰》二字。 这是欧阳戎学习上清绝学的源头,不过内容早已熟记于心,眼下都是用来撕纸,制作红黑符箓。 他又摸索了下,掏出了两筒灵墨。 是从小墨精那里“收缴”的。 欧阳戎翻手取来《真诰》,又从背面撕下两页,把它们和两筒灵墨放在一起。 都暂放一边。 欧阳戎手掌入画摸索,少顷拿出一只丹盒。 盒面上有太清龙虎山印记。 欧阳戎打开丹盒一角,瞥了眼里面的两粒丹药。 一粒翠绿异香,一粒黯褐恶臭。 是“突然良心大发”的离裹儿送他的。 前者是疗伤宝丹。 后者虽不起眼,却不得了,是一粒蜕凡金丹。 欧阳戎收到后,一直没有服下。 他暂时不急,反正就算现在服用了,此刻修为又无法寸进,没有立竿见影的效果。 因为迟迟没有参透文皇帝剑诀真意,领悟不了它的神通,执剑人道脉灵气停留在七品初阶,导致无法寸进分毫。 这粒蜕凡金丹最好等等再服用,在领悟剑诀真意的那一刻用最好。 一加一大于二,能帮他冲的更远也说不定。 欧阳戎把丹盒小心放在一旁。 又摸索起来,少顷,从画中抓出一柄雪白长剑。 他微微眯眼。 知霜小娘子的“知霜”。 欧阳戎从画中取出的时候,知霜颤了颤,有雪白光晕从剑身上涌出。 欧阳戎眯眼看着,没做什么。 下一霎那,雪白剑身上骤然浮现一道魁星符。 只见,魁星符如同一条纤细游龙,从上到下,缭绕整口剑身,符文暗金色,在缓缓流动。 这一幕,宛若刑犯在努力挣脱锁链,却无济于事。 这也是欧阳戎敢把它取出来的原因。 要是放在以往,此剑早就“造反”了。 不过欧阳戎料到知霜小娘子就算感应到了,也不敢来,除非她们剑泽有什么新的压轴手段,还没被打服,知霜小娘子又觉得“行”了,燃起斗志,要再度挑战下他这位“蝶恋花主人”…… 欧阳戎想了想,食指点在了剑身上的魁星符处。 他体内的功德紫雾迅速消耗起来,百余功德注入,魁星符大亮,暗金符文一时间变得金闪闪起来。 知霜当即发出一阵颤抖悲鸣。 像是被欧阳戎这一根手指侵犯。 与此同时,轻点剑身的欧阳戎感觉到这根食指好像伴随着魁星符一起渗透进了雪白长剑的深处。 如入一片棉花般的泥泞,时而冰冷刺骨,时而温暖滚烫。 不过深入的没多久,他就感到了一阵阻碍。 雪白长剑中隐隐有一道冷毅不屈的灵性在负隅顽抗,狠狠“咬住”了他的手指,但却又奈何不了魁星符护体的手指侵入,但却锲而不舍的顽抗,这性格……隐隐有些熟悉啊。 不愧是你,知霜小娘子。 欧阳戎感觉继续消耗功德,好像可以尝试摧垮这道灵性,甚至去揉碎她。 不知会对远在天边的知霜小娘子产生何等影响。 想了想,欧阳戎暂时放弃了。 本来功德也不多了,没必要浪费在这上面,损人不利己,又不能帮他锁定知霜小娘子和剑泽的位置。 另外这口知霜,他又不用。 欧阳戎重新松手,把雪白长剑丢到一旁。 知霜似是怕了,脱离某人咸猪手后,也安分了下来,怕再引起他注意。 欧阳戎低头,视线投向画纸。 画中没剩多少东西了。 除了墨家剑匣外,只剩寥寥一物。 欧阳戎抿嘴,先取出墨家剑匣,查看了下匠作情况。 小家伙静静躺在匣中。 上面的雷精游丝未减分毫,古朴的雷罚之纹印在剑上,如同泰山压顶。 欧阳戎垂目感受了下,匠作的情绪有些低落。 从它在蝴蝶溪边诞生起,就从没有遇到过这么克制它的东西,也没有过过这么憋屈的日子。 小家伙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欧阳戎本来准备取出某一小块洗得发白的紫色布料勉励下它,动作顿住。 他想了想,还是做罢了。 有点不当人了。 毕竟在双峰尖大战上,风头是他出的,雷劈是小家伙顶的。 欧阳戎眸光沉静下来,落在了弧身上的雷罚古纹处。 能压制神话鼎剑的东西,必然也是神话之物。 在双峰尖大战前,所谓雷罚,似乎只存在于传说之中,欧阳戎和双峰尖众人也是头一回见。 那一日的双峰尖,用崔浩的无奈话语说,也不知道是聚集了多少脏东西,当然,“死而复生”的崔浩和陶渊明,在某种意义上也是脏东西之一,是为天地所不容的,合该“天打雷劈”。 但他们降神而来,藏的好,不过却有宋嬷嬷、雪中烛、吴道子这些爱自爆的…… 欧阳戎安静陪伴了会儿小家伙,才合上剑匣,他的目光,投向画中最后一物。 桌前寂静少顷,青年伸手取出了它。 将其放在面前桌上。 是一贯铜钱,被破旧的麻绳串着。 这是当初赵母、婶娘卖掉绣娘的钱。 也是云梦剑泽上一代女君给的,赵母、婶娘一直不舍得用,留到了现在。 根据那一日离别前婶娘道明的真相,她与赵母并不是缺钱或厌恶绣娘,才卖掉了绣娘,而且为了保护绣娘,怕绣娘被恪守礼法的族人灌猪笼…… 从佛家因果上来说,绣娘和他的缘分,都受到了这一贯钱的影响。 所谓缘起性空。 这贯铜钱,就是一份缘起。 和云梦剑泽的缘起。 那么,按照佛理,以什么开始,那就要以什么结束。 欧阳戎默然片刻,从里屋衣架那边,取出了一根冰白玉簪子,一块本命玉佩,一把裙刀,还有一只罗盘。 这都是他随身携带之物。 铜制罗盘是用来沟通张时修和三清道派那边。 但眼下,张时修那边也帮不了他了,找不到云梦越女的线索。 欧阳戎把四物和这一贯钱都摆放在了一起,不时的抚摸一下。 眸子深邃。 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窗外夜深人静,书桌前亮灯的俊朗青年,就这么宁静的端坐了一炷香。 他忽然把一贯钱与罗盘都放进了画中。 还有其它诸物,都小心翼翼的,一一放回。 桃花源图受魁星符控制,虽然每次启用都要消耗一些功德紫雾,但却简单便捷,不用和以前一样傻乎乎背琴了。 欧阳戎只留下了冰白玉簪子、裙刀和本命玉佩,起身走去,放在衣架边。 这是日常随身携带的。 另外,还有两筒灵墨和两页枯黄经书纸张,也留在了桌上。 没去看它们,欧阳戎当即闭目,进入功德塔。 塔内,福报钟已经沉寂许久。 欧阳戎目光投向小木鱼上方的青金色字体。 功德:一千八百三十一 上次兑换了一份价值四千功德的“带桃花的金色福报”,将他原本储存的功德值全部清零。 直到最近洛阳那边的好消息陆续传来,小木鱼的功德涨了一千有余。 至于多出的八百多功德,其中除了以往折翼渠、双峰尖、星子坊廉租房的零星反馈外,大部分都是“意外获得”。 这也是欧阳戎最近遇到的一件奇怪事: 大白天的,经常时不时的耳边响起一连串木鱼声。 瞧着不像是和洛阳那边离闲一行人有关系,而且每次功德增长,都是一两百的往上窜。 莫名之中,隐隐蕴含一点规律。 也不知道是从何处来的。 已经三四次了,到现在已经累计增长了小八百功德,但还没停歇的趋势,明天白天估计还会有…… 反正肯定不是折翼渠、双峰尖等营造的稳定增长,因为已经计算上了。 欧阳戎略感疑惑。 难道是京城那边,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小师妹和离闲一家还在正向反馈给他功德值? 思考良久,没有头绪,欧阳戎摇摇头。 反正能涨功德终归是好事,想不通就想不通吧,涨的功德是实打实的,不要白不要。 欧阳戎最后看了眼功德值,转身离开功德塔。 睁开眼,欧阳戎依旧坐在桌边。 他身子前倾,从笔架上挑出一根专门画符的狼毫笔。 深呼吸一口后,开始沾染灵墨,在经书枯黄纸张上画符。 是红黑符箓。 上次和离闲一行人分别前,欧阳戎用剩余的一筒灵墨画了一张红黑符箓。 并掺和着酒水,让离大郎吞下了。 用多了降神赦令,欧阳戎现在算是老手了。 那张红黑符箓先用了,反正也不是立马就消耗他三千功德值,留在离大郎肚子里先。 如同当初袁老天师的遗符一样。 若是离大郎他们遇到危险或紧急情况,配合上留在大郎身边的木制佛珠,算是一记令人出其不意的后手。 不过安全起见,欧阳戎得快些积累三千功德,不然到时候大郎隔空念口诀也是白搭。 这么一看,欧阳戎愈发好奇小木鱼最近时不时的两三百功德的增长了。 到底从何处来的,能否借之刷一波功德。 说起来,现在小师妹和容女史走了,他又少了个稳定刷功德的“受气包”。 欧阳戎沉默少顷,继续伏案画符。 约莫两盏茶后后,他释然后仰,松了口气。 一张红黑符箓,圆满完成。 喝了口凉茶,他取来剩下一张经书符纸,继续画符。 很快,如法炮制,又是一张红黑符箓完工。 欧阳戎把一张红黑符箓收入怀中,随身携带。 另一张红黑符箓塞进画卷,与诸多家当一起,安稳存放。 用绳索卷绕好画轴,欧阳戎抬起头,扫了一圈昏暗寂寥的书房。 原本打算再研究精进一下魁星符。 此刻,却动作顿住了。 有些兴致阑珊。 静坐之际,桌旁的窗户,轻轻“吱呀”一声,被从外“撞开”。 一条白鲟,散发白荧光,在夜风中轻轻摆尾,自窗外游入屋内。 又回来了。 “大白”环绕欧阳戎,雀跃的转了两圈。 欧阳戎借着桌上纸笔,画了一道魁星符,注入百余功德紫雾,投掷空中,喂给白鲟。 吃下魁星符,白鲟欢乐摆尾,形态愈发灵动了些,有些亲昵的撞了撞他手背。 欧阳戎吹灭孤灯,起身回屋。 经过衣柜时,听到某个小墨精的梦喃声: “小戎子,护驾护驾,嗯?你小子拿本仙姑肚兜干嘛……” 欧阳戎瞬间停步,没去给爱踢被子的小墨精盖被褥,回到床榻,掀被躺下,又听到白毛小丫头在睡梦中呓语: “绣娘姐姐快些回来,檀郎一直在原地履约等你……” 黑暗之中,青年支起上半身的背影默然了片刻。 伸出一只手,为白毛小丫头盖好被褥、塞回脚丫后,也躺下了。 这一夜。 欧阳戎做了一个梦。 第840章 如初见【5k5,求月票!】 第八40章 如初见5k5,求月票! 叶薇睐朦胧睡梦间,感受到檀郎在旁边躺下休息,还摸了她小脚、给她盖了被褥。 后面却又消失不见。 叶薇睐即将手持簪信,随胡夫等送旨队伍回京,这已是既定事实,因此这几日格外依恋檀郎,一到床上就是娇憨缠绵。 因此睡到半途,迷迷糊糊间摸到枕边人不在,格外敏感。 “檀郎?” 叶薇睐单手环胸,支起上半身,疑惑四望。 窗外拂晓,屋内昏暗。 也不见大白游荡。 枕边无人,余温尚存。 …… 青年怀抱琵琶,一袭儒衫。 面无表情的来到了幽静小院的门前。 他站在门前的背影有些孤冷寂寥。 欧阳戎胳膊夹住琵琶,腾出右手,自左袖中取出钥匙。 打开了幽静小院的门扉。 他回首,离开槐叶巷宅邸后,一路跟随的白鲟已经消失不见。 又不知游去了哪儿。 欧阳戎推门之际,突然想起小师妹信上提到的大郎做的那个梦。 大郎入宫前一夜,梦见了他与小师妹大婚,大郎自己却在努力赶路,最后却怎么也赶不上他们的婚礼。 儒衫青年默然,进了院子,反手关上门。 他用力揉了把脸庞。 眸子幽漆如墨。 当时看信读到这一段,其实还有些笑话大郎。 直至现在,欧阳戎也做了一个梦,梦醒后怅然若失,就像梦是真的一样。 那种蓦然抽离出来的滋味,恍若隔世。 欧阳戎走到后院。 青石阶缝里露水正无声凝结。 青砖墙根有一朵蜷缩的苔花,泛着蟹青的霜色。 外面长街上最后一道更鼓声传来。 院墙青瓦上方的天幕,倾泻完了一夜的银河,仅剩下幽蓝色的纱幔,被晨雾浸透,快要翻身露出鱼肚白。 拂晓的风徐徐,院中的一顶秋千却没被吹动起来。 欧阳戎转头看去。 一只黑猫,趴卧在秋千上,卷缩梦寐。 他的脚步,似是惊醒了它。 黑猫抬眼,看清来客,张嘴打了个哈欠。 懒洋洋未动。 欧阳戎干脆挽起儒衫长摆,就地坐下。 坐在大堂前两级青石台阶上。 抱着琵琶,望着黑猫。 青年与猫对视。 他忽而摘下发冠上的白簪,捻着簪尾,在风声中,微微晃动。 “珑玲——珑玲——” 黑猫蓦然起身,跳至欧阳戎身边,绕着他转了一圈,伸爪尝试着去够冰白玉簪子。 黑暗中,青年似是笑了笑。 吱呀——! 伴随着开门声,院门那边同时传来一道脚步声。 轻柔细微,属于女子。 青石阶上,黑猫发现发出动静的簪子突然消失不见,面前坐着的青年也不见了踪影。 敏锐的猫眼都未捕捉到他的动作。 “公、公子?” 裴十三娘刚掩上院门,回过身,就吓了一跳。 妇人身子后仰,两手抱怀,有些瞪眼的看着黑暗中走出来的儒衫青年。 看清楚他脸庞后,裴十三娘才放下手臂,瞧了瞧外面的灰蒙天色,小声尝试问: “您怎么还在这儿,妾身就说这门锁是谁开的,还以为是换班的丫鬟忘记关门,想着明日训斥。” 欧阳戎摇头不语,转身继续回到后院,在原来位置坐下。 来了生人,黑猫已经跃回院墙,警惕看着院中的一男一女,在青瓦上徘徊。 裴十三娘跟了进来,动作丝滑的贴着欧阳戎坐下。 娇躯上那件镶金线的黑绸长裙丝毫没有嫌弃青石台阶上的灰尘,与自家公子一起同坐。 欧阳戎低头重新系簪子,没有在意。 二人坐了会儿。 像在默契等待墙头后方的一抹鱼肚白。 裴十三娘紧了紧肩头的紫金披帛,御寒之际,眼睛盯着墙头的黑猫。 她突然打破了屋檐下的沉默: “公子瘦了,和第一次见公子的时候比。” 欧阳戎没有转头,轻声: “你还记得第一次见?” 裴十三娘格外认真起来: “当然记得,妾身不会忘,若不是遇到公子,妾身还是个落入钱眼的铜臭商妇…… “记得第一次见,是公子第一天上任江州长史,那时浔阳做买卖的圈子里都说,江州大堂来了个年轻长史,是个正气君子,顶撞过当朝得宠的公主都没死,骨头比茅坑里的石头都硬。 “那时妾身实在好奇,在江州大堂外的人群里凑热闹,远远看了一眼,当时第一眼觉得……” 裴十三娘说到此处顿住。 欧阳戎望着天际,出神了会儿,还是如美妇人所料,问了句: “觉得什么。” 见身旁公子脱离了些令人心忧的沉默,裴十三娘微微松口气。 她嫣然一笑,明艳大方,如实道来: “觉得这长史小郎君,小脸怎么这么俊朗,比戏班子里的优伶都好看,当时妾身的心性还有些轻浮乖张,心道,这长史小郎君该不会是什么花架子,或是上面某位女贵人养的情郎,名头传言都是刻意安排上的。” 裴十三娘目露些许追忆之色,慨叹一声: “妾身后来才知什么是世间一等一的伟丈夫,才知公子有多平易近人,才知什么叫‘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以钝示人,以锋策己’,多谢公子教妾身。” 欧阳戎沉默了下,说: “王操之那小子,把你和六郎都带坏了,马屁是一个比一个多。” “扑哧。” 听到某个一脸幽怨被“发配”洛阳的同僚,裴十三娘忍俊不禁,尔后收敛笑意,认认真真道: “才不是马屁哩,是真这么觉得,不信公子多问问其他人,让他们说实话,看他们是不是和妾身一样,见第一面时注意力全在公子这张俊脸上。” 美妇人有些小女孩般的歪头道: “妾身以前看戏,有一部小娘子们都爱看的戏,讲的是百年前北朝时一位宗室名将,骁勇善战,却容貌美若妇人,许是觉得自身相貌不能威慑敌人,于是雕刻了木制假面,打仗时就戴上,常以面具示人,后来一路勇冠三军,世人称颂,传为一段佳话。 “公子,你瞧,男子俊颜也是一种苦恼,确实会影响世人第一印象,而世人大多是乌合之众。” 欧阳戎板脸,淡道: “男子只要瘦起来都不赖,我不过是自幼体弱多病,消瘦难胖,但也快了,等着吧,男子过了二十,一年一个样,我亦难免。” “不。” 裴十三娘竖起一根手指,轻轻摇晃,眼神炯炯的盯着儒衫青年侧脸: “在妾身眼中、心里,公子永远是初见时那个英姿勃发的少年郎。” “哪能一直如初见。” 欧阳戎第一时间摇了摇头,没有转头和美妇人属下对视,他停顿了会儿,似是重复般的呢喃: “若只如初见就好了,都停留在第一眼的时候。” “若只如初见吗。” 说者无心,裴十三娘却细细咀嚼了下,忽然脸色有些期待的问: “公子初见妾身时,什么印象?” “忘了。” 裴十三娘不信,穷追不舍道: “或是说,第一面在想什么,公子大可放心的说,不是什么好话好印象,妾身也不生气。” 她挪了下并拢的两腿,怀抱双膝,微微侧着丰腴身子,方便两眼一眨不眨的看着欧阳戎。 美妇人满脸都是好奇之色,原本寂静的气氛,最后还是被她带入了聊天氛围。 欧阳戎安静少顷: “想抽你。” 裴十三娘有些懵然。 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回答。 欧阳戎嘴角撇了撇: “刚见时,你那副目无王法的嚣张做派,谁见了不像教训,就想拿根鞭子狠狠的抽。” 裴十三娘很快调整过来,懵逼脸色尽数收敛。 她妩媚一笑,当着欧阳戎与墙头黑猫的面,有些娇滴滴的抱胸低头: “若是公子的话可以。” 欧阳戎板起脸庞,无语道: “你正经点,是用鞭子真抽,不是浪荡儿戏。” 裴十三娘愈发埋首,羞答答道: “嗯,可以,多抽,妾身爱公子抽。” 欧阳戎:……? 你不对劲。 欧阳戎迅速岔开话题: “戴面具上沙场征战吗,我也有面具的。” 裴十三娘愣了下,没反应过来: “啊,什么面具?” 欧阳戎轻轻摇头: “没事,开个玩笑。” 转而问: “十三娘怎么这么早过来了?” 裴十三娘笑了下: “妾身昨夜睡的早,起的也早,上午还要去匡庐山督察制冰石窟,正好顺路,想着过来转一转,给绣娘养的花浇水……” 欧阳戎默了会儿,指着厨房道: “米缸里的米不用再换新的了,已有的你先带回去吃了,若绣娘回来,看见厨房这么浪费,也会心疼的。” 裴十三娘笑容收敛了下,轻轻颔首。 “是,公子。” 她又好奇侧目: “那公子呢,怎么大半夜的过来,这是在院子里坐多久了?” 欧阳戎轻声:“一样,起得早,过来转转。” 裴十三娘忍不住瞧了瞧他略带倦色的脸庞,没有戳破,轻轻点头: “嗯。” 欧阳戎抬头笑说: “昨夜还做了个梦,巧了,那个梦也是关于初见的。” “初见?和谁……”裴十三娘话语停住,小心翼翼道:“是和绣娘姑娘吗?” 裴十三娘看见,儒衫青年坐在旁边的青石阶上,微微昂首,似是在遥望远处天边的破晓余晖,良久没有说话。 昏暗屋檐下,他侧脸瘦削,颊骨分明,虽看不清楚具体的神情、眼神,但却有一份独特雅致的韵味, 欧阳戎过了一会儿,缓缓点头: “梦到了一座地宫,是在龙城第一次见到她的地方,那时我刚上任龙城令,溺水昏迷,半夜醒来,异地他乡,孤身一人。” “地宫?这是在哪里。” 他保持语速,娓娓道来:“大孤山,东林寺,四面墙壁各绘一副佛本生画,中央一尊莲花石座,曾有老僧坐化,现有疯和尚念经。” “哦……” 裴十三娘似懂非懂的点头……其实不懂。 不过她见到意兴阑珊的公子好不容易升起点谈性,立即接话说: “公子梦到去地宫做什么了,是初次见面的事吗,梦里绣娘姑娘有没有说……写些什么。” 欧阳戎揉了把脸,呢喃: “我于地宫醒来,她和孙老道没说什么,转身走进了北面壁画里。” 裴十三娘疑惑:“走进壁画?” “嗯,没想到壁画后面就是云梦剑泽,我跟了进去。” 她好奇问:“然后呢?” “然后就醒了。” 裴十三娘有些哑然。 欧阳戎转头,朝她轻笑说: “我没去过,当然不知道那剑泽是什么样,怎么可能梦到。” 裴十三娘恍然点头: “倒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没见过的东西梦到了也靠近不了。” “嗯。” 欧阳戎望着院墙后方正冉冉升起的晨阳,出神片刻,突然站起身来,迎着朝阳道: “我要去一趟地宫。” 裴十三娘下意识问:“公子什么时候去?” 金灿灿的阳光落在他的脸上,不烫不刺眼,欧阳戎却微微垂眸: “等送走了薇睐、胡夫他们。” 似是想起什么,他头不回的问: “善导大师和弟子们呢,还在浔阳石窟吗?” 裴十三娘把甄淑媛送去南陇回来后,欧阳戎就把王操之原本管理浔阳石窟的事务全都交给了她。 王操之留下的人手和其它合作的粮商们,都由裴十三娘来接洽。 东林寺那边拿下主石窟使用权的事,也是和裴十三娘交接的。 美妇人当即回答: “大师前日回龙城了,留下几位弟子,守在主石窟,准备后续事宜。” 她恍然想起某事,站起身来: “对了,公子,善导大师走之前,还托妾身来问您,说寺里中秋会有一场燃灯庙会,前几年您任龙城令时,曾主持过一次,大师想问您有没有空,屈尊光临,与民同乐。” 欧阳戎没有转身,拍了拍手掌和衣摆上的灰尘,沉吟片刻,传来嗓音: “十三娘替我回话,就说,我近日忙完,送走洛阳使者,会赴东林寺疗养身子,燃灯庙会或去主持。 “你多加一句,令寺里和县里不要大张旗鼓,宣扬我在,也不要准备什么奢华斋院,我有住处。” 裴十三娘当即颔首: “是,公子。” 她又小心翼翼的说: “公子休养下也好,今年发生这么多事,太操劳了,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是要歇一歇的。 “正好现在大佛的事告一段落,王爷那边一帆风顺,朝廷那边也态度也明了,西南前线又暂无战事……公子准备去龙城散心疗养多久?” “看情况,若有事,会回来。” 裴十三娘笑了笑: “好,反正龙城离得也近,回来方便,公子,妾身陪您一块去……” “十三娘。” 欧阳戎打断她话语,转过身来,拍了拍她披紫金帛的肩膀: “你和六郎一起留下,好好协助六郎,江州大堂的事务,有六郎主持,至于城里其他事,有你帮忙盯着,我才放心。” “公、公子!” 裴十三娘记得上一次被公子拍肩膀,好像是公子认可并接纳她的时候,她脸蛋有些潮红起来,喊的语气有些难掩的激动。 美妇人抱臂紧了紧裹肩的帔帛,重重点头: “妾身听您的。” 欧阳戎和声问:“十三娘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嗯,是有些。” 裴十三娘情真意切的说: “公子,妾身会派人一直打探江南各地的消息,若捕捉到云梦剑泽或越女的风声,会第一时间派人去东林寺禀告您。” 欧阳戎怔了下,嘴里“嗯”了声。 又补充一句: “那就辛苦你了。” “应该的,妾身也很想念绣娘……” 裴十三娘似是不敢多提这伤心事,立即转移了话题: “李鱼和方抑武这两日找上妾身,说是想见公子。” “知道了,上午让他们去江州大堂找我。” 裴十三娘小声道:“公子,看他们意向,好像是想跟随您。” 欧阳戎沉吟:“正好他们也是做生意的,先跟着你吧,你来安排,可以先试用下,李鱼不用怀疑,可以直接用,方抑武的话,你可以考验考验,你来替我把关。” 裴十三娘掩嘴巧笑: “放心,公子,交给妾身。对了,还有饮冰室商号的事,制冰的方子是公子交给妾身的,您分股最多,是最大东家,咱们利闰分例,妾身准备把饮冰室的生意再做大些,开到江南道各个州府去,但不会打着公子旗号,除非有人为难。 “除此之外,不知公子可有交代。” 欧阳戎摆了摆手: “行,依你法子来,自行决断。” “哦,还有浔阳石窟的事。” 裴十三娘竖起手掌,板着几根手指,如数家珍: “公子把王兄留下的摊子全交给了妾身,妾身前些日子把双峰尖北岸的大小石窟都逛了一圈,心里算是有数,感觉和善导大师他们做的那种买卖形式,大有可为。 “这几日也小成几笔,但妾身认知浅薄,不知公子是否满意,希望公子不吝指点……” 欧阳戎听到美妇人谦逊谨慎的语气,以为她在小心翼翼求个提前的免责,随口打断了她: “不用了,十三娘放心去干,别太亏损就行了,只要记住一点。 “浔阳石窟是浔阳城的百年大计,本就不是一朝一夕就完成了的,也不是咱们浔阳这边的佛寺道观能去填满的,重要的是天下各派的道法宗旨,和体现它们的石雕技艺…… “这些海纳百川的东西,才是能传给子孙后代的瑰宝,才是真正的千年文脉,才是该入座石窟的‘佛’。 “在这件事面前,盈亏得失都只是一时的,不足挂齿。” 原本准备细聊请教的裴十三娘听的一愣一愣的。 欧阳戎瞧见面前美妇人的眼睛有些出神的盯来,反问: “怎么了?这么看着我作何。” “没、没事。” 裴十三娘移开目光,低头默默咽了咽口水。 她低声开口,语气有些难言的复杂 “公子真是、真是高瞻远瞩,胸怀天下。” 美妇人低垂的眼神难掩仰慕与钦佩: “以前妾身以为这些词都是前人拍马屁的,现在方知,它们是为公子这样的男子准备的,是真能用得上,有道是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说的真对,我家公子如是也。” 欧阳戎有点不好意思,扶了扶发冠簪子,轻声问: “咳,好了,还有别的事吗。” 裴十三娘摇头。 欧阳戎迈步出门。 “公子!” 后方蓦然传来裴十三娘的呼喊。 “嗯哼?” 欧阳戎停步,有些疑惑的等待。 不等他回头,裴十三娘调笑的嗓音传来: “虚烦不得眠,酸枣仁汤主之。您常说的。” “……” 儒衫青年大步出门,背影挥手,笑骂一句: “滚蛋。” …… —————— (ps:不鸽!这章多些,月初求下保底月票,大伙可抽奖加月票番外一鱼双吃~) 第841章 一见良翰误终身【求月票!】 第八41章 一见良翰误终身求月票! 从星子坊那边回到浔阳坊,一条长街正好经过监察院。 欧阳戎轻车熟路的在监察院门口的早餐摊子上,买了两块金灿酥脆的油麻饼。 “小郎君,不用给银子,包括前面的账,那位小娘已经付过了,她还垫了一两碎银,说是只要你来吃,就从中扣去,若不再来了,就送俺们。” 欧阳戎动作顿了下,递铜板的手掌收了回去。 “哦,好。” 他面色如常的点头,转身走人。 走了没几步,在街角缓缓停步。 欧阳戎回首,看了眼早餐摊子。 没想到女史大人已付过了。 记得往日他和容真过来吃,都是先记着账,因为她总忘带钱,而欧阳戎又时常“囊中羞涩”。 每次都是等他发了月俸,再过来结账…… 欧阳戎目光越过早餐摊子,落在摊子后方那座略显寂静的监察院上。 等妙真她们随胡夫走后,监察院算是空下来了,除了几位留驻女官。 看了会儿监察院的门,并不见某道冷冰冰宫装少女身影从中快步走出。 欧阳戎转身离去,沿着长街走向江州大堂。 她应该是在婶娘生辰礼那两日悄悄付的。 说起来,那会儿,二人还是“好同僚”的关系。 虽然亲自结账有些不太像女史大人身上从不带钱的风格,但又……很符合她性子。 相处时,总是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但很多事,容真又总是会提前想,提前去做,默默去做,也不主动宣扬,也不告诉别人。 而欧阳戎答应过她的事情,她好像也是悄悄记在心里,平日里却和没事人一样,从不催促。 但是某人最后若是没做到,女史大人总会以“生不可理喻的闷气”、“顶着张欠钱脸”等形式提醒他。 欧阳戎突然想起,当初好像还答应过女史大人,以后若是升迁到了洛阳修文馆为官,在皇城应龙门那边,与她傍晚一起下值,可以夜游洛水,或去白马寺请香。 这事,容真心中肯定是记得的…… 隔着油纸,新饼有些烫手。 欧阳戎回过神来,换着手拿它,一个人津津有味的啃吃起来,沿着长街走向江州大堂。 他一袭儒衫走在闹街上,身旁没有六郎等公装随从,除了俊脸日常吸引做生意的大婶大娘和逛街的小姐们游离的视线外,没有引起什么格外关注。 就和普通郎君一样。 但也是让街道两旁固定摊子的大娘们觉得比较熟悉的路人郎君了。 因为经常见他来监察院门口的早餐摊子买吃的。 偶尔身旁还跟着一位脸蛋漂亮却冷冰冰的矮个少女,似是监察院里的小女官…… 这一来二去的,再加上这张大娘大婶最爱的清瘦脸庞,自然就熟悉了。 但她们和街上行人们见到欧阳戎的装扮,大多以为他是州学读书的监生,或是匡庐山内某座小书院的学生。 至于更多的细节,就再难看出了。 人之一世,都会遇到很多这样的人,熟悉的街角经常碰见,擦肩而过,记住了脸庞,却从未打过交道,到后来某一天,见不到了,不知去向,也始终不知底细。 大伙都在忙碌自己的事。 或许正如裴十三娘所言,男儿脸俊面白,确实难以将他“高看”,不令人浮想联翩就够不错了。 另外,浔阳城内,见过刺史欧阳良翰真容的人并不算很多。 并不是这位年轻刺史不够平易近人。 这个时代又没什么大荧幕啥的,哪怕有大场合能见到,大伙只能用肉眼去瞧。 若是上一次东林大佛庆功大典没有临时解散,而是照常进行,倒是能让不少浔阳百姓瞧清楚这位名震江州的年轻刺史尊容…… 除此之外,对于这种大贵人大官人,在浔阳百姓间就只能是口口相传的相貌特征了。 欧阳良翰上任之初,倒是有不少从江州大堂传出来的小道消息,说这位长官是个俊郎君。 但市井百姓们茶余饭后聊天时,除花痴小娘、懵懂少女外,大多当它有两三分夸大。 而且,但凡是有点排场的出行,欧阳戎大多是低调坐在马车内,很少去骑高头大马张扬过街。 但并不意味着他脱离了市井百姓。 饼香面香与鸡鸭臭味交融的长街上,欧阳戎咀嚼新鲜烙饼,默默前进。 每日东市的肉价、米价、盐价,还有西市布料价、金银价,他都了如指掌,比大多数浔阳百姓知道的全面。 像此刻这样,欧阳戎早上一有时间经过,都会逛一逛,或摊前停步,问一问。 “明府,您来了!今日有早。” 江州大堂,已有上早班的官员来回忙碌。 欧阳戎刚迈步进门,燕六郎就迎了上来。 燕六郎探头瞧了瞧欧阳戎背后,发现他是孤身一人,也没意外。 蓝衣捕头抱拳禀告: “明府,李鱼、方抑武求见,他们说,是十三娘让他们来的,您吩咐过。” “带去正堂,本官换身衣服,六郎每天这么早来,辛苦了。” 欧阳戎路过燕六郎身边,把额外多买的那块油麻饼塞进他怀中,飘洒而去。 燕六郎忍不住看了看自家明府背影,咧嘴笑了下,剥开油纸,啃起热饼,小跑跟上。 其实对于欧阳戎为官风格的转变,一直跟在身边的燕六郎,感受才最为明显。 记得在龙城的时候,明府风格大刀阔斧,事必亲为,喜欢与老百姓打成一片,经常就地视察,在龙城百姓面前露面,嗯,收了不知多少腌萝卜。 那时候,龙城百姓们还给明府取了“萝卜县令”的外号。 可来到了浔阳城,明府却突然换了另一种风格,像是整个沉浸下来了一样。 减少了当众露面的次数,行事都很低调,更多的是像今早这样一个人默默逛了早市来上值。 起初燕六郎以为是当时有王冷然等不怀好意的敌人在,明府在低调蛰伏。 可是后面王冷然和卫氏的人都被明府一一“熬死”。 到了现在,刺史位置易之,江州大堂全都是他们的人了,江州之地的权力也都掌握在了明府手中。 可明府依旧保持这副低调少露面的作风。 燕六郎起初不解,还问过明府。 他记得,明府当时只回答了一句: “浔阳城和龙城县不一样,治理一州和治理一县之地也不一样,一县与一乡之地更不一样。” 燕六郎记得自己当时脑抽,多问了一嘴:“那治理一国呢?” 明府当时走在前面,好像是笑语了句: “这可不兴治啊,不过硬要说的话……” 燕六郎聚精会神,本以为明府会来一句书上常说的什么“治大国如烹小鲜”,却没想到,他笑语过后只丢下寥寥四字: “大象无形。” 燕六郎当时一知半解,这些日子,他反复揣摩。 直到双峰尖大战后的这段日子,他遵循明府定下的规矩,墨守陈规的主持城中事务,亲自上阵,发现民生恢复的极快,两月时间,浔阳城愈合了大佛事件的伤疤,恢复了往日繁华,甚至更胜以往。 而浔阳城内,近来渐渐兴起一片赞扬之音,赞扬任上的年轻刺史不爱折腾,长治久安。 虽然很多百姓都不曾见过年轻刺史的面,但都能确切感受到他上任之后,官府“事少”了很多,而天下闹的沸沸扬扬的造佛事件,明明江州也是主角之一,有一尊东林大佛要落地的。 可直到后面“东林大佛”都莫名倒塌了,等待雷霆风暴的众人,始终不见年轻刺史有什么折腾的活计,忍不住面面相觑。 这就像是孩童们在冬天堆的雪人倒了,任由它融化,各回各家,无事发生一样。 毫不折腾。 硬要说它“懒”,似乎也成立,但要说喜不喜欢这样的刺史和官府,那肯定喜欢,巴不得如此。 这下子,江州刺史的风评瞬间发酵,就连远在扬州的百姓们都开始耳闻,知道了江州有一位为女帝建造大佛都没怎么劳民伤财的“不折腾刺史”。 燕六郎彻底心悦诚服。 眼下,燕六郎先是吩咐了手下带李、方二人来正堂,旋即跟上了欧阳戎脚步,禀告了下这“不折腾美名”舆论的事。 走在前面的欧阳戎只是“哦”了一声。 “明府,这就是书上说的,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欧阳戎进门前,回过头,一本正经的纠正: “瞎说,双峰尖、浔阳石窟、星子坊改造,这些功绩还不算大吗,这难道不是赫赫之功?” 自卖自夸的说到一半,他自己都笑了。 没再开玩笑,回过头,步入正堂。 “明府。” 燕六郎忽然喊道。 “怎么了?” 欧阳戎迈出的脚步微微停在空中; 燕六郎安静了下,笑说: “所以说,明府这次修养暂退的事,咱们也不声张对吗,不需要让满城百姓知道?” “嗯,一切照旧。” “好。” 燕六郎转身离开。 正好有小吏带着李鱼、方抑武前来,双方各打了声招呼,擦肩而过。 燕六郎回头瞧了眼背对大门整理作案的年轻刺史背影。 其实他刚刚突然开口想问的是,明府以后若是去了洛阳为官,是不是也和龙城为官、浔阳为官作风不同,那会是如何的“大象无形”呢? 蓝衣捕头离去后,正堂内, 欧阳戎接见了李鱼和方抑武。 李鱼还是老样子,富态面善,弯腰行礼。 欧阳戎偏头,先是问他: “李兄怎么不直接去槐叶巷找我?或是跟着元长史来,跑去托十三娘作何?” 李鱼摇头: “公子是忙大事的人,草民之事只能算是小事,岂能随意叨扰公子。 “草民去找裴夫人,也只是想问问有什么能帮上忙的,草民想为公子、为百姓,尽一份绵薄之力。” 欧阳戎劝了句: “监察院那边已经撤了你的罪状,已经没有女官看守你了,你现在是自由之身。 “若想留下,寻一份事做,有倒是有,但你可想清楚了,云梦剑泽现在与朝廷势不两立,你此举等同站队,或许会连累你小女儿李姝。” 李鱼沉默片刻,摇摇头: “非也,草民没有归顺朝廷,想跟随的是公子您,想做的是有益江南百姓的事,并非是与剑泽和元君为敌,更何况元君继承人、越处子阁下与您……” 李鱼凝视了一眼欧阳戎,眼神有些复杂,停顿了下,改口道: “嗯,草民也相信,二女君她不是心胸狭窄之辈,小女李姝跟着她,不会有什么事。 “草民只望……有一天若真到了那个地步,公子能看着草民微薄情面上,放过李姝。” 欧阳戎大手一挥: “不用说的这么远,你女儿还未及笄,懵懂无知,算是被人裹挟,哪怕按大周律来,也不会祸及她,你姑且放心。真有那么一天,也只算是你救女儿脱离‘虎口’。” 李鱼深呼吸一口气: “已无遗憾,多谢公子,草民一定尽犬马之劳。” 欧阳戎又宽慰两句,目光投向了方抑武。 后者连忙抱拳: “草、草民与李员外一样,也想为公子、为百姓做事,不过草民自知曾有过错,虽公子没再追究,但草民内疚,与贱内商量良久,前来赎罪,希望戴罪立功。” 欧阳戎瞧了眼他: “方员外言重了……对了,你家两位千金呢,何在?” 方抑武重重抱拳,带些笑意道: “这俩丫头又跑出去了,不过这回,她俩不算私自离家出走,俩丫头是很诚恳的先和草民与贱内商谈,得了允许,才出门的。” 看见欧阳戎面露好奇,方抑武挠挠头道: “公子此前不是派人来问,草民这边有没有云梦剑泽消息或渠道吗,那些渠道都已封闭,包括俩丫头手里的云梦令,也找不到地方联络云梦剑泽了。 “此前和公子发生过的误会,她们说有些过意不去,关于越处子阁下的事,她们俩想帮帮公子,这次离家,也是携带云梦令,去天南江湖打探剑泽情报,想看能不能借用云梦令入剑泽,帮公子联络越处子阁下。 “草民与贱内觉得,这次不算是胡闹,也就放她俩去了。当然,前提是让她们保证安全……” 方抑武滔滔不绝后止住,看了看欧阳戎脸色,小心翼翼问: “明府,草民这边没做错什么吧,若是不妥,草民喊她们回来。” 欧阳戎摇摇头: “没事,让她们去吧,不管能不能找到,这份好意,本官都心领了。” 方抑武爽朗抱拳: “得嘞,公子!” 欧阳戎又勉励了下二人。 一盏茶后,他端起茶杯,抿茶送客。 李鱼、方抑武抱拳请辞。 刚走出门,方抑武突然刹住。 “对了,还有件事。” 欧阳戎和曦问:“什么?” 方抑武有些不好意思道: “是袖儿和胜男出门前留了些话,想我转告给公子。” 欧阳戎点头: “但讲无妨。” 方抑武回忆道: “胜男她说……她想明白了,并不是所有人都与欧阳公子一样,能成为那个所谓的江湖上,那位光芒万丈的主角。 “阿母与长辈们苦口婆心的话,或许也都是对的,但,也没必要丧气,心中的那个江湖,若不自己亲自走上一朝,只是让别人代过、听别人讲过,那多可惜啊。” 欧阳戎有些哑然。 少顷,他冁然而笑: “不愧是方大女侠,说话都是叉着腰。” 方抑武诧异瞪眼: “公子怎么知道,这丫头讲这话时是欠揍叉腰的?” 欧阳戎含笑不语,问: “那方姑娘的呢。” 方抑武脸色有些犹豫: “袖儿的话,短、短一些。” 欧阳戎见他藏藏掖掖,有点奇怪: “什么话?” “袖儿说……说……” 在儒衫青年好奇的视线、还有旁边李鱼的侧目下,一向大老爷们糙汉子的方抑武,竟有些扭扭捏捏的低下头,嘀咕出声: “不见良翰误终身,一见良翰也误终身。” —————— (ps:月票抽奖正在进行中,求月票!) 第842章 与君离别意 第八42章 与君离别意 “檀郎。” 槐叶巷宅邸,饮冰斋门口。 欧阳戎刚下值回来,就看见叶薇睐守在门前,望眼欲穿。 欧阳戎进门后,她立马上前,接过他脱下的外套,跟在他身后,小声问道: “胡中使那边何时走?” 欧阳戎走在前面,整理袖口: “原定是明早,官船停在了双峰尖渡口休整,补充物资,明早才到城里浔阳渡。 “不过妙真、易千秋她们有些急,胡公公临时决定,今夜先赶去双峰尖渡口,就不用让船再走一遭浔阳渡了,人齐了就在双峰尖渡口直接出发,不用再等明早。” 叶薇睐下意识道:“奴儿岂不是今夜就要走。” 欧阳戎点头,本来准备晚饭后再和小丫头说的。 他笑了笑道: “嗯,等会亥正再出发,咱们先吃饭,我都闻到菜香了,今天是薇睐下厨吗。” 叶薇睐沉默了下。 “嗯嗯,公子先去吃,奴儿稍后就来。” 她转身跑进了卧室里。 欧阳戎有些奇怪的回头, 去书房放好东西,他来到了卧室里屋。 入眼的一幕,让他愣了下: “你这是干嘛?” 卧室内,叶薇睐正在铺着新床被。 还把一只香囊和一份红包塞在欧阳戎的枕头下。 叶薇睐小声说: “奴儿去承天寺求的,香囊里有决明子、檀香、蚕沙,可以助眠……” 欧阳戎走去,拿起另一个小红包,打开瞧了瞧。 里面有两枚铜钱,有些熟悉。 “那这个呢?” 叶薇睐小脸出奇认真道: “是钱,放在枕头底下,睡在上面,就叫‘枕钱’,寺里高僧推荐的,奴儿想着,应该能助檀郎事业一帆风顺,步步高升。” “……” 欧阳戎差点要问是不是善导大师,不过想了想,善导大师是专门给女施主祈福的,‘枕钱’啥的太俗了,侮辱善导大师品味。 欧阳戎有些无奈: “我一当官的,‘枕钱’做何,俸禄也高不到哪里去,除非去贪点。” 叶薇睐反应过来,给檀郎枕着,确实不是什么好寓意。 “对不起檀郎,奴儿以为,奴儿以为……奴儿这几日脑子都是糊糊的。” 小丫头慌忙解释几句,收回了红包,有点落寞沮丧。 欧阳戎突然抓住她的手,摸摸她脑门道: “没事,关心则乱。不过薇睐你却适合,带去京城吧,平日枕着,嗯,好好赚大钱。” 叶薇睐怔了下,重重点头。 “嗯!” 小丫头煞有其事的收起了小红包。 欧阳戎瞧了眼被她塞进怀中的小红包,问道: “那两枚铜钱你还留着呢。” 记得两枚铜钱,是当初在龙城刚买回叶薇睐时,欧阳戎交给她的,说是让她帮忙保存小金库。 结果一路走来,到了今日,小金库里都只有这两枚铜钱。 穷得叮当响。 叶薇睐低头: “嗯,檀郎,这么看来,奴儿好像确实不怎么挣钱,像扫把星一样。” 欧阳戎摇头,认真道: “是檀郎太拮据,难怪世人都想做贪官,踏踏实实当差果然富不了,只能混个温饱,更别说若是去了神都那边物价高的地方,真是居大不易。” 说罢,他从怀中取出一只钱袋,仅倒出三两银子,重新塞回怀中。 把留有剩余俸禄的钱袋,塞到叶薇睐的小手中,用力握紧。 欧阳戎笑了笑。 “你拿着,当路上盘缠。说起来,算是檀郎限制了你,等薇睐去了洛阳,说不得以后还能成个小富婆,来接济接济檀郎。” 他玩笑似的说道。 叶薇睐却当真了似的,紧握钱袋,突然问道: “檀郎,你那根木簪子,奴儿真能随便给哪位姐姐吗。” “嗯。” 欧阳戎欲言又止。 其实是想问,她准备怎么选。 但簪子给都给了,多问一嘴,倒显得“大家长”了,管这管那的,况且薇睐懂事,不是那种瞎选令他操心的人。 而送这根木簪子,其实是在用他的人情,除了小师妹和女史大人,他的人情在离大郎、离裹儿那边肯定是“十分够用”的。 最后,他有些释然的笑道: “既然是去洛阳,总得让你找个舒服的地方呆着,你也别怕得罪其他人,我和小师妹她们的信上有提。 “你以往总是察言观色,喜欢顾全所有人,倒是把不开心留给了自己,所以说,这两年跟在我身边,确实有些委屈你了。” 叶薇睐摇头:“不委屈!” 顿了顿,她语气难掩激动: “在檀郎这两年,是奴儿最开心的日子,最开心。” 欧阳戎揉了揉她酸红的眼角,忍不住玩笑说: “虽是要‘枕钱’,但你千万别去拿着簪子找操之,那小子满嘴马屁的,有点没出息。” 叶薇睐摇头: “当然不会,檀郎,这个世道,只要有权,钱就会源源不断,不是谁都像我家檀郎这样廉洁清正。但有钱的都得听有权的,因为权力能掌握分配,谁都得去求。 “檀郎以前教奴儿读书,不是常说,世上最聪明的那一小撮人,都在洛阳的宫廷、朝堂上吗,那才是聪明人的舞台。” 欧阳戎沉默了下,点头: “薇睐确实学的很快,没想到这些话你一直记得,但你要记住,人之一世,总有些东西更重要,千金难买你开心,千万别钻进了钱眼里,也不要被权糊了眼。” 叶薇睐抱住他胳膊,小脸扬起,巧笑道: “奴儿也有呀,檀郎最重要。” 欧阳戎哑然。 叶薇睐又低声呢喃: “有更重要的东西……檀郎留在浔阳,不就是给大伙示范了一次吗。” 少顷,二人吃过晚饭,整理了下行李。 叶薇睐的行李不多。 她休整之际,欧阳戎走去一边,从柜中取出一副卷轴。 启动魁星符,功德消耗了一点。 在叶薇睐看不见的地方,他默默收拾了几件换洗衣裳,还有常用的纸墨笔砚,全部放进了桃花源图中。 这月俸禄中剩下的三两银子也揣在怀中。 妙思跳了出来,叉腰质问: “小戎子要去哪?怎么收拾行李?” 欧阳戎当即堵住她嘴巴。 他回头看了眼,叶薇睐在里屋已经收拾完了行李,正在帮他准备床被和日常用具,以防她不在了,欧阳戎糊涂过日子。 “别说话。” 欧阳戎把妙思收进了袖中。 也把化为墨锭的她带上。 就在这时,他脸色愣了下。 耳畔是一连串的清脆木鱼声。 欧阳戎闭目进入功德塔,发现莫名涨了两百功德。 再加上这两日零零星星涨的。 功德:两千一百二十一 欧阳戎有些犯嘀咕,不过最近莫名涨的多,也习惯了。 少顷,见天色已晚,欧阳戎与叶薇睐前去门外等起马车。 叶薇睐背着一只小包袱。 欧阳戎帮她提着两个箱子。 燕六郎驾驶马车赶来,接二人上车,准备去往西城门。 已经约好,去那儿等待胡夫、易千秋、妙真一行人,人齐了再一起去往双峰尖渡口。 欧阳戎准备送送他们。 燕六郎、裴十三娘也会同行。 停好马车,燕六郎回首道: “明府,十三娘已经去双峰尖那边了,说是在渡口那儿等我们,她傍晚正好去了双峰尖,忙浔阳石窟的事情,好像有寺庙找她……” 欧阳戎不在意的摆摆手: “好。” 他回过头,问叶薇睐: “酒水准备了吗?” 叶薇睐立即提起手中盒子,甜笑说: “备了两壶。一壶饯行,一壶是檀郎让奴儿额外备的。” 欧阳戎颔首: “嗯,一壶饯行应该够用,喝醉了就不好了,就怕元怀民贪杯。” 叶薇睐抱着小包袱,吸了吸鼻子、 她伸手默默牵住欧阳戎衣角。 这饯行酒,也有檀郎拜托胡中使一行人照顾好她的意味,在这个时代,是很郑重的托付情谊。 叶薇睐自感又拖累了檀郎,檀郎潇潇洒洒一个人,自身毫不求人,是胡中使他们巴结他才对。 但是为了她们这些女眷,檀郎也需懂些人情客往的事。 欧阳戎转身登上马车,半途突然顿住。 “等等,我那把琵琶呢?” 叶薇睐左右张望了下,答: “走前看见好像在桌上,奴儿去拿。” 欧阳戎安静了下,忽然伸手: “算了,不用了。” 欧阳戎示意叶薇睐坐下。 老乐师留下的那把琵琶,他最近常常随身携带。 关于七绝诗琴曲剑诀,最后那一道莲舟曲,他迟迟领悟不到,用老乐师的话说,就是着相了。 仔细想来,他像这样日日弹奏,求而不得,不就和当初的容真一样吗。 反而是没有他以前在马车里,随便一听,领悟的快。 凡事求一个缘字。 领悟剑诀更是如此。 马车缓缓前进。 在靠近西城门的时候,有宵禁衙役检查文书,燕六郎自若停车。 还没等他掏出文书,宵禁衙役已经认出燕六郎来: “燕参军……” “嘘。” 燕六郎递出文书,示意衙役照常检查。 后者喏喏称是,恪尽职守起来。 检查之际,欧阳戎突然道: “六郎,进来一下。” 燕六郎有些疑惑,转身进入车厢,看见明府手中正拿着一壶酒。 另外,昏暗车厢内,似是有纸张烧焦的味道。 燕六郎发现明府和叶姑娘都盯着他,挠头道: “明府,这是什么?要卑职陪您喝酒吗。” 欧阳戎摇摇头,递出酒壶: “不,你一口喝完。” 燕六郎二话不说,直接仰头喝完了这一壶酒。 满嘴苦涩酸楚之味,酒水中好像混杂了纸张烧焦的余烬。 欧阳戎直视燕六郎,轻声道: “送走了薇睐和胡公公他们,我视情况,可能直接在双峰尖乘船,去往龙城东林寺修养,我不在的时候,你好好主持这边,若是遇到事情……” 年轻刺史瞥了眼酒壶。 燕六郎没有察觉,迫不及待的开口问: “明府何时回来,卑职以为明府还有些日子,还没派人去通知刁县令和阿父,让他们接待。” “不用了。” 欧阳戎摆摆手: “散心养病,惊动他们,反而不得安静,一切从简,我已经让十三娘通知东林寺了,那边知道就行了。” “明府,若是有云梦剑泽和越女的消息呢,卑职能去找明府吗。” “你不要来,派人传信,或者寄信到东林寺即可。” “好吧。” 欧阳戎看了眼欲言又止的燕六郎。 清楚他心中忧虑。 其实他听从胡夫建议,没有直接辞去代理江州刺史职务,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 欧阳戎清楚,自身算是某一派系的领头羊。 有他在,江州大堂的人心才能安稳。 从龙城一路踏踏实实的走来,积累了太多班底,燕六郎、刁县令、陈参军等下面,都在紧随着他。 甚至站在离闲一家的角度,都希望他不要辞去江州刺史职务,因为江州浔阳城,算是浔阳王府的基本盘,这也是江南官场默认的一件事。 这不是恋位不走,若是辞去了刺史职位,那谁来接班成了问题。 说辞就辞,欧阳戎倒是潇洒了。 但要是让卫氏的人趁机插入一根钉子,那就恶心人了。 为了避免被人清洗,避免两派争斗,欧阳戎继续领着江州刺史职位最好。 也是洛阳上边的离闲等人和浔阳下面的班底们都希望看到的。 欧阳戎有些默然。 越是走到后面,越是感觉身不由己。 上面下面有一双双眼睛巴望着他,都是挚友伙伴们,无形的责任压在肩头。 他早已不是龙城时那个说走就走的萝卜县令了。 燕六郎犹豫不决之际,突然感到肩头一重,是欧阳戎的手掌重重拍来。 他抬头看去,是明府的灿烂笑容: “六郎,教你一段口诀,我不在的日子,你遇事可念。” 蓝衣捕头愣了下。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连忙正经端坐: “明府教我!” 一炷香后,马车抵达西城门。 等待了没多久,众人纷纷赶至。 胡夫带着一行宫人,妙思带着几位女官,易千秋带着啰里啰唆的元怀民。 众人集合,一起去往双峰尖渡口。 远处天际,月色正明。 —————— (ps:白天更新失败,小戎这两天智齿处的牙龈肿痛,吃药喝粥,在床上迷迷糊糊躺了一天,听网上说,好像是新毒株,现在换季期间,兄弟们都要注意病毒呀。 注:阅读本章不会赛博感染!) 第843章 浔阳江头夜送客 第八43章 浔阳江头夜送客 夜凉如水,江心月白。 双峰尖北岸,江畔一处渡口,依旧灯火灿烂,闹声不绝,人来人往。 不少舟船停泊江畔,除了货船、客船外,也有酒楼歌肆的画舫轻舟。 双峰尖渡口位于城外的缘故,不像城里的浔阳渡那般,伴随宵禁,夜里封闭。 双峰尖渡口日夜都允许船只启停,久而久之,哪怕浔阳石窟已经停修,来往旅客与商家们,依旧围绕渡口,发展出了一处夜市。 来往的旅客,若是遇到浔阳城关门,都会在双峰尖渡口停留,歇脚吃饭。 酒楼商铺倒是开了一大片,夜里生意最好。 这番变化,也是燕六郎等江州大堂官员起初未曾想到的,纷纷下意识的佩服起了某位年轻刺史的深远前瞻。 子时,欧阳戎、胡夫一行人抵达双峰尖渡口。 坐下车骑,横穿夜市。 在日夜不息的码头门口,胡夫勒马,回首抱拳: “欧阳刺史请留步。” 欧阳戎一袭青色儒衫,坐于马上,正四望左右的喧哗夜市。 浔阳大战后,他也来的少,来也是白天,虽有料到,但也未曾想到双峰尖渡口发展的这般快,已有模有样。 欧阳戎轻轻摇头: “无妨,再送诸位一程。” 胡夫等人也没阻拦,他们的视线或多或少的落在怀抱碎花小包袱、亦步亦趋跟在欧阳戎后面的银发小娘身上。 络腮胡宦官收回目光,笑指左右夜市: “欧阳刺史,没想到这渡口这么热闹,还是夜里,灯红酒绿不输浔阳坊江畔的酒楼一条街了,这也是刺史大人的规划吗?” “确实……” 东张西望的元怀民,刚要点头附和,就感受到了身旁易千秋投来的目光,瞬间闭嘴。 胡夫啧啧称奇道: “真是个夜里消遣的好去处啊,咱家本以为除了扬州这等繁华大城外,两京之外的地方州县,夜里大都无聊无趣,倒是孤陋寡闻了。” 欧阳戎未语。 他偏过头,望了一眼远处江中央。 一尊佛首正沉在江水间,仅仅露出头顶一小撮肉鬓。 遥遥望去,上面似有沙鸥夜栖。 易千秋、妙真、元怀民等人闻言,也和欧阳戎一样,视线不自觉的落在江中心沉落的佛首上面。 他们眼神都有些复杂。 有怅然,有落寞,也有感慨。 这处双峰尖渡口本是为了修建浔阳石窟和东林大佛而服务的,为它而生。 现今大佛崩碎,佛首沉江,石窟搁置。 作为陪衬的渡口,反而被民间百姓们聚拢起来,做起了商贸生意,绽放出别样的生机。 北岸渡口灯火璀璨,反倒衬的对面南岸的庞大石窟寂寥空荡起来。 对于胡夫的话。 欧阳戎默而不语。 众人不答。 胡夫察觉冷场,大致也意识到了什么,捂嘴咳嗽了两声。 俄顷,他打破沉默: “官船在前面,随时能走,诸位饭否,叶小娘子呢?等上了船,脚离了陆,会在江上漂泊几旬,可就没有这么安稳吃饭的机会咯。” 胡夫朝叶薇睐玩笑说道。 除了第一时间摇头、习惯性蹭饭的元怀民外,众人皆点头。 元怀民见状,也迅速改为点头,大咧咧道: “吃了吃了,胡中使客气了。” 胡夫倒是无所谓: “行,咱家也不饿。” 他转头吩咐随行宫人: “来人,去把行李物什搬上船,干粮清水什么的多备些,还有咱家买的几箱新鲜荔枝……” 船只准备之际,燕六郎返回。 他刚刚消失了会儿,此刻返回,大伙看见其身后跟随着一位紫金帔帛美妇人。 胡夫认识,是个姓裴的商妇人,好像是在欧阳良翰手下做事。 “公子,久等了,妾身刚忙完,下午又来了一伙外地僧侣……” 裴十三娘先朝欧阳戎屈膝行礼,一脸歉意。 欧阳戎摆摆手: “无碍。” 裴十三娘转身,脸色恢复恬淡,朝后方随从们抬了抬下巴: “来人,搬上船。” 胡夫等人偏头看去,发现美妇人身后跟随一伙壮丁,或背或搬几只大箱子。 胡夫奇问: “欧阳刺史,这是何物?” 裴十三娘先迈一步,款款行礼,嫣笑: “一点浔阳特产,大多是些风味吃食,还有些特色纸墨……中使与诸位大人路途辛苦,可聊以慰籍。 “薄礼一份,不成敬意,还望笑纳。” 胡夫看向欧阳戎。 欧阳戎瞧了眼裴十三娘。 倒也放心她不会弄一些不懂事的“特产”,应该真的只是特产。 他轻轻颔首: “公公收下吧,一点心意。” “好。” 胡夫没再迟疑,清脆的拍了下手。 身旁宫人迅速上前,把特产箱子一一搬上船去,都没检查。 胡夫对这位年轻刺史还是很信任的。 宫人来回搬箱之际,欧阳戎望了眼江水月白的景色,他朝叶薇睐询问道: “酒呢?” “在的。” 叶薇睐软糯应了声,在裴十三娘帮助下,低头打开食盒,从中捧出一盘酒水,端到了欧阳戎与胡夫等人面前。 裴十三娘上前,给欧阳戎和其他人都盛了一杯酒。 这一幕,令胡夫等人微微侧目。 只见儒衫青年清瘦孤立,身旁一大一小两位佳人,一个是风韵犹存,一个是小巧玲珑,都为他乖巧捧酒,礼貌待客。 书生配佳人,红袖添酒香,一向养眼。 胡夫、元怀民见之都有些艳羡。 欧阳戎端起酒杯,示意胡夫、易千秋、妙真等人。 他脸色郑重道: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下官有事缠身,无法远送,还望勿怪。” 胡夫笑语: “岂会,欧阳刺史能夜送咱家,咱家已是受宠若惊,哪敢再多耽误欧阳刺史功夫,欧阳刺史日理万机,为民谋福祉,咱家可是知道轻重的。” 欧阳戎有些默然无言,只是一味的仰头饮酒。 胡夫也仰头饮尽,放下酒杯,抹了把嘴。 他目露回忆,问道: “欧阳刺史可记得,咱们这是第几次送别了?” 欧阳戎点头:“三次。” 胡夫哈哈大笑: “哈哈没错,说来,咱家与欧阳刺史真是有缘,初见时,您还是江州长史,初来浔阳,当时也是亲自送咱家到渡口。 “第二次见,督造大佛,您死不接诏,不幸被贬,成了江州司马……可那时候,咱家却不见您有多难过,反而笑口常开,反过来安慰起咱家,当时真是令咱家称奇。 “然后就是现在,算是第三回见,第三次送别,您已稳坐刺史之位,可这一次送别,倒是不见你有多开心,有些沉默寡言了。” 欧阳戎却轻笑了下说: “公公记性真好,可送别一事,历来都没什么开心的说法,上一回其实也一样,只是没有显露罢了。” “不不不,不只如此,咱家理解的,人呐,有时候越往上走,反而越是不开心,因为向上走,总要减轻负重,丢失一些什么,还很难找回了。” 胡夫说到此处,似是伤感,仰头豪饮了一杯。 酒壮人胆,不再顾及,他放声道: “啰里吧嗦一大堆,咱家其实是想说,还是更喜欢当初渡口送别咱家的那位豁达乐观的江州司马欧阳良翰。” 易千秋、妙真都转头看向面色平静的欧阳戎。 胡夫摆摆手道: “欧阳刺史,关于您的事,其实洛阳朝野和宫内不乏有一些嫉妒之人传出风言风语。 “说您这次没跟着浔阳王回京,是沽名钓誉,在刻意养望,光是名扬天下的正人君子之名还不够,还想学古之名士,养足了清名,谋求最后一举入政事堂。 “甚至这次咱家带你奏折回去,这喧噪之音可能会重出,但是咱家却是知道,您是真的不愿入京,甚至连这一方大员之位,都弃之如敝屣,他们那些狗屁俗人,哪知君子之心。” 儒衫青年盯着豪气万千的胡夫,沉默了会儿,缓缓反问一句: “那公公前几日还劝下官,不要递那份原奏章。” “这不一样。” 胡夫摸了摸从未生长过的络腮胡下巴,有些狡猾的笑说: “喜欢归喜欢,但人总归是要脚踏实地的,欧阳刺史是真国士,注定是要往上走的。但咱家也看得出来,欧阳刺史走的不开心。 “这代理的刺史职位,远没有江州司马的原职,更讨您喜欢。这一次见面,欧阳刺史的不开心估计就是与它有关了。 “所以,那封新改的奏折,咱家到现在临别,也不会问您要不要再改,算是怕您又反悔了,咱家不好回去和王爷、干爹她们交差。 “这奏折,已经算是一份最折中的方案,代理刺史的位置继续领着,也不妨碍欧阳刺史当一个闲散的江州司马,去养病散心一下。” 欧阳戎沉默了下,忽道: “恩师、小师妹他们托公公来,看人真准。” 胡夫大大咧咧挥手,笑说: “欧阳刺史能听进去就好,没想到咱家一个粗鄙之人的话,欧阳刺史这样的大才子也能听进去,甚是荣幸。” 欧阳戎眯着眸,饮了口酒: “胡公公也非俗人。” 胡夫笑而不语。 他并没有说,其实这些劝诫欧阳戎的话,不只是谢令姜、谢旬教的,还有某位小公主殿下。 络腮胡宦官脑海闪过一幅画面,是那一日接旨出京前,被干爹顺伯带去的那座花园内,帘帐后方梅花状小公主的轮廓剪影。 安静片刻,欧阳戎转过头,叮嘱叶薇睐: “好好跟着胡公公他们,路上不许调皮玩闹。” 叶薇睐低眉顺眼:“嗯。” 胡夫摆摆手: “欧阳刺史放心,一定平安送到谢小娘子那边,咱们是送旨的队伍,都是顺路的事。” 人群后方安静站立许久的妙真突然开口: “我也会看着,若是欧阳刺史信得过我的话。” 欧阳戎轻轻颔首。 胡夫郑重举杯一次: “欧阳刺史,希望下次咱家还能来,再来一次,不是送别,是您跟着咱家一起走。” 欧阳戎笑了笑:“那就祝公公,所盼如愿。” 一旁的易千秋似是也有些伤感,瞪了眼偷偷喝酒的元怀民。 后者赶忙放下酒杯,重新盛了一杯,朝她示意敬酒。 “欧阳刺史,胡中使稍等,我有些话与堂兄说。” 易千秋礼貌说完,一把拽过元怀民,拉到一旁,去说悄悄话。 胡夫等人面面相觑。 欧阳戎倒是习以为常,转过头,伸手去帮叶薇睐提包袱。 小丫头摇头,紧抱包袱,目不转睛的盯着欧阳戎脸庞,似是要将他此刻样子认真记下来。 她伸手攥住欧阳戎青色儒衫的衣摆,心疼说: “阿青制的这件,檀郎都穿旧了,她寄来的新衣,奴儿放在了床上,檀郎莫忘,换上新衣。” “好。” 少顷,元怀民一脸愁容的返回,似是舍不得易千秋。 远处,江水浸着大佛和明月。 眼见时候不早,众人又举杯邀饮。 有宫人来通知,船已经准备就绪。 胡夫叹息: “该走了。” 他言语之际,有一道悠扬乐声缓缓传来,仔细一听,是琵琶声。 琵琶悠扬,偏向哀调,缭绕渡口。 胡夫等人发现,年轻刺史忽然转头,目不转睛的望向琵琶声传来西侧江畔。 似是被这不知名琵琶声吸引。 胡夫一行人刚开始没听出这琵琶声有何特别,但倾听片刻后,本就是离愁别绪,被悠扬的琵琶声渲染,氛围愈发怅然若失了。 他们也停住了脚步。 与欧阳戎一样的,还有元怀民,他愣愣转头,下意识开口: “俞老先生?” 元怀民问旁边欧阳戎:“良翰,是不是俞老先生的琵琶,你印象应该比我深。” 欧阳戎没回答他,一动不动。 元怀民不解,又细审了下琵琶声。 铿铿锵锵颇有点俞老先生的风味。 欧阳戎眉头皱起。 从始至终未曾答话。 他印象当然比元怀民深,老乐师虽然弹琴颇多,但却心喜琵琶,当初欧阳戎和容真时常陪他去浔阳楼,与歌姬舞女们探讨琵琶。 而且,欧阳戎听出来的东西比元怀民更多。 不仅仅是这琵琶指法像老乐师,连这首琵琶曲,都是老乐师的。 还是欧阳戎无比熟悉的一首。 七绝诗曲子的琵琶版!还是莲舟曲的那一段。 众人左右找寻,最后,目光落在了江畔一艘停靠的画舫,两盏红灯笼挂在檐上,画舫内隐隐有人影晃荡。 声响似是从中传来。 欧阳戎偏头,眼神凝视画舫。 渡口内外,琵琶声飘荡,时而凄厉时而昂扬。 本来要分别的众人,被欧阳戎带动,都停留原地,安静无言起来。 似是在等着曲散再走。 元怀民突然转身,走向不远处的画舫。 易千秋见状,伸手拉住他袖子: “你去作何?” 元怀民抽出袖子,努嘴示意了下画舫: “这曲调,是俞老先生的琵琶指法,我没记错。良翰,你不是一直在找俞老先生吗,他可能就在上面,我帮你问问去。” 欧阳戎闻言,从十三娘手中接过一杯酒,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大步走去。 众人见状,对视几眼,默契跟随。 江水浸月,主客忘归,一齐寻琵琶声去了。 第844章 犹抱琵琶半遮面 第八44章 犹抱琵琶半遮面 “俞老先生?” 画舫灯亮,没有完全靠岸。 元怀民站于岸边,尝试呼喊了一声。 画舫一动不动,琵琶声演奏依旧。 欧阳戎带着胡夫等人走来,停在元怀民身侧,凝视着画舫。 琵琶声是来自这座画舫没错。 元怀民与欧阳戎对视了眼,继续喊道: “是您吗,俞老先生?” 直到第二声,画舫内的琴声稍微停了下。 有一位老船夫走出画舫,望了望岸边众人。 元怀民露出喜色: “老人家,能否停靠一下,在下听这琵琶声,船主人可能是在下的故友,可否让在下拜访一番。” 老船夫似是瞧了瞧他,迅速转身,返回画舫。 元怀民回头,朝众人笑了笑。 仅仅过了三息,画舫动了。 它驶离岸边,越来越远,像是躲避众人。 与此同时,琵琶声也彻底停了。 元怀民:…… “咳咳。” 元怀民捂嘴咳嗽一声,硬着头皮没有回头与欧阳戎等人对视。 他继续自信朗声: “船内何人,可否移驾一见,在下是江州长史元怀民,阁下或许听过在下名字。” 画舫微微停顿了下。 画舫门口的珠帘后,一道横抱琵琶的人影,似是动作迟缓了下。 元怀民瞧见,立马道: “在下不是歹人,只是心喜这故人琵琶声……” 原本停顿的画舫,再次动了。 这一次,是飞速驶离。 欧阳戎、易千秋等人默默转头看向元怀民。 元怀民:…… 他老脸一红,急得青筋暴起: “不是,你们……” 下一霎那,元怀民被欧阳戎拦住。 欧阳戎拂开红脖子的好友,走上前去,朝画舫抱拳,朗声道: “深夜叨扰了阁下,实在抱歉,可您的琵琶声确实很像在下一位故友,琵琶曲更像是他所创,在下欧阳良翰,不知阁下能否赏脸一见,帮忙解惑。” 画舫缓缓停住。 这一次,有一道怯怯糯糯的女子嗓音从画舫中传来。 欧阳戎听着陌生。 “欧阳……良翰?请问公子是现任江州司马、代理刺史欧阳良翰吗,是那位小大人吗?” 欧阳戎站在岸上抱拳,正色行礼:“正是在下。” 怯糯女子嗓音的主人犹豫了片刻,似是扭头,朝老船家开口: “老伯,接贵客上船。” 欧阳戎微微松了口气,走上前去,等待船停。 他目光落在画舫内那道横抱琵琶的女子剪影上,眼神有些思索。 这确实是俞老先生的琵琶声,而且还是那一首莲舟曲的琵琶版,此女与俞老先生是何关系,为何会文皇帝剑诀? 后方,元怀民一脸哀怨的跟上。 被双标的他,嘴上不停的囔囔: “良翰,江州长史官职也不低吧,好歹五品官呢,穿红袍,这些人真没见识……” 易千秋似是看乐了,重重拍了拍元怀民肩膀: “官职是不低,但要看人,看看是谁当。” 元怀民便涨红了脸,争辩道:“我当怎么了,我也没干什么欺男霸女的事,每天只是稍晚去稍早归……这都是以前,现在也没这样了。”接着便是“人心中的成见”“一座大山”等难懂的话,引得众人哄笑。 岸边等船之际,妙真突然开口,朝欧阳戎道: “据司天监消息,俞老先生确实没什么亲属,半生都在宫中,也不曾婚嫁。” 欧阳戎轻轻点头。 “嗯。” 胡夫不认识什么俞老先生。 但是见众人这副认真表情,再联系妙真所言和琵琶声的事,他似是想起某些宫中大人物的传闻,对上了号,也脸色凝重起来。 胡夫转头吩咐宫人:“让船等会儿,不用急着走。” “是,公公。” 众人悄悄话之际,画舫推开了江水波浪,停靠在江畔。 欧阳戎、元怀民率先上船。 胡夫、易千秋、妙真,还有燕六郎,裴十三娘,五人也紧随其后。 画舫还算大,可以容纳个十来人,门口是一层纱幔与一层珠帘双层格挡,琵琶声倒是容易露出。 而且看装饰,也属于女儿家的品味。 等欧阳戎一行人尽数进入画舫后,入目之人确实是一位丰腴妇人。 怀里还抱着琵琶,遮着半边脸面,看不清全貌。 欧阳戎瞧了几眼,琵琶妇人一袭宝蓝色罗裙,衣饰不如裴十三娘那般豪奢,但也算富裕了。 画舫内空荡荡的,除了她外,还有一位倒茶小婢女,婢女低眉,有些苦脸面相,跪在地毯上,低头默默给来客们倒茶。 众人进来的时候,琵琶妇人横抱一把长琵琶,遮了一半脸庞,坐于画舫南面,背靠江水。 琵琶后方探出的眸光,怯怯的打量着欧阳戎一行人。 她面前摆放着画舫仅有的一盏灯火,橘黄光芒,将琵琶妇人的身影在后方墙壁上拉长。 再配合上旁边昏昏欲睡的瘦弱婢女。 这一幕,形单影只,有些寂寥。 欧阳戎观察之际,已经落座,刚才坐下,琵琶妇人迫不及待问: “您真是欧阳良翰?” 欧阳戎轻轻点头: “正是在下,有印章为证。” 琵琶妇人摆摆手,婉拒了他递来的印章,说: “不用,在浔阳城,没人敢假冒那位小大人。” 欧阳戎怔了下,琵琶妇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他,伤感含笑道: “缘分,真是缘分。” 欧阳戎敏锐问:“什么缘分?” 琵琶妇人低头不语,抬袖抹了抹眼角。 还没说几句,妇人就莫名啜泣起来。 欧阳戎有些无措。 胡、元、燕等人作为男子,几乎秒懂,下意识的望向欧阳戎,似是在问是不是当负心人了。 欧阳戎从十三娘手中接过帕子,立即递出,有些哭笑不得: “夫人哭何?是在下吓到夫人了吗。” 琵琶妇人吸了吸鼻子,摇摇头道: “没,见到小大人,是开心。奴家的名字就不提了,夫家姓罗,大人可以喊奴家罗氏。” 欧阳戎点点头,目光落在她怀中琵琶上,温声问: “罗娘这一手琵琶,是师从何人?” 罗娘眼神追忆道: “洛阳曲坊学的,奴家曾在教坊司呆过,琵琶略懂一点点。” 欧阳戎微微凝眉。 这离的有些远,但是联想到老乐师就是从洛阳来的,在洛阳待了半生,和洛阳教坊司有交集似乎也正常。 他脸色若有所思。 罗娘见之,忽问: “小大人想问的是这首琵琶曲子吧,不只是琵琶技艺。” 欧阳戎反应过来,立即颔首: “没错,此曲是何人教你的。” 罗娘遥指远处浔阳城,苦笑道: “奴家年初在浔阳楼,跟随秦大家,一起请教过一位老先生,老先生十分慷慨,将这首琵琶曲和一些琴曲倾囊相授,那时学会的。” 欧阳戎怔住。 陡然想起,当初老乐师去往浔阳楼听琵琶,好像后来召集过城内一些善曲小娘和琵琶大家秦小娘子一起,举办琵琶晚宴,讨论过琵琶技艺。 不过当时欧阳戎和容真都以为文皇帝剑诀是琴曲,没有太关注那些琵琶声,连老乐师起初都不懂,要请教秦笑娘子,更别提连琴曲都没弹明白的他们了。 二人反而是在浔阳楼天台处摸鱼,说了不少“非同僚该有”的悄悄话。 欧阳戎突然问道: “俞老先生是单独教你一人吗,有没有和你交代些什么,难道说,你今夜守在这儿也是听他的?” “都不是。” 罗娘摇摇头: “没交代什么,也没有让奴家守在这儿,今日奴家在江畔停留,是在等夫家,夫家做些卖茶生意,在浔阳城里买卖,夜里宵禁未归…… “至于这首琵琶曲,那位老先生当时说他是妙手偶尔的,还说相见是缘,就教给奴家们了,但是当场学去的小娘应该不多,因为老先生只即兴弹了一遍,就换曲子了,估计当时除了秦大家外,没几个人学会。” 感受到欧阳戎灼灼目光,罗娘曲颈埋头,抱紧怀中琵琶,低声道: “奴家能学会,除了颇擅琵琶的,还因为奴家当时心情有些沮丧失望,初闻此曲,更是怅然,曲声惹人回味,遂记了下来,不巧就会了。” 欧阳戎突然想起了忘在饮冰斋书房的那一把琵琶。 老乐师临别所赠,赠容真木琴,赠他木琵琶。 当时还以为仅仅是所谓的“琴瑟和鸣”。 欧阳戎深呼吸一口气。 浔阳大战之前,七绝诗琴曲中一直缺失的莲舟曲,老乐师竟然是随意传给了这些琵琶小娘们。 还有莲舟曲这个名字。 “莲舟……莲舟……确实是莲舟,巧合还是故意,还是说……真是缘起……” 他恍惚四顾左右画舫。 一种玄之又玄的缘感萦绕在他心头,剪不断理还乱。 罗娘与众人的侧目下,儒衫青年蓦然一笑,朗声: “是缘分,此曲在下也会一点,但……夫人的曲子似是更加完整精妙,夫人能否为在下完整的再奏一遍此曲?” 罗娘愣了下,轻轻颔首: “当然可以。小大人稍等,奴家调下琵琶,刚刚见您上船有些激动,拨子都落地了。” 说着,她弯腰捡起弹琵琶的拨子,调试琵琶,准备再奏一曲。 欧阳戎回头吩咐: “十三娘,去备些菜肴,摆一桌酒,让大伙在船里休息下。” “是,公子。” 裴十三娘立即下船,置购酒菜。 欧阳戎起身,准备靠近一些。 胡夫忽然伸手拦住欧阳戎,朝罗娘认真问: “等等,夫人说以前是洛阳教坊司的,那现在应该上岸,成了人妇吧?” 他语气的有些不客气。 琵琶妇人却并未生气,轻轻点头: “没错,已为人妇。” 胡夫皱眉问: “那你年初怎么还去浔阳楼那种地方?咱家可是清楚,那是风花雪月之地,你已有家室,跑过去,有些不守妇道了。” 一旁,众人看不到的地方,易千秋闻言,冷脸伸手,掐了掐元怀民腰肉,后者倒吸一口凉气。 罗娘并未气恼,转头看向欧阳戎,默默凝视了会儿他。 众人不解,好端端的看着欧阳良翰干嘛。 不等欧阳戎开口,琵琶妇人低声道: “因为小大人您。” “因为在下?” 欧阳戎也有些诧异,手指了下自己脸庞,确认道。 罗娘轻笑说: “年初,夫家来浔阳做生意,奴家听闻小大人您举办浔阳楼琵琶晚会的事情,征询了夫家允许,特意前去,想见一见小大人,可惜,或许是奴家卑微命薄,那场晚宴,连小大人尊容都未见到一面。” 她抚摸了下琵琶,叹息一声: “反而是从一位令人尊重的老先生那儿,学了些受益匪浅的琵琶曲。” 这一下,不只是胡夫、元怀民等人了,连叶薇睐、裴十三娘都忍不住眼神莫名的看向欧阳戎。 欧阳戎奇问: “夫人要见在下作何?” 顿了顿,下意识问:“可是有什么冤屈,需要在下主持?” 罗娘摇摇头,呢喃: “没有冤屈,怎会有冤屈呢,都是命缘……” 欧阳戎正色问: “那夫人为何执着见在下?” 罗娘目露些许回忆色,没有立马开口。 这时,裴十三娘置购酒菜返回,携带奴仆,端盒入船。 很快,一桌酒宴摆在众人面前,各自盘膝落座。 裴十三娘在欧阳戎身旁重新坐下,为他倒酒,欧阳戎直接接过她手中酒壶,身子前倾,对面的为琵琶妇人倒了一杯酒水。 罗娘手攥拨子,未动酒杯。 一直一动不动的她,某一刻,突然随手下挥,牵动起一根琵琶弦,弦拉起,又弹了回来。 “铮——!” 一道铿锵琵琶音回荡画舫。 清音嘹亮,愈显江水寂静。 众人闻声,像是收到琵琶曲开始的信号,也安静下来,目视罗娘。 琵琶妇人转紧琵琶轴,用拨子拉动细弦,又接连试弹了几声。 尚未成曲调,可这琵琶音就已经非常有感情了,令画舫内本就要离别的众人动容。 特别是叶薇睐。 察觉到什么,欧阳戎低头看去,发现小丫头的手不自觉的攥紧了他手腕,攥的指尖发白。 琵琶声回荡船内,弦弦凄楚悲切,隐含哀思,似在诉说某种不得志。 罗娘低着头,随手连续地弹个不停。 光是这琵琶声,好像就已经说尽心中无限往事了。 外加上她的悠悠嗓音,响彻在欧阳戎与众人耳畔: “说起来……奴家与小大人也算是故人了。” 儒衫青年酒杯停顿: “故……人?” 妇人怀抱琵琶,却半张笑颜灿烂: “故人。” 第845章 夜深忽梦少年事【月票抽奖还剩一天 第八45章 夜深忽梦少年事月票抽奖还剩一天半 “何来故人一说,夫人能否提示一下。” 江畔画舫内,被众人侧目观望,欧阳戎搜遍记忆,也未想起,礼貌问道。 罗娘怀抱琵琶,半遮面容,笑容有些苦涩: “小大人那时目不斜视,不认识奴家很正常,现在想来,奴家那日确实无足轻重,徒有一点可笑自傲,不值得小大人正眼。” 欧阳戎微怔的看着自嘲的琵琶妇人。 打量她露出的半边脸,似是在努力回忆。 罗娘低头,拨弄琵琶,徐徐道来: “那是久视元年的夏末,一场士人宴会上,小大人当时正在洛阳备考,准备秋闱,被同年们邀请,参加了清音小楼的夜宴,记得那时小大人也是这样一身儒衫,但却是士人白身,还未着官服……” 欧阳戎略感恍惚,呢喃: “久视元年吗,那年登科,确实久远,三四年了,你原来是长安故人。” 罗娘笑道: “公子可还记得,那日宴会氛围对你可不太友好,而奴家,正好是被差遣来,专门为你陪酒的歌姬。” 欧阳戎想了想,轻声道: “那时候,参加秋闱的洛阳士人,来自天南海北,不同书院不同地域,自发的有小圈子,特别是北方士子喜欢欺负南方士人,因为南人少。” 罗娘笑的愈发灿烂: “原来小大人都知道,见你那日目不斜视,一动不动的样子,还以为当时的小大人真是块木头。” 欧阳戎叹气: “自然是能感到一点的,虽然心思在书上,但也没那么迟钝,在下那时宴会参加的少,就那么一两场,还是被白鹿洞书院好友拉去的,说是那什么清音小楼有博学多闻、才华斐然的女校书,可以精进学问,可哪知……” 众人看见儒衫青年淡然说完,摇了摇头。 叶薇睐、裴十三娘听的津津有味,异口同声道: “哪知什么?” 不等欧阳戎开口,罗娘直接道: “哪知尽是些珠歌翠舞、裘马声色,与士人学问无关,都是寻欢作乐?所谓的才女歌姬,也只是徒增男子趣味,是不是?” 欧阳戎抿了口酒,笑而不语。 罗娘也笑了笑,直视他问: “那小大人可知,那日夜宴上,宾客们最大的趣味是何?” 欧阳戎无奈:“听着像是……在下。” “没错,小大人就是主角,只不过是那些士人们想看的乐子的主角。” 欧阳戎目露回忆,也有些嘘唏:“记得也没惹他们。” “不,小大人刚正不阿的存在,就是最大招惹,那时候洛阳士人们,都知道您从不去青楼舞馆的作风,也从不去大人物府上找关系,这明明秋闱学子的不成文的规定,小大人却劝诫好友们踏踏实实的,准备秋闱。” 罗娘笑说: “这在某些歪风邪气靡然成风的洛阳,简直是格格不入,连奴家在教坊司中都有耳闻。” 欧阳戎不禁自嘲:“有这么显眼吗。” “嗯。不同流合污,就是显眼,洛阳不少士人,私下都说您是假正经,还有人嘲笑您是伪君子,在卖乖,养清名呢,甚至关于您可能抛妻弃子在家乡做过负心汉的传闻,都开始传的有模有样。” 欧阳戎闻之默然。 若是细究,没有弃子,但抛妻确实算一样,虽然不是他抛的。 欧阳戎没有生气,心平气和的注视了会儿琵琶妇人,歉意道: “不好意思,夫人,在下确实不记得你了,是在下疏忽。” “不。” 罗娘突然摇头,吸了吸鼻,一字一句问道: “那小大人可知,那日奴家为何在您身边陪酒?” 欧阳戎摇头。 罗娘愈发哽咽,却笑语说出: “那个想看小大人笑话、想破了小大人清名的人群,奴家也是一员!” 她字字珠玑,话语声比琵琶声还要铿锵震人: “那日夜宴,是有人花钱指使奴家,去调戏勾搭您,不仅是宴会上玷了你名声,最好还勾了你魂,宴会后,继续含情脉脉,来一桩才子佳人赎身私奔的戏码,最后再倒打一耙,或者直接弃您而去,坏您正心。” 众人闻言诧异。 叶薇睐、裴十三娘露出气愤面色。 欧阳戎有些哑然的看着罗娘: “还有这一遭吗……” 当年的他,确实毫无察觉。 洛阳那座名利场上的刀光剑影真是不少。 罗娘说完后,像是气球泄气,肩膀微微垮了垮。 她眼睛一眨不眨的凝视着欧阳戎问: “是这样,小大人也诧异,自己是得罪了何人,为何会有人的心思龌龊到如此地步?” 罗娘自言自语道: “公子其实未得罪任何人,甚至出钱指使之人,公子都不一定认识,见了也没印象,其实妾身也不认识,那边是托人利诱的。 “可是人心就是如此,就是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好,都喜欢暗中窥视。 “哪怕无冤无仇,哪怕没有交际,哪怕损人不利己,但若有一点可以踩人的机会,都会毫不犹豫的去做,再装作无事发生,这种事,在洛阳那些风花雪月的名利场中,哪里少了。” 罗娘说完,全场寂静。 欧阳戎安静片刻,见气氛凝重,主动玩笑道: “都过去了,夫人不是在洛阳,为何辗转来此?” 罗娘直直盯着欧阳戎,察觉到他是真的毫不在意了,她眼神愈发愧疚伤感。 “为何来此……” 琵琶妇人突然放下拨子,停弹琵琶。 把琵琶放到了一旁,她整顿了下衣裳,收敛表情,露出了正容。 是一张泪水阑干的圆脸蛋,眉宇疲惫,有些久经风霜的痕迹。 去掉眉眼皱纹,隐约可见些佳人风韵,料是当年在洛阳教坊司中也是个小花魁吧。 罗娘指了指自己道: “当年奴家给小大人陪酒,也好奇大人是否坐怀不乱,结果小大人全程目不斜视,事后也未发生任何事情。 “奴家并不觉得钦佩,反而愈发看低您,事后越想越觉得您面目可憎,虚伪至极,直到后面,小大人金榜题名,奴家也是对你暗含怨恨,现在想来,真是可笑。” 欧阳戎欲语,罗娘却主动倾身,为他倒酒,含笑打断: “小大人无需安慰奴家,奴家身处风月场所,也是那俗人中的一员罢了,哪里超脱的了。 “小大人可知,后面,您上书直言,批评长乐公主,劝谏圣人,最后被打入大牢,被师长们托关系,才狼狈出来,贬官发配到江南小县,这件事,奴家刚听的时候,是何心思吗?” 欧阳戎不答。 叶薇睐主动开口,冷笑看着这个落寞妇人: “当然是暗中得意,觉得我家檀郎罪有应得。” 罗娘转头注视了会儿叶薇睐,似是被她银发胡姬的面容吸引,少顷,妇人轻轻颔首,低头道: “小娘子同为女子,果然懂奴家心思,所言不错。 “那时,奴家是暗中得意的,心道你欧阳良翰一直装君子,总算撞到不该惹的人了,也有今天。 “至于你当时批评长乐公主等权贵的那些罪名,奴家反而觉得没什么所谓,权贵自然凌驾于百姓之上,这就是现实,不是吗……所以对于您主持公道,有点暗暗埋怨,觉得您惹大人物们生气不对,反而容易迁怒大伙,觉得你过于幼稚了。” 欧阳戎不言不语,只是默默喝酒,有些平静。 裴十三娘深深看了眼罗娘,转身提起酒壶,为欧阳戎的空酒杯倒酒。 公子独饮的有些快。 胡夫突然道: “不怪你,别说你们青楼歌姬们了,放眼天下,不少百姓的想法估计与你一样,惧怕权贵剥削,可对于抨击权贵之人,又是别样情绪,甚至会觉得他多管闲事……这样的人,咱家在宫中见多了。” 欧阳戎放下酒杯,盯着杯中剩余的酒水,缓缓开口: “那时在下没想那么多,只为心中一口气,就备棺上书了。” 不知为何,罗娘蓦然激动道: “奴家知道!奴家后来全都知道了。” 她抹了抹眼角,深呼吸一口气,道: “但奴家不是自省得来的,而是宿命惩罚落在了奴家头上,不得不领悟。” 众人疑惑间,罗娘强笑道出: “其实见到小大人时,奴家已经老大不小了,年轻时曾是楼内的首席歌姬,再加上琵琶技艺精湛,在洛阳都是排得上号。 “那时不知有多少权贵子弟追求,为了买奴家一晚,都抢着一掷千金,现在回想,那段时光过得真快啊,转眼就已经到了该赎身的时候,但奴家心高气傲,一直找不到合适去处。 “也是这个缘故,才有嫉妒您的人,联系奴家,来搭讪小大人,其实奴家当时也有些非分之想,想着假戏真做也不是不行,可是后来您也知道,您全程目不斜视,连眼神触碰的机会都没有。 “宴会一散,小大人就第一个起身走人,现在看来,确实没有偷瞄过奴家面容,都毫无印象了。 “所以后面得知公子落狱贬官,奴家除了这位小娘子说的心思外,深夜也有暗暗幻想过,小大人会不会回心转意,后悔拒绝奴家,反而穷追不舍的追回,那种幻想实在令人沉醉。” 她嘲讽一笑,指着自己: “奴家甚至还天马行空的想过,那时候再答应也未尝不可……现在看来,真是可笑可叹。” 众人都有些沉默,看着面前这位憔悴可怜的歌姬。 罗娘与欧阳戎保持对视,继续道: “您被贬后,说来也巧,长乐公主府上继续召歌姬戏班,奴家那时觉得这是个好去处,再加上,当时还共情过长乐公主,心中难免有些亲近之意,于是便去了,结果……” 她讥讽一笑: “奴家算是尝到了报应,长乐公主喜怒无常,听多了后就厌了琵琶曲,奴家百般讨好都无用,她嫌奴家年老色衰,将奴家打发出去,可原来的教坊司各楼已经不接收奴家这样的大龄歌姬了。 “奴家这才知道,红颜已故,有多凄惨,又因为年轻时候心高气傲,心中嫌那些落魄姐妹,现在到头来,在洛阳也没知心姐妹帮衬。 “再加上以往远离您这样的贤人君子,彻底的孤苦伶仃……后来,破罐子破摔,嫁了一个重利商贾,日子倒是能过,却人暖自知,后来离开了洛阳,一路飘荡到了江南…… “这段日子,奴家时常深夜惊醒,以为还身处年少时的繁华朱楼,穿着全场瞩目的血色罗裙,弹奏着才子争相歌颂的琵琶……可等梦醒环顾周围,屋中漆黑寂静。 “奴家时常回想,人生真是荒唐,人似乎只有短短数载算是真正的活,快乐风光,余生其它时候,都与死去无益,昏昏碌碌,黯然无光,人这么活着,还有何意义……” 琵琶妇人话语缓缓停住,低着头,重新抱起琵琶,手掌无意识的连续抹捻。 琵琶声没有具体的曲调,却出奇的哀伤。 本来有些脸色不善的叶薇睐,听着听着沉默了下来。 裴十三娘似是早就猜到,打量了下憔悴落寞、独自弹奏的琵琶女,轻轻一叹。 同为宫人、处境又何尝不同的胡夫、妙真二人,不住的仰头饮酒,不知在想什么。 欧阳戎忽然朝罗娘举杯道: “这么看,确实是故人了。” 没有等她回应,他仰头饮下酒水,长吁一口浊气。 罗娘见状,忙不迭举杯,随之也饮尽酒水。 她看向欧阳戎的眼神满是愧疚与敬重。 众人这才明白她此前见到欧阳良翰,为何那般激动。 欧阳戎淡声问: “夫人来找在下,不光是说那件往事吧。” 罗娘重重点头: “我随夫家来了江南江州时,您应该还在龙城,奴家也是听到您的名字,才发现您被贬官至此。 “起初觉得与小大人同命相怜,但还是有些不敢见您,但是后来,奴家听说了您在龙城做的那些英勇事迹,您拯救了江州穷苦百姓,奴家如被当头棒喝,感动万分。 “同为沦落之人,小大人却能绝处逢生,穷山恶水的险恶环境,依旧一番有利作为,奴家虽不是男子,却能体会到其中的豪迈与艰难,深深震撼。” 罗娘泪眼朦胧,琵琶落地。 她身子前倾,不小心踢到了心爱琵琶,也未低头去顾及。 凝视着欧阳戎,声悲泣血: “后来辗转一年,奴家终于有机会随夫家经过龙城,特地下船入城,亲眼见到了您的英迹,见到了被您拯救的穷苦百姓们在安居乐业,那一刻,奴家很想很想哭。 “只可惜那时,您已经升迁为江州长史,不在龙城,但您写的几首诗词,如《题菊花》,如《师说》,名扬洛阳,在江南歌舞酒肆传唱,奴家读之甚喜,爱不释手,还熬了数夜为它们编写了两首琵琶曲。 “不知为何,离开龙城当夜,奴家走在您建的檀郎渡水畔,默然弹完两首琵琶曲后,突然很想见您一面。 “对!见您,一定要见到您,奴家要为小大人好好再奏两曲琵琶,敬一杯酒!既是为当年那个不怀好意的宴上举止道歉,也是为了却心愿。 “于是奴家耐心等待,一路辗转,终于有机会来到浔阳,也去了当初您名义上主持的琵琶夜宴,只可惜那时未见到您。” 她抹泪,哭笑着说: “就像这位大人说的,奴家已为商人妇,没办法随意出门,去城中刺史府找您,况且全天下想见您的人太多了,谁不想结识君子良翰?奴家只是个卑微商妇,都排不上号。 “奴家只能随船徘徊在这浔阳江畔,弹一弹琵琶,这儿也是您亲自修建的石窟与渡口,若您偶尔经过,能远远让您听到,也算是一种圆满…… “奴家也停留了许久,就要启程换地,本以为错过了那场琵琶夜宴,此生再也无法见到您了,未曾想,今夜竟然能遇到小大人登船,奴家……奴家……” 罗娘说到此处,泣不成声,结结巴巴,情不自禁的伸手攥住欧阳戎袖口: “奴家此生已然无憾!” 第846章 江州司马青衫湿【月票抽奖剩最后时 第八46章 江州司马青衫湿月票抽奖剩最后时间!6k字 随着罗娘情难自禁的往前扑去,攥紧欧阳戎的袖口。 弹琵琶的拨子落地,砸在地板上,发出一道清脆声。 琵琶声也戛然而止。 欧阳戎刚刚听琵琶时,垂目一直盯着染了酒水湿斑的袖口。 此刻,又听到琵琶女这一番哭诉,被她攥袖,他摇摇头,叹息: “原来已过这么久了吗……从贬谪龙城到现在,三年了吧,就像弹指一挥。” 罗娘涕泪纵横,污损了粉颜,重重的点头: “嗯!奴家也寻了小大人三年。” 欧阳戎抬起头,与这张寂寞泪阑干的哭脸对视起来。 他露出笑颜道: “没想到夫人一直寻在下,从北到南,从繁华京都到穷乡僻壤……能在夫人漂泊他乡之际,成为夫人心中那一份寄托,在下很荣幸。” 儒衫青年保持笑意,转头望向窗外明月: “三年来的所作所为也值了。” 他没被攥住的另一只手抬起,朝罗娘梨花带雨的圆脸伸去,伸到中途,手掌顿住,重新放下。 欧阳戎看了眼裴十三娘,后者低头掏出手帕,默契上前,抱住琵琶女,为她擦拭起眼泪。 欧阳戎举杯独饮一口,眼睛继续望向窗外一轮皎月,嘴中无声呢喃,不知在自语什么。 罗娘见到儒衫青年如此举止,似是再度忆起当初洛阳夜宴上那道刚正不阿、目不斜视的君子身影。 一如既往的君子守正。 她红润眼眶盈满了泪水,这一刻如断了线的珠子,越滚越多,泪流满面。 罗娘双手掩面,肩膀一抖一抖,哭声愈发汹涌。 胡夫、元怀民、易千秋等人也受到感染,有些悲愁的垂目饮酒。 这时,听到旁边隐隐传来某人的呢喃。 “地宫醒来算起……三年……都读完一轮研了……还回去个屁……可也算不虚此行……人年轻时又有几个三年呢……不虚度……不虚度……” 一些断断续续的隐约词汇,众人都听不真切,侧目张望,以为是些文采词句。 离得最近的叶薇睐、燕六郎亦是一头雾水。 欧阳戎突然回头,手指遥指江上月,朝罗娘朗声: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有见是缘,罗娘,若是分别,此生无缘再见了,也无需沮丧,夜深人静时,你可以看看江水,看看明月,都同在江水上,都同在明月下,没有什么遗憾的。” 罗娘缓缓抬头,怔怔看着儒衫青年的温和笑颜,呢喃自语: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同时……沦落人……” 她深呼吸一口气,奋力点头: “是啊,同是天涯沦落人,小大人和奴家一样,也是一位沦落人,从洛阳沦落到龙城县,又从江州长史沦落为闲散司马,小大人从来都不是一帆风顺,但是小大人却是百折不挠,逆境破釜沉舟,越挫越勇,总是一次次浴火重生……” 说到这里,罗娘语气激动万千,直直凝视面前青年: “小大人,奴家在龙城寻您无果,随夫家离开江州,去钱塘的路上,半途听说,圣人命令江州大佛改迁城内,您作为长史,唯一一个站出,死不奉诏,被贬谪江州司马,在浔阳官场一落千丈,处境失意,那时奴家很想很想见到您,对您说一句话。” 欧阳戎问:“什么话。” “小大人,您才不是一个人,全天下有很多很多像奴家这样的人,都站在身后看着您呢,您只是走在了最前面,但绝不孤寡,您可是欧阳戎良翰呀,全天下人心中的君子良翰,不怕,不怕,您才不怕哩!” 罗娘眼角泪水婆娑,橘黄灯光下,一双眼睛晶莹亮闪的看着欧阳戎。 胡夫、元怀民、叶薇睐、易千秋一众人闻言,都望向欧阳戎,旋即,他们相视而笑。 经历了这么多,罗娘之言未尝不是他们的心声。 被万众瞩目,欧阳戎坐在灯盏旁,沉默良久,只有一言: “多谢。” 罗娘擦了擦泪水,哭中带笑道: “现在看,其实无需奴家和其它人说,小大人自己就能走出来,那些狂风暴雨、天崩地裂,在小大人似乎都不算什么,从奴家认识小大人起,莫不如是。” 欧阳戎却认真摇头,声音有些大: “不,这些话,已经有人替夫人说了。” 罗娘追问:“是谁?” “你们。” 罗娘与众人疑惑复述: “我们?” 欧阳戎环视一圈,极轻极轻的声音道: “对,‘你们’。” 说完,青年端起酒杯,开始仰头豪饮。 众人看见,他动作有些激烈,酒水从嘴角不住的流下,打湿胸口儒衫。 众人有些困惑,不过还是默契的陪酒。 裴十三娘和叶薇睐为他一次次添杯。 罗娘怔怔看着豪气飒爽起来的儒衫青年。 欧阳戎又一次放下空酒杯,用力抹了把嘴。 他春风一笑: “夫人给在下写的那两首琵琶曲,可否先奏?” “可……可以,当然可以,小大人先听哪首。” 青年随手挥去,不拘一格: “先《师说》再《题菊花》。” “好!” 罗娘捡起琵琶,抱在怀中,低着头,整个人的身子似是藏在琵琶后面。 她将拨子插在弦上,努力平稳了下呼吸,缓缓开始了弹奏。 众人瞧见,妇人手指轻轻地拢,慢慢地捻,一会儿抹,一会儿挑。 初弹了《师说》,接着再弹《题菊花》。 元怀民脸色朦胧,手掌缓缓拍打膝盖,跟着节拍,沉迷进去。 场上其他人,哪怕是不懂琵琶的,亦被这一阵琵琶吸引。 不过旋即,他们陆续发现欧阳戎那边有些异样。 酒水一杯接一杯的仰饮着。 此刻似是有些微微醉熏了,他们看见儒衫青年面带笑容,醉眼朦胧,环顾左右,笑看着他们,像沉醉在琵琶声中。 众人受到感染,推杯换盏起来,一一朝他敬酒。 或许是感受到桌间气氛,琵琶声愈发铿锵昂扬起来。 “哈哈。”欧阳戎放下酒杯,低头擦嘴,似笑了几声, 没人知道,往嘴中灌酒期间,他的眼前也闪过了一张张面孔。 除了面前罗娘、燕六郎、叶薇睐、元怀民等人的面孔外,还夹杂着一张张熟悉又久远的脸庞。 有阿山的,有柳母的,有阿青的,还有黄萱的,黄飞虹的,甚至还有……绣娘的。 一张张脸,从眼前掠过,如走马观花。 “你们……” 自言自语,似是复念,这一刻,欧阳戎蓦然想起了老乐师、容真曾随口提过的事情。 是关于文皇帝的。 文皇帝是大随王朝初代“文帝”铸造的,最初目的,是迎接大一统后的那个盛世。 那一年,大随结束了南北朝三百年鼎争,一座冉冉升起的大一统王朝势不可挡,见惯了兵荒马乱刀光剑影,民心思定的天下大势下,所有人都期待着一座崭新盛世的到来,这是一个宏伟的愿景,也是最质朴的期望。 文皇帝的形态,亦是一把乐器,是为盛世量身打造。 初代的文皇帝剑诀,也是一首曲子,是畅想中的“盛世之音”! 可到了最后,那个期待中的盛世,却迟迟未来。 等着等着……从大随到大乾再到大周。 文皇帝依次递过随文帝、随疯帝、乾太宗、乾高宗和当今圣人之手。 随初、乾初天下人心中的那个盛世愿景似乎越走越远。 或许是因为没迎来那座盛世,也或许是因为灵性过于旺盛,文皇帝比其它鼎剑都要“任性”。 它的真意会隐隐渐变,证据就是它剑诀的变化! 从初代大随时的“盛世之音”,到大乾军伍中的《秦王破阵乐》,再到老乐师自创的七绝诗乐曲…… 文皇帝的真意并不固定,剑诀可以新创,但需要是领悟它彼时彼刻真意的执剑人才行…… 真意之于鼎剑,如同情绪之于人。 迷失了“盛世”后的文皇帝,竟能如人一般,情绪莫测,发生变换! 琵琶声中,欧阳戎突然明白自己为何迟迟领悟不到文皇帝真意了,哪怕他已掌握了完整的七绝诗乐曲。 也明白了为何容真同样也曾手握剑诀、“着相”了一段时间,迟迟领悟不到文皇帝真意,最后是在双峰尖大战中阴差阳错的“破相”领悟了。 现在的文皇帝,就如同一位有个性的孩童,情绪瞬息万变,真意时刻不同,难以捕捉。 老乐师自创的七绝诗乐曲,只是它某一刻的剑诀。 单纯弹奏七绝诗琴曲去领悟真意,如同刻舟求剑。 那么迟迟没有找到“盛世”的文皇帝,此刻之真意,或说情绪,究竟是什么呢。 周围船身晃荡,举杯邀月,醉听琵琶,这一刻,欧阳戎如大梦初醒。 叶薇睐忽而转头,听到身旁醉熏摇晃的檀郎,嘴中喃喃自语: “不,不是这样的,不是一个人的舞台,所谓的盛世不是这样的……就像没有你们的洛阳,那还是洛阳吗,这样洛阳,我才不去……要去就一起去,阿山、阿青、还有……绣娘,我带你们一起去好不好……去看看远方那座盛世……呃~” 儒衫青年呢喃一半,打了个酒嗝。 此刻画舫内的琵琶声,好像水泉冷涩,开始凝结,凝结的不通畅,声音渐渐中断,像是有一种愁思幽恨暗暗滋生;这闷闷无声却比有声更动人。 突然间,好像银瓶撞破,水浆四溅;又好像铁甲骑兵厮杀刀枪齐鸣。 一曲终了,罗娘对准琴弦中心划拨,弦声好似撕裂了布帛。 随后,琵琶声消失,一时间万籁俱寂。 画舫内外,众人依旧静悄悄的聆听。 窗外的江心处,映着白月的孤影。 罗娘凝视了会儿欧阳戎,紧抱着琵琶,有些怅然若失。 为小大人弹奏两首琵琶曲的心愿似是达成了,却又有些莫名的难受,像是依依不舍,茫然方向。 自言“千杯不倒”的儒衫青年扶着桌子,摇摇晃晃站起身。 似是以为他要离去,罗娘欲言又止,有些难舍。 欧阳戎没走,却是问她: “这琵琶曲什么名字?” “《赠檀郎》” “赠在下的吗?” “嗯!” 欧阳戎笑问: “能否告知,赠曲之人,叫什么名字?” 罗娘凄笑: “已离洛阳,已是无名。像小大人说过的,相逢何必曾相识,叫什么名不重要,重要的是相逢。” 欧阳戎点头,一字一句说: “天下有心人,皆是无名氏。” 罗娘晃动的身躯定了定,眼角凝着一抹晶莹。 欧阳戎吐着酒气问: “夫人说常梦少年事,想不想再回洛阳?在下可以尽些绵薄之力。” 罗娘身子颤动了下,似是有些激动,可随即又缓缓恢复如常。 她轻声道: “奴家老大不小了,已安心嫁人,余生求个踏踏实实。” 欧阳戎点头: “今后若受委屈,可以来找在下。” 罗娘点点头,又摇摇头: “虽是商贾,重利轻别,但性情不坏,奴家在风月场见多了人心,也是残花败柳之姿,不算托错了人。” “好。那就让在下代替你去。”顿了顿,他又重复一遍:“代替你们去。” 她疑惑: “你们?” 欧阳戎平静道: “你们就是你们,盛世不是一个人的盛世,洛阳也不是一个人的洛阳,没有你们,它算什么盛世,算什么洛阳。” 罗娘似懂非懂,却出奇认真的凝视着欧阳戎,抱着琵琶站起身,弯腰行了一礼: “好,奴家谢过小大人了。”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欢笑着说: “今后若是能听到小大人在洛阳等地的事迹,便和奴家自己去了一样,感同身受,真好,这日子也有了盼头哩。” 欧阳戎身形醉熏熏晃动了下,也欢笑着说: “夫人赠琵琶曲,在下也要回一礼。浔阳楼夜宴上,夫人从那位老前辈处所学的琵琶曲,能否再完整演奏一遍?” 罗娘愣了下。 欧阳戎低吟: “它是故人之曲,当然要奏给故人听,说不得也是故人之意呢。” 罗娘乖巧点头,重新坐下,认真弹奏起了琵琶。 很快,一道别样的琵琶声在画舫内响起。 一会儿像花底下宛转流畅的鸟鸣声,一会儿又像水在冰下流动受阻的声音,艰涩低沉,呜咽断续。 熟悉的琵琶声缠绕耳畔。 欧阳戎端了杯酒,转身朝前方一处不起眼的小茶几走去,边走边饮,杯中酒水随着身形,晃荡溅落。 罗娘与众人的视线循着他走去的方向看去,发现小茶几上有商贾用来算账的纸墨笔砚。 欧阳戎在茶几前盘膝坐下,铺好纸后,醉乎乎的摸到了毛笔,放去砚中蘸了下墨,再回纸上落笔,却怔了下。 纸上无字,有砚无墨,没有沾到墨水。 欧阳戎环顾一圈左右,想起什么,摸向袖子。 少顷,他脸色愣了下,低头四望,才发现某个“长脚”的墨锭已经溜出了三尺。 儒衫青年直接捡起这条察觉“危险”、主动跑路的小墨锭,丢进砚中,淡然砚墨,榨取墨汁。 少顷,砚墨完毕,他蘸墨执笔,低头开始书写起来。 虽然琵琶声依旧继续,胡夫、元怀民、易千秋等人却略感疑惑的围了上去,有些好奇欧阳戎在埋头写些什么。 “良翰,你……” 元怀民隐隐有些预感,刚说到一半,已经来到欧阳戎身后看清楚了纸上的一排排字迹,他话语戛然而止,视线被那张纸所吸引。 胡夫、易千秋、妙真也好奇来到欧阳戎身边,投目过去,渐渐的,身形也定在原地。 燕六郎虽然跟在最后,却是眼尖,隔着围拢的人群,看清楚了纸上的字。 他刚开始有些挠头: “这是诗,还是词,怎么像是长歌……琵……琵琶行……“ 裴十三娘负责为欧阳戎倒酒,时刻跟在他身旁,看的更快些,她盯着欧阳戎挥墨的纸张,呢喃念出: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 她念着念着,声音消失,只剩目不转睛。 周围一圈人的脸色也露出严肃表情,默然看着这首新诗,似是沉浸其中。 胡夫看的口干舌燥起来,忍不住拿起旁边酒杯,润了润嘴唇,眼睛却依旧脱离不开纸面。 元怀民的眼睛,也已经逐渐瞪成了铜铃,有些不可思议的震撼之色,反复打量埋头书写中的儒衫青年,似是在确认着什么。 相比于好友展露出的文炳雕龙、字字珠玑的文采,更让元怀民惊诧的,是如此文章,他却一气呵成,没有停顿。 叶薇睐帮忙端着酒杯,站在一旁,小脸有些出神的看着,突然对罗娘有些羡慕起来。 伴随这首长诗的写就,一股伤感怅然的氛围,渐渐弥漫四周。 此刻的琵琶声,也若有若无的,步入了尾声。 罗娘见众人围在儒衫青年与小茶几边不动,忍不住站起身,抱琴走去,蹙眉来到茶几边,垂目看去。 没过几息,琵琶妇人如遭雷击,手掌捂嘴,哽咽不止。 “这……这是赠奴家的……” 欧阳戎挥墨写就,脸色醉熏,似是没注意到周围聚拢的众人,他悠悠丢掉毛笔,接过叶薇睐手中酒杯,仰头豪饮着,走回自己座位,把留诗的小茶几留给了众人。 罗娘与众人注意力都被《琵琶行》吸引,停留桌前,都良久站立。 罗娘呜呜咽咽,泣不成声;元怀民不知受哪句触动,已潸然泪下,与红眼的易千秋紧紧相拥;其它几人皆掩面哭泣。 欧阳戎孤坐一旁,无视众人,似是醉中欢笑,大手抓起地上的一坛酒,仰头倾倒,豪饮起来。 滚滚酒水从他下巴处漏出,打湿了胸前一大片衣襟。 叶薇睐红着眼眶,低着脑袋,立即返回欧阳戎的身旁。 她咬唇取出一方手帕,为他擦拭胸口。 “檀郎……” 银发少女的手掌没入青年胸口。 中途没有一点阻碍,还摸到了后面的墙壁。 小手穿透了他身体。 她愣愣看着手掌与檀郎胸口接触处的金色光晕,瞳孔瞪大。 文皇帝那座盛世如梦幻泡影。 儒衫青年的身体如露亦如电。 应作如是观。 在叶薇睐小脸慌张手忙脚乱的抓不住心上人、含泪的众人闻声纷纷回望之际。 欧阳戎面露醉态,如玉山将倾,醉枕少女玉腿,身上的金光剑气一闪而过,消失无踪。 欧阳戎似是被银发少女脸上犹存的慌张表情逗乐,手指着她大声欢笑。 “哈哈,哈……” 笑着笑着,也不知是酒水还是泪,江州司马青衫湿。 …… ————————— ps:抱歉兄弟们,发晚了,这章写了六千字,常规的四千字写不完,所以花了一整个白天,码到现在,总算完成了,小戎先吃药休息,下一章在明天白天,争取不推延 第847章 醉悟【文皇帝】 第八47章 醉悟文皇帝 欧阳戎这一觉格外香甜。 困迷间,明明身旁环境似是不停歇的“左右晃荡”,但却如同摇篮一般,令他睡得的更外深沉。 一夜无梦。 或说是大梦成空,醒后忘却。 睡梦间,欧阳戎也毫无防备,像是放下了所有戒心,随它去了。 但心境又出奇的安定祥和。 像是隐隐觉得就算在沉睡中遇到外界危险,他也能如同老乐师跑去桃花源一般,转瞬遁入梦中,身形化为虚幻。 这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 直至贩夫叫卖声、马匹过市声、市吏清道声缓缓进入欧阳戎耳朵,声音逐渐放大。 他醒来,没立马睁眼,刚苏醒的大脑,习惯性的享受着这片刻的放空。 梦醒后,处于闹声中的宁静。 不过闭眼伸懒腰间,欧阳戎感受到后脑勺似乎枕着一处格外柔软的地方……梦中好像全程都是如此,似是枕了许久。 他还感到脸庞被江风与某个温软之物轻轻抚摸。 欧阳戎睁开眼,左右四顾。 身处一艘莲舟,狭窄空间内有淡淡熏香,弥漫在空气中。 裴十三娘坐在旁边,笑望着黑发披散的他。 舟中只有他们二人。 “公子您醒了!” 她欣喜道,收回了手。 “嗯。” 欧阳戎扶额,单手撑起了身子。 反应过来什么,他回头望了眼她长裙下的双腿。 丰腴玉腿乖巧并拢,微微侧歪着,方便人枕靠。 原来是枕在了十三娘的腿上睡的。 不过自己怎么记得昨夜最后醉倒时,是躺在了叶薇睐的怀中,枕着她腿的。 不去纠结腿的问题,欧阳戎长吁一口气,环顾一圈四周。 莲舟颇小,比不上昨夜的画舫。 那艘画舫也不知去向。 莲舟孤零零停靠在码头边,江水拍打船尾。 远处江水上泛起橘黄色的金光,一轮不刺眼的红日挂在天际,不知是升是降。 渡口热闹非凡,舟船有走有停,有旅客登岸,也有力夫卸货,还有叫卖烧饼的,都能闻到饼香,暗咽口水。 双峰尖渡口充斥着喧闹声,但似乎与他沉睡的这艘莲舟无关。 明明隔得极近,码头与莲舟,却像是两处世界一样。 然而伴随现在梦醒,喧闹声越来越大,伴随饼香,传入舟中。 舟外舟内,又融汇在了一起。 欧阳戎看了眼远处的日轮,稍微有些分不清是日出,还是日落。 他回过神,头不回的问: “薇睐他们呢,走了吗?我睡了多久?” 裴十三娘手捻火折子,点了一份沉香,轻缓说: “叶姑娘、胡中使他们拂晓前就走了,船等了一夜,得按时出发。公子已经睡了一个白天,瞧着快要入夜了。 “公子醉……公子梦沉,拂晓前睡得尚香,大伙都怕打搅你,叶姑娘也是,叮嘱妾身好好照顾您休息,她随船启程,去洛阳了。” 欧阳戎揉了一把脸庞,呢喃: “倒也不婆妈,挺好。” 他扭头,看了眼空气缭绕而起的沉香白雾。 莲舟正停靠在江畔,岸边有戒备的护卫,也有丫鬟管家提着食盒,似是等待舟中某位女主人的吩咐。 裴十三娘背对家奴,面朝着欧阳戎,巧手点香,娴雅一笑: “助眠醒神用的。公子饮酒,妾身怕公子起来头痛,这香能解些酒,是妾身上个月在扬州大佛寺给公子求的,公子平日里应酬多,用它方便醒酒……” 美妇人唠唠叨叨,欧阳戎沉默了会儿,后面没怎么听。 垂目整理了下思绪,他开口打断: “罗娘呢?” “走了。” 裴十三娘眼睛微微上翻,打量欧阳戎脸庞,小声说: “和胡中使、叶姑娘她们同一时间走的,当时快早上了,估计她家人也要回来,需要避嫌,还是商贾之家,只是路过浔阳做买卖,也不能久留。” 不等欧阳戎问,裴十三娘继续道: “公子为她写的《琵琶行》,我们让她好好收起带走了,不过胡中使、元长史他们都很喜欢公子这首诗,各抄录一份,特别是胡中使,说是要带去洛阳皇宫,他说有贵人肯定喜欢……” 欧阳戎有些默然。 低头检查了下袖中,某副画轴和某块小墨锭都安安静静躺在里面。 他手指刚伸进去,脸色微微一变,中指指肚刺痛,缩掌握拳,但没从袖中抽出手,只是看了眼裴十三娘。 袖中,帮忙看护桃花源图的小墨精咬完后,抹了抹小嘴巴,沾沾自喜,叉腰得意。 君子才不留隔夜仇,妙思不是君子。 就留就留! 欧阳戎吐看口浊气,在裴十三娘的注视下,弹开了尖牙利嘴的小墨精。 他状若无事的抽出了手,在桌下擦了擦指肚上化墨的口水。 裴十三娘起身来到欧阳戎身后坐下,接替了他,为其按揉两侧的太阳穴, “公子是饿了吗?” “有点。”欧阳戎点完头,再度问:“六郎呢?” “官署有事,燕参军白天先回去了,没惊扰公子,他让妾身留了句话,说是让明府您不用担心江州公务,交给他就行,江州大堂不用常去,好好休息一段时日,若有急事,暗中约定唤您。” 听到约定二字,欧阳戎抬眼看了下裴十三娘: “嗯……” 不等他开口,裴十三娘又道: “元长史是早上送完人回去的,说是舟里睡的不舒服,也熬了夜,先回城去了。” 欧阳戎摆手:“没问他。” 裴十三娘掩嘴一笑,小声说: “易指挥使走时,元长史瞧着就很不舍,还背身望天,不知道是不是在流小珍珠哩。” 欧阳戎撇嘴,裴十三娘含笑转头,去招呼外面的丫鬟,送来饭菜。 她亲自打开食盒,挽起裙袖,将热腾腾佳肴一一摆在桌上。 欧阳戎捏起筷子,夹了口菜,送入口中。 筷子顿住,他问: “六郎忙,十三娘事也不少吧,在这儿坐了多久,白白浪费一天。” “才不浪费。”裴十三娘当即摇头,不过在欧阳戎平静的眸光下,她又怯怯的改为点头,小声说: “是有一点,刚刚是有掌柜过来,禀报浔阳石窟的事,又有生意谈了……” 欧阳戎摆手打断: “你去忙吧,无需逗留。” 裴十三娘犹豫了下,起身前为欧阳戎倒了一杯热茶: “好,公子慢用。” 美妇人经过身旁,就要下船,一直低头夹菜的欧阳戎忽然说: “等下,有个事。” 裴十三娘背影顿住,款款施礼: “公子您讲。” 欧阳戎眼睛看着茶杯中晃动的水面,轻声: “我闭门修养一段时日,十三娘若有事,先找六郎商议,他会禀我。” 裴十三娘闻言,凝视了会儿欧阳戎,像是明白些什么,没说破,缓缓的点头: “是,公子。” 顿了顿,她忍不住关心一句: “公子好生休息,不用担心城里事,有燕参军与妾身在哩。” 欧阳戎瞧了眼中聪慧能干、忠心赤诚的美妇人,温和颔首: “好。” 裴十三娘脚步没动,半老徐娘却像小娘一般歪头,大胆道出: “公子,你那篇《琵琶行》,妾身甚喜,和胡中使一样抄录了一份,不知公子是否允许传出去。” 欧阳戎沉默片刻,轻轻点头,又说了一句让裴十三娘感到莫名的话: “嗯,本就是赠给像罗娘那样的天下无名氏的,也可把我名字隐去,佚名传出。” 裴十三娘却第一时间摇头,坚持说: “这怎么行,本就是公子写的,当然署名公子,妾身与胡中使没人敢改。好了,既然公子不介意传去,妾身也就放心示人了。” 美妇人眨了眨眼睛,施施然下船。 欧阳戎默然无言。 裴十三娘许是知道欧阳戎喜静,将外面守着的护院、丫鬟还有管事们全撤去。 晚风徐来。 江畔,莲舟孤影,只剩欧阳戎一人独坐。 他背对热闹码头,前方是徐徐落入江面的红太阳。 青年盘膝而坐,低头扒饭,不时前倾夹菜,吃的有些狼吞虎咽。 昨晚醉写《琵琶行》时,他中途隐隐听到一阵遥远的乐声,似琴非琴,似琵琶非琵琶。 这乐声好像是从遥远洛阳传来的。 是文皇帝。 他的笔下有了一篇崭新的剑诀。 别样的剑诀。 不同于初代的“盛世之音”,后来的《秦王破阵乐》,与老乐师的七绝诗乐曲。 这篇新剑诀,不歌颂洛阳,也不那么“盛世”,甚至有些背道而驰。 欧阳戎不在意众人心慕抄录、随意传出。 因为传出去,也不怕有人可以偷学剑诀。 道理如同老乐师留给容真的七绝诗乐曲一样,单纯去学,是刻舟求剑,又如何求得“真剑”? 文皇帝的真意是变幻莫测的,剑诀是剑诀,又非剑诀,这一刻是剑诀,下一刻又不是剑诀……连他都差点被拒之门外。 但领悟了,就真领悟了。 与文皇帝建立的联系不会再断。 那阵来自遥远洛阳的乐声,一直回荡在领悟者耳畔。 它的鼎剑神通,也很有意思,竟不止一种,与剑诀一样多样。 欧阳戎舟中端坐,端碗扒饭之际,安静倾听起乐声。 默默感悟了一番,他将文皇帝的鼎剑神通暂时归纳为释、道、儒三种。 三者循序渐进。 欧阳戎昨夜领悟剑诀后,暂时悟透第一种。 也就是那转换虚实的金光。 属于“释”之神通。 欧阳戎突然摸了下肚子,丹田内的灵气持续激荡,从昨夜持续到了现在,还不见停歇。 是领悟新剑诀的全部真意,破除瓶颈后的“一日千里”。 想起什么,他放下碗,从桃花源图中取出一只丹盒。 捻起一粒蜕凡金丹。 欧阳戎看了眼桌上茶水。 从昨夜到现在,他没刻意炼气,灵气修为已冲破了七品中期,头不回的七品后期大圆满冲去,势头不减。 抵达六品门前只是时间问题。 若吞下蜕凡金丹,再提高一等炼气天赋,将会狂飙,说不得傍晚就能达到。 昨夜画舫人多,领悟时忘了吞丹。 欧阳戎盯着茶水看了会儿,迟迟没有拿起来,俄顷,他默默收起了丹盒。 “吞下或坏事,小等一会儿……” 呢喃间,欧阳戎突然很想让老乐师看看他这篇新剑诀,少顷作罢,自嘲一笑。 也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自语一句,欧阳戎放下碗筷,起身走人。 此去龙城。 至于浔阳城里,该安排的事,都已安排的差不多了。 该走的人都走了,薇睐也走了。 现在又是只剩下他一人了。 “吃独食,哼,是不是吃独食。” 下船之际,一颗女冠脑袋从他袖中探出,旋即她蹦了下来,跳回餐桌,大快朵颐起来。 欧阳戎朝妙思板脸: “别吃了,该走了。” “就吃就吃。” “吃这么多也不见你干活,况且你是墨精,吃了无用,是白吃。” 妙思顶了回去: “你白吃,你才是白吃!” 欧阳戎无语,重新坐下,等待期间,长叹一声: “好吧,等你吃饱了上路。” 妙思挥舞小拳头,不爽道: “什么上路,你才上路呢,你天天上路!” “嘘,你快吃。” “哼。” 妙思两手努力扯下一只鸭腿,有些不爽的说: “昨晚的事没完呢,你倒是装到了,潇洒是潇洒,可本仙姑不开心!你竟然把本仙姑丢进墨砚,多少年没人敢这么干了,你最粗鲁,没有之一!” 欧阳戎撇嘴: “我寻思着地上有块墨锭,还以为是人家罗娘掉的呢。” 妙思有些青筋暴起,小拳头梆硬: “瞎说,你明明是先摸的袖子,别以为本仙姑没看到,早猜到了你不怀好意。” 欧阳戎一本正经问:“你就说你给不给我墨吧?” 妙思一跳三尺高,说了一句十分硬气的话: “给!但本仙姑自己来,你丢什么丢,小戎子,你太没大没小了。” “……” 妙思昨晚被榨汁,虽然吃人间菜肴补不了什么,但也能饱个口福,慰藉一番。 背对欧阳戎,嘎嘎吃了一阵,她发现后方迟迟没传来小戎子声音,寻思着吵架斗嘴又双叒叕赢了,抱胸回头,冷哼了声: “知道错了?迟了,这次必不会原谅你,吃出三……四……六条翰雷墨锭!” 妙思说完,瞧见欧阳戎站立原地,一动不动,眉头紧皱。 她愣了下,拉了拉他袖子:“你怎么了喂,颗别装病,都多大人了。” 欧阳戎忽问:“吃饱了吗?” “差……” “走。” 欧阳戎起身打断,瞬间抓起小墨精,下船走人。 妙思大急:“本仙姑是说差得远!” 欧阳戎不语,已来到岸边,全程默默倾听着耳畔络绎不绝的清脆木鱼声。 功德又莫名涨了。 这次涨五百余功德,分为两波,刚刚妙思干饭时发生的,这两波功德增长的相隔,仅仅只有“妙思稍稍占一次上风得意的时间”。 趁路上无人,妙思自袖中探出小脑袋: “小戎子,你要是身体不舒服可以说下,男子肾阳虚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早有早治。” 她囔囔一句,立马缩回了头,等了片刻,却发现欧阳戎的魔爪没有伸来,还挺不习惯的。 小墨精不禁嘀咕:“奇了怪了……该不会真说中了吧,可怜的小戎子。” 欧阳戎置若罔闻,经过翰雷墨坊,突然进门。 妙思狐疑:“小戎子你要干吗?本仙姑的本体,他们都不识货,是不会收的!” “不是卖你。”欧阳戎摇头:“买几块墨锭去。你就在袖中,不要乱动。” “啊?” 妙思嘴巴张大:“你、你小子最近捡钱了?” 他平静说:“没,是这月俸禄,还剩三两,够买几条了,你不是想吃吗。” 她两手用力摆动,有点结巴:“不用不用,你钱不多,不要买,本仙姑不饿哩,刚、刚刚吃饱了。” 以往成天囔囔着“快饿死精了”的小墨精此刻变得出奇的乖巧懂事,省吃俭用。 欧阳戎却坚持进店,语气认真道: “还是吃点,后面可能吃不到这么好的了。” “……” 小墨精突然安静下来。 直至欧阳戎买了两块翰雷墨锭出门,她才探出脑袋,乌溜眼睛盯着墨锭零食,咽了咽口水,说话小心翼翼: “真不用,你别买……小戎子,拿俸禄给本仙姑买墨吃……你让本仙姑感到陌生,太陌生了。” 妙思带点小哭腔道: “该不会……不会真要上路吧?” 欧阳戎似是认真考虑了下此事,摇头: “你才几两肉,不值钱。” 妙思:……? 第848章 君去佛来,百八钟响 第八4八章 君去佛来,百八钟响 把两盒墨锭和心虚小墨精一块儿塞进袖中。 欧阳戎牵着已被十三娘喂饱的冬梅,独自穿行闹市,没再理妙思。 期间,看了眼日头,预估着时辰。 他准备赶在浔阳城浔阳渡宵禁前,到浔阳渡。 因为昨夜送别之前,胡中使一行人本来是准备在浔阳渡上船走人的,后来是临时换了渡口,才来到了双峰尖。 所以欧阳戎原定的低调去龙城檀郎渡的船,也在浔阳渡口停靠。 不过欧阳戎没有他们这么赶时间。 徐徐走出市集,他牵马行于城郊官道上。 落日西沉,天色昏暗。 回望后方,远处金灿灿的浔阳江水黯淡了下来,从欧阳戎的视角已经只能隐隐看见沉江佛首的一粒黑影。 欧阳戎出神之际,前方的官道迎面走来一伙旅客。 大部分戴竹丝斗笠,未戴者露出光头,头顶有受戒香疤,统一的灰色僧衣,全都腰悬度牒袋,手持赶路的木杖。 不像江南百姓面相,更偏向北人。 欧阳戎抬头,看了看迎面而来风尘仆仆的僧侣队伍,扯了下缰绳,欲让开主干道。 这一伙僧人们却在前方的路岔口停步,领头的是一个清瘦的中年和尚,手中展开一副地图,正借着落日余晖,仔细研究,时而东张西望的打量。 在原地踌躇不前。 旁边同伴好奇凑了上去,似在催促问路,清瘦和尚一脸严肃示意安静,却也目露迷茫。 浔阳作为江南道西南方的交通枢纽,商贸繁华,渡口流量大,每日路过浔阳的外来旅客不知凡几,有奇装异服晃荡,欧阳戎倒也不觉奇怪。 他牵马从僧人们不远处经过,走了没几步,后方突然传来一道客气声: “阿弥陀佛,施主请留步,请留步。” 欧阳戎微微顿足。 领头的清瘦僧人,已经收起地图,走上前来,单手竖掌,朝他行了一礼: “施主,能否借一步……” 是关陇以北的口音。 欧阳戎做出伸手入怀摸索的动作,又空手抽出,摇摇头: “抱歉大师,余家贫。” 清瘦僧人与伙伴们愣了下,相互对视,纷纷苦笑。 清瘦僧人自袖中取出三块铜板,递给了他: “施主误会了,贫僧不是这意思,是想问问路,施主可买酒一碗解渴。” 欧阳戎点点头: “好吧,长者赐不可辞。” 一众僧侣:…… 他心安理得的收起三枚铜板,在较为年轻的灰衣僧人等人颇为无语的眼神下,随口问: “大师们去哪?” 清瘦僧人神色不变,和蔼问道: “施主可知浔阳石窟怎么走?” 这一次,轮到欧阳戎脸色愣了下。 他直接问: “你们找浔阳石窟作何?” 清瘦僧侣见状,露出笑意,又压住: “看来施主知道,那就好,是这样的,贫僧与师弟们来自陇右,泾州大云寺,跋山涉水而来。 “听闻江州刺史欧阳良翰,在浔阳城江畔,建了一座举世罕见的大石窟,除了东林大佛外,还有上百座石窟空位,贫僧慕名而来……” 他说的慢吞吞的,后方,一位灰衣沙弥心直口快,冒头插话: “施主是本地人吗,你们浔阳城不愧是天下眉目之地,九曲十八通,是个好地方,百年以来,我寺一直想南传佛法,移送舍利子来。” 清瘦僧人回头瞪了眼灰衣沙弥,后者住嘴,他才正色开口: “浔阳石窟之举,我寺主持也久闻之,特意令贫僧与师弟们前来考察石窟,准备与当地官府商量,看能否借一座空石窟,方便我寺存放舍利石函,南传佛法……” 欧阳戎听着听着有些沉默起来。 清瘦僧人追问道: “施主,您可知这石窟怎么走?” 后方的灰衣沙弥多嘴嘀咕:“怎么像个闷葫芦,憋不出个屁。” 欧阳戎不恼,又安静片刻,转过身子,指了指来时的那条路: “这边。” 众人随之望去。 所指的方向,漆黑江水正在不知疲倦的冲刷着某尊佛首,只是天黑,肉眼难见。 一众僧侣终于找到了路,露出兴高采烈表情,领头的清瘦僧人朝欧阳戎行了一礼,忽又问道: “多谢施主……对了,施主可曾见过江州刺史欧阳良翰?” 欧阳戎却问:“这人怎么了?” “没事,只是有些好奇这位南方君子,世人都说他守正不阿,本寺师长闻他事迹,说他有佛相,能促北佛南传,功德无量……若是能见一面,也算不虚此行。” 欧阳戎摇头,正色道: “什么佛相道相,都是人相,见之皆俗。” 那个爱嘀咕的灰衣沙弥顿时不乐意了,语气不满的说: “这可不是俗人,施主若是知道他所作作为,就不会口出狂言了,看你穿儒衫是读书人,若是知道他还这么说,那施主可真是狂生。” 欧阳戎依旧轻轻摇头: “不是狂生,我是俗人。” “好了,义空,莫要无礼。” 清瘦僧人制止住同伴,歉意一笑。 但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名字没有问,他们从这位“狂生俗人”身旁经过,一路远去,取经一般奔赴那处心慕之地。 欧阳戎留在原地,目送他们背影消失。 尔后,默立良久。 视线像是停留在北岸浔阳石窟的位置。 但却看不真切,北岸矗立的一座座漆黑无佛的石窟,已被南岸双峰尖渡口的灯火抢了风头。 欧阳戎此刻的脑海,不自觉想起了第一个前来求空荡石窟的善导大师。 “功德无量吗……确实涨太多了……大师啊大师,你说的没错,大佛虽毁,里面却有佛了……” 此刻天色已经完全暗下,官道两端的浔阳城和双峰尖渡口都有璀璨灯火,官道上黑灯瞎火的,看不清行人们的具体面容。 儒衫青年回过了神,似是笑了下。 他抬手扶了扶头上的白簪,微笑牵马,背对“像毁佛来”的浔阳石窟,徐徐远去。 前方是万家灯火,在他眼中成光。 …… 东林寺的晨钟依旧是一百零八声。 暮钟亦是。 昼夜一百零八。 今日一场新雨过后,山野间,空气清灵。 晨钟回荡山林,绿叶摇摆,满林皆动,隐隐露出葱郁绿叶间藏着的寺庙屋檐。 “明府远道而来,老衲有失远迎,真是惭愧。” “无妨。” 寺内,长廊上,欧阳戎与善导大师一前一后,缓步行走,话语闲聊。 “老衲还准备过两日去一趟浔阳,去主石窟看看,再问问明府何时来疗养,没想到明府这么快就来了,这回还是孤身一人……明府可要进去求一炷香?” 善导大师在大雄宝殿前停步,微笑摊手示意。 欧阳戎看了眼他,率先迈入殿中,取三支香点上,礼拜了一番。 恰好外面的晨钟结束,最后一道钟声回荡殿中。 欧阳戎专心致志,把三支香依次插进香灰中。 后方传来善导大师的声音: “明府可知,昼夜钟声,为何都是一百零八下?” “不知,请教大师。” 善导大师佛唱一声: “《大智度论》卷七说,六根各有六种烦恼,乘以三世,谓之‘百八烦恼’……人的烦恼有一百零八种,敲一百零八下晨钟,是为了警醒世人,破除一百零八种烦恼。” 他示意了下手中念珠,含笑: “念佛的数珠,也以一百零八颗一串者为上品。日夜念诵,亦是警示自身破去。” 欧阳戎抱拳: “受教了。” 善导大师问: “明府可有话要对老衲说?” 欧阳戎看了眼老僧: “大师何出此言?” 善导大师一身紫金袈裟,手持上品佛珠,含笑而立,一副高僧风范。 他没有回答,换了个话题: “明府提前让人送口信,不准备斋院,是要和阿青施主家一起住在三慧院吗?” “嗯。” “明府是拂晓登山的吧,入寺后去过三慧院没?” “去了,行李放在院中。” 善导大师徐徐抚须,感慨道: “阿青施主见到明府,定然开心。” “阿青不在,听芸娘说,她昨日去了梅鹿苑打扫,是在山下过的夜。” “没事,明府晚上就能见到阿青施主了,她每次回来,还会给秀发他们带些山下小零嘴,有时候还会帮寺里老僧缝补僧袍……真是良善贤惠。” 欧阳戎安静走出大殿,善导大师缓缓跟随,讲了些阿青一家的事,例如柳母病情的康复。 欧阳戎默默倾听,某刻,他突然回头: “我想去净土地宫看看。” 善导大师当即点头: “请随老衲来。” 经过欧阳戎身边时,老僧低头看了眼他手里提着的糕点盒,叹息一声: “阿弥陀佛,秀真在地宫许多年了,寺里不少师兄弟都忘了他,难得明府有这份心,还记得他。” 欧阳戎看了看老僧背影,没有回话。 二人一路来到悲田济养院。 济养院作为欧阳戎主持的仁政,在他离任后,依旧被刁县令严格贯彻,切实收养可怜残疾老幼。 欧阳戎跟着善导大师默默穿过院子,来到后院枯井前, 三年时间过去了。 后院这边没什么太大变化,只是绿意更加盎然了些。 井口依旧用高高的石栏杆围住不变……自从那年那日年轻县令与三两病人夜深落井后,东林寺便加强了防护。 二人在井口前停步,刚放下梯子,欧阳戎回头制止了善导大师下去: “大师去忙吧,留个梯子就行,我自己下去逛逛。” “好。” 善导大师欲言又止。 “大师还有何事?” “明府,燃灯庙会您……” 欧阳戎此刻一改此前口风: “我就不去了,大师也莫宣扬我在东林寺静养。” 善导大师看了看青年有些平静的脸色,不动声色的点头: “老衲明白了,明府一人前来,确实是喜静的……老衲会让寺僧们离三慧院远些,往日早课绕道,不去叨扰,明府好生休息,有何吩咐可以通知秀发或老衲。” 欧阳戎突然道: “准备一套普通僧衣,新旧无所谓,或是寺中香客长工们的衣服,也行,今天备齐,送去三慧院。” 善导大师有些意外的看了眼年轻刺史。 视线落在了他这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儒衫上。 善导大师缓缓点头: “老衲明白了,明府既然是静修,一切从简,那老衲也有个建议。” “什么。” “每日敲钟一百零八下,早晚各一次,破除烦恼,明心见性。” 欧阳戎垂目,片刻后,他点头。 善导大师施施然离去。 欧阳戎下了地宫。 来到起身走来、劝诫他别去上面地狱的木讷僧人身旁,席地而坐,打开了食盒。 将几盘糕点摆出,摊手示意。 “不是喜糖,不知大师将就着吃,下次一定。” 秀真兴高采烈的坐下,大快朵颐。 欧阳戎撑着下巴,出神许久。 少顷,他站起身,走向了北面石壁,抚摸墙上的壁画。 他手臂探入墙中,畅通无阻。 紧接着是身子,在埋头干饭的秀真面前,直接走进了画壁。 金光缠绕他全身。 不过旋即,他又从墙中走出,轻轻摇头。 壁画的后方并没有云梦泽。 探查无果,他放弃走出。 从穿墙到回到,约莫三息,金光剑气消散。 这金光剑气是文皇帝多变的鼎剑神通之一,属于防御性质的那一种。 欧阳戎发现借助金光,不仅可以全身虚化如泡影,还能部分部位虚化为泡影,还有他接触的物体,例如衣物也行,能承载剑气。 欧阳戎目前使用起来还有些生疏,还在摸索。 欧阳戎转身,回望空荡荡的地宫。 不知想些什么。 秀真还在埋头吃着糕点。 欧阳戎闭目,进入功德塔。 瞧了眼小木鱼上方的青金色字体。 功德:三千二百一十八 从那天告别问路的远行僧人后,功德又惊喜式的爆涨不少。 不过这一回,欧阳戎总算是清楚了最近爆涨的这部分功德的来源。 是裴十三娘主持的浔阳石窟……他不禁想起当初禀告时欲言又止的美妇人,原来她当时想说的是浔阳石窟有些抢手。 一整天时间,欧阳戎都待在地宫内,直至傍晚,才离开地宫。 孤影西行,独上钟楼,撞钟一百零八下,一声接一声。 尔后,在落日余晖下,转身下楼。 他孑然一身,返回三慧院。 远远望去,三慧院中有一盏灯火在坚持等待,院中传来饭菜飘香。 卧床老妪、年轻妇人都在门前等待。 欧阳戎看见门槛上坐着一位手撑下巴、望眼欲穿的清秀少女,见他进入院子,她蹦起身来,直奔向他。 “阿兄!” 是阿青。 许久不见。 欧阳戎有些不知道如何开口。 见到扑来的清晰少女,下意识的张开怀抱。 阿青来到身前,却又刹车停步了,只是仰头看着他,踮脚后,又轻轻跳了一下,比划了下欧阳戎与她的个头。 阿青笑容灿烂:“阿兄没高,是瘦了。” 欧阳戎无奈的摸了摸她脑袋: “阿青倒是高了,果然女大十八变。” “瘦了,衣服也得做小一码,算了,晚上再给阿兄测量。” 阿青两手抓起欧阳戎袖口,把他拉进了主屋。 映入眼帘的,是一桌热腾腾的家饭。 柳母、芸娘在一旁坐下,嘘寒问暖。 阿青眉欢眼笑,跑去打饭,塞进他手里。 欧阳戎单手端碗,缓缓坐下,听着三人笑语,埋头默然扒饭。 一如三年前。 第849章 回大女君,俺叫阿良【完!求月票! 第八49章 回大女君,俺叫阿良完!求月票! “阿兄要住多久……” “阿兄这件儒衫怎么还在穿,这还是加厚的秋衣,我不是寄了好多新的吗……” “阿兄换一盘菜夹,我来帮你……” “阿兄渴了吗,等等,倒水我来……” 饭桌边像是一家子团聚,四人围坐。 其中,儒衫青年正埋头扒饭,旁边一位扎有总角的瘦竹竿少女手中的碗筷时不时的放下,叽叽喳喳。 少女的眼睛一刻不停的望向青年,像是有说不完的话。 欧阳戎丝毫未恼,除了第一个问题外,对她的每句话都回答,没有点头或摇头的敷衍。 “这件穿习惯了,正好又快入秋了;嗯,这盘青菜挺好吃,是院子里那个菜圃种的吗;不渴的,不用去……阿青也多吃点,长个子。” 阿青再度放下碗筷,眼睛弯成月牙,脆声道: “你喜欢这件,我再给你做两套薄的,可以四季穿在外面,冷了就添里衣,两不耽误……” 一旁的兄嫂芸娘忍着笑,低头嚼饭; 还是柳母最先看不下去了,瞧了瞧有些雀跃的小女儿,瞪了眼她: “好啦,用膳一直说个不停,女儿家这么多话,看你以后怎么嫁出去……也就你阿兄有耐心听,你呀你,多学下你嫂子,文静温婉。” 阿母板正严厉,阿青不敢与之争,止住话头,“哦”了一声。 瘦竹竿少女乖巧端坐,垂下脑袋,小口吃饭。 芸娘立马开口,缓和气氛: “阿婆,不怪小姑,也不是一直这样,只是好久都不见檀郎,小姑存了好多话。” 阿青不敢接话,悄悄抬头,朝嫂子用力摇头,示意她别帮忙说话。 柳母没说什么,颤颤巍巍的夹了块瘦肉,放在欧阳戎碗中。 欧阳戎扒了一大口饭,帮忙道: “阿娘别担心,阿青很乖的,我遇到的善导大师他们都赞不绝口,夸阿青哩。” 柳母温和的点头。 一家子继续其乐融融的吃饭。 老妇人饭量小,碗里饭也不多,一会儿就放下了碗。 欧阳戎曾在信上听芸娘私下说,柳母喜欢喝凉粥,吃隔夜剩菜,芸娘、阿青想给她每日做热乎的,柳母都固执不吃,偏要去热一热昨夜剩菜。 芸娘、阿青都有些无奈。 所幸阁皂山的丹药管用,外加有欧阳戎和她们陪伴,老妇人算是走出了长子离世的阴霾,大病初愈,可以下床在院中活动了。 芸娘见柳母放碗,站起身,柳母立马摆手: “不用了,老身饭饱……” 欧阳戎却忽然起身,拿过柳母放下的空碗,带着他自己吃完的空碗一起,二话不说走去了厨房。 少顷,盛了两碗白米饭回来,放了一碗在柳母桌上。 阿青、芸娘侧目,看见儒衫青年爽朗笑说: “阿娘,锅里剩下的,全装来了,咱们一起多吃点,今天菜好吃,咱们一起吃完,争取不留剩菜了。” 二女本以为柳母又要推拒,没想到老妇人皱巴巴脸蛋绽放笑颜,端起饭碗,被欧阳戎哄着继续吃了起来。 她们不禁面面相觑。 不多时,桌上的饭菜渐渐见底。 众人也接连放下了碗。 柳母环顾左右,朝起身主动收拾碗筷的欧阳戎,有些欣慰道: “以前时不时剩些饭菜,檀郎在真好,能吃光盘子,檀郎还饿吗,下顿再多做些菜。” 欧阳戎做出摸肚子姿势,笑吟吟: “看来阿娘你们之前都是等我回来吃。吃的挺饱的,下顿可以多做些,但阿娘也得帮我一起吃光。” 柳母有些无奈,看向欧阳戎的眼神却甚是宠溺迁就: “好好好。” 欧阳戎与芸娘、阿青一起去往厨房,清洗碗筷。 柳母撑着木杖,缓缓挪出屋子,在厨房门口停下脚步,佝偻身子依偎门框,眼睛直直的看着青年、妇人、少女三人一起聊天、分工洗碗的背影画面。 她一双老眼有些泛黄浑浊,呆呆盯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三人很快洗碗完毕,回过头,发现了柳母身影。 阿青围裙都来不及解开,跑去搀扶,着急道: “阿母怎么哭了?” 柳母立马摇头。 “没,没有的事,是眼睛进了沙子。今儿的风真大,沙叶乱飘,夜里说不得要下雨了。” 欧阳戎和芸娘看见,老妇人偏头望着夜色,手指揉了揉眼角,状若无事。 三人一起搀扶柳母,回到了主屋。 今夜外面确实风大,树叶沙沙,三慧院附近不少僧门在夜风中发出‘吱呀”声。 他们关好了门窗,一起回到灯火亮堂的桌前,坐下聊天。 中间摆着一只火盆,里面炭火烧的正旺,这些新炭是秀发送来的,老妇人腿寒,虽未深秋,夜里也要保暖。 欧阳戎与阿青一左一右,坐在柳母身旁。 芸娘又给油灯加了勺灯油。 欧阳戎一手握住柳母手掌,低头用一根木棍翻弄炭火。 炭火很快烧旺了些,暖洋洋的微弱橘光落在他消瘦脸庞上,让原本如大理石的清削弧线柔软下来。 “檀郎何时成婚?与那位谢家贵女进展如何了?” 被欧阳戎握起手掌,柳母反攥起他的手,关心问道。 欧阳戎神色平静祥和。 他如实道: “要等去洛阳,已经约好,婶娘也在和小师妹家的长辈谈了。” 柳母有些欣慰: “那就好,是在洛阳那边成婚吗,那可是天子脚下,檀郎真有出息,官做的又好又大,还能娶五姓女……老身最近常常在想一件事。” “什么事?” “是檀郎提过的,带我们去洛阳的事。” 欧阳戎顿时惭愧道: “阿娘,是我无用,此事还得等等,其实已经能送你们去了,但我暂时去不了,单独送你们去,我不太放心……” 柳母见状愣了下,等听他说到一半,反而松了口气,枯手摆了摆: “无妨无妨。不急的,老身其实是想说,万一回头去了,老身能不能只去一段时日,参加下檀郎婚宴,结束后,若是无事,能不能把老身再送回来? “这龙城县,老身待了一辈子,老伴也埋在此地,老身想着自己这副身子骨,百年之后,总不能飘在外面吧。” 阿青与芸娘闻之动容。 欧阳戎沉默了下,只道: “阿娘一定长命百岁。” 二女也纷纷攥紧老妇人手掌。 柳母摇摇头: “但愿吧,不过老身没什么遗憾了,除了檀郎外,唯独阿青与芸娘放不下。 “檀郎能否带她们去洛阳,好生安顿,最好不要分开。” 芸娘立马摇晃脑袋: “妾身哪也不去,只想陪在阿婆身旁,妾身也陪阿婆一起回来,让小姑留在洛阳吧,陪着檀郎。” 阿青急得开口:“那我……” 她被柳母、芸娘一起攥住了手。 柳母与芸娘先是对视片刻,老妇人叹息点头,打断了阿青的话语: “檀郎,你是做大事的人,能耐本事远超凡人,除了吃好喝好睡好外,老身给不了你有用建议,能亲眼见你成婚生子,也就没什么遗憾了,但是对于阿青,老身还是不放心,有心事一桩,常难咽饭。” 欧阳戎认真问道:“什么心事?” 柳母抚摸小女儿急红的小脸蛋,开怀笑说: “老身想阿青能寻个良人婚配,踏踏实实过日子,也不求出息,只要不给你添麻烦就行,除此之外,她平平安安活一辈子就很好。 “阿青的婚事,老身能否拜托给你,你作她兄长,替她做主可好?是在龙城找,还是带她去洛阳都行,全由你安排。” 一旁,水灵清秀的少女,满脸羞红: “阿娘,我……我……我不要嫁人,女儿只想陪在您与阿兄身边,才不嫁人……啊。” 阿青说到一半,突然被柳母敲了个板栗,她捂住额头,委屈噙泪的看着严母。 少女不敢去看“阿兄”欧阳戎,望向柳母的婆娑泪眼,有万分恳求之色,希望娘亲能回心转意。 柳母没有看她,只是期许的望着儒衫青年。 欧阳戎的面色却愈发惭愧。 柳母、芸娘有些不解。 欧阳戎看了眼紧掩的木门,低声道出: “阿娘,我这次回来,除了看望你们,还要去找一个人,阿妹一时半会儿没法安排。” 芸娘率先摇头: “无妨无妨,本就不急,阿婆与妾身只是先拜托檀郎,不急这一时半会儿,檀郎有事要忙可以先忙去,不过阿婆与妾身商量着,让阿青跟在檀郎身边为好,听说叶姑娘、谢姑娘都不在浔阳,正好阿青还可以照顾下檀郎起居。” 阿青听闻欧阳戎言语,原本长松一口气,此刻听到嫂子后面那番话语,不知为何,小脑袋又低埋起来。 欧阳戎沉吟,眸子如漆,似是在思索着什么,刚要开口,柳母突然问道: “檀郎要找的人是一位女子吧?” 欧阳戎沉默下来。 阿青顿时抬头,与芸娘一起直直望向他。 在柳母等人的凝视下,欧阳戎“嗯”了一声,轻声道: “她叫绣娘,我答应带她去洛阳。” 柳母与芸娘对视一眼,不准备多问,阿青却蓦然道: “阿兄喜欢她?” 欧阳戎认真:“已是家人,与你们一样。” 阿青垂下眸子,自语说:“不一样,看阿兄的眼睛,她特殊些,对阿兄是很重要。” 欧阳戎深呼吸一口气,重重点头。 阿青忽然抬头,一张笑颜: “找到她,阿兄!别再让她走了,家人就得在一起,我……我也跟你去找好不好,这位绣娘姐姐也是阿青的家人。” 欧阳戎眼睛却认真的看着她: “阿青,你真愿意和我去?” 阿青斩钉截铁: “愿意!” 欧阳戎缓缓颔首,眼神直直注视着:“好,再等两日……” 旁边陡然传来一道沙哑嗓音,打断了他的话语。 “不要等。” 欧阳戎转头看去,是柳母。 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满面笑容: “檀郎别等了,现在就去找她,老身没读过几本书,但活了这么多年,也明白些道理,人呐,越等越懒,想到就做,特别是喜欢的小娘,赶紧去找她吧,和她紧抱在一起,不要说什么来日方长,就要朝朝暮暮!一刻韶光都不要虚度,原地等待是年老后的事,不是你们年轻人该做的!” 欧阳戎微微动容,凝视着语重心长的老妇人: “可才陪了您一夜……” 柳母强硬摆手,沙哑苍老的嗓音出奇的有力,回荡在欧阳戎与二女耳边: “不,一夜已经很长了,最该陪老身的人不是你,檀郎最该陪的人也不是老身,檀郎不该拿最年轻的光阴来陪老人家。 “老身年轻时,已经被人陪伴过了,当年他也是最年轻的模样,哪怕后面走的早,老身也无憾了。檀郎,那你呢?你还在等什么? “让年轻一代守在老一代旁边,一代接一代,那好的光阴岂不全虚度去了?你们年轻人就该走出去闯荡,去找心上的人,做心上的事,不要常和暮气沉沉的老人呆在一起,能回来看一眼、吃顿饭就够了……这不是什么孝不孝顺的事。 “当初阿山就是这样,总闷在家附近陪老身,是老身把他赶下了山,让他去城里闯荡,做些年轻人的事,若遇到喜欢的小娘也去追……后面他便遇到了檀郎你,死死跟随你。” 柳母说到此处,有些哽咽,眼睛泛红。 却忍着某种悲伤,朝同样含泪的阿青叮嘱: “你也一样,这些话也是交代给你听的。” 阿青“扑通”一声,在老妇人膝前跪地,情难自禁: “阿娘!” 欧阳戎缓缓站起身,用最温柔的语气哄着面前的老妇人。 “阿娘,我知道了,这就去。” 老妇人抹泪: “好!去吧,孩子。” 欧阳戎转过头,朝芸娘道: “把傍晚寺里送来的僧衣,和我包袱一起拿来。” 他又朝阿青道: “阿青去收拾行李,我随你一起过去,有些话和你说……” 阿青立即站起身,去往房间。 芸娘闻言一愣,站起身,两手有些无措的抓起围裙: “现在就走吗,要不等明日再下山。” 她有些关心的看了眼外面: “外面还在下雨哩,好像一时半会歇不了,雨天山路不好走……” 柳母望了眼芸娘。 后者立即合上嘴,低头去取欧阳戎的行李。 欧阳戎去了阿青房间,似是帮她收拾东西。 桌前只剩下老妇人,浑浊眼睛盯着炽热的炭火发呆,不知在想什么。 芸娘最先返回,拎着一只小包袱,与一迭藏蓝僧衣。 小包袱很轻,看外形似乎里面装有一份卷轴,没有其它衣物……芸娘好奇侧目。 约莫一炷香后, 欧阳戎与阿青一前一后返回主屋。 欧阳戎将手提的碎花包袱,交还阿青。 柳母、芸娘看见,阿青抱着包袱,小脸严肃,直直看着前方欧阳戎的背影。 她右手裙袖下隐隐藏着一只小拳头,紧紧攥握。 芸娘看了看碎花小包袱,上前询问:“只有小姑的行李吗,小姑给檀郎缝的那几件儒衫呢?” 阿青没有看她,摇了摇头。 芸娘与柳母循着阿青的目光看去。 发现欧阳戎已行至桌边,背对众人,从自己包袱中取出一份卷轴,摊开在桌上。 “珑玲——” 儒衫青年单手拔下发冠上的白簪子,放入画中。 又接连取下腰间裙刀、玉佩,还有怀中的龙虎丹盒等物,一齐放入画中。 接着,开始脱下洗得发白的青色儒衫,也是一样,装入画中。 欧阳戎黑发披散,换上了藏蓝僧衣,伸手从卷轴中掏出一物,放置在桌面上。 他重新把卷轴塞入怀中,转过身来。 欧阳戎单手抚摸桌上那物,一脸平静的问阿青: “东西呢?” 阿青右手伸出袖口,小拳头紧攥着什么。 他说: “摔了。” 阿青右手一翻,拳头松开,一物笔直坠地。 芸娘与柳母眼神好奇,看见此物似是一块紫色玉石,隐隐有些熟悉。 噼啪——! 一声脆响,紫玉摔的粉碎。 众目睽睽下,四分五裂的碎玉,紫色渐渐褪去,还原为原有的乳白玉色。 “这、这是……” 芸娘与柳母对视一眼,恍然想到了什么。 她们与阿青一样,眼神齐刷刷的望向桌边换上僧衣的青年。 他已拿起手边的青铜狐具,低头戴在脸上,看不清具体的表情。 下一霎那,桌边的欧阳戎消失不见。 原地取而代之的,是一位木讷青年,身着同一件僧衣,但那张木讷的消瘦脸庞却令三女无比熟悉。 “阿山”偏头,看了眼她们。 阿青忽然喊道:“阿兄。” 柳母、芸娘不受控制的往前迈步,走了两步,接连顿住。 她们停在原地,深呼吸一口气,默契的没再上前。 木讷青年低头走向阿青,接过了她怀中包袱,来到少女的身后立定。 似是等待起来。 屋内悄然无声,众人屏气凝神。 “阿山”低头。 阿青站在最前面,眼睛盯着前方紧闭的木门。 一炷香过去了……两柱香过去了…… 整个屋子依旧悄然无声,只有外面的风雨声,越来越烈。 今夜是一场大雨。 屋中央的火炭烧的正红,缓缓留下层层余灰,覆盖在表面,遮掩火红炭身。 “哐当——!” 院内陡然一阵夜风刮来,撞开了原本紧闭的门扉。 汹涌山风带着斜雨闯入屋中。 原被炭火烤得暖和的屋子陡然凉飕飕起来。 四人衣袖飘舞,盘中木炭褪去“灰衣”,红如烙铁。 离门最近的芸娘,下意识上前一步,就要掩门。 身子却在门前停顿。 门外缓缓走来一道高大的金发身影。 她迈入屋内,碧眸环视众人。 视线落在瘦竹竿少女的身上。 用独属于混血胡姬的生硬雅言问: “是你摔玉,找本座?” 阿青胆大的仰头直视着这位神女般的人物。 外面明明风雨交加,她浑身上下的古制裙裳却未沾一滴雨水。 阿青用力点头: “嗯!可以喊我阿青,我、我也要当越女!” 雪中烛无视众人,一字一句的问她: “为何回心转意。” 阿青吸了吸鼻子,突然转头,朝柳母泣声: “阿娘,我才不嫁人,也不拖累家里,我、我也给阿兄找份活计。” 雪中烛眸光转移,依次从苍发老妇人、盘发围裙小娘,还有僧衣木讷青年身上扫过。 瘦竹竿少女与木讷青年的额头都绣有一个“越”字,贱籍标志,来自已经倒闭的柳家古越剑铺。 阿青怯怯弱弱的问: “神女,我是拜您为师吗?也能修道逍遥吗?” 曾主动留下紫玉的雪中烛,此刻却有些沉默。 她咬字生硬的问: “可得一份逍遥,但要想好了,拜本座为师,从今往后你就是女君殿的人,以后会摘牌成新女君,从此,山下的婚约契书等羁绊皆要斩断,不许任性妄为。” 雪中烛看见面前少女似是回首,望了眼低埋着头的木讷兄长。 她浅浅一笑,深深点头: “好嘞!” 雪中烛冷淡脸色缓和了些,准备转身: “走,山下不宜久留。” 阿青刚迈一步,似是想起什么: “等等神女……” 雪中烛打断:“你叫本座什么?” “师……师尊。” 雪中烛轻轻颔首: “本座是云梦剑泽女君殿首席女君,本宗放眼天下,是何等存在,你会就知道的。” “哦哦。” 阿青小鸡啄米般点头,然后有些大胆的攥住高大金发胡姬的袖口,眼神祈求: “徒儿想请求师尊一事,能否带上我阿兄一起。” 雪中烛冷漠摇头。 阿青哭着脸摇头:“那、那我不去了,阿兄不去,我也不去。” 雪中烛眼睛直直盯着阿青: “本宗只收女弟子,不可破例。” 阿青立即指着他: “阿兄只是找份活计,再照顾下我,他干啥都行,做饭干杂活都会做,还认识几个字,只要有一份稳定工钱,就可以,不求多,我家阿兄可老实了……师尊,咱们剑泽这么厉害,这种小事都不能安排吗?” 雪中烛听着听着,微微蹙眉。 柳母、芸娘立即哭腔求情: “神女开恩,给他一次机会吧,也让兄妹俩能有个照应。” 雪中烛终于正眼看了看木讷青年,扫视了下身上那件藏蓝僧衣。 她问: “你此前做什么的?” 木讷青年不敢抬头看人,闷声答: “敲钟报时,寺北钟鼓楼,晨昏敲钟一百零八下,警醒诸僧。” 雪中烛呢喃: “敲钟人吗……敲钟……丰山有钟……霜降而鸣……正好……” 也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她忽道: “抬起脸,让本座看看。” 木讷青年刚抬起脑袋,雪中烛陡然竖起剑指,直插他眉心处。 青年惊慌后仰,笨拙的摔倒在地。 雪中烛的剑指依旧到了他额头一厘处,没能躲过。 不过木讷青年似是反应过来,翻眼向上,望着悬在额心处的女子葱指。 她指肚隔空注入灵气,几乎是稍瞬即逝,便检查完毕,立即收手回袖。 没有一丝灵气波动。 雪中烛脸色寡淡,转身走人。 她也并不清楚,仅仅两息过后,某位倒地的木讷青年,体内丹田与奇经八脉上泛起的金光褪去,由虚返实…… “走吧。” 阿青立即走去,扶起木讷青年,跟在雪中烛身后,一起出门。 雪中烛重新取出一枚紫玉,往后一抛,落到芸娘怀中。 传来她的认真语气: “云梦令不便再留,若遇难事,可再摔玉。” 芸娘低眉温顺:“是,神女。” 雪中烛大步出门,迈出门槛时,像是想起什么,随口一问: “对了,你叫什么?” 阿青数女皆转头看向木讷青年。 “回大女君,俺叫阿良。” 话语微顿,他抬头看了眼雪中烛孤傲如天鹅的背影,一板一眼说: “纯良的良。” ———————— (第二卷终) ps:卷尾求月票! 第二卷完中奖公示请假两日 第二卷完+中奖公示+请假两日 先是抱歉,又晚更了。 但一口气写了近七千字,把本卷《寒士》收尾了。 主要伏笔尽数回收,细读的兄弟,应该能察觉前后呼应,慢虽慢,但小戎把想写的都写了,算是长松一口气。 本卷尾最后这个落幕,不知道兄弟们猜没猜到,没猜到的扣1。 记得本卷《寒士》的卷首语是:谋士以身入局,举棋胜天半子。 欧阳良翰确实全程主打一个“胜天半子”,咳咳,赢麻了。 其实,这也导致临近结尾的“琵琶行”剧情,有些难处理。 因为第二卷尾的最大高潮,主角大杀四方,力压全场。 没法营造低沉悲伤的情绪氛围,去契合《琵琶行》。 这种怅然悲伤的情绪,只有以“悲剧”为内核的纯才适合营造,才更有力。 相反,大多数以“喜剧圆满”为内核。 小戎不能那么写,大高潮必须有爽感,不能写什么窝囊主角。 所以,在欧阳良翰“赢麻了”的情况下,要尽量创造《琵琶行》的出场,只能尽力用“找不到绣娘”、“离别之情”来作为底色。 甚至结尾这段,小戎都尽量克制的少开车少搞笑,因为开车或搞笑剧情,会破坏《琵琶行》的氛围。 就像是往辣椒炒肉里加黄油。 《琵琶行》这段,不管效果如何,总算是写出来了,全须全尾,埋上了坑。 从《君子》开书起,小戎就订了个目标: 完成比完美更重要。 《剑娘》时,小戎追求完美。 《君子》,只求一个完成。 初出牛犊,才敢自称完美。 被毒打后,方知完成二字可贵。 一卷一卷来,如一步一个脚印。 第一卷《匠作》,已完;第二卷《寒士》,已完;第三卷《长生药》,准备开始~ 卷首语暂定为: 探虎穴兮入蛟宫,仰天呼气兮成白虹。 别想歪了,探虎穴不是指那个虎穴……好吧,其实想歪了也没错,对,我就是那意思! 但这句话的出处,厉害的哥们,应该能想到它与《长生药》的历史渊源,此诗的前一句,也是家喻户晓。 最后的最后,想说,每一卷的大高潮,都会不一样,不是单调重复的模板,小戎都想写点新东西出来,第三卷亦是如此,也是没写过的新高潮剧情。 就这样! 嘿嘿,要是没趣,我才不写捏。 得整点有趣的,至少是小戎觉得有趣的。 因为读本章的诸君都是有趣的人。 君子有一群最好的书友。 对了,最后说下更新: 请假两日 下次更新是在两日后,可能要晚上十二点左右。 不出意外,是会写一篇裹儿番外,无需月票,正常放出。 ———————— 本次书友投票回馈活动,从月票编号1——10431中随机数抽取! 一份价值1000的一等奖的中奖月票根号如下: 7八45 三份价值300的二等奖的中奖月票根号如下: 9八5 4193 96八6 五十份价值5八的二等奖的中奖月票根号如下: 43 262 306 640 792 八05 934 1005 1653 1八66 20 2030 22八5 12 2434 2596 2627 2八79 29八9 3012 3015 306八 3135 3293 33 379八 4156 4313 4404 4646 5496 5516 53 5906 6134 6324 6八01 6901 7530 77八八 7八01 4八 八335 八415 9162 92八3 9301 9八39 10044 1010八 ——省流图——— ———————— 恭喜以上54位欧皇书友! 中奖书友,加君子书友兑奖q群:732615041,找到群主小戎,提供你月票纪念册的票根截图来兑奖哈。(或通过任意君子、剑娘书友群,找到小戎) 如何查看自己的月票票根: 起点app——“我”——月票——月票纪念册。 纪念册所投月票上,有起点官方二维码可验真伪,所以一定不要将自己中奖月票截图交给他人,以防冒领。 领奖截止日期4月21号,逾期失效。 中奖书友莫忘,否则欧皇变非酋哈。 r2(超级撅起) 第850章 离裹儿女帝未央(番外二) 第八50章 离裹儿:女帝未央(番外二) 瓦蓝色的天幕上,一只白鹤凌云翱翔。 离裹儿眸光落在上面,忽觉北方的天空,和南方的天空很不一样。 北方的天空又高又蓝,云儿都显得少,但阴晴来的快,去的也快,像小女孩的心情,笑也快哭也快。 而她久住多年的那座江南小镇,则慢悠悠一些,蓝天白云和青山绿水像是一副画,袖珍玲珑,适合午后打开,慵懒观摩。 这座居北的神都洛阳,不是任何一幅画能够容纳得下的。离裹儿来到洛阳皇宫后,也没再那么慵懒过了。 整座天地,有一种辽阔无限之感,连当下时处中秋的秋韵都是豪迈大气的。 哪怕此刻的她,是走在清化坊长乐公主府上仿江南扬州的精致林园中。 依旧忍不住微微仰头,深深的大口呼吸。 没错,离裹儿觉得这北国之地就是适合大口呼吸、四望苍茫的地方,没有南国浔阳那样闲散松弛、撑伞遮阳。 夜幕笼罩公主府内一座座别具匠心的园林,今夜这场中秋宴会,是长乐公主亲自主持的,也是亲自邀请来的离裹儿。 眼下这位大周得宠公主更是亲自去往门口接亲侄女入府,此举是今日与会的男宾女宾们都享受不到的。 眉眼有些许相似的姑侄二女,没有坐下人抬的轿子。 长乐公主亲昵的牵着离裹儿的手,行走在铺着红毯的画廊上,去往后宅深处那座举行盛宴的拙古园。 不过刚刚闲聊提及往事时,提到了某个四字名,令本来健谈的长乐公主略显尴尬,气氛有些冷场。 恰好画廊前方,有一群仕女路过,二女正好保持安静。 离裹儿偏头望向画廊外面的灰蓝色天空,小脸有些走神。 长乐公主目不斜视,握住亲侄女的手向前走了会儿,忽然说: “其实本宫一直没有见过他。” 离裹儿微微偏头,看向这位亲姑姑在阑珊灯火下的侧颜。 最后一抹落日已降下了洛阳古旧巍峨的城墙,妇人一切细微的表情都随余晖的光线一起藏到城墙后方。 “哪怕是他那日当庭弹劾本宫,再到后面被他的师长们从天牢捞出,低调发配去了江南偏地……直至离开洛阳,本宫都没见过他真容。” 长乐公主转头,平静问: “后面关于他的事,时不时传来,本宫也是闭口不谈……裹儿知道是为什么吗?” 离裹儿歪头,似是想了想。 “因为姑姑那时很讨厌他,无视是最大的轻蔑。” “不。” 长乐公主轻轻摇头,注视前方回廊拐角处响动的风铃,不知是嗓音刻意轻轻,还是被清脆铃声所遮掩: “因为他那些话确实没错,洛阳里外,朝野上下,这么多的读书人,只有他大声说了实话。 “本宫很欣赏这样的读书人,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读书人,但本宫知道,这样的读书人十分‘危险’,不是说他会伤害到本宫什么,而是说,他就像一只扑火的飞蛾,浑身都是火焰,会把接触到的东西统统烧去,哪怕火焰熄了,也有余烬留在世上,被其它飞蛾们供奉。” 她似是自嘲般的轻笑了下,偏头朝安静倾听的离裹儿道: “简单说,就是不能一言一行与他有太多交际,哪怕见一面,说上一句,都可能被后来史官记在书上,易成典故,而本宫显然容易成名声不好的那个,在后人的书上,他身上越是光芒万丈,本宫的模样越是趋近灰暗……” 长乐公主突然问: “裹儿,这么看,姑姑我是不是很坏啊?” 她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梅花妆小公主,神色无比的认真。 离裹儿沉吟片刻,轻轻摇头: “不,姑姑不坏,但欧阳良翰也无错,都不是坏人,只是身不由己,姑姑,您与皇祖母一样,都是身处其中,身不由己。” 长乐公主闻言,有些挑眉,又听到她后面的嗓音清脆胜过了风铃: “站得越高,有些孤寂与无奈是没法和下方的人说的,很多人只会盯着眼前黑白,殊不知,有时候他们厌弃的眼前黑暗,是上面有人在帮他们遮挡风雨,站在了前面。” 离裹儿浅浅一笑,主动握起长乐公主的手: “姑姑若真是坏人,也不会和裹儿讲这些了。其实在龙城时候,我也有问过欧阳良翰,当年弹劾的事情。” 长乐公主歪头: “他怎么说。” “他闭口不谈,极少讲过往,只专注眼前。” “是个做大事的男儿。” 离裹儿点头,似是呢喃:“事不可谓不大。” 长乐公主看了眼她,嫣然一笑: “好了,要到了,等会儿你饮酒随意,怕被你父王说,那就少饮些,若是想喝,醉了,大不了在姑姑这儿过夜。反正在姑姑这儿,没人能让你不舒服,若有,姑姑会让他们不舒服。” “姑姑真好。” 离裹儿浅浅一笑,挽住了贵妇人的胳膊。 姑侄二女一齐走进拙古园。 她们算是最晚到场之人。 这场宴会盛大,拙古园本就是长乐公主府上最大的圆林,却被宾客坐满,此园被一条溪水贯穿,淌过三两雅亭,一张张案几摆放在溪水两岸,从园头一路摆到园尾。 除了长乐公主府上养着的幕僚门客外,来客之中,有洛阳才子,有清流文人,还有豪门子弟,更有薄纱遮面的窈窕淑女,也不知是洛阳朝野哪位重臣家的千金。 女宾虽然来了不少,但明显没有男宾多,或是避嫌,男宾与女宾的座位区域被一道佛画屏风给隔开,中间还挂有一道道珠帘帷帐,只能朦朦胧胧看见贵族仕女们的窈窕倩影。 离裹儿与长乐公主走进拙古园时,全场目光都投了过去。 众人全都起身迎送,不过也有动作迟缓的。 长乐公主本以为侄女会说几句话,却发现她径直穿过了屏风,走入了女宾区,纤挑身影被帘帐遮掩。 场上一道道目光都依依不舍的追随过去。 浔阳王府的这位梅花状小公主,当下是洛阳无数男子想见一面的存在。 不仅因为她父王是浔阳王离闲、她也正得圣人宠溺偏爱,还因为关于她的传言风语一道接一道。 有人说,她即将得封号开府,是第二位长乐公主。 有人说,这位小公主天资聪慧,爱好文华,博览群书,又神似圣人年轻时候,乖巧善言,圣人甚喜,欲为她择婿。 还有人说,这位小公主蛾眉曼睩,唇赤皓齿,仙姿佚貌,美冠宫廷,可堪称洛阳第一美人…… 风言风语传来传去,自然惹得众人好奇,都希望一睹芳容。 长乐公主目送侄女身影入了帷帐,环顾一圈左右有些失态的男宾们,轻笑了下,去往主座,温婉大方的主持起了晚宴。 离裹儿在女宾区的主座之一落位。 周围有女宾主动找她搭话,似乎也是宗室公主,其中不乏卫氏女。 但气氛并没有离卫宗室男儿之间的火药味。 或许是察觉到了离裹儿有些心不在焉,而女子本就天生敏感,于是,除了一位未及笄的离氏小郡主有些亲近的频频朝她搭话外,其它女宾们都没再主动凑上前来。 只是女子们天生注重容貌,喜爱攀比,宴会过程中,她们的视线都若有若无的落在离裹儿仅有淡妆的芙蓉小脸蛋上,有艳羡嫉妒者,也有大方欣赏者。 离裹儿优雅跪坐茶几边,小口尝着白马寺的桂花醪糟,没怎么去关注宴会中央正在游刃有余主持着的长乐公主,也没理宴会气氛火热和周围的视线。 她的眸光被前方十米处的一座卢舍那石佛所吸引。 不时的伸手入袖,抚摸袖中某物。 这几日,离裹儿似有心事,对诸事心不在焉。 圣人崇佛的缘故,长乐公主府上也处处都要禅味与佛意。 这尊石佛向前伸掌,做出拈花指法。 拙古园中,种满了金秋的银杏。 此刻,秋风掠过园林,一片金黄的银杏叶,轻轻落在了卢舍那石佛的掌心。 离裹儿看见佛像低眉垂目,斑驳陈旧的石身,透出千年未变的慈悲微笑。 瞧着石像僧衣雕刻的活灵活现的衣褶,离裹儿突然想起某人在浔阳造像闲暇时与她聊过的天,他倒是行家,记得好像提过这种造像手法,此石像应该出自北魏工匠之手,是一尊老物件了。 出神之际,离裹儿听到宴会上有些杂乱声音,回过神看去。 是有宾客吵起来了。 好像是争论一篇诗歌。 今夜本就是中秋晚宴,离裹儿不用猜都知道有不少才子文人要争相斗艳,虽然无聊,但宫里更无聊,所以离裹儿也来参加下,当作散散心了。 俗话说,文无第一,这种文人之间的争吵,离裹儿倒也习惯。 以前在浔阳主持菊华诗社时,就有心得,有时候对付这些文人,或者说拿捏他们,就得以“名”为诱,让他们暗中争斗,这时候再施加恩惠,方能收买人心。 离裹儿摇摇头,本要伸手夹菜,却突然听到一道熟悉名字,动作微微顿住,眸光投向宴会中央。 此刻宴会上,见到争吵的长乐公主,也觉得有些头疼。 她叹息扶额,看了看正在隔着帘帐拌嘴的几位男女宾客。 起因是到了宴会末尾,需要评选一篇最佳的秋韵诗词,有一位女宾兴致勃勃分享了一篇最近在洛阳仕女圈子和舞楼歌坊火热传唱的新诗。 此诗的作者也是她耳中的熟人,修文馆学士、江州司马、代理刺史欧阳良翰。 本来宴会刚开始的时候,就有女宾取出这首新诗赞不绝口,那时候宴会众人都只是附和,也没什么唱反调的,因为此诗确实写得又奇又耳目一新。 然而宴会进行到现在,有不少男宾才子献出了诗词,到了该评选的时候,大伙自然重视起来,刚刚那位十分推崇良翰诗的小仕女,依旧强推此新诗为今夜宴会上的中秋词第一。 于是便引起了一些男宾才子不满,毕竟人家欧阳良翰都不在洛阳,而且这首新诗虽然和秋韵沾边,但是和中秋词可不沾边,写得好归好,但被女宾们如此推崇,一些男宾自然看不下去。 另外,长乐公主隐隐心知肚明,这些男宾敢反对还有一个原因——似是认为她与欧阳良翰还有未化解的私仇,算是在揣测她心思了。 看着有些争论的众人,长乐公主脸色无奈。 各执一词的男女双方皆转头找她做主。 长乐公主欲语,突然转头,被不远处帘帐后方的某道身影吸引了目光。 宴会众人循着她视线看去。 发现有一位梅花妆小女郎从屏风帘帐后方的女宾区走了出来。 是那位全程未发声的小公主。 只见她经过了争执双方身旁,来到正中央的桌案前,低头似是看了看桌上的那首良翰新诗,有些安静。 原本不满的几位士子才人也安静下来,面面相觑。 离裹儿目光落在纸上,缓缓浏览: “……予出官三年,恬然自安,感斯人言,是夕始觉有迁谪意。因为长句,歌以赠之,凡六百一十六言,命曰《琵琶行并序》……” 虽然不是近日以来第一次读这篇《琵琶行》,虽然已倒背如流,但离裹儿此刻依旧完完整整的又看了一遍。 特别是它的并序,好像比正文更吸引她,读正文反倒没有这并序有感触。 离裹儿深知,正文或许有修饰夸张的成分,但并序却是笔者有感而发真情实意的流露。 也不知为何,她就是一股奇怪的同感,像是那一夜她也和琵琶女、叶薇睐、胡夫一行人一样,站在那个泪湿青衫的醉熏青年身边一样。 常读常新。 离裹儿看有些出神,用周围瞩目她的宾客们微不可察的细音呢喃: “……好一首琵琶行……还说不善文华……还有……明明你总赢,却总是这般怅然忧愁……你到底在担心些什么、在思虑些什么……又深藏了多少东西……” 众人看见,这位小公主突然转头,朝欲言又止、推崇此诗的小女宾道: “你说的没错,此篇确实是今秋诗词第一,可传世亦。” 此语落下,全场寂静。 原本反对的几位好胜才子顿时讷讷不语。 片刻后。 “善!” 长乐公主率先起身鼓掌,全场众人纷纷跟随起身,赞许起来,褒奖之词不绝于耳,帘帐后那几位推崇的仕女小娘们也小脸涨红。 这篇从浔阳江头传到洛阳朝野的《琵琶行》,在分量极重的姑侄二女站台下,全场一边倒的歌颂传抄起来。 而长乐公主府上的中秋宴会,又是洛阳这个风花雪月的名利场上格调最高、受瞩目程度排在前三的重要宴会,算是某种风向标,从中脱颖而出的诗词,第二日必会传遍两京士林,若才华过硬,也会发酵到名扬天下…… 就在决出“魁诗”、晚宴人声鼎沸之际,有才子文人若有若无的望向离裹儿,却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走人,身影消失在屏风后方。 或许是被某首诗词感染,宴会收尾时,离裹儿没有多留,在闹声中提前走人了。 长乐公主余光瞧见,招手喊来下人,询问了几句,眼神闪了闪。 她站起身,让友人代替主持,起身离开了拙古园,追上了某个梅花妆小女郎。 “姑姑这是作何?” 离裹儿回首看见长乐公主身后正跟着几个随从。 他们搬着一尊重物,用红布遮盖,跟在她们身后。 长乐公主笑说: “裹儿喜欢,这尊佛像就送裹儿了。” 离裹儿推脱了一番,有些无奈,只好收下。 很快,来到府门前,姑侄二人分别。 离裹儿回到马车,掀开车帘,朝长乐公主有些亲昵不舍的挥手。 长乐公主微笑目送车辕驶向皇城。 待车辕驶远,离裹儿放下车帘,小脸蛋顿时平静下来。 车内,新换宫装的彩绶好奇看着被搬上来的重物,却听到自家小姐突然问: “浔阳来人安顿好了?” 彩绶反应过来,小鸡啄米般点头: “嗯嗯。” 她垂眸: “回宫后,带她去暖阁见我,先别带去寝宫,别让谢姐姐看到。” 彩绶乖巧点头: “是,小姐。” 没多问也没有多想。 离裹儿安静少顷,又摸了摸袖中某物,缓缓掏出。 她凑着彩绶手中灯盏的火焰,低眉看了一眼。 是一根普通的木簪子。 他的木簪子。 第851章 离裹儿女帝未央(番外三) 第八51章 离裹儿:女帝未央(番外三) 彩绶没有察觉到自家小姐的心思被那根平平无奇的木簪子所吸引。 她又好奇的看了眼红布遮盖的雕像,伸手准备去掀。 “莫动。” 离裹儿忽然道。 “哦。” 彩绶停住了手。 离裹儿转动了下手中千里迢迢送来的木簪子,盯着红布佛像默然无言。 主仆二人一路无话。 车辕穿过了清化坊,原路返回紫薇城。 应龙门处,冷酷戒备的禁军应龙卫甲士,仔细检查了印章,缓缓打开了厚重的侧门,给这位当红小公主的车辕放行。 说起来,这么晚还能自由出入皇城,能有如此待遇的,算上藩王宗亲、文武百官,当朝不超过十人,需要当朝圣人的特许。 连浔阳王离闲、世子离大郎都未有这种待遇。 最新得到这种恩宠的,便是这位梅花妆小公主。 城墙上,一位黑甲高大的应龙卫指挥使眼睑低垂,目送车辕缓缓入宫。 车辕再度穿过了那座隐藏在黑暗中的不起眼的未央殿,这一次离裹儿没有掀开窗户。 她在皇城内所居住的宫殿,名叫含凉殿。 位于太液池西北,靠近东宫。 父王离闲、兄长离大郎正暂居东宫。 东宫本就是皇嗣太子居住之地,圣人将离闲父子安置于此,这也是近来外界很多人做出某种猜测的根源之一。 不算捕风捉影。 如同那座未央殿牵扯到的渊源,紫薇城内的每一座宫殿,居住其中,都有其隐隐的含义。 含凉殿离大明宫很近,靠近明堂,便于参与宫廷宴会,或去面见圣人。 一般只有受宠公主才能居此。 另外此殿居所雅致,环境清幽,适合未封爵的年幼公主暂居。 车辕驶入含凉殿,在殿前低头守候已久的宫人们,纷纷相迎,推开殿门。 彩绶受命,前去安排某事。 梅花妆小公主夜宴而归,似是微醺喜静,遣退了尾随的宫人。 她从恭敬女官手中,接过一条曳地长度的伊紫色半臂,裹着两道削肩,两臂抱肩,独行入宫,走向西北角的暖阁。 中庭点缀的池塘,如一面明镜,盛装着一轮圆圆的白月。 夜凉如水,中秋月圆。 离裹儿横穿大殿,途径水帘,抱胸姿势,紧了紧裹肩的伊紫色半臂。 说起来,含凉殿紧邻太液池,是紫薇城内夏季避暑的胜地。 外殿设有一道“水帘”,可降温,哪怕暑月,也清凉如秋。 不过眼下已经入秋,倒愈发显得夜凉。 离裹儿稍微怕凉,习惯性在暖阁那边常待,那边是核心生活区,装饰奢华,也设有地炕取暖。 倒是谢令姜与之相反,身体的火气盛,很喜欢这座四季如秋的含凉殿。 离裹儿来到暖阁,在门口有些不淑女的踢掉了绣花鞋,白嫩小脚丫踩在了暖和的地砖上。 随手拿起一本书,走去西窗边,慵懒的卧在美人榻上。 这也是她喜欢这处西北角的暖阁的缘故,除了铺地暖的暖阁外,整个含凉殿的地板,都是由御窑金砖铺就,此砖原料来自东南阳澄湖底沉积千年的寒泥,十分清凉避暑。 离裹儿刚入住此殿时,即兴踩过一脚,真是令人足弓紧绷、紧扣脚趾……便再也不敢在外殿乱打赤脚了。 但回了小窝,踢掉绣鞋,踩地板放松,这是她从龙城苏府那座闺院朱楼带过来的习惯,很难改了,也不愿改。 说起来,她随父兄入宫,已经过了一季,他们是夏日抵达的洛阳,被安排到的含凉殿,眼下已经深秋。 而宫殿倒也没换,因为近来宫中有风声,圣人准备赐予她一个大周公主的正牌封号,到时候也是要搬出这座含凉殿的,如同姑姑长乐公主那般,离开紫薇城,去外面开府,所以倒也无需再折腾了,这座含凉殿将就着住。 离裹儿默默翻书之际,有宫人敲门。 不是彩绶。 “进。” 两位宫女低头入内,搬来一尊红布雕像,在离裹儿眼神示意下,放在了美人榻边,缓缓后退离开。 屋内只剩离裹儿一人,与榻前佛像。 气氛空旷寂静。 离裹儿卧榻,手背撑脸蛋,翻了会儿书。 有晚风从特意留出的窗缝中袭来,将佛像上的红布吹落。 露出了一尊卢舍那石佛。 石佛微笑拈花,平伸手掌,掌心上有一片银杏叶,运来颠簸了一路都没有掉落。 听说倒塌的四方佛像中,除了东林大佛外,有一尊也是卢舍那大佛。 离裹儿没有去瞧亲姑姑熟络送来的价值连城的北魏古佛。 她垂目翻书,似是对着拈花石佛与空荡荡屋子,有些懒洋洋的说: “姑姑怎么这么喜欢试探,唔,你确实不是什么坏人,但也一定不是什么好人。 “当初被欧阳良翰弹劾,不去见他,也不是什么害怕上史书,而是惊怒交加,摸不准这愣头青或伪君子的来路,以为后面有人对付你,弹劾只是个起手式。 “现在的你倒是琢磨过味来,对他好言好语,不过是发现他很不好惹,知道了他与我父兄的亲密关系。” 离裹儿忽而掩卷,把书卷按进胸脯,歪头朝微笑拈花的石佛道: “不愧是我姑姑,真像我啊……” “扑哧。” 似是被自己的话逗笑了,离裹儿两肩轻颤了下,又恢复了平静: “用欧阳良翰的话说,都是千年狐狸,唱什么聊斋……话说,聊斋到底是何……” 她琢磨不透,摇了摇头,重新翻开书卷,垂目浏览,嘴中轻声呢喃: “姑姑啊姑姑,我们其实很像,都热衷追求那样东西,不过和遇到天敌般忌惮他的你比起来……抱歉,他是我父兄的,那也是…我的人。 “另外,我没开玩笑,确实是有些怕他骂的……” 暖阁内静悄悄的。 过了会儿,外面传来敲门声。 “小姐,小娘子来了。” “进。” 彩绶领着一道兜帽倩影,走进暖阁。 虽然周围宫人们都喊离裹儿为殿下,但彩绶还一直保留此前的称谓,离裹儿倒也没让这傻乎乎的丫头改,觉得倒也挺好。 用欧阳良翰以前碎碎念的话说,人不能忘根…… 彩绶退下。 留下一道兜帽倩影。 离裹儿放下书卷,卧榻的娇躯重新坐起来,赤脚走去。 “殿下。” 兜帽倩影立即行礼,幅度导致兜帽滑落,露出了里面茂密及腰的莹白长发。 是叶薇睐。 离裹儿忽道:“别动。” 叶薇睐顿住,小脸略微紧张。 却发现这位梅花妆小公主,走到她身前,抚摸了下她的银发,旋即来到她背后,帮她挽起发来。 叶薇睐愣了下,旋即瞧见这位殿下一言不发的从自己柔顺乌黑的发鬓间,拔出一根昂贵珊瑚玉簪子,默默插在了她挽起的银发间,固定住了发式。 “殿下您……” “嘘。” 离裹儿食指放在唇边,打断叶薇睐话语。 她后退一步,有些满意的打量了下面前精致如瓷娃娃般的银发胡姬少女,笑道: “以后不用喊我殿下,可以喊……喊我裹儿姐姐,和喊谢姐姐一样。” 叶薇睐忍不住看了眼她。 离裹儿浅笑抚摸了下叶薇睐的额头: “这簪子送你了。” “奴儿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你昨日把那根簪子送给了我,姐姐我没什么回礼的,你以后若是需要什么,尽管说来,姐姐我尽力帮你。” 顿了顿,离裹儿取出袖中那根被某人戴的陈旧的木簪子,朝叶薇睐示意了下: “这根簪子我很喜欢。” 似是感受到叶薇睐有些直直的视线,离裹儿垂目,添上一句: “圣人说,见贤思齐焉,你家檀郎是君子,我等俗女子,持君子之物,如同观镜,可以醒身,云胡不喜?” 叶薇睐看了会儿口齿伶俐的她,蓦然一笑: “是,裹儿姐姐。” 失去珊瑚簪子,离裹儿乌黑长发散落肩头,飘飘似仙,她手指绕弯,卷起了一缕鬓角发,歪头问: “昨夜睡的可好,你舟车劳顿,我白天便也没去打扰你。” “很安稳,主要是知道姐姐你们在。” “嗯,过来坐吧。” 离裹儿把叶薇睐拉到榻前坐下,也不见外,与她执手,若无其事般问道: “薇睐是昨天抵达洛阳后,直接来找的我?今天白天也没去看看谢姐姐、容女史她们?” 叶薇睐低头道: “嗯,胡公公带奴儿进的洛阳城,他说……裹儿姐姐现在可厉害了,身份尊贵,名传洛都……奴儿离了檀郎,来了新地方,有些没主见,想着先来找下裹儿姐姐,求些意见,对了,谢姐姐应该也在这里吧,甚是想她,后面还得劳裹儿姐姐帮忙安排,让奴儿见见……” 说到一半,银发少女发现梅花妆小公主有些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那胡公公有没有说,你容真姐姐也很厉害,司天监下一任掌灯人,圣人的外甥女,与我父王同辈,抛开离卫芥蒂,我都得喊声姨……为何没有立马去找她?” 银发少女有些埋头,低眉顺眼的说: “不都一样吗,总得一个一个见,见裹儿姐姐最让奴儿心安,便第一个了。” “一样吗?不过确实得有个顺序,但论亲疏远近,谢姐姐和容真女史与你家檀郎当然更近些,薇睐却第一个来找我,难道……是欧阳良翰意思?” 面对离裹儿微凝眸光,叶薇睐摇摇头,如实说: “没有。檀郎给簪子时,只说让奴儿来找姐姐你们,或找世子也行,想托个照顾。” 离裹儿意会一般,没再多问,自言自语般: “可你此举,欧阳良翰应该想不到。” 叶薇睐低头不语,似在浅笑。 离裹儿乌发散落肩头,却把木簪子收入袖中,轻声问: “唔,薇睐想不想尝试下当剑主,去试试那一枚夜明珠?” 叶薇睐拨浪鼓般摇头: “不了,奴儿自知浅薄,没这福气。” “不试试怎么知道。” 叶薇睐无比认真道: “就是知道,奴儿没这命数。” 离裹儿看了会儿叶薇睐,少顷,有些无奈的摇头: “好吧,那你想作何,但说无妨,我去与谢姐姐商量。” 叶薇睐稍稍抬起眼睛,看了眼离裹儿: “全由裹儿姐姐安排。” 见银发少女如此乖巧,离裹儿安静片刻,突然道: “明日你去见见谢姐姐和容女史,就说刚抵达,别提簪子的事,另外,你可以多和容女史亲近下。” 叶薇睐脸色有些疑惑。 离裹儿轻笑: “你既然喊我姐姐,我便不客气给你安排了,那你就留在宫中,至于如何留……先去跟着你的容姐姐,正好,她不是想教你练气吗,那就从司天监女官做起……这对你家檀郎也有大好处。” 梅花妆小女郎字字珠玑。 二女在榻上私语了一阵。 叶薇睐小脸若有所思。 …… 三日后,深夜。 月光如水,洒在殿阶上。 离裹儿从车辕走下,拾阶走入含凉殿。 又是一次应酬宴会结束,离裹儿回来后,没有再去暖阁。 她直接去了寝殿内。 寝殿熄火,内摆一张香榻,漆黑一片,榻上似有人影睡卧。 离裹儿路过瞧了眼,前去隔壁暖池沐浴。 约莫半个时辰后,她蓝裙赤脚,歪头擦着湿发,回到榻前。 沐浴过后,离裹儿眉心的梅花妆淡了不少,她上了床榻,轻轻一笑笑,缩进被褥,从后方直接抱住了榻上那位高挑女郎。 后者没动,漆黑床榻间安静了会儿。 “没睡?” 离裹儿忽然问。 “嗯。” 谢令姜声音低沉。 “怎么不开心?” “没有。” “谢姐姐还说没有,这么晚都没睡,是不是薇睐的事?” “不算。” “狡辩。” 谢令姜沉默了下,开口: “宫中危险,她是檀郎所托,跟着容真,我有些担心。” “有何担心的。” 离裹儿摇摇头,突然从后面握住谢令姜那处丰盈,低笑: “你家大师兄是不是也这样过?” 谢令姜顿时烫红了脸。 “啪——!”一声,拍开了小女郎爪子。 她恼火瞪眸:“小蹄子别乱碰。” 离裹儿不但不松手,还抱的越紧。 谢令姜抵住她捣乱的手,过了会儿,有些心不在焉的低声: “你封号的事听说了吗,宫里在传,我白日听大郎说,好像会是……安乐二字。” “嗯嗯。” “你知道了?” 离裹儿不顾谢令姜反对,又从后面把握住了那处富饶。 她闭眼感受谢姐姐不自在的后缩却依旧令人一手难握的丰腴,随口一说: “因为就我提的,皇祖母那日让我挑。” 谢令姜有些疑惑问: “加乐字是这一代大周公主的惯例,固定不变,但能选的那字,为何是安字?” 离裹儿歪头反问: “安乐有安宁和快乐的意思,难道我性子不安宁吗?父王和阿兄都挺喜欢这个字的,阿母也说安安稳稳的很好。” 谢令姜当即摇头:“就是突兀,另外……你哪里安宁了。”又突然板脸清斥了声:“你手拿开,痒,别摸了,你、你一点不安宁。” “男人摸得,我摸不得?” 离裹儿笑吟吟:“那也是个美好的寓意,你把‘安’字拆开一下。” “什么意思。” “把字拆开。” 谢令姜疑惑回头:“什么拆开?” 耳边响起某位银发少女偶然提的意见,离裹儿不知是学起了何人,一本正经的说: “你看‘安’字像不像一座房屋中有个女子,意思是家中有女则安。 “嗯,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谢令姜安静了下,作为白鹿洞书院女君子,立即举一反三: “谁说家中有女则安,‘安’字也如同一座宫殿中坐着一位女子,如当朝圣人……裹儿妹妹觉得安吗?” 谢令姜话语落下,感受到后方抱着她的小女郎似是安静了下,突然握玉的手掌用了些力。 离裹儿眉眼含笑,低声笑语: “确实比不上你大师兄,他能有你,特别是这处,确实很安。” “……??” 谢氏贵女红了脸,紧捂领襟。 深闺榻上,二女打闹起来,倒忘了那话题。 第852章 云梦 第八52章 云梦 “铛——铛——!” 初秋时节,晨钟回荡。 钟声一道接一道,露珠从沉寂一夜的钟身上震落,淌下,汇成细流,滴落在敲钟的僧衣青年靴子上。 自从小镇南角的钟楼新来了位敲钟人后,桃源镇除了准点报时的单调钟声外,早晚的醒钟都是无比规律的一百零八声。 不过这锲而不舍的钟声却敲不散桃源镇头顶常年笼罩的白雾。 今日亦是如此。 从楼下第一声鸡鸣起,欧阳戎规规矩矩敲完一百零八下,放下敲钟木,仰头深呼吸了一口气,旋即拿起挂脖子上的汗巾擦了下额头。 站在钟楼上,朝外望去,视野中全是雾皑皑一片,隐约只能看到近处的屋檐建筑,潮湿到爬满青苔。 不过在他敲钟结束后,镇民早起的喧闹声逐渐在耳边放大起来。 又是新的一天。 今日应该是个晴天,有秋阳升起。 不过欧阳戎抬头瞧了眼,不出意外的,秋阳被笼罩小镇的白雾隔绝在外面,他在高楼上远眺,只能瞧见朦朦胧胧的圆形轮廓,像是一颗荷包蛋的蛋黄。 大钟旁,僧衣青年摸了摸下巴,这个姿势,顺便习惯性的扶了扶隐藏的青铜面具。 一张“木讷”脸庞,有些走神。 欧阳戎来到这座桃源镇已经二十日了,与被雪中烛贴身带走的阿青不同,作为“阿兄”的欧阳戎,被这位金发大女君赶路途中给放下,搁在了这座名叫桃源的小镇的一处钟楼里。 对于新徒儿的“阿兄”,雪中烛惜字如金,那夜凌晨走之前只留了一句话: “老实等着。” 欧阳戎便莫名其妙的住在了这座镇子上,记得当天清晨,镇里一位乡老主动来找他,带他吃了顿特色的鱼鲊、灌藕,又去安置了一份敲钟的活计,吃住都在这座钟楼中。 除了十日一结的微末工钱外,便没什么吩咐了,欧阳戎再去找人,也没机会见到那位忙碌的乡老第二面了。 对于欧阳戎这样精力旺盛的人而言,敲钟的活计并不算多累,他又是个闲不住的主,外加来到新环境,满是好奇与探索之欲,欧阳戎便下楼又找了个新活。 是钟楼西侧同样紧挨坊门的一间客栈,名字也俗气,叫红尘客栈,欧阳戎在里面找个佣保的活计。 俗称打杂的,负责买买菜,跑跑腿,给落脚客人安顿下马车,反正有啥干啥吧,有点眼力见就行,工钱日结,老板娘虽然嘴毒,马脸大婶长相,不再水灵,却也是个爽快的主。 欧阳戎保持不善言辞、闷不出屁的木讷人设就行了,这十来日,没遇到啥乱七八糟的事。 老板娘应该是喜欢勤快人,嗯,前提是精壮小伙……偶尔还多给他几个铜板,抛一个媚眼。 不过欧阳戎干这个,工钱和媚眼倒是其次,重要的是酒楼客栈向来人员流动性大,他可以默默收集些信息…… 趴在顶楼栏杆上歇了会儿,四望一圈风景,用汗巾默默擦着不存在的汗。 其实以欧阳戎七品炼气士的体质,悠悠敲钟一百零八下,小菜一碟,远没到喘气休息的程度。 但每次敲完钟,他依旧露出疲倦歇息的神态,宛若寻常糙汉子。 欧阳戎望了眼旁边的红尘客栈。 大清早的,酒楼已经开门忙碌,有新来旅客不耐烦的大声呼喊店小二打开院门停驻马车,但那店小二也是个脾气差的,满脸挂笑却用方言回骂,亏得旅客听不懂…… 欧阳戎最后擦了一把脸,转过身,徐徐爬下楼梯,该回客栈干活去了。 说起来,欧阳戎的方向感天生很好,去过一次的地方,大都能原路返回,所以那日雨夜,从东林寺被雪中烛带出门的这一路上,虽然大多数时候他们都是走的荒山野岭,都是在过桥乘舟,转山转水,但相比于小脸迷糊的阿青,欧阳戎对沿途路线都有留意,记于脑中。 他能确定,这座桃源镇不在江州境内,方位是江州西南侧,靠近岭南道,或者干脆就是岭南道了,只是不知它属于岭南道哪一个偏僻州县。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这桃源镇十分深入云梦泽,位置很是偏僻,再往里走全是人迹罕至的沼泽湖泊,估计是方圆百里内离云梦最近的一处山下市集了。 世俗红尘的烟火气只能止步于此。 洛阳皇权的触手到了此地也只剩下建制微弱的“细须”。 反正欧阳戎身居了一阵子,没发现镇上有啥公家的人,晚上也不见巡逻敲更的役员,更夫都是镇上几姓大户人家安排的,只负责各自里坊。 除了强流动性的外来客,桃源镇常住居民大致可分为九姓,宗族意识强,镇上的酒楼商铺都是各姓族人抱团开的,所以乡老族长们讲话最管用。 也不知道存不存在官府指定的镇长,或许也是某一大姓的乡长兼任吧,但这官家给的名头,在镇民们心中估计和皇帝老儿一样没啥存在感。 实打实的乡民自治。 这么看来,小镇确实挺像一座世外桃源的。 欧阳戎爬下楼梯之际,默默心想。 他暂时没有报信回浔阳、调动官府力量的心思。 一是来往传信容易露馅,二是当下的处境,稳住不动,是最优解。 这些日子,欧阳戎仔细搜寻了遍记忆,隐约对“桃源镇”这三字名有些印象。 应该是当初命令六郎调动周围各州官府力量调查云梦剑泽山门时,六郎呈上来的某一篇情报里,有提过此名,不过和它一起的还有不少州县地名——都是地图上紧贴云梦大泽的地方。 当时它混在其中,并不起眼。 这里不得不说下云梦大泽了,它并非什么沼泽地,而是一片古湖泊群的总称,梦字,在吴越方言中为“湖泽”之意,里面是有沼泽地带,但更多的是浩瀚水面,万千岛屿新罗棋布,如迷宫一般错综复杂。 甚至听一些误入深处的渔家传言,云梦大泽深处,有的岛屿庞大如陆地,让人一眼望不到头…… 欧阳戎此前找寻时,浏览各地风物县志,都寻不到半份云梦泽地图,全是零零星星的记录。 但他初略估算了下,当下的云梦泽至少延绵九百里。 然而在一些古书上,云梦古泽在先秦更为庞大,古籍记载,它一望无际,望之如海,甚至夸张形容,它能与北海比拟,吸引先秦方术士入内寻仙……反正春秋时期肯定不止九百里的。 乾坤日月,沧海桑田,经历了长江水系改道、还有千年来江南百姓们活动日积月累的影响,云梦大泽的范围已经大大萎缩了。 但九百里云梦,依旧令人望而却步。 江州也只是与它接壤的十数州之一而已,此泽范围横跨江南、岭南二道,可也因此,成了个三不管地带,天然孕育侠盗隐士…… 说回来,此前,与云梦泽接壤的各州县官府都有响应江州大堂号召,派人调查,结果全是一无所获。 现在回头看,这座桃源镇其实就是突破口,离云梦剑泽的秘密山门十分接近,能借此锁定大致范围。 不过,到这一步,还是有些棘手。 雪中烛的戒备心比他想的要强很多,把他丢在了这儿,只带走了阿青。 这重重戒备,难怪此前通过龙虎山、江州官府、江南商贾等各方渠道去找,都毫无音讯。 欧阳戎抿嘴,朝南望了眼白蒙蒙的辽阔湖泊。 他前日抽时间去镇南看了一眼,桃源镇南面临水,有一处供渔夫与旅客深入云梦的小码头,不过这广阔无际的水泽上方,常年缭绕白雾。 听渔家说,这白雾一直都在,如屏障般隔绝水泽上的各座岛屿,特别是它水面也不平静,有不少暗流漩涡,能影响船夫判断。 所以,连镇子上资历最老的渔夫都不敢离陆地太远,出去能原路返回都算厉害的了。 而一些慕名而来的大胆旅客或江湖人士,时常有走丢其中的,再没回来,渐渐的,也没有船家敢接这种活计了,只负责租船,但不带人深入…… 桃源镇上空整日缭绕的白茫茫雾气,也是从水泽上弥漫过来的。 欧阳戎来的这二十日,就没见过几回太阳,只有正午阳气最盛的时候,才有些许淡黄日光落在钟楼屋檐上。 欧阳戎没由来的想到一句诗。 气蒸云梦泽。 这白雾会不会是大日蒸腾出来的? 红尘客栈的活计比较枯燥乏味,欧阳戎又不想其它佣保一样,闲暇去调戏年轻使女和水桶腰的老板娘。 他在外人眼里闷油瓶一样埋头干完一日,领了工钱,傍晚去往钟楼敲钟,简单啃了点馒头,便早早睡下了。 夜深,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短暂的怪声。 欧阳戎蓦然睁眼,手掌抓住枕下的画轴。 空气静谧。 他等了片刻,怪声已经没有了,没给他细听的机会。 像是幻听一样。 欧阳戎闭眼,却没有松手,依旧握着桃花源图。 这不是第一次了。 此前几次深夜,睡眠很浅的欧阳戎也有被奇怪声响吵醒。 多次听到,总结下来,这声音像是刀兵撞击,又像是人声嘶喊,但都十分短暂,每次准备细听,就消失不见,恢复寂静…… 不过有一回,到白天,欧阳戎早起出门敲钟,站钟楼高处瞄见远处街道的青石板上,似有一抹殷红,不过很快就被勤快的清街夫们打扫干净了。 像是无事发生一样,小镇迎来新的一天。 欧阳戎记起第一天来时,那位请他吃早饭的乡老好像叮嘱过一句,让他夜里尽量别出门乱逛,早睡早起。 起初欧阳戎还以为是治安不好,可到了夜里,发现外面都静悄悄的,好像十分安宁。 后来也在红尘客栈从同僚那里打听过,夜里不出门,好像确实是小镇上不成文的规矩。 直至后来欧阳戎陆续听到半夜怪声,又瞧见那些习以为常的清街夫,方才琢磨出一点味来…… 外加,欧阳戎还发现,好像不只是他一人想要找到云梦剑泽,镇子上每日都会迎来不少陌生客人,奇装异服,口音繁杂……都在旁敲侧击的打听着云梦泽的事,似在找寻着什么。 暂时与江州大堂隔绝,欧阳戎不确定其中有没有朝廷派来的人,反正先保全自身再说…… 欧阳戎渐渐有些理解,雪中烛为何把他放在镇子上了。 黑夜里的桃源镇,寂静安详,各家各户不出门。 白日里的桃源镇,热闹依旧,作为进入云梦大泽的最后一站,迎来送往…… 小镇诸姓居民与陌生来客们似乎都默契遵循着某种规矩。 所以欧阳戎这二十日,哪怕是夜里入睡,也是带着青铜面具,保持木讷青年的假身,同时枕着画轴入眠。 另外白天在外面活动,也是尽量装作一位正常人。 更没有让一直遥遥尾随的白鲟现身找他。 虽然当时借助《文皇帝》的神通,欧阳戎混过了雪中烛的检查,但是这位大女君的警惕性依旧不减……也不只是针对他一人。 这座小镇就类似某道过滤器…… 镇子上,有很多双藏在暗处的眼睛,在盯着他们这些来客。 只是欧阳戎不知道,这种监视状态还要持续多久。 或者说,考验要持续多久。 小黑屋中,已醒难眠,欧阳戎干脆闭目抱胸,又复盘了一遍布置。 龙城那边,阿青一家的身份早已被他换成了寻常人家,连户籍都换了。 这也是欧阳戎很早就安排刁县令施行的事,他当初去往浔阳任职前,就考虑过有人拿他软肋下手。 所以早早就帮阿青一家改头换面,甚至也给他这个“阿兄”布置了存在的身份。 就是叫阿良,嗯,良翰的良,没骗人,很合理。 所以,除了善导大师和秀发等少数僧人外,龙城百姓们都不知道那位烈士“阿山”的遗孀去哪了。 欧阳戎耐心等待着,不出意外,雪中烛带阿青回去后,肯定会让人再去龙城复查一遍。 把他留在桃源小镇上,大概也有等待复查结果的缘故在…… 又过了一个钟头,几近黎明。 这正是小镇居民们快醒来的时候,也是守夜人紧绷了一夜下意识里最松懈的时候。 榻上的欧阳戎突然睁开了眼。 他环顾一圈漆黑屋子,从枕下掏出一只火折子点燃,然后小心翼翼的打开桃花源图,从中捻出一封血书。 正是崔浩留下的。 欧阳戎借着微弱火光,浏览起来,渐渐皱眉。 血书上,崔浩提到了三种找到他关联遗物的法子,一种是去北方洛阳找他后代清河崔氏,一种还是在北边,寻几座特定古寺,殿中壁画后方也有遗物。 最后一个法子,稍微可靠,是在南边,而且位置还是在云梦大泽内,寻找一座孤坟。 欧阳戎仔细研究了下他给的大致位置,渐渐凝眉。 在云梦大泽内,是巧合还是故意?不过仔细一想,崔浩当初旁听了陶渊明告诉他《长生药》剑诀的下落,应该是知道他会来云梦泽的。 欧阳戎又看了眼血书,按崔浩的说法,此坟墓的主人是南北朝时一位卢姓读书人的…… 第853章 使女 第八53章 使女 小黑屋,硬邦邦木榻上。 借着微弱火星,欧阳戎又仔细看了看血书。 根据崔浩轻描淡写的留言,墓主人名叫卢长庚,是三百年前衣冠南渡逃难到南朝的读书人,与崔浩有些渊源,墓中随葬品里有他的亲笔书信,其中一封有一道魁星符尚在,帛书材质,长存不腐。 欧阳戎放下血书,眉宇思索。 至于崔浩这位北魏大司徒、北地读书人执牛耳者,在南北朝敌对期间,为何会与一位南方士人有这种书信往来,崔浩只字未提。 “卢长庚……” 外面的天空蒙蒙亮起来,火折子被欧阳戎主动掐灭,黑暗掩住了面孔,有些模糊不清,他低声呢喃一句。 血书上只说,此人之墓葬在云梦泽内,并没有指出具体位置,让人如何去找? 总不能喊六郎带队来地毯式搜索吧。 况且眼下,他还不能离开桃源镇太远,得留在此地,等待某位大女君随时出现,带他进云梦剑泽…… 虽然有些怀疑知霜小娘子是不是把他给忘了。 仔细想来,那个时代能够衣冠南渡的读书人,都不是啥穷酸寒门。 而且你看,明明是背井离乡的难民潮,人家读书人的逃难,却叫做衣冠南渡。 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春游呢,其实不就是落荒而逃吗。 说回来,那时候能衣冠南渡的,大都是北地的士家大族,这个卢长庚所属的家族应该也是如此。 这种读书人,死后葬在云梦泽这边,想必不是什么孤坟野鬼,而是有建制的家族墓园,儒家虽是讲厚养薄葬,但也有落叶归根的传统,读书人的坟墓要葬在家族栖息之地。 这么分析,卢长庚所属的家族,当年一定是在云梦泽内落脚栖息的,所以他死后才葬在这里。 既然是家族栖息地,高低也得在世俗百姓的栖息区域,家族墓园也离得近,至少在两三百年前,卢长庚葬下时是如此。 欧阳戎转头,望了眼小窗外面,今日小镇的天气依旧是雾蒙蒙一片。 放眼方圆百里,这座桃源镇似乎就很符合这要求,看此镇古屋坊门的样式,有南朝建筑的风格,应该是建成许久了,它又是最深入云梦泽的山下市集之一……卢长庚的家族栖息此镇,也不无可能? 当然,云梦泽这么大,接壤的州县也多,卢氏不在此地的概率也很大,只能说碰个运气。 只是欧阳戎总觉得崔浩不会无的放矢。 崔浩走前夸过他聪明,可崔浩又何尝不是智若近妖。 欧阳戎决定,白日抽时间去探查一下。 想罢,欧阳戎翻了个身,借助被褥遮盖,小心翼翼迭起血书,打开枕下卷轴的一角,把它塞入其中。 趁着隔壁院子还未传来雄鸡攀上屋檐的动静,他手掌伸入卷轴,欲要再次取物。 这时,黑暗中的他动作一顿,似是感受什么,“嗖”的一声,手掌回归怀中,按住了某根不安分的墨锭。 它正在蚯蚓似的蠕动,欲要挣脱他怀衣,出来透口气。 欧阳戎板脸把它塞了回去,重新安放好,手掌隔着衣物按在上面。 他无视了“小墨锭”乱颤撒泼般的抗议。 欧阳戎早晚都头戴青铜面具,维护假身,以防万一,哪怕徐徐消耗一定程度的功德值。 同样的,现在也坚持防范小墨精走漏气息。 欧阳戎扯起被褥埋了下脸,牙缝里发出点细微声音: “这儿上哪给你找墨去,上回离开浔阳前让你吃顿饱的还挑三拣四的,别捣乱了,学学人家大白……” 语罢,欧阳戎闭目,去感应了下白鲟。 小家伙确实乖巧老实,此刻正在桃源镇外三里处某个雾气朦胧的水面下摆尾游荡。 昏暗床榻上,欧阳戎突然睁开眼。 几乎是同一时间,钟楼外响起一阵颇重的脚步声。 “阿良哥,阿良哥醒了吗?该敲钟了,俺准备好了,俺看隔壁这大雄鸡好像要跳上墙了……” 客栈新来同僚二狗的大嗓门如时响起。 一身藏蓝僧服和衣而睡的欧阳戎没有应声,翻身下榻,顺手抓起枕下卷轴,塞进怀中,又习惯性摸了摸下巴,他随手取来一顶毡帽压在眉上,微微低头,起身去把钟楼的木门打开,走了出去,径直经过二狗身边,走向登顶楼的木梯子。 二狗屁颠屁颠跟上。 只见前方的僧衣青年连招呼也不打,有些没礼貌的闷声道: “上来,你先看我敲,后半程你上。” 二狗也不恼,好奇张望楼顶的大钟: “哦哦,阿良哥,一定要敲一百零八下吗,早晚一次,天天这么敲,这得多累,阿良哥,这是有什么讲究吗……” 欧阳戎不答。 二狗倒也不多问了,老老实实的跟着,沿途依旧好奇的东张西望。 欧阳戎在前,二狗在后,一起往顶楼爬去。 爬到一半,欧阳戎听到后方传来二狗的颤声: “柳、阿良哥,怎么这么高,俺、俺怕……” 欧阳戎直接摘下毡帽,随手却精准的丢到他脑袋上: “别往下看。” “哦哦。” 沙二狗被毡帽遮了一半眼睛,倒也没那么怕了,瞎子般摸摸索索的随欧阳戎爬上了二十来尺的顶楼。 来到大钟前,欧阳戎没有要回帽子。 他回头瞧了眼面前挺胸立正、颤颤巍巍如临大敌,还不敢多看高处风景的青年。 这青年约莫十五六岁,一头短发,皮肤黝黑,鼻子又大又塌,普通老实人相貌,不过身上有些乱七八糟的纹身,从颈脖处露出。 标准的吴越之地土人打扮,断发纹身,还没开化呢,要是放在江州境内,作为刺史的欧阳戎高低得带他们好好融入下“我圣周”,一个也不允许掉队。 只可惜往南走,特别是岭南道,有不少州县都还是诸羁縻州,以夷制夷,因其俗以为治,也就是夷族土司们自治。 靠近它们的云梦泽,也是个三不管地带,还时不时有人往里面逃难,分布外围的未开化村寨不少,反而像桃源镇这样有模有样的汉家大镇倒是稀奇。 前几日刚认识,听二狗说,他就是来自其中,村子离桃源镇挺远。 欧阳戎摸了摸下巴,忽然发现,自己这副形象也好不到哪里去。 人家是断发纹身,而他额头上,也和阿青一样,有“越”字刺青,放在大周,这象征官奴身份。 难怪这二狗前几日刚一认识,就颇为亲近,主动搭话,估计是以为欧阳戎和他一样,是周围村落的吴越土人。 “阿良哥,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欧阳戎摇摇头: “没事,你……对了,你有姓吗?” 短发青年想了想说: “沙吧,俺们那村子叫沙家陇,俺姐在外面也是说姓沙。” “沙二狗……沙…狗……” 欧阳戎说到一半顿住,有些无语: “以后还是叫你二狗吧。” 沙二狗咧嘴一笑,露出大白牙: “都行咧。” 他好奇问: “那阿良哥呢,姓什么?” 欧阳戎安静起来,转身抱木,沉默间,陡然撞去了今晨的第一次钟。 “柳。” 沙二狗看见,清冷晨风中僧衣飘舞的撞钟青年头不回的说完。 “铛——!” 洪大钟声震醒了白皑皑古镇。 …… 沙二狗是前日才来到红尘客栈的,也是和欧阳戎一样是当佣保,帮客栈老板娘做些气力活。 之所以今早过来观摩敲钟,是欧阳戎昨日问了嘴,问他要不要学,两人一起分工。 初来此地,沙二狗也想多赚份钱,便立马应了,说来试试。 欧阳戎找人一起分摊敲钟的活,除了腾出手来做其他事外,也有让自己显得“正常一点”……谁家敲钟人天天风雨无阻的敲这么多下都不累。 下了钟楼,欧阳戎给沙二狗丢了条汗巾。 一百零八道钟声,他敲了前面一半,后面一半交给了沙二狗。 欧阳戎锁好钟楼的门,带头走向红尘客栈,随口问道: “怎么样,还干吗?” 沙二狗有些怯怯的回望了眼后方钟楼,察觉到阿良哥回头,他牙一咬,斩钉截铁的点头: “干!” 没去点破后方短发青年的恐高,欧阳戎轻轻点头: “那行,就从今日开始了,正好下午我出去有事,你帮我敲钟,傍晚的也归你了,工钱对半分,乡长那边十日一结……” 沙二狗专心致志听着,看得出来,应该也是第一次离开穷乡,性格憨厚朴素,来桃源镇对他来说,算是进城见大世面了,于是学的格外认真。 欧阳戎头不回的说:“帽子送你了,早上的钟我来,你不用像今日这样起这么早……” “好嘞好嘞……” 沙二狗频频点头,他不由的看了眼面前这位木讷大哥背影。 他感觉这位阿良哥说话做事好像出奇的有条理,有条不紊的,再复杂的事都能掰开揉碎的讲,有一种让人跟随着宁静下来的气质。 这是沙二狗从未见过的,刚开始因为欧阳戎这副相貌,让沙二狗以为是同样的土人出身,又是到了陌生环境,自然亲近了些。 可是现在看,这位阿良哥绝对与他不同,或许出身相似,也曾断发纹身,但阿良哥在外面这些年也不知道是经历过什么,如此迥然一新…… 沙二狗忽然说: “阿良哥是不是水性很好?” 欧阳戎背影没有停顿,平静问: “你怎么看出来的。” 沙二狗挠挠头: “阿良哥你这身条和长臂,一看就是游泳好手,和俺们村子里的划水好手身段一模一样,一看就是常年爱游的……” 他又笑着指了指自己: “而且俺也是这样,阿良哥,俺虽然怕些高,但若是在水里,鱼都没俺快,不过应该比不了阿良哥,改日咱们到大泽戏水去……” 欧阳戎有些沉默。 沙二狗说的其实就是阿山。 当初阿山与他结缘,也是在湍流之中奋勇救了溺水的他。 欧阳戎闷声打断: “那是以前,后面受了些伤,要尽量少碰水。” 沙二狗一愣,似是想细问,不过又憋回去了: “哦哦。” 欧阳戎微微垂目。 说起来,这也是青铜假面的缺点,若是落入水里,会破去它的虚影假身。 等了会儿,沙二狗没再开口,似是在自责自己说错了话。 欧阳戎突然主动问: “二狗,你怎么想着来桃源县的?” 沙二狗低头: “俺是被人带来的,让俺先在客栈待着。” 欧阳戎微微顿住: “谁?谁带你来的。” 沙二狗没察觉到异样,直言道: “余老板娘,以前也是她带我姐走的,带到了桃源镇……” 说着说着,他声音小了下来。 欧阳戎回头,认真看了看沙二狗的表情,见他不像撒谎,应该不是雪中烛带来的。 欧阳戎便也没再多问了。 一路无话,二人赶到红尘客栈。 客栈已经开门迎客,欧阳戎与沙二狗来的算早,被余老板娘招呼着去干活。 客栈的佣工不止欧阳戎、沙二狗,还有六七个汉子。 红尘客栈算是桃源镇北面最大的酒楼,正好临近镇子门口,从北边新来的旅客大多在这里歇脚住宿,打杂人手自然不少。 忙到中午,欧阳戎领了一份干粮,和沙二狗碰面,准备去后院找地方歇息,他们途径大堂柜台。 刚好瞧见柜台上,有两位小娘,正被五个休息的佣工汉子围着,笑语搭话。 欧阳戎还在想某座坟墓的事,有些走神,路过柜台,感觉袖子被扯了扯。 转头一看,是沙二狗拉住他袖口。 欧阳戎皱眉,循着沙二狗挤眉目光看向柜台后方的两位小娘。 有一个欧阳戎认识,是余老板娘的小女儿,青涩圆脸,脸上有些雀斑,身形随她娘,腰有些粗,不过也可能是旁边站着的那位靓丽小娘把她衬托的。 欧阳戎目光微微移动,落在靓丽小娘身上,她约莫十五六岁,身条高挑且瘦,脸蛋只有巴掌大小,秀丽姣好,被雀斑小娘衬托的腰儿显细,裙下遮住的腿估计也很标致,最最关键的是,除了盘正条顺外,皮肤还十分白皙,倒不像是娇小玲珑型的江南小娘。 此刻,两位小娘都在柜台前拿着算盘算账,五个佣工汉子趁着闲暇,调笑几句浑话,注意力当然都在最漂亮那个上面。 不过除了余小娘子偷偷脸红外,那高挑小娘低垂的小脸蛋有些平淡,慢慢拨弄算盘,像是没听到一样。 也愈发让周围佣工与客人们侧目心痒。 “这位宋姑娘是新来的使女,听阿光哥他们说,她是剑南道那边的人,逃难时被人贩子拐卖,还是老板娘发善心从人贩子那里买来的,在柜台这边干活,听说还认识字呢……” 沙二狗悄悄努嘴说道。 欧阳戎收回目光,这两天确实没怎么关注到。 “哦。” 欧阳戎咬了口干粮,转身继续走人。 沙二狗愣了下,只好依依不舍的离开,本来也想过去搭话的。 来到后院,沙二狗跟在欧阳戎后面,他好奇问: “阿良哥,剑南道是哪个镇?那边的小娘都是这样又白又瘦吗?” 欧阳戎瞧了眼他: “那边的婆娘,你把握不住。” 沙二狗困惑:“为啥?” 欧阳戎摇头不语,坐下啃起了干粮。 约莫半个时辰后,午休完的欧阳戎睁开眼,交代了几句沙二狗,他动身去往大堂的柜台。 柜台边只有余小娘子在,不见那位新来的宋姓使女。 欧阳戎也没在意,直接道明了来意。 雀斑小娘低头去翻账本: “哦,柳阿良,歇半天是吧,稍等下,给你结工钱……” …… (ps:白天更新失败,钉在耻辱柱上r2) 第854章 福报 第八54章 福报 「短工每日工钱五十文·—-柳阿良,五日工钱未结,加今天干活半日一起, 共五日半。」 柜台边,雀斑小娘拿着算筹,嘀嘀咕咕拨弄了一阵: 「唔,阿娘今早说你和沙二狗他们干活很卖力,给你们工钱涨四文——-那就是五十四文一日了,五日半的话,就是——·就是——三百九十七文!」 余小娘子小脸认真的算完,把算筹丢到一边,长松了口气。 「柳大哥稍等。」 算完帐的小娘充满青春活力,说罢就要小跑去后方钱库取钱。 正低头走神的欧阳戎忽然开口: 「二百七十五。」 「啊?你说什么?」 余小娘子疑惑停步,听到僧衣青年快语: 「给我二百七十七文,你算错了,还有,余老板娘是今早说涨四文工钱,前几日的怎能算—-算了,今日我请假,算不上勤快,明日再涨四文吧,你给二百七十五文就行。」 余小娘子小脸迷糊,又去低头看算筹: 「可是我用算筹算的是三百九十七,算筹哪会出错—等等,我再来一遍。 r 欧阳戎见小娘这副不太聪明的样子,脸色有些无奈,赶时间的他哄了句: 「没事,反正肯定不多于你算的,你先结了二百七十五文,后面再核对,给少了话再说。」 「哦哦。」 余小娘子手指点了点下唇,似是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先去取了一小贯钱,清点过后,交到欧阳戎手里。 欧阳戎拿钱转身走人,余小娘子脚看了看他空荡荡的两手,忍不住问: 「柳大哥你怎么算的这么快,你也用算筹了?」 总不能直言她还不如自己「家乡」那边的小学生,欧阳戎随口一说: 「扳手指。」 余小娘子愣在原地,有些佩服的看着欧阳戎离去的背影,低头看着摊开的双掌,有些凝眉研究起了手指头。 「唔,扳手指能扳这么快吗——”」 欧阳戎走出红尘客栈,一路往镇子里最热闹的东市走去。 他算是有些明白为何余老板娘找了个新使女看守柜台了,这亲闺女再在柜台后面待几天,客栈都要赔出去。 不过这个时代的老百姓哪会什么乘法口诀,对普通人而言,用算筹当然比口算权威。 放在儒门,「数」是君子六艺之一,是贵学,这是很稀缺的技能。 精通者要不是学识渊博的读书人,要不就是裴十三娘、王操之这样的大商人了—. 欧阳戎很快便把这等小事抛掷脑后。 整个下午,他都在东市游荡,时不时的找人打听卢氏的事情。 小镇本地人颇为排外,特别是欧阳戎这副「断发纹身」近似土人的模样,有些居民不愿理会。 这时候,找余小娘子结算的这笔工钱就派上用场了,欧阳戎也学着她当了回善财童子,结识朋友,大方请客,喝茶请教。 当然不是直接问了,而是旁敲侧击,打听镇上各姓人家——— 等到傍晚时分,两三百文全都花完了,欧阳戎起身折返,眉宇露出些思索之色。 要说收获还是有的,首先是小镇九姓里面,并没有卢姓。 但是欧阳戎在和一位桃源镇老人聊天时,得知以前的桃源镇,是有一个大户人家姓卢,还是书香门第,不过在老人年轻的时候,这姓人家就已经举族搬走了,好像是迁回了祖籍,而且听说这卢氏人家,祖上是中原大族,门媚光耀当然了,夸老祖宗是大伙的传统艺能,就算是吹嘘,外人也没法去证伪。 隐隐抓到些脉络,欧阳戎若有所思。 在收摊的街道上又默默走了会儿,他瞧了眼昏黄天色,决定先回镇北角的钟楼。 另外,他还打听到了桃源镇各姓人家祖坟所在的几处山头,也是这边的大姓爱下葬的地方。 欧阳戎寻思着,先找一圈再说,反正也不急。 约莫一烂香后,欧阳戎回返钟楼所在的街道,正好路过红尘客栈,客栈门口两盏红灯笼亮着,依旧迎客。 刚刚回来时,欧阳戎听到了钟声,又是百八钟响,应该是沙二狗在帮忙敲钟,眼下钟声已经停了,这家伙想必又回客栈干活了。 欧阳戎想了想,转身走向客栈,准备去找下沙二狗,请他顿饭。 走进大堂,他余光瞧见柜台旁边,「善财童女」余小娘消失不见,换了个人,是客栈新来那个宋姓使女。 大堂内酒客贵宾不少,欧阳戎没有多看,垂目经过之际,背后突然响起一道呼喊: 「等一等,柳——柳阿良。」” 欧阳戎往前又走了两步,才反应过来是喊他的,名字本就是瞎编的,他还没完全适应。 听声音好像是柜台后那位宋姓使女。 声音嘈杂的大堂内,欧阳戎回过头,朝着这位靓丽小娘,手指指了下自己脸庞,脸上同时露出困惑表情。 「没错,是喊你,麻烦你过来一下。」 欧阳戎面露不解的走回柜台,声音闷闷问: 「什么事。」 宋姓使女似是上下打量了下他,音色很亮,嗓音如清泉般悦耳: 「你是哪儿的人,和沙二狗他们一样吗,你算术从哪儿学的,这么好?」 欧阳戎多看了眼她,没有开口。 宋姓使女反应过来,指了下自己,介绍道: 「小女子姓宋,名芷安,不是此地人氏,老家有些远,逃难出蜀,路上被贼人拐骗至此」她语气有些低落:「幸亏余大娘子和乡老赎回,嗯,以前在家乡私垫,曾在窗外偷学过先生讲课,会写些字句,能算些数,现在主要帮大娘子管账本欧阳戎缓缓点头:「宋姑娘,幸会,我是江州人氏。还有别的事吗。」 宋芷安神色有些不好意思道: 「下午结工钱的事,余小娘子与我说道了,算是我的失误,我午时身子不适,暂让余小娘子看守柜台,此举不妥,让余大娘子知道,是要挨骂的「不过工钱的事,你算的一点没错,我也和余小娘子讲了,她算错了,若遇心思不良之人,真会坏事,幸亏是遇了你这样正直之人。」 欧阳戎转头看了眼后院那边,随口说: 「小事。」 似是察觉到他想走的意思,宋芷安也没介意,先取出两枚铜板,排在柜上: 「这个钱你收下,既然干了半日,就得按半日的算,不能少了你的,大伙都苦命人,出来混营生,一文都得算清楚了。」 欧阳戎多瞧了眼脸色出奇认真坚持的靓丽小娘,轻轻颌首,也没矫情,收起了两铜板。 宋芷安又问: 「你和沙二狗一样,也是家里穷苦,想多赚钱吗,听说你还在钟楼敲钟。」 欧阳戎自然是点头。 宋芷安有些感慨: 「大伙都不容易,你请了半日,是不是去找新活计去了,是客栈工钱不够吗。」 欧阳戎安静了下,说: 「算是吧,不过我不会走,客栈的活还会继续干。」 宋芷安想了想,轻声道: 「嗯,这样吧,若是有什么打杂私活,我也帮你和沙二狗留意下—」 「多谢了。」 欧阳戎有些诚恳抱拳,转身走人。 宋芷安忙着柜台算账,也没多看僧衣青年,垂下目光,继续投入手头的事中欧阳戎来到院中,转了一圈,刚找到了沙二狗。 这小子正着屁股,在厨房灶台前烧火,掌勺大娘在一旁指挥着他。 「柳大哥。」 发现欧阳戎赶来,得知是请客吃饭,沙二狗笑开了花:「这怎么好意思·—.」 「那算了。」 欧阳戎转身走人。 「,等等,柳大哥,我正好有些饿了———· 沙二狗连忙追了出来,脸上污渍都没擦,屁颠屁颠跟上。 欧阳戎脚步不停,嘴角一丝笑意,又很快收敛起来,未讷平静的往前走。 走了几步,他的脚突然顿住。 沙二狗也发现僧衣青年背影奇怪的停住,偏头问: 「怎么了,柳大哥?是—————·是钱不够吗。」 欧阳戎不语,定在原地,四望了一圈左右。 过了会儿,他眉头缓缓挑了起来。 新福报? 沙二狗哪里知道,他耳边此刻满是熟悉的钟声动静,不过也老实等着。 欧阳戎拍拍他肩膀。 「没事,先去吃饭。」 欧阳戎暂时搁置,去路边滩子照常请沙二狗吃了一顿饱饭,饭后,打发走了话痨青年,他迅速返回钟楼。 刚关上门,欧阳戎闭目沉浸入了功德塔。 古塔嘉立云端,塔中一片纯白雾气,只有一木鱼与一孤钟。 欧阳戎刚一入内,目光立即投向了最上方的青铜古钟。 只见钟身正在不足的冒着紫气,微微颤栗着。 紫气中有淡淡的金光丝线欧阳戎飘上空中,来到钟前,伸手贴在钟身,默默感受了下。 「需要两千功德吗这算是金色福报吧——」 他呢喃一句。 目光投向了下方不远处的小木鱼。 它上方的青金色字体正灼灼生辉。 功德:四千八百六十七 这是最近依靠浔阳石窟增长后的功德值。 眼下也时不时的暴涨个两三百。 不过欧阳戎一直维持青铜面具,还有时不时的催动魁星符打开桃花源图,倒是消耗不少。 不然功德已经破五千,直奔六千了。 欧阳戎沉吟片刻,手掌微微一挥。 下一要那,一道青金色光芒从小木鱼射出,撞在了福报钟上。 「铛一一! 一道洪钟大吕之音响彻耳畔。 福报成功兑换。 欧阳戎长吁一口气,又检查了下剩余功德,他重新睁开眼,视野回到了乌漆抹黑的钟楼内。 夜深,躺在榻上的欧阳戎,缓缓睁开眼。 又思考起这道新福报。 「这又是何事触发今日除了敲钟、结工钱、出去打探卢氏祖坟,好像也没啥其他事干,若说见过的人,有沙二狗、余小娘子、宋使女———”」 种种线索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还是没太多头绪,欧阳戎撇了撇嘴。 不过有福报总归是好事,先兑换了再说。 万一这福报是知霜小娘想起了他,或者又一次路过,把他带回云梦剑泽山门呢,那就赚了。 眼下他并不确定雪中烛把他放在这里,到底是忘了,还是单纯敷衍阿青,不想带男子进入云梦剑泽。 不过不出意外,阿青肯定会提的,所以欧阳戎觉得是在考察的概率比较大。 若不是这个,只是雪中烛单纯遗忘了,欧阳戎觉得问题也不大,反而更方便他混入云梦剑泽。 因为按照雪中烛这种直来直去、爱恨分明的性子,遗忘了答应的事,在下一次想起后,最有可能的情绪就是愧疚。 而一旦有了愧疚,欧阳戎才能拿到超额的补偿。 算是一点把握人心的小技巧。 欧阳戎又授了一遍情况,旋即小睡了一阵子。 到了拂晓时分,又是习惯性醒来,趁着周围安全,他打开桃花源图,先是检查了下困在雷池中的匠作。 旋即,手掌从画中取出一只丹盒。 有些犹豫的抚摸了下盒身。 离裹儿赠他的这粒褪凡金丹,他一直没有吞。 本来是准备在领悟文皇帝剑诀的时候服下的,后面为了保住混入云梦剑泽安全,欧阳戎又暂时搁置了。 因为他炼气天赋若是太好,雪中烛会察觉到不对的。 包括上次在三慧院被带走前,雪中烛就注入灵气检查过他身体。 那时欧阳戎利用文皇帝神通,虚化了体内灵气三息,躲过了雪中烛探测。 若是丹田也虚化了,那就有违常人了,必会被雪中烛发现。所以丹田的炼气品质却无法隐藏,已经被雪中烛探查到。 眼下,在桃源镇暂时停留,欧阳戎升起些吞丹心思,想利用些空余时间炼气紧握丹盒,沉默良久,欧阳戎再度收起了它。 蜕凡金丹一旦吞下,他的炼气资质会出类拔萃。 所以不怕一方就怕方一,若是这福报真是让他进入云梦剑泽,到时候保不齐还有检查,炼气天赋会与上次雪中烛的检查相违背,还是天差地别,很容易引起怀疑。 收起桃花源图,欧阳戎又检查了下灵气修为,吐息一阵,窗外已经天光放亮。 欧阳戎矫健下床,开始新一天的敲钟去了。 第855章 祖坟 第八55章 祖坟 “二狗,你家那边也是这样吗,每日早晚白雾浓郁,艳阳天也薄雾缭绕。” “早晚不就是应该起雾吗?还有不起雾的地方?” 沙二狗疑惑抬头。 欧阳戎闻言,有些默然。 红尘客栈后院,二人正蹲在柴房前的青石阶上。 欧阳戎盯着湿漉漉屋檐,视野时不时越过屋檐,落在半空中那轮被白雾遮盖到柔和的橘日。 旁边的沙二狗埋头津津有味的啃吃着后厨刚淘汰下来的几个蔬果。 二人刚忙完早上的事,默契来到这边摸下鱼。 在红尘客栈干活,早上是最忙的时候,既要帮后厨购菜搬柴,又要给披星戴月赶夜路抵达镇子的新客们喂马和搬行李。 反而是上午还没到午时饭点的这个巳正时段,有难得的一份清闲。 欧阳戎自认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但在桃源镇等待了近一个月后,确实是有些许躁动了。 不过他很快也调节了过来,主要是靠埋头做事。 每日敲钟、喂马、劈柴,保持缄默,有一种心静下来的感觉。 与他在浔阳城当那个大权在握、被众星捧月的刺史,截然不同。 在浔阳城任职后,一直以来的那种淡淡的心神疲倦感,也在他这接近自律的体力粗活中,缓缓消解。 这时若是有艳阳照晒就更好了,阳光是十分能补充能量的。 只可惜桃源镇的阳光很少,大多数时候都是青灰色的天空,和潮湿的空气,颇像岭南那边的回南天。 特别是眼下他要找寻的东西还陷入泥潭,推进的缓慢。 最近,欧阳戎隔几日就请一半天假,逐一将附近桃源镇大姓的几处祖传墓园都逛了个遍,甚至包括城西的两处乱葬岗……结果全一无所获,姓卢的墓碑有不少,但都不是南北朝时期的老坟,规格排面也远不及也。 另外,再加上迟迟不来的雪中烛。 最后,结合这潮湿的“回南天”,身处其中,更是给人一种半只脚踩进泥潭的感觉。 沙二狗把烂了一半的梨的梨肉啃完,抛到墙外,回过头看了看一言不发的欧阳戎,问道: “柳大哥是想家了?” 欧阳戎瞧了眼他,依旧保持木讷不言。 沙二狗挠挠头: “其实也差不多吧,但桃源镇这边的雾确实浓一些,可能是离大泽更近点。” 欧阳戎忽问: “你进过这大泽吗?去它深处。” 沙二狗摇摇头: “这可不能乱进,村里老人说里面有很多犯忌讳的东西,以前就有一个老渔夫误入过,迷了路,落在一处岛上,全是瘴气沼泽,幸好当时遇到了神女,把他带了出来,救了一命,不过也有些倒霉的,不小心进去后,就再也没回来了,乱进大泽是俺们村里人的大忌。” “神女?” “嗯,这些神女都是供奉元君的,在大泽间出没,没人知道她们住在哪里,但却常常搭救咱们渔民。”沙二狗语气虔诚:“元君传闻是大泽之主,掌握阴晴风雨,泽内万千生灵都受她庇护,是个善良的神仙,村里很多人家里都供奉她,保佑平安喜乐。” 欧阳戎抬头看了眼青灰色天空,耳边再度闪过当初李鱼在水牢拷打时说的话……元君的归元君。 沙二狗没有察觉他的细微异常,继续道: “而且俺听老人说,这大泽里面最危险的反而不是什么瘴气沼泽或者毒虫野兽,而是那种波澜不惊、一眼望不到头的水面,甚至连雾都没有,阳光很盛,那才叫危险。” 欧阳戎微微眯眼问:“这是为何?” 沙二狗摇摇头: “这俺怎么知道,俺又没去过,但俺光是想想,就觉得那画面瘆人,连雾都没有,那还是个正常地方吗?俺村里的老人就常说,这雾气虽然遮挡眼睛,但却是个好东西,能保佑人,它挡住了很多俺们不该看的东西,住在大泽边,踏踏实实的干活睡觉就挺好的,晚上大泽里的声音别乱听……” 欧阳戎安静了下,点头: “是句实诚话。” 沙二狗咧嘴一笑: “俺姐常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不过俺姐,却去过几次外面,就是离咱们大泽很远的地方,俺姐说大泽外面,也没有雾,但是和大泽一样,外面也危险,只是它是另一种危险。” 欧阳戎难得笑了下: “人心是吧。” “人心?”沙二狗迷糊道:“柳大哥去过外面?” 欧阳戎笑而不语。 沙二狗继续回忆道: “不过,俺姐又说,外面有不少好吃的东西,比最甜的米糕都好吃一百倍,是在大泽内永远吃不到的……” 欧阳戎回过神来,问了嘴: “你亲姐?” “嗯,俺爹妈走得早,就俺和姐一起过的,要不是俺姐,俺也不敢跟着余老板娘来桃源镇。” 欧阳戎闻言,虽见到沙二狗一副知足傻乐模样,倒也不再多提这方面的伤心事了。 他站起身,眺目远望西边大泽上那宛若天然屏障般的白雾。 突然间,想起了当初双峰尖江水上的白雾大阵,那白雾是玄武卫主持的秘密阵法,遮住了浔阳石窟内的大佛,营造了一份障眼法。 现在回想起来,若云梦剑泽的越女们常年居住在这白雾弥漫的大泽上,当初她们见到双峰尖上的白雾障眼法,肯定是嗤之以鼻的…… 不过,这云梦大泽上的白雾,会不会也是类似玄武卫大阵一样的东西?也是用来掩蔽云梦越女和大泽上生灵们? 但云梦大泽这么大,若真是一处大阵,未免有些夸张。 欧阳戎观察多日,还是倾向于比较科学的解释……便是,这云梦大泽深处中央应该没有白雾,而是有辽阔水面,被炙热阳光蒸腾出了这弥天大雾,挡在了云梦大泽外围。 就在欧阳戎准备继续蹲下之际,后方传来一道女子呼喊: “柳阿良,宋姐姐喊你去一趟。” 是余小娘子。 沙二狗疑惑看向欧阳戎:“宋使女找柳大哥干嘛?柳大哥什么时候搭上她的……” 欧阳戎没解释,拍拍他的肩膀,示意其原地等待,自己站起身,去往客栈大堂。留下眼神有点幽怨的沙二狗。 余小娘子跟随在欧阳戎后方,微微低头,眼睛好奇的看着木讷青年的修长手指,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等走了几步,欧阳戎有些皱眉的回头,余小娘子东张西望,像无事发生。 欧阳戎摇摇头,没去传她“扳手指”绝学,一路沉默的来到大堂的柜台边,却不见宋芷安身影。 他转头四望一圈,在大堂西北角靠窗的位置,发现了那道靓丽身影。 她好像在给两位新来的宾客报菜名,回过头,正好瞧见欧阳戎,立马朝他挥手示意。欧阳戎老实巴交的走去。 眼见人到了,宋芷安回过头,朝座位上那一对男女宾客轻声说: “他叫阿良,气力很大,水性娴熟,纯良老实,来的比我早,对镇上环境更熟,二位若有何事,可以托他帮忙。” 说完,座位上新来的二人,顺着宋芷安的手指,看向了欧阳戎。 欧阳戎也瞧清楚了他们正脸。 二人一个是妇人,一个是青年。 妇人半老徐娘,气质比较娴雅,保养的不错,穿着一套熟妇襦裙,眼眸有明亮,眸光灼灼的打量起了欧阳戎。 青年约莫十七八岁,和沙二狗差不多大,不过头戴抹额,长得英气,气宇轩昂,手边摆着一把长剑,皮质剑鞘保养很好,瞧着就价值不菲。 他腰间挂着一把折扇,此刻潇洒的随手抽出,握在手上扇风,一副翩翩贵公子打扮。 相比于认真打量欧阳戎的娴雅熟妇,抹额青年只是匆匆瞧了一眼欧阳戎,目光便继续落在宋芷安身上,眼睛直视着说话的靓丽小娘: “阿良,这两位客人想找个力夫扛行李,另外再划船带路,你若有空闲,可以接下。” 宋芷安朝欧阳戎解释了句,就转身离开了,没有去看眼神偏来的抹额青年。 “你们先聊,我去倒茶。” 留下的欧阳戎,又观察了下面前的妇人和青年。 抹额青年眼神依依不舍的从小娘靓丽背影上挪开: “多少钱?” 他嘴里说完,没看欧阳戎,拿起宋芷安倒的茶杯,认真抿了口。 欧阳戎先问道: “二位要去哪?” 妇人温和道; “我们回乡看亲,算是寻祖,你对附近熟悉吗,水性怎么样。” 欧阳戎本要推荐沙二狗。 青年随手丢出一袋钱,丢在桌上,眼睛没有看欧阳戎: “准备好了,明早出发。” 妇人蹙眉,有些不满的看了眼青年。 后者顿时收敛了点,微微低头,有些无所谓的重新拿起钱袋。 妇人接过钱袋,重新递到欧阳戎手中: “妾身姓李,这是妾身长子,我们此行是要寻一处地方,需要划船涉水,这边船夫好像对划船入大泽有些忌讳,但我们只是去附近很近的一个小岛,应该没危险的,妾身家以前也有人来过,嗯,你想想再应,若是不行的话,可否给我们找些人手,最好是水性好的。” 欧阳戎看了看这对性子不同的母子,沉默了会儿,就要摇头。 就在这时,宋芷安返回,弯腰放好茶水。 小娘腰肢盈盈一握,特别是眼下在桌前微微一弯,她自己应该也没意识到,然而却吸引了抹额青年在内的一众宾客。 欧阳戎只觉得那位天天忙得见不到人当撒手掌柜的余老板娘是个会做生意的。 “谢谢。”李夫人端起茶杯,吹了口茶,垂着眸,没有去看旁边喝茶心不在焉的儿子。 抹额青年正襟危坐,反握折扇,朝宋芷安抱拳朗声: “多谢姑娘,在下卢惊鸿,范阳人氏,可否请教下姑娘闺名。” 宋芷安低头摆茶,有些冷淡: “小女子姓宋。” 卢惊鸿立即问:“看面相,姑娘瞧着不是此地人士吧?” 他含笑,歪了下头,一副自信笃定的语气。 本以为这话能引起小娘好奇反问,却没想到宋芷安摆好茶后,朝熟妇人点头示意了下,一句“慢用”,提着托盘,转身走了,像是没有听到。 卢惊鸿笑脸有些尴尬。 旁边有个老熟客笑着调侃: “是剑南道那边逃难来的,那边的娘们性子都辣,把小娘当男儿养,比男儿还要强。” 卢惊鸿灵机一动,顿时转头,朝那客人大声说话,但宋芷安和周围人都能听到: “我范阳卢氏虽有子弟在剑南道为官,是那剑南道安抚使安宇瀚麾下官员,但在下耳闻,剑南道那边年年灾荒,蜀中士子皆言,安宇瀚性急暴躁,刑法苛刻,只知媚上,年年献礼洛都权贵,在下深恶之,此人真是祸害一方,令剑南道百姓们受苦了。” 客人们纷纷诧异侧目。 有识货的宾客大声问:“阁下可是范阳卢氏子弟?” 范阳卢氏四字一出,一道道目光全都投入。 范阳卢氏,五姓七望之一,自汉时起,先祖就以儒学显名,北魏时,就是“卢崔李王”四姓高门之一,有“北州冠族”之称,与清河崔氏并列。 卢惊鸿微微抬起下巴,似是点了下头,朝艳羡看来的众人随手抱拳,不过余光却悄悄看向那位宋姑娘背影。 然而,宋芷安没有回头,脚步都没停下,可能是没听到,已经去了后厨。 李夫人看了看行事稚嫩的儿子,提醒了句: “再盯一会儿,茶要凉了,谁说渴的。” “盯?盯什么,孩儿只是好奇此地风俗着装,凉茶才解渴,孩儿火气盛,娘你喝热乎的。” 卢惊鸿若无其事的提起茶壶,给妇人又添了点茶。 李夫人也不戳破他,回过头,却发现那个木讷青年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们。 她疑问:“怎么了:你是有什么要求吗?” 听到范阳卢氏四字的欧阳戎,忽问: “能否问下,二位是去找什么?” 李夫人沉吟片刻: “一处祖坟,也不瞒你,妾身与惊鸿这次前来是寻祖烧香的,若是你觉得寻坟晦气,可以……” 欧阳戎立即把银子收进怀里,十分正色的点头: “卢公子、李夫人对吧,钱够就行,明早出发。” 第856章 奇遇【求月票!】 第八56章 奇遇求月票! 欧阳戎掀开被褥,撑起身子,适应了黑暗的眼睛,转头看了眼窗外。 拂晓时分,外面静悄悄的。 雾气悠悠弥漫。 他大约是在卯初醒的,出神了一会儿。 昨日傍晚从红尘客栈回到钟楼,他就早早的洗漱睡觉了。 今早有一趟重要的出行。 那封血书又被取了出来,压在枕头下,欧阳戎躺在床上,单手撑着后脑勺,另一只手的两指肚摩擦了下血书纸张。 “范阳卢氏……原来如此……” 欧阳戎望着上方天花板,呢喃了句。 血书上的卢氏读书人,此前他确实没怎么往五姓七望上面想,谁知道作为北州冠族的范阳卢氏,祖上还曾逃难来过南方,而且还是在这穷乡僻壤的桃源县。 而且,据欧阳戎以往所知,范阳卢氏应该一直盘踞在河北才对,这种著名大族,都是在当地世代经营的,底蕴雄厚,势力盘根错节,这也是基本盘,在当地人心中的地位甚至比离卫皇权还要显赫。 不过现在仔细一想,范阳卢氏这样的大族,不止一房,里面主脉、旁脉不少,并不排除其中某一房,三百年前曾“衣冠南渡”过。 就类似小师妹、恩师所属陈郡谢氏,世代经营江左,小师妹所属的金陵房,是江左的嫡脉,但陈郡谢氏内也有一两房,并不在江南道这边,而是迁徙去了两京。 所以这卢长庚应该是属于范阳卢氏内比较特殊的一脉,曾短暂迁徙至南方,后面又无声无息的迁徙回去的……而族内的其它几房依旧一直留守北地。 类似这种世家大族内部分割、表面站队相左的路数,倒也不算什么稀奇事,有时候身处乱世,多方都去押注,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总归是明智的。 这也是在乱世之中,豪门大族子弟们的必修课,总好过大伙一条路走到黑。 “这就解释的通,为何崔浩与此人有往来书信了,一个是清河崔氏子弟,一个是范阳卢氏子弟,两家门楣相差不大,常有交往,此人或与崔浩私交笃深。 “呵,甚至往深处想些,这卢长庚一脉或许还是几近北魏国师的崔浩曾在南朝的眼线之一。这个崔浩,藏的事倒是不少……” 欧阳戎手掌停止抚摸,收起血书,黑暗中翻转了下身子。 枕上,他微微摇头,语气有点感慨: “这福报没换错,原来应验在这儿,是被宋芷安触发的,好一份妙因妙果。” 欧阳戎安静思索之际,一个没留神,怀中滑落一根小墨锭,长脚似的往被褥外面溜去。 欧阳戎一把抓去,她却跳到他手背上,咬了口他。 “嘶,松嘴。” 妙思含糊不清: “唔唔唔……你的臭手别抓本仙姑。” “那你还用嘴咬?” “呸呸呸。” 欧阳戎无语:“别往外跑,这镇子夜里有古怪。” “不用你教,本仙姑讲义气,从不抛下跟班,不过你的话,现在另说。” 妙思哼唧了声,左右张望了下,不满道: “这是啥地方,你这是给本仙姑整到哪去了?黑不溜秋的,外面文气如此寡淡,全是目不识丁的蛮夷?你好端端跑这儿来干嘛?” “此镇名桃源,深入云梦,乡人与江湖人士较多。” 妙思摸了摸下巴,小脸认真了起来,朝他一本正经的问: “小戎子,你该不会是要带本仙姑一起吃苦吧?和那个姓陶的老小子一样?” 欧阳戎摇头: “你忍忍,找到绣娘,弄到剑诀,还有崔浩遗物,就带你回去。俗话说得好,苦尽甘来……” 妙思顿时跳脚,打断: “俗话还说,自讨苦吃呢,还说、还说吃得眼前亏,还有更大亏!” “好啊,你就和当初那老小子的说辞一模一样,你小子就是要拉本仙姑吃苦!还敢狡辩!” 小墨精小脸一怒,狠狠咬向他手指。 这时,钟楼外面传来一道熟悉脚步声。 欧阳戎速度更快,反手把窝里横的小墨精拍回了墨锭状态,塞进袖中。 “柳大哥醒了吗?” 是沙二狗。 欧阳戎丝毫没有意外,翻身下床,取来藏蓝僧衣披好,拿起枕下的桃花源图,塞进怀中,走去开门。 天气入秋转凉,早上薄雾弥漫,给诸物添上一层霜。 沙二狗也两手环抱肩膀,在门前风中不时的抬脚活动,两手摩擦双臂。 他衣着有些单薄,里面穿着夏日短衫,外面披着一件不知从哪找来的大款草制蓑衣,似是借此保暖,颇显得不伦不类。 但欧阳戎没有笑,把钟楼钥匙丢进沙二狗怀里,又回返门内,拿出来一顶毡帽与一迭厚实袍子。 欧阳戎把毡帽扣在沙二狗短发憨脑袋上,又把袍子塞进他怀里,叮嘱起来: “钥匙拿去,渴了水缸里的水可以喝,昨晚刚换的,我可能要晚上回来,今日的钟得你来敲,工钱算你的。” 沙二狗低头看了看怀中袍子,问: “柳大哥不冷吗?” 欧阳戎不语,走向水缸,打了瓢水,洗漱了下,又用冷水擦了把脸,深呼吸一口气。 昨日傍晚,他与李夫人约好了今早出发,等会就要去汇合。 虽然青铜面具提供的假身不能大面积碰水,但这次只是带路划船的活计,倒也不难。 船夫人选之所以难找,也是因为白雾后方的云梦泽太神秘,镇子上没什么渔民敢接下,顶多是租个船。 但欧阳戎没有这方面顾虑,而且这活计也是宋芷安帮他找的,估计宋芷安自己也不清楚严重性,欧阳戎干脆也装作与她一样,都是新来的没经验,哪怕被镇子上的有心人看到的,也不会引起什么怀疑。 沙二狗没有欧阳戎这么多心思,看了看缄默洗漱的僧衣背影,他小声说: “谢谢柳大哥。” 顿了顿,他又关心道: “柳大哥,要不还是别去了,虽然给的银子多,但俺听老人们说,这大泽危险的很……” 欧阳戎装作不知的摇头: “钱都接了,岂能反悔。” 沙二狗欲言又止: “好吧,柳大哥切记别深入雾中……” 他突然想起什么,凑近悄悄道: “对了,柳大哥,你知不知道,老板娘从人牙子那儿买下宋使女花了多少银子?” 欧阳戎微微皱眉,回头看了眼他,没说话。 沙二狗忍不住道: “五十贯钱,嘶,这么多,咱们要打多久短工才能赚到啊。柳大哥,剑南道那边的小娘是不是都这么好看,和神女一样。” 准备出门的欧阳戎,忍不住停步,问: “你该不会想给她赎身吧?” 沙二狗像是吓了一跳,毡帽都差点掉下来,第一时间用力摆手否认: “怎么可能,俺哪有这么多钱,把俺和老家房子卖了都买不起,五十贯啊……” 不过在欧阳戎明澈视线下,小青年有点不好意思的低头说: “不过俺努努力干几年,七八贯应该能攒到,不知道人牙子那里有没有便宜的,到时候给一个小娘赎身,最好也是那什么剑南道的,那边的小娘真是白净,俺在老家从没见过这么白的……到时候俺也不会亏待她,她若是不愿意留,实在待不惯,俺、俺也不碰她,也可以放她回家,塞点路费……” “二狗。” 欧阳戎突然竖起两根手指,边说边放下其中一根: “第一,不要助长歪风,人牙行当本就不对,全是脏人脏钱。” 沙二狗下意识道:“可俺……” 欧阳戎又放下一根手指,打断了他: “第二,不要试图当任何人的救世主,特别是心中暗暗觉得自己此举特别高尚,说不得能感动对方,但你就是不会说出来,就等着人家小娘自己感动,不仅不走还对你彻底归心。 “不,绝不要这样想。 “我不建议你这样做,但你可以这样做,但这样做只能是一种目的,那就是你只是单纯的想这么做——就像路过花丛,不忍看到一颗花朵被石子压弯,你搬了下石头——而这一次也类似,只不过花的几贯钱,是你使了很大的力,可也与救一朵小小野花无异。 “甚至对于事后这朵野花立马反馈出的报答,你都第一反应视是为对你人格的莫大侮辱,你会几近‘殴之骂之’的赶她走,至于能不能赶走,至于她到底走不走,那也是她自己的事,后面的事也就看缘了,有之也罢,无之也兴。” 沙二狗听的一愣一愣的,看着面前大多数时候保持“木讷”的柳大哥,此刻神色难得的语重心长: “二狗,明白吗?” 沙二狗其实有些迷糊,不过却能感受到这是很诚恳真挚的话,先记了下来。 “哦哦!”他小鸡啄米般点头。 欧阳戎似是松了口气。 沙二狗却下意识的问: “柳大哥,你不会不回来了吧?” 欧阳戎怔了下后,锤了下他肩膀: “这么想独吞我这敲钟活计?你小子休想。” “怎么可能,俺哪有柳大哥气力大……” 沙二狗傻笑挠头。 欧阳戎也笑着走出门去,留下沙二狗撞晨钟。 很快,在悠扬晨钟声钟,欧阳戎来到了红尘客栈。 客栈大门是从早到晚都敞开着的,因为有客人时不时抵达,不过夜里马棚那边会关门,防止有人偷马料。 来到大堂,欧阳戎看见柜台边有一道“五大三粗”的妇人身影,不见其它小娘。 “呦,怎么来这么早,不是敲钟吗。” 是余老板娘。 她正靠在柜台边,磕着瓜子,上下打量着来往的人,此刻眼神凑向了精壮瘦高的欧阳戎。 欧阳戎闷声道: “接了个活计,等会儿要出门。” 余老板娘似是想起什么:“是有客人委托对吧?” “嗯。” 欧阳戎望了望左右,问; “宋使女在吗?” 余老板娘嗑了粒瓜子,悠悠说: “她身子不适,可能这几天都来不了了。” 说罢,自顾自的叹息了声,嘴皮子嘀咕: “真是个赔钱货,过几天要是还这样,看能不能转卖了,毕竟老娘不是开善堂的…… “对了,你小子找她干嘛,你想赎她啊?” 余老板娘似笑非笑的问。 欧阳戎摇头: “想道谢一声,今日这活计是她帮忙找的,若她病情严重,请告知下。” 余老板娘随口: “嗯嗯。不过你小子若是要买,老娘倒是能给个便宜价,嗯,那就九十五贯吧,老娘也不赚你什么……” 说罢,她自己都掩嘴笑了起来 欧阳戎闷葫芦似的低头,转身走人。 余老板娘看了眼他身后,突然喊住了他: “等等,沙二狗呢,没和你一起来?” 僧衣青年闷闷回答: “在钟楼敲钟,晚些过来上工。” 余老板娘重新抓了把瓜子,津津有味的嗑了起来: “哦。你今日是请假对吧,那你忙去吧。” 欧阳戎没再逗留,去了后院。 约莫一炷香后,卢惊鸿与那位李夫人走下了楼,来到院子里汇合。 双方见面,也没废话,一前一后出门。 卢惊鸿与李夫人没带马车,除了一只小提包被丰韵妇人拎着外,其它行李全交到了欧阳戎肩上。 李夫人似是对这小镇也挺熟,心中清楚祖坟的大致位置,不过应该是没实地来过,她不时的咨询欧阳戎附近地形,像在慢慢的找寻与确认路线。 一行人兜兜转转,先来到城南渡口,租了一艘小渔船,登船而去,入了迷雾。 欧阳戎除了提行李,还要充当船夫,卖力划船。 按照李夫人的指引,仅仅一刻钟后,就抵达了一座雾气遮掩的小岛。 欧阳戎寻了一处破旧野渡的尖头停靠上岸,瞥了眼孤岛,这么快就抵达,此岛确实离陆地不远。 卢惊鸿似是有些激动,站在船头,伸长脖子张望此岛: “娘亲,这就是涿岛?怎么如此荒芜,是多久没有族人来了?” 妇人安静不答,眼睛也打量着岛上山林。 渔船稳稳停靠,三人登岸,沿着李夫人给的指引,跋涉了半个时辰,来到一处山谷。 只见谷内一颗槐树下,立着三个小土包,隐隐有碑。 是孤坟。 李夫人在山谷前停步,回头朝一直木讷随行的僧衣青年道: “辛苦了,柳…柳阿良,妾身与惊鸿祭奠先祖,有些不便,你且去船边等候,我们忙完后去寻你。” 说罢,她又微笑递出一粒银子。 欧阳戎接过,低头咬了下后,露出笑意,收起银子,他转身就走,毫不拖泥带水。 雇佣汉子走后,卢惊鸿与李夫人在坟墓前又站立了会儿。 李夫人蹲下,打开包袱,取出黄纸和香。 卢惊鸿却东张西望,嘴里嘀咕: “娘亲,这岛这么荒芜,真能有什么奇遇?那赊刀人说的真的假的?” 李夫人突然抬头看向他,卢惊鸿立即闭嘴。 二人默契回头,四望一圈左右。 周围荒芜,薄雾弥漫林间,有些静谧阴森。 李夫人与卢惊鸿似是松开了口气,重新回过头,开始低语。 只是他们并不知道,不远处的一棵树后,有一位木讷汉子正默默站立。 第857章 蹭蹭【求月票!】 第八57章 蹭蹭求月票! 「嘘,你小声些,出门在外,不要乱说话。」 「孩儿知道,这不是到地方了吗,一路了。」 李夫人似是没听到,继续板脸道: 「还有,你昨日在客栈大堂,报出名号,就很不好,若被有心人惦记了怎么办?这里可不是河北,全是南蛮野人,可不一定卖咱们范阳卢氏的面子,你呀你,总是做事冲动, 和你爹一样——」 卢惊鸿抱着宝剑,别过脸去,沉声说: 「娘亲若只是想崂叻,何不早说,孩儿直接去洛阳,让你崂叨个够,孩儿再自己一个人过来,也省得娘亲跟着奔波一路,反正你看孩儿总是不顺眼,还不如继续以前那样远隔两地,反正也别像现在这样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都清净—」 李夫人柳眉倒竖: 「你这臭小子,净说些什么胡话?你是一点不怕地下老祖宗听到是吧?」 卢惊鸿低垂脑袋,一言不发。 包括不远处树后某人在内,料谁也想不到,本是来寻祖烧香的母子二人,竟在荒郊野岭的祖坟前吵起架来。 这李夫人倒是没有外人在时那么心平气和。 气氛沉默了一会儿。 李夫人深呼吸一口气,伸手给面前挺拔的儿子牵理了下衣角,语气稍微柔了点: 「好了,娘亲跟你来,除了想多陪下你外,也是怕你行事冲动,祖坟这么远,你一个人来,娘亲怎么放心?」 卢惊鸿抬头,立即反驳: 「听说姑姑当年不也是一个人游历天南,过来祭祖?孩儿为何不行。」 李夫人有些沉默。 卢惊鸿语气有些冲人: 「而且那赊刀人也说,这是孩儿的机缘,又不是娘亲你的机缘,你跟着过来祭祖,把我当个没断奶的小屁孩似的,说不得还坏了孩儿的风水运道。」 李夫人沉吟片刻: 「你放心,不会坏你运道,有些事娘亲暂时没法和你讲,反正娘亲跟你来,肯定对你有益无害。 「另外,那赊刀人留下的机锋,所谓的机缘,娘亲其实也能猜到一些,只是不知道这机缘对你究竟是福是祸。」 妇人环顾一圈左右,似是有些心不在焉。 卢惊鸿困惑转头: 「什么意思?那位赊刀人不是留话说,我南下祭祖,坟前烧香后,能获得大机缘,脱胎换骨,阅尽天下剑道之巅风采,回去后能带领我范阳卢氏中兴鼎盛吗? 「这还不是福?难不成这赊刀人还有话藏着没说?」 李夫人幽幽凝视了会儿他: 「兴盛范阳卢氏,可是不是这么简单的,你爹没做到,你那个叛逆任性的姑姑也没做到,甚至险些把范阳卢氏拉入万劫不复之地这其中的代价有多大,你可知晓?」 卢惊鸿点点头,一脸自信道: 「很简单,我卢惊鸿登临剑道之巅不就是了,我也要习得姑姑那样的剑术,要更胜一筹,到时候回到河北,看谁还敢小瞧咱们,我提剑登门,去讲讲理,但不是爹爹和大伯他们那样的讲理,他们就是太讲死道理了,光读圣贤书没啥用,还是得手中有剑,这才是真道理。」 李夫人无奈摇头: 「真道理?你当你是有鼎剑吗,敢言手中剑是真道理。」 「娘亲就是在洛阳外公家呆久了,才如此古板守旧,还是那些陈旧脑筋。」 卢惊鸿有些傲然昂起下巴: 「而且谁说孩儿没机会拿鼎剑,说不得这次赊刀人嘴里的大机缘,就是一口鼎剑!」 李夫人看了会儿自家儿子,轻叹一声: 「那你可知,万事万物都是有代价的,你拿了机缘,便欠了赊刀人,机缘越大,所欠越大,若机缘真是鼎剑,赊刀人要的可就更多了。」 卢惊鸿皱眉不爽道: 「又不是把机缘送上门来,只是动动嘴皮子,还是些云里雾里的话,就像江湖算命的,什么赊刀人,就是个做买卖的,和铜臭商人一样,那要多少钱,给他就是了。」 李夫人平静说: 「谁又说不是买卖呢,惊鸿,这天下事,七分是买卖,两分是强取,还有一分是剪不断理还乱的孽缘。大致就这三种了。 卢惊鸿有些心不在焉。 李夫人突然道: 「昨日客栈那个年轻使女,你若是一意孤行接触,那大概就是孽缘了。」 「娘亲什么意思,孩儿不懂。」 卢惊鸿摇摇头,语气像是有些无所谓: 「什么一意孤行,孩儿只是瞧一眼而已,又不是只有孩儿看了。」 李夫人淡淡一笑:「你和你爹很像,一样的嘴硬,你爹当年遇到我时,也是你这样。」 卢惊鸿有些嘻住,低头去取黄纸,放在坟前,点火烧了起来。 李夫人也蹲下帮忙,另外还从小包中抽取出了三柱香来。 她低头点香之际,轻飘飘的丢下一句: 「男女之事也别怪娘崂叻,须知,贫瘠的土地,是开不出娇艳花朵的,你自己动脑子好好想想。」 卢惊鸿不知听没听到。 母子二人之间安静下来,默默的烧香祭祖。 不远处,一颗不起眼的树后,欧阳戎去而复返,安静的倾听了会儿。 他默默看了看青烟缭绕的坟墓前那母子二人的背影。 他们并没有灵气修为,那卢惊鸿倒是有些炼家子把式,只不过在七品炼气士的欧阳戎面前不够看。 偷听许久,对于那什么赊刀人,欧阳戎也不太明白,听起来像是算命的,但是这母子二人话语间的意思,他倒是大概听懂了。 不过欧阳戎的目光越过李夫人母子的身影,落在了他们前方的三座小土包上。 对他们那什么机缘,欧阳戎的兴趣不算太大,除非真的是鼎剑或者剑诀,亦或是欧阳戎目前需要的雷法。 另外,这母子找的那机缘,也别和他要找的崔浩遗物冲突就行。 若是其它的,欧阳戎倒是没太大的恶意。 主要是这李夫人给钱确实豪爽公道,另外还有一个不太好意思的理由。 若是真确定了前面是卢长庚的墓,欧阳戎八成是要刨人家祖坟的。 人家刚烧香祭祖,走后就被挖了祖坟,揭了棺材板,怎么想都有些「地狱」,最关键的是,还是人家子孙自己带路来的。 欧阳戎心中默念了两句阿弥陀佛。 这时,前面坟墓前,卢惊鸿改变跪地姿势,取了一壶酒,倒在了其中一个墓碑上。 酒水将墓碑上的灰尘洗去不少,露出上面已经朱红褪尽的刻字。 欧阳戎微微偏头,眼尖的他,瞧见左边那块墓碑上,隐隐刻有「卢长庚」等字眼,除此之外,还有一大堆墓志铭。 像这种高门之后,哪怕迁徙他乡,门落魄了,死后的墓碑规格都是严格按照儒家礼法制式的,姓名字号、生卒年月都在碑上。 确定了卢长庚的墓就在其中,欧阳戎抿了下嘴,侧转身子,准备走人,去野渡渔船那边等人。 反正东西肯定在墓中,这对母子总不至于挖自家祖坟找机缘吧,那也太孝了。 既然崔浩信物跑不掉,坟墓位置也确定了,没必要久留。 就在这时,欧阳戎余光瞧见李夫人站起身子,有些郑重的递给卢惊鸿三柱香。 后者脸色也严肃起来,接过这香火后,他规规矩矩的在墓前跪拜,「碎碎」磕起了响头。 是三拜九叩的祭祖大礼。 欧阳戎想起母子二人所言的那什么赊刀人言,他微微顿步,旁观起来。 一番叩拜过后,卢惊鸿把三柱香插在了墓前,礼拜过后。 他有些期待的左右张望起来。 林间空荡,冷风徐徐。 坟墓后方的老槐树,投下树荫,笼罩着卢惊鸿母子,又在冷风中林叶摇摆,发出沙沙声。 气氛寂静。 卢惊鸿舔了舔嘴唇,看向自家娘亲。 相比于有些猴急的他,李夫人正优雅的蹲着,在低头收拾乱飞的黄纸等物,塞回包袱中。 欧阳戎见到这一幕,有些想起自己刚开始发现功德塔时,兑换了前几个福报后的状态也是这般殷切期待。 不过他是有拥有神秘绝妙的功德塔,事实证明,福报确实灵验,而且经常是在他意想不到的地方实现,时候分析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不得不服气。 可这卢惊鸿母子为何如此笃信那什么赊刀人的箴言? 出身范阳卢氏这样的高门大族,不像是幼稚之人,虽然那个卢惊鸿看起来稍微有些中二,但应该也不是本人。 这赊刀人难道是有什么来历? 安静偷瞧了会儿,还是不见那边有什么动静,欧阳戎收回了目光。 走之前,他内视了眼功德塔,并不见福报钟有动静。 那么大致也能推出些东西,要么是卢惊鸿这机缘太小,功德塔看不上,要不就是没法截胡,或说没有缘分。 倒是可惜了他存的小三千功德,欧阳戎嘀咕了句,转身刚抬起脚,突然整个人定在原地,猛地仰头,望向上方山谷。 是一股熟悉的冷烈剑气。 欧阳戎第一反应就是逃,迅速离开了山谷,准备连渔船那边也不去了,先躲起来。 不过刚要藏匿,他不知想起了什么,望了眼山谷那边,缓缓停步,又改主意” 与此同时,前方槐树下,母子二人并没有发现某人的来来去去。 香火燃烧的墓碑前,卢惊鸿四望了一圈左右后,有些皱眉的回过头,问道: 「娘亲,祭拜完了,咱们现在去哪?那赊刀人还有什么留言吗?」 李夫人摇摇头,手臂挎起小包袱,垂目整理起了衣裙。 卢惊鸿欲言又止: 「娘亲——」 说到一半,他眼晴微瞪,望向李夫人后方山谷的悬崖处。 一道雪白身影嘉立其上。 仔细一看,是一个金发高大的胡姬,身穿古制吴服,冷漠的俯视他们。 李夫人察觉到儿子表情变化,也回过了头,后退了一步。 雪中烛如一片树叶般轻盈落地。 李夫人与卢惊鸿露出惊异表情。 「你是」卢惊鸿似是想起什么,有些激动:「你是云梦越女?」 雪中烛不理,目光看向点起香火的卢氏坟墓。 李夫人打量了下雪中烛,又看了看周围山谷,有几道越女身影闪过,似是包围了这里她面露害怕之色,微微低下头。 雪中烛冷漠问: 「你们与范阳卢氏是何关系?」 卢惊鸿挡在娘亲面前,口干舌燥道: 「在下卢惊鸿,范阳卢氏子弟,特来祭祖,久闻云梦神女大名,听说贵宗是天下剑道执牛耳者.」 李夫人却一把推开稚嫩天真的儿子,抢先一步道: 「金发·您就是大女君阁下?」 雪中烛冷冷看着她。 李夫人怯怯低头,手却不停的从袖中抽出一件东西,露出一角,似是一件首饰。 雪中烛见到后,突然冷声: 「她让你们来的?」 李夫人四望左右。 雪中烛立即转身: 「跟本座来。」 卢惊鸿下意识问:「去哪?」 雪中烛不语,走向白雾深处。 卢惊鸿见状,似是反应过来,猛的回头看向青烟升起的祖坟。 青年满脸涨红,紧抱怀中长剑。 这一刻,他终于知道这是什么机缘了。 卢惊鸿住李夫人袖口,压低嗓音却那份难掩激动:「娘,孩儿真要习得绝世剑术了。」 收起那件首饰,李夫人瞧了眼儿子,嘴角也露出些笑意来: 「瞧你傻乐的,走吧。」 就在这时,一位年轻越女出现,朝雪中烛做了个手势。 雪中烛停步,歪头望向山谷出口。 只见出口处,有一道越女身影看守,后方站着一个低垂脑袋、木讷拘谨的僧衣青年。 雪中烛微眉头,似是在回忆名字: 「你叫——」 僧衣青年闷声答:「柳阿良。」 雪中烛微微拾眼,有些审视起他。 不等她开口问,李夫人一脸歉意的解释: 「大女君见笑了,这是妾身请来的船夫,妾身不知女君大人会现身,早知道让他回去了,也不知是不是害了他。」 说罢,她神色切换,朝欧阳戎严厉摆手驱赶「还不快走,今日之事不准和任何外人说,否则不用神女出手,妾身也不会饶你。」 雪中烛突然转过身去,带着越女往山谷深处走去,丢下一句: 「走吧。」 李夫人、卢惊鸿立马乖乖跟上。 不过走了每几步,他们发现那个木讷船夫也跟了上来。 卢惊鸿见到,无语的笑了。 这种乡野笨人,他都懒得开口。 李夫人回头,有些不满的呵斥: 「钱不是给你了吗,怎这么不懂事,神女大量,妾身帮你,你都不懂可这时,前方传来雪中烛的淡然嗓音,令母子二人瞬间嘻住: 「他也来。」 卢惊鸿眼神有些匪夷所思。 李夫人神色一愣。 不再哎声。 欧阳戎置若罔闻,低头姿势往前走,中途,余光警了眼离的越来越远的卢长庚坟墓, 他又悄悄抬头看向前方,目光跃过正面面相的卢惊鸿母子,落在了知霜小娘子金发及腰的背影上。 到底哪个才是福报,或者说两者皆有? 所以他这叫蹭一蹭,就进去了? 第858章 世外【求月票!】 第八5八章 世外求月票! 欧阳戎的目光被一朵莲花吸引。 他和卢惊鸿、李夫人正站在来时的那艘渔船上,有一位越女随行。 上了船后,这位秀丽越女从袖中取出了一朵白里透红的莲花,站在船头。 也不见有人划船,可渔船却无风自起,朝着白雾深处驶去。 这不是去桃源镇的方向。 而是越过了李夫人母子口中的这座涿岛,驶向了白雾更深处,也就是桃源镇渔民们忌讳谈论的大泽深处…… 欧阳戎打量了下。 只见这越女面貌秀丽,身穿一件雪白吴服,窄袖轻罗,鬓发间插有双钏。 样式和雪中烛身上的吴服类似,不过也有些细微差别,例如袖口的剑纹有些简朴,没有雪中烛的袖口那么复杂,腰间悬挂一枚小银牌。 仔细想来,这云梦剑泽中的越女,应该也是有三六九等的,欧阳戎过往熟知的隐名女君,应该是地位最尊贵的那一批。 除了这些女君外,云梦剑泽内还有大量越女,辅佐女君们,不过以往江湖上,对于名气极大的女君殿之外的云梦剑泽内部信息,流传的极少,就算有,也大多语焉不详,云里雾里。 就如同笼罩在云梦泽外围的白雾一般神秘。 船头处,那位秀丽越女没有回头,全程也没和欧阳戎等人有交流。 欧阳戎观察了会儿,发现她手中的莲花,微微摇曳着。 它摇摆的方向,恰好是船只行驶的方向,而莲花摇曳的方向也不时的变换,像是受到了某种指引。 渔船在迷蒙的白雾中兜兜转转,也不知要驶向哪里。 连方向感很好的欧阳戎,也有些被绕晕了,记不清来时的路。 与聚精会神老老实实的李夫人、卢惊鸿不同。 他默默望了望左右。 白雾遮住了视野,能见度不到十丈。 雪中烛和其它几位越女已经不见了踪影,除了能够御气的雪中烛外,其它随行的越女也是乘船,欧阳戎在刚出发时,有瞄到过。 不过,与寻常渔船不同,她们的船只,形似竹筏,由藤条捆扎固定,是很古朴的样式,像是春秋时留下来的东西。 欧阳戎抿了下嘴,已经放弃了记住方向,他又看了眼那朵摇曳的莲花。 相比于肃穆的李夫人母子,欧阳戎对于渔船无风而动,洞若观火。 这位秀丽越女是一位修为不低的炼气士,渔船由她外放灵气催动,不过这朵莲花的玄妙,欧阳戎倒是看不出来。 瞧着像是指南针的作用,牵引着他们去往某个固定之地,大概率就是云梦剑泽的山门了。 这么看,连剑泽的越女们也记不得路,而是借助此物来找方向。 卢惊鸿回头看来的时候,安静的欧阳戎微微垂目。 卢惊鸿打上下量了下他。 李夫人也回过头,眼神有些复杂的看了下他,小声问: “柳阿良,你知不知道自己是去哪?” 欧阳戎露出懵懂之色,摇了摇头。 卢惊鸿与李夫人对视一眼,有些哑然。 李夫人忽问: “难道你与大女君有些关系?” 卢惊鸿忍不住开口: “娘亲,这家伙就是沾了咱们的光,他一个客栈佣工,怎么可能和大女君有联系。” 他无语的摇头,朝欧阳戎道: “柳阿良是吧,告诉你也无妨,咱们去的是云梦剑泽,天下最神秘的隐世宗门之一,用你们这些夷人的话说,就是供奉元君的神女所住之地,等到了地方,你记得老实一点,连不连累不说,咱们也难给你说情……” 李夫人转头,瞪了眼多嘴的儿子。 卢惊鸿闭上了嘴,不过他有些无所谓的抱剑走去一边。 李夫人看了看欧阳戎,语气温和下来: “妾身之前那些驱赶你的话,并不是真的厌弃你,只是权宜之计,虽然不知大女君为何也点你名,但今日能进去,也是一份机缘,你好好把握,这等机会,哪怕只是匆匆而过,最后还是要出来,那也是一生之幸事……” 李夫人点到即止,她看见面前这老实木讷的闷葫芦汉子抬头与她对视了眼,闷闷应了声“嗯”。 欧阳戎其实正在想沙二狗的事,话说自己今早离开前,他还问是不是回不来了,而自己好像也答应了他,说一定会回来。 现在看,也不知何时回返了。好不容易进了云梦剑泽,肯定不能随便出去。 李夫人还准备再说几句,卢惊鸿突然皱眉: “是毒瘴。” 众人纷纷转头,瞧见前方的白雾变得幽绿起来,鼻间空气也开始令人难以呼吸。 “莫动。” 领头的秀丽越女突然开口。 她两指从手中莲花的莲蓬内捻出一粒莲子,放入嘴中。 接着陆续又捻出几粒,丢给欧阳戎、卢惊鸿与李夫人。 三人秒懂,立即咽下了莲子。 莲子入口即化,欧阳戎感觉喉中滑入了一团清凉入胃,原本让人难以呼吸的空气,重新通畅起来。 卢惊鸿有些惊喜,朝秀丽越女郑重抱拳: “多谢神女,在下卢惊鸿,不知神女如何称呼?” 秀丽越女没有理他,继续手持莲花开路。 卢惊鸿丝毫不觉尴尬,带着淡笑,看着前方即将抵达的未知之地,有一种昂扬的自信。 在摇曳莲花的指路下,渔船继续驶入毒瘴深处,约莫一个时辰后,他们穿过了毒瘴,四周景色重新恢复为朦胧白雾。 不过欧阳戎细心发现,白雾淡薄了许多,甚至抬头看去,隐隐能看见左侧高处有一轮红日的轮廓。 不等他反应,一阵大风扑面而来,令人下意识闭眼,耳畔满是呼啸声之声。 再睁开眼,欧阳戎看见了一副难忘的景象: 眼前白雾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夕阳西下的景象。 他们面前,是一片平镜般的广阔湖泊,一座座岛屿如同珍珠,点缀在镜面上,“珍珠”颜色与形式各异。 远方的夕阳,在湖面上洒下细碎的金波。 像是给一座座岛屿披上了金色的纱衣。 欧阳戎看见,有的岛屿上有山崖绝壁,其间点缀些许琼楼玉宇,有的岛屿满是淡粉红的桃林,甚至远处还有几座奇怪小岛,隐隐用铁索相连,不知是不是代替桥梁。 他隐约瞧见这些岛屿上有人影活动…… 或许是刚刚长时间的在迷雾中赶路,眼前一幕蓦然出现,宛若来到了世外桃源。 此时,不光是欧阳戎看的出神,李夫人眼神诧异惊艳,卢惊鸿喉结咽了咽口水。 秀丽越女司空见惯,脚下渔船转向,朝离得最近的两座小岛之一驶去。 欧阳戎回头看去,他们来的方向,有白雾如同屏障横在天地间,它们像是被刚刚的奇异大风阻拦,立成了一堵雾墙…… 咚——! 一道船只撞击沙滩的声音响起,引得欧阳戎回头。 渔船已经靠岸,秀丽越女已经收起莲花,朝他们颔首示意: “尔等先住此地,有人会接应你们。” 欧阳戎与李夫人、卢惊鸿默默下了船,秀丽越女踏着渔船离去,驶向夕阳落下的方向,一会儿便没有身影,也不知是去了哪座岛屿。 他们张望了下,发现浅滩后方是一片竹林,林中有一座座竹院,正人影幢幢。 似是也发现了欧阳戎三人,有人从竹林中走出,好奇的打量他们。 欧阳戎定睛看去,是一位少女,眼睛蛮大,没有穿那些越女的吴服,而是素白布裙,还有草鞋……瞧着就是穷苦人家的孩子。 除了她外,林中又陆续做出一些人影,都是从各自竹院中走出。 其中大多是和布裙女孩类似的少女,十岁到二十岁的皆有,不过也有一些男孩,但人数很少,比例是十比一。 看起来也像是从外面来的,和欧阳戎等人一样。 欧阳戎打量之际,卢惊鸿和李夫人也在审视她们。 卢惊鸿抱剑,微微眯眼。 李夫人面色如常,微笑看了会儿这些少女,转身朝卢惊鸿道: “走吧,先住一晚,等那位大女君阁下安排。” 说罢,二人走向竹林,没怎么管欧阳戎。 “柳、柳大哥!” 这时,竹林出来的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道呼喊声。 卢惊鸿与李夫人顿足,皆回过头。 欧阳戎也有些意外。 这声音太熟悉了。 只见竹林走出的人群后方,一个戴毡帽的青年正在原地蹦跳呼喊,努力吸引欧阳戎的注意力。 那青年兴奋的摘下毡帽,推开人群,一路小跑来到欧阳戎面前。 “二狗?” 欧阳戎有些诧异的看着沙二狗:“你怎么在这……” 不等他问完,沙二狗一把紧抱起他的胳膊,眼眶泛红,语气激动道: “太好了,差点以为见不到柳大哥了。” 欧阳戎有些无奈的推了下他,示意左右人群。 沙二狗却不管这么多,一个人傻乐。 卢惊鸿和李夫人打量了下沙二狗,前者有些失去兴趣,准备去往竹林,下一霎那,他的眼神被人群后方一道倩影吸引,直直看了过去。 李夫人也看去,微微皱眉。 和沙二狗寒暄的欧阳戎,也注意到了那边异样,转过头去。 只见沙二狗来时的方向,正徐徐走来两道小娘身影。 同样是令人熟悉。 “宋姑娘?” 卢惊鸿最先忍不住开口。 宋芷安与余小娘子并肩走来。 宋芷安先是看了看欧阳戎,然后才看向卢惊鸿,轻轻点头回应: “卢公子。” 卢惊鸿眼神有些惊喜,准备开口,察觉到什么。 他在旁边娘亲的眼神下,按捺了下来。 李夫人率先往前走去:“走。” 卢惊鸿闷闷抱剑,老实跟上。 就在这时,后方传来一道女子嗓音: “谁是卢惊鸿?” 原本要散的众人,转头一看,是一个腰悬细剑的中年女子,神色温和,身着雪白吴服,似是刚刚登岸抵达这儿。 卢惊鸿下意识抱拳: “正是在下。” 中年越女打量了下他,轻轻颔首: “走吧,大女君要见你和你娘亲。” 卢惊鸿与李夫人对视了眼,立马跟上前去。 经过众人面前时,卢惊鸿微微昂起些下巴,有些享受被众人瞩目的眼神,特别是那个宋姑娘也投来了似是探究的视线……简直暗爽。 卢惊鸿与李夫人跟随中年越女,重新登上了竹筏,一同去往了深处的岛屿。 沙二狗神经比较大条,没怎么在意卢惊鸿那边,寒暄完后,他热情的拉着欧阳戎往竹林内走。 宋芷安和余小娘子也顺路随行,不过,本来也不算太熟的缘故,她们只是和欧阳戎打了声招呼,便返回了自己的竹院。 至于其它少女少男们,本就不熟,只是出于对新环境的拘谨担忧,才出来观察新来者,她们也很快散去。 欧阳戎环顾左右,眼神有些若有所思。 沙二狗拉着他袖子,毫不见外道: “柳大哥,走吧,先带你安顿下来,俺也是刚来,挑了个院子。” 欧阳戎示意了下左右: “这些人你都认识?” “不认识,俺就只比柳大哥早来一点,是中午到的,这些小娘们也和俺一样,也是刚来的,问她们也没用,下午有一个神女叮嘱了我们几句,唔,俺忘了说啥,反正就是让咱们先住着,明后天她们回来挑人……” 沙二狗挠挠头: “估计是挑干活的吧,反正在哪干不是干,不过余大娘子说这边工钱高些…… “本来以为下午已经人齐了,等了许久不见新人来,俺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柳大哥了,问宋使女她们,她们也说不知道你情况,不知道余大娘子去哪了,会不会带你来…… “柳大哥,所以你也是被余大娘子带进来的对吧?怎么这么晚。” 欧阳戎不动声色的问: “你被余大娘子带来的?她说是这里有份活计让你干?” “嗯嗯,还有宋使女也是,她也是余大娘子送来的……” 沙二狗知无不答,嘴里碎碎念的在前面带路,欧阳戎跟在后方,渐渐安静了下,背对沙滩,影子被夕阳拉的愈长。 他眼前闪过,早上红尘客栈柜台前那道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给他报出宋芷安友情赎身价的黑心老板娘身影……嘴角微扯了下。 第859章 抱团【求月票!】 第八59章 抱团求月票! 欧阳戎跟着沙二狗,来到了竹院。 沙二狗取了些干粮和清水过来,笑咧咧的递给欧阳戎。 欧阳戎填了下肚子。 发现沙二狗一直盯着他看。 欧阳戎有些无奈问:“你不吃吗?” “俺吃饱了!对了,柳大哥,你的衣服。” 沙二狗跑回屋内,取出一迭衣物,说罢,还摘下毡帽,放在上面,一起递给欧阳戎。 是早上秋寒时,欧阳戎给他穿的。 不过眼下来到这宛若世外桃源的地方,天气倒是不冷,反而有些燥热,与外面的秋日时节迥异。 欧阳戎含了口水,润了下嗓子,却听到旁边沙二狗小声嘀咕: “柳大哥,那余大娘子果真没有骗俺。 “早上俺敲钟回来,她和俺说,有一份工钱更高的活计,让俺跟着过走,俺本以为咱们客栈的佣工都会来,柳大哥也会来,结果到了半路,舟上只有宋使女、余小娘子,除了俺外,没你们。 “俺还找俞大娘子确认了下,她也是打马虎眼,说已经派人去问你了,应该会来的。 “可是到了这古怪地方,余大娘子就不见了人影,俺等了一天,后面过来的都是陌生娃子,问她们也一问三不知,宋使女她们也说不知道你情况,等到了下午,瞧着这边院子都快住满,再也不见有人过来……俺以为被余大娘子骗了,再也见不到柳大哥你了,另外,俺还内疚……” “内疚什么?” 沙二狗低头指了指衣服: “俺贪图工钱被骗来这地方也就罢了,结果还把柳大哥你衣服帽子穿来了,俺以为还不了你了……” 欧阳戎有些哑然。 沙二狗很快调整过来,摸着后脑勺,笑着松了口气: “还好,余大娘子没骗俺,柳大哥真来了,你也是余大娘子带来的吗?刚刚那对母子怎么也来了?余大娘子还找他们了?” 欧阳戎看了眼心思单纯的沙二狗,没有立马开口。 他才不是余老板娘带来的,甚至早上遇到余老板娘时,她还装作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若真的想带欧阳戎来云梦剑泽,这余老板娘大可今早见面就提此事。 另外,欧阳戎听沙二狗刚刚的描述,很显然,余老板娘就是在敷衍,拖延时间,是在稳住沙二狗罢了。 眼下这局面,已经很明显了,包括红尘客栈在内的桃源小镇,完全就是掌握在云梦剑泽手中。 她们其实一直在暗中筛选着人,把那些暗藏企图和身份不明的人全剔除在外,只放进来需要的人,或者说绝对安全的人。 除此之外,哪怕像欧阳戎这样表面找不到疑点的,也要搁置在外面。 而这些人的消失,在小镇那边应该也会有合理的借口。 例如欧阳戎今日若是安全返回红尘客栈了,对于沙二狗、宋芷安等人的消失,那余老板娘大概率会有一套合理的说辞,例如把宋芷安又卖了…… 所以,幸亏他功德充足,触发了一份福报,借助卢惊鸿这对母子,撞到了知霜小娘子,令她忆起了他并且还不好意思,才让欧阳戎得以蹭了进来。 不然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进入剑泽。 看今日见面时,这位大女君的恍惚神色,估计都快把他忘了。 这么看,一开始阿青的请求,知霜小娘子就是比较敷衍的,或者说,是对包括欧阳戎在内的男子进入云梦剑泽十分反感。 到这里,还剩下一个疑点。 宋芷安、余小娘子和那一群女娃被带进云梦剑泽,欧阳戎大致能猜到些缘故。 可沙二狗和卢惊鸿,还有傍晚他在竹林里零星见到的几位懵懂男娃……他们是为何也被选了进来? 欧阳戎忍不住看了看这个围着他端茶倒水的断发纹身小青年。 沉默了会儿,他忽问: “二狗,你现在还觉得,来这里是换个什么工钱高的活计?” 沙二狗先是左右张望了下,走去掩上门窗,回到桌边,压低嗓门说: “那肯定不了,俺姓沙,但俺又不傻,柳大哥,这儿就和仙境一样,还是藏在大泽深处,以前俺从未听过大泽里面有这种地方…… “柳大哥,你说带我们来的那些服饰古怪的女子,是不是就是供奉元君的神女们呀?” 欧阳戎点头,眼睛看着他: “你说呢。” 沙二狗寻思道: “估计是了,传说她们常救渔民,元君也是个好神仙,她们应该不会伤害咱们吧。” 欧阳戎眯起眼睛,问: “有道理,不过你觉得她们为何带你和我过来?” 沙二狗努力思考了会儿,眼睛微微睁大,声音却压低道: “柳大哥,这些神女是不是看出了咱们吃苦耐劳,很会干活,拿一分钱,干一分力,所以这次带咱们过来,以后就是给她们干活了…… “现在看,应该是包吃包住的,就是不知道给不给工钱,若是给的不少,余大娘子倒不算骗人,只是不知她抽成多少,还有,不知道逢年过节准不准咱们回去……万一的万一,神女们比余大娘子还黑心,咱们还是跑路吧,柳大哥。” 欧阳戎点点头,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叹道: “二狗,你离开老家没错,你就该出来打工,简直就是先天打工圣体。” 沙二狗眼睛瞪大了些: “打工?这是何意?柳大哥是指咱们当佣工吗?嘶,打工,为何用一个‘打’字,相比佣工,读起来似乎多了一分气势……这字用的好。” 他好奇的指着自己的脸问: “先天打工…圣体?柳大哥这是在夸俺吗,圣体是不是很厉害的意思?代表身体在这方面倍棒?俺的天赋,柳大哥是怎么看出来的……” 欧阳戎:…… 沙二狗还准备追问,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 二人一齐转头。 “谁?” 沙二狗问。 “是我。” 是宋芷安的声音。 沙二狗二话不说,冲向大门,就要开门,不过冲到门旁,他反应过来,回头看向柳大哥,有些不好意思,露出请示的眼神。 却见柳大哥正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沙二狗哪里还敢擅自开门,在原地老实等他。 少顷,欧阳戎收回目光,看了看屋门,嗓音低沉问: “作何?” “你们吃了吗,我和余妹妹还有些点心。” 欧阳戎沉默了下,朝摸肚子的沙二狗示意了下。 后者立即打开了门。 宋芷安、余小娘子一起走了进来,后者手里提着一小包点心,不时的捻出一块糕点,塞进嘴里,吃个不停。 沙二狗准备关门,却被欧阳戎的眼神给阻止。 宋芷安却主动转过身子,掩上房门。 她和余小娘子一起默契来到桌边。 宋芷安眼神打量了下欧阳戎,轻声: “刚刚傍晚人多,不方便多聊……没想到柳大哥你也来了,我还以为,客栈就来了我、余妹妹,还有沙兄弟三人。” 四人寒暄起来。 欧阳戎明白宋芷安找上来的意思。 他们都来自红尘客栈,也算是熟人了,在这陌生地方,天然的容易抱团。 四人之中,欧阳戎是瞧起来年岁最大的,三人都喊他柳大哥。 叙旧了会儿,宋芷安似是看出二人之中谁做主,她眼神看向欧阳戎,轻声问道: “柳大哥,沙兄弟,你们知道这是哪吗?” 沙二狗抢答: “神女住的地方。” 欧阳戎却摇头: “宋姑娘知道?” 宋芷安看了眼欧阳戎,安静了下,报出四个字: “云梦剑泽。” 沙二狗面色疑惑,欧阳戎也跟随着他,一起目露茫然。 “这是什么地方?” 沙二狗问。 宋芷安看了看二人表情,轻声: “是一个很厉害的门派,好像全是女子,我在老家时有些耳闻。” 沙二狗与欧阳戎交换眼神。 宋芷安观察了下他们,问: “你们什么也不知道?” 沙二狗挠头道: “这不是被余大娘子带进来的吗,她说这里有工钱高的活计。” 他说罢,欧阳戎、宋芷安一起默契看向正在偷吃点心的余小娘子。 后者似是被噎住,立即取水饮下,用力咽了下来,她捂住胸口嘀咕: “你们看我干嘛。” 欧阳戎问:“余大娘子和你说过什么没?” 余小娘子想了想,如实答: “阿娘是交代了两事。” “哪两事?” 余小娘子扳着手指: “一是,阿娘让我好好跟着宋姐姐。 “二是……进来后,说这里的人不管安排什么,我要好好照做,但是千万不要干算账的活。” 空气安静了下。 余小娘子有点不满嘟囔:“为啥不能算账?我算筹又不差。” 欧阳戎与宋芷安默默移开视线。没人回答。 宋芷安沉吟片刻,开口: “我刚刚去打探了下,竹林里有很多人和咱们一样,之前都是在镇上生活,也是今日突然被熟人带了过来,她们有的年岁还很小,比咱们都小,懵懂无知…… “不过,我碰到了一位小娘,和她聊熟了,她好像是镇上某姓乡老的孙女,读书识字,懂的多些,我从她那儿了解了些事。” 欧阳戎露出好奇神色: “什么事?” 宋芷安细声道:“她说,这好像是一种选拔,她说她有一个堂姐之前进来过……说是,明天就会有人来挑选咱们,若是被选上了,便是荣耀,可以加入其中,若是没被选上……” 沙二狗紧张起来:“没被选上会如何?” 宋芷安摇摇头:“不知道,应该会被带出去,不知道是不是回镇上。” 她继续道: “不过这种选拔好像很严格,哪怕被选上了,被选者间也会有三六九等的差别,完全看个人天赋,唔,她还说,主要是从小娘之中选人,所以从镇上送来这儿的,大多是小娘。 “至于男子的话,选的很少,而且和选拔小娘也有些差别……另外,这剑泽还有个三不收。” 欧阳戎默默消化宋芷安的话语,其实,她这番话也算是印证了他此前猜想,算大差不大了。 沙二狗好奇问:“什么三不收?” 宋芷安似是回忆了下,说: “一是不收自身品行低劣、心不纯良之人;二是不收作奸犯科、身负业障之人及其子弟;三是不收权臣高官、贪官墨吏及其子弟……” 说到这儿,她摇了摇头: “反正就是得身世清白,这剑泽好像很顾忌这个,但咱们能进来的,其实已经是被排查过了,倒也不用担心这个。” 沙二狗听的出奇的认同,站在欧阳戎身后,重重点头: “那是!这么看,这云梦剑泽的人肯定都挺好的,规矩没立错,那些当官的都不是好东西,俺姐说了,他们有一个算一个,都是鱼肉百姓,敲骨吸髓的家伙,全抓起来砍头可能有冤枉的,但隔一个宰一个,肯定有漏网的……” 断发纹身的青年语气出奇愤慨。 宋芷安转头望向窗外,缓缓颔首,似是想起什么,感同身受,一时间没有说话。 欧阳戎站在桌边,眸子微微垂下。 余小娘子正悄悄往嘴里送点心,见状,也用力点头,应和气氛: “就是就是!世上好吃的全让他们吃去了……” 这时,宋芷安看向了欧阳戎,问: “对了,和你一起来的那对母子客人,他们怎么也过来了,除了那个叫卢惊鸿的年岁还算符合外,那位李夫人怎么也能进入剑泽?与规矩不符,柳大哥可知是为何?” 欧阳戎先是回头看了眼气消了的沙二狗,然后回答道: “他们身份不简单,好像是什么范阳卢氏,可能是与剑泽有些渊源,被破例带进来的。” 宋芷安若有所思,嘴中自语了句: “破例吗……” 旋即,宋芷安又主动聊了会儿,不多时,交换完了信息,她带着余小娘子出门,关心了句: “那就早些休息,明日应该十分重要,你们好好准备,希望咱们都能留下。” “嗯嗯!” 欧阳戎在桌前坐着,目若思索,沙二狗亲自把二女送至门口,有些依依不舍的目送两位小娘远去。 等回到屋内,他与回过神的欧阳戎对视了会儿。 二人这才反应过来,没有吃到点心,那包点心好像全被余小娘子一人给干光了…… —————— (ps:月初求保底月票,大伙可以月票解锁下五千字番外,同时还能参加下抽奖r2) 第860章 女君【求月票!】 第八60章 女君求月票! 暗青色夜幕落下,遮住了橘红夕阳的天际。 月明星稀,一望无际的平湖宛若一副镜子,倒映着明月,使大泽上的夜晚比陆地上要亮一些。 夜光下,广阔的湖泊波光粼粼。 卢惊鸿、李夫人跟随中年越女,乘坐木筏,也不知是兜兜转转了多久。 抵达深处的一座岛屿时,已经快到子夜了,月上中天。 卢惊鸿二人好奇四望了一圈。 这座岛屿占地不大,却翠绿精致,有一座高山崖壁。 下方的山谷内种满颗颗梅树,越往山崖上走,梅树越少,桃花越多。 卢惊鸿登崖之际,隐约看到另一面崖壁上密密麻麻插满了些“细条”状的黑影。 他和娘亲,随着那位脾气很好的中年越女,一路来到了崖上。 只见前方,一轮玉盘下,有一座小院坐落。 它面朝大湖,青藤爬满了院子的粉墙,院子孤零零的坐落在崖上。 中年越女把卢惊鸿、李夫人带到院子前,便转身下山,一言不发。 卢惊鸿与李夫人对视一眼,等待了片刻,犹豫着要不要走进院子。 院内蓦然传来一道冷漠的嗓音: “你叫什么名字。” 是白日遇到的那位金发及腰的大女君。 卢惊鸿与李夫人顿时松了口气。 前者精神重振,毕恭毕敬的握剑抱拳: “大女君,在下卢惊鸿……” 雪中烛语气冷淡: “没问你。” 卢惊鸿:…… 站在他旁边的风韵妇人,瞧了眼面前的漆黑院墙,隔着它,施施然的行礼: “妾身李纨。” 院中安静了会儿。 卢惊鸿和李纨隐约听到一些清脆铃铛声。 少顷,院内继续传来那位大女君冷淡嗓音: “你与陇西李氏什么关系?” “回大女君,正是妾身族氏,不过妾身刚及笄便嫁入范阳卢氏的帝师房,现在是范阳卢氏的人。” “谁让你们来的?” 李纨怯生生道: “禀大女君,南下来云梦泽涿岛的祖坟祭祖,本就是我范阳卢氏帝师房嫡系男丁,成人礼前该做的事。妾身与惊鸿也是遵循古训而来。” 雪中烛声音重了些: “那根玉手镯,是谁给你们的?” 李纨低头: “惊鸿的姑母,也是妾身的小姑子。” 雪中烛似是呢喃了句: “她兄长的妻儿吗……” 她忽道:“镯子拿来。” 李纨闻言,从怀中取出玉手镯,准备进门。 后方一颗树上,蓦然飞下一道黑影,穿过李纨与卢惊鸿二人头顶,衔走玉镯,飞入院中。 隐约是一只三足飞禽。 李纨与卢惊鸿瞪大眼睛,有些惊疑不定。 刚刚经过此树,又在树前站了许久,他们丝毫没有察觉树上有东西。 飞禽衔镯入内后,院中安静了会儿,雪中烛似在仔细打量玉手镯。 李纨二人也不敢催促,屏气凝神,等待起来。 雪中烛终于再度开口: “她为何给你此物?交给你时,可有说什么?” 李纨叹息: “大女君果然认识,说起来,此手镯是惊鸿家传的,最初是婆婆送给了小姑,小姑一直佩戴,后来妾身入门,按理是要给妾身的,只是小姑外出多年,一直没带回来,直到前几年……” 顿了顿,她略过不提,继续道: “这次南下前,小姑摘下,赠给了妾身……” 院子内外静悄悄的,都在认真听丰腴妇人述说,一旁的卢惊鸿却忍不住道: “小姑给的?娘亲,你和小姑关系不是不好吗,还吵过架,爹都拦不住……” “闭嘴。” 李纨瞬间转头,瞪了眼耿直的儿子: “那是前些年,你爹走后,妾身开始明白小姑的良苦用心了,你个小娃娃懂什么,别乱嚼大人舌根。” 说罢,她正过头,朝前方爬满青藤的粉墙,轻叹一声,解释道: “这祖传玉镯,小姑其实也不算是送给妾身,只是让妾身先拿着,惊鸿打小就和他小姑亲,知道惊鸿会南下祭祖,小姑给了妾身这玉镯,还提了几句,说是若南下遇到麻烦,可带此镯,来找云梦……” 李纨话语渐渐停住。 雪中烛却冷冷道: “让你们来找云梦干嘛?她具体说了什么?你且道来。” 李纨低眉顺眼: “小姑话少,但那意思,自然是求诸位女君帮忙提携下……” 卢惊鸿一脸诧异的看向旁边娘亲。 “小姑知道我要南下?她、她还认识云梦剑泽的女君?” 看他样子,之前并不知情的,也是现在头一次听说。 卢惊鸿语气顿时激动起来: “等等,难道说小姑的剑术修为是……” 雪中烛忽然开口,打断了卢惊鸿: “李纨,她和你说过剑泽的事?” 李纨低眉顺眼道: “小姑几乎只字不提,但妾身在家时,从长辈那儿,得些耳闻,只是不知真假。” “什么耳闻?” 从北边来的妇人小声说: “传闻小姑当年在贵宗女君殿内排位第三……” 卢惊鸿顿时满脸涨红,频咽口水,激动万分。 “三、三女君?娘亲,小姑竟是这一代女君殿的三女君!” 李纨没有理会后知后觉的儿子,面色诚恳道来: “大女君放心,小姑那性子,你们还不知道吗,她是很讲规矩的,严于律己,回去之后,从未透露贵宗,守口如瓶,妾身也只是亲人的缘故……” 她小心翼翼讲到一半,院中突然传来一道陌生女子的嗓音。 不是那位大女君,院内还有第二人! “你有句话说的没错,三师妹确实最讲规矩,也最讲道理,还很认死理,师尊在世时,把草堂交给了她,主张门内刑罚,大师姐错了都得挨三两板子。 “其实不光是她,范阳卢氏不管是北祖四房,还是你们帝师房,培育出的读书人、走出来的奇女子,都是出的名的认死理,三百年前那位违背祖训、举家南迁来求助本宗的卢姓读书人是如此,三百年后破例录入本宗女君殿的三师妹亦是如此。” “这三礼传家、世代工书的范阳卢氏很好,但时至今日却有人例外,令大师姐和我有点失望,因为她撒了谎。” 巧言善语的李纨顿时噤声。 原本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偏过头的卢惊鸿,脸庞也愣了下。 只听院内那陌生女子的嗓音温柔且慢吞,却万分笃定: “三师妹绝不可能托这种关系,走这种后门,说是什么带信物来,让本宗照顾族人,滑稽胡言,坏三师妹清誉,当初的三师妹,是宁愿缄默死磕,也不拿家事私计求助于我们。 “现在你却带了她玉镯来,说她是要本宗帮忙照料子侄,李纨,你不老实,不过念在你娘家姓李,陇西李氏吗,是些身段灵活,很会站队交际的。” 小院内外,一片寂静。 只有不久前李纨、卢惊鸿隐约听到过的铃铛声,在院中再度清脆响起,似是在伴随着那温柔女声主人的脚步。 卢惊鸿转头,看向一路随行的自家娘亲,眼神愤慨: “娘亲,小姑到底有没有这么交代过,我也奇怪,小姑为何没与我说过,她和你的话一向也少,你为何要乱传她话?此举不是我卢家人所为,你快与大女君说实话。” 李纨脸色有些尴尬,看了看心急如焚的儿子,又看了看寂静的常青藤院墙。 她低下头,有些惭愧道: “大女君,妾身承认,是稍有误导,小姑没提过带玉镯来找你们的事,这玉镯是妾身私自带来的,是小姑留在家中的,也确实是婆婆传下来的,这点不假,只是小姑没交代帮衬的事罢了。” 雪中烛的嗓音再度响起,愈发冷淡: “你带儿子南下祭祖的事,她知道吗?” 李纨如实答: “小姑应该不知,我们准备南下祭祖的时候,她已许久未归家,了无音讯。” “她去哪了?” “不知,妾身与惊鸿都见她见的少。” 雪中烛又问: “你们范阳卢氏和其他五姓七望的那些乱七八糟的麻烦,都解决了?” 李纨低头: “幸亏有小姑回来助力,还有崔、王几家一起齐心协力周旋,外加一些小让步,算是暂时破了洛阳那位圣人的阳谋,五姓的禁婚诏被卡在了凤台,暂时搁置了; “翰林院和春官礼部的翰林、编修中,所有的五姓七望子弟,特别是出自咱们范阳卢氏的那几位学习良翰气节‘一字不改’的翰林,和所有与咱们五姓有联系的修书官员,全部退出《氏族志》的编写…… “新修的《氏族志》,卫姓放在了原先‘崔卢’的位置,是甲姓中第一甲门之首,排天下第一。” 雪中烛冷笑一声,打断: “不还是妥协低头了,卫昭就差没把你们五姓七望给禁婚,把那挺了几百年的脊梁给敲断。” 李纨尴尬一笑,轻叹了声: “也不能这么说,是有一些妥协在里面,但也不算输,还是把圣人伸来的大手给顶回去了,要知道打一开始,圣人和背后推波助澜的卫氏双王就是奔着肢解五姓来的,新修本朝《氏族志》只是一个引子,发威的借口罢了。 “这件事,圣人其实很早就想做了,只是中途一路都被营州之乱、西南匡复军叛乱等大事给打断,隐而不发。 “而这一次能够安然化解,消停几年,所借助的东风其实也差不多……圣人、魏王和梁王本来是要借助大周颂德天枢的建成,携势来狠狠讹一笔的,我们五姓七望不得不去观摩天枢仪式,崔氏老族长在层层压迫下,甚至都准备割肉让出一位特殊的崔氏贵女联姻外姓,来当众表态……” 说到这里,李纨长松了一口气,露出些笑来: “幸亏大女君与贵宗神女们神通广大,剑法绝世,在江州浔阳摧毁了那座东林大佛,匪夷所思的令四方神像与颂德天枢一起连坐崩碎,让卫氏和宫廷司天监耗费的巨量心血全部付之东流。 “现在圣人的心神并不在咱们五姓七望身上,那猖獗的卫氏双王也消停下来了,不敢再惹咱们。 “大女君,此前稍用话术,耍小聪明,是妾身不对,太想送惊鸿入剑泽了。 “妾身这一次带着惊鸿一起南下祭祖,实在是过于仰慕阁下与贵宗风采,满心感恩…… “惊鸿自幼喜剑,与他小姑一样,以前他阿翁阿爹把他关在阁楼读书,他却常常折枝练剑,小姑随手教他的两招,也勤练不休,妾身虽然和他阿爹一样,一开始反对,却也默默看在眼里。 “都说有志者事竟成,惊鸿还是有毅力的,谁说范阳卢氏的男儿一定要读书?她小姑不也是榜样,不去读书也能救家族于水火。 “若是能把惊鸿送进贵宗,不求和他小姑那样天赋绝伦,只需要学个三招两式,就已是莫大荣焉,他爹爹若是泉下有知,定然欣慰,嗯,小姑那边也是。” 李纨说完,情真意切,跪地谢拜。 院子内安静了下。 有洁癖的卢惊鸿,也顾不上地上的灰尘了,“扑通”一声,单膝跪地,手撑着剑: “大女君阁下,还望能给在下一次机会,贵宗乃剑道圣地,天下无数剑客梦寐以求前来,在下……在下耳闻……” 他有些激动,说话都有些舌头打结: “贵宗的三不收,在下有所耳闻,而且贵宗一向收女不收男,除非是顶级剑客入泽问剑,才可留下清修……一直以为此生与贵宗无缘,岂知小姑她竟与贵宗有这种渊源……简直就和做梦一样。 “另外,大女君阁下,在下虽然出身氏族,但自幼就厌恶那些高官达贵,常年待在范阳涿县,对洛阳名利场避而远之,那些爱以门楣划分圈子的纨绔子弟,也不齿与之为伍……总而言之,在下与小姑一样,痴心剑道!” 院中有些沉默,那位大女君似是在做最后的思量。 外面的卢惊鸿却越说越顺嘴: “大女君阁下,您有所不知,在下在家乡时,最开心的就是天南江湖的消息传来。 “当时听到,江州星子坊的大佛,被神勇无匹的您,与那位聪明绝世的隐君,一起携手摧之! “大女君您是何等天骄人儿,桀骜绝伦,却愿意配合藏在暗处的隐君阁下,先示敌以弱,调虎离山,亲自屈尊为隐君大人打掩护,让其得以一剑摧佛,潇洒离去,这福至心灵的默契配合,简直绝了…… “在下当时听之,心潮澎湃,对您与隐君的敬仰之情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卢惊鸿滔滔不绝,丝毫没有意识到前方院内气氛的渐渐沉默。 他一副小迷弟模样,眼神无比憧憬,大手一挥道: “大女君,也不说其他,试问,这等生死与共的情谊,天下哪座宗门有?想必剑泽之内,隐君与诸女君关系也是十分融洽的,如此众志成城,又有隐君鼎剑坐镇,难怪这次的浔阳大佛,也被摧枯拉朽的毁去,连带那座倒霉的天枢,真是易如反掌……” 可是下一秒,院内陡然传来雪中烛寒冷如霜的声音: “你闭嘴!” 月下,有强烈剑气如雪白月光溢满院子。 空气瞬间鸦雀无声。 ———————— (ps:今晚十二点的更新,也没法准点了qaq,主要是没有十二点卡死线的约束后,小戎会写的很慢,斟词酌句,就像这章,从昨天凌晨写起,现在才完成……r2) 第861章 竹堂 第八61章 竹堂 卢惊鸿顿时噤声,不知所措。 只见前方爬满青藤的院墙后方,陡然溢出了雪白剑光。 剑气还未到他们脚边,就已经如同刀子般吹“割”他们的衣袍,猎猎作响。 卢惊鸿与李纨纷纷后退几步,都哑口无言。 不知这位大女君为何心情不好。 院墙后,传来一道寒声: “再说一遍,最后一遍,本宗没有隐君,那人与本宗无关,也不想有关,再有人胡乱揣测,等同于欺辱剑泽,本座会教他好看!” 雪中烛铿锵强调道。 卢惊鸿与李纨面面相觑。 卢惊鸿眼神有些将信将疑,幸亏有院墙挡着,院中雪中烛等人看不见他这表情,不然八成要被“教”好看了。 感觉到气氛不对,李纨拉了拉卢惊鸿袖口,后者反应过来,赶忙抱拳: “是……是,大女君阁下!刚刚是在下胡言,乱嚼舌根。” 雪中烛沉默了会儿,不知在想什么,似是问李纨等人,又似是自语: “天下人现在都这么看待那人和我们关系吗……” 卢惊鸿与李纨闻言有些不解,这话一看就是有故事,但是他们也学聪明了,这些大人物之间的八卦还是少打听…… 若是还在世俗山下、在北方,他们二人当然算身份尊贵,但是到了这世外之地,到了人家隐世宗门的地盘,没有什么王法和秩序,钱、权甚至名望都不管用了,当然是谁修为高,谁拳头大,谁有理。 而院子里这位大女君的道理,当然是整个剑泽最大的,甚至是云梦最大的之一。 雪中烛轻声问: “三师妹可有说去哪?” 李纨摇头: “没,不过小姑走前,有人来找她。” “谁?” 李纨回忆道: “是一位女客人,托族人带话给小姑,说是云梦故人,唔,不知是不是贵宗的人,对了,有族人看到,这女客人腰悬一只红葫芦。” 雪中烛突然出声: “四师妹?!” 李纨摇头: “或许是吧,不清楚,妾身只知道,小姑接待完这位客人,当夜就走了,走的很匆忙,一句交代都没落下,不过那时,咱们五姓的那个麻烦也解决的差不多了…… “后面,没人知道小姑去了哪,时至妾身与惊鸿南下祭祖,她也没有回来。” 院内安静了会儿。 卢惊鸿与李纨老老实实等待着,说来奇怪,明明这等野外,又是在湖中,应该蚊虫很多的。 但靠近院落的二人,却出奇的没有遇到叮咬的蚊虫。 院落四周隐隐有一股异香,也不知是不是这缘故。 李纨母子有些走神之际,雪中烛再度开口: “本座知道了。” 她嗓音中的冷漠稍微消散了点,淡淡道: “卢惊鸿是吧?” “正是在下!” “你知不知道,见你第一面,本座就知道是三师妹族人?说来,你们范阳卢氏的血脉很特殊,女子男儿都是一副俊靓好皮囊,而且大都还眉宇相似,面向一瞧就知道是范阳卢氏的人。” 李纨笑说:“确实如此,此事常在洛阳的氏族圈中被人乐道……” 雪中烛没有理,继续冷声: “若你是个女娃就好了,不管如何,剑泽只收女不收男,这是铁律,千年来从未打破过,别说三师妹了,本座都违逆不了,这不光是第一代越处子定下的规矩,还因为本宗所传承的道脉,只适合女子,自然不可收男子。 “虽然炼气术教不了你,但剑术却可以,本宗作为天下剑道第一宗,在剑道上,从不固步自封,自私自利,本宗从来都是欢迎天下顶级剑修或剑道天骄们前来问剑,不管是每五年一次的桃谷问剑,还是已设立百年的那座竹堂,皆是为了弘扬剑道,与天下剑修一起攀登剑道,将更精湛的剑术留给后世之人。” 卢惊鸿听的心潮澎湃,口干舌燥,奋力点头:“小子最想学的就是剑术,望大女君成全!” “你可听过竹堂?” “有、有耳闻。” “本宗竹堂,虽然在本宗边缘位置,没有权限进本宗深处一些秘地,但却是唯一能让外人逗留的地方,外籍剑修,不论男女,但要品德、心性、根骨符合要求,通过考验,即可摘牌,进入竹堂,清修三年,可得到一些本宗提供的资源,期间可以切磋问剑,精进剑道,若是大成,走之前,去那崖上,凭本事摘一口剑,也未尝不可。” 卢惊鸿重重点头: “竹堂大名,小子如雷贯耳,竹堂内走出过不少令人敬仰的剑修,裨益了天下剑道江湖。” 雪中烛出奇的正色道: “这也是竹堂设立的初衷,真正的剑修,是不分男女的,朝闻道,夕死足矣,真正的剑道也绝不是一家一户多能垄断的,我云梦剑泽也不例外……” 她话锋转了回来,淡然道: “但本座不会让你直接保送进竹堂,这对那些凭借自身本事与大毅力进入竹堂的摘牌剑修来说不公平,是对他们的侮辱。 “哪怕你是三师妹的族人,但本座相信,三师妹若在,更是一个站出来拒绝的,甚至对你的要求更严格。 “所以,本座只给你一个进入竹堂的机会,记住,是机会,否则你已经被本宗的三不收给剔除出去了,而现在,你有一次筛选入堂的机会。 “正好,这两日也是本宗招收新一批越女入泽的时间,那些新来的女娃们也要被筛选,凭本事进入各堂……你刚来时,想必已经遇到了。” “禀大女君,是有看见,都是与小子差不多大的人。” “嗯,机会你自己把握,想要留下,那就凭借本事来,虽然因为你们范阳卢氏血脉的特殊,你可能与三师妹一样,天赋足够……但本座不会给你任何特权,按流程来。 “另外,这批新人里,也有几个男娃,也会参加竹堂的筛选,你和他们一起。若是得幸,入了竹堂,你记得戒骄戒躁,竹堂内,目前清修的剑修不多,当初星子湖大佛一战中,牺牲了不少大义剑修……还剩一些性子孤僻的,有些脾气不好,有的却很好说话,愿意做前辈教人,你自己多些眼力见,好好与他们学,但也别打扰了堂内清净。” 卢惊鸿深呼吸一口气,郑重抱拳: “多谢大女君,大女君能给机会,小子已经感激不尽。” 不过他神色自信,丝毫没有沮丧,反而有些跃跃欲试。 雪中烛轻轻摇头: “不是本座给你的机会,是你自己,能南下来祭祖,算有毅力,也算是个不忘本之人……另外,你可知你那位祖先,三百年前为何南下来云梦定居?” 卢惊鸿一愣,摇头: “不、不知,不是逃难的吗。” 雪中烛呢喃:“逃难吗……用师尊的话说,确实也算是‘难’吧,祖祖辈辈如影随形的劫难……” 她话语顿了顿。 墙外的卢惊鸿与李夫人却听到这位大女君的语气隐隐有些莫名的怜悯,也不知是对谁: “范阳卢氏啊范阳卢氏……好了,你回去好好准备,记住,千万不要辱没祖上荣光,不要和你娘亲一样伶俐耍滑,记住你范阳卢氏的家风德行,若是学成,能力强了,有些事也别让你小姑一人去承担,你是范阳卢氏的男儿,更要尽那份责……去吧。” 卢惊鸿听的一知半解,迷迷糊糊。 一旁的李纨听到雪中烛点名她,神色稍显尴尬,左右四望。 不过贵妇人半老徐娘,经历得多,面皮自然是厚一些,假装没有听到。 等到雪中烛交代完,她有些怯怯的问: “大女君,不知妾身能不能留下,妾身是女子……当然,不是说加入剑泽,只是想留在惊鸿身旁,照看下他,妾身与他爹分居两地,此前在洛阳待得多,抽不开身,陪他陪的少,现在他爹走了……” 卢惊鸿闻言,神色满是不耐烦,若不是有大女君在,要稍微照顾娘亲情面,估计已经吐槽甚至吵起来了。 李纨瞪了眼欲言又止的他,使了个眼色后,妇人取出粉色手帕,抹抹眼角,微微啜泣道: “也不知道剑泽允不允许家属进来……之前的事,妾身已经知错,还望大女君给妾身一次改过的机会。” 雪中烛沉吟片刻: “可以是可以,不过剑泽规矩多,很多地方禁止外人入内,你莫乱跑,另外,今日撒谎一事,你若再犯,本座不会再顾三师妹和范阳卢氏的情分,你好自为之。” 李纨用力摇头,梨花带雨的脸蛋,刹那间喜极而泣: “是是是,定不再犯,多谢大女君宽宏。” 今夜多言,聊了这么多,不知是勾起了哪些回忆,雪中烛有些心不在焉。 “好了,退下吧。” “是!” 卢惊鸿与李纨一齐转身,下山而去。 山道上,那个中年越女在月下矗立等待,二人再度跟随着她,原路返回,登上木筏,离开了这座小岛。 木筏原路驶回原来的岛屿。 半路上,此前一言不发的中年越女突然开口: “小子,你与三女君什么关系?” 正低头思索的卢惊鸿,回过头,有些无奈的抱拳: “是在下小姑。” 中年越女打量了下青年偏阴柔的面貌,缓缓颔首。 剑泽内熟识三女君容貌之人确实不少。 卢惊鸿颇为忧愁的摸了摸脸庞。 转过头,他一身正气的劝告: “在下明日会去参加竹堂初筛,凭本事进来。阁下和诸位神女无需因为在下与三女君关系,照顾什么的,所谓家族关系,都是身外之物,我辈当凭自己本事拼搏!” 中年越女:…… 李纨拉扯了下自恋儿子的袖口,让他别说话。 婀娜妇人上前一步,寒暄道: “阁下,听说三女君之前主管什么草堂,请问这是何地?” 说罢,她红唇抿着,从袖中掏出一只钱袋,默默递往中年越女的袖口。 中年越女看了眼她,直接后退一步,无声的拒了。 “你们以后就知道了。” 她也没有多说,正过头去,继续行驶木筏。 这趟回返,或许是夜里的风正好顺应同一方向,速度更快一些。 约莫三更天,木筏抵达了初始那座小岛。 “去找个空院住着。” 中年越女指了下灯火阑珊的竹林,丢下一言,便离去了。 没给卢惊鸿和李纨多问的机会。 不知是规矩本就如此,还是刻意没有顾及“三女君”情面。 李纨面色如常,带着儿子穿过沙滩,入了竹林。 “宋姑娘?” 卢惊鸿目光被右前方某道身影吸引,停住脚步。 正在挑院子的李纨,有些蹙眉,回过头去,发现卢惊鸿已经消失不见。 往那边走去了。 贵妇人只好耐着性子跟去,等她来到卢惊鸿面前时,他正热情的和宋芷安、余小娘子说话。 “宋姑娘这么晚,怎么还在外面?” 宋芷安看了眼后方走来的李纨,轻声解释: “我看柳大哥刚来,应该没吃晚饭,正好余妹妹余下些糕点,刚刚送去了些。” “哦哦,原来如此。” 卢惊鸿也没在意,眼睛正视着温声细语的宋芷安。 李纨却瞥了眼余小娘子手中的糕点盒子: “妾身与惊鸿正巧也饿了……” 余小娘子吮了下两指,拨浪鼓似的摇头: “吃完了吃完了。柳大哥他们不吃,宋姐姐带着我吃完了。” 宋芷安脸色有些无奈。 稍顷,她朝母子俩礼貌告辞。 卢惊鸿眼睛还在看着宋芷安离去的方向,李纨却已经走到了前方一座院子前。 她刚刚看到这院内有俩道熟悉身影,刚掩上门。 “是阿良兄弟吗?” 屋内静了静,旋即欧阳戎和沙二狗走了出来,打量院外的母子二人。 卢惊鸿不舍的收回目光,也走了过来,他朝欧阳戎颇为礼貌的抱了抱拳: “柳兄。” 毕竟是一起进来的,算是熟人,这青年虽木讷却上道,令人顺眼,卢惊鸿便打了声招呼。 欧阳戎亦闷声回礼: “卢公子。” 又转头问:“夫人是有何事?” 李纨微笑道:“你们还没歇息呢,对了,你们隔壁院子有人吗?” 说罢,从袖中摸出一物。 “没人。”欧阳戎答了句,垂目看了眼钱袋,不接:“夫人客气了,举手之劳。” 李纨继续递出钱袋,歉意摇头: “没人就好,妾身想住下,一点心意而已,阿良兄弟收下吧,对了,妾身力气有些小,惊鸿也不会做家事粗活……” 这回,没等欧阳戎开口,按耐不住的沙二狗瞬间接过钱袋,笑咧了嘴: “你们是要住吗,走走走,俺帮你打扫,俺会干粗活!” 摸到钱包鼓鼓的,短发青年还喜庆的朝欧阳戎挤眉弄眼,后者知道他什么意思……五五分。 李纨含笑看着。 卢惊鸿有些无语的看了眼瞬间热情洋溢的沙二狗,旋即,他环抱长剑,微抬下巴,眼神淡然了起来。 第862章 谈钱 第八62章 谈钱 “娘,你这样未免也太俗了,之前在船上也是,用不着这么明显的塞钱。” “不给别人好处,别人凭啥给你做事,也别弯弯绕绕的,直接一些,给钱多方便。 “特别是来了这陌生的世外之地,又不像是在山下,要快些打开局面,只能如此。 “若是在洛阳,在河北,你娘亲我也不会塞钱,有的是别的法子,犯不着兜里揣着这么多银子跑,毕竟也挺重的,懒得拿。” 卢惊鸿一声抱怨后,刚点起灯火的屋子里,响起了贵妇人没好气的回话。 院子里的两件厢房已经收拾干净,外面的水缸也被打满了清水,厨房那边,沙二狗走前,也帮忙热心的烧了一壶水,还未完全沸腾。 欧阳戎与沙二狗是刚刚走的,帮李纨搭了把手,收拾好了竹院。 主屋内,母子二人等待着热水烧开。 卢惊鸿坐下,依旧紧抱怀中的剑,别过脸去,闷闷道: “别拿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套,全是铜臭味。不一定要给钱,孩儿可以去处个朋友,朋友之间帮帮忙,以后孩儿发达了,自然会还人情,而去有眼力见的,都不会拒绝孩儿的交情……” “人情?你小子以为自己面子很值钱?而且人情这玩意儿,才是最麻烦的。” 李纨撇嘴说道,走去窗户边,开了条逢,瞧了眼隔壁已经光灯休息的柳、沙二人院子,缓缓颔首,继续道: “你改日可以去洛阳待一待,跟着你几位表哥表弟过一阵,瞧瞧那些名利场,你就知道了,人情是最要谨慎欠下的东西,能用钱和权解决的东西,就尽量用钱和权,别去谈感情,谈感情是你和高位者、同位者去做的,不是给下位者做的,除非他对你很有用。 “你啊你,就是演义小说看过了,讲义气买面子那都是江湖老粗们才热衷的事,你别被带歪了,你就不该在老家待着,以后回去后,和娘一起去洛阳吧。” “不去!” 卢惊鸿抱着剑,生闷气道: “那边全是俗人,满是铜臭味,没甚意思,等学得第一等剑术,孩儿要在天下江湖扬名立万,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范阳卢氏的男儿不止会读书。” 风韵犹存的贵妇人神色有些头疼,瞧了眼他,红唇微叹: “你觉得娘亲是俗人,娘亲有铜臭味?你这么觉得,代表你对钱对这个世道还是不够透彻,还是看的太浅。 “你不觉得世间第一位发明出钱的老祖宗,是真正的圣贤吗?你觉得钱是俗人的发明,觉得掺杂了钱,感情就没那么纯粹。 “殊不知,若是这世间没有了钱,人与人间,会比现在更加的冷漠,沟通并结识的成本也会无比的高昂,动不动就会产生冲突摩擦,因为对方不会立马去图你什么,凭啥对你笑脸相迎,凭啥对你好声好气? “钱就像一种润滑之物,流淌在世人之间,缓和了冲突,减少了琐事,拉进了关系。哪怕你一个北方人,在异国他乡的南方蛮夷之地,也能被粗鲁乡人们热烈欢迎,倾情迎接,正是因为你手里有钱啊。 “或许你觉得,只是图钱,对方的笑脸与情谊不够真诚,可是刚认识,你总得让对方图你一样东西吧,大伙不是圣人,而且,又不是谁都是漂亮小娘,像你惦念的那个宋使女一样,脸蛋就能换饭吃。 “甚至哪怕是宋使女,若不是遇到你们男人,而是遇到女子,她的脸也换不来饭吃。 “事实上,大多数人都是普通人,都没漂亮脸蛋,那怎么办?钱这玩意儿,反而是让世道公平了。” 李纨露出笑意,拍了拍卢惊鸿肩上的灰,敦敦教诲道: “惊鸿你看,这么一样东西,能够通行天下,让人人露出笑颜,就算不喜至少也不讨厌,能勉为其难的接受……现在你还觉得它臭,觉得娘亲俗? “所以,娘亲觉得,发明钱的老祖宗才是真正的圣贤,最大的圣贤,比至圣先师还要大…… “因为,钱没让世道更冷漠,世人反而因钱暖了点。 “这种最该明白的道理,是圣贤书里不会写的,所以你从小违逆你爹,不爱读书,娘亲从来不予置喙,那些书确实废话连篇。” 卢惊鸿神色变换了下,似是觉得“这歪理”挺有道理,但性子又不愿低头,纠结在了那儿。 李纨笑了笑,也没难为他,听到厨房那边热水沸腾的声音,起身前去取用。 等贵妇人返回的时候,卢惊鸿已经恢复如常,帮忙摆好了茶碗,在杯中放置了茶叶。 他主动从有些娇弱无力的娘亲手中接过水壶,蒸了下茶叶,嘴里道: “这么看,宋姑娘她们能进来,应该也是天资不俗,被剑泽选中了。” 李纨吹了吹茶叶,在升腾的热气中,缓缓颔首: “自然不是瞎选的,那小镇就是一个局,女君阁下们借此观察合适人选,之前在客栈听说,这宋姑娘是老板娘从人牙子那里买来的。” 她随口分析道: “现在看,应该是半真半假,是剑南道那边的逃难小娘没错,但也是被剑泽提前选中了,然后就是各种人为的‘因缘际会’,让她稀里糊涂来了桃源镇,啧啧,云梦剑泽在天南的势力,确实强大。” 卢惊鸿茶都忘了喝,眼睛亮亮的说: “那当然,能被选为越女,不仅天资绝伦,身世也定然清白无垢,否则那不就坏剑泽名声了?娘亲,孩儿就说孩儿眼光不一般吧,当初在客栈,一眼就看出了她特殊。 “另外,这也解释了娘亲嘴里说的,为何贫瘠之地能开娇艳之花,因为宋姑娘本就不俗,是剑泽千挑万选的越女人选,才不是什么大雷。” 李纨喝茶动作顿了顿,她打量了下儿子压不住开心的脸色,有些蹙眉: “合着你还惦记着那种幼稚之事?惊鸿,你是来学剑的,还是来谈情说爱的? “记住,你是范阳卢氏的儿郎,大丈夫何患无妻?而且你只能娶五姓女子,并且只能娶一正妻,不许纳妾,这是卢氏家风。 “还有,不准娶五姓之外的野女人,若不是前几年‘禁婚家’的事风波正盛,不方便出头,你爹早给你在五姓里安排一家联姻了。 “还有,她到底有什么好的?” 卢惊鸿却拨浪鼓似的摇头,有些支支吾吾说: “娘亲,我不要你们安排……你不懂,我在客栈,第一眼见她就觉得她不一样。” 他转过头,朝李纨十分认真道: “对,娘亲,她不一样!不像以前遇到的北方小娘。” 李纨:…… 贵妇人听到这句话,差点一口茶喷出来。 她深呼吸一口气,眼睛瞪着他: “你真是魔怔了,这句话太不成熟了。” 卢惊鸿骄傲昂首,语气坚定: “反正你别管我,孩子有自己的主意。” 李纨无奈,换了个法子,搬出了剑泽: “你可别乱来,别忘了,云梦剑泽的规矩,若是让大女君看不顺眼,你别想学剑了,说不得还把你踢出竹堂。” 卢惊鸿眉头紧皱,没有说话。 李纨也皱眉看着他。 稍顷,她缓缓开口: “好了别提这事了,另外,还有个事。” 卢惊鸿心不在焉: “什么事?” “那个柳阿良,你可以和他亲近些,刚刚你主动打招呼,没摆架子,这很好。” 卢惊鸿不满:“娘亲管这些干嘛,孩儿只是觉得他人不错,顺口打招呼,没娘亲那些利益算计。” 李纨摇头: “大女君说,还有几个男娃要参加竹堂考核,估计他就是其一了,你可以和他处好关系,你想想,为何大女君当时亲自点名,带他一起进来? “想必他炼气或剑道天赋非凡,咱们也别得罪了。” 卢惊鸿起身出门,摆手: “行行行,知道了。” 出门前,他想起什么,问: “娘亲陪我留下,不回洛阳了?你不是和小姨她们一起在那边任职做事吗?” “暂时不用回了。” 李纨摇了摇头,突然叮嘱: “记住,不要和任何人提娘亲在洛阳那边的事。” 卢惊鸿有些不在意的走出了门: “嗯嗯,知道了。” …… 欧阳戎和沙二狗一起回到竹院。 “嘿嘿,李夫人豪气,真是豪气,这至少有一两银锭……” 一进门,沙二狗就兴致勃勃的把钱袋里的银子倒在桌上,一粒一粒的细数,分成了两堆。 “柳大哥,喏,这是你的。” 他笑脸灿烂,把半两银子,递给欧阳戎。 欧阳戎没有立马接,瞧了眼他,说: “你很缺钱?”顿了顿,“我意思是,是有什么要紧事吗,除了去赎小娘的想法。” 沙二狗愣了下,点头答: “钱谁不想多赚,不过俺来桃源镇,确实是想多存些钱,以后能出去看看。” “出去看看?” “嗯嗯!俺姐说外面有好多好吃的,俺要多存些钱,回头带俺姐出去吃好吃的,见一见世面,听余老板娘说,外面的官虽然很坏,但外面的世道比桃源镇还要大的多呢。” 他眼神憧憬,嘀咕道: “听说有一个叫洛阳的地方,一百座桃源镇都比不上它,柳大哥,你见过吗?” “没有。” 沙二狗咧嘴一笑:“那以后有机会,咱们一起去。” 欧阳戎有些沉默。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在沙二狗肩膀上捶了一圈,难得的骂娘: “你他娘的,别给老子乱立旗子。” 沙二狗迷糊道: “什么叫立旗子?” “不吉利的话。” 沙二狗更奇怪: “为啥不吉利?” 欧阳戎摇头不答,转身出门: “好了,回去休息吧,明日估计有得忙了。” “哦哦。” “对了,你刚刚干的多,钱你拿去吧。” 沙二狗推脱了下,欧阳戎态度坚决,他只好挠头收下,眼底难掩感动。 二人各自回到厢房,院子中的灯,不一会儿,陆续熄灭了。 右侧欧阳戎挑的厢房内。 黑暗之中。 当听到隔壁传来沙二狗有节奏的呼噜声,欧阳戎睁开了眼。 枕着桃花源图安静了会儿。 稍顷,他把手中一直攥着的丹盒重新放了回去,闭上眼睛。 蜕凡金丹依旧没吞。 欧阳戎眼前隐隐闪过那日在三慧院,被雪中烛带走前,后者突然试探的画面。 这知霜小娘子虽然记性不好,但若是一个原本探查出普通炼气资质的汉子,突然炼气资质超拔了,定然会生怀疑。 而《文皇帝》释之神通的金光,目前只能维持三息,抵不住被人针对后的特意验查。 欧阳戎重新闭上眼睛。 “一起去洛阳吗……我也答应她,要带她去……我能感受到,已经离她很近了……慢就是快……慢就是快……” 呢喃之际,欧阳戎并没有睡去,而是默默感应着什么。 与此同时,远在云梦泽外围的一座名涿的小岛,漆黑山谷中的一颗槐树下,有孤坟默立。 某刻,有荧白光晕时不时的洒在刻有“卢长庚”字眼的墓碑上。 莹光迟迟不散。 是一只似是“迷路”的白鲟,正在围绕孤坟转圈。 静静等待着某个“不当人”、“惦记着挖人家祖坟”的无良主人。 右厢房内,有闭目之人,似是梦呓: “幸好有小家伙这个锚点,守在外面,回头倒是不怕在白雾中迷路,能找到方向,只是那毒瘴,稍微有点麻烦……话说,要是雷电一类的屏障该多好,反正我不怕电……” 欧阳戎翻了个身,嘴里含糊不清: “抱歉了,李夫人、卢公子,不图你们钱……另外,这钱也不太好意思收。” 第863章 考核 第八63章 考核 上午,日曦明媚。 竹林外。 一众少女少男们从各个竹院中走出,在沙滩上集合。 欧阳戎与沙二狗走出来的时候,宋芷安和余小娘子已经在人群中了。 只见卢惊鸿和狗屁膏药似的,站在二女旁边,与宋芷安搭话。 欧阳戎环视一圈左右,沙滩上的少女大约有三十来个,除了欧阳戎、沙二狗、卢惊鸿外,还有四位男娃,瞧着都是质朴老实的相貌,应该和沙二狗一样都是渔农子弟,应该也是各有因缘际会,才来此的。 众人的年纪在十到十六不等,例如宋芷安和余小娘子,就是刚及笄的年龄,根据欧阳戎从小师妹、容真那儿得知的经验,这个年龄段是最适合炼气的。 欧阳戎放在其中,算是年龄最大的了,不说他本身已经过了二十,光是这副阿山的假身,就是十九岁的根骨面貌。 这一批少女们,大都清秀稚嫩,面貌一瞧就有灵气,不过也不乏面黄肌瘦的小女孩,眼神怯怯,一看就是穷苦人家孩子。 或者说云梦剑泽,挑选的越女,大多是穷苦人家的。 一是因为三不收,二是因为吴越之地的穷人基数多,自然更容易诞生有天赋资质的少女。 若不是这些越女们慧眼识珠,这些少女们大多要湮灭在世俗中。 从这个角度看,进入云梦剑泽成为越女确实也是一种晋升渠道。 欧阳戎又打量了一圈,发现被卢惊鸿频频搭话的宋芷安,亭亭玉立,杏目灵动,唇如朱砂,确实算是这批少女中最显眼的几个之一了。 此刻距离越女通知集合的时间很近了。 欧阳戎和沙二狗算是踩点到的。 宋芷安轻声:“柳大哥,你们怎么这么晚?” 欧阳戎看了看沙二狗,后者有些内疚的挠头。 欧阳戎倒是起来的早,只是沙二狗差点睡过了头,鼾声如雷,欧阳戎每次去叫他,他都嘟囔着“醒了”。 欧阳戎洗漱路过,推门进屋检查的时候,他还努力直起了身,脑袋点的和捣蒜一样,博取信任……结果欧阳戎转身刚走,沙二狗又倒了下去,争分夺秒的睡,等欧阳戎过一会儿再来,又是如此,拖延到了现在。 欧阳戎有些无语,这倒头就睡、怎么也吵不醒的本事,让人不知说什么好,但能睡倒也是福气。 往常,沙二狗都是早睡早起,还蛮勤快,但昨夜为了迎接欧阳戎,外加为了赚那位李夫人的银子,睡的很晚,也能理解。 只不过,今日是宋芷安嘴中的选拔之日,颇为重要。 宋芷安也发现了这点,眉眼如黛,眼波微转: “沙二狗,你是没睡好吗?” 沙二狗摆摆手:“没事。” 说罢,却打了个哈欠。 卢惊鸿见之,摇了摇头,似是觉得烂泥巴扶不上墙。 宋芷安虽然出身也不好,但却有些大家闺秀的礼貌,并未嫌弃,从袖中取出一物递出: “这是清凉膏,本来驱蚊用的,你涂点在鼻下,能醒神。” 原本不在意的卢惊鸿,立马正过头道: “说来,在下也挺犯困,在下也试下。” 沙二狗本来不好意思的摆手,欧阳戎却直接接过,递给了他: “醒下神。” 欧阳戎没有用清凉膏,在沙二狗、卢惊鸿分用膏药之际,他默默站在人群后方,打量起旁边那座小岛。 只见那座小岛上,也有竹林,那边的沙滩上也有人影在聚集。 看来这一批参加选拔的人,是分散安置在了两岛。 欧阳戎思虑之际,一位冷面越女乘着竹筏,最先抵岸。 只见她身后,还有十几个竹筏,每个竹筏上都有一位吴服越女,腰悬桃木牌,她们也眼神新奇的打量着沙滩上的新人们,面色大多温善。 领头的冷面越女,环顾一圈众人,冷声道 “女子先来,随船去桃谷,男子留下候着。” …… 宋芷安、余小娘子等少女们先走一步。 欧阳戎和其他男娃等了约莫两个时辰,临近正午,才有木筏返回,也是那位冷面越女带队,来的竹筏没那么多,因为人数也少。 他们纷纷登上竹筏,和隔壁小岛同样留下的那批男娃们一起,驶向冷面越女嘴里那个有桃谷的岛屿。 沙二狗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为啥咱们要等这么久?” 他本来就困,早上还能有清凉膏醒醒神,结果站在沙滩上等了一上午,被太阳一晒,愈发的昏昏欲睡。 关键是宋芷安不在,没清凉膏醒神了。 同乘竹筏的卢惊鸿撇嘴: “废话,她们是进行越女选拔,咱们又当不了越女,只是进竹堂的资格,流程也没有她们那么繁琐,自然不能一起。” 沙二狗嘟囔: “竹堂?这啥地方,进来干活还要选拔?难道工钱高?还能当铁饭碗?” 卢惊鸿哑口无言,偏过头去,不想回答这愚蠢问题。 很快,竹筏抵达深处一座小岛,岛上有一座幽谷,满是桃林。 冷面越女回头,朝欧阳戎、沙二狗在内的十来个男娃道: “越女乃本宗根基,主收越女,但竹堂稍有例外,近来竹堂冷清缺人,大女君破例,允许选一批男娃补充竹堂,竹堂以往的门槛,是八品炼气剑修,不过你们还没炼气,那就通融一下,参照越女选拔来,且过三道关卡。 “三关分别为,剑术资质,炼气根骨,心性韧度……另外,按照老规矩,进入竹堂后,还会有一关,和成功入选的越女一样,检测另一种十分罕见的资质……不过那也就走个流程,几十年没人进了,好了,暂不多言,等你们能过三关入了竹堂再说。” 除了自信抱剑、似是皆在意料中的卢惊鸿外,沙二狗与一众男娃都面面相觑,显然也是第一次听说。 欧阳戎也装作懵懂。 看着冷面越女的神态语气,他们这批男娃明显不怎么受重视,连今日测试都是排在宋芷安等越女候选者们后面。 可想而知,在云梦剑泽,竹堂的地位也就那样了,不说轻视,但也属于编外。 只是欧阳戎不清楚,知霜小娘子为啥要带他进来参加这竹堂的测试。 难道不是给他找一份敲钟活计,陪着她选的亲传弟子阿青吗? 思来想去,很大可能,是知霜小娘子又搞忘记了,或者说,是冷面越女等负责之人给弄错了,以为欧阳戎也是被带进剑泽,参加选拔的。 甚至宋芷安、卢惊鸿等小同伴都是默认如此,以为他和沙二狗等男娃们一样…… 欧阳戎看了眼后方的桃谷,薄雾正徐徐弥漫林间,桃红色花朵在雾中若隐若现。 林中不时传来某种动物的长啸声。 “今日是第一关,检验剑术资质,这是进入本宗竹堂的根本,若无剑术天赋,修为天赋再好,入堂也是无用。” 冷面越女抬了抬下巴,有三位越女上前,分发蓝封小册子,给众人,同时还发放给众人一块身份木牌,写有各自名字。 “拿去,这是一本剑术初解,你们不用刻意去记,看一炷香就行了,单纯靠悟性,然后进入谷内,谷内有些灵动猿猴,你们穿过林子即可,越快越好……” …… 欧阳戎拿到秘籍,和沙二狗一起打量起来。 秘籍上有一套简易剑招,为了防止文盲,大多数图画。 欧阳戎本就不是萌新,打量一遍,便牢记于心。 他看了看左右。 卢惊鸿等人都在争分夺秒的记着。 不过他旁边的沙二狗,看着看着,微微眯眼……似乎要睡着了。 欧阳戎无语,推了下他。 “哦哦。” 沙二狗惊醒,赶紧埋头记起剑术秘籍,不过这一副焦头烂额的样子,让欧阳戎有些替他担忧。 不过欧阳戎也没法帮他,很快,众人各领一柄木剑,一起进入桃谷。 桃谷中,有迷雾弥漫,他们本就人数不多,十来人是从不同位置进入桃谷的,而桃谷很大,却只有一处出口,众人很快便走散了。 本来想和沙二狗搭个伙,欧阳戎也断了心思。 没走一会儿,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些少年的吃痛声,还有猿猴的嬉笑声。 “噔——!” 欧阳戎转头张望,似是出神之际,背后似是长眼一般,一记羚羊倒角,挡住了一记黑棍。 那黑棍的主人似是也愣了下。 欧阳戎回头看去,是一只长臂猿猴,瞧着比前世峨眉山的猴子大上两圈,手臂奇长,浑身黑毛,额头处却有一撮黄毛,有点杀马特的造型。 “咿咿呀呀……” 杀马特猿猴手里拎着一根桃木剑,明明是剑,却拖拽着它,就和拽着根棍子一样,它绕着颇为奇怪的木讷青年转了一圈,似是观察。 某刻,杀马特猿猴前扑,突然袭击,欧阳戎反手一记剑突,直接将它撞飞三米。 “咿——!” 它惨叫一声。 欧阳戎随手挽了个剑花。 杀马特猿猴从地上爬起,原地暴跳,周围林中都是它的同伴欺负这些新人的嘚瑟声,唯独它被揍了。 这能忍?杀马特猿猴一怒之下,就怒了一下。 欧阳戎没多想,倒拎桃剑,开始追着杀马特猿猴一顿揍,压力给拉满。 反正这薄雾隐蔽,无人偷窥。 他堂堂一位七品炼气士,怎么可能害怕这小卡拉米。 自己有没有剑术资质不清楚,但方术士道脉七品的修为,让他对浑身肌肉的控制登堂入室。 比起身形灵动,这些杀马特猿猴不及他一半。 所以没用啥剑术技巧,那本剑术初解上的剑式也没怎么用,就是单方面虐打。 只不过欧阳戎追着杀马特猿猴锤了十来步后,发现自己似乎有些格格不入了。 周围到处是少年们被揍的声音,甚至还有卢惊鸿的吃痛震怒声。 不是,你们怎么都这么菜…… 顿了顿,欧阳戎不动声色的收敛了些,假装和杀马特猿猴势均力敌起来。 同时,渐渐的朝桃谷出口摸索而去。 察觉到了自己竟然“越战越勇”,似是被激发了潜力,杀马特猿猴精神一振,开始反攻。 只不过,它发现自己总是落着木讷青年一头,渐渐烦躁起来。 欧阳戎给杀马特猿猴喂招,走到半路,脚踢到一物,低头一看。 是一个小袋子,有些眼熟。 等他看见袋子口散落的糕点残渣,才反应过来,这玩意儿他好像在余小娘子那里见过,好像是她藏的点心袋,余大娘子塞给她的。 不过瞧地上这些狼藉场景……欧阳戎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下。 也不知道余小娘子当时是不是被杀马特猿猴给爆装备了。 不是,你参加桃谷试炼都偷偷带点心对吧?这和前世带零食进高考的考场有啥区别。 什么地主家的傻女儿。 桃林中,少男们的惨叫声此起彼伏,不过随着时间推移,他们似是长教训了些,吃痛声渐少,棍剑撞击的声响多了起来,有些少男已经开始于猿猴势均力敌。 欧阳戎是最快靠近出口的。 桃谷的出口不知是有什么东西存在,越是靠近它,林间的猿猴们越是聚集,围攻起了欧阳戎,但丝毫没有阻挡他的脚步。 还是按照原速度前进,不过,快要抵达出口时,不知想到什么,欧阳戎停顿了下,还故意退了两步,让一路憋屈的杀马特猿猴十分亢奋,以为它自己占了上风。 就这么在靠近终点的位置放水,等待了二十来息,欧阳戎察觉到不远处,出现一个少年身影,雾气遮掩,看不清人。 欧阳戎等他过去后,才开始发力,一鼓作气,冲向了桃谷出口。 “不错,耗时一百零九息,离百息还差点,桃谷第二个出来的,剑术天资上乘。” 欧阳戎冲出桃谷,入眼的是一颗巨大桃子树,树上不少母猴抱着小猴子栖息,似是猴群某处据点。 冷面越女正带着几位腰悬桃牌的越女,站在桃子树后,轻轻颔首。 她们身边不远,正站着一个脸庞黝黑的质朴少年,气喘吁吁。 欧阳戎也是佯装喘气,走上前去,交上木牌。 “柳阿良。” 冷面越女接过木牌,瞧了眼欧阳戎,提笔记在册上。 就在这时,后方入口又冲出一道锦服身影。 “呸,真晦气!这畜生还会咬人……嘶,白白浪费本公子十息!这下肯定进不了百息了……” 是卢惊鸿的声音。 冷面越女冷声: “第三名,耗时一百一十三息。” 卢惊鸿踉跄走出,摆脱掉猿猴,刚要整顿好仪容走向桃子树,突然目光看见树下冷面越女旁边的欧阳戎身影,他瞳孔微缩,脸色变了变…… 第864章 夺魁 第八64章 夺魁 “卢惊鸿?” “正是在下。” 卢惊鸿交完木牌,正色抱拳道。 冷面越女执笔在纸上记了一笔,微微颔首: “一百一十三息,剑术天资也属上乘……去一旁候着吧。” 虽被表扬了句,卢惊鸿脸上却不见喜色,走到桃子树下,稍微不自在的经过欧阳戎身前。 他像是随口一问: “柳、柳兄是第几?” “第二。” 卢惊鸿神色似是微微松了口气,顺着问: “哦,那些猴子没咬你吧,在下今日运道差,遇到只畜猴,又咬又挠,稍微耽误点时间……” 他像是不在意的摆了摆手,同时示意了下手背上的咬痕。 旋即,卢惊鸿的目光看向旁边那个黝黑少年,仔细打量起来。 黝黑少年有些内向,被卢惊鸿目光注视,微微低头,稍顷,主动转身,朝欧阳戎和卢惊鸿抱拳: “弘。” 发出一个单鼻音后,黝黑少年用生疏官话问:“怎么称呼你……” 卢惊鸿反应过来,这个“弘”应该是这少年名字,他也是乡野土人家的孩子,连姓都没有。 “在下卢惊鸿,出身范阳卢氏……” 卢惊鸿说到一半,却卡顿住,发现黝黑少年的眼睛一直在看欧阳戎,似是更想知晓他名字。 欧阳戎抱拳,闷声: “柳阿良。” “可叫俺阿弘。” “嗯。” 其实欧阳戎之前在桃谷出口划水摸鱼逗留的时候,察觉到这少年经过,其实是误以为这少年就是卢惊鸿…… 卢惊鸿脸色不好看。 与此同时,桃谷出口,陆续走出一位位少年,冷面越女笔录不断。 很快,欧阳戎看见沙二狗也从出口处奋力跑了出来,脑袋上一头包,不算吊车尾,处于中段。 “沙…二狗。第十名,一百四十八息,剑术资质较优。” 冷面越女读到沙二狗的名字,多打量了两眼满头大汗的短发青年,不知是不是错觉,语气稍微柔和了点: “还不错,去休息吧。” 沙二狗摸了摸自己的满头包。 今日他睡眠不足,本来没精打采的,在桃林里被猴子追着打后,现在反而不那么困了……精神抖擞。 桃子树下,已经通关少年们聚集在一起,气氛渐渐热闹起来。 沙二狗张望一圈,瞧见欧阳戎身影,兴高采烈的跑了过来: “柳大哥,你出来多久?怎么这么快,俺是一百四十八息,你是多少?” 他迫不及待的打听。 欧阳戎摇摇头: “运气好,追我的猴子少,跑的比你们快一点。” 周围少年们的目光被吸引过来,沙二狗代替他们好奇问出: “快一点是多少?名次多少?” 欧阳戎想了想: “也是一百来息,好像是第二。” 树下气氛安静了下。 除了卢惊鸿面无表情,其他少年都一脸惊讶,沙二狗反应过来,大嗓门道: “第二?哇!柳大哥太厉害了,俺都记不住几招,就会个横剑格挡,被打的满头包,记得那书柳大哥只看了一遍就让给俺了,这都能那第二,柳大哥脑子真好使……” 沙二狗没文化,说话直来直去的,夸奖的话也听起来怪怪的,但不妨碍周围一众稚嫩少年投来艳羡与敬佩目光。 卢惊鸿愈发按耐不住,舔了舔嘴唇,捋了捋额发后,笑着说: “在下也是,一百来息,也就第三,可惜没进一百,都怪遇到那只畜猴,竟敢咬人,耽误了十来息……话说,柳兄,沙兄,你们应该没人遇到这倒霉事吧?” 他甩了甩右手,语气有些关心的询问众人。 周围人全都摇头,有的质朴少年还露出同情神色,只有沙二狗,嗓门大咧,一脸奇怪: “啊?咬人吗?奇怪,这猴咋就光咬你一个?” 卢惊鸿一张笑脸顿时板起,明显有些不高兴。 沙二狗依旧钝感,没有发现气氛尴尬不对劲。 幸好这时,不远处的那位冷面越女,放下了笔,收起书卷,转身走来。 一众少年立马聚精会神,目不斜视。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桃谷出口,突然窜出一道黑影。 先是跳到桃树上,摘下一物,奔向树下,比冷面越女还要快的,来到了众人面前。 是一只浑身黑毛的长臂猿猴,额头一撮黄毛,体型比树下少年们在林间搏斗的猿猴都要大上两圈。 它二话不说,冲向了欧阳戎所在的方向。 沙二狗和阿弘等少年们有些害怕的往后退去。 离欧阳戎最近的卢惊鸿,惊弓之鸟般,往后跳了一步,两手慌摸腰上并不存在的剑。 欧阳戎没动。 因为认出了,这是和他“打”了一路的杀马特猿猴,它手里正拿着一只大桃。 “咿咿呀……” 杀马特猿猴在欧阳戎面前三步处停下,站立姿势,单手伸出,递给他桃子,被某人敲的鼻青脸肿的脑袋却状若无事的四望左右,像是观察四周景色。 看见猿猴送桃,一众少年愣住。 卢惊鸿也惊疑不定的看着一人一猴。 当事人欧阳戎也有些哑然,微微歪头,看了看杀马特猿猴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似是担心它悄悄藏了根棍子。 “这是只猴王,赠桃给你,代表认可,以后你来此岛的桃林,不会再被猿猴攻击了。” 冷面越女的声音传来。 她脸色也有些新奇,打量了下那颗桃子,缓缓颔首: “柳阿良是吧,不错,能被猴王认可,没那么容易,光是把它打服气也不行,还需要些缘分……我在剑泽这么久,也就见过两次,你是第三次…… “另外,此桃也不简单,名为青岩晚桃。 “百年前,本宗女君在游历云梦深处时,曾误入一奇谷,谷外尸骸遍野,谷内四季如春,鸟语花香,她在一块碧青岩石下方,发现一颗攀岩而生的奇桃树,生异香,二十春一结果,结果之日,引得方圆百里生灵窥觎争夺…… “那位女君并未摘得灵桃,但却削了此桃树的一截砧木,带回了剑泽,嫁种在此地,也就有了这桃谷出口的这颗桃树……” “所以这青岩晚桃虽然没有那谷中奇桃神异,但也能提神醒脑,食之者精力充沛三日不眠,除此之外,还有缓解湿热寒毒的奇效…… “你们刚刚也进过桃谷,谷内雾气弥漫,地势很低,湿气极重,这些猴群能安然生活于此,皆有赖此桃。 “其实当年那位女君,嫁接桃树于此,也有这份原因,似乎是说桃谷的地势与那座奇谷很像,想必那儿湿热毒气更重。” 冷面越女手握书卷走来,徐徐道出,看她信口拈来的随意模样,也不知来自哪个堂口,那位女君麾下,似是博览群书,精通剑宗诸事,偏向剑泽中的某种文职。 她手中书卷隔空点了下桃子,示意道: “你应该是个有福缘之人,收下吧。算个彩头。” 冷面越女讲此桃来历,周围少年们听的聚精会神,十分憧憬,此刻看向某人的眼神也是艳羡。 欧阳戎犹豫了下,在众人侧目下,接过了桃子。 杀马特猿猴果然没有藏棍子,有些高兴的绕着欧阳戎转悠一圈,跑回了树上。 冷面越女迈步上前,朝集合完毕的众人开口: “不错,比我想的还要好些,最后的成绩,是一百零五息,其次是一百零九……一百息以内的绝品天资者虽然没有,但一百二十息以内的上乘天资者,却足足有四人,倒是小觑你们了。 “另一边,参加越女选拔的少女人数比你们多得多,天资上乘以上者,也才十八人而已。” 汇总完毕,冷面越女摆了摆手: “好了,先回去休息吧,第二关,炼气根骨的检验流程很简单,但第三关的所在地有些远,二者合在一起,放在明日举行,你们还是照例排在那批新选拔越女们后面进行。 “所以晚上回去好好休息吧,第二关虽易,但第三关心性韧度的考验却十分磨人。 “另外,给你们提前预告下,明日大女君和其他几位女君阁下也会来,你们这些竹堂候选者,刚来剑泽,就能随新越女们一起,目睹到女君阁下尊容,简直是天大的幸运,知足吧。” 一众少年面面相觑,有些稍懂一些的,面上露出与有荣焉的仰慕之色。 欧阳戎听到“女君”等字眼,微微垂首,眼神隐藏了起来。 这时,卢惊鸿忍不住问: “神女留步,请问新越女那边有没有百息以内的绝品天资?” 准备离去的冷面越女,背影没有停顿,只是抬手摆了摆: “两个,马马虎虎。” …… “两个?到底是哪两个?你们可认识?” 黄昏傍晚,竹林内,一间小院中。 夕阳洒在院中的石桌上,几盘热腾腾的菜肴被欧阳戎和宋芷安端了上来,余小娘子从厨房一路屁颠的跟在二人后面,眼神瞅着热菜。 眼见宋芷安、余小娘子走来,石桌边的卢惊鸿迫不及待问道。 欧阳戎与沙二狗下午返回,被已经提前一步回小岛的宋芷安,邀请过来吃饭。 卢惊鸿似是知道欧阳戎、沙二狗与宋芷安、余小娘子同出一座客栈,关系不错,哪怕百般嫌弃不会说话的沙二狗,也默默跟着,来蹭了顿饭。 宋芷安厨艺瞧着不错,不过欧阳戎也不是白吃的人,主动去搭了把手,炒了几盘小菜。 此刻热腾腾饭菜被端了上来,相比桌边翘首以盼的卢惊鸿,沙二狗正趴在桌上呼呼大睡,明显白天是累着了。 只是等顿饭的功夫,就睡得鼾声不小了。 欧阳戎摘了围裙,放下卷起的袖子,摇了下沙二狗: “别睡了,忍一会儿,现在睡饱了,等会晚上又睡不着。” 沙二狗抬头,迷迷糊糊四望左右,嘀咕: “哦哦……柳大哥,你还会下厨炒菜啊?俺只会生火烤鱼烤肉。” 宋芷安没有立马回答卢惊鸿问题,看了眼欧阳戎端上的菜,轻笑道: “柳大哥厨艺好着呢,以前确实没看出来,不知是从何处学的。” 欧阳戎头戴毡帽,埋头给他们盛饭,“木讷”不语。 他总不能如实回答,是和此地的那位越处子女君在星子湖住久了,天天帮忙和洗碗,手把手辅助,看都看会了。 卢惊鸿忍不住又问: “宋姑娘,百息以内的那两个少女,可是与你们一批的?等等,宋姑娘,你是多少息出桃谷的,不会……” “谢谢柳大哥,我自己来。” 宋芷安没让欧阳戎盛饭,自己起身动手,礼貌一声后,她一边盛饭,一边轻轻摇头: “不是我,能进百息的那两个绝品少女,我只见到一位,也是和咱们一个岛的,她也来自桃源镇,是镇上大姓谌家的一位嫡女。听说,那本剑道初解,她只慢悠看了一半,走出桃谷,仅耗九十八息。 “另外一位绝品少女,是隔壁岛上的,不知来历,她是第一批进桃谷的,比我们都要早,我们去的时候,她已经走了。” 宋芷安盯着面前米饭,眼神有些难言: “这少女更是妖孽,走出桃谷,仅用八十八息。我入谷时有算过,光是正常步行出来,都要八十来息……某种意义上,她是一路畅通无阻走出来的,那些猴群像是主动给她让路似的。” 除了盯着饭菜开始下手的余小娘子,其他人都倒吸一口气。 本来潇洒抱剑、没有动碗的卢惊鸿瞬间瞳孔地震。 沙二狗都被震的没那么困,诧异挠头: “乖乖,俺听神女说,能进百息已经是什么罕见绝品了,前面那个九十八息的也就算了,这个女娃娃竟然能来个八十八息,比前前面那个快了十息吧,同是百息,还能差距这么大?” 一旁和柳大哥暗中比试干饭速度的余小娘子小鸡啄米般的点头: “厉害的,厉害的。” 宋芷安的脸蛋露出倾佩之色,想起了什么,开口: “对了,虽没见过,问其他人,也不知道她来历,但听隔壁岛的小娘说,此女年纪很小,瘦瘦弱弱的,出身应该也很贫苦,因为她额上有一道刺青,像贱籍出身……” 她追忆了下,补充一句: “那刺青好像是字。” 第865章 可惜 第八65章 可惜 饭桌前,鸦雀无声。 众人都在消化这传闻。 余小娘子余光发现柳大哥干饭速度竟然不减,丝毫不受这八卦消息的打扰,吃的津津有味……柳大哥也是厉害的,厉害的。 此刻,在她心中,专注干饭方面,柳大哥的厉害程度丝毫不亚于那位八十八息出谷的“越”字少女……余小娘子连忙端起碗跟上。 宋芷安看了看埋头干饭的柳大哥和余家妹妹,也安静端起碗,小口扒饭。 原本面露震惊的卢惊鸿、沙二狗见状,像是记起了他们是在吃晚饭这件事,也各自拿起碗筷,专注眼前事来。 这张石桌只有四个座位,欧阳戎干脆就站着吃了,没抢座位,位置让给了他们四人,宋芷安与沙二狗有些不好意思,欲让位置,被他缄默谢绝了。 五人之中,他最年长,除了卢惊鸿“柳兄柳兄”的喊,其它人都喊他一声柳大哥。 卢惊鸿忍不住问: “那宋姑娘你呢,走出桃谷用了多少时间?” 宋芷安轻叹,摇了摇头,没等她开口,一旁的余小娘子就忙不迭的多嘴道: “宋姐姐厉害着呢,那本剑道初解,不仅帮我讲解了遍,宋姐姐自己出谷,也只用了一百零一息。” 余小娘子小脸红扑扑的,不知道是干饭干的,还是情绪激动,替宋姐姐与有荣焉: “就差一点入百息了,连那位主持考核一直板脸的袁师姐都有些犹豫,还和其它师姐们商量,要不要让宋姐姐再走一遍,看能不能入百息。” 吃了半饱的欧阳戎,暂放筷子,与瞪眼的沙二狗,一起看向面色无奈的宋芷安。 那袁师姐估计就是那位冷面越女了,今日男女两批人的第一关考核都是她主持的。 卢惊鸿神色微变,立即正色抱拳: “宋姑娘不仅人美心善,还如此天赋异禀,这次越女考核,宋姑娘已经必入无疑了,必能摘牌入门。” 余小娘子笑道: “阿娘眼光就是没错,她早就说,宋姐姐入剑泽易如反掌…… “咱们这一批,除了那两位进入百息的绝品小娘外,能进一百一十息的,只有十一位小娘,宋姐姐一百零一息,排在最前,与另一位小娘一起并列第三。” 卢惊鸿望向宋芷安眼神都不一样了,有些遗憾道: “可惜了,就差一息,触摸百息,这一息两息的,运气成分大,若是能再入谷一次,宋姑娘很大可能就进去了,或者说宋姑娘本就是百息的水准……” 余小娘子点头:“就是就是,离前面那个九十八息的谌家姐姐也就是差了四息罢了,唔,也就吃两口饭的时间。” 沙二狗听的心服口服,挠挠头道: “乖乖,你们都是怎么办到的,谷内猴子那么多,怎么俺走一趟,只得了满头包……百息以内,想想就吓人。” 宋芷安神色无奈,摆摆手阻止: “没你们说的这么简单,没入百息就是没入百息,一百息到一百二十息之间,只能算是剑术天资上乘,没什么辩解的。 “而且,大伙都是第一次入桃谷,袁师姐也事先说了,本就是测试剑术天资,观察的就是随机应变,这才是最真实的反应。 “岂能给人走第二遍的机会?一回生二回熟,第二遍当然就不真切了,第一次是多少就是多少,况且若说运气,我这一百零一息,又何尝没有运气成分?” 宋芷安通情达理,言行落落大方,谦逊解释完后,轻声一叹: “况且百息是一道重要门槛,再往前,每前进一息,都是天堑,不是你们说的那般容易的。” 她顿了顿,眼神复杂: “这也愈发证明那个刺青少女的厉害,与第二名拉开十息的差距,堪比一骑绝尘。 “某种意义上,八十八息或许是桃谷的极限,而不是她天赋的极限……” 卢惊鸿打断: “宋姑娘太谦逊了,你可知咱们竹堂考核这边,最高也才一百零五息,能入一百一十五息以内者,就三人罢了。 “宋姑娘放在我们这儿,已经魁首了。” 宋芷安轻声宽慰: “岂能一样,男女有别,不能类比。这桃谷考核本就是为新越女量身定制的,你们是男子,只是借此考核,或许对男子而言,有些天然克制,能天资上乘者已经很厉害了。 “只要是百息以外,且入了上乘,男女其实都无太大差别,不然为何要设定一个范围呢?自然是尽量减少误差的。” 卢公子闻言,长舒一口气,朝宋芷安抱了抱拳: “宋姑娘真是知书达理,所言不无道理,在下此前有些着相了,现在好受些了,对,其实都差不多嘛,但光看着第一关考核,剑术天资方面,宋姑娘还是比我们更厉害一些的,在下也心服口服。” 余小娘子好奇,插话问: “那卢公子是多少息?” 卢惊鸿顿时一副落寞的神色,抱着剑,声音有些闷闷: “一百一十三息。” 宋芷安打量了下卢惊鸿,颔首温声: “卢公子亦是出类拔萃。” 余小娘子点点头: “那卢公子也挺厉害的,不过你怎么瞧着不开心的样子。” “没不开心。” 察觉到宋姑娘投来的视线,卢惊鸿淡淡语气,像是愿赌服输一般豁达道: “宋姑娘刚刚有一句话说的蛮对,大伙都是第一次入谷,什么成绩就是什么成绩,无需扯什么运气,虽然在下今日确实流年不利,遇到个极其少见之事,但也认了……” 卢惊鸿面上叹息了声,话语停顿了下,本准备等宋芷安、余小娘子关心问候,他再若无其事的说出来。 谁知旁边冒出一个大嗓门: “宋姑娘,余小娘子,你们有没有被谷内猴子咬过?” 是沙二狗。 二女皆摇头:“没有。” 沙二狗继续追问: “那你们前面这一批人里,有没有小娘被谷内的猴子咬过?” “没有。” 宋芷安有些奇怪问: “我们考核只是穿过桃谷,又不与猴子争物夺地,好端端的为何会被猴子咬?” 余小娘子咽下一口饭,微微翻了个白眼: “就是就是,正经人谁会被猴子咬啊。” 卢惊鸿听的眼皮直跳。 宋芷安反应过来,疑问沙二狗: “沙兄弟这是何意,难不成有人被咬了……” “就说是稀罕事吧,俺也是这么说的,但卢公子总是不信……唔唔……” 沙二狗刚说到一半,卢惊鸿拿起一个馍馍,塞到他嘴边,朝众人强笑道: “哈哈,吃饭吃饭,大伙再不吃,菜就凉了,咱们要多学学柳兄,食不言寝不语,老祖宗的话还是有道理的,吃饭说话容易噎着,有啥事,咱们饭后再说……” 沙二狗差点被噎住。 宋芷安微微侧目。 在卢惊鸿努力打哈哈下,话题终于被揭开了过去。 余小娘子有些钝感,没怎么多想。 宋芷安却瞥了眼卢惊鸿吃饭时都缩回袖子的右手。 不过她本就是偏向知礼知书的性子,不揭人短。 欧阳戎默不作声,已经放下了碗筷,从刚刚听到他们津津乐道的提到“刺青少女”起,他就没怎么吱声过,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眼见欧阳戎已经放下碗筷等他们,众人也不再多言,很快吃完了饭菜。 不过卢惊鸿频频看向他一直觉得傻里傻气的余小娘子,似是对刚刚某句话,如鲠在喉。 嗯,讨厌程度几乎要比拟沙二狗了。 晚膳用完,收拾碗筷之际,卢惊鸿若无其事的提道: “对了,你是多少息来着?” “谁,我吗?” 帮忙收拾的余小娘子迷糊抬头,嘴角挂着一粒白米饭,她指了下自己脸蛋问。 卢惊鸿两手环胸,抱着长剑,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嗯嗯。” 余小娘子笑露两粒白牙,和嘴边白米饭相衬: “一百二十息哩。” 卢惊鸿眼底微微松了口气,语气淡然,却保持鼓励道: “哦,那还不错,已经很棒了……” “确实很棒!” 余小娘子重重点头,毫不谦虚,开心道: “嘻嘻,阿娘就是太小瞧我了,要是知道我这么厉害,就不会再成天说我白吃米饭了。” 卢惊鸿怔了下。 余小娘子低头板了板手指: “一百二十息……用宋姐姐刚刚的话说,一百息到一百二十息,都是剑术天资上乘,都是差不多的,唔,不过我和宋姐姐还是差的多了点,不过……卢公子,你是一百一十三息对吧,唔,我算算……一百二和一百一十三……二比三少,就少个一……那、那就等于我比卢公子用时少!” 她抬起头,眼睛清澈又明亮: “而且,你们刚刚不是说,男子女子体质有不一样,男子都壮一点,这么看的话……我更是小胜卢公子你一头了,算的没错吧?嗯,我算的没错,板上钉钉的了,我还能小压卢公子一截,我果然很棒!卢公子过奖啦!” 卢惊鸿:??? 众人:…… 卢惊鸿突然觉得刚刚吃饭时没说话简直太对了,不然他一口饭都要喷出来。 你能压我?你一百二你能压我?我一百一十三你都能压我? 什么倒反天罡! 在众人目光下,某位锦服少年脸庞紧绷涨红,握剑的手有些微微颤抖。 “好了。” 宋芷安哑然失笑,旋即,收敛笑意,打断了小脸出奇认真笃信的余小娘子话语。 她摸了摸小娘脑袋: “你忘了余大娘子怎么叮嘱你的了?在剑泽这边少点算术……” “哦哦。” 余小娘子想起什么,嘀咕: “可惜娘给我的点心袋掉在了桃谷,被那些猴子抢走了。” 话语间,她看到欧阳戎正默默把碗筷送去厨房,便问了句: “对了,沙大哥,你和柳大哥呢?今日成绩如何。” 欧阳戎去了厨房,院内只剩下他们四人。 沙二狗顿时来了精神,高兴道: “俺不行,用了一百四十八息,但柳大哥可就厉害了,只用了一百零九息,是第二个出桃谷的,排在卢公子前面!” 最后一句可以不用强调。 卢惊鸿右眼皮跳了下。 很好,某断发文身青年排名升高,顶替余小娘子,再度荣登最讨厌之位。 准备走去厨房帮忙的宋芷安,神色诧异。 “一百零九?” 余小娘子眼睛微微睁大了点。 恰好,欧阳戎走出厨房。 宋芷安忍不住打量了下从始至终木讷缄默的青年。 从桃谷回来到现在,这位柳大哥保持一贯沉默,让她实在想象不到竟有如此好成绩。 欧阳戎正用围裙擦拭湿手,察觉到众人各异目光,疑问了句: “怎么了?” 宋芷安眼神偏开。 余小娘子低头,下意识板着手指,努力数了下。 “柳大哥一百零九息……一百零九,唔,我是一百二十,九比二十少,所以柳大哥比我用时少,那就是说,柳大哥比我厉害,我比卢公子厉害点,柳大哥比我和卢公子都厉害!” 能不能别带上本公子? 卢惊鸿额头上青筋暴了暴。 听到这神奇算数法,他脸已经麻了。 余小娘子没发现旁边的卢公子面无表情,她放下手指头,抬起头,小脸十分钦佩道: “哇,柳大哥这么厉害,怎么不声不响的?要不是我们问,柳大哥是不是都不准备说了,柳大哥这怎么行,用我娘的话说,男子还是能说会道点好,太老实木讷,容易被人轻视欺负。” 宋芷安轻轻颔首: “余家妹妹说的对,柳大哥性子太闷了。” 卢惊鸿心情有些烦躁,强笑附和了几句,状若随意的说: “柳大哥第二名很优秀了,若是第一名就更好了,听说能保送入竹堂。” 沙二狗愣了下: “保送入竹堂?” 经过今天白天的第一关,再加上到处找同伴打听,沙二狗也明白入竹堂是何意思了,知晓此行是来干嘛的了。 卢惊鸿点点头: “没错,这三关,任何一关的第一名,都能得到保送竹堂的资格,其他人则要根据三关的综合成绩来决定去留。” 宋芷若面露惋惜之色: “可惜了,柳大哥就差一名,若是能保送竹堂就好了,直接锁定名额,主要是柳大哥年龄大了些,已经十九,错过了修炼的最好年龄,按照往日惯例,对柳大哥的三关成绩要求会高一些,竹堂里的前辈剑修选的时候也会挑剔一些…… “但若是能拿到某一关的魁首,足够拔尖,那年龄便也不是问题,只要年纪不是大的太离谱就好。” “还有这种规矩?” 原本有些困顿的沙二狗闻言,立马着急起来,估计换成他自己的私事都不会如此心忧关切: “第二名不行吗?就差一名,也就三、四息而已,怎么就不行了,未免也太严了。” 欧阳戎毡帽遮住了眉眼,帽下的眼神有些平静,不过在外人看来,他这张脸大部分时间都是木讷表情,缄默老实,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是很严格,剑泽的规矩就是如此,无法破例。” 宋芷安神色收敛,微垂眸子,摇头惜声: “就像我们这边,桃谷入百息者,可以直接被女君收徒的规矩一样。” 众人闻言,纷纷一愣,他们眼神不由自主的看向仅差一息的宋芷安。 这位剑南道来的小娘脸蛋平静。 第866章 夜半偷袭 第八66章 夜半偷袭 仅差一息,就能被女君亲自收徒。 虽剑泽女君性子各异,实力也有差异,但是身为女君殿的隐名女君,代表的是女君殿最正统最嫡系的传承。 成为其弟子,便意味着今后步入那座尊贵神秘的女君殿摘牌的概率会变得极大。 当然,女君收徒的标准也是极其苛刻,从桃谷内百息走出的难度,今日也看见了。 本来这一批从桃源镇送来的少男少女都是精挑细选之人,可是能做到百息以内者,才寥寥两人。 如此天赋异禀,又能紧随女君,受其教导,自然比寻常各堂的桃牌越女们更易进入女君殿。 所以这一批新来的少女们,稍早熟省事者,其实都在暗暗争夺这个机会,能师承女君,往后在剑泽内,就是天之骄子,天然高上一等。 宋芷安心知肚明此事,能打听这么多,想必也是很在意的。 但是从傍晚会面到现在,她都没有主动去提,若不是余小娘子和卢惊鸿问的话,大概也就这样过去。 就与欧阳戎的缄默一样。 不过欧阳戎是个例外,他是确实不在意,打一开始进入云梦剑泽,就没想过要进什么竹堂,也没想过去拜师学艺。 他是准备进来“敲钟”的,或者是其它小透明、不起眼的活计也行,欧阳戎只想安安静静的当当阿青的平凡兄长,混入剑泽后,找走绣娘,再争取拿到某份剑诀,尽量别太早暴露,给捅了“越女窝”。 只是,也不知道知霜小娘子最近天天都在忙些啥,好像是把他这个“阿青兄长”给忘了…… 院子里,气氛略显寂静,众人看向宋芷安的眼神有些复杂。 欧阳戎微微抬高帽檐,多瞧了眼落落大方的宋芷安。 余小娘子发挥起了安慰小能手的作用: “宋姐姐无需灰心沮丧,后面不是还有两关吗,炼气根骨与心性韧性的。柳大哥你也是,后两关再接再厉,我觉得宋姐姐和柳大哥都不一般,是厉害的人,后面两关肯定不差,说不得就轻而易举摘了第一。” 不等欧阳戎摆手,宋芷安已经率先开口。 只见佳人摇头,轻轻一叹: “很难了,不是说柳大哥,只是说我们这一批越女们,后面两关,都需要拿到第一名才能被女君收徒,可是现在第一关的情况也看到了,那个刺青少女天赋实在吓人,这等妖孽,听师姐们说,按照往常经验,都是要一路碾压过去的,不会给其他人什么机会。” 宋芷安顿了顿,看了眼院外,小声道来; “而且听传闻说,这刺青少女似乎与大女君有些渊源,似是被大女君带回剑泽的,换句话说,已被内定,这次参加这考核,只是大女君遵循剑泽传统,让她走个流程,其实结局已定。” 卢惊鸿眼神惊异: “被大女君内定?她能被大女君收徒?” 宋芷安有点苦笑: “嗯,不过只是传闻,还不能确定。” 余小娘子嘀咕: “她是被大女君看重的?那还不如走后门进去的,结果现在,放在咱们这一批里,不是占着位置吗,让宋姐姐可惜了。” 欧阳戎突然问:“她是不是在隔壁岛上?” 宋芷安颔首,眼底难掩一抹羡慕: “应该是的,大女君虽然听说脾气不太好,但还是很讲规矩的,没有通过剑泽的越女考核,是不能带入剑泽深处的。” 这时,卢惊鸿主动问道: “听说这三关之后,若是入选,在进入宗门前,还会有一道特殊测试,宋姑娘消息灵通,可知是何?怎么不见那位袁师姐讲述?” 宋芷安微微蹙眉,似是思索了会儿,开口: “其实我也有注意,但是周围没人知道,袁师姐提起时,倒是有人问了,袁师姐只是说,那个考核很特殊,需要的是一种万中无一的罕见资质,比走出桃谷百息的剑道天资还要稀有,属于只能命里有,不能自己求。 “而且袁师姐还说,那道考核,是唯一一个能以女君之外的身份,进入女君殿的机会。 “不过,也就走个过场,这么多年,也不见有人能通过,设立它只是求个万一……” 众人面面相觑,都有些迷糊。 沙二狗想起什么,朝欧阳戎嘿嘿一笑道: “对了,柳大哥,你那青什么桃什么时候吃。” “青…桃?” 宋芷安、余小娘子好奇目光投向欧阳戎。 沙二狗把白日猿猴赠桃的事情说了下,又引得二女一番侧目。 余小娘子也不见外,直接小手一伸,小脸认真道: “柳大哥,桃来!我帮你去洗洗。” 欧阳戎摇摇头。 卢惊鸿瞥了眼余小娘子,插话: “别打算盘了,在下下午用重金求购,柳兄都不给,这青岩晚桃,他自己也收着不吃,不知道是要干嘛,留给谁去,难不成是喜欢的小娘?” 宋芷安目光看来。 欧阳戎抿了下嘴,还是坦诚了一句: “我吃无益,想给阿妹。” “阿妹?” “你还有妹妹?” 宋芷安、卢惊鸿等人眼神都有些诧异。 沙二狗却拳头撞了撞欧阳戎的肩头: “俺懂柳大哥,俺也有个姐,虽然小时候常打架,但长大了,俺姐还是关心俺的,总担心俺饿着冷着,每次回来都带好吃的……” 余小娘子馋嘴道: “柳大哥厨艺也棒,还知道留桃,能当柳大哥的阿妹,真是福气。” 宋芷安则是例行关心了一句: “阿妹是否婚嫁?柳大哥来到这儿,家人那边知道吗,应该是没打招呼吧,阿妹那边会不会担心你?” 她又轻轻摇头: “其实这两天见面,我总感觉柳大哥像是和局外人一样,诸事都置身事外,咱们感兴趣的东西,柳大哥却反应平平,对这三关考核好像也不太热衷……我听卢公子说,柳大哥那日是跟着他与李夫人一起进入剑泽的,所以柳大哥是想回家了吗?” 欧阳戎想了想,难得话多了些: “这儿其实也不错,并没后悔来次,但恕我志向不大,若是能简单干点活计,不入费力修炼学剑的,就也挺好。” 卢惊鸿闻言,虽然面色如常,跟随众人点头,但心中对某人的评价,却默默调低了一档。 只当某人还是不懂云梦剑泽四字的含义,甚至还比糊涂里带着点狡慧的沙二狗还要没出息。 卢惊鸿忽然觉得娘亲曾有一句话说的没错,每个人的出身确实很重要,因为一开始就影响到了此人的眼界。 身世穷苦之人,不止输在了没有靠山资源上面,还输在了目光短浅,抓不住某一瞬间的天赐良机上面。须知,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卢惊鸿暗暗摇头。 可是,他一想到这样一个乡野糊涂汉,都能比他还快的走出那座桃谷。 卢惊鸿顿时又觉得有些索然无味起来。 宋芷安闻言,也有些哑然,不过相比内心活动丰富的卢公子,她教养很好,还坚韧率性,不曾轻视柳大哥和沙兄弟这样的乡野粗人。 她立即给出建议,语气诚恳: “柳大哥此言差矣,能入剑泽的竹堂,绝对比你回去做佣工要好,不知如何解释,反正都来了,柳大哥何不稍微耐些性子,等过了后面这两关再说,因为不论结局如何,至少往后不会后悔。” “嗯嗯。” 欧阳戎应了声。 宋芷安看了眼入夜后的墨黑天空,主动起身,开始送客: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柳大哥,厨房那边交给我与余家妹妹吧,你们早些回去休息。” 佳人目光又落在沙二狗身上: “沙兄弟也是,今夜早点睡,不要再白日困顿了。” 沙二狗性子淳朴老实,一直不太敢直视风姿清靓的宋芷安。 被漂亮小娘盯着,都会下意识的脸红,手足无措,不过还好皮厚黝黑,稍有遮掩: “好,宋姑娘。” 宋芷安转头看向卢惊鸿。 后者微微昂首,直接爽朗一笑,握剑做了个抱拳礼: “宋姑娘不必多言,在下明白。 “其实还是有些争强好胜之心的,你与柳兄今日如此亮眼,在下也不能落后太多,后面那两关,在下会竭尽全力的,真不是开玩笑。” 沙二狗也挺胸抬头: “俺也一样!” 卢惊鸿有些不爽瞅了下他。 宋芷安闻言,嫣然一笑: “好。” 笑颜惹得卢惊鸿、沙二狗侧目。 宋芷安不忘又添了一句: “卢公子,伤口还是包扎下好。” 卢惊鸿顿时尴尬在原地。 这巴蜀来的小娘目视左右,竟有些当家作主的泼辣气质,直言道: “那咱们五人,虽来自天南海北,但能结识就是缘,那就都争取进入剑泽,站稳脚跟后,也好相互照应,陌乡便也没多孤寂。” “好。” 欧阳戎三人应声,旋即起身,离开竹院。 各自返回自己院子。 回到住处后,沙二狗十分自律的走去井边,冲了个凉,光着膀子回房,不忘朝欧阳戎的方向摆手: “柳大哥,俺睡去了,明早俺来喊你!你可以多睡会儿。” 短发青年十分有志气,在欧阳戎的目送下走回房中。 只见,房门刚掩,仅过七息,就有鼾声从门缝飘出。 欧阳戎摇摇头: “果然,还是女人的话好使。至于什么大哥的话,如耳边风。” 欧阳戎失笑,转身去院中打水,简单洗漱了下。 很快也回了房中,窗台边的油灯吹灭,屋内陷入黑暗,青年合衣卧榻。 那颗青岩晚桃,欧阳戎从怀中默默掏出,嗅了嗅,便塞进了桃花源图中。 欧阳戎重新躺下,闭目入睡。 约莫半个时辰后,怀中滑落一根小墨锭。 小墨锭长出一双小短腿,挪到枕边,伸出小短手,去抽下方被压着的卷轴。 下一刹那,她就被一只大手给死死按住,像咸鱼般拍在砧板上。 黑暗中,欧阳戎睁眼,澄澈眸子盯着努力露出笑脸的小墨精。 “小戎子真好啊,都知道留桃给本仙姑吃了,不枉本仙姑这么疼你。” “睡觉,是给阿青的,为她庆祝。” “可本仙姑饿……” “睡着就不饿了。” “?” 她抗议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某人提前预判打断。 欧阳戎把川剧变脸般的妙思一把塞回怀中。 重新把桃花源图放回枕下,脑袋枕在上面,压得更紧了。 及至拂晓。 突然间,枕头下方发出异动! 黑暗之中,欧阳戎瞬间睁眼,像是弹簧一般,在空中矫健翻身。 他的手掌第一时间按在了桃花源图上。 扯开枕头,只见青铜卷轴颤颤巍巍的,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茧而出一样,再也压不住了。 这一霎那,欧阳戎适应黑暗的眼睛被陡然一刺。 只见他手中紧握的卷轴缝隙之中,正有熟悉无比的雪白剑气疯狂溢出。 是从未有过的阵势。 如黄河之水天上来,又如银河倒挂落九天,不破卷轴不复还! “这是……偷袭?” 欧阳戎蓦然想起知霜小娘子的佩剑。 第867章 养心殿 第八67章 养心殿 “大师姐,六师妹来了。” 月下,孤岛,悬崖,竹院中。 先是有一道清脆铃铛声响起,旋即传来了那日卢惊鸿、李纨听到的温柔女子声。 雪中烛似在寤寐,过了一会儿才发声,嗓音有些飘渺: “人呢?” “我让她去养心殿等着了,就等咱们过去。” “五师妹呢?不是和小六一起来吗?” “五师妹让六师妹带话,水牢那边脱不开身,这两夜需要她守着,明日新越女的选拔仪式,她就不来了,挑徒一事也令六师妹带劳,让六师妹先挑。” 顿了顿,鱼念渊问; “需不需要我过去一趟找她,先说明些原委,总不好一直瞒着……” “不用了。” 雪中烛突然打断,反应淡淡,出奇的没有生气,她似是很懂那位五师妹的性子: “五师妹性子稳妥,水牢那边有她,倒是让人放心,以往都是她仗剑守着,最清楚水牢轻重,既然是说有事脱不开身,那必然不会有假,至少是比今夜过来重要,你也不用去叨扰她。” 鱼念渊语气有点无奈道: “可我只是说了,是召集她们过来例行参加新越女的选拔仪式,共同开启养心殿……并没有说大师姐你那件事。” “不用!那也不用了,就这样吧。” 雪中烛语气有些斩钉截铁: “既然没来,就先别让她知道了,六师妹来了就行,这次新越女的仪式,暂时主持即可,等会儿你先去和六师妹说下事情原委……意思大致带到就行,也不要说的太仔细,就说……就说本座失手丢了配剑,嗯,就这样。” 她最后的嗓音有些小,似是呢喃出声。 鱼念渊听到后,有些哑然。 大师姐还是这么爱面子,头颅低不下来一点。 身为她们这一代女君殿的首席大女君,在师尊走后、元君未归位之际,大师姐就类似于南方宗族里的大家长,诸事都由她来带头。 面子有时候自然比里子更重要。 特别是雪中烛这种骄傲到骨子里、宁死不屈的性子,更是在意在师妹们面前的形象。 鱼念渊小声提醒: “不过大师姐,你本命佩剑的事情还是很重要的,关系到你今后的大道修行,事关紧要,咱们人齐些,多出一个五师妹助力,至少能多一层胜算,况且五师妹的剑道特殊,说不得能一锤定音,大师姐确定不要吗……” “说了,不用,二师妹何时开始,也这么唠叨了,把本座当小七吗?” 院内传来某位金发大女君有些闷闷不乐的声音。 鱼念渊话语消失。 “其实,也不是刻意轻视大意,且不提五师妹缺失要紧与否,只说缘分天意,便是如此,至少今夜,此时此刻,缺了五师妹,就是顺应某种天冥冥之中的天意……” 鱼念渊像是也怔了下,没有第一时间开口。 雪中烛的嗓音继续飘渺: “这也是本座近日潜心闭关,闲暇时回忆那段时间的江州大佛事件,渐渐悟到的一个道理……特别是看见,那人竟毁去了他亲手铸造的大佛,力压原来的朝廷同党,还把率性桀骜率的把矛头指向伪帝卫昭……反向帮了咱们。 “若说此事没有一丝天意,本座不信,还有小七的事,也是如此,其实就是有缘无份,强求也不得……” 院中等候的鱼念渊,难得听到这位杀伐果断的大师姐语气有一丝怅然飘忽: “其实这个道理,以前本座丝毫不信,早的有师尊说过,晚的也有吴道子和一个老僧说过,只是本座当时就是不信,只愿眼睛放在前面,不愿看后面众生一眼,就是独身持剑,披荆斩棘,一路向前,毫不回头,直到遇到那小贼……” 鱼念渊突然打断: “但大师姐有没有想过,其实这种状态,是您能一路突破数个大境界,畅通无阻进入上品顶尖剑修的根源,就是这种大自在的心境,就是一位剑修最锋利的剑,比手中剑或神话鼎剑还要锋利,应当保持才对。” 雪中烛丝毫不气,语气淡淡: “二师妹说的对,是如此,可是本座的那柄知霜还是没了,还是失了两次,第一次失去,本座越挫越勇,可是现在第二次失去,还是当日那种无比无力的情景,简直比最噩的梦都要可怖。” 鱼念渊疑惑: “大师姐,你仔细与我说,那日到底发生了何事?” 雪中烛似是摇头: “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手中快剑没了,心中那口最锋利的‘剑’自然也要连带着消失,至少此刻是消失了的,这也是本座修为停驻不前的缘故……” 她丝毫未恼,反而轻笑了下: “现在本座失去了劈开艰苦前路的剑,那就不妨驻足,四望下左右吧,回头看看来时的路,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宝贵的体验。 “甚至本座冥冥之中感觉,这一关不光是意外失剑这么简单,而是必经之路,是进入那个传说中的神州天人境界,必须要经历的,或说补全的…… “这么看,本座似乎还要谢谢那小贼才对,呵……” 雪中烛语气复杂,似有桀骜不屈的恨意,可又隐隐掺杂些其它说不清的情绪。 旁听的鱼念渊也揣摩不出来。 雪中烛话锋一转似是语调轻松起来: “停步许久,本座回顾,悟了很多或好或坏的事,其实诸事皆由缘定,若是察觉到它,该做的不是固执违逆,而是顺应而为,不逾矩焦心,这样修士也会少去很多烦恼,甚至顺风顺水…… “所以,今夜之事,五师妹没来就没来吧,不等了,就咱们师姐妹三人。” “嗯。” 院内传来推门声,雪中烛是走出屋子,与院内的鱼念渊集合。 雪中烛突然叮嘱: “还有,二师妹,待会儿你与六师妹说的时候……” 鱼念渊性子极好,似是驻足,耐心等待: “嗯,怎么了?” “算了,没什么。” 雪中烛头不回的往前走,似是摇头。 走在后面的鱼念远,突然加上一句: “放心吧,不会和她讲的太细,也不说那人身份名字,否则暗中六师妹那张碎嘴,整个剑泽都要知道了……” “嗯嗯。” 走在前面的雪中烛忽然问道: “你说,他知不知道知霜如同名一般,与本座心神剑意绑定的这么深?上回有一次,他似是探查了知霜,有些发现本座命门了。” 鱼念渊想了想: “或许他是以为,那把剑自带灵性吧,类似神话鼎剑,他不知道咱们能借助它过去……不管如何,就算有防备,这么晚了,又过了这么久,他除非每时每刻盯着,否则总有疏漏的时候,哪怕只是几息也够了,够咱们的剑意映射过去,给他布局了。” 雪中烛语气有些莫名,似是切齿,又似期待: “希望如此。” 鱼念渊收回思绪,闲聊般多嘴了一句: “下次大师姐不要与本命佩剑绑定如此之深了,几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水乳交融……该分割的分割,该设阵的设阵……这样哪怕本命佩剑丢失,也能避免藕断丝连。” 她摇摇头,轻叹一声: “虽然大师姐这样做,在剑道上,更加纯粹,如那先秦剑修们,杀力与修为更受裨益……但万一本命剑落入他人之手,还是懂行之人,那就麻烦了,容易被对方影响心神,落得十分被动……就如同将家门钥匙交给了对方一样, “虽然咱们也能借此过去,但对方也能过来,自由出入。” “本座知道了。” 前方,雪中烛脚步像是快了些,一路下山。 那及腰的金色长发如漆黑天空中的璀璨焰火,光彩夺睛,令人瞩目。 某一刻的话音,也如扬州三月易冷的烟花陡然绽放,一现昙花: “走吧,今夜入养心殿,让那人也养养心。” …… 突然偷袭? 屋中,欧阳戎看着雪白剑气弥漫开来。 图纸上,魁星符若隐若现。 像是摇摇欲坠的星子。 不行,桃花源图顶不住了。 欧阳戎陡然皱眉。 伸手如画,陷入纸页。 像是入了墨池,手指染为单纯的黑白两色。 他抓住了山水图中的一口雪白长剑。 正是它在倾泻剑气,像是突然调皮耍性子的少女似的。 欧阳戎第一时间,灌输灵气。 丹田灵气不够,那就功德紫雾。 二者不要钱的灌输进去。 雪白长剑隐隐压住了。 桃花源图隐隐稳固住。 雪白剑气渐渐减少了。 欧阳戎松了口气。 可是下一刹那,欧阳戎感受到除了雪白剑气外,不知何处来了另外两道陌生的剑意! 其中一道剑意无视所有灵气屏障,袭上欧阳戎的面门。 另外一道剑意,格外诡异,竟然汲取欧阳戎的灵气与功德紫雾,吞噬起来,壮大自身,顿时,一股与雪白剑气同样强大无匹的青绿剑气出现,带着雪白剑气一起,席卷而来。 一时间,欧阳戎内忧外患。 可是下一刹那,欧阳戎陡然松手,断了所有灵气与紫雾的输送。 任由三道剑气袭击他的面门。 这三道剑气的主人似是也愣了下,但毫不犹豫,穿透了木讷青年的头颅。 欧阳戎保持坐姿,纹丝不动。 漆黑小屋内。 有青年浑身金光。 他咬破手指,借殷红血液,低头画符。 这些日子一有时间苦练画符的成果显现了,一道魁星符很快成形,一气呵成。 三息即将结束的刹那,避开最大势头的欧阳戎,手掌再度探入画中。 握住雪白长剑。 下一霎那,一道在画内暗中布剑许久的天青色剑影落下。 将那三道各异剑气逐个击溃,如镰刀割麦,一一收割。 雪白剑气、青绿剑气、还有透明之中带有几缕玄黑线条的剑气,最强的势头已在那珍贵三息内过去。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此刻,衰竭的它们被处于桃花源图赝鼎剑主场的寒士隔空投影,尽数溃退。 欧阳戎体内功德塔中,功德即将见底,不过总算击退了这三者。 他没有大意松口气,而是乘胜追击。 此刻图画中,黑白两色天空已被尽数染为天青色。 青天之下,一口倒悬长剑宛若白日,流星一般坠下,在水墨画中拉出了一道耀眼长虹……直冲“山水”间的雪白长剑! 贯日白虹倾泻入雪白长剑! 欧阳戎脸色坚毅,手掌握的愈紧,魁星符隐隐流淌手背。 寒士投影,再度投影去了远方。 这三道剑意能够借助雪白长剑抵达这里。 那他同样可以抵达她们所在之地。 这次欧阳戎必然要讨个说法,不过也做好了万一一击不成,立马撤退的准备,不然功德紫雾与灵气耗尽之后,此刻包括雪中烛在内的那三道剑气主人的溃败窘境就是他的下场。 可是没等谨慎的欧阳戎反应过来,天青色剑意去了另一边后,却如入泥潭。 下一刹那,那三道剑意尽数消失。 欧阳戎眼前一黑,再度睁开眼,周围不是熟悉的漆黑厢房。 而是一处满是白雾的地方,可见度不到一丈。 四周天地,不知多高多低。 好消息是,天青色剑影跟来了,静静悬在欧阳戎头上。 举头三尺有鼎剑倒悬。 欧阳戎仰头,看了会儿和它一起迷路的寒士投影,突然伸手摸去。 他脸色微微怔住。 欧阳戎摸到了寒士。 似恶铁似琉璃的修长剑身,给他手指传来一丝温暖酥麻之感。 如沙子一般柔软凹陷。 欧阳戎眼底微微恍惚,顿时想起了前世少年时在某个沙滩上晒太阳伸懒腰时不小心摸到的旁边少女的光洁小腿。 触感……好像一模一样。 别问他为什么记得。 欧阳戎忽而收手,四顾左右。 不,除非这是桃花源,否则寒士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而且寒士真身,真会是这种触感? 寒士属于高洁隐逸的名士。 又不像匠作,恨不得色气也是气。 欧阳戎念头顿醒,眼底闪过一丝清明。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他其实还在漆黑厢房的床榻上。 他也投影而来了,与寒士投影一样。 所以若用佛理解释就是: 人没动,心动。 人没来,心来。 这时,脚下传来一丝凉意的触感,欧阳戎缓缓低下头,看清楚看了脚下。 是硬朗坚固的菱形大理石地砖,走了几步,发现四周都是这种地板: 菱形地砖相互嵌组,令人眼有些晃花。 就像是……一座殿? 第868章 死局 第八6八章 死局 这疑似大殿之地的白雾,比欧阳戎此前入云梦时的白雾屏障还要浓郁。 欧阳戎数次闭目,尝试清醒脱离,皆是无果。 他干脆睁开眼,带着寒士剑影,在白雾中默默前行了会儿。 同时在思索此刻处境与情形。 刚刚睡到一半,雪白长剑的陡然异动,肯定是有预谋的,从那三道剑意的突然袭击来看。 另外,眼下有一点可以确定。 那就是他不小心中招了。 欧阳戎环顾一圈白雾,眼神冷静。 这应该是诱敌深入,或者说,是雪中烛她们的后手。 若是三道剑意借助雪白长剑,深夜降临,杀他无果,那就启用计谋,像当下这样,诱他过来。 虽然欧阳戎并不清楚,雪中烛等人是用了何等手段,拉他入局。 但是有一点很明显,就是来者不善……好吧,似乎他才是来者,但都一样。 反正这雾气缭绕的大殿不是一处善地。 还是赶紧找到撤离之法为好。 欧阳戎仰头看了眼跟随的寒士。 又尝试沟通了下功德塔。 他脸色微微一松,功德塔可以进。 不过当下情况未知,危险随时可能来,欧阳戎不敢进入功德塔,不敢逗留太久,于是,只是匆匆瞥了眼功德值,便出来了。 功德:五百二十一 这些日子积攒的三千余功德几乎消耗见底。 全都在刚刚欧阳戎与那三道降临剑意的交手中,几乎瞬发的消耗掉了。 几乎抵得上一份大福报了。 要说心疼,当然有点,但是欧阳戎也没多沮丧懊悔,攒下功德,该用就用。 至少刚刚过招还是很畅快的,几乎万用的功德紫雾,代替炼气士的灵气,让他放心出手,占得了上风。 估计雪中烛她们也想不到,他的反击如此猛烈。 只不过眼下功德见底了,福报钟也不见动静。 欧阳戎抽回思绪,继续探索起白雾。 只能另想办法了。 欧阳戎不动声色,怀揣警惕,携剑走了一会儿。 某一刻,他发现四周白雾开始消散,正前方隐隐有一团光,似是指引。 欧阳戎没有犹豫,走了过去。 进入光团之中。 下一霎那,他视野变换。 来到一地。 看清楚此地,欧阳戎怔了下。 …… 大湖之上,一座孤岛。 月色正明,夜莺低吟。 岛中央有一座山崖,崖上矗立一座大殿。 大殿远看纯白,似是汉白玉材质。 大殿似是倒塌了小半,剩下数根白色玉柱孤立。 制式古朴,不知是何朝代建造的。 在月光之中,隐隐有些苍凉寂灭之感。 此刻,大殿外,正有两道倩影站立。 其中,稍高一头的,是一位白衣女子,赤脚系铃,一袭优雅吴服,气质温柔。 稍矮些的,是一位扎着右斜双环鬓的女子,身着青绿萝裙,未穿吴服。 此刻,也是后者,东张西望了下,问白衣女君: “二师姐,到底是何贼人,竟然要大师姐启用养心殿来收拾他?” 她语气十分好奇。 鱼念渊看了眼她,摇头: “刚刚交手,你也看见了,此人很危险,戒备心极强,咱们三人联手,虽然至少剑意抵达,但能如此随机应变,暂时击退咱们,也算心志拔尖之辈。” 双环鬓右斜的女君歪头: “那也用不着启用养心殿吧。大师姐进去主持,不也要消耗她自己……不光是困住了那人,同样也画地为牢,困住了自己,大师姐不也要历经‘养心’之难,犯得着如此吗?” 鱼念渊眯眸:“大师姐自有分寸,此子……很厉害,祭出此法,不算牛刀小试。” “很厉害?” 双环鬓右斜女君嘀咕了声: “刚刚我倒是看到一点模糊影子,是个青年吧,像文弱读书人,难道是儒家炼气士…… “还有,大师姐的佩剑为何在他那里,是何时丢的?该不会是上次的双峰尖大战?那大战到底是遇到了何人,你与大师姐回来后如此讳莫如深,小七也成了那样……现在大师姐竟然连知霜都丢了,难道与此人有关? “可双峰尖一战,不是祭出了蛟,毁了大佛吗?伪周朝廷那边难道还有高人?” 似是云梦六女君的女子一连串追问。 鱼念渊沉吟道: “说来复杂,我也是听大师姐讲的,她讲的也很模糊,不过……确实是与小七有关,而且关系似乎很大。具体如何,只有大师姐知道,等今夜之事结束再言,现在当务之急,是困住此子。” 她回头望了眼寂寥大殿,轻声: “按照大师姐计划,也不求利用养心殿杀死此子,若行最好,若是不行,只要能困住此子道心即可……” 双环鬓右斜女君问: “若是大师姐困不住呢?” 鱼念渊瞥了眼她,反问: “那咱们过来是干嘛的,大不了一起进去,他一人心志再强,还能抵上咱们三人不成,人力终有穷尽之时,再厉害的人物,若是孤木也会难支。” 六女君似是急性子,跃跃欲试,催道: “好好好,那咱们还在外面等着干嘛,进去啊。” 鱼念渊身形消失在原地。 双环鬓右斜女君抬头看去,发现二师姐已跃上殿顶,似是望向北边。 一只三足怪鸟的影子在月下的云端出现,朝这儿飞来。 是虫娘。 “不,你不要进,我留在这儿辅助即可,你等虫娘过来,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等会儿大师姐会叮嘱你……” 鱼念渊柔和嗓音传来。 …… 欧阳戎发现自己身处一座地宫。 熟悉的地宫。 周围还有三道熟悉的身影。 分别是枯槁僧人、鹤氅裘老道、和一位纤细少女。 欧阳戎缓过神,低头看去,自己穿着一件儒袍,额头处,隐隐作痛,似是包扎有伤口。 欧阳戎顿时醒悟,这不是当初自己刚刚苏醒、抵达这个世界时的情况吗。 当时他就是掉进了这座净土地宫之中。 “轰隆——!” 头顶传来雷声。 欧阳戎仰头看去,地宫天花板上那处小天窗外,正是雷霆暴雨。 一根绳子散落在他脚边。 不久前他好像刚刚尝试出去,却被外面的动静吓了下来。 “别他娘的出去找死。” 这时,后方鹤氅裘老道嗤笑一声。 枯槁僧人也佛唱道: “阿弥陀佛,施主回来吧,外面是无边地狱……” 纤细少女抱膝埋首,手臂缝隙间,一道眸光默默看来。 她手里还抓着一只羊皮水囊,似是不久前递给过某人。 欧阳戎停在原地,一言不发,默默观察左右。 他隐隐明白了过来。 这就是那日的场景。 至于为何会再度出现…… 欧阳戎记得,自己刚刚明明是在一座奇怪的白雾大殿内迷路的。 他深呼吸一口气,仰头看着洞口。 下一霎那,欧阳戎毫不犹豫,往上面爬去。 后方的三人皆是错愕的看着他。 就算再来一遍,欧阳戎还是要爬出去。 不管那座奇怪大殿,为何能勾出他心中记忆场景,再来一遍,欧阳戎还是要选择同样的路,不为什么! 就在欧阳戎坚毅往上方洞口攀爬之际。 “啊。” 一道弱弱的呼喊声传来。 欧阳戎身子陡然顿住,低头看去。 迎上了一双楚楚动人的少女眼眸。 是绣娘。 她……舍不得他走。 欧阳戎眼底有片刻的恍惚。 只是很快理性清醒过来。 此地不能逗留。 可还没等他重新咬牙往上爬。 下一霎那,欧阳戎只觉天旋地转。 场景再度切换了。 他几乎瞬移的来到一处地方,无比熟悉: 又是身处地宫,又是被三人注视,又是上方狂风暴雨。 欧阳戎又是落在了地板上。 他手边是沾染掌心血迹的绳子。 后方的老道、僧人、少女依旧眼神各异的看着他。 似是在劝他别走。 和刚刚的场景一模一样,似乎只是倒退了一段时间而已。 欧阳戎剧烈胸口起伏了下。 少顷,孤零零站起身。 他背对三人,再度上前,狠狠抓住了那根绳子,爬了上去。 这一次,又是爬到同样高度,欧阳戎听到了那道熟悉的弱弱呼喊声。 这一次,欧阳戎没有回头,但似是又犹豫了片刻。 眼前场景一转。 又回归原样。 欧阳戎后仰姿势,坐在原地,转头看着三人中的那道纤细身影。 鹤氅裘老道和僧不知大师的话语被他直接忽略。 欧阳戎静静看着那日一直躲着他却又依依不舍的绣娘。 他明白了,这座大殿是何蹊跷。 它似是能勾出每人心中最柔弱、犹豫的地方。 或许当事人也发现不了,甚至觉得自己再来一次也是果断选择。 但是,这座古怪大殿的判定方式很严格,但凡有一丝丝的犹豫波动……哪怕没有回头,但是心却动了下,那就是失败。 那就会回到原点,再来一遍。 欧阳戎低头,看着满是血迹的手掌。 排除这大殿反复质问人心的古怪,原来……他也没自己想象的那么果决。 听到绣娘那声弱弱呼喊,他还是抵不住心湖泛起波澜。 这不是简简单单的理性能去克服的。 也不是给你一道简单的选择题,用嘴去回答就行,它是让你身处其中,周围栩栩如生,一遍一遍的模拟着那场景,让你不自觉带入进去。 而又因为四周的场景太过真实了,或者说,它勾出来的就是人心底深处最真实反应。 所以欧阳戎没法去蒙骗它,因为人是骗不了自己的心的。 也没办法像答题那样暂时的完全理性。 除非是真正的冷血。 这么看来,这就是一个死结,一个无穷的循环。 欧阳戎仰头望着头顶那个小小却遥远的洞口。 虽然只试了两遍,但却知道…… 他要被困住了。 …… 养心殿外。 鱼念渊已跃下殿顶,回到六师妹身边。 虫娘抵达,落在她原来站立的殿顶。 鱼念渊回头,朝殿内放声: “大师姐,里面情况如何?” 殿内像是空旷,使她的声音变成不断响彻的回音。 少顷,里面传来雪中烛的疲惫嗓音: “此子……陷进去了……” 她声音断断续续,似是被什么打断,匆忙且满是倦意。 “你……你进来……替本座……” 鱼念渊深呼吸一口气,在六师妹的注视下,步入了殿中。 约莫一炷香后,雪中烛的身影从殿门内的黑暗中浮现,缓缓走出。 双环鬓右斜的女子迎了上去: “大师姐,你没事吧,你的脸色……” 只见雪中烛那一张异域混血的美丽脸蛋煞白,额上似是还有些虚汗,略卷的金发从鬓角散落,遮住紧抿至发白的红唇一角。 雪中烛大手一摆: “本座没事!此物你拿着。” “这是……” 青绿萝裙少女脚步轻盈的靠近,结果大师姐递来的东西,放在在手中打量了下。 似是一枚琉璃玉。 “这枚药玉,是本座原本给知霜的剑穗配的,不过现在不重要了,你只需知道,它能与知霜感应。” 雪中烛下巴高傲抬起,手指东北方向,同时也是某人竹院所在的方向: “六师妹,你现在带着它,乘坐虫娘,往这个方向驶去,本座能冥冥感应到,此子和知霜就在这个方向,若是遇到药玉发烫,就代表在附近,距离越近,药玉越烫…… “你循着药玉指引,找到此子与知霜,先将此子丹田修为封住,再卸了四肢关节,然后带他与知霜回来见本座!” 青绿萝裙少女歪头:“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你照做即可。也莫担心,他现在心神被困在养心殿中,肉身停留原地,无法动弹。 “找到位置,你去收拾了他,轻而易举,只是不知他距离多远,不过没关系,虫娘可日行千里,我们在养心殿这边帮你拖住他。” 青绿萝裙少女却摇了摇头,当着雪中烛的面,用力挥了挥粉拳: “不是问这个,大师姐,我是问,为什么只是封闭他修为,不是一剑剁了这臭男人狗头?” 她微微歪头,奇怪费解的语气: “费这么大劲才抓住这偷剑贼,大师姐怎么这么心慈手软?还留着他干嘛,就该剁成肉泥才对!” 原本在师妹面前傲然冷脸的雪中烛,顿时寂静在原地。 第869章 大悟新神通 第八69章 大悟新神通 雪中烛安静了会儿,说: 「他还有用,不能死,把他封闭丹田,带回来就行,另外—」 顿了顿,她垂目,声音极轻极轻: 「.—-他那日既讲道义,本座今日就也得讲道义,先不杀,五师妹照做即可。」 青绿萝裙少女眉头挑起,前面的话听懂了,但大师姐后面那句话却没怎么懂。 「好。」 青绿萝裙少女收起药玉,背剑出行,回头问: 「大师姐不一起去吗?」 雪中烛犹豫了下,摇头: 「以防万一,本座守在这儿,刚刚启动养心殿,耗费太多精力,本座修养一会儿,再去协助二师妹。」 青绿萝裙少女跃上虫娘,望了眼养心殿,有些担忧问: 「启动养心殿,主持者需要和参殿者同时经历‘养心’的拷问,大师姐还是在里面少待为妙,容易滋养心魔,乱了心境「虽然咱们的六品梦夫人之境,对此类虚实幻梦天然有免疫之效,更如鱼得水,但养心殿极为特殊,是心底最深处的问心之局,考验的从来也不是洞破虚实,而是一遍遍的问心,何其难也,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话说,大师姐在殿中到底是在经历什么问心之局?一遍一遍如此煎熬吗,按道理, 大师姐的剑心应如琉璃,最为纯粹,是咱们之中最好的,但怎么看大师姐的脸色有些不对.」 雪中烛原本走神,闻言立即板脸: 「你速速出发,莫再耽搁。」 「是。」 青绿萝裙少女不再多言,疑惑抛掷脑后。 下一雯那,她脚了下虫娘,后者拔地而起。 就在雪中烛松口气之时,后方大殿陡然传来一阵震颤。 与此同时,还有一阵阵的古怪钟响,从殿中传来,回应悠长: 「档——档——! 2 原本要远去的青绿萝裙少女与虫娘微微停顿,疑惑低头。 雪中烛也脸色一变,猛的回头: 「这钟声———.不好,这是什么神通?他竟然能震退养心殿白雾!清心复明?」 雪中烛丢下一眼,如风火轮般冲入养心殿。 「本座去帮二师妹压制!不能让此子逃了出来,本座就不信了两人剑心还压不过他一人—·五师妹,你速去!」 「是,大师姐!」 青绿萝裙少女一人一鸟,迅速沿着东北方向,疾驰而去。 与此同时,雪中烛与鱼念渊共同主持的养心殿内,钟声不绝于耳,不知是从何处来, 又不知传到何处去,似要荡破万千虚妄,似要震醒万千尘心头顶洞口落下的冷雨点滴,打在欧阳戎的脸庞上。 抬起手掌,用力抹了把脸。 四周环境无比真实,时刻提醒着他,这是真的。 可是冰冷清醒的理性又告诉他这是虚妄的幻境。 可眼睛似乎要骗了心。 欧阳戎站起身,背对绣娘、老道和僧人,抓住身子,一下一下的往上爬。 再来一遍。 就算重来一千遍,他都要爬出这个洞口。 不能停留,不能停留。 直到第一百次失败、第一百次的捂住耳朵依旧被那一声「啊」给心颤了半拍。 欧阳戎再度回归原地,摔倒在莲花石座前,再度保持仰头望天。 他任由雨水洒落脸庞,没有擦抹。 没再继续尝试。 后方传来老道的冷嘲热讽和僧人循循善诱的声音。 欧阳戎缓缓回头,无视了他们,直直盯着二者背后那道卷缩抱膝的少女身影。 绣娘不敢看他,小脑袋埋在膝间,断小指的手也缩藏起来。 为何人有时候明明知道眼前都是假的,心却还是难过、犹豫、迟疑? 欧阳戎百思不得其解。 他往后仰去,缓缓倒地,大口大口的喘息,布满血丝的眼晴直直盯着上方落下冰凉雨水的洞口。 欧阳戎感到了一丝难过。 没错,他也会有难过。 他并不像在小师妹、容真、还有离闲一家面前表现的那样,永远强大自信,冷静理智。 欧阳戎偶尔也有难过的时候。 只是从不来不愿在诸女、伙伴、还有燕六郎、十三娘等属下面前表现出来罢了。 这是从龙城起养成的习惯,从龙城一路到浔阳,他总是习惯的走在最前面。 因为欧阳戎知道,凡人万众都渴望前方有一道坚韧不拔的身影带路,指引着他们,哪怕他们知道是几乎必输的局,若是有一个人坚定无疑的说能赢,坚定无疑的走在最前面, 很多人还是会下意识的跟随着他,去盲从一次! 这世上,信心比金子还珍贵。 所以那时候的他不能表现的难过,不能露出自己的脆弱,他要永远走在最前面,给小师妹、离闲、离裹儿、离大郎、燕六郎给所有人信心! 但欧阳戎不是冷血的神灵,他也有难受的时刻,最近的一次就是在浔阳江头那一艘画舫上。 那一夜,听着琵琶女忧郁的琵琶声醉卧舟中,欢笑写下剑诀、泪湿青衫的时候,就是最难过的时刻,只是当时无人发现罢了,只当他是醉态。 欧阳戎也不知道为何,就是难过。 而此刻亦是如此,心里就是难过。 有时候,人难过,没有为什么。 还记得,后面他放下浔阳时,去东林寺找阿青一家时,曾找善导大师闲聊过几句,当时同样怀揣某种难过情绪。 不过,那位善导大师似是看出了什么,嘱托他早晚都去敲钟,每日坚持不懈的敲一百零八下钟,说是能敲散一百零八钟烦恼——— 欧阳戎照做了,哪怕后面到了桃源小镇也坚持不懈,而这一段自律敲钟的日子,确实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再到后来,借助卢惊鸿母子,蹭进了剑泽,心思都被剑泽考核一事牵扯过去,那种难过之情倒是消散不少,百八记钟同样许久未敲如同应激习惯养成了一般。 此时此刻,深陷净土地宫「养心之局」的欧阳戎突然很想再去敲钟。 他陡然抬头,望向洞口。 欧阳戎没来这而,是心来了,是心困在了这儿。 何为心,心即理也。 他心中的这座地宫难以攀上,地宫之中有割舍不了之人。 可心之所想,心中的理,谁又能约束? 心外无理,心外无物,心外无事,心即理。 欧阳戎朝这洞口,轻唤一声: 「寒士?」 下一雯那,有剑来了。 剑倒悬在青年头顶。 是一口天青色的剑。 它微微颤颤,如同抖雪一样,抖落身上白雾,同时显出剑身。 不远处,绣娘、老道、僧人等人如同瞎子一般,对凭空出现的这口剑置若罔闻,没有注意到一样。 琉璃剑身,洒下天青色的剑光,落在欧阳戎丝毫没有意外之色的脸庞上。 寒士不知从何处冒出。 或者说,它一直都在,只是被那「白雾」遮盖而在此前他的心没有「看见」它罢了,它其实一直守护着他。 欧阳戎依旧仰躺地上,缓缓闭上眼睛,越不去看它,越能看清楚它。 此时,若从远处看去,剑悬地宫的这一幕,隐隐有些像当初某人地宫初次领悟归去来兮、召唤匠作镇杀柳子麟一行人的情景。 倒地青年嘴角露出微笑,似是强调了两句: 「寺里有钟,寺里有钟,走,替我敲钟去。」 下一雯那,天青色剑影爆出金色光芒,仰天冲出洞口。 似是冲向了那座不知是否存在的东林寺钟楼。 心即理,它说在,钟就在。 「档一一! 一道洪钟大吕之声猛然响起,不仅响彻地宫,响彻东林寺,同样响彻了养心殿,响彻在殿内外三位女君耳畔,另某位闭目主持的二女君陡然变色。 「档——!档——!档——! 只闻着钟声一道接一道,不知疲倦般,有规律的响起。 剑在撞钟! 与此同时,伴随着钟声,地宫内也渐渐发生异变欧阳戎听到熟悉钟声后,慢慢睁开了眼,慢慢从地上爬起,环顾四周。 这一次看到的景象与刚刚有些不一样。 只见地宫四壁、莲花台座、还有僧人与老道都是浑身泛起灰白之色,如同雾气构成, 灰白如死物。 只有一抹亮色除外。 是绣娘。 她身上有淡淡的天青色,像夏日晴天的一抹蓝。 钟声似是荡起了奇异波澜,波澜是金色的,一遍一遍的「洗刷」地宫,将虚实分开, 隐隐露出某种「破绽」。 这金色钟声显形的一幕,与当初浔阳石窟内老乐师利用文皇帝琴音使方圆百里隐藏炼气士显形的一幕,十分相像。 只是范围没这么大,琴声也换为了钟声而已。 这一次,被钟声敲醒的欧阳戎不再往地宫上面爬去了。 他放下执念,转过身去,朝绣娘走去。 后者似是以为他要水囊。 「咿呀。」 绣娘递出了羊皮水囊。 可这一回,欧阳戎却做了当初在地宫相遇时从未做过的事情。 他手掌直接越过水囊,一把抓住绣娘胳膊,将她拉入怀中,紧紧抱住。 刹那间,整个地宫静止不动。 老道、僧人、莲座一一如沙堡般崩塌消散,化为雾气。 周围重新变为大殿白雾的景象。 欧阳戎怀中的绣娘是最后消失的,化为一粒天青色光点,没入他的眉心。 欧阳戎依旧保持怀抱姿势。 钟声暂时消失,天青色剑影回归他头顶。 欧阳戎低头,揉了把脸,眼神有仞寂落的望着寒士剑影上渐渐褪去的金光。 「俞老先生,原来这就是你领悟到的文皇帝神通「文皇帝神通多变,初阶神通是金光护体,化实为虚,这是中阶,如大音希声, 可洞破天下一切虚实幻境,使隐藏之物显形,包括炼土的修为光柱全都无处遁形。 「至于后面的最恢阶神通,耗先生你也没有达到鱼,若是猜得没错,它就是当初崔浩操控文皇帝时妹过的神通了言出法随。 「但不上你,这也只有儒家炼士才能达到,读书人才是最适合文皇帝的道脉, 你我现在都只是悟到中阶,已是不易。」 欧阳戎回过神,朝寒士平静道: 「停什么,没吃饭吗,继续敲。」 天青色剑影陡然升空,在头顶旋转起来,剑身暴起一道道的金色光环,像是撞钟一般「档一—!档一—!」 某一口钟声继续敲响,四周的完雾,开始发生剧烈震动。 整个大殿亦是颤颤巍巍起来。 完雾空间似是不稳,随时要碎裂一般,空已经开始出现波朵。 他眺目故望,透过消散不少的完雾看见,故处隐隐有一道女子倩影悬空,与此同时, 似乎还有一位金发恢大女子匆匆赶去,像是要协助后者·也不知道是不是知霜小娘。 欧阳戎无视脚下菱形地板的人动,一人一剑,朝那方向大步走去。 一路上,不时有完雾尝试朝他靠拢,一公公幻境出现,一场场问心之局将他包裹进去,将他置身其中。 有抢救狄公闸、有反攻恶霸柳家、有智斗险胜丘神机、有星子湖大佛设局隔空斩杀林诚,还有双峰尖大战摧毁东林大佛一场场犹豫片刻就会深陷循环的问心之局全都失败。 「档————档——!」 伴随着有节并的宏大钟声。 完雾一遍又一遍的溃散!大殿内像是炸起一公公光团,如同一道道脚印,一路延伸至养心殿深处。 欧阳戎温吞却毫不停留的行走在炸裂的光团中,朝大殿深处走去。 他眉心闪亮一砌天青色光企,像是浩瀚完雾迷宫之中的指引灯。 倒要看看此殿是何方圣地,知霜小娘又藏在哪里。 百八钟响,床去自如。 第870章 问心 第八70章 问心 在青绿萝裙少女乘着虫娘携带药玉,飞速北行寻人之际。 雪中烛已经返回了养心殿。 养性殿门内,一片朦胧雾气,也不见雪中烛作何举动,寥寥几步,便来到殿内中枢。 她似是对此殿十分熟悉,白雾也为她放行。 只见这处中枢,中央处有一座小池塘,似是泉眼,冒出叮咚泉水,但看不清楚水下情形,因为有浓郁白雾一直伴随泉水从泉眼中出来,溢出小池,滚向四周空间。 只见小池四周,有几张汉白玉长椅随意摆放。 池塘正中央,似是有一座小假山,靠近一看,似是一尊人形雕像,已经残破,辨不出面貌,看腰肢弧线,似是女子。 此刻,池内正站着一位白衣女子,系铃铛的脚踝恰好没入水面以下。 是鱼念渊。 也不知是泉水不深,还是她身体悬浮,踩在水面。 她脚下的泉水被似是被白雾遮蔽身形,看不清楚此刻具体面容。 只能听到水流叮咚声。 而这养心殿内的白雾,似乎都来自这一汪泉水冒出的雾气。 只是此刻,小池内发生了异变。 雪中烛一路赶来,听着那古怪钟响,看见白雾被钟声震碎至稀薄退散,她眉头紧燮。 此刻,她马不停蹄的赶到温泉小池边,疑惑四顾左右。 池水微微颤栗,白雾被连带着震荡,像是杯中摇匀的鸡蛋清,使得「浊清」分离。 钟声是一阵又一阵的,从大殿深处传来,就像声波一样,每一次传来,池中泉水就荡漾一下。 连带着池中鱼念渊站立的身体微微晃动。 更让雪中烛握紧拳头的是,这一阵阵钟声不仅「斥退」白雾,在穿过二师妹与她的身体时,还使得她们身体涌现光柱。 鱼念渊头顶,被循环钟声隐隐勾勒出黑色光柱, 而雪中烛仰头望向自己头顶,有紫色气柱冲天而起。 二女的气柱在这白茫茫一片的雾气中,十分显眼。 雪中烛低头看着泉水,怒问道。 「这钟声是怎么回事,是他发出来的?殿内还有没有第二人。」 「除了他还有谁。」鱼念渊疲惫声传来:「此钟诡异,有点道法的意味,克制养心殿。」 顿了顿,她也费解: 「和那个老乐师的招数有些像,他难道拿到了文皇帝?还是说,是和伪周朝廷有了勾结?去了洛阳,得了神通?」 雪中烛不知是想起什么,顿时不再说话。 一步迈入池中,径自走到一张白玉椅子前坐下。 碧蓝眸子直直盯着脚下时凉时热的泉水,腮帮子鼓起道: 「二师妹莫分心,本座来助你,本座就不信了,他一人可以抵上两位上品炼气士的澄澈剑心,他一个执剑人,何来如此超绝不拔的坚韧意志——”」 雪中烛面孔被迅速聚拢的白雾遮掩,似是与鱼念渊一起,融入了池水之中。 二人入局主持之际,似是也能稍微分神说话沟通, 鱼念渊有些担忧道: 「我倒还好,问心之局是一些往事大师姐呢,你那问心局能否抗住。」 「你莫管本座,顾好自己就行。」 一旁传来雪中烛斩钉截铁的话语,鱼念渊有些哑然。 「不好,这钟声蹊跷,他破局速度太快了,远超咱们,白雾挡不住他,他在飞速靠近咱们,似是知道咱们的位置,是修为光柱泄露的—.」 雪中烛脾气火爆: 「他不是真身前来,本就是虚妄投影,人在千里之外,虚实犹如天堑,就算借助养心殿神异,靠近了咱们又如何?咱们还有池水保护,主持养心殿虽然也会陷入问心局,但问心的强度并不高,我们主导养心殿,倾力对付他,他越是靠近咱们,受到白雾影响越严重。 「他的钟声是古怪,但定会消耗他什么,定是有止境的,但养心殿这儿,只要我们二人心志维持住,白雾是无止境的,且看他的醒钟能敲多久,此消彼长下,只求稳住白雾, 把他困住就行,等待六师妹那边逮到真人-总而言之,一切还在此前安排的计划中,咱们本就立于不败之地,只要时辰拖得越长,就越有利于咱们。」 鱼念渊不说话了。 雪中烛那边,正紧闭眼眸,睫毛微微颤颤起来。 不出所料,她一闭眼,再次来到了那个熟悉的场景。 也是往日一直如梦魔般缠绕她剑心的「死局」。 既不是初次在大孤山遇到这「盗剑小贼」,也不是那日在星子坊黄萱小院的瞬息交手....· 这个「死局」不是与那人的屡次剧烈交手,也不是言辞争锋。 虽然养心殿对她这样的操控之人影响较小,但是它似是对人心有一种无比理性的洞晓,偏偏知道哪一处是最柔弱的地方,于是给出的画面和抉择,也直击那儿。 雪中烛脸色有些麻木,看着此刻眼前的滚滚天雷。 看着天雷下,那一道修长消瘦的青年身影。 竟有人可以硬抗天雷。 哪怕不是第一次见了,雪中烛依旧觉得很荒谬离谱。 虽说此人是她深恶痛绝之人, 此刻,雪中烛再度置身于那日的双峰尖,与吴道子等人一起站在高台之下,按部就班的目睹了那人一一扛完天雷。 雪中烛感受到了吴道子微微后退的脚步。 那是暗示。 雪中烛没有看吴先生,仰头依旧看着雷云下缓缓降落的儒衫青年。 有一刻,她心中闪过无比强烈的冲上去杀了他的冲动然而却不知为何,挪不动脚步。 而当面前吴道子半边身子燃烧,那道玄黄地龙触须一起自燃,土遁神通即将启动之际雪中烛低头看了看脚边的土黄色光圈。 即将传送离去。 雪中烛知道,她必须留下,若不想留下心魔,她就不能跑! 身为云梦剑泽大女君,如何能跑? 雪中烛也不知为何,心底闪躲一丝迟疑。 下一要那,时间倒退,死局继续。 她又来到了雷云下,仰头看着「再度」经历雷劫的儒衫青年。 这个「死局」似乎平平无奇。 只要她走出那个土黄色的传送圈,留下来即可。 可是雪中烛就是迟疑了。 她试着装过果敢,却依旧循环死局。 代表没有破去。 雪中烛十分讨厌这种虚伪的滋味。 此刻,再度回到原地,再度来到吴道子即将把他们传送百里逃去的刹那,她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光圈,努力抬起了脚。 可是这一次,还没等她迈出去。 雪中烛再度回到了原点。 死局继续。 继续抉择。 雪中烛陡然愤怒起来。 为什么? 为什么一个简简单单的抬脚就困住了她。 为何当初在天雷结束后,她要选择逃去?! 若是当时留下,哪怕死了,也不会留下这样的心魔,也不会让剑心如此蒙尘。 甚至直视本心去想,更让她难以启齿的一个想法是,这个欧阳良翰敢一人身扛几乎死局的雷劫,而一向看不起盗剑淫贼、七师妹童夫的她,却连一个扛了雷劫的重伤之人都不敢面对,反而是第一时间的选择胆怯跑路。 愈是性格坦荡直爽、不欺骗自己,雪中烛愈是能意识到这一点,也愈是痛苦。 养心殿给出的这个「问心之局」,是雪中烛难以向师妹们启齿的。 更别提每次经历,只要有瞬息复杂情绪,就一遍又一遍的循环,似是强化了一般。 雪中烛手背微微颤抖。 这一步,似是比神州天人之境还要难破。 或者说,不迈出这一步,永远别想进入下一境。 那一日,那人帮她与场上所有人扛了天雷,可那一日后,那人的身影却成了她要面对的「天雷」。 养心殿并不养心,反而很讨厌,且诛人心。 此时此刻,又是一局重来。 浔阳石窟主石窟的高台下,雪中烛纹丝不动,眸光闪动,一直站到了吴先生半边纸人身子与玄黄地龙根须燃烧,土黄色光圈再度围绕周身,她似是默认的静立,被瞬移带走, 眼前一黑然后,新的一局再度重开,又回到原点时刻。 可是这一次,就在雪中烛回到「新开头」的一刹那,她陡然拔剑,直冲云霄,逆着全场畏惧天雷的众人们,冲向那儒衫青年与其身后的天雷。 雪中烛刚有不怕死的豪气在心间升起,可是下一刹那” 她身体再度回到原点。 又是重来。 雪中烛呆立原地,耳畔似是有一道魔音: 不,你那一刻是不敢去的。 当时输得彻彻底底的你,如惊弓之鸟,既怕天雷,又怕那人。 没有你此刻自我欺骗的勇敢· 这座养心殿似是在嘲弄看她, 雪中烛浑身颤栗起来。 她已经试过千百种法子了。 无视周围迅速变换的一幕幕场景,这位云梦大女君立在原地,如一把残断半截的利剑,鬓发遮面,红唇似是梦: 「你凭什么——凭什么敢扛天雷,凭什么还是毫不犹豫的转身,就不怕被劈死或放了我们?难不成是专为了破了本座心境你你究竟是世间最极致的伪善,还是弥天的大勇.」 雪中烛沉浸死局之际,外面传来一些呼唤。 此刻钟声依旧进行的接近一百之数。 「大师姐?大师姐?」 雾气弥漫的池中,鱼念渊试着脱离,呼喊了几声。 雪中烛坐在位置上,微微垂首,没有应答。 鱼念渊嗓音有些急: 「大师姐那边怎么松了些,快集中注意力,他要利用钟声闯出来了,他要闯出来” 雪中烛依旧没有应答。 此刻的大殿内,明明只有她们二人,然而鱼念渊似是感受到什么,连忙集中精力,稳住泉水小池。 而不远处,一团各位凝练的人形雾团,此刻依旧靠近了小池,渐渐靠近二女。 这人形雾团隐隐勾勒出一道男子身形,眉心一点天青色光粒,那久久钟声的钟声好像从中发出· 这是在外人的视野中是如此然而,此刻在欧阳戎的视野中,他发现自己来到了大殿最深处。 不过欧阳戎的脸色也有些严肃,钟声依旧响彻了一百声,还有八声就要结束,若是彻底破不开这古怪白雾,他短时间内要被困在此处。 而肉体那边,若是「心」迟迟不回,恐怕会有危险,比如到了白天,若失踪不见,会被越女们发现。 而原身眼下还打开着桃花源图,雪白长剑正在其中。 然而幸好,此时他已经靠近这古怪大殿的中枢。 寒士不断敲钟,他脚步加快,立即走上前去。 看见两道女子身影,头顶各自冒出灵气光柱,欧阳戎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白玉长椅上的高大女子身上。 虽然在白雾之中,只能看个大概身形,但是对于熟悉知霜小娘的他来说,轻易就认出了某个倔强大女君,当然,最主要还是紫气修为光柱。 虽然不知道此殿为何能把他的「心」勾来,但今夜这场死局,大概率是知霜小娘子设下的,阵眼也在她手上。 欧阳戎没有一丝犹豫,眉心天青色光粒陡然绽放出光芒。 与此同时,第一百零一声钟响出现了。 「一一! 1 洪钟大吕之声荡漾开来,白雾再度退散了些,露出了地上一座泉水小池, 趁着白雾没有给他凝聚新的问心之局,欧阳戎一步跨入池中,同时伸手朝疑似雪中烛的垂首女子抓去。 手指触碰到了她如雾气般飘逸的金发。 下一要那,四周原本退散的雾气陡然涌向一站一坐的二人身体。 欧阳戎瞬间失去全部视野。 天旋地转,物换星移。 他再睁开眼,是一处新地方 第871章 社死的知霜小娘 第八71章 社死的知霜小娘 雪中烛脸色冰冷,有些麻木。 也不知是第几次回归问心局的原点。 她仰头望着头顶上空那道修长背影。 万钧雷云加身,却依旧纹丝不动。 其实这些日子,她和二师妹商量着借助招收新越女正好要启动数年一次的养心殿契机、筹备此局困住此人,除了想要取巧抓住他外,雪中烛还有一些其它心思。 她想要看看,这家伙是否有看起来的那么强大?无死角的强大?天下英雄如过江之鲫,可能过养心殿的,却寥寥无几。 雪中烛很想知道,他是否也有难过的死局、让他也难以跨越的山海。 这即是面对强大对手时,难以抑制的好奇。 也是一种心理安慰: 因为,若是能亲眼看到,哪怕那一日面对他余威时的逃遁是她本心难以磨灭的关卡,但至少她自己心里能够好受一些。 雪中烛其实心里清楚,这是一种稍弱者的思维。 是在下方抬头仰望他人时,才会生出的诸般心思,而以往,都是别人、都是那些男子在她脚下仰望她会生出的心思之一。 可是在骄傲的头颅被现实捶打的鲜血淋漓的时刻,这种想法就像上瘾毒药一样令人戒不掉。 此时此刻,雪中烛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原来也有庸俗的一面。 对于无比自视清高的人来说,承认自己庸俗是一件痛苦难安的事情。 但是雪中烛就像从不迎合别人一样,她也从不欺骗自己。 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世间所有道理都很简单,若是复杂了,要不是蠢人多想,要不就是歪理曲解。 雪中烛深呼吸一口气。 突然,她什么也不想做了,干脆原地坐下。 仰头默默看着儒衫青年抗雷的过程。 说来奇怪,这人全程一直没有回头,在循环问心局中,雪中烛一直没有看见他正面的脸。 雪中烛渐渐察觉这点,有些默认。 这位云梦大女君的心里很快就涌出了答案。 她心底其实一直在拒绝接受他另一个身份,不想看到青铜面具下那一张曾在龙城见过的脸庞。 雪中烛突然收敛,盘膝而坐的举措,引起了吴道子、魏先少奇、杜书清等人的侧目,不过,场上局势依旧按照原来的轨迹发展,雪中烛也不再在意其他人的目光了。 她脸庞平静,微微歪头,一遍又一遍的看着那个儒衫青年挡在前方的背影。 心情渐渐平顺起来,不符此前的暴躁嗔恼,反而注意起一些往常没发现的细节,也是此前在浔阳石窟第一次经历时,她忽略了的。 例如,雪中烛看见了高台上,那个冷冰冰宫装少女此刻望向那家伙的眼神满是担忧不舍,眼眶红晕,眼角还噙泪,两手把宫裙袖口揪的发白……明明不久前,还因为那家伙毁了大佛而与朝廷同伴们一起冰冷切齿的。 再例如,地上那一串铜板。 一共是一贯钱,是那家伙一开始带过来的,还说了些稀奇古怪的话。 而雪中烛想起了当年师尊提到过的事情。 此刻雪中烛出奇平静,在问心局中,陷入了奇异的入定状态,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外界隐隐传来的二师妹呼唤。 很快,雷劫结束。 吴先生熟悉的退后了一步,某根玄黄地龙触须也飞了过来。 这些都落在此刻雪中烛的平静眼眸中。 她闭目,深呼吸一口气。 少顷,在吴道子燃烧、启动玄黄地龙土遁神通的那一刻,她当众站起了身来。 往前迈一步。 周围同伴察觉到她奇怪举措,都眼神担忧的看来,似是准备劝她。 可这一回,雪中烛并没有迈出前方的土黄色光圈范围。 她的脚尖恰好在光圈前停住。 雪中烛开口说: “七师妹不能跟你走,这是剑泽的规矩,也是本座的责任,七师妹是下一任云梦元君,本座与诸师妹辛苦维系的剑泽以后要交给她,不可脱离剑泽,去世俗生儿育女,纵使你欧阳良翰有千般理由,虽然你为七师妹做的这些,本座勉强敬你是个男儿,但本座也不会同意,除非你从本座身上踏过去。 “也不管你是用了何种手段神通,今日一战,本座确实是不及你,本座确实是在逃,也承认打不过现在的你,但本座不服输,本座不比你差,今后一定会赢回来! “而且今日你替本座扛了天雷,这份恩本座记着,不会忘,本座可以保证,今后若是你输了,本座也不会杀你,顶多封你修为,关入水牢亲自压住,例如此刻,让五师妹携带药玉去找你肉身一样……若有一日,战胜你这样的对手,这也将成为本座最荣耀的事之一!” 雪中烛金发飞舞,声若铿锵,眼角泛红,一字一句的讲出。 这位雷厉风行的大女君终于说出了心中诸话,神色满是快意与放松。 估计就连最熟悉她的二女君鱼念渊若是在场,都想象不到大师姐会如此多的“废话”。 只是这些雪中烛只敢在问心局中畅快吐出的话,说完之后,她一张异域风情的美貌脸蛋依旧涨的通红一片。 不过剑心却重新澄澈了起来。 无视四周那些同伴们的诧异表情,雪中烛高昂头颅,准备转身,去等待三息后土黄色光晕结束,开始新的一局。 就在这时,她看见了此生难忘的一幕。 最上方,那道硬抗九重雷霆后、微微垂首的修长背影,突然转过身来。 他脸上面具已经消失不见,露出一张熟悉消瘦的俊朗脸庞。 雪中烛发现,与此前无数次熟悉的循环问心局中“欧阳良翰”只是背对着她不同。 这是第一次出现如此意料之外的事情,像是画卷中的死物,突然做出活人的举措。 欧阳良翰眼神似是好奇的四顾了下左右,像是发现了什么,然后目光落在了下方土黄色光圈后方有些“呆若木鸡”的雪中烛身上。 “奇怪,怎么来了这里,看着不像我的问心局,毕竟这一架打的挺畅快,是你们挨揍……” 他伸出手,指了指自己脸庞,朝她问道: “知霜小娘,这该不会是你的问心局?怎么我也在……等等。” 迅速明白过来处境,清楚了自己闯入到了何处,欧阳戎左右瞧了瞧,轻笑一声: “呵,原来你心中最难过的一关是这个啊,所以你刚刚啰里吧嗦了一大堆,是在和我说的真心话?” 刹那间,雪中烛呆立原地,眼眸瞪大,她看见欧阳良翰脸上似是露出一道古怪神色,似是忍着某些笑意。 这一刻的社死,令雪中烛血涌脑门,碧眸冒火: “欧阳良翰!你……你!” 此刻的她,恨不得找一个地洞钻进去,再也不出来了。 欧阳戎反应极快,压根没有给即将火山喷发的知霜小娘发飙的时间,几乎是第一时间东张西望了下,嘴里状似随意道: “行吧,你的邀战在下接下了,不巧,在下下次会带一贯钱来,赎回绣娘,你加油修炼,在云梦等着就好,不会让你久等……在下成了你的问心死局吗,好,再就再来给你加固下封印…… “另外,多谢阁下告知今日缘由。” “?!” 雪中烛疯狂冲出土黄色光圈,可惜下一刹那,眼前一黑,天旋地转,一切重新回归到原点。 “珰——!” 在失去视野的那一瞬间,她听到了一声沉闷钟响。 同时还看见,钟声似是敲碎了问心幻境中的雷云,欧阳良翰似是钻了出去,如同古之仙人,撕开天空,去了天外一般。 与此同时,外面的鱼念渊,正急切等待。 刚刚她亲眼看到,属于那个贼人的一团白雾,借着钟声,靠近大师姐,似是融入了大师姐身旁的白雾中。 还没等她暗道不妙,这团白雾都再次涌出。 只不过这一次,大师姐身上主持养心殿的白雾被他如疾风般掠走。 脚下的泉水池子陡然沸腾起来。 “不好!他要跑!” 利用倒数第二道钟声敲碎知霜小娘子身上的幻境白雾脱离出来后,欧阳戎无视鱼念渊,食指轻点自己眉心。 本来这座大殿的古怪白雾,在他悟到文皇帝神通,具现出一百零八道钟声后,就已经摇摇欲坠。 当时欧阳戎就感觉到,这遥远困住他心神的白雾,少顷就能被震散,坚持不了多久,结果后面似是知霜小娘加入了进来,主持这古怪白雾,才使得时间拖延到现在。 眼下,利用醒钟暂时萦乱了知霜小娘的状态,让她暂时脱离此殿,同时也削弱了控制。 而今,欧阳戎只感觉,整个大殿白雾的重量,相比此前的泰山压顶,已经是轻如鸿毛了。 此时此刻,他手指轻点的眉心,那一粒青金色光芒陡然绽放光彩。 欧阳戎似是把天青色光点从眉心摘下,光点原来是一点剑芒,是寒士的剑芒。 这一幕,他如同是从眉心抽出了一口无柄的寒士,以指做剑,朝面前空气随手一划。 “珰——!” 恰好第一百零八道钟声响起。 伴随着欧阳戎的挥指,下一瞬间,一道切割开白雾的漆黑裂口,出现在他面前。 欧阳戎一步迈出。 等再睁开眼,已身处熟悉的床榻上。 他手掌保持深入画卷的姿势,整个人盘着一只腿端坐着,青铜面具已经掉落在腿边。 欧阳戎四望周围,漆黑一片。 不过很快,又发现了屋内不对劲,除了漆黑夜色外,屋内还有似是白雾的雪白之物在蔓延。 是雪白长剑。 它不知何时,已经脱离出画卷,虽然欧阳戎依旧伸手入画,握住它剑柄位置,但一截剑尖已经从画卷中钻出,似是要直袭原本闭目握剑的木讷青年面门。 一人一剑的古怪姿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欧阳戎准备深夜用剑自尽。 不过更让欧阳戎皱眉的,是转出画卷的剑尖,此刻正汹涌绽放雪白剑光,剑光将屋子照的大亮,不过顷刻又暗淡下来。 屋内忽明忽暗的,这一截剑尖上,像是一团浓黑之物附着,在努力压着剑光绽放。 只是知霜的剑光太盛,似是被激怒了一般,每时每刻都在剿灭这团浓漆之物。 心神成功脱离那古怪大殿,欧阳戎低头一看,发现这团压抑亮眼剑光的浓黑之物,似乎是一团液态的墨锭,有些眼熟。 “妙思?” “小戎子,你终于醒了,快点快点,压住它,本仙姑快压不住了,它好像想跑,还想发出动静报信……” 欧阳戎没有丝毫犹豫,反手从桃花源图中取出一枚剑匣,眉心冒出一道天青色剑影,代替妙思的本命墨锭,附着在知霜上面。 雪白长剑陡然一震,耀眼无比的雪白剑光被淡淡天青色剑光完全压制。 欧阳戎松手,去打开剑匣。 雪白长剑乖乖飞入其中。 下一霎那,便被数不清的雷精游丝包裹,似被麻痹,死物般落进匣中。 天青色剑影脱离,没入桃花源图中。 剑匣重新闭合,纹丝不动的落在欧阳戎手掌上。 终于度过这险象环生的杀局,床榻上盘腿而坐的欧阳戎,长吐一口浊气。 “小戎子,怎么样,本仙姑够义气吧,没睡大觉,专门守夜……本仙姑就发现你不对劲,还有这小浪剑,竟然还想逃,哼,岂能让它趁你不在,去外面找其它野汉子,跟班可忍,仙姑不可忍!” 欧阳戎闻言,目光落在膝盖上蹦蹦跳跳的儒服小女冠身上。 只见妙思两手抱胸,鼻孔看人,得瑟邀功了一阵。 她朝欧阳戎理直气壮的伸出小手: “这不得奖励一下,本仙姑也不多要,就那颗桃子吧!” 欧阳戎:? (本章完) 第872章 抱怨环境,抱怨强者 第八72章 抱怨环境,抱怨强者 夜半三更。 高空之上,一只三足怪鸟正在飞速翱翔。 一位背剑的青绿萝裙少女正站在鸟上,手中紧攥一枚白玉, 白玉隐隐闪烁某种光芒。 青绿萝裙少女似是紧握着它感受着什么。 她按照大师姐吩咐出发,骑着虫娘,刚离开养心殿那边没一会儿。 “奇怪,怎么感觉开始已经发烫起来了,难道很近……” 青绿萝裙少女嘴中嘀咕,低头研究药玉,准备让虫娘慢些,打量周围环境, 正在她稍微困惑之际,手中药玉陡然失去光芒。 药玉上,原本稍微泛起的温度也消失不见。 “奇怪?刚刚不是有反应吗,难道是我错觉?” 青绿萝裙少女愈发疑惑起来。 她摇了摇头,随意张望了下,没有喊停虫娘,继续任由它朝东北方向飞去。 瞧周围环境,似是要离开云梦泽范围了,青绿萝裙少女没有意外,似是觉得很正常。 那贼人若在云梦泽范围内,就像刚刚一开始药玉突然滚烫起反应一样,那倒不太正常了,让她也要稍微掂量探究下了…… 此时此刻,某位携玉寻人的云梦六女君乘坐虫娘,经过了下方两座小岛屿。 她并不知道,下方某一座岛屿上,一间竹院内,某一口发出信号的雪白长剑已经被“镇压”进墨家剑匣内,被雷精游丝包裹,动弹不得。 此刻右厢房内,黑暗一片。 桃花源图已经关上。 不久前“造反”的雪白剑气像是没有发生一样。 欧阳戎坐在榻上,与“护卫有功的”妙思大眼瞪着小眼。 “不行,桃是给阿青的。” 欧阳戎率先摇头。 妙思顿时抗议: “小戎子,你偏心,若不是本仙姑熬夜陪你,你现在已经暴露了!” 欧阳戎板脸,先是谨慎起见的去检查了下桃花源图内的青岩晚桃。 妙思看见他举措,顿时微微变色。 欧阳戎隐约发现桃子安放的位置似乎挪动了下,他抬起头,一脸认真的问小墨精: “这次是有帮忙没错,但你确定,你这么晚没睡,是真在给我守夜,而不是憋着坏偷桃?” 妙思眼底先是闪过一丝心虚,然后眼睛一瞪,挺胸抬头,反问欧阳戎: “好啊,亏本仙姑为你着想,第一时间出来保护你,你怀疑本仙姑是吧,行,也别问这么多了,都是借口,扯多了也没什么意思,好,本仙姑走,还不行吗。” 说罢,小手背在身后,她头也不回的往小被窝里钻,似是再也不想理某人了。 但是落在欧阳戎眼中,却是另一种解读: “不准走,做贼心虚是吧?” 他伸手捂住被窝,拦住了她的去路。 同时,以防万一,欧阳戎又拿起脚边的青铜面具,戴在了脸上。 去路被断,妙思回过头,梗着脖子,带着哭腔道: “你才做贼心虚!好心当作驴肝肺,早知道不跟你来了,辛辛苦苦帮你,却还欺负精!” 欧阳戎似笑非笑的打量了下她。 小墨精感觉自己没穿衣服似的被看穿,小脸一怒,露出凶凶的表情“色厉内荏”道: “看什么看?说的有错吗。” 欧阳戎撇了下嘴,突然伸手,摸了摸小墨精脑袋: “好啦,你喜欢吃,那就吃一半,留一半给阿青。” 刚恼羞成怒准备好新词指责小戎子的小墨精顿时一噎。 她小脸狐疑,后退一步问: “真假的?” “不吃拉倒。” 欧阳戎把取桃子的手从画中收回。 可“嗖”的一下,小墨精飞速扑来,抱住了欧阳戎的小手臂吗,小脸开心道: “不不不,吃吃吃,嘿嘿。” 欧阳戎无语,不过还是取出了青岩晚桃,用小刀切了一半。 桃香顿时四溢,汁液递落,被妙思小手接住,舍不得的喝了下去。 妙思吧唧了下嘴,小脸幸福,接过欧阳戎递给了桃,大快朵颐起来。 欧阳戎见她吃的津津有味,也有些侧目。 “这么好吃?” “嗯嗯,这桃不一般,小戎子,你改天再去偷几个。” “偷,你当是我家啊,说去就去。” 妙思嘴里含糊不清,随口道: “那你今晚不是又去欺负人了吗?” “你怎么知道我欺负人看来?我明明是中计,差点没回来。” 欧阳戎低头看了看剑匣。 感受了下,发现雪白长剑没有动静了,微微松口气。 按照之前在雪中烛问心局中偷听到的话。 今日这场局,几近死局,幸好他觉醒了文皇帝二阶段的神通。 而现在等了这么久,那什么六女君肯定是没找到他,否则早就来了…… 妙思歪头道: “看你刚刚心神不在身上,像出窍了一般,一动不动,不过嘴角却带着坏笑,也不知道在得瑟什么。 “你那笑容,本仙姑最熟悉了,就是在使坏。” 欧阳戎摇头不语。 少顷,催小墨精睡觉。 “好了,该休息了,还有,这次吃了桃子,少抱怨一阵子,带你来,不是刻意吃苦的,但是眼下身处新环境,危机四伏,你少抱怨点环境吧,有啥问题,咱们一起去解决,去改善,须知,强者从不抱怨环境……” 妙思叉腰嚷嚷道: “强者不抱怨环境,就你强者是吧,好,本仙姑不仅抱怨环境了,还要抱怨强者!怎么啦?” 欧阳戎顿时无语。 “行,很好,继续保持。” 妙思得瑟了下,一双小短腿跑去睡觉。 漆黑屋内,欧阳戎检查了下四周,长舒一口气。 他嘀咕: “这小家伙,虽然不靠谱,但关键时刻,还是知道轻重的,若没猜错,刚刚知霜是想要爆发剑气,泄露我的位置。 “根据知霜小娘所言,那个六女君正带着那只怪鸟来找我呢,而此岛又在云梦剑泽内,得亏我反应的快,否则就要被找到了,现在还没来,大概是把知霜处理的及时…… “呵,知霜小娘估计怎么也想不到,我就在她们剑泽内。” 欧阳戎摇了摇头。 少顷,抚摸剑匣,又眯眼复盘了一遍。 他扶了扶脸上面具,自语: “短时间内,肯定是不能把这柄剑放出来了,没想到这口剑与知霜小娘联系这么紧,竟能作为媒介,将我投影过去,不过我刚刚冲动,乘胜追击,也有主动落入陷阱的缘故。” 欧阳戎缓缓颔首: “想必她们一开始是准备,先祭来剑气,半夜偷袭于我,若是一击不中,再诱敌深入,用养心殿困住我,也不求杀死,只要拖住时间,给那位六女君找我的时间就行……只是没想到,我会如此精通文皇帝神通,以钟声破之…… “话说,这口剑确实蹊跷,既然它与雪中烛还有联系,那岂不是代表,我也能借助这口剑,去给知霜小娘子使绊子? “有道理,她能给我设局,我反过来借助这口知霜,给她设局为何不行,而且真剑在我这儿,我尚且能够通过剑的实体封住,而她呢?她很大可能是身为剑修绑定了本命佩剑,无法单方面解除这种联系,没有预防手段……” 欧阳戎呢喃自语,眼神若有所思。 少顷,他暂时搁置下这“大胆的想法”,环顾一圈左右,嘴角微微扯起。 “话说,那三道剑意,除了雪中烛外,应该还有两位女君,不知分别是谁……还有,绣娘现在情况到底如何了,从知霜小娘子那些‘知心话’侧面来看,绣娘应该安全无虞,被她这些师姐们保护起来了。 “说什么要继承未来元君之位,那就代表,绣娘暂时没事……不过,水牢是什么地方,为何知霜小娘子想把我关进去,难不成是什么十八层地狱?倒要谢谢她好意了。” 欧阳戎复盘完毕,收起诸物,纳入桃花源图中。 外面竹院内,隐隐传来沙二狗的呼噜声,愈发凸显院落寂静。 不过欧阳戎耳尖,隐隐听到隔壁院子里,有人在院中不耐烦徘徊的声音,偶尔还伴随一道摔门声,似是卢惊鸿发出来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呼噜声吵醒的。 沙二狗的左厢房好像确实紧邻着卢家母子的院子。 欧阳戎倒是还好,对呼噜声早已免疫。 外面院子里,已经有些虫鸣声响起。 距离拂晓很近了。 不久前养心殿经历的时期,又让欧阳戎心神依旧保持亢奋状态,怎么也睡不着了。 他干脆起身,盘膝坐在榻上,闭目检查起自身状态。 先是内视丹田,丹田内,灵气已经伴随前不久的功德紫雾一起,耗尽了一轮,正在跟随他的吐息,缓缓恢复,没有补气丹药辅助,预计要打坐数个时辰才能恢复一些。 不过欧阳戎也不急,反正白日的第二关,是天赋根骨检查,很可能和当初雪中烛抽查他炼气天赋一样的测试,他体内没有灵气,或灵气稀薄,能降低被察觉出炼气修为的概率。 而且到时候,正好把恢复的灵气全部用光,用来施展文皇帝初阶神通,将丹田内一些容易暴露的痕迹虚化,躲过检查。 心念及此,欧阳戎又去了趟功德塔内,瞧了眼温润小木鱼。 功德:二百八十一 其实功德紫雾刚刚已经见底了,不过有折翼渠、双峰尖、星子坊廉租房等“低保”在,每日都会按时给他反馈小一百的功德值,眼下经过一夜积攒,再加浔阳石窟那边昨夜可能又是为一座石窟请来了佛像,爆涨了小两百,当下他的功德值又回补到了两百以上。 欧阳戎估算了下,算上后面每日“低保”反馈的功德,这些功德值大概够他日常维持青铜假面的阿山假身了。 不过短时间内,没有多余的功德紫雾能用了,而且魁星符也得少画,为青铜面具的维续让路。 今夜的交手,确实消耗他不少。 但是欧阳戎的收获也不少,首先是排除了“知霜”这个隐藏的危患。 其次,借助那座古怪大殿的绝境,使他逆势醒悟了文皇帝的中阶神通。 此前欧阳戎在浔阳江头写下《琵琶行》、领悟到文皇帝真意时,就已经隐隐察觉到,或许是与两个大一统王朝的盛世气数挂钩,文皇帝十分特殊,本命神通是多变的,眼下已经衍生出了三种。 当时欧阳戎便朦胧领悟到,这三种分别侧重儒释道三家,归纳过后,给了三种粗略命名,分别是释之神通,道之神通和儒之神通,也分别对应初阶、中阶、高阶三个层次。 释之神通,就是熟悉的金光剑气,能够让拥有者混淆虚实,化实为虚。当初在浔阳石窟大战时,手持佛珠赝鼎的众人就是借助了此神通。 得金光附体者,宛若获得了传说中的菩提金身,能给其三息的虚化时间,免疫一切实体攻击。 而今夜,欧阳戎新领悟的道之神通,就是当初老乐师所掌握的神异琴音,能使一切隐藏之物显形,包括炼气士修为。 只不过文皇帝真意百变,剑诀百变,领悟之人不一样,表现的形式自然不同。 类似菩提金身的取名,欧阳戎根据自身,将这道之神通命名为百八钟响,正好也是契合他的。 不过老乐师应该是掌握的早,领悟的更深,欧阳戎记得他那琴音能持续许久。 而欧阳戎目前是七品执剑人修为,只能最简易的“敲钟”一百零八下,接近一百零八息,想了想,倒也足够用了。 至少比菩提金身的三息时间要长。 欧阳戎抿嘴,低头看着手掌。 传统执剑人道脉是绝脉,能走上之人万中无一,很多东西都需要他自己开辟。 执剑人前辈们能默契留下的,只有一道道剑诀罢了,很多执剑人知识是世人眼里“无用”的,所以很难传下来,即使有也是隐世宗门或者各朝各代的绝密知识。 欧阳戎觉得自己虽然是取名废,但这种归纳总结的良好习惯,比陶渊明等率性摆烂、一句话不留的传奇剑主负责的多。 若是后世执剑人有机会得到他的传承算是有福了。 嗯,就像不久前和妙思玩笑说的,强者才不抱怨环境…… (本章完) 第873章 滴水洞 第八73章 滴水洞 清晨。 根根竹子间泛着一层薄雾。 恍惚间让欧阳戎误以为又回到了那座大殿。 也不知那座古怪大殿是如何办到的,有时候回忆的杀伤力本就惊人,它还营造的惟妙惟肖。 “柳大哥怎么醒这么早!” 沙二狗用冷水洗了把脸,拿起汗巾擦拭着脸庞,好奇的回头问。 欧阳戎已经洗漱完毕,目光从薄雾弥漫的竹林处收回,他借着缸中水面的虚影,戴好了头顶的毡帽。 沙二狗今日起的确实早,拂晓天还没亮就出了门,不过当他兴致勃勃、准备来喊欧阳戎时,后者已经整装待发了。 眼见沙二狗准备完毕。 “走。” 欧阳戎言简意赅,带头出门。 不过出门前,他拎着一只竹筒,在水缸里打了一筒淡水,悬挂腰上。 沙二狗则是背着一只小包袱,里面放了点干粮。 二人分别带着吃食与清水,白天要忙一天,那些越女们就和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女一样,可不给他们管饭,二人又是汉子,饭量都大。 不过欧阳戎腰间悬挂的竹筒,是他这两日劈竹子制作的,可不光是用来装水的,还用来藏桃花源图。 竹筒外层有一个暗格,欧阳戎把青铜画卷和妙思的本命墨锭放在了里面。 把小墨精藏里面,除了她懒到了家、早上还跟他囔囔着天气炎热要清凉避暑外,还为了以防万一,特殊情况下,小家伙能保一手桃花源图。 不过沙二狗每次拿到竹筒喝水时,喜欢胡乱摇晃,让妙思很不满。 今日不出意外,会有越女与竹堂考核的最后两道关卡,一齐结束。 二人刚走出门,隔壁院子的院门也被打开。 李纨正手握手帕,站在竹门前,依依不舍的送别儿子。 “惊鸿精神点,今日好好表现。” 只见贵妇人依着门框,身段如葫,风韵犹存,朝儿子挥手。 欧阳戎瞥了眼,沙二狗终究是年轻,不懂风情,注意力全在同龄人身上。 只见卢惊鸿出门后,就埋头往前走,一声不吭的,也不回复他娘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急着去茅房。 “卢兄慢点,等等咱们。” 沙二狗自来熟的打了声招呼。 卢惊鸿不仅没放慢脚步,还走的更快了,头也不回的。 沙二狗挠挠头。 欧阳戎与李纨对视一眼,然后在贵妇人礼貌微笑的目送下,一起走去竹林外集合。 越女们的木筏还没来。 沙滩上,一众少男少女正在等待。 “柳大哥,沙兄弟。” 欧阳戎和沙二狗到来时,宋芷安、余小娘子已经抵达,正在卢惊鸿闲聊中,见到他们二人,余小娘子笑着打了招呼。 余小娘子本名不怎么喊,欧阳戎听宋芷安私下说,那名字好像不怎么好听,叫什么余米粒。 欧阳戎和沙二狗对视一眼,一听就觉得像是余大娘子的取名风格,看来是亲生的无疑了,只是不知道算术遗传的谁,反正精明泼赖的余大娘子肯定不愿背锅。 “宋姑娘,那清凉膏还有带吗?” 卢惊鸿没怎么理刚到来的欧阳戎和沙二狗,朝宋芷安闷声道。 宋芷安看了眼他神色,眼神示意了下余小娘子递出清凉膏,顺口问了句: “卢公子昨夜没睡好?本来是以防万一,给沙兄弟带的。” 卢惊鸿接过清凉膏,抹了点在脸上,长呼一口气,板着脸道: “昨晚半夜有狗叫,后半夜没怎么睡。” 沙二狗疑惑四望:“是啥狗,还能叫一夜?俺怎么没听到,这岛上有狗吗?” 卢惊鸿却点点头:“哪知道是‘傻’狗。” 沙二狗愈发疑惑,望向欧阳戎。 后者看了眼被呼噜声折磨的卢惊鸿,没有说话。 沙二狗疑惑不解,不过还是憨厚宽慰了句: “卢公子今日好好表现,别又和被猴咬、被狗吵了一样掉链子,不知道为啥,俺感觉卢公子遇到的事有点多,难不成是触了霉星,俺村里的老人说,这样的人,除了在地下赌庄跟着他反向押钱,平日里得离他远点。” 卢惊鸿额头青筋跳了跳,抱剑转身,面无表情,往前走了两步。 一点也不想理某人了。 若用某位小墨精的话说,就是最讨厌,没有之一。 “好了,竹筏来了。” 宋芷安似是察觉到些什么,落落大方的走到两人中间,打了个圆场。 欧阳戎转头看去,只见一只只竹筏停在沙滩上,隔壁岛那边也是如此。 分两批运送少女们前去考核。 这一次领头的依旧是那位冷面的袁师姐。 不过今日的她,脸色严肃了些,没有昨日全权主持时那么气势凌然。 她开口吩咐:“老规矩,女子先去,男子在原地等候。” 宋芷安和余小娘子朝欧阳戎三人摆手告别,先随大部队登上了木筏。 听说今日能见到那位传说中的大女君,竹筏上的少女们脸色满是期待,不少人雀跃私语起来,连宋、余二女神色也有些紧张与郑重。 欧阳戎没有去看渐渐远去的竹筏与少女们,他转头望向隔壁岛屿那边出发的竹筏,还有上面的一道道身影。 不出意外,阿青应该在那边,也不知道今日有没有机会见到,那半颗桃已经切开,再不送出,就要便宜妙思了。 今日倒是个艳阳天,上午的太阳不重不轻,将欧阳戎等留在沙滩的少年们晒的暖洋洋的,嗯,反复打哈欠的卢惊鸿除外。 为了保持清醒,后者手中那一只清凉膏都快要用完了。 终于,袁师姐一行越女,乘着木筏,再度返回,招呼众人登船。 “奇怪,卢公子离咱们这么远干嘛?” 准备登船之际,沙二狗东张西望了下,发现不知何时,卢惊鸿已经远离了他,去了另一艘船…… 他应该是想离你远点。 欧阳戎嘴角微微扯了下。 不过沙二狗的自来熟不是说的玩的,拉着欧阳戎,又凑了过去。 “卢公子走这么快干嘛,一起一起,今日可不能掉链子。” 卢惊鸿面无表情,避开了沙二狗伸来拍肩的手,冷酷无情道: “你说的,霉运,莫挨着我。” 沙二狗咧嘴一笑:“没事,俺和柳大哥福气够,俺给你沾沾。” 卢惊鸿眼底怒色:“莫挨,都说了让你莫挨。” 欧阳戎没去理会二人打闹,观察起了四周岛屿,同时计算着时间。 这一次他们前去的地方,似乎比第一关的岛屿还要深入剑泽。 但这些木筏第一趟返回的速度,其实和昨日桃谷考核差不多,这代表第二关检查根骨天赋的流程会很快,远快于第一关的剑术天资考核,这对他来说是好事。 在卢惊鸿一脸嫌弃中,木筏终于抵达了一座占地极大的岛屿,岛上数座高山起伏,浮云遮住峰顶,可见几只飞鸟翱翔。 从看见此岛的影子起,再到抵达它,足足花了半个时辰,可谓望山跑死马。 众人乘坐的木筏,并不是从这座大岛的沙滩上岸,而是拐了个弯,驶入了靠近水面的一座山体峭壁下方,那儿竟有一处溶洞,不知是通往哪里。 搭载十来位少年的木筏,一一驶入溶洞中,穿过地下暗流。 约莫一刻钟后,终于来到了溶洞深处,有唯一一条通往深处的钟乳石小道。 有三位吴服越女,腰挂桃牌,站在岸上等待,行执剑礼: “袁师姐。” “人齐了,进去吧。” 袁师姐走在前面,欧阳戎一行人下了船,在她的带领下,深入溶洞。 “可以叫它滴水洞,你们以后会熟悉的。” 她轻车熟路走在最前方,随口道。 欧阳戎记住名字,四望了下,发现这处溶洞很大,他感觉到脚下这条甬道一路上都是微微上斜的,似是要深入山体之中。 很快,他们来到溶洞内一处巨大空间,是一座石厅,应该就是袁师姐说的滴水殿。 只见头顶,有一个豁口,从外面射来一束阳光,落在石厅中央的高台上,使得溶洞内并不显得昏暗,反而视野很好。 溶洞大厅中央,有一位满头银发、脸庞皱巴的年迈越女,板脸站在石台上。 周围有不少年轻越女旁观,身上挂牌各有不同。 而除了欧阳戎等人过来的那条甬道,这处溶洞大厅四周,还有不少甬道入口,不知是通往哪里。 周围一条条甬道,不时有新的吴服越女抵达,有的悠闲缓步,有的风尘仆仆,有的三两成群,似是从外面赶来,旁观今日仪式,也不知她们隶属于剑泽哪些堂口。 欧阳戎眼尖,余光瞧见不远处一条通往溶洞更深处的洞口边,正有一群少女在逐一排队撤离。 这些少女已经走了不少,不过那条甬道很窄,需要她们一一排队进去。 “柳大哥。” 宋芷安、余小娘子也在少女队伍的末尾,眼见到他们抵达,趁着周围没人注意,走了过来。 沙二狗当即关心问道: “宋姑娘你们这是要去哪?第二关过了?” 原本远离沙二狗划清界限的卢惊鸿,也立即竖起了耳朵。 “我们考核结束了,现在是去第三关,听师姐们说,第三关得出溶洞,在山崖上,是要考核心性坚韧,说是去一座禁地,好像叫什么殿……” 卢惊鸿忍不住问: “宋姑娘成绩如何?” 就在这时,已经有越女望了过来,宋芷安有些快语道: “倒还行,你们先在这里过第二关,速度很快的,那位老前辈就是摸了摸咱们的头……我们先走了,等会儿再聊。” 余小娘子也惋惜一句: “可惜了,大女君她们今天没来,听师姐们说,女君大人们临时闭关,似是要静心修行,来不了,只有一位六女君,在第三关主持……唔,见不到那位神女一样的大女君了。” 欧阳戎闻言,微微侧目。 看来昨日在古怪大殿一战,知霜小娘子等人也不好受,估计是还没缓过来。 本来今日,这位云梦大女君是提前预告过要来观摩的,能让她食言,看来是遇到的“麻烦”不小。 欧阳戎又想起昨夜那座古怪大殿,他看了眼刚刚提到某殿的宋芷安背影,隐隐有些猜测。 第三关的心性韧性考察,该不会就是那座古怪大殿吧? 欧阳戎一言不发,面色如常的目送宋芷安、余小娘子跟随大部队,进入新甬道,离开了溶洞。 溶洞内,滴水声有节奏的响起,凸显地宫的寂寥。 高台上下中心正在清理之中,准备迎接他们这一批男子们。 围着高台旁观的越女们,正在交头接耳,似是津津乐道某些话题。 欧阳戎隐约听到一些字眼,似是前一批越女中有让她们赞不绝口的事。 大厅中央高台上,那位苍老越女突然睁开了眼,只见她眼睛白多黑少,隐隐是一双白眼,扫过欧阳戎等人。 “噤声,开始竹堂考核第二关。” 袁师姐转头,随口点了下: “阿弘,你先上,柳阿良第二……其他人随意,排成一队,上台考核。” 卢惊鸿本来心想袁师姐后面会接着喊自己名字,他都已经按照昨日的第三名名次,主动的上前一步,跟着柳阿良和阿弘走到前列,结果却看到,袁师姐念完柳阿良后,似是有片刻的目露思索,然后她摆了摆手,让众人随意排队。 “……” 卢惊鸿微微僵了下脚步,一旁的沙二狗已经冲过他的身边。 “柳大哥,咱们一起。” 沙二狗插到了欧阳戎身后,开心道。 “嗯嗯。” 欧阳戎应了一声,已默契上前,跟在那个叫阿弘的黝黑少年身后,开始排队登上那座高台。 旁观少顷,他发现确实如同宋芷安所言,第二关考核的速度确实很快。 只见那位苍老越女只是淡淡的摸了摸阿弘的脑袋,就轻轻颔首,示意他结束,可以走下台了。 欧阳戎心中默念了下,确实是三息不到。 思虑之间,很快便到了他…… (本章完) 第874章 神品胎瓶 第八74章 神品胎瓶 “不错,阿弘是吧,这副丹田,老身观之,薄如青瓷,触之而生寒,相对圆满,虽然有些内藏砂砾,灵气灌入如沙漏,但也漏气不多,可算是大半个青瓷空瓶了。骨龄十五,开始炼气也算合适。” 高台上,苍老越女手掌从黝黑少年头上挪开,不知是不是光线原因,那双白眼微微亮起。 她缓缓颔首,表扬了一句。 在苍老越女言语的同时,一旁有越女捧卷,低头记录,似是把“青瓷空瓶”、“骨龄十五”记了下来。 下方一众少年听的有些迷糊。 袁师姐转头,朝排队的欧阳戎等人解释道: “本宗乃隐世上宗,沿用的是最传统古朴的炼气天赋论,可以追溯到先秦,先秦炼气士认为,人身之丹田,如同一只胎瓶,所炼化的天地灵气,就是瓶中之水,不同的胎瓶所能容纳‘水’的效果不同,于是也对应不同的根骨天赋。” 这位冷面似是今日介绍过不少遍,语速很快,但也说的十分简洁无漏: “有的胎瓶上等,如琉璃宝瓶,有的胎瓶劣等,如同粗陶锈瓦。前者炼气,事半功倍。后者炼气,漏洞百出。 “二者同时修炼,就如同用两只瓶子一齐去打水,前者自然装的水多,而后者,等把水接回来,已经漏去大半…… “后面这种自然要被剔除,无缘山上路。但是具体何等层次的胎瓶,还有些详细划分……” 一众少年听的津津有味。 欧阳戎不动声色,他此前听小师妹提过类似炼气理论,是儒家书院那边的,但也相差无异。 记得当时,他还没有服用蜕凡金丹,小师妹检查完他丹田体质后,不无遗憾的说,他是漏气之体。 只是当时小师妹并没有详细说,他漏气到什么程度。但不管如何,当时应该是不会被炼气宗门收入的,更别说云梦剑泽这样清高隐世的宗门了。 至于吞下第一粒褪凡金丹后,他的炼气体质,成了小师妹嘴中的普通偏上,只是欧阳戎也没详细多问是个什么层次,毕竟没啥必要。 因为他一路破境升品,都是靠方术士道脉另辟蹊径的祭献仪式来冲刺的,十分野路子,并没有小师妹、陆道长他们那样借助丹田胎瓶,按部就班、水滴石出的修炼灵气,精进修为。 但欧阳戎对于自己当下胎瓶的品质,其实也不抱太大期望,因为光是丹田灵气缓慢恢复的时间,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昨夜他耗尽的灵气,不借助补气丹药的情况下,到现在都没有恢复到一半。 但欧阳戎倒是没多慌,又不是没过过苦日子,之前那种漏气之躯还要不堪,连炼气都不行,眼下胎瓶被一粒蜕凡金丹逆天改善,至少是个毕竟圆满的胎瓶了,能容纳灵气,让他一路磨蹭上七品之境,简直泪目。 所以,人已经经历低谷了,接下来不管怎么走,都是往上了。 欧阳戎默默摸了摸随身携带的一只竹筒,某一粒褪凡金丹还静悄悄躺在里面的桃花源图中呢。 袁师姐没有注意到欧阳戎垂目思索的异样,她继续朗声交代: “除去那种不适合炼气的漏气之体,能够上炼气门槛的胎瓶,先秦炼气士们将它由低到高分为三等。 “粗陶裂瓶,铜胎锈瓶,青瓷空瓶。 “这也是常规的胎瓶层次,放在这第二关根骨天赋的考核上,尔等可以将它们理解成下、中、上三等。” 冷面越女伸手指了指迷糊走下台的阿弘,点头道: “阿弘的胎瓶,几近满足青瓷空瓶的要求,算是根骨上等了,不错。” 卢惊鸿大着胆子问: “敢问袁师姐,你说这是常规的三种胎瓶,难不成上面还有更好的?” 袁师姐看了眼他,不厌其烦说: “是还有,前面三种已经囊括了大部分,再往上,是极品胎瓶,又名为琉璃净瓶,这种胎瓶,可以圆满容纳灵气。 “按潜力来分,下等胎瓶,可入下品炼气士之境,极难成为中品炼气士,不可能成为上品炼气士。 “中等胎瓶,修得下品不难,努力可以修得中品练气士,几乎不可能成为上品炼气士,仅有一丝渺茫希望而已。 “而上等胎瓶者,修成中品炼气士不难,但是却极难修成上品炼气士,需要大机缘; “可是拥有极品的琉璃净瓶者,到达六品几乎畅通无阻,突破六品成就上品炼气士希望不小,是绝佳苗子,可算炼气天才,只要不中途夭折,或心性受挫,就有机会成就上品,这种也是最适合培育的。 “对了,忘了说了,今日第二关,若有琉璃净瓶者,女子可以直接成为女君弟子,男子的话,直接入竹堂。” 卢惊鸿听的口干舌燥,似是还准备问,袁师姐已经淡淡道来: “嗯,前面那一批越女中,就有琉璃净瓶者,甚至最拔尖的那个小娘,还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神品胎瓶,名为紫金玉瓶,让大伙大开眼界,虽然经过唐师叔仔细勘察气象,发现只算半只紫金玉瓶,不算最圆满的气象,但也十分罕见了,算是神品胎瓶无疑。” 唐师叔应该就是高台上主持第二关的苍老越女,此刻,她望了眼前一批越女离去的方向,两手迭在身前,也目露赞赏: “老身习识瓶秘术,主持了这么多年根骨考核,能又勘探出一位神品胎瓶,也算老来一件快事,无憾了。” 卢惊鸿与一众少年眼睛都瞪了下: “神品胎瓶……紫金玉瓶?” 欧阳戎也跟随同伴侧目看去,他也是第一次听说这种古朴新奇的炼气知识,估计也只有云梦剑泽这种长期隐世的千年上宗才有了,就和越女们身上的古制吴服一样,一直保持着春秋练气士们的传统。 只见,袁师姐点了点头,转头看了眼那些新越女们离去的方向,原本冷淡的眼神也有些小艳羡: “嗯,除了前面那四种囊括大多数的胎瓶外,先秦的炼气前辈们,还发现过一些奇怪的胎瓶,迥异于前四种胎瓶,也强于前四种胎瓶。 “他们将这些特殊胎瓶列为神品胎瓶,并且取名,有名字的都是已被发现的,还有未被炼气士发现的……它们都是凌驾于四种胎瓶之上,被发现且有名字的,例如紫金玉瓶、昆仑山瓶、归墟涡瓶、倒悬鼎瓶、雷池宝瓶…… “不过这些都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神品胎瓶,也是古籍上记载的。本宗千年以来的历代越女选拔,出现过的圆满神品胎瓶,不过两手之数,而本宗现任女君中,有个别女君,也在其中。 “可以这么说,拥有这种神品胎瓶者,几乎必入炼气上品之境,至于能不能更进一步,进入传说中的神州天人境界,又要看各自造化了。 “神州天人可不是单纯的炼气天赋出众就能单纯成就的,玄妙太多,连本宗大女君都不敢说必入此境,而大女君阁下,已经是本宗历史上破境最快的那一批女修了……” 袁师姐轻轻摇头: “不过今日那个小娘,情况特殊,她是大女君亲自带回来的,拥有神品胎瓶和顶级剑术资质倒也不算太奇,大女君很重视她,甚至为了她,前段时间破例出关、离开剑泽,冒着危险下山而去,携她归来。 “半份神品胎瓶,还是炼气有加成的紫金玉瓶,不说其它两关考核了,大女君应该是亲自收徒无疑了,这小娘其实已经不用再比了,只不过,该走的流程不能少,这是历代元君留下的规矩,哪怕贵为首席大女君,也必须遵守。” 袁师姐隔空朝云梦祖师堂抱了抱拳,脸色也严肃了些,话锋一转: “不过倒是可怜了同一批的小娘们,这一批明明拔尖者不少,令人眼前一亮的小娘比前些年那一批还多,可惜都被她压住了风头,若第三关还是如此夺魁,真就成一段佳话了,上一位能达成三关魁首满贯者,还是大女君阁下。” 一众少年面面相觑。 袁师姐也没废话,转过身去,继续背手而立,背对众人道: “好了,该你们继续表现了,下一个,柳阿良。” 欧阳戎扶了扶毡帽,登上台去,来到那位苍老的唐师叔身前…… “帽子摘下。” 欧阳戎背对众人,取下毡帽,准备伸手的唐师叔,微微顿住,多瞧了两眼他额头上的刺青字,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她没有问,面露些慈祥,手掌按在了欧阳戎额头处。 一息……两息…… 三息不到,唐师叔收回手掌。 欧阳戎发现,虽然未到三息,但这位苍老越女勘探他胎瓶的时间,比刚刚的阿弘要长,中途似是微微凝眉,又重复探查了一遍,不过最后还是眉头未松,选择收回手掌。 唐师叔看了看表情木讷的青年,徐徐开口: “柳阿良,也姓柳吗……丹田胎瓶,中空无物,浅底窄口,灵气注入,稍有溢出,但也无泥胎粗陶之裂痕,却有些驳锈蚀斑,可慢慢化锈通脉……” 唐师叔转头,朝旁边记录的越女道: “算是比较标准的铜胎锈瓶,中等胎瓶。骨龄的话……十九,有些大了。” 听着语气稍微有些惋惜。 眼见没有暴露身份,测试也过了,欧阳戎哪还愿多待,似是木讷的转身,迅速走下高台。 周围似是有些目光投来,但他没怎么去关注,包括唐师叔等人那副细微反应,也没怎么在意,渡过了这最容易暴露的一关,欧阳戎心中反而是微微松了口气。 炼气天赋是中等资质,本就在意料之中,没啥可惊喜的,而且欧阳戎身上还有一粒蜕凡金丹没有服用,特意为了避开今日的入门检查。 现在看来,幸亏没有服用。 当初欧阳戎从平平无奇的漏气之躯,蜕变成眼下的中等炼气天资,只服用了一粒蜕凡金丹,仔细一算,算是连跃了两阶,跨过了下等炼气天资。 手上新得的这枚蜕凡金丹,若是今日之前服用了,若再跃两阶的话,初略估算,那胎瓶岂不是要极品天资了,成那什么琉璃净瓶,直入竹堂。 而且必然要引起知霜小娘子等女君存在的注视,而知霜小娘子要是发现这突然爆种的柳阿良,是她亲自检测过的废材,天资前后不一,估计得要把他切片了研究。 欧阳戎面不改色,回到了台下。 阿弘转头看了眼他,拍了拍他肩膀,似是鼓励。 高台上,第二关检测还在继续,欧阳戎之后,是沙二狗、卢惊鸿等人。 几息后,唐师叔的手掌从沙二狗头上收回,看了眼他,颇为和蔼的说: “沙二狗,丹田胎瓶,中空无物,如小沙漏,灵气如雾难凝,但瓶口有斑驳锈蚀……也算铜胎锈瓶,中品资质,骨龄的话,十五……还不错。” “多谢神女。” 沙二狗跑下台来,朝欧阳戎有些傻乐道: “柳大哥,俺也是铜什么瓶,竟然能和柳大哥一样,嘿嘿,俺也挺厉害的。” 中等天资本没有什么得瑟资格,但听到沙二狗的憨话,欧阳戎也不禁笑了下,点头。 就在这时,上方突然传来唐师叔诧异声: “小子,你姓什么?出身何地?” 欧阳戎等人转头看去,发现是卢惊鸿,他正被苍老越女按住额头,检查胎瓶。 只见这位唐师叔脸色有些奇怪。 卢惊鸿抱拳: “小子姓卢,出身北地范阳卢氏……” 唐师叔打断道: “难怪,是范阳卢氏子弟,你胎瓶一看就知,不在寻常之列,迥异常规的四种,老身上一次见到这种胎瓶,是在本宗三女……” 她话语顿住,先是眼神复杂的看了眼卢惊鸿,然后收敛表情,恢复正色,转头朝冷脸越女和执笔越女道: “照常记下,卢惊鸿,长生……”唐师叔顿了下,似是改口:“卢氏药瓶,特殊的血脉胎瓶,炼气资质……等同琉璃净瓶,可算是极品资质。” “卢氏药瓶?” 卢惊鸿先是愣了下,可听到后面四字,顿时满面欣喜…… 第875章 诸女缺席 第八75章 诸女缺席 等同琉璃净瓶,极品资质。 虽然卢惊鸿不太清楚为啥叫什么“卢氏药瓶”,名字怪怪的,但此胎瓶的级别,已经足够了。 此刻,溶洞大厅内,卢惊鸿成了全场的焦点。 他察觉到四周一道道的目光投来,自感呼吸声都急促了一些。 卢惊鸿努力收敛情绪,然后不动声色的瞄向柳阿良、沙二狗等同一批小伙伴们,发现柳兄、“傻狗”似是好奇的看着他,周围一些少年甚至还露出艳羡的眼光。 “范阳卢氏?卢氏药瓶?” 周围旁观的越女们也神色诧异,不少越女窃窃私语起来。 此刻,她们和唐师叔一样,注意到了卢惊鸿的阴柔相貌,似是想起了什么。 被万众瞩目,这一刻,卢惊鸿突然深刻的理解到了人生的意义: 做人啊,就是得装逼!不装逼,来这世上岂不白走一遭? 他胸口激动起伏。 不过,台下有一位性子正直的越女,心直口快道: “范阳卢氏属于五姓七望,乃高门冠族,不符合三不收条件,按理应当剔除。” 卢惊鸿原本激动的脸色,顿时一变。 “只是入竹堂。” 这时,那位冷面的袁师姐开口,帮他说了句: “女君们知道他,这次他能来考核,也是上面的意思,女君阁下们,应该有另一些考量。” 那正直女修抿嘴不言了。 卢惊鸿顿时松了口气。 这时,高台上主持的唐师叔开口,盖棺定论: “好了,下一个。” “多谢前辈。” 卢惊鸿朝唐师叔郑重抱拳: “多谢前辈!” 礼貌一声,他转身走下台去。 此刻,脚步不自觉轻飘飘的卢惊鸿,并没有发现身后那位掌握各种胎瓶秘辛的唐师叔朝他背影投去的复杂奇异的目光。 剩余的少年们一一排队,登上高台,接受唐师叔的“仙人抚顶”考核。 卢惊鸿一下高台,便立即来到了欧阳戎、沙二狗的身边。 装作若无其事的抱抱拳,随口打招呼: “柳兄,沙兄弟,献丑了。” 欧阳戎摇摇头:“卢公子天赋惊人,不愧是名门之后。” 被昨日出风头并压着他的柳兄诚色赞叹,卢惊鸿嘴巴顿时合不拢了。 他刚压下笑意,准备开口,一旁传来了沙二狗的大嗓门: “献丑?卢公子不是极品胎盘吗,明明是很厉害才对,俺看到大伙都被卢公子震到了,是出风头才对,卢公子献什么丑,没有的事。” 他有些羡慕的说完,又小声嘀咕起来: “俺懂了,难怪那猴子喜欢咬卢公子,可能因为卢公子是极品胎盘,真不一样……” 卢惊鸿听的眼皮直跳,忍不住纠正道: “什么胎盘?是胎瓶。” 沙二狗挠头:“哦哦,胎瓶,都差不多,一个意思嘿嘿,反正是出生,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嘛……” 卢惊鸿有些面无表情,虽然沙二狗那些羡慕话语不像做假,但怎么听起来怪怪的,他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总感觉沙二狗像是在骂人,但他堂堂书香门第、世代簪缨之后,也不好和一个不识字的粗人较劲。 总而言之,卢惊鸿感觉和沙二狗说话真是费劲,这家伙好像专门克他,像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这么看,还是旁边那位稍显木讷的柳兄“眉清目秀”一些,交流相处起来,让人比较舒服,没什么逾矩的,适合打交道。 就在沙二狗和卢惊鸿跨频道交流之际,欧阳戎视线投向了高台那边。 那位辈分似乎很高的唐师叔,检测剩余少年们的速度很快,几乎手掌碰到他们额头的转瞬间,就能报出各人的胎瓶等阶。 倒是身后负责记录的执笔越女稍显慢了些,写字速度有些拖累…… 大概一炷香后,检测完毕。 除了卢惊鸿是等同‘琉璃净瓶’的极品炼气资质外,其它少年没有一个是极品资质。 但上品胎瓶有四人,包括阿弘在内。 与欧阳戎、沙二狗同等的中品胎瓶,有十人。 剩下还有三个少年更低一层,是下品胎瓶。 不过场上十来位少年中,欧阳戎这副假身,骨龄十九,是最大的。 溶洞中央,袁师姐登上高台,接过记录各个少年胎瓶资质的文卷,收入袖中,与唐师叔礼貌行礼,道别了声。 她转过头,朝下方一众少年冷色道: “肃静,跟随我来。” 袁师姐带头走向一处溶洞西北侧的一处甬道。 结束第二关的众人纷纷跟了上去。 欧阳戎瞧了眼,正是不久前宋芷安、余米粒她们那批越女进入的甬道。 他们这一批竹堂预备少年的考核,与宋、余她们新越女的考核,确实是分批且叉开进行的。 或者说,他们这一批竹堂预备少年只是被稍带上的,是次要的,对云梦剑泽而言,最主要也最重视的是选拔新一批越女。 而且欧阳戎此前在路上,和同伴们一起听袁师姐随口讲过。 竹堂往日是不收他们这样白纸一般的青涩少年的,能入竹堂的,都是天南江湖与天下十道慕名而来的天才剑修,都是在山上江湖已经响当当的剑客,或是云梦剑泽在山下的嫡系客卿势力,举荐来的顶级剑修苗子。 入竹堂者的性别,也是不分男女的,只是一起精进剑道,让天赋剑修能集百家之长,而不是固步自封,对云梦剑泽的越女们而言,亦是如此。 这是竹堂建立的初衷,所以它的入门条件也是很严格的,不收幼苗或废物。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竹堂渐渐成了云梦剑泽一处分支堂口,除了少数白眼狼和反目成仇者外,在竹堂进修过的剑修,下山回家后,都是最铁杆的亲云梦派。 竹堂内不同等级的挂牌剑修,往日也会协助剑泽处理山下事哪怕是已经摘牌离去多年的,也仍会为剑泽做些事……算是散播山下,开枝散叶。 而不久前,引得天下人瞩目的天南江湖大佛之争,竹堂内剑修就有参与,在包括星子湖大佛等战场上,与朝廷炼气士发生过剧烈冲突。 竹堂剑修发生了严重减员。 这一次女君们破例让竹堂招收他们这样的新人少年,不是让他们直接挂牌,成为竹堂剑修,而是为了继承一部分战死的竹堂剑修衣钵。 由越女剑修或是战死剑修在竹堂内的剑修好友代师收徒。 因为有些竹堂剑修,孤身一人,无亲无故,一人即一座师门,所悟的剑法心术或是小众孤僻,或完全就是一脉单传。 他们战死后,若无人继承,就真的失传了。 这是剑泽女君们所不忍看到的,于是才破例招收他们这些少年,算是为这些战死的竹堂剑修们续上香火。 欧阳戎当时在竹筏上听到袁师姐闲聊讲时,眉头挑起,忽觉知霜小娘子她们虽然在绣娘一事上很不地道,但在一些大义小节上,这些云梦越女还是挺讲究的,蛮有人情味。 另外,身处这特例的竹堂考核少年们之中,他也有些感慨: 当初星子湖大佛一战,是大周朝廷与云梦剑泽带领的天南江湖修士的第一场大战,也是彻底撕破脸的一战。 那一日,包括女君越女与竹堂剑修在内的“天南反贼”们,在星子湖外那条青羊横街上截杀佛首,爆发血战。 欧阳戎当日并不在场,而是在百里之外的浔阳酒楼醉梦写诗,那日,朝廷这边主持大战的人是容真、林诚、卫三公子和王冷然他们。 后面也是多亏了双方的这场大战,让被女帝踢到一边“失意贬官”的他,浑水摸鱼的收割了林、卫、王等人脑袋,还烧毁了劳民伤财的星子湖大佛…… 后来欧阳戎作为救命稻草被容真、宋嬷嬷她们费劲心力请出了山,去星子湖收拾残局时,几次经过了青羊横街,匆匆而过的欧阳戎都只是嗅到了被玄武卫和女官们清理现场后依旧浓郁的血腥味空气,并没有亲眼见到剑修越女和甲士女官们堆积成山的尸体…… 现在看来,青羊横街上那场大战确实足够惨烈,再加上后续一直延续到浔阳石窟大战前在江南各地的厮杀缉捕,“限越女令”下,这些天南反贼确实损失惨重。 后半段,欧阳戎代理江州刺史,虽是“文弱书生”,但他又是主持东林大佛建造,又是遵循朝廷圣旨颁布“限越女令”,还在背后辅助女史容真,当狗头军师出谋划策…… 嗯,放在天南江湖反贼们眼中,他欧阳良翰虽不是首恶,但也是令人咬牙切齿的从犯了。 也就是方家姐妹们最初对他的态度。 眼下颇为赞许云梦剑泽给战死剑修衣钵传承举措的欧阳戎,并没有反过来觉得有什么心虚亏欠的。 你们越女和竹堂剑修们的命是命,那我治下江州百姓们的命就不是命了? 这些善恶恩怨,是是非非,欧阳戎问心无愧。 在其位,谋其政;在一方,谋一方福祉; 甚至当他亲手建造的大佛阻碍到了江州百姓未来安危,成了祸乱之源与女帝权力延伸的工具时,欧阳戎也能毫不眨眼的点头摧毁…… 欧阳戎出神间,已经和大部队一起,随着袁师姐在甬道中行走了一炷香。 如同他此前所料,这甬道的地势越往里走,越是向上斜的,似是要通往山内某高处。 欧阳戎和众人一样,没有开口多问,又安静走了一炷香,终于通过了甬道,站上一处平地空间。 前方,有五彩日耀入眼,有呼啸山风迎面,是久违一上午的新鲜空气。 一众少年吩咐喘息撑膝,欧阳戎佯装擦汗,朝前定睛看去,他们来到了这座溶洞的一个出口。 洞口巨大,外面是蓝天白云,远处是平镜般的湖面。 从他们的视角看去,洞口外面似是没有路了,是悬空的,下方应该是悬崖峭壁才对。 此刻,洞口边缘,正有八位越女与一些熟悉的少女身影停留。 不时的有几位少女被越女领出洞口,消失在视野中。 “柳大哥。” 就在这时,余小娘子声音传来。 欧阳戎、沙二狗、卢惊鸿转头看去,果然是她。 宋芷安也站在余小娘子一旁,正出神的望着洞口外,像是没看到他们,只有东张西望偷吃东西的余小娘子眼睛往后脑勺长。 她们这一批新少女们,离溶洞洞口更近,也不知道在看外面什么景色。 趁着袁师姐去一旁与同伴聊天,卢惊鸿立即走了过去,欧阳戎与沙二狗也默契跟上。 靠近洞口后,欧阳戎余光看见,洞口外并不是完全的悬崖峭壁,不是绝路,还有其它路可走,是沿着洞口右侧的石壁,有一条崎岖攀升的山道,如妖娆细蛇,一路延伸到更高处,也不知是不是崖顶。 很快,五人小队再度聚首。 余小娘子好奇问: “柳大哥,你们第二关通过了?” 卢惊鸿刚要开口,沙二狗已经笑道: “就摸个脑袋,没有昨日第一关难,对了,你们在等什么?那第三关是在这儿吗?哈哈,总不会是跳下去吧……” 宋芷安的目光从洞外收回,轻轻摇头道: “第三关在上面,我们来得晚,要排到最后一批了,师姐们让我们在这儿慢慢等着,已有大半的女娃上去考核了,不知情况如何。 “听师姐们说,这第三关是在一个叫养心殿的地方进行,此殿就在这崖上。第三关好像比前两关都要难,比第一关还要消耗时间,每一次上去的人数,都有限制,要一小批一小批的来……” 这位靓丽小娘指了指头顶,神色认真,继续道来: “有师姐说,往日这儿是禁地的,非女君或得到特许来破心境者外,任何人不得入内……按照惯例,每隔数年,开启一次,由诸位女君主持,专门为了新越女考核的第三关。不过这一次,大女君突然闭关、二女君临时有事,都没有来,好像是由六女君阁下主持……” 站在四人身后的欧阳戎听到此言,眸底微微闪动了下。 他抬头瞧了眼洞顶,轻声呢喃: “养心殿……” 第876章 重进养心殿 第八76章 重进养心殿 养心殿这个名字,听起来还蛮无害的。 欧阳戎转头看了眼洞外的天空。 虽然没有实锤,但昨夜那座拉他入局的古怪大殿的真名与身份,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至于知霜小娘子与二女君的临时缺席,欧阳戎估计是全场最清楚缘由之人。 昨夜主持那座古怪大殿困他的女子,正好也是两位,联系上知霜小娘子“独处”放狠话时不小心透露的消息,六女君应该是负责外出寻他肉身,没有主持大殿,而三女也正好对应一开始半夜偷袭的那三道剑意。 且听到宋芷安说完,欧阳戎算是明白,知霜小娘子最近在忙什么了,难怪一直憋到昨夜才启用雪白长剑的后手,来偷袭他。 这座养心殿十分奇诡,启用也是有限制的,不可能无休止的拉人进去。 想必云梦剑泽维系它,也需要消耗很多资源或代价,恰好最近又是启用它来进行考核的时候。 不过,领教过它厉害的欧阳戎,丝毫没有小觑此殿,它绝不仅仅是用来专门考核心性坚韧这么简单,或者说,区区新越女考核,犯不着用上如此奇殿,只能说,是个附带的用处。 不管如何,知晓此殿一些内幕,欧阳戎短期内不用担心知霜小娘子又借助雪白长剑来“半夜偷袭”他了,不用做惊弓之鸟。 相反,他还可以卡个时间差,就等今日新越女的考核结束,养心殿停止运作,欧阳戎可以取出雪白长剑,借助它去隔空会一会知霜小娘子。 闭关修行是吧,那就看看绑定最深的本命佩剑在他人手中,大女君阁下能有多么清心寡欲、云淡风轻。 此刻的欧阳戎,心如明镜。 一旁,宋芷安二女正与卢、沙二人交流,他保持着木讷标签,站在四人后方,默默旁听。 听到宋芷安说完,卢惊鸿状似随意的引导话题: “对了,宋姑娘,听袁师姐说,第二关,你们这一批新越女中,有小娘是神品胎瓶,好像叫什么紫金玉瓶。” “没错没错。” 宋芷安刚要开口,余小娘子有些小兴奋的抢答道: “我看到那个小娘了,下台时还经过我身边呢,瞧着瘦瘦弱弱的,脸蛋清秀,就是额头的刺青稍微可惜,明明那么秀气的小娘……不过师姐们都很喜欢她,还送了吊玉抹额给她遮住刺青,她眼睛很有灵气,还很讲礼貌,年龄好像比我和宋姐姐还要小,反正比那爱摆脸色的谌家姐姐好多了……” 她津津乐道的分享起来,和干饭一样来劲: “你们是不知道,第一关夺魁的缘故,本来大伙都挺关注她的,甚至谌家姐姐也想把她给比下来,谌家姐姐是首个上去的,一检测就是琉璃净瓶,胎瓶通透无瑕,光照现七彩……是极品天资,直接轰动了全场。 “结果却是没完,那谌家姐姐没开心多久,到了后面,那位刺青小娘不急不缓的上去检查,唐师叔摸着她额头,突然安静了好久,脸色还很严肃,大伙刚开始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呢,结果唐师叔却郑重报出,她的丹田胎瓶澄澈如琉璃,完美无缺,是超过琉璃净瓶的底子,还有日照生紫烟的罕见气象,是大半个传说中的紫金玉瓶! “说是,她今后所修的灵气,天然泛紫。属于老天爷喂饭吃,只要心境无碍,一路保送到紫气修为……你们是不知道,报出来那会儿,场上鸦雀无声,连过来旁观闲聊的师姐们,都有些安静。” 卢惊鸿、沙二狗等人不禁哑口,宋芷安也叹息一声,眼神钦佩,算是对这同龄小娘服气了。 连续三关都是如此碾压姿态,心高气傲的宋芷安也不服不行了。 余小娘子似是想起了什么,清脆道: “还有,柳大哥,沙兄弟,卢公子,你们知道那会儿,那个刺青小娘说了什么吗?” 没等众人反应,余小娘子继续道: “她当着大伙的面,问唐师叔,修得了紫气修为,是不是就能畅通无阻的下山行走了,在世上来去自由。 “唐师叔说差不多如此了,还说,她要是心思纯正,不犯大错,还有机会成为本宗的新女君,荣入女君殿。不过那位刺青小娘听到这话后,好像没有多开心的样子,有些奇怪,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欧阳戎低头,压了压帽檐。 宋芷安看了眼头顶养心殿方向,眼底有些复杂道: “这小娘心志绝对不一般,不是平庸之辈,再加上有如此资质……” 卢惊鸿清了下嗓子,也夸赞了句: “确实厉害,比咱们竹堂考核厉害多了,竟然还有神品胎瓶出世。咱们这边就逊色多了,欸……” 这话,顿时吸引了宋芷安、余小娘子侧目。 后者好奇问出: “你们那边情况如何。” 顿了顿,她又主动说: “宋姐姐和我都是上品资质,不过宋姐姐的胎瓶更加圆满,算是半个琉璃净瓶,只是唐师叔也可惜,算不上完全的极品资质,只能算个上上等,比一般上等高些。” “哦,这样吗,宋姑娘已经很出众了,失敬失敬。” 卢惊鸿朝宋芷安抱了下拳,认真道。 余小娘子疑问:“怎么不朝我失敬?” 卢惊鸿嘴角一抽,朝她勉强抱拳,补了一句: “敬佩敬佩。” 余小娘子这才开心点头,继续问道: “等等,那卢公子,柳大哥你们呢,第三关的成绩如何?” 这一次,不等沙二狗开口,卢惊鸿已经立马抢答道: “马马虎虎吧,说在下是什么卢氏药瓶,在下也不太清楚,唐师叔透露的不多。” “卢氏药瓶?这是什么胎瓶?宋姐姐你听过吗?” 余小娘子不禁转头,问宋芷安。 后者摇摇头,眼神也有些好奇,看向卢惊鸿。 余小娘子习惯性的板着手指数道:“好像不在师姐们说的上中下极品四种胎瓶之列,卢氏药瓶……等等,这种单独取名,该不会是神……” 卢惊鸿摆了摆手,似是无奈谦虚的打断了余小娘子猜测, “唉唉,没有没有,在下岂能担得起神品胎瓶。” 他眼神四望左右,没有看众人,语气有些无所谓的说: “在下也不太懂,为何如此特殊,还单独取名,又不是神品胎瓶,在下从台上下来的快,也没多问唐师叔,不过唐师叔好像是说,等同于琉璃净瓶的样子……” 话语讲到这里,卢惊鸿两手抱胸,抱紧了下佩剑,上半身不自觉的微微后仰,同时余光瞄向面前。 果然看到了期待的一幕: 宋芷安抬起头,眼神反复看了下他,脸色有些惊讶。 世间女子都难免有些慕强,人之常理。 只见一旁的余小娘子,也瞪大眼睛,她反应过来,指着卢惊鸿道: “等同琉璃净瓶?那不就是极品资质?哇,卢公子你能是极品炼气资质?” 卢惊鸿刚换了个抱剑姿势,本来觉得脚步稍微有点飘忽忽感,结果听到“你能是”三字,额头有些黑线。 你他娘的会不会说话?能不能正常说话? 卢惊鸿脸色有些不自在,匆匆点头,不看余小娘子,偏过脸去,朝宋芷安道: “嗯嗯,在下这次运气不错,勉强拿了个魁首,但还是比不上宋姑娘你们这一批,神品胎瓶简直匪夷所思,真不知道是怎么样环境诞生的如此厉害小娘,这天下之大,真是无奇不有,这么一想,在下也没什么值得得瑟的,欸。” 宋芷安打量了下他谦虚叹息的神色,轻轻颔首道: “确实如此,不过也切勿妄自菲薄,卢公子已经很厉害了,不愧是高门之后,听师姐说,第二关能够极品资质,就可以直接入竹堂了,只要第三关的表现别太差就行……所以,算是提前恭喜卢公子了,这一回进竹堂应当不难。” 余小娘子也点点头:“对的,厉害的厉害的。” 卢惊鸿满脸笑容,努力收敛了下,点头谦虚道: “其实也不能这么早的下定论,还是得过了第三关才行。不过……还是多谢宋姑娘夸赞,欸,在下愧不敢当。” 卢惊鸿朝宋芷安抱了抱拳,神色有些昂扬自信。 余小娘子歪头问他: “我也夸赞了,卢公子怎么只谢宋姐姐?” 卢惊鸿表情微微一僵,转过头,朝她敷衍抱了下拳: “多、多谢夸赞。” 余小娘子谦逊的摆摆手: “没事的,卢公子,我才不是小气人哩,你有厉害的地方,就得认,用宋姐姐的话说,棋逢对手,更能促进自身,唔,第一关我小压了你,这关算你小压了下我,咱们也算有来有回了。” 卢惊鸿:……? 宋芷安哑然一笑。 一旁,沙二狗听的眼神羡慕。 柳大哥似是出神,全程安静,不时望一眼洞口外,不知是在听众人说话,还是在想什么。 宋芷安善解人意,情商很高,得知卢惊鸿自保的好成绩后,没有主动去问欧阳戎和沙二狗未主动提的考核成绩。 不过,余小娘子心思单纯,就没这么顾忌了,她大气勉励了几句好对手卢公子后,转头好奇问: “柳大哥,沙兄弟你们呢。” 沙二狗挠挠头,不好意思道: “忘记那胎瓶叫啥了,好像是什么锈胎……柳大哥和俺都是中品资质,没有卢公子拔尖,但不算垫底。” 卢惊鸿也主动道: “还有第三关呢,还有机会,卢兄、沙兄切勿心急,咱们一起好好应对。” “没错没错。”沙二狗小鸡啄米般点头。 这时,看见洞口那边,有一位越女师姐返回,似是领新人过去。 宋芷安开口告知道: “第三关今日结束,这次新越女与竹堂剑修的考核,在下一关结束后就能马上出来,由六女君公布。” 欧阳戎回过神,看了眼四位小伙伴,缓缓点头。 前方传来袁师姐的冷声,似是朝排队的最后一批小娘们说的: “再来十人。” 宋芷安和与小娘子因为和欧阳戎三人闲聊缘故,本就站在了最后。 她们闻声立马上前。 不过,加上她们二女,场上只有五位小娘,不满十人……五位小娘四望左右。 袁师姐也发现了这点,与同伴耳语几声,似是交流过后,继续冷声道: “时辰不早了,就不分男女了,男子那边再来五人。” 卢惊鸿见状,立即上前一步,欧阳戎与沙二狗也下意识的跟了上去。 刚刚闲聊,他们三人本就站的靠前。 就这样,私下抱团的五人同属一批考核队伍,在袁师姐的带路下,走出了洞口。 迎面的山风很烈,如刀子般呼啸刮脸。 脚下是万丈悬崖,不过不出欧阳戎所料,洞口右侧果然有一条蜿蜒崎岖的小道,三步之宽,没有栏杆,沿着崖壁,一路延伸至崖顶。 欧阳戎抬手压着毡帽,防止吹落。 众人顶着山风,两盏茶后,终于爬上了山顶。 他们抬头看去,一座汉白玉大殿,牌匾模糊,巍峨庄严,耸立崖巅。 周围有些许残柱废墟,却在狂暴山风中纹丝不动。 大殿与山巅像是融为一体,不知是伫立了多少岁月,光阴长河都冲刷不走。 大殿看着近,其实登上崖顶后,还要往前走一段路。 欧阳戎抬头看去,远远能见到殿外有数道猎猎作响的雪白吴服,走近后才看见是八位面带蒙纱的越女,挂有奇怪材质的腰牌,似是某种守卫。 在欧阳戎十人靠近时,一道道锐利目光落在他们身上,似要把他们穿透。 欧阳戎没有与她们对视,跟随小伙伴们一起,低着头,在袁师姐带领下,来到了大殿门口。 “进去吧。” 袁师姐在门口站定,单手扶住腰剑,回过头,微微示意他们。 欧阳戎与其它九人面面相觑,旋即一一走入了殿中。 十人都好奇的张望左右。 从他们的视角往里看去,大殿内部有些空旷,不过应该是外殿,里面似是还有内殿,空间更大。 还没等他们迈入几步,视野渐渐迷蒙起来。 欧阳戎再次见到那熟悉的白雾。 是它没错了。 第877章 宋芷安的善意 第八77章 宋芷安的善意 看见白雾出现。 刚走进大殿的十人,有人面露担忧之色,频频回头,望向殿门口侍立的袁师姐。 袁师姐面冷道,却提示道: “往里面走,不要回头,能走多深走多深……这就是第三关的考核。” 顿了顿,她又加了一句: “放心吧,有六女君阁下在,会看护着你们的,放心的往前走,可能……会做个梦。” 除了欧阳戎和宋芷安外,其它九人微微松了口气,开始朝殿内走去,任由周围白雾渐渐浓郁。 经历第二关后,卢惊鸿神采奕奕,看着前方白雾,有些摩拳擦掌: “这就是第三关吗,心志韧性考核?走吧,咱们分头行动……” “等等,你们等会儿。” 不知不觉的排在了队伍最后方的宋芷安突然开口。 欧阳戎、沙二狗、余小娘子纷纷回过头。 宋芷安看了眼其它五人,已经丢下他们,听从袁师姐的话,往深处走去。 其它五人应该是互不相识,也与他们五人不熟,自然是各自行动。 沙二狗看了看一言不发的宋芷安,忍不住问: “宋姑娘是害怕雾气吗?要不要和袁师姐说下。” “不用。” 宋芷安似是回过神,从前方白雾上收回目光,摆了摆手: “你们听我说,这第三关考核,不出意外,应该是比试谁走的远。” 卢惊鸿跃跃欲试的动作一钝,疑惑问: “什么意思?难不成里面有脏东西,和桃谷那些没礼貌的臭猴子一样?” “也不是,但确实有蹊跷。” 似是察觉到殿外的袁师姐目光投来,在打量停顿不前的他们,宋芷安主动蹲下,低头似是将曳地裙摆打结防止摔跤,与此同时,背对殿门口,压低嗓音道: “我听人说,这白雾会让人进入奇怪梦境,不同人梦境各不相同,但若是困在了梦中,就会脚步舒缓,乃至停在原地…… “所以,我的猜测是,若是想成绩优异,就得清醒,尽量推迟陷入梦境的时刻,以达到最好成绩。 “你们等会儿进去后,不要掉以轻心,尽量让自己保持清醒。” 卢惊鸿若有所思:“保持清醒?” 沙二狗嘀咕:“做梦?大白天的能让咱们做梦,哈哈那岂不是白日梦。” 欧阳戎多看了眼面前拖延时间、冷静给他们分析的靓丽小娘。 余小娘子有些小慌张道,把点心袋匆匆收起: “啊?宋姐姐怎么不早说,那我就少吃点了,因为吃多了犯困。” 众人见状,嘴角微微抽搐了下。 宋芷安突然转头,问卢惊鸿: “早上给你的清凉膏还有吗?” “清凉膏?”卢惊鸿愣了下,下意识回答:“用、用完了。” 他摸索了下袖子,陡然反应看来过来,猛抬头问: “等等,宋姑娘你的意思是……借助它提神清醒?” 宋芷安微微垂目:“嗯。” “可是已经没了,宋姑娘你们还有吗?”卢惊鸿脸色不好意思,语气有些自责:“早知道就留点了,反正第二关也不费劲……” 他转过头,不爽的瞪了眼沙二狗: “都怪你!” 沙二狗诧异:“怪俺干嘛?又不是俺用的。” 不等卢惊鸿开口,宋芷安站起身来,打断了他们。 “好了,没时间争论了,得进去了。” 她背对殿门口,摸索了下袖口,当着众人的面,从袖中取出一根翠绿小草。 欧阳戎瞥见,翠草的根部沾有湿漉新泥,似是新摘下没多久,也不知道是不是宋芷安路上趁机采摘的。 翠草有六片叶子。 这位剑南道来的靓美小娘将叶子一一摘下,分别递给欧阳戎四人,嗓音平静: “没有清凉膏也没事。在我家乡那边,此物叫蝴蝶草,叶子十分酸苦,小时候家乡那边打仗,我见军士们深夜赶路,都是咀嚼此草的叶片,防止瞌睡,但根不能吃,容易胀肚子…… “我刚刚路过看见,顺手摘了根,咱们一人一片,努力醒神,尽量往大殿里面走。” 欧阳戎看了看叶片,又看了看冷静沉着的宋芷安,突然想起,刚刚第二关结束,他们在洞口遇见的时候,这位宋姑娘好像就一直盯着洞口外看。 而且,宋芷安和余小娘子恰好也是排在队伍最后面,按道理,没这么巧的,她们同一批小娘应该不少,不至于排到最后,除非是……故意拖延。 看来当时宋芷安就打听到了第三关的一些风声,开始因地制宜的准备对策了。 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摸清规则,做出最优方案,这个宋芷安的心思,比欧阳戎此前想的还要细。 欧阳戎多看了眼正在发放叶片的宋芷安,默默接了一片。 卢惊鸿脸色一喜,接过叶片: “多谢宋姑娘,还是宋姑娘细心。” 沙二狗和余小娘子也连忙接下叶片,后者小鸡啄米般点头: “宋姐姐厉害的,厉害的。” 她又低头打量叶片,嘴里小声嘟囔:“话说,吃起来酸苦的话,要不要伴一点甜点吃?” 众人:…… 一共六片叶子,每人拿走一片后,宋芷安手中还剩下两片。 除了有钝感的沙二狗,欧阳戎、卢惊鸿的眼神落在了多余的那一片翠叶上。 卢惊鸿立即开口:“正好,宋姑娘多拿一片……” 宋芷安却突然转头,面朝沉默一路的木讷青年道: “柳大哥,多余的这一片你拿去,你虽然第一关表现很好,第二关也中规中矩,但骨龄是个硬伤,沙兄弟骨龄倒小,进入竹堂的条件没有那么苛刻,卢公子的话,看样子已经保稳了。 “余妹妹和我的话,我估算了几遍其他人的成绩,我俩应该不用担心太多,所以这多余的一片蝴蝶叶,你拿好,争取第三关成绩更好些。” 欧阳戎没动,似是一如往常的反应木讷。 卢惊鸿用剑鞘挡在素手递出的叶片与木讷青年之间,忍不住开口: “可是宋姑娘,越女的考核对你也很重要,第一关就差一息,就能被女君收徒。你能把第三关考核的秘密分析出来,还主动拿出这蝴蝶叶,分给咱们一人一片,已经够仗义了,多出的这一片应该你来……” 宋芷安摇头,把多余的那片蝴蝶叶,塞进欧阳戎手中。 她轻轻笑了下: “第一关差点,那也是命,现在看,不出意外,第三关,那位刺青小娘也能拔尖,甚至很大可能摘得头筹,我估计很难争第一了,没必要如此赌气,呵,换个角度想,这趟进入剑泽,能够亲眼目睹一位十年难遇的妖孽,身处同一批,也算是种荣幸……不说这个了,柳大哥,好好表现。” 宋芷安言语宽慰,但语调神态却有些不容拒绝,直接决定了蝴蝶草的分配。 卢惊鸿犹豫了下,收回阻挡剑鞘,看了眼木讷柳兄,又看了眼宋芷安。 他咬紧牙关,把手心攥着的那一片蝴蝶草,递给宋芷安: “宋姑娘,那你用我这片,在下就不用了……” 宋芷安坚决摇头: “卢公子拿好,我一片就够了。” 沙二狗忍不住插话: “卢公子不用,要不给柳大哥或者俺……” 卢公子脸色微微一变,不等他回答,宋芷安突然迈步,从众人身边经过,摆摆手: “好了,就按我定的来,快进去吧,不能再拖了,袁师姐要进来了。” 四人反应过来,立即跟上宋芷安脚步,朝前方的白雾走去。 除了他们外的五个,已经消失在白雾中,不知去了哪里,或说,深入到多远。 没走几步,就能清晰感受到,周围的白雾浓郁在递增,似是越深入,白雾越浓。 虽然对某人而言,区区这点白雾浓度,与昨夜那个“问心局”相比,简直小巫见大巫。 但是对于宋、卢、沙四人而言,已是奇异万分的新奇东西了。 此刻,他们发现若是离得远点,都看不见同伴身影。 于是五人默契抱团,靠的很近。 视野之中,一片白茫茫,五人都保持这沉默,往前走。 卢惊鸿那边突然发声,是打了个哈欠。 沙二狗似是看乏了眼,揉了揉眼睛,眼皮子有些低垂起来。 欧阳戎看见,前方宋芷安脚步也渐渐慢了些。 只见,她停下脚步,率先取出叶片,用掌心揉搓了下叶片。 宋芷安先沾了点绿汁,抹在眼角与鼻子下面,似是刺激五感,然后把掌心处的叶片碎片倒入口中,咬牙含着。 旋即,不再等众人,含叶小娘大踏步的往前冲去,一头扎进了朦胧白雾中,失去了身影。 卢、沙、余三人见状,有样学样起来,也绿汁抹脸,嘴中含叶,此刻也顾不上礼貌道别,一一冲入白雾之中。 四人趁着蝴蝶叶刺激、倦意没有袭来,能跑多远是多远。 沙二哥是除了欧阳戎之外,最后一个往前跑的,跑之前,他嘴不便言,却还朝欧阳戎重音“嗯”了几声,像是示意提醒着什么。 欧阳戎懂他意思。 眼见众人都冲刺去了,没人关注到他,欧阳戎继续“木讷迟钝”的往前走去。 他低头看了眼手中两枚蝴蝶叶,没有汁液抹脸,而把两叶叼在了嘴中,慢悠悠咀嚼起叶尖一小部分。 汁液味道,确实酸苦无比,令人皱眉。 欧阳戎手扶腰间竹筒,不慌不急的行走在白雾中,眼神十分清醒明亮,并没有刚刚四位小伙伴的“困倦难熬”。 若是没猜错,这养心殿应该分内外区域,眼下进行考核的是外殿区域,由那位六女君主持大殿核心。 难度远没有内殿几近凝聚水滴的白雾大。 在经历了真正“养心”的白雾后,对于这些简易版的白雾,欧阳戎连一点进入幻境的“困意”都没有。 甚至他隐隐有一种笃定的预感,若是此刻召唤寒士投影,使出百八钟响,哪怕只敲钟一次,也能瞬间震散这外殿的所有白雾,让一众考核的少年少女脱离幻境…… 走了没一会儿,欧阳戎忽然停步,眯眼望了望。 他看到了人影。 静止不动的人影。 欧阳戎走近,看了看,认了出来……是十人中的一位陌生少女,此刻她脸庞被迷雾笼罩,依稀看到她眉头紧锁,立在原地,小脸上时不时露出恐惧之色。 欧阳戎没有管她,继续向前走去。 一路上,他对于其他陌生的少年少女们没怎么在意,一一路过了几个。 不多时,他终于找到了一道熟悉身影。 他挑了下眉,在看清楚人后,脸色稍微有些意外。 这不是宋、卢、余、沙四人之中他起初猜测最先停步之人。 面前静立之人,是宋芷安。 可按照他以往观察,这宋姑娘的心志坚韧度,应该排在前列才对…… 至少也不会比其他三人都低。 可眼下事实摆在眼前。 任何事都是有因果的。 欧阳戎凑近,仔细观察了下,发现这位宋姑娘闭目的小脸蛋上有些纠结犹豫之色,不知是遇到了什么艰难梦境。 欧阳戎继续往前走,很快,又遇到了熟人。 卢惊鸿。 他紧紧脸色惊恐,抱剑的两臂微微颤抖。 像是遇到了什么大恐怖景象。 欧阳戎继续往前走。 遇到了沙二狗。 短发青年泪流满面,黝黑脸蛋,似是哀伤神色。 欧阳戎抿嘴,抬手压了压毡帽。 不知想到什么,他继续前进。 果然,走了十步后,他在最前面看到了余小娘子背影。 余小娘子似是在梦游,或者说刚刚入梦不久,闭着眼睛,两手前伸,嘴中呢喃些什么的,往前缓慢挪步…… 欧阳戎笑了下。 也不知道她这个“梦游”走的距离算合规还是不合规。 但不管如何,能走这么远,还是能说明些什么的。 只是四人的考核结果是这个顺序,也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欧阳戎没有再往前走了,已经算过了,余小娘子是第九人,还剩下一人,是他自己。 欧阳戎原地转了一圈,回过头,看了看来时的路。 嘴里叼着叶片,摸了摸下巴。 过了一会儿,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突然原路返回,朝立定原地一动不动的宋芷安走去…… 第878章 噩梦 第八7八章 噩梦 “宋姐姐!” 养心殿外,有少年少女陆续走出大殿,手里各拿着一枚木牌,被越女们带了出来。 宋芷安正一言不发的跟在袁师姐身后,一张漂亮脸蛋有些走神,像是一种睡懵后回归现实的状态,隐隐还有些提不起劲的低落情绪。 她刚走出大殿,就听到了余小娘子激动的呼喊声。 宋芷安抬头看去,余家妹妹身后还站着一个木讷汉子和短发青年。 是柳大哥和沙兄弟。 卢公子不在,似是还在殿内。 他们三人应该是提前出来了,正在张望殿门口这边,等待她与卢公子。 宋芷安回过头,看了眼大殿。 她刚刚苏醒的时候,袁师姐站在一旁,手里拿着一只古怪铃铛,似是在她耳边敲击,唤醒了她。 而且宋芷安发现,周围的白雾,在铃铛声中,变得稀薄起来,白雾似是惧怕这铃铛,在铃铛声中纷纷退散。 她醒后,便也老实跟着袁师姐走出大殿。 另外,袁师姐还发放给她一枚木牌,上面有笔墨未干的一个数字。 宋芷安摸了摸腰间木牌,低头看了眼。 九十二步。 似是第三关考核,深入养心殿的步数。 按照推算,应该是步数越多,成绩越好。 袁师姐将宋芷安带出大殿后,言语了几句,转身返回大殿,手中拿着铃铛,轻轻摇晃,再度进入了白雾之中,似是去找剩余的其它人。 宋芷安回过头,用力揉了揉僵硬的小脸蛋,打起些精神,她来到欧阳戎三人面前,温声问: “你们什么时候出来的。” 宋芷安言语的同时,四处张望了下,殿外这处空地上加上她在内,有七人,应该还有三人在殿中,包括卢惊鸿。 “我们也是刚出来没多久。” 宋芷若视线很快注意到,三人腰间也各自有带数字的木牌,低头看了过去,自语: “难不成是成绩顺序……” 余小娘子察觉到她目光,立马举起木牌,笑答: “应该不是,柳大哥刚刚分析了下,说,应该是入梦的程度,有些人入梦深,有些人浅,袁师姐应该是先把入梦浅容易醒的带出来了,其他人入梦深的,慢慢唤醒哩,真正的考核,应该就是发给我们的木牌上的数字。 “嘻嘻,宋姐姐,你看,我也是九十二步哩,竟然能和你一样。也对,我刚刚醒的时候,你就在我旁边不远,咱们挨在一起呢,所以咱们成绩应该差不多,不过我入梦浅,袁师姐就先把我带出来了。” 听到“入梦浅”三字,一旁的欧阳戎嘴角微微扯了下。 你梦游也叫入梦浅? 你若是真的入梦浅,八成会边睡边偷吃点心。 不过欧阳戎没有看到这副想象中的世界名画,当时还稍微有些遗憾。 此刻,余小娘子捻起一块小点心,放入嘴中咀嚼了下,嘴巴含糊不清的说: “本来我还想喊你的,但是宋姐姐,你是不知道,当时你那表情多怪,有些挣扎扭变,好像还哭了,我有些害怕,另外,袁师姐说在这座大殿内做噩梦很正常,让我先别打扰你,先出去等着。” 宋芷安缓缓点头,目光看向欧阳戎和沙二狗。 沙二狗总是难改被漂亮小娘凝视的脸红反应,躲开眼神,挠挠头道: “宋姑娘也做噩梦了吗,俺也做了一个,一个很不好的梦……柳大哥醒得最早,余小娘子其次,不过巧的是,俺和柳大哥也成绩一样,嘿嘿,好像都不赖,都是八十五步,柳大哥也说,他醒来的时候,俺就在他旁边。” 提到那个噩梦,后者的情绪似是有些低沉,不过眼下已经调整了过来,咧嘴一笑,示意了下手里的木牌。 欧阳戎转头,朝沙二狗开口,回应了一句: “你入梦也深,流了不少泪,袁师姐也让我别喊你,让我先出来等。” “原来如此。” 宋芷安轻轻颔首,同时看了眼二人的木牌,上面写着“八十五步”。 众人等待卢惊鸿之际,余小娘子手指点着下巴,身子前倾,朝三人悄咪咪道: “我刚刚问袁师姐了,打探了下,她说,这养心殿大致分外殿和内殿,还有最深处的中枢……一百步以内,是外殿区域,一百步后是内殿区域,至于中枢,不知道要多少步才能到,不过不重要,不可能有人能走到那里,那是主持考核的女君大人待的地方,听说连女君大人在养心殿深处,也会入梦呢…… “袁师姐透露说,正常情况下,咱们只能止步外殿,第三关考核的标准是,九十步到一百步为拔尖,八十步到九十步为优秀,七十步到八十步为中等……六十步以下皆不合格,除非前面两关夺魁,或是神品胎瓶,否则不管前面成绩如何,会被直接淘汰。 “另外,超过百步,能入内殿者,心志韧度会被判定为超绝,也是女君收徒的敲门砖……” 宋芷安神色若有所思: “我俩都九十二步吗……可……可我怎么记得,我刚冲进白雾没多久,就困意上浮,那个梦就降临了,挡也挡不住,好像也没走几步的……” 她话语渐渐止住,性子天生谨慎,没有在余妹妹、柳大哥三人面前说太多。 其实宋芷安在不久前入梦的前一刻,对于第三关的成绩,心里还闪过一些不好预感来着。 旁边传来沙二狗喜出望外的语气: “宋姑娘和余姑娘应该是达到了拔尖水平,俺和柳大哥也算优秀的,哈哈,真不错。” 欧阳戎看了眼纷纷松了口气的三人。 若是没记错,在他小帮一手、调整四人位置前,宋芷安只走到了七十来步……按照常规,是不及中等的。 而沙二狗和余小娘子都是八十步以上,不过欧阳戎微调了下,增加了些步数…… 此刻,众人都预估拿到了好成绩,场上的气氛有些喜庆起来,没人注意到木讷汉子微微垂目。 宋芷安也露出了笑意。 余小娘子喜滋滋的吃起了点心,朝沙二狗回道: “那是当然,宋姐姐肯定是厉害的,唔唔,我也不赖,起初真没想到,原来第三关是让咱们做梦,这个我熟,我最喜欢睡觉了,做梦也擅长。” 她悄悄坦白道: “而且我从小就有一个特长,少于人说,就是能做清醒梦。 “我能在梦中能意识到自己是做梦,于是就什么梦都不怕了,反正知道是梦,知道是假的,而且要是睡得浅,半梦半醒的,我还能在梦里故意做一些大胆的事呢……以前和娘亲说时,她总是说骂我,说会做梦有屁用,现在看她还好意思骂我不。” 余小娘子拍拍手,仰头望天,感慨一声: “果然,就没有没用的天赋,只是没遇到慧眼识珠的仙家罢了,这云梦剑泽真不错,连这个都考,也算没埋没了我余米粒的天赋。” 欧阳戎:…… 宋芷安和沙二狗:…… 三人默契的没有去搭她这句话。 欧阳戎朝宋芷安抱了抱拳: “多谢宋姑娘多赠一叶。” 沙二狗也语气感激道: “对对对,那蝴蝶叶真苦啊,但也管用,不然俺与柳大哥可能没这么好的成绩。” 余小娘子小鸡啄米般点头:“没错没错,要是酸甜些就更好了,也能让人清醒。” 就在这时,不远处大殿内又走出两道身影。 众人安静了下,一起默契看向大殿门口, 却发现,是袁师姐和一位考核的少女。 并不是卢惊鸿。 沙二狗嘀咕: “卢兄怎么这么慢。” 欧阳戎看了眼大殿那边: “可能是入梦更深吧。” 欧阳戎低垂眼眸,不久前,他在殿内白雾悄悄调整四人步数时,就观察过四人入梦的表情。 他发现,卢惊鸿入梦的反应最剧烈。 若说沙二狗的表情是,哀伤悲切。 宋芷安表情是挣扎痛苦。 那么卢惊鸿表情就是彻头彻尾的恐惧慌张。 连脸部肌肉都微微颤栗,满头冒汗……这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惧怕。 像是生死之间的大恐怖。 明白人知道他在做梦,而不明白的,还以为卢惊鸿是遇到鬼了呢。 至于余小娘子。 她在迷雾中梦游时,表情时而不开心,时而有些傻乐……令欧阳戎都有些忍俊不禁。 四人言语之际,养心殿内,缓缓走出两人。 是袁师姐和卢惊鸿。 这一批有十人入殿考核,卢惊鸿是最后一个被带出来的。 卢惊鸿有些懵逼发呆,从袁师姐那里接过木牌,四望左右,看见四人后,走了过来。 他嗓音有些沙哑于疲惫,问道: “你……你们都这么快出来了?” 宋芷安轻轻点头: “嗯,卢公子应该是最后一位。” 卢惊鸿突然问道: “你们是不是也做噩梦了。” 宋芷安答: “没错,袁师姐说是正常,只不过每人入梦的深浅不同,噩梦也不同。” “深浅不同吗……”卢惊鸿低头,看着地面,略显疲惫的呢喃道:“确实和真的一样。” 不知又回忆起了什么,他用力咽了下口水。 “卢公子怎么了?” 宋芷安察觉到他有些不对劲,关心的问了句。 “没、没什么……” 卢惊鸿勉强一笑,稍微收敛表情,朝宋芷安抱了抱拳: “多谢宋姑娘的叶子,很好用,帮助在下熬过了几次困意,额外多走了数步。” 说罢,他忍不住瞧了瞧四人腰间的木牌。 然后丝滑的移开了目光。 卢惊鸿还把手中那枚木牌,默默收入了怀中。 这一回,他没有第一时间去打听别人成绩。 一夜之间,礼貌了不少。 可是人在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也是怕什么来什么……一旁传来余小娘子的好奇声: “卢公子是多少步,我与宋姐姐是九十二步,算拔尖。柳大哥和沙兄弟是八十五步……八十以上算优秀。” 余小娘子很贴心,一股脑报了出来,生怕卢公子不好意思问他们。 卢惊鸿闻言,脸色微微一变。 特别是听到欧阳戎与沙二狗的第三关步数后,他眼神偏开了些。 “嗯嗯,献丑了,在下也勉强优秀……” 卢惊鸿似是不太想多提这话题,转移话题,强笑道: “哈哈,对了,大伙都是些什么梦,在下那个梦境很怪,遇到一个吃人的噩梦……” 余小娘子却毫不见外,凑上前,随手从他怀中夺来了木牌,仔细瞧了眼: “唔,只有八十步吗,确实算是勉强优秀了。” 卢惊鸿脑门冒出黑线。 你礼貌吗? 余小娘子一副勉励他人却又眼神难掩满意的神色,把木牌塞了回去,她摇头晃脑,叹息一声: “欸,卢公子,我又小压你一头。” 卢惊鸿有些瞪眼: “你……你……” 你这丫头成心的吧。 此时此刻,余小娘子算账能力强不强他不知道,但是记仇的能力肯定是强的。 一旁的欧阳戎默不作声。 他其实也把卢惊鸿位置调前了,只是比沙二狗和他稍少了几步,当时也没有算那么清。 但实际上,卢惊鸿的真实步数并没有比他意料之外的宋芷安多上几步,二人都是吊车尾的存在…… 这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欧阳戎心中笑了下。 袁师姐收起铃铛,与执笔越女言语了几句,朝原路返回,招呼众人: “返回崖下滴水洞。” 十人到齐,走下悬崖,原路返回。 当他们回到原先的溶洞。 只见溶洞大厅内,已经聚集了大部分的少女。 都是完成了养心殿考核之人,现在只等欧阳戎等人后面最后一批少年结束养心殿考核。 沙二狗一路都低着头,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经历了噩梦后,宋芷若,卢惊鸿二人也有些默不作声。 欧阳戎经历过养心殿,对于此殿深有体会,虽然今日考核只是在外殿进行,那白雾并不浓郁,但也大致明白众人的懵圈状态,便也保持安静,没有打搅气氛,等他们自己缓过来…… 五人刚走进滴水洞,欧阳戎的视线就左右寻找起来,在寻找某道身影。 就在这时,他听到后方传来卢惊鸿的话语声: “话说,你们都梦到些什么……” 第879章 遇仙 第八79章 遇仙 五人回来已是傍晚。 滴水洞大厅中央,那座高台上,已经空无一人。 不见那位唐师叔身影。 与此同时,白日从洞顶口落下的阳光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银白月光。 它斜照进来,落在奇形怪状的洞壁上。 银辉下,倒悬的钟乳石如星空坠落,挺拔的石笋似大地崛起。 滴水声不绝于耳,似是低吟,提醒来客,这是它千百年雕琢的佳作。 四周千奇百怪的钟乳石,富含着微量矿物,在月光的折射下,时而披着温暖的橙红色;时而呈现深邃的灰黑色。 这山体内暗藏的滴水溶洞奇观,不知是形成了多久,或许比云梦剑泽还要悠长,第一任越处子建宗之日就已存在,千年来见证了一位位女君的传奇。 千年溶洞,月影斑驳。 当下已经入夜,滴水洞内没有准备火把,洞顶落下的月光和五彩斑斓的钟乳石笋,光线过于微弱,使得大厅内有些昏暗。 虽然上百位少女齐聚,却只能依稀看见远处人的模糊身影。 大厅昏暗,但却有少女叽叽喳喳或碎碎念的声音响起,她们手里都拿着一枚刻有步数的木牌,似是在交流成绩。 十来位挂牌越女静立在大厅四周,上方钟乳石的斑斓彩光淌在她们的雪白吴服上,一时间显得如梦如幻。 她们没有限制这些新越女们的行动与说话,只要不离开溶洞大厅即可,不过目光却温和的打量着她们,似是也在等待着什么。 滴水洞大厅四周的甬道口有十几个,似是通往很多地方,这大厅应该也是常用的集结地。 参加完越女考核的少女们三两成群的分布在大厅内。 经过数天的相处,众人已经有些熟识的朋友,类似宋芷安、余小娘子和欧阳戎三人一样的小圈子。 他们五人通过昏暗的甬道,走进大厅的时候,周围有一些少女投来视线。 不过欧阳戎发现,她们的视线都是看向了宋芷安,是在关注着她。 作为巴蜀小娘,宋芷安身姿颇为高挑,不像传统的南方吴越之地的小娘那样娇小玲珑,再加上,在这一批越女之中,她还是颇有辨识度的,另外前几关的优异表现应该也引起了一些对手们的关注…… 五人停在了滴水洞的边缘处,没往里挤,他们是倒数第二批返回的,大厅内的其他位置都被人占了,挤进里面属实没有必要。 另外,卢惊鸿提问的话语声也传了过来,五人都停在了原地,安静下来,像是在思索回话。 余小娘子收起了点心袋,用手帕擦了下嘴角,她悄悄问道: “忘了,梦里好像有我娘,也有你们,还有坏人……不过咱们好像齐心协力把坏人给打跑了,然后去到路边酒馆吃了一顿特别难吃的饭菜,关键还很贵……对了,我还梦到,柳大哥很厉害,原来是个低调的高手,在最危险的时候和宋姐姐一起救了咱们……” “什么乱七八糟的。”卢惊鸿有些无语,问:“你不是说你能做清醒梦吗,怎么还忘的这么快?到底清不清醒?” 余小娘子挺胸抬头,有理有据道: “就是清醒梦啊。当时是清醒来着,我也知道是在做梦,所以把想吃的菜、没吃过的佳肴全都点了一遍尝尝……不过,说到底,这可是噩梦啊,又不是什么好事,醒了还要记那么清楚干嘛,不是傻吗,反正我醒后就忘了大半,懒得去回想了,记忆全模糊了,忘了细节。” 卢惊鸿越听越无语,可是想了想,好像确实是余小娘子能整出来的活。 欧阳戎看了眼心大的余小娘子,点点头,附和一句: “我也一样,记不清楚了。” 沙二狗沉默了下,开口: “俺梦到俺姐了,梦里她好像出了事,东家来通知俺……梦里的情况就和真的一样,俺当时以为是真的,只想立马去找俺姐,可是一路上,好像总有一件件其他事冒出来,阻碍着俺,就是不想让俺过去。 “俺只能眼睁睁看见外面那些坏人欺负俺姐,都要急死了……这些坏人,好像就是外面的那些狗官们。” 短发青年咬牙切齿。 脸色“木讷”的欧阳戎,微微侧目,他破例开口,问了一句: “你姐现在在哪?” 沙二狗摇了摇头,眼神也有些迷茫: “俺姐之前是在桃源镇干活的,每月都会寄些银子回来,后面她回了一趟家,帮忙把茅草房子屋顶的窟窿补了下,还花钱把爹娘的坟茔迁到一起,重新立碑修缮了下,倒是省了年年清明去湖上祭奠。 “她还说给俺存了笔银子,给俺找媳妇用,俺不想要,她却硬塞,俺就说,把银子在她那儿,可是她走的那天早晨,却偷偷塞进了俺的鞋里……” 沙二狗没什么文化,说话有些找不到重点,不过欧阳戎、宋芷安都没有打断他,连耐心最差的卢惊鸿也没有发出声响。 欧阳戎再度发问: “她留钱下来干嘛,为何不带身上,她这是要去哪?危险吗?” 短发青年说着说着,也有些哽咽起来: “俺、俺姐说,准备外出一趟,随东家去做一笔买卖,有些远,她说回来会给俺带好吃的,结果……结果到现在还没回来…… “俺这趟来桃源镇,也是想找找她,但又怕耽误俺姐,她那东家很慷慨实诚,给的银响多,俺怕打搅到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来找一趟,又有些迷路,联系不到人……” 宋芷安温声问道: “你姐叫什么,改日回桃源镇,咱们可以帮你问问。” 沙二狗挠挠头,有些感激道: “哦哦,俺姐叫沙大丫……所以俺叫沙二狗。” 欧阳戎点点头:“很有道理。” 卢惊鸿嘴角微微抽搐了下。 都是些什么奇怪名字,鸭啊狗的。 “那宋姑娘呢?什么噩梦?” 他突然问。 宋芷安沉默了下,轻轻摇头: “是当初在剑南道遇到兵荒马乱时,见到的一些惨事,已经过了许久,本来忘的差不多了,结果这一次入殿做了噩梦,全都想起来了,在梦中串联在一起,有些可怖……” 她深呼吸一口气,不再多聊,用十分肯定的语气说: “天南这边很好,我……我再也不要回家乡了。” 卢惊鸿点头,表示赞同: “剑南道那边,天高皇帝远的,狗官确实很多,特别是那个姓安的安抚使,把剑南道弄的一团糟,关键是朝廷还好很纵容他,权力下放,弄得和一方土皇帝似的。 “另外,眼下西南方向,李正炎和匡复军叛乱,朝廷需要剑南道帮忙出兵,与秦老将军的征讨大军一起前后夹击,导致那个姓安的权力更大了,朝廷也要护着他。 “不过,说到底,其实天下各地的官府都一个样,鱼肉百姓,只是轻重不同罢了……这也是在下不想走父辈的路,去当官的原因,这种鱼肉百姓的事,在下是一点也做不来,反而容易甩脸色得罪人,若是身处其中,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在下还是更喜欢当一名剑客。” 宋芷安认真看了看卢惊鸿神色,缓缓颔首: “确实如此,卢公子高见。” 沙二狗也鼓起腮帮子:“俺姐说,外面那些狗官都该死。” 余小娘子想起什么,一脸好奇的问: “卢公子是梦到什么了?你刚刚说什么吃人,又是怎么回事?” 卢惊鸿顿时安静下来,众人看见他似是紧了紧怀里的剑,少顷,深呼吸一口气,徐徐道来: “就是一个古怪的梦,说来你们别笑话我,在下梦到自己剑术大成,在云梦剑泽修得一身本领,某一日,收到了大女君消息,原来是姑姑那边传来的,姑姑好像陷入了危险,在下便仗剑下去寻她,路上认识一些同伴,你们好像也在,又好像不在了,忘了,反正就是一群人一起同行…… “来到姑姑传信的地方,是北海那边的一座岛屿,我们乘船过去,行驶在海上,突然遇到一只古怪的狐,不知道是不是狐,但脸庞很像狐狸,还能在畅游海中,一路紧随着船只……起初一切都还好,可是到了半途,遇突然迎来一阵风暴,船只重创,甲板受损,开始漏水,坐不下太多人了,有人开始落下去…… “每掉落一个人,那只狐便吃一个,它的胃口像是一个无底洞,紧随不舍,把大伙一个一个的吃了下去……我们慌张划船,人却越来越少,后面甚至还发生了内讧……后面才知道,它能口吐人言,太妖异了,还一直戏谑咱们,甚至到了最后,靠近岸边,它让咱们投票,只能选一人活着……” 宋芷安皱眉问: “什么古怪梦,那最后你们选了谁?” 卢惊鸿低头,有些呢喃: “后面忘了,反正最后……反正不知为何,它饶过了我,让我上了岛,却把其他人都吃了,包括投票出来的人,最后只剩下我……后面我一路上岛,本以为能逃过一劫,也找到了姑姑,可这时,这只狐又出来了,这一回,它竟直接把姑姑吃了下去,连神通广大的姑姑都毫无还手之力,我……我被吓死了,它太可怕了。 “它吃完后,还直接变成了姑姑的模样和我说话……这只妖好像能变成吃下去的人的模样,它笑着问我,想不想成仙……我吓得没回答。 “它又聊天般和我说,它其实并不喜欢吃人的,会徒增业障,浪费肚子,消化麻烦,让我别误会了它,它说它是仙人,最喜欢吃的是……是……” 欧阳戎忽然追问:“最喜欢吃的是什么?” 卢惊鸿用力揉了把脸,眼神有些噩梦后残留的惧色: “它说,它只是见到我和姑姑,胃口大开,吃了点饭前甜点,它最喜欢吃的,是我和姑姑…… “它还说,我们生来就是被它吃的,同时也是最幸运的,可与它一起成仙,长生久视。” 五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寂静。 欧阳戎默默听完,眼底浮现一些沉思之色。 这座养心殿的古怪,他是有过领教的,不过今日这第三关考核,是在养心殿的外殿进行的,用白雾浓度和安全性两方面来判断,若是没猜错的,昨日困住他“心神”的白雾之地,应该是养心殿的内殿。 内殿的“养心白雾”更加浓郁,也更加危险。 而外殿这些稀薄白雾,效果稍微减弱了些,但是也能勾起众人心底深藏的一些东西。 从四位小伙伴的梦境描述上看,这噩梦,或许是曾经历过的,或许是潜意识里的,又或许是心念担忧的…… 真假并不清楚,甚至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白雾能勾出众人心中的这些东西,让它化作噩梦,来锻炼众人的心性韧度。 毕竟都是一群少女少男,大部分都没有昨夜那种令人清醒参与、却细思极恐的“养心死局”。 更多的是以噩梦的替代形式展现。 卢惊鸿这个遇到吃人狐妖的噩梦,肯定不是已经历过的,应该是某种心神忧虑的隐射,至于真假……只能说,拼凑出它的各种元素,或许有不少是真的。 还有沙二狗的噩梦、宋芷若没有提及的噩梦,应该都是如此情况。 其实,从女君殿把这一关作为心性韧度的考核关卡的这一步做法上就能看出一些了。 袁师姐等人并不细问、也不在乎少年们所作的噩梦,只关注她们在噩梦困局中往前迈出了多少步,将其作为最纯粹的考核指标…… 所以,噩梦应该也不会涉及到什么重要预言。 不过卢惊鸿这个吃人噩梦,确实也够诡异的就是了。 沙二狗、宋芷安等人的噩梦,“养心殿老熟客”的欧阳戎事先都能大致预料到一些,唯独这卢惊鸿的,奇异离谱。 所以,到底是其潜意识水面下暗藏的哪些元素,无意识的拼凑出了这种瘆人的噩梦? 另外,不知道为何,卢惊鸿梦里那个吃人的狐,欧阳戎隐隐约约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第880章 有女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第八八0章 有女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只是个梦,你们还回忆作甚,别自己吓嘘自己,来,宋姐姐、柳大哥、沙兄弟、卢公子,咱们吃点东西。」 余小娘子笑嘻嘻的打了圆场,五人间沉寂的氛围被打破。 她倒是个乐天派,掏出点心袋,分了点心给众人吃: 「唔,幸亏今天多带了点吃的,没想到第三关考核会这么耗时,本来第二关结束后, 眼瞧是正午,我还以为今天能早点回去休息呢。」 宋姑娘小脸有些出神,不只是因为噩梦的事。 她依稀记得梦中后半段,出现一道修长身影,一把从那座泥潭中抓住了她手腕,有些不容置疑的把她从那个挣扎困局中拉了出来,一路向前走去,似乎走了不少步好像是个男子,手掌宽大且有些粗糙。 宋芷安忘了这人模样,好像梦中看到时,还惊讶住了,只是现在梦醒却全忘记了,怎么也回忆不起来了。 她现在只唯一记得,印象最深的是,他的手掌心很暖。 不是那种出汗的湿暖,而是像躺在阳光下的沙滩一样的感觉,踏实暖和,让人出奇的心安..· 宋芷安天生对于细微感觉十分敏锐,搜遍记忆也找不到类似的被握手腕的触感,不过那股滋味却记在了心头,若是再来一次,她能认出回过神来,宋芷安轻轻额首: 「没错。卢公子,在我家那边,梦这种东西都是反着来的,噩梦并非坏事。」 沙二狗也赶紧点头: 「没错没错,肯定是反着来的,俺的梦也是,噩梦才不可信呢。」 欧阳戎抬起头,思绪收回了一些。 就在这时,他们后方不远处的甬道口,传来动静。 袁师姐带着十位少年返回,少年中有人跟跟跑跑,似是处于迷糊状态还未彻底从噩梦中清醒过来。 这是最后最后一批考核者。 也是参加竹堂考核的少年,那个叫阿弘的黑少年也在里面。 十人或或要挂着成绩木牌。 欧阳戎等五人有些侧目。 不只是离得近的他们关注到了,滴水洞大厅内聚集的少女们,聊天的噪音也稍微小了数个分贝。 都留心到了最后一批考核者的返回。 袁师姐丢下十位少年,冷脸经过欧阳戎等人身边,去了高台下,与越女同伴们言语, 不知在商量什么,有越女转身,走进某条甬道,不知是去干嘛。 包括袁师姐在内的其余越女们,继续静立原地,不知在等待着什么,也没有让洞内的少年少女们声。 这时,收回目光的宋芷安轻声开口: 「通过考核者的名单应该会马上公布出来。」 除了欧阳戎外,卢、余、沙三人顿时紧张起来。 连余小娘子都悄悄收起了点心袋。 眼下,五人已经从不久前谈论噩梦的低沉氛围中脱离出来。 屏气凝神的等待起那些越女的归来。 欧阳戎默默摘下腰间竹筒,递给紧张的众人: 「喝点水。」 沙二狗咽了咽口水,立即接过略沉的竹筒,仰头畅饮了口。 「别对嘴。」 欧阳戎叮嘱了声。 他注意到宋、余二女的目光也落在了竹筒上。 卢惊鸿摆摆手,没有喝,有些心不在焉。 余小娘子最先接过竹筒,开心饮了一口,舒了口气,传递给宋芷安。 「谢谢柳大哥。」 宋芷安礼貌的饮了一小口,又看了眼竹筒。 她岔开了话题,缓解下场上的气氛: 「柳大哥还随身带这个?」 「那当然,俺们以前去打鱼,都要带粮食和清水,就为了防止迷路,有备无患—” 沙二狗抢先答了句,取出了小包袱,从里面拿出些干粮,分给众人吃。 现在本就是晚膳的时间。 与此同时,滴水洞内,众人的话语声渐渐大了起来,离去的越女迟迟未归,一些耐不住性子的活泼少女已经交头接耳起来。 不过溶洞的光线斑斓且昏暗,大伙就像处在学校天黑后的操场上一样,看不清具体脸蛋。 在宋、余等人吃东西之际,欧阳戎开始左右打量起四周的少女们。 似是在寻找某道纤细身影。 参加完第三关考核的新人们都在这里,往常是分为两个岛居住,眼下是难得齐聚的机会。 按道理,阿青应该也在。 不过阿青性子静,不知道窝在哪个角落,或是和新朋友在一起。 这时,欧阳戎注意到一群小娘靠近了他们这边。 领头的一位小娘子十分高挑,和宋芷安差不多,不过没有宋芷安瘦的那么苗条,脸蛋上有些婴儿肥,更加青春活力一些,还扎着两条马尾辫子,落在左右肩上,清纯可人。 只不过滴水洞内环境昏暗,这一批小娘又是在五人前方停步,看不清具体表情。 领头的双马尾小娘,身后跟着十来个少女,将她众星拱月般簇拥起来。 「余米粒,怎么天天就知道吃?」 双马尾小娘似是朝他们这边开口。 「谌姐姐。」 余小娘子喊了声,礼貌的递出糕点: 「你也饿了?」 被称为「谌姐姐」的小娘,没有理她,转过头,看向欧阳戎方向。 欧阳戎微微惬了下,旋即发现,她应该是看向他身后的宋芷安,只是二人恰好同一个方向。 双马尾小娘也不客气,直接问出: 「宋芷安,你第三关走了多少步?」 嗓音如黄莺般清脆。 宋芷安看了看她脸色,轻声答: 「九十二步,应该没有谌姐姐厉害。」 双马尾少女没有开口,她旁边跟随的一位圆脸少女直接点头,脆声道: 「确实没有咱们谌姐姐厉害,谌姐姐在养心殿走了一百零一步,大概也是咱们这一批成绩最好的了。」 圆脸少女语气又艳羡又骄傲「不说第一关出桃谷,百息以内的绝品成绩,光是这第三关,能够在养心殿走到百步以上,进入内殿范围,光是这个,就可以成为女君弟子了。」 宋芷安脸色平静,附和点头:「谌姐姐真厉害。」 余小娘子插话问: 「那位刺青小娘呢?她是走了多少步,你们怎么知道谌姐姐就是第三关的第一名?」 谌姓少女旁边有一位少女撇嘴,不满道: 「你管人家这么多干嘛?」 余小娘子反讥道:「你们不也是到处问,管别人吗?」 「你—」 就在她们刚要吵起来的时候,有一位矮个子少女匆匆返回,她似是这批少女小团体中的人,矮个子少女凑到双马尾少女耳边,似是忙不迭的耳语了句什么。 本来轻松淡然歪头的「谌姐姐」脸色微微变了变,她转头看向小伙伴,语气认真的问: 「你确定?」 矮个子少女赶忙点头: 「嗯嗯,有同一批的人,一起回来时看见她木牌了,就是一百几十几—-那串数太长,木牌有些写不下——」 「好了,别说了。」 双马尾少女看了眼大厅内某个方向,突然摆手打断。 气氛有些安静起来。 宋、余对视一眼,二女不知想到了什么。 双马尾小娘回过头,发现二女眼神渐渐带笑。 突然间,双马尾小娘指着欧阳戎、卢惊鸿、沙二狗三人,小脸板着: 「笑什么笑,你们俩和这些竹堂的男娃们玩在一块,还好意思笑呀?」 她看了眼宋芷安手里缠着粗麻布料的竹筒,又瞅了眼旁边戴着毡帽的欧阳戎,自顾自的摇了摇头。 余小娘子忍不住反驳: 「为何不能玩在一起?咱们都是桃源镇过来的人,本就是熟人,一起吃喝怎么了,出门在外认朋友,也偏要分个三六九等吗?谌姐姐这是要当女君弟子了,所以开始嫌弃大伙了吗?」 双马尾小娘像是轻笑了下,也是个脾气不怎么样的主: 「余米粒,怎么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一旁的那个跟班少女又插话道: 「宋芷安,你虽是外来的,但毕竟也在红尘客栈待过,咱们都算是一个镇子上来的女子,要不是镇上的大姓,要不是镇上讨营生的人家· 「来到这边,什么情况你也清楚,大伙应该互帮互助才对,可你们俩这两天,未免也太离群了,一些事喊你们来都不来,还当众顶撞谌姐姐—白天考核的时候,你们俩还站的远远的,故作清高,这都不是一次两次了,你们是要膈应谁呢?」 宋芷安摇摇头,认真道: 「是当谌姐姐朋友的门槛太高,我也算不上桃源镇的人,和柳大哥、沙兄弟一样都是外人。」 余小娘子小脸认真,连说话都利落了起来: 「谁惹人厌,咱们就膈应谁。谁不讲道理,咱们就离远些谁。」 跟班少女杏眼一眼:「你———」 双马尾少女突然轻笑开口: 「余米粒,你要是有你娘一半的情商,也不至于你娘到处在镇上各家说情卖脸,给你辛苦铺路,结果你进来还是一样,吃吃喝喝。」 她文正眼看向宋芷安,微微撇嘴: 「好了,你们继续吧,我也不是来纠正你们的,提两句,只是觉得你们有些不知羞了,还不思进取,嗯,余米粒也就罢了,在镇上时就天天吃吃吃,就知道吃,哪天被野男人拐跑了都很正常—倒是你宋芷安,我有些错看你了。 「真把剑泽当作红尘客栈的柜台了?还天天和这些野男人眉来眼去呢?喜欢被他们簇拥拍马屁?喜欢天天钓着男人?」 「姑娘慎言!」 就在这时,卢惊鸿忽然开口,同时前迈一步,气宇轩昂的站在了宋芷安身旁。 欧阳戎等人还有众女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感受到全场目光都被自己吸引,锦服青年愈发昂首挺胸。 他怀抱宝剑,微微扬起下巴,一副礼貌又不失风度的风姿开口: 「这位姑娘,你就是谌佳欣对吧?桃源镇大姓谌家的嫡女?第一关入百息的两人之一?嗯,今日算认识一下,在下姓卢,名惊鸿,来自范阳卢氏———」 然而下一雾那,话到一半的卢惊鸿感觉面前有一阵风挂过,他顿时话语卡顿住了,同时眼睛瞪了下。 只见面前的谌佳欣,还没有等他说完,已经转身,直接走人了。 其它姐妹们也立即跟上。 没人正眼去瞧某位莫名其妙的「外人」。 卢惊鸿老脸一黑。 欧阳戎、宋芷安四人眼晴都默默看着装逼失败、红脸的卢公子。 「什么玩意儿,傲什么傲?百步百息了不起啊,不还是和本公子一样,第二关才极品资质,有本事也来个神品胎瓶,人家刺青小娘都没傲,你臭屁个啥——”」 家教良好的卢惊鸿难得破口一次。 宋芷安轻声开口: 「她们都是来自小镇九姓的女子,平日里喜欢抱团,以这位谌姐姐为首,比较排斥外人,甚至把云梦剑泽当作自己家了,不过「这小镇九姓确实与云梦剑泽关系匪浅,剑泽里有不少越女师姐,都来自九姓,甚至最近几代都出过女君「这一代的小镇九姓少女,目前看来,最有可能追逐下一代女君之位的,就是谌佳欣了。」 原本放着狠话的卢惊鸿微微侧目。 眼底稍有些顾虑之色浮现,话语止住了,重重哼了一声。 余小娘子同样轻哼了一声: 「管她能不能成女君,与咱们没关系,最看不得她们欺负其它小娘。」 她又朝欧阳戎等人解释道: 「柳大哥,你们是不知道之前发生的事,这谌姐姐应该是挺欣赏看好宋姐姐的,刚开始关系还不错,不过,前几日,她们欺负外人小娘时,宋姐姐看不下去,出面主持了下公道,就被她们排斥上了———」 卢惊鸿立马道: 「宋姑娘做得对,不惯着她们。」 欧阳戎点点头: 「宋姑娘、余姑娘大义。」 沙二狗左右四望,迷糊问: 「宋姑娘,余小娘子,野男人是啥意思?」 众人:—— 就在这时,滴水洞内的嘈杂声突然消失。 五人察觉到后,全部安静,转头看去,只见有一位越女返回,正朝高台下的袁师姐耳语了几句。 「肃静!」 只见袁师姐冷着脸,朝高台上走去,冷漠的嗓音响彻整座溶洞: 「念到名字的站出来。」 第881章 天之骄女 第八章 天之骄女 “柳青、谌佳欣、廖如梦、颜敏、宋芷安……余米粒……” 高台上,袁师姐一口气念了近百位小娘的名字。 台下不时响起小娘们的欢喜声,其中,也有满怀期待的仰望等待、可等到袁师姐最后念完眼神却黯然起来的小娘。 不过宋芷安和余米粒不在此列。 二女这三关的成绩都中上甚至优异,没有不入选的道理。 宋芷安的入选,丝毫没有让卢惊鸿、沙二狗等人意外。 顶多是余米粒,在第三关之前稍微有些悬了,但在第三关,凭借自身“擅长睡觉”、“做清醒梦”取得了优秀成绩,算是把悬起的最后一块石头平稳落下了。 余米粒这三关综合表现,在这一批小娘中算是中等偏好。 暂不提欧阳戎在第三关时的那只幕后黑手友情相助,宋芷安的综合表现,则是很拔尖的那一批,从她名字被报出的顺序就可知晓。 顺位第五。 袁师姐将新一批越女的名单全部念完,停顿了下。 台下,几家欢喜,几家愁。 卢惊鸿、沙二狗朝二女投去了笑意眼神。 欧阳戎眼神也有些笑意,不过是在宋、余二女名字报出之前,是在袁师姐报出第一个名字的时候。 毡帽青年维持木讷表情,在昏暗光线下,四望滴水洞内的黑压压人群。 不知在默默找寻些什么。 袁师姐的声音响起,滴水洞内的嘈杂声顿时低了下来。 “接下来是入竹堂的人选,另外,六女君与几位师叔商议,划了一批未选上新越女的合适小娘,进入竹堂,亦可留在剑泽,追求剑道。” 此言一出,台下寂静了下,旋即一些落寞小娘露出喜色,不过很快,又在同伴们的侧目眼神下,低下了头,揪手指等待。 但由此可见,入选新越女的要求十分挑剔苛刻。 单从门槛上看,能入选竹堂的小娘,不一定能入选新越女,但是,能入选新越女的小娘,一定能够进竹堂。 袁师姐稍微停顿,等场上重新寂静,她接过执笔越女递来的卷轴,展开过后,开始念起新的名字。 “卢惊鸿、阿弘、南钧、童蕾、谢婉……”念到名单末尾处,这位冷面越女顿了顿,最后报出一个名字:“……沙二狗。” 本来苦笑挠头的沙二狗,愣了一下,左右四望,问小伙伴们: “念……念俺了?是俺的名字没听错吧?” 宋芷安朝他默默点头。 “总算是进了……在下好像是第一个,比那阿弘顺序还靠前,岂不是说在下是竹堂这一批综合来看最优秀的……” 卢惊鸿脸庞难掩喜悦,不过,他四望左右,似是发现了什么,笑意收敛了些。 一向话多活泼的余小娘子,脸色也没喜悦之色,她微微侧目,看向沙二狗身旁那位给她兄长感觉的安静青年。 “等等。”沙二狗还没开心一会儿,就又反应了过来,焦急问道:“俺是最后一个,那柳大哥呢?念柳大哥名字没?俺都能进,为何柳大哥不行?柳大哥明明比俺还好一些的,凭啥没有……” 五人间的气氛有些沉默。 没有欧阳戎。 其它四人都入选了。 此时此刻,欧阳戎的眼神默默找了一圈,没有发现阿青身影,滴水洞内人太多了,又不方便高声呼喊…… 等他回神,收回目光,却发现四个小伙伴都在看着他,眼神有些复杂难言,气氛安静。 他抬手压了压毡帽,低垂眼眸,刚要开口,宋芷安宽声说道: “应该是骨龄,柳大哥的成绩不说优异,但也是中等偏上了,是比沙兄弟还要好的,这么看,唯一的劣势的骨龄,柳大哥的骨龄好像是最大的,肯定是在这上面吃大亏了,实在是可惜了……” 余小娘子也一肚子不爽,嘀咕道: “对呀对呀,明明一点也不差的,也不知为啥要把骨龄卡那么死,那为何不一开始就只挑骨龄合适的带进来呢……都已经从桃源镇带过来了,按理说应该骨龄能接受才对呀,搞不懂……” 沙二狗急问:“那没选上是不是要……” 就在这时,高台上传来袁师姐的冷淡嗓音; “喊到名字的留下,其余人等,立即离开。” 两位越女走来,带领未入选的十来位男女们,离开了滴水洞。 欧阳戎也在其中。 只是简单摆手,与原地的四人告别。 就头不回的跟着越女走出去了。 除了他之外的落选者们都脸色黯淡,心有不甘。 他们清楚,走出了这扇门,从此便是天壤之别,她们要下山而去,摔落凡尘,而昔日的同伴,往后便是高高在上的云梦越女…… 离开滴水洞,来到了洞外的一条漆黑甬道上,欧阳戎面无波澜。 心中早有预期。 反而是被四人安慰的感觉,有些怪怪的。 其实在第三关养心殿的时候,欧阳戎就有过盘算。 若是走个一百步以上,在这一批竹堂少年中夺魁,稀疏掉骨龄影响,综合成绩应该能通过竹堂考核,被破例入选。 但是属实没有必要。 前几天他用着百八钟响还把养心殿给穿破、给知霜小娘子加深了某思想钢印……现在又这么刺眼的冒头,在养心殿考核中夺魁……容易招来不必要的注视。 主要是,欧阳戎当时也不确定,阿青第三关能拿到什么成绩,所以不管是给他,还是给宋、余四人微调白雾中的步数,欧阳戎都有些克制与小心……担心抢了阿青的魁首。 不过阿青比他想象的还要优秀,应该是走了一百几十步,若知如此,他与四个小伙伴的步数成绩再高些,倒也无妨…… 不过这些都是马后炮了。 其实现在这样的结果倒也不错。 唯一有些伤脑筋的,是知霜小娘子好像又搞忘了他这位“阿青兄长”。 忘记给他的承诺与安排了。 不过这事也有些怪他,知霜小娘子现在应该是在“闭关养伤”,连新越女的考核仪式都没有来,估计她此时的状态有些不方便见人…… 不知想到了什么,跟随众人在甬道内停步等待的欧阳戎,默默摸了下腰间的竹筒。 某口雪白长剑正安静老实的躺在暗藏画卷中的剑匣里。 他脸色莫名,望着前方紧闭的石门,不知是在想什么。 他们这一批落选的少男少女有小二十人。 其中五个男娃,和欧阳戎一样,落选了竹堂考核,还有十来位小娘,则是又落选了新越女,又落选了备用的竹堂,属实是双重打击了。 昏暗甬道内,除了看守他们的越女外,一个个都低着脑袋,气氛压抑。 一位越女转头,见到这场面,稍微温声,叮嘱道: “先在这里候着,等会儿他们出来,先一起坐船返回住的小道,后面你们离开山门的事,会有人来安排。” 顿了顿,她又多说了句: “放心吧,毕竟也是来过一趟,不会直接把你们丢下山,其实本宗在山下也有些不少布置,需要人手,算是一些不错的机会,尔等可以好好把握……你们都还年轻呢,没必要一蹶不振的。” 零星有少年少女嘴中称喏,但是甬道内的氛围,依旧有些寂静。 不管如何安慰,从此终究是山上山下,某种意义上的“仙凡两隔”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 石门打开。 滴水洞内一众小娘面色欢喜的走了出来,三两成群,叽叽喳喳,热情活力。 这充满期待昂扬的气氛,与甬道内小二十位落选者们的沉寂气氛,形成鲜明对比。 最⊥新⊥小⊥说⊥在⊥⊥⊥首⊥发! 欧阳戎摸了摸怀中。 刚刚趁着甬道众人不注意,他把那半只青岩晚桃取了出来。 此刻,滴水洞内众人散会,纷纷走出门,欧阳戎稍微靠前几步,背贴墙壁,注视着走出来的小娘们,目光在其中寻找着什么。 “柳大哥。” 就在这时,熟悉的呼喊声传来。 是沙二狗的。 他身边的宋芷安、余小娘子也看见了欧阳戎,走了过来。 卢惊鸿慢悠悠跟在后面。 余小娘子好奇问: “柳大哥,你们是等我们一起回去吗?” “嗯。” 宋芷安敏锐察觉到欧阳戎好像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目光偏向四周人群。 不过,一想到落选之事,宋芷安便没多想,保持沉默。 五人再次聚首,气氛稍微尴尬。 余米粒迫不及待的道出: “柳大哥,那位袁师姐在里面也没讲啥事,只是说了下剑泽的规矩,另外,还说,今日考核时间太长,六女君她们没时间,那些竹堂前辈们也还没来,要明日才能来看咱们。 “至于咱们这批新人的去向,也是明日再做详细分配,袁师姐让咱们先回原处,好好休息一晚……” “嗯。” 欧阳戎颔首。 这时,他眼见周围人流渐渐减少,滴水洞内的小娘们快要走光,却依旧不见阿青的纤瘦小身板。 他状若无事的问了下: “所以,今夜是全都回去休息对吗?两岛的人都是如此?” “对啊。” 这时,人快要走光,宋芷安示意众人,一起沿着甬道离开。 不过她发现柳大哥的目光还在身后的滴水洞处徘徊,还不时的看向走出来的小娘们,她问: “柳大哥在找什么?” 欧阳戎刚要开口,前方的滴水洞内恰好走出一群小娘。 他与众人一起定睛看去,发现有些眼熟。 只见小娘们众星拱月着一位双马尾小娘。 是谌佳欣。 这位双马尾小娘一言不发,不时回头看向人去楼空的滴水洞,周围的跟班小娘们在她窃窃私语,不知道在聊些什么。 谌佳欣似有心事,无视了宋芷安,带着小娘们,径直经过五人身边。 “谌佳欣……” 等她们走远后,保持正常面色的卢惊鸿,才扭过头去,冷哼一声。 他铁定是要与宋姑娘同仇敌忾的,但是又不太敢当着谌佳欣的面。 卢惊鸿心里十分清楚,谌佳欣天资超绝,提前预定女君弟子之位,是实打实的天之骄女,比宋姑娘还胜一头……虽然一直被那位刺青少女给压一头,但也是因为后者太过妖孽。 其实二女都是天之骄女。 他暂时不能太过得罪。 宋芷安开口解释: “她们估计在等柳青姑娘。” 欧阳戎顿时看向了她。 余小娘子面朝谌佳欣等人离去的背影笑嘻嘻的说: “嘿,不服气又怎样,不还是被柳青姑娘死死压着,袁师姐刚刚在大厅里当众宣布,柳青姑娘本次三关全都夺魁,第三关走出来一百二十二步的成绩,心志韧性远超众人,是咱们这一届当之无愧的魁首,大女君已经提前钦定她为亲传弟子了。” 宋芷安眼底难掩钦慕,颔首道: “确实不得不服,不过这位谌姐姐不甘心,也很正常,放在往常几届,她的成绩拿魁首不难,可惜这一届冒出这位叫柳青的妖孽小娘,直接断了她的念想,风头全占了。” 余小娘子捻了一块点心,放进嘴里,甜到眯起眼睛: “刚刚散会,柳青姑娘也不知道是有何事,主动上台,去找了袁师姐,不知道耳语了什么,袁师姐带她走了,好像是去了崖上养心殿那边,可能是去找女君或师叔们了。 “哈哈,想都不用想,作为手下败将,谌姐姐肯定很关注柳青姑娘,估计好奇死了,在滴水洞里等到现在才走……” 欧阳戎闻言,眼神微微闪了下。 少顷,他也不再多留,主动离开。 五人一起,沿着甬道,原路返回,去往今日下船的地方。 甬道内的路上,欧阳戎倒是平常心,没多想,可是他却发现四个小伙伴时不时的投来目光,都有些关注着他。 而五人间的空气,也有些寂静。 没人主动说话。 气氛没有了此前五人相处的那种融洽轻松。 反而多了一丝难掩的沉闷压力。 余小娘子也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这个,笑语开口,主动找出话题: “话说,这柳青姑娘找袁师姐有何事?记得袁师姐散会前,是说了一嘴,大伙要是有什么困难或者麻烦事,可以直接找她。 “散会后,大伙都当作客气话,没啥人上台,没想到柳青姑娘直接走了上去……” (本章完) 第882章 爱嫖的兄? 第八八2章 爱嫖的兄? 卢惊鸿抱剑,轻笑道: “说不得,就是谌佳欣的事,可能这位柳青姑娘也看不惯了,要检举她拉帮结派,霸凌同门。” “这种可能不大。” 宋芷安轻轻摇头道,话语吸引了四人的视线: “这谌姐姐虽然盛气凌人,但这些日子,她和那些姐妹们都对柳青姑娘敬而远之,估计也有摸不清对方底细的缘故,毕竟都传言,柳青姑娘是大女君亲自带回来的,谁知道背后靠山多硬,外加天赋又这么好…… “谌姐姐傲归傲,但也不傻。” 默默跟在欧阳戎身后、似是安慰陪他的沙二狗转过头,小声说: “话说,会不会是家中难事,想恳求女君们?” 宋、余、卢三人不由侧目。 “家里难事。” “嗯嗯。” 沙二狗挠挠头,说: “俺看她衣服打了补丁,瘦弱文静,看着还很善良朴素,待人礼貌,很像是清贫人家出身,毕竟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说不得,她家里十分艰难……” 说着说着,似是感同身受,他语气低落不少,脸色有些不好意思: “其实,当时袁师姐说完那句话,俺也想上台找下她的,提下俺姐的事,不过想了想,还是不敢上去,俺是排倒数进去的,还是先别冒头了,又不像那位柳青姑娘,是本届魁首,有大女君她们青睐……面子肯定够。” 欧阳戎闻言,忍不住抬头看了眼他们。 其余三人皆若有所思的点头。 “有道理……” 余小娘子竖起一根食指,轻点下巴,小脸煞有其事的分析: “你们说,这柳青姑娘家会不会是……是残疾的爹、卧病的娘、缺奶的弟和爱嫖的兄!” 欧阳戎:? …… 半只青岩晚桃还是没有送出去。 在滴水洞外的甬道上等了会儿,迟迟不见阿青回返,欧阳戎随众人一起离开。 这一趟返回,不再是单个木筏,而是备有两艘大船,分别接送住在两岛的少女、少年们。 抵达那座竹林小岛的时候,已经夜深。 五人上船后便找了个角落站着,远离甲板那边被九姓小娘拥簇着的谌佳欣。 一路无话。 主要是欧阳戎在身边,五人的氛围有些莫名。 她们没有像船上其它小娘那样活跃,沉浸在入选的喜悦之中。 沙二狗站在欧阳戎身旁,欲言又止。 宋芷安保持缄默,看着湖水。 连余小娘子都没怎么吃点心,一会儿看看其它小娘们,一会儿看看柳大哥。 卢惊鸿则是有些关注谌佳欣那边。 欧阳戎倒是理解这氛围。 此前他都是以“柳大哥”的形象与众人相处的,现在他落选了,大伙反而不好来安慰他,都怕伤到他的自尊。 更别说去庆祝通过考核的事了,一些喜悦开心之情都下意识的收敛了些。 连先天装逼圣体的卢惊鸿都稍微“高情商”了一把,没有过于强调他以男子第一名成绩入选竹堂这件事。 大船在小岛沙滩前停泊,众人下了甲板,乘小船上岸,纷纷返回各自竹院。 不过也有入选的小娘兴奋睡不着,约着好友同门游玩小岛。 袁师姐等人没有约束这些,只是叮嘱今日通过考核的众人,明早按时集合登船。 明日也十分重要,女君和师叔们会来,对她们这一批新越女和竹堂少年们进行详细分配…… 除此之外,没有入选的少男少女们,也是明早集合,会有船只过来,送他们离开小岛,后续的安排也会在船上说。 人群中,有零星的小娘与少年啜泣起来。 本就只是一群孩子,情绪去的快,来的也快。 欧阳戎当然不在此之列,也实在装不出来。 在宋、余四人的余光下,平静转身,带头往竹林那边走。 沙二狗连忙跟在柳大哥后面。 宋芷安、余米粒也安静跟随。 卢惊鸿也抱剑跟随,他和李夫人住在欧阳戎隔壁,倒是顺路。 不过相比于宋、余、沙三人的默契安静,这位锦服少年的目光一路上都游离徘徊在阿弘等同一批入选的竹堂少年身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在经过宋、余二人竹院之际。 欧阳戎头不回的开口,打破了五人间的沉默气氛: “宋姑娘、余姑娘,早些回去休息吧。对了,明早可以一起集合,我送送你们。” 众人默然,知道他的意思。 欧阳戎说着,与沙、卢二人继续往前方小路走去。 竹院前,宋芷安缓缓停步,看了看他背影,没有说什么,微微垂下眼眸,取出钥匙,朝竹院走去。 她本就不是什么矫情性子。 其实这也是欧阳戎此前就颇为欣赏四人之中的她的原因。 “柳大哥。” 余米粒突然喊道。 “怎么了?” 欧阳戎停顿脚步,疑声回头。 余米粒张了张嘴,似是有话要讲,却又如吞下了鱼刺一样卡在喉咙里。 木讷汉子等了下,突然,脸上难得的露出一丝笑意,众人看见,他摆摆手道: “好了。你们好好加油,我暂时下山去了,前路漫漫,说不得很快就能再见?余小娘子哭什么。” 他又加了句: “等明日下山,我先去找下余大娘子,把前些日子的工钱结了,顺便和余大娘子说下你的事,余大娘子定然欣慰。” 余米粒愣了下,有些不好意思的点头。 …… 告别了宋、余二女,欧阳戎三人回到院子时。 一位丰腴贵妇人正肩膀裹着一条毯子,依靠竹门,手提一盏灯笼,哈欠等待,似是有些望眼欲穿。 是李纨。 “惊鸿回来了!” 李纨惊喜迎了上去。 “娘,你怎么在外面等?” 有小伙伴在身边,被当孩子一样对待,卢惊鸿稍微有些不开心,板脸问道。 寒风中,裹肩妇人秀发飞舞,小跑上前迎接长子的模样有些风韵犹存。 惹得沙二狗有些侧目。 不过短发青年只是心思单纯,看到好看诱人的事物,都爱看两眼。 欧阳戎也多看了两眼。 不过是有些审视。 说来,这位李夫人确实有些半老徐娘。 放在好这一口的人眼里,也算是极品了……嗯,例如王操之。 想起某个远在京城的便宜小舅子,欧阳戎心中有些哑笑。 “今日怎么弄得这么晚呀,惊鸿饿不饿?” 李纨嘘寒问暖起来,摸了下孩子微凉的肩膀。 卢惊鸿稍微挂不住脸,有点不耐烦的说: “孩儿没事,今日也算顺利,进屋说……” “嗯嗯,好。” 李纨转头,微笑问欧阳戎: “阿良、二狗要不要进屋坐坐,妾身熬了些汤,正好与惊鸿一起,一人一碗,热下身子。” 不等欧阳戎、沙二狗婉拒,卢惊鸿已经代替回答: “不用了,柳兄他们还要早些休息,明日还要忙。” 说罢,卢惊鸿转头,朝二人抱拳,不过他的目光主要落在欧阳戎脸上。 二人对视,卢惊鸿目不斜视,脸色有些郑重的说: “柳兄保重,像你说的,江湖路远,还望来日再见。” “嗯,也多谢卢公子这些时日的照料了。” 欧阳戎礼貌点头,走回了院子,沙二狗低头跟着。 卢惊鸿回过身,经过李纨身边,径自往汤香四溢的屋中走去。 李纨性子敏锐,察觉到气氛稍微有些不对劲,跟上儿子,小声问道: “怎么回事?是考核出问题了?” “孩儿没事。” 李纨轻笑问: “那是谁?柳阿良还是沙二狗、?” 卢惊鸿犹豫了下,将今日事说了说。 李纨饶有趣味的听了起来。 其实在卢惊鸿的意料之中,柳阿良与沙二狗之间,他更看好的是前者。 沙二狗这个土包子时不时的冒犯他,卢惊鸿已经不爽很久了。 按照他提前的预想,应该是沙二狗落选才对,柳阿良的话,应该入选竹堂问题不大。 这木讷汉子在第一关剑术桃谷考核里,夺得第二名的画面,到现在他还记忆犹新。 虽然卢惊鸿觉得自己第一关是运气不好,第三名的成绩不算真实实力,但是对于踏实且话少的柳阿良,他还是有些欣赏的。 而沙二狗,外加一个余小娘子,简直是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这两货就不能学下柳兄,安安静静当个背景板,看着他在宋姑娘面前装下逼?哪来那么多低情商的废话…… 卢惊鸿有些面无表情,摇了摇头。 没想到这位柳兄还是落选了,反而是沙二狗这家伙吊车尾的进来了,在名单的最后一位。 这狗屎运也是没谁了,不过,卢惊鸿觉得,这小子得感谢下宋姑娘分的那一片蝴蝶叶,若是没有此叶,第三关的成绩再稍微差一些,说不得连车尾都吊不上了…… 不过,一想到自己也是“勉为其难”的用了那一片叶子,最后第三关成绩还比沙二狗、柳阿良少几步,卢惊鸿就有些直皱眉头。 那个梦太诡异了。 他自小家教就严,没做啥亏心事,一路也顺风顺水的,为啥会遇到这种可怖诡异的梦…… 此刻,李纨听完,神色若有所思,嘀咕道: “原来是阿良落选,妾身还以为是那个傻愣愣的沙兄弟。” 卢惊鸿走回屋中,端起热汤饮了一口,压了压隐隐不适的心情。 他嘟囔道: “好了,娘亲也别往人家伤口上撒盐了,明早见面别表露出来……” 李纨失笑,有些不在意道: “娘亲知道,还用你小子教,待人处事方面,应该是娘亲教你才对……不过,他们这些都是小事,最重要的还是惊鸿你。” 她脸上难掩笑意,主动又去给卢惊鸿盛了一碗汤: “这么说,还是我家惊鸿厉害,这次竹堂考核,惊鸿算是综合成绩最好的了,冠绝全场……大女君若是知道了,也会高看你一眼的,机会没有给错,而这次来,咱们也不算给你姑姑和范阳卢氏丢脸……” 卢惊鸿摆手打断: “不算冠绝全场吧,只是在同一批男子中成绩最好罢了,娘亲,这一批新越女中,有些天骄小娘,比孩儿都厉害,其中还有一位妖孽小娘,三关都是夺魁,是真正的女君仙苗……今日孩儿打听了下,有幸见了一眼,她名叫柳青……还有一个仅次于她的另一位小娘叫谌佳欣……” 李纨闻言,杏目微瞪,听了会儿后,张嘴道: “还有这么厉害的?这云梦剑泽不愧是隐世上宗,真是人才辈出。” 顿了顿,她凑近了点,教导孩儿: “这些厉害越女,若有机会,可以主动结识一下,这也是珍稀的人脉,反正你有一位女君姑姑,又是姓卢,若能在竹堂脱颖而出,对这些天骄越女们而言,层级并不算差,也不叫谄媚巴结,算互帮互助……” 卢惊鸿日常迭甲一次,语气似是随意: “嗯嗯,所以孩儿其实也没啥可骄傲的,只是在竹堂里和沙二狗这之流比,没甚意思,反而容易坐井观天。” “确实如此,我家惊鸿志向远大,视野当然不能放他们身上……” 李纨面带笑意: “记得那位赊刀人说过,惊鸿你根骨超凡,并且祖荫浓郁,气运傍身,此行南下祭祖,不仅能见识到剑道顶峰的风景,回来之后,还能让咱们卢氏再次中兴……现在看来,是应验在云梦剑泽这里了,现在入竹堂只是一个开始……” 卢惊鸿沉默片刻,突然问: “卢氏药瓶是什么东西,娘亲听过没,或者有没有听爹和姑姑提到过这个词?” 李纨一脸迷糊: “卢氏药瓶?这是什么东西?” 卢惊鸿沉默了下,没有详细解释,转而又问: “娘亲,我与爹、小姑他们相貌很像?” “那是当然,你们范阳卢氏的嫡系子弟都有些相貌神似,小五官、高鼻梁、尖下巴,特别是这两条细长眉眼,典型的狐媚眼,虽然放男子身上显得阴柔了点,反正一个个都是俊男靓女…… “只能说,你们范阳卢氏的血脉真是厉害,惊鸿,你若是有时间去家中那座老祀堂,可以看一看老祖宗们的画像,能发现差不多都一个样……” 妇人谈兴被勾起,津津乐道起来,卢惊鸿抱剑站在一旁,没有说话,全程有些缄默。 只是某刻,他用微不可察的声音呢喃了句: “相貌神似吗……难不成也都是卢氏药瓶?” 第883章 神话已失 第八八3章 神话已失 “可又为何叫药瓶……奇怪……” 一盏孤灯前,锦服青年百思不得其。 “惊鸿在说什么?” 屋内桌子旁,为灯盏加了勺油的李纨转过头来,疑惑问道。 卢惊鸿回过了神,摇摇头,换了个话题: “娘,除了那些又空又高的话,那位赊刀人还说过什么细节没?关于孩儿此行南下的谶言?” 李纨微微蹙额,思索了起来。 卢惊鸿放下半碗汤,走到衣柜边,取出一只贴身携带的包袱,缓缓解开,少顷,他从中摸出一柄皮革包裹的腰刀。 刀长约三飞,柄短,刀身狭,弯如半月。 卢惊鸿等待期间,随手拔出制式奇古的弯刀,在灯下打量。 橘黄光下,刀刃出鞘,锈迹斑斑,锋刃钝旧。 明明是一柄丢在路边人都懒得捡的破旧锈刀,却用昂贵的棕黄牛皮革鞘包裹。 这就是那位赊刀人卖给他的刀,娘亲帮他接下的买卖。 山上规矩,赊刀人主动上门,兜售旧刀。 一柄旧刀,留一谶言。 价钱“高昂”。 但赊刀人转身离去,先不收钱。 买卖双方都心照不宣,刀不值钱,值钱的是那句谶言。 若谶言成真,赊刀人会某日现身,讨要赊钱。 至于你说,要是赊账不给,装傻抵赖怎么办? 哪怕是在民间市井,都众所周知,敢出来放债的人,一定也有实力去强制收债的,不单单是靠一句江湖规矩。 除此之外,赊刀人似乎也十足的自信,买刀人一定满意此刀,也认同价格。 上至隐世上宗、显世豪族,下至穷酸书生、贩夫妓女。 都是能做买卖的客人。 但赊刀人极少现身,不轻易上门卖刀。 来历神秘,神出鬼没。 两次现身可能相隔个十几年。 一笔买卖完成的跨度,最多也能相隔个几十年,客人甚至从青丝等到了白发。 这也令山上炼气士们都不知,这赊刀人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一小撮人,或是一座人丁稀少、苛刻传承的宗门?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赊刀人不属于九条神话道脉。 不过,也有人传言,赊刀人是由千年前某一代墨家巨子暗中创立,是已经消散的墨侠道脉的一条分支道统。 也有人说,赊刀人的起源可追溯至春秋,是诸子百家中某一个不出名“小家”的遗脉。 李纨看了过来,卢惊鸿小心翼翼收起了锈刀。 李纨面色犹豫片刻,道了出来: “倒是还有一句……” 卢惊鸿打起精神: “是什么?” “是说……说什么能遇到一位贵人,给你助力,帮助卢氏中兴……”丰腴妇人一边侧目观察卢惊鸿面色,一边徐徐轻声:“不过,现在看,这贵人应该是大女君或其他赏识提拔你的女君了,不然还能是谁,惊鸿你说是吧。” “嗯嗯嗯,确实多亏大女君提携。”卢惊鸿点点头,却又摆了摆手:“除了这个外,还有别的吗?” 他目光炯炯,语气期待。 这位赊刀人在卢惊鸿的印象中,比观星占卜的阴阳家炼气士还要玄奇。 他曾在家中,偶尔听到爹爹生前和大伯提过,姑姑当年南下祭祖,也是听了一位赊刀人的谶言……而在此之前,赊刀人似乎也曾与他们范阳卢氏老祖宗做过交易,不是第一次登门了。 至于给姑姑谶言的那位赊刀人,和他现在做买卖的这位,是不是同一位赊刀人,卢惊鸿不确定,但是,眼下入了云梦剑泽,经历了这些事,他终于搞明白了姑姑为何此前多年未归,又为何如此本领高强、前些年突然归来便摆平了卢氏困局……也明白了她当初南下祭祖遇到的事情。 姑姑能成为云梦三女君,可能就有赊刀人谶言的功劳。 卢惊鸿心里有些大致猜测,顿时难以平复心情,腰背不禁微微后仰。 现在终于轮到他了,定要比姑姑更加出彩! 一种隐隐被天命选择的宿主感在心头油然而生。 正在桌边弯腰舀汤的李纨闻言,脸色愈发困惑了,回头问: “别的还能有什么?惊鸿怎么这么问?是发生了什么吗?” “没什么了……” 卢惊鸿见状,不再多言,转身回屋去了,只是眼底还是有些心不在焉的神色。 “娘亲早些睡吧,孩儿休息了。” 李纨在原地站了会儿,眼睛看着长子摩拳擦掌的矫健背影。 少顷,贵妇人才收拾起碗勺,默默转身离去。 …… 吱呀——! 欧阳戎与沙二狗推开竹制院门时,夜色已晚。 他们路上已经吃饱了。 晚饭是些粗糙干粮和清水。 初来云梦剑泽,陌生环境,都还在摸索,也别讲究什么伙食了。 本来欧阳戎和沙二狗还商量着,考核结束后,过几天稳定下来,剑泽安排了常住的地方,不是挤在这小岛上了,二人可以一起去逮点野味,或捕些鱼。 剑泽内的这些岛屿上绿意盎然的,夜里他们时常能听到野鸡或奇怪鸟禽叫声,肯定不缺美味。 不过,现在看来,这期望暂时落空了。 二人无话,进了竹院,欧阳戎先去冲了凉水澡,回来后,发现沙二狗正站在右厢房门前的檐下,似是等人。 “站这干嘛,回屋早些休息,昨天瞌睡犯困忘记了?” 欧阳戎低头经过短发青年的身旁,单手用毛巾擦拭湿发,丢下一句话。 “柳大哥。” 沙二狗没走,还喊了一声。 “嗯?” 欧阳戎没回头,走了几步,等待了下,发现他还是不吱声。 他语气有些小无奈,回头: “怎么了?” 沙二狗欲言又止: “要不……要不俺和你一起走?” 欧阳戎笑了: “你和我一起走干嘛,你不是通过考核了吗,好好的竹堂不进,还想着回桃源镇打工呢?” 沙二狗嘀咕:“打工也挺好的……” 欧阳戎摇摇头, “好了,你哪也别去,既然能入选竹堂,那就是有缘。” 作为木讷老大哥,难得多言了下: “我家乡那边,老人常说,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意思是,给你就拿着,不要说话,拿着走人,若不接下就是讨打,明白吗?” 沙二狗砸吧下嘴:“老天还能硬塞不成……” 欧阳戎眯眼:“何止硬塞,还会叫人吃不了兜着走。” 沙二狗只听懂了字面意思,挠挠头道: “那老天爷还挺热情的。” 欧阳戎丢下毛巾,朝他摆手: “我回镇上后,顺路帮你找找你姐,打探一下,她是叫沙大丫对吧?若有消息,我…我会把它留在余大娘子那边,你以后有机会出去,可以去红尘客栈找她,问问消息。” 沙二狗哽咽:“柳大哥真、真要走?柳大哥是回红尘客栈吗,俺以后可以回红尘客栈找柳大哥吗。” “看情况,可能在,也可能不在。” 欧阳戎轻声:“不过你放心,答应你的事,我会办到,会帮你找找……” 沙二狗犹豫:“可俺姐好像是出去了,在外面,不在云梦这边,而且俺听说外面很大……” “知道,你说过的,不过,我也在外面闯荡过,去到外面,只能说,尽力帮你打听下。” 沙二狗丝毫不清楚一位当朝最年轻四品大吏承诺的珍贵与其所能调动的庞大资源。 他低头抹了抹进沙子的眼角: “柳大哥,你听过糖人没?” 欧阳戎不动声色: “唐人?” 短发青年语气转喜,忙道: “嗯嗯,糖人,一种好吃的零嘴,听说外面大城里的集市上,有会吹糖人的师傅,俺姐第一次去外面,尝到过一次,俺姐说,比她从小到大吃过的所有东西都要好吃…… “可惜当时东家生意忙,俺姐走的匆匆,不然就多带一点回来了,那玩意儿可以用纸包着…… “俺姐说,老师傅还能把糖人吹成各种形状,有的还带着一个画着花鸟兽虫的圆盘,交了钱后可转动盘上指针,指在哪儿就吹成什么……” 欧阳戎静静听着。 这吹糖人的活计,他隐隐有些印象,浔阳城的东市好像也有,当初元宵节逛夜市时他就遇到过,但忘了当时他是陪着小师妹,还是绣娘,还是女史大人了……说来还有些惭愧。 不过三女爱玩猜灯谜赢簪子,吹糖人有些太小孩子气了,比如女史大人就很爱面子,包冷脸不吃的。 但是现在看沙二狗和她姐这大爱的模样,想必女子也是喜欢这玩意儿的,毕竟女人都有颗少女心,更别说本就性情烂漫的绣娘了,只不过当时陪三女逛街的他,不够细心罢了。 说不得当时强制拉他元宵逛街的女史大人,挂着一脸不耐烦表情,也偷瞄过几眼吹糖人的摊子…… 被沙二狗一提,也勾起了欧阳戎回忆。 有些触景生情了。 沙二狗说的手舞足蹈,咧嘴笑道: “俺姐这趟出门前说,会去摇个鸭子和狗儿的图案,让师傅吹出来,带回来给俺尝尝,嘿嘿…… “柳大哥,俺告诉你俺家的地址,你若是出去了,能不能帮俺回家一趟,帮忙看看俺姐回来了没,钥匙俺放在了西侧墙头的屋檐下……” 欧阳戎默默听完,盯着他,点了点头: “好。早些休息。” 平静的叮嘱了句,欧阳戎转身回屋,沙二狗依依惜去。 回到房中,等到沙二狗脚步走远,欧阳戎反锁了房门。 他长吐一口气,盘膝坐在床上,拆开了竹筒,从中抖出一份青铜画卷。 先取出墨家剑匣,检查了下“知霜”的情况。 雪白长剑遍布雷精游丝,老老实实躺在匣中。 收起剑匣,欧阳戎把半只青岩晚桃拿了出来。 脸色稍微有些犹豫。 被知霜小娘子搞忘记后,他一直装傻、随波逐流的混在这些考核新人之中,其实是在等待前者“想起”。 主要是对阿青太放心了,阿青过于懂事,有些事情,都不用他主动去说的。 不过这几日也算旁观见证了阿青的成长,也挺好的。 欧阳戎倒觉得不虚此行。 至于眼前淘汰下山一事,欧阳戎倒觉得问题不大。 若是又随波逐流的出去了,正好可以处理些积攒之事。 除了答应沙二狗的事外,还有给江州那边传信,毕竟离开也挺久的了,六郎他们肯定有些担心。 另外,还有一件首要之事,也是随着卢惊鸿母子蹭入剑泽前,没有来得及做的事。 探寻卢长庚的坟墓。 寻找崔浩留下的手迹。 不知想到什么,欧阳戎伸手探入画卷,摸索了下,取出一柄青铜长剑。 是绣娘当初留下的配剑,他从知霜小娘子那儿夺来的。 欧阳戎手握青铜剑,闭目感应了下白鲟。 小家伙还在涿岛那座孤坟附近徘徊。 感受到白鲟传递来的欢喜情绪,欧阳戎嘴角也微弯了下。 漆黑的榻上,欧阳戎偏头,似是望向隔壁那座院子,那对南下祭祖的母子。 “卢兄若是知道我惦记他祖坟,估计对我那点好感要荡然无存了,唔…… “范阳卢氏……卢氏胎瓶吗……还有那个吃人的噩梦……有意思,有点带有神话要素了……” 欧阳戎呢喃细语,眼神若有所思。 来到这方世界这么久,他已经确定上古曾存过一个神话时代。 治水的大禹终结了它,铸造并留下了九鼎,九鼎又被东周守藏室遗失,泄露出了九条神话道脉的炼气术,导致了先秦炼气士群体的诞生,它们随诸子百家一起兴起,推动了一个波澜壮阔的炼气时代,这也是神话时代后最后的一抹灿烂余晖。 再然后就是一口口鼎剑的诞生,与秦后的鼎争时代…… 自始皇帝求长生未果以来,除了鼎剑与极其罕见的神话生物外,能称得上“神话”的事物屈指可数,或许修至神州天人的炼气士也算半个,但神话的时代早已远去。 用小师妹旁观了女君与圣人围绕东林大佛的争斗后感慨的话说:这个时代,连高高在上了上千年的隐世上宗都要开始从山巅往下跌落,一如当初南北朝时中原门阀的衣冠南渡…… 某种滑落的趋势是大势所趋。 这个时代的天下,是容纳不下“神话”的,或者说,不允许过多的“神话”存在…… (本章完) 第884章 女君钦点? 第八八4章 女君钦点? 神话在渐渐遗失。 上三品的遗失、神州天人的销声匿迹就是这种大趋势的体现。 方术士开始远离神州热衷于出海寻仙也是。 欧阳戎想起崔浩谈论归墟与那三座缥缈仙山时,曾提过一嘴的“水洼论”,池塘干涸,存活下来的鱼儿自然只能往寥寥无几的几处水洼游去,汇聚抱团,抵御“干旱”。 而他脚下这座面积缩减到九百里的云梦泽,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小水洼? 不知除了云梦剑泽外,还有多少鱼儿藏在其中。 说回来。 妙思的存在,告诉了欧阳戎,这世上是有精怪的。 虽稀世罕见,个别性情古怪,例如妙思,她抽象是抽象了点,但好吃懒做,尚在常人能理解的范围内。 可是卢惊鸿梦到的这个妖仙般的吃人玩意儿,却令欧阳戎有些犯嘀咕。 这瘆人玩意儿真存在于世? 不过,一想到梦中的意象大多都是某种预示的具现,并不是百分百的确切,他微微吐了一口气。 卢惊鸿这个梦尝试去解一下也不难。 例如,吃人、海外、长生、成仙等元素,明显是对应了海外方术士们。 是指那些为了求长生游离于神州大陆之外、混乱且无序的群体。 噩梦里的这只似狐似仙的生物,或许就是代表着他们。 而范阳卢氏的特殊血脉,卢氏药瓶之类的,可能是与这个群体有些难以斩断的渊源? 二者之间难道存在某种尚且不知的宿论纠葛? 目前已知的是,范阳卢氏自秦以来,以儒学传家,发迹于汉,最显赫光辉的时代当然是在南北朝时。 北魏年间,被称为北州冠族,与“崔李王”并列为四姓高门,一直沿袭到本朝,依旧稳居五姓七望之列。 一座世代习儒的北地门阀,是如何与海外方术士们牵扯上的。 欧阳戎突然想到卢长庚。 几百年前,这位卢氏读书人带领本房的族人从北魏无声无息的迁徙而来,在云梦泽境内落脚。 单单只是跟随衣冠南渡的潮流,南下躲避战乱? 会不会有何不可告人的隐秘? 若只是衣冠南渡代表卢氏分支来押注南朝宋的常见戏码,那为何不举家迁徙到当时的建康城,或是去江左坐落王谢豪阀的南国富饶之地? 偏偏来这“毒瘴横生”的云梦泽干嘛。 而云梦泽内有什么? 很显然,这儿有在世外屹立千年的云梦剑泽,同时离那些寻仙的方术士们很远。 欧阳戎突然抬头,眯眼看着黑暗中的房门。 小师妹曾说过,九条神话道脉中,越女道脉是最克制方术士道脉的。 盖因剑修心境最精纯,最接近那个“一”。 纵其有万千奇诡方术,吾皆一剑破之。 千年已降,寻仙求长生的方术士们大都出没在遥远的北方海滨,远离天南,将南边视为禁忌,就是为了躲避越女剑。 这么说来,卢长庚举族渡江,南迁云梦,是否与云梦剑泽有关? 欧阳戎刹那醒悟,感觉自己隐隐抓住点什么。 “若真如此,事情就没我一开始猜的那么简单了……但卢长庚一族为何南迁,有一人肯定是知道的,毕竟二者有书信来往,他还留了一道魁星符,能被对方死后带进棺中……” 榻上,僧衣青年盘膝而坐,微微眯眼: “好你个崔浩,到底藏了多少事。” 他又半开玩笑的自语: “总不会你几百年前寄信留的这道魁星符是专门为了等我吧,那崔前辈您倒是可以和卢惊鸿梦里那只狐坐一桌了……” 说到一半,欧阳戎突然伸手,往右侧一抓。 某个鬼鬼祟祟朝目标前进的小墨精被大手给攥住。 就差一步啊!妙思顿时不屈反抗起来,嘴里嚷嚷: “放开本仙姑,小戎子你要造反啦?快放开本仙姑!” 欧阳戎无奈道: “你能不能不要惦记这桃了?” 妙思在欧阳戎的掌间仔细思索了下,用力摇头: “不行!打死你也不行。” 不等欧阳戎询问,她冷哼一声,抱胸反问: “呵,本仙姑有吃桃吃一半的习惯吗?” 欧阳戎:…… 不知道,但你指不定有皮痒欠扁的习惯。 少顷,欧阳戎板脸镇压了快要分不清大小王的小墨精。 他收起半只桃,望向窗外,夜色已深,落下的玉盘藏入乌云之后。 欧阳戎闭目,进入功德塔中。 福报钟与小木鱼一起如旧,前者没有什么动静。 欧阳戎的目光投向青金色字体。 功德:五百八十八 功德还在缓缓恢复中。 离三千功德的安全红线还有些距离,看来该找些新的功德增长点了…… 欧阳戎轻轻颔首,脱离功德塔,眼睛睁开,再度回到了安静的屋内。 低头看了眼榻上的墨家剑匣,他犹豫了下,将其收了起来。 本来今夜准备取出雪白长剑,再探寻一下的。 不过一想到被他整的闭关的知霜小娘子,便收回了这主意,暂时不影响她了,欧阳戎还等着知霜小娘子重新想起他呢。 就在这时,欧阳戎突然站起身。 一动不动,做侧耳倾听状。 窗外传来一道莫名动静,似是属于某种鸟禽的叫声,就在院子里。 等待少顷,终于确认。 很快,僧衣青年的身影消失在房中,不知去向。 半炷香后,外面的鸟禽声消失了。 夜幕安静了下来。 …… 拂晓。 天光未明。 “柳大哥,你这是……” 沙二狗鼾声如雷的睡了一夜,本来雷打不动要到点醒来的他,被某一道热喷喷的香气给催醒,提前起床,走出房门,朝院子里忙活的僧衣青年,迷糊揉眼的问道。 欧阳戎观察着熬汤进度,头不回的道: “昨夜有只野鸡跑进院子,在我窗外叫,送上门来,不要白不要。” 沙二狗看了看地上散落一地的五颜六色的鸡尾毛,不禁挠了挠头。 他有些印象,这岛上有不少尾巴五颜六色的漂亮野鸡,也不怕生人,习惯在岛上乱窜,白日偶然遇到,都看的他嘴馋。 只是沙二狗没有想到,柳大哥的动作这么快,走之前还不忘“今晚烧烤”一回。 不过沙二狗此刻关注点在别的事上面。 他有些伤感道: “所以柳大哥昨晚也失眠没睡吗。” 欧阳戎点头,蹲在地上,眼睛盯着炉子里的火候:“差不多吧。” 顿了顿,他忍不住问:“也?二狗好像没失眠吧,呼噜声挺响。” 沙二狗强调:“但也睡得难受。” 欧阳戎哑然一笑。 沙二狗在原地打量了会儿,以为柳大哥是想在走之前吃一顿好了,他没多说什么,转身去洗漱了。 然而,等沙二狗洗漱完毕,准备出门之际,发现柳大哥正把新炖熟的鸡汤小心翼翼的装入碗中,放进一个食盒里,除此之外,这食盒中好像还有半只青岩晚桃。 柳大哥没有自己吃。 沙二狗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睛有些红,他看着辛苦一夜的柳大哥背影,吸了吸鼻子: “柳大哥,你、你真是……” 准备好好犒劳下阿青的欧阳戎,不禁回头,疑问: “真是什么?” 沙二狗用力摇头,没有说出来,陷入了感动之中。 欧阳戎除了携带这只食盒出门外,还收拾了行李,包括藏有桃花源图的竹筒……把它们全都装在了一只小包袱里,背着出门。 二人照常离开院子,走出竹林,来到了沙滩处集合。 很快,便与宋芷安、余米粒、卢惊鸿碰头。 看见欧阳戎手中拎着的热乎乎食盒,不止是沙二狗那么想的,宋芷安三人同样也想到了某个可能,纷纷侧目。 沙滩上,新越女与竹堂少年们渐渐集合完毕。 等待越女师姐与大船到来。 今日对他们而言尤为关键,通过考核进入云梦剑泽只是第一步,今日女君们与竹堂前辈会到场,对她们进行分配,这其中自然也有三六九等。 欧阳戎与其他落选的少男少女们,也早早前来集合,不跟谁大船走,因为按照以往惯例,也会有越女来安排他们,带离剑泽,往山下去。 不过,眼下越女们与大船还没抵达,欧阳戎暂时有时间与宋芷安、沙二狗三人聚在一起。 不知有意无意,卢惊鸿今日换了一身崭新的黑色锦服,精神气十足,昨夜似乎睡得很香,他一副斗志昂扬模样,像是准备迎接这重要的一天。 四人与欧阳戎离得近,卢惊鸿嗅到了鸡汤的诱人香味,忍不住问了一嘴: “柳兄还有这手艺?” 宋芷安等人也偏头过头看来。 在岛上待了这么久,伙食清淡,眼下又是早餐,四人的肚子都有些咕噜响。 欧阳戎点头:“略懂一点。” 偏头看向隔壁岛那边,那儿似乎也有小娘们在沙滩集合,他有些心不在焉。 余小娘子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食盒,有些感动道: “柳大哥你人真好,呜呜,我真舍不得你走……” 宋芷安微微蹙眉,担忧问:“香是香,可这鸡是从哪来的?我听师姐说,这些岛上有些鸟禽好像是不能……” 欧阳戎眉头一挑。 突然有点明白,为那尾巴五彩的野鸡为何不怕生人了。 合着在这里,它们是和那些桃谷猿猴一样的“一级保护动物”不成? 僧衣青年握拳捂嘴,咳嗽了下: “小事,马上要走了,应该也不差这点事,另外大伙先别宣……” 提到离别的话题,四人顿时沉默下来,宋芷安也没了声音。 不过,站了一会让,欧阳戎发现众人好像频频看向他手中的食盒。 欧阳戎这才反应过来什么。 这鸡汤和青岩晚桃其实是他给阿青准备的。 因为欧阳戎马上就要离开云梦泽了,只能托付宋芷安她们把食盒送过去,而她们今日过去肯定是能见到阿青一面的。 不过眼下,四人好像都误会了,以为他是给她们准备了临别礼物。 气氛有点小尴尬。 特别是余小娘子那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盯了会儿食盒,然后看向他这位“柳大哥”的眼神,愈发的伤心欲绝。 欧阳戎犹豫了下,准备开口。 就在这时,有船陆续抵达沙滩边的渡口。 有越女下船,组织沙滩上的小娘与少年们按序登船。 沙滩众人分为两批上船。 一批是入选者们。 还有一批,自然是欧阳戎在内的落选者。 欧阳戎看了眼接落选者离去的船只,他不再犹豫,朝面前的宋芷安等人抱拳告别了声,然后向前递出食盒,准备叮嘱下食盒事宜。 这时,身后传来一道女子的嗓音: “你们谁是柳阿良?” 欧阳戎回头看去,是一位秀气越女,似是从入选者的船只上走下来的,她四望了下登船的少女少男们,大声问道。 沙滩上的气氛稍微安静了些。 宋芷安、余米粒、卢惊鸿、沙二狗的眼神顿时看向欧阳戎。 “是我?” 欧阳戎举了下手,走上前去。 秀气越女脸色温和,打量了下他,伸手示意了下正在登船的谌佳欣等少女,开口道: “你也随她们一起登船。” 欧阳戎问: “我吗?是有何事?” 沙二狗忍不住插嘴,惊喜道: “师姐,难不成柳大哥选上了,昨日的名单读漏了?” 秀气越女摇摇头: “不知道。我只是受命而来,这是女君阁下的吩咐。” 卢惊鸿忍不住问:“哪位女君?” 秀气越女不答,也没看他,转过身,返回船只,只留下一言: “柳阿良,记得上船。” 沙二狗满脸笑意: “太好了,柳大哥,走走走,你把行李放下先,哈哈。” 余米粒小脸诧异的看着欧阳戎。 宋芷安也满是意外,眼神直直盯着欧阳戎,似是在探寻些什么。 卢惊鸿困惑皱眉,一会儿看看秀气越女离去的背影,一会儿看看脸色同样有些意外的欧阳戎。 欧阳戎这边的动静,也吸引了其它小娘们的注意。 不远处,谌佳欣和跟班小娘们似是也关注了过来。 无声之中,众人登上了最大的船只。 大船缓缓开始驶向剑泽深处。 这一次,欧阳戎也在其中。 不过,甲板上有些小娘们投来目光…… (本章完) 第885章 阿青不在(求保底月票!可抽奖!) 第八八5章 阿青不在(求保底月票!可抽奖!) 欧阳戎发现自己成了甲板的焦点。 一道道眼神或明或暗的投来。 他暗暗皱眉。 自从潜入云梦剑泽后,欧阳戎更喜欢低调,他是来偷……呸,找回绣娘的。 这种被所有人关注的感觉不太好。 相比爱出风头、不装逼浑身难受的卢惊鸿。 欧阳戎这些日子巴不得剑泽内所有小娘都当他是个断发纹身的木讷土包子。 此刻,大船在湖面上乘风破浪。 欧阳戎与宋、卢四人站在船尾一处不起眼之地,虽然眼下的他,刚被越女师姐点名,涉及女君,十分起眼…… 旁边的宋芷安、余米粒、卢惊鸿也都在看着他,眼神各异。 欧阳戎没去看他们,保持木讷表情,集中精神,观察了下大船前进的路线。 旋即发现,大船似乎还是去往昨日那座滴水洞。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余米粒的嘀咕声: “柳大哥,你是不是有啥事瞒着咱们?” 欧阳戎看了眼好奇心像猫的余米粒。 瞒着你们的事多着呢,难不成我揍过大女君两顿半的事情也要告诉你? 心里吐槽完一句,某木讷汉子露出一脸懵逼表情: “啊?” 卢惊鸿憋了一路,忍不住问: “柳兄,你该不会真是某位女君的亲戚吧?是不是有啥上面的关系瞒着咱们?” 亲戚?越处子的正牌夫君算吗,应该够亲吧……欧阳戎面色木讷,依旧摇头。 他平淡说: “不知道,我也没想到会被留下。” 欧阳戎微微抬手,朝他们示意了下食盒。 四人也反应过来,这位柳大哥早上应该是准备好道别了的,这么看来,此事也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卢惊鸿思考与话语之际,时刻都不忘保持潇洒抱剑的姿势,特别是现在甲板上不少小娘都余光打量他们五人的情况下。 他面露沉思,压低声音: “柳兄,该不会真是大女君吧,还是其它哪位女君?就和在下一样……嗯,也不瞒你们说,三女君是在下的姑姑,大女君这才给了在下一个留下的机会,去参加竹堂考核……当然,大女君秉公无私,也说了,没什么后门可走,得靠实力留下,得拿成绩说话……这一点,在下深表赞同,有个女君姑姑也没什么了不起的,真的。” 不小心透露了这层关系,卢惊鸿语速不变,继续皱眉疑问: “所以,上回柳兄随在下与娘亲进入剑泽,在下就怀疑了,毕竟你的骨龄有些大了,应该没有资格被挑选进来考核的……抱歉,在下说话有些直,没有看不起的意思,但意思就是那意思,而且柳兄的天资不差,只是差在骨龄上,真是可惜了…… “柳兄自己也不知道的话,那估计是比较远的关系了,但也会被照料,看来是家族或亲人留下的福荫,让柳兄受某位女君庇护。” 一旁,观察欧阳戎许久的宋芷安忽然开口,打断了卢惊鸿滔滔不绝的分析: “也不一定如此,或许真是如沙兄弟刚刚猜的,是名单遗漏了柳大哥,是负责这次考核审查的女君大人查漏补缺,及时发现,眼下只是补上。” 卢惊鸿欲言又止:“只是补上吗,可剑泽哪有这么马虎大意……” 宋芷安却一针见血的指出: “卢公子也说了,大女君秉公无私,其它女君也都光明磊落,新人考核是剑泽内的大事,事关后续存亡,不存在靠后面的情况。 “况且,卢公子有一位女君姑姑,都无法走后门,直接进入剑泽,可想而知,再亲的关系都不行了,可眼下,柳大哥却又被再次录取了,若真如卢公子猜测的那样,是做后门,难不成柳大哥还有比卢公子姑姑更亲的一层关系在?那得是多亲才行呀,背景得有多深?” 这位靓丽小娘语气冷静的分析道: “这么看来,还是名单补漏的可能性更大。” 卢惊鸿本来还想争论,不过听到后面那个理由,顿时闭嘴了,缓缓点头: “宋姑娘说的有道理,总不至于比在下这边的关系还要亲,这么看的话,最合理的可能就是补漏了。” 眼看柳大哥又能留下,沙二狗笑咧了嘴: “其实哪有卢公子之前想的那么复杂,估计是女君大人英明,复核入选名单时,剔除了什么骨龄的因素,柳大哥的成绩比俺好的多,俺都能进,柳大哥自然也能进。” 余米粒小鸡啄米般点点头:“有道理。就是,就是。”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又笑嘻嘻的补充一句: “而且那竹堂考核哪有那么难,卢公子小输我一头,都能拿到竹堂新人第一,柳大哥肯定包进了,没有那陈旧的骨龄规矩挡道的话。” 欧阳戎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他们。 他都没说什么话,而且四人也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四人就你一言我一语的帮他解释完毕。 欧阳戎有时候不得不佩服脑补的力量。 但他们确实分析的挺有道理。 因为对于那个秀气越女突然到来的原因,欧阳戎也只有一些模糊的猜测。 他当时脑海里想到了昨日在滴水洞外没有等待到的阿青。 当时一骑绝尘夺得考核第一的她,不知是去找那位袁师姐何事,也不知是被带去哪里。 船头那边的甲板上,谌佳欣在内的一群小娘,也有人关注欧阳戎这边。 不过都是谌佳欣身边的那些小娘,她本人的目光,则没有投来。 似是对欧阳戎等五人的动静和事情丝毫不感兴趣。 船上或竹堂里多一位或缺一位木讷青年又如何? 在云梦剑泽内,竹堂只是陪衬,越女们才是主心骨群体。 谌佳欣手扶船头的栏杆,眼睛盯着下方水面上被船只破开的白浪。 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的眼神还不时的飘向距离不远的另一艘同行船只…… 很快,大船抵达了一座岛屿,进入了一座溶洞中。 欧阳戎望了一眼,依旧是昨日一样的路线,看来这次他们还是去滴水洞大厅集合。 “柳大哥,太好了,咱们又能一起了。” 身后传来余小娘子的声音。 还有她咽口水的声音。 欧阳戎只好把手中的食盒往身后稍微藏了下。 他头不回都知道,她的眼睛是在盯着哪里的。 两艘船只全都抵岸,欧阳戎拎着食盒,抢在大部队之前,稍微脚步下船。 宋、卢四人有些诧异,不过还是跟上了。 两船人在岸上聚集,一起进入溶洞。 去往滴水洞的熟悉道路上,欧阳戎四处张望,渐渐有些皱眉。 阿青不在。 ———— (ps:屈辱低头,这章有点短,写了一天,但必须得发了呜呜呜……晚上还有一章。) 第886章 你不准敲钟!(求保底月票!可抽奖 第八八6章 你不准敲钟!(求保底月票!可抽奖!) 一路来到了滴水洞。 洞中还是和昨日一样,天花板上豁口,漏下一束阳光,落在大厅中央空荡荡的高台上。 女君与各位剑泽前辈们还没来。 就在这时,一位苍老越女从一处漆黑甬道中走了出来,在两位桃牌越女的搀扶下,缓步上台。 众人认出,正是主持过第二关的那位唐师叔。 袁师姐也跟在她的身后。 登上高台,唐师叔面色和蔼的看了看台下的小娘们,轻轻颔首: “今日还站在这儿的,都是剑泽今后的中流砥柱,自我介绍下,老身乃桃堂首座越女,没有女君莅临桃堂,可视老身为堂主,今后,你们之中的大多数人,会在桃堂内与老身相处不少时日,先在这儿认识一下。” 台下的小娘们面面相觑。 欧阳戎瞧了眼高台。 这位唐首座应当是对谌佳欣、宋芷安等新晋小娘们说话,不包括卢惊鸿、沙二狗等入选竹堂的少年。 因为她提到了桃堂。 云梦剑泽内,女君殿地位最高,祖师堂就在其中,女君殿之下,设有诸多堂口,还设有一些与堂口平齐之地,如奇岛、秘殿、幽谷、高阁…… 云梦剑泽内的大部分越女们,都被划分其中。 眼下,欧阳戎听这位唐首座话语中的意思,有些堂口,是会有女君亲自来执掌的。 而有些堂口,无女君直管情况下,会设有她这样的首座越女,代为管理此堂,权力近似堂主,定期向女君殿汇报。 而这桃堂,应该算是一个大堂,专门负责这些新晋越女们的培养,可能类似于传法堂。 这几日新越女与竹堂剑修的三关考核,似乎都是她们这些桃堂越女安排和主持的。 欧阳戎的目光落在了唐首座身边几位越女们身上。 观察一阵,他注意到,这些越女腰间皆挂有牌子,不过材质不同。 大多数是挂着桃木材质的腰牌。 只有那位袁师姐和另一位紧随唐首座身后的秀气越女,是挂有白银材质的腰牌。 这秀气越女,正是早上前来通知欧阳戎留下的那位师姐。 看来在桃堂中的地位与袁师姐相当,类似桃堂执事,相比于冷面冷言的袁师姐,性情温和一些。 唐首座腰间挂着的牌子更为特殊,似是一块……玉牌,上面什么字也没有。 这不同材质的牌子,可能代表剑泽内部的地位阶级。 欧阳戎若有所思。 其实他隐隐记得,此前在绣娘、知霜小娘子那儿见过类似的腰牌,不过她们的腰牌,好像是琉璃宝玉般的材质,看着就尊贵不菲,难道是代表女君的? 台下欧阳戎思绪间,唐首座朝众人发言完毕,转头朝身后那位腰挂银牌的秀气越女,言语了几句。 后者上前一步,温声细语道: “师叔有令,今日先顺道把那最后一门考核也完成了,结束后,再来此地集合……” 台下顿时掀起一阵嘈杂声。 “肃静。” 这次是袁师姐开口,呵斥了一声,前迈一步,环顾台下四方道: “最后一门考核,并不公布结果,也不会影响尔等当下的入门成绩,当下在场的,已经都是本宗的一份子了,不犯大错,不会剔除山门……” 秀气越女轻轻颔首: “你们可以把它理解为走一个流程,因为是女君殿下达的一道老规矩,设立许多年了,每一届新来越女都要经历一次,然后会分发桃牌,一切都是照例……尔等平常心即可。” 大厅内的噪音顿时小了不少。 小娘们大都目露好奇。 不过,唐首座与两位银牌越女从始到终都没有多讲。 唐首座颤颤巍巍站起身,走下高台,带头走入一条陌生甬道。 袁师姐紧随其后,同时摆手招呼了一声滴水洞内的众人: “所有新晋小娘都跟上,对了,还有你们入选竹堂的男子,也一起来。” 在其号召下,滴水洞内的一众小娘皆跟随着她,向着那处陌生甬道涌入。 “走吧,柳大哥,卢公子,沙兄弟。” 余米粒跟在宋芷安身后,走向甬道,同时不忘招呼三人。 卢惊鸿有些摩拳擦掌,已经跟了上去。 欧阳戎见状,也走上前去,沙二狗跟在他屁股后面,小声嘀咕: “柳大哥,你说这是测试啥的,为何多此一举?” “谁知道呢。”欧阳戎轻轻摇头。 “还记得之前和你们提的吗?” 宋芷安突然回过头,压低嗓音道: “应该就是入选后都要走流程的那个无用测试。” 顿了顿,似是看见卢惊鸿的模样,她忍不住叮嘱: “卢公子不必如此紧张,我听师姐们说,这道测试的成绩标准无人知晓,往常桃堂上报给女君殿后,后续全都没影,也不知女君殿要遴选的是何种特殊天赋……” 欧阳戎正在排队,默默不语,注视着前方的陌生甬道。 刚刚他目光找遍了整座滴水洞大厅,都没有看到阿青身影,也不知道是不是提前去了眼前这个“多余测试”之地。 “柳阿良。” 这时,后方突然传来一道呼喊。 有些熟悉,欧阳戎回头一看,是那位秀气越女。 进入甬道的队伍快排到了欧阳戎五人。 这秀气越女却温和道: “师叔说的,不包括你。你留下。” 宋芷安、卢惊鸿眼神诧异的看向欧阳戎。 什么意思,为何不包括柳大哥? 难不成是之前的推断错了?并不是名单漏选,柳大哥还是不能留在剑泽吗? 四人顿时迷糊起来。 但是队伍已经排到了他们,四人只好一步三回头的走进甬道,身影消失。 很快,滴水洞内的小娘与少年们全部离去。 秀气越女留了下来,与欧阳戎一起。 大厅内只剩下二人。 “我叫奚琪,可喊我奚师姐。今早,是唐师叔吩咐我来的,让我负责你的去处,正好,趁着她们去测试,咱们聊聊,我也好给你安排去处。” 奚琪从高台上走了下来,来到欧阳戎身前,神色温和道。 欧阳戎默默看着她,闷声问: “我昨日不在名单中,唐首座为何留我。” 奚琪摇头: “不知,应该是与某位女君殿下有关吧,师叔是早上收到的女君殿下达的口令,有女君点名要留你,这种临时调度,我也是第一次见,不过……” 她打量了下欧阳戎装扮,渐渐的,目光集中在他隐隐被毡帽遮住大半的额头上: “不过不是要把你加入竹堂入选名单中,而是说,让桃堂给你安排一份活计……反正是在剑泽内的,适合你的。” 顿了顿,奚琪问: “柳阿良,你擅长什么?” 欧阳戎点了点头,木讷道: “敲钟。” 奚琪却轻轻摇头: “这个不行……其实女君口令提到了,可以是敲钟活计,但是那位女君殿下应该是忘了,近期风声紧,剑泽内外警备,类似晨钟等声响很大的活动全被叫停,暂不需要敲钟人。 “所以,还是换一个吧。柳阿良,你有其它擅长的吗?我看看你适合去当什么。” 擅长的?适合当什么? 欧阳戎稍微忍住了说真话的冲动,一脸懵懂的摇头: “除了敲钟,只会些体力活。” 奚琪微微皱眉,好像有些伤脑筋。 她面前,某人其实很想说,他擅长微操鼎剑,收割脑袋,可能适合当那什么隐君…… 可说了你们又不高兴。 ———— (ps:呜呜呜,求保底月票!可参加月票抽奖!) 第887章 执剑人天赋考核?(求月票or2) 第八八7章 执剑人天赋考核?(求月票r2) 滴水洞内,一条甬道门口。 在欧阳戎沉思酝酿之际,奚琪其实也在悄悄打量着他。 对面前这位落选竹堂的毡帽青年,她眸底难掩好奇之色。 此人到底是何背景,为何上面的女君都为他开了个口子,帮他在剑泽内谋活计? 虽然女君殿内那位不露面的女君不是直接开后门让他进竹堂,也没有去干扰六女君与桃堂拟定的入选名单。 但是此事终究是有点不太光彩,不适合拿到台面上来办。 要知道,若是放在当初三女君还在剑泽的时候,秉公执法的草堂那边一定会反应强烈,执法越女们会高举公义的怼回去的,哪怕是女君殿下的口谕。 所以这回连唐师叔都没有亲自出面,而是交给了性格相对温和的她来办,没有交给直率性格的袁师姐。 而且,对于此事,奚琪心思细腻,还注意到一处细节。 唐师叔是大清早收到的女君殿那边传来的口谕,下达口谕的女君并没有露面,也没有说是单个女君的吩咐,还是诸位女君的共同决议。 甚至都没有文书手令等实物,只是传来一道轻飘飘的口谕而已。 很显然,那位不露面不露排行的女君殿下,也有些不好意思开这道口子。 也有些避嫌。 不过,唐师叔在剑泽内辈分高,熟悉诸位女君作风,或许透过口癖习惯,知道这道口谕来自哪位女君,能猜出来,只是没有和她们这些执事越女多说而已。 奚琪也不敢多问,因为看唐师叔收到口谕第一时间郑重以待的严肃模样,这位女君定然分量很重,是女君殿中管事的那几位小主之一。 嗯,首先应该排除掉胸怀坦荡的大女君……难不成是二女君?或者是清心寡欲却话语权极重的五女君?若也不是,总不会是那位传言回到了剑泽却一直未露面过的小主吧? 奚琪愈是细思,愈发好奇起来。 此刻,见木讷青年也一脸懵懂为难,她暂且压住好奇,随口道: “你认识字吗?” 欧阳戎摇头。 奚琪像是也反应过来,问了个废话问题,于是补充了句: “不好意思,那请问……” 欧阳戎突然道: “我会一些算术,还会…看手相,是以前在寺庙敲钟,跟着主持学的……主持喜欢开姻缘庙会,收的银子较多,需要人手,我便去凑数。” “你会算术?” 奚琪问道,多看了眼他,至于什么看手相,直接忽略了。 “嗯。” 欧阳戎面色如常,反正此事在红尘客栈已经泄露过一次了,若是细察,也瞒不住,干脆借着今日之事,主动提出,圆一下。 却没想到,奚琪直接摇头: “倒是个好本事,不过咱们这边应该不需要了,用得上算的职位不多,但各个都很重要,也都在二女君主持的堂口那边,可那儿不会缺人的,二女君阁下也不喜欢其它人插手她负责的事。 “这是其一,而其二是……也不怕你笑话,我作为桃堂越女,职权并不大,没法把你安排过去,师叔出面都不一定行……你若在剑泽待久了就知道了。” 欧阳戎倒是有些意外奚琪的坦诚,缄默片刻,闷声道: “奚师姐,我可以等,何时能敲钟了,我再上去,在此之外,我什么气力活都能干的,可以做个打杂的,也不用你们管饭。” 奚琪闻言,神色稍显犹豫。 其实,若只是安排个寻常杂役活计,犯不着她这么费心思,亲历亲为的,直接交代下面人去干都行。 但今日这事,是上面那位女君大人委托的。 虽不知道具体是谁,但奚琪清楚,唐师叔把此事交给她,是有重视的意味在的,虽然唐师叔也在避嫌。 破格安排这个柳阿良,是有些不讲究的开了口子,那位女君都不好露面,但是,她们这些下属堂口的越女,若是能帮女君大人把不讲究的事情办的讲究且体面了,那位女君大人自然会记得下属的这份体恤…… 高情商的奚琪,沉吟片刻: “那种脏累活的杂役还是算了,柳阿良,我看过你的三关成绩,你有入竹堂之资,只是骨龄成绩不太理想,才没有入选,颇为遗憾,只是做个苦力杂役,倒是屈才了。 “况且,本宗越女大多自力更生,不需要奴仆杂役伺候,能留在剑泽的非越女者,除了竹堂剑修外,都是涉及衣食住行、跑腿开船等位置的关键劳役,也必须是忠诚可靠之辈,身家清白,一般一任用就是多年,例如一些负责后勤的大娘们。 “而且女君殿规定,越女对待劳役们要视之如家人,不允许山下权贵家那种牲口般叱喝仆人的情况存在…… “因此,也不会限制劳役们旁观学习,私下炼气什么的,不过有毅力自学炼气的劳役少,但我倒是觉得你可以试试,毕竟相较于她们,你还年轻的很,说不得能大器晚成呢……” 就在这时,二人面前的甬道内,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 是参加“第四关”考核的小娘与少年们回来了。 奚琪主动让开位置,转过身,绕着高台走,眼瞧着是朝滴水洞内的另一处甬道走去。 欧阳戎也跟了上去。 奚琪头不回,边走边道讲,温声细语: “好了,你的情况,我已大致知晓,我再去帮你物色一下活计,最好是能靠近咱们桃堂或者云梦书阁等地的劳役之职,平日里,让你也能接触到炼气,或方便问人……我看见这批入选者中,你好像也有结识的小娘与竹堂伙伴,都是同龄人,平日也能方便你们见见面……” 走在后面的欧阳戎微微挑眉。 多看了两眼奚琪的背影。 怎么感觉这云梦剑泽内的越女还挺有人情味的? 知霜小娘子除外。 欧阳戎心中默念,这时,后方传来了人群的杂乱声。 大部队返回了滴水洞。 奚琪又与欧阳戎闲聊了几句,便将他留下,她先忙去了。 欧阳戎停步,回头看了眼涌入大厅的嘈杂人群,准备找寻下阿青身影,可没走几步,却被人喊住。 “柳大哥!” 人群中,眼尖的余小娘子,一眼锁定了木讷青年与移动的美味食盒,宋芷安、卢惊鸿、沙二狗跟在后面,一言不发,走上前来。 欧阳戎发现二女脸上有些喜悦之色,特别是宋芷安,往常冷静平淡的脸蛋上,也有些压不住的笑意。 而周围其它小娘们,也在津津乐道着什么,有人欣喜,有人失落。 欧阳戎经过之际,隐约有听到“秋堂”、“草堂”、“桃堂”、“清凉谷”等等字眼。 另外,他敏锐注意到,包括四个小伙伴在内的众人,腰间都有挂着一枚腰牌,只有材质不一样。 宋芷安、余米粒等小娘腰间挂着的是桃牌,与此前见过的大多数越女腰牌样式相同。 应该是象征着成为云梦剑泽的正式越女了,还缺的也就剩下吴服与佩剑了。 而卢惊鸿、沙二狗腰间挂的是材质截然不同的竹牌,倒是容易理解,是竹堂剑修,与越女区别。 欧阳戎问了一嘴:“你们考核结束了?” 余小娘子立即答道: “早就考完了,连身份令牌都发完了哩,还有,咱们这一批新越女的堂口也分配好了,哈哈,柳大哥,你猜猜宋姐姐分到了哪儿?你绝对猜不到……” 欧阳戎摇了摇头,他目前连云梦剑泽内诸多堂口的职能都没完全弄清楚。 “先说柳大哥的事吧。” 宋芷安前迈一步,打断了余小娘子的炫耀话语,她俏脸认真的问: “柳大哥,那位奚师姐是留你何事?难不成又有变数?” 欧阳戎安静了下,瞧了瞧宋芷安、沙二狗、余米粒脸上的担心之色,卢惊鸿也一脸疑惑的看来,便把刚刚奚琪所言之事,大致讲了出来。 不过没有详细提女君口谕的事,只是说,桃堂那边准备留下他在剑泽干活,当个劳役。 宋芷安等人松了口气,卢惊鸿脸色豁然开朗,都没再狐疑其它,只当是剑泽对未入选者的再分配利用,也有些替他开心了起来。 不管如何,五人小团体没有减员,只是地位有些不同罢了,柳大哥惋惜的矮了一截。 但至少能常见面,至于地位差会产生的事……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除了成熟冷静些的宋芷安外,其它几人都还是少年心性,注重眼下,不想太多。 余小娘子一双眼睛直直盯着欧阳戎手里的食盒,小鸡啄米般点头,喜道: “好好好,以后柳大哥在,还离得近,咱们能天天吃好吃的了,你说对吧,柳大哥……” 她一看就是想原地开饭了。 可惜欧阳戎像是没发现一样,转头去问脸上难掩笑意的沙二狗: “二狗,卢公子,你们那边如何了?看你们也发了腰牌。” 沙二狗愣了下,摇头道: “我们从那黑房子里出来,只发了一张竹牌,没其他事,不像宋姐姐她们那样……柳大哥,那考核稀奇古怪的,是带咱们去一个黑房间里,有几位很严厉冷漠的师姐,让咱们在不能动手动脚的情况下,让石台上的一柄怪剑动起来…… “你说这不是扯淡吗,不用手脚碰,怎么让剑动?靠嘴喊吗?反正俺是瞪眼半天,稀里糊涂出来的,也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 卢惊鸿撇了撇嘴,讥讽了句: “不然呢,你还想怎样,不都是干瞪眼,这本就不是给咱们准备的考核,我若没猜错的话,它所测试的天赋,或许涉及到了传说中的执剑人绝脉……不过这种罕见天赋极少有人有。” 他脸色严肃起来: “我私下问了问,已经很久没人触发此关了,只是女君殿那边格外重视此事,才年复一年的测试新人。” 欧阳戎不动声色的望了眼那处甬道。 考核的是执剑人天赋? 卢惊鸿转过头,朝宋芷安道: “恭喜宋姑娘得了个好去处,提前脱离桃堂,虽不算女君亲传弟子,不像柳姑娘、谌姑娘那样,但也是女君主管的重要堂口,算是跟着女君阁下了,以后说不得女君阁下见你努力,合眼缘,再半途收为弟子也不是没有可能,听说以前是有先例的。” 宋芷安摇头:“卢公子客气了,运气罢了,可惜米粒今日运气不太好……” 余米粒却不在意的摆了摆手: “桃堂就桃堂吧,大伙不都在这,又不是我一个,只有宋姐姐你们这一批最优秀的先选拔上去了,这是宋姐姐的本事…… “反正以后还能再选堂口的,还有机会,到时候我也努努力,争取以后和宋姐姐一个堂口,嘻嘻,其实离柳大哥干活地方近的堂口也行。” 众人:…… 欧阳戎默默听着,看了眼宋芷安。 没有细问,他也大致明白些什么。 宋芷安察觉到他目光,有些误解,偏头朝他轻声解释: “刚刚那考核就是走个过场,结束后,没人可以让密室里那口怪剑起反应,包括柳青和谌佳欣。 “不过,重点是考核结束后,六女君在密室外面的大厅内等着我们,还带来了各个堂口的师叔前辈们,给我们发放了桃牌与吴服…… “她们还挑了一小批新越女走,应该是适合各堂的,给各堂补充新鲜血液…… “至于剩下的大部分越女,今后一年内,都是要待在桃堂,等到师姐们口中的九品炼气修为后,再进行遴选,又有一次去往更好或更合适堂口的机会……” 欧阳戎缓缓点头: “原来如此,那二狗呢?竹堂那边怎么说?” 卢惊鸿直摇头: “今日是新越女的分配,不涉及我们竹堂这边,另外,还有一个原因,是竹堂那边不少前辈没有来,有些懒散,得等我们自己去竹堂才行,袁师姐让我们安心候着,先领竹牌,完成入堂手续……” 解释了一番,作为竹堂入选男子第一的卢惊鸿脸色不忿。 今日没有受到预想中的重视,全程都是观众席位置,他有些抱怨语气: “怎么感觉咱们这些入竹堂的,都是后娘养的。” 第888章 双胞胎女君?(求月票or2) 第八八八章 双胞胎女君?(求月票r2) 卢惊鸿吐槽了两句。 宋芷安、余米粒也不好接话。 沙二狗对这些倒是无所谓,本就是吊车尾进的,他东张西望起来,期间,肚子咕噜咕噜的响。 他老脸顿时一红,支支吾吾道出了余小娘子的半个心声: 「都快到饭点,咱们是在这儿等什么?」 宋芷安四望了下,道: 「袁师姐让咱们过来候着,稍后领了吴服与佩剑再走,另外,唐师叔有一些事要耳提面命..」 余小娘子歪头,语气羡慕道: 「估计是提点宋姐姐你们,我们大部分小娘都是要进桃堂潜修,与唐师叔在一起的时间长,反倒是宋姐姐,你们这几个被秋堂、草堂等重要堂口选上去深造的越女,唐师叔才有特殊叮嘱哩· 「好像还会发放一些专属之物,是我桃堂越女没有的,不比直接被选为女君弟子的柳青和谌佳欣差。」 欧阳戎闻言,也环顾一圈左右,问了一句: 「对了,那她们人呢?怎么不在这里?」 卢惊鸿抱剑,点点头道: 「刚刚在密室那边考核完毕,六女君亲自出面了一次,公布了结果,她们就被唤了过去,柳青好像是去见大女君了,谌佳欣是被六女君带走。」 欧阳戎不动声色的问:「是这两位女君选了她们吗?」 宋芷安点点头,又摇摇头,提起这两个小娘,她语气里有些说不出的艳羡滋味: 「柳青姑娘是本次越女考核当之无愧的魁首,不出所料,是大女君收她为徒,不过谌佳欣不是六女君亲自收徒,六女君是帮五女君收徒,五女君有事来不了,由六女君代劳。」 欧阳戎有些异:「代为收徒?」 宋芷安郑重的点了点头:「嗯,两位女君好像关系很好。」 余米粒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燃起八卦之火。她张望了下左右,手掌遮嘴, 小声嘀咕: 「喂,我听人说,六女君与五女君的关系可不简单,她们好像是容貌相同, 是一对李生姐妹,五女君算是姐姐,唔,也不知道双胞胎怎么分姐妹的” 「但两位女君阁下,好像性情有些迥异,六女君更活跃些,与咱们普通小娘打交道的多,也连带着秋堂越女在剑泽内很活跃——五女君则现身的少一些,受敬重些,据传她常年清修,看守某处禁地——」” 宋芷安面色不变,看了眼余米粒,没有插话,相比听说的更早。 欧阳戎倒有些意外,以前也没听绣娘提过, 卢惊鸿缓缓点头: 「这种情况确实少见,但剑泽乃隐世上宗,奇人奇事多很正常,而且在下刚刚遥遥看到六女君尊容···她不太像是咱们汉地小娘··」 余小娘子顿时奇道:「卢公子,你是说,五女君六女君和大女君类似,也是·.」 卢惊鸿摇头:「肯定不是同样的异族———只是猜测吧。」 他抱剑昂首,表情有些讳莫如深。 欧阳戎注意到谨言慎行不参与八卦的宋芷安,好像侧目看了眼爱卖关子的卢公子。 沙二狗一脸好奇的听完,关注点有些偏离,疑问道: 「双胞胎吗?那走在外面,岂不是容易认错,以后见到,俺们喊错了咋办?」 宋芷安嗓音轻轻道: 「很简单,五女君是鬓发左斜,六女君你们见过了,是鬓发右斜,稍微注意下,很容易分辨的,不过五女君露面很少,专心修炼-就像今日这样,收徒也是六女君出面代劳,大多数情况下,能碰到的都是六女君。」 余米粒嘀咕道: 「谌家姐姐惹人厌归惹人厌,但天赋确实没得说,能得五女君收徒,唔,不过我还是觉得,宋姐姐可惜了,女君阁下应当慧眼识珠才对,也收宋姐姐为徒·—」 宋芷安立即瞪了眼她: 「米粒,小声点,不准乱说。」 余米粒缩头,吐了吐小舌尖,闭上嘴巴。 宋芷安声音稍微缓和了些,欧阳戎看见她小脸认真道: 「能被入秋堂已经很幸运了,这次,六女君才挑了三人进去,让我有些受宠若惊。」 欧阳戎小透明般听了会儿,问了句: 「这秋堂是六女君执掌的?」 宋芷安随意点头,有些心不在焉:「嗯。」 沙二狗听完一脸艳羡,直言问出: 「宋姑娘,这秋堂是干什么的?俺怎么见那些小娘们都很羡慕你?是不是比那什么草堂去处还要好?俺看草堂足足选了六人,秋堂的人数则更少,应该更厉害吧?」 余米粒抢先答,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那肯定,秋堂乃六女君亲自执掌,可见重要程度,而草堂,听说原本也有一位辈分极高的女君管着,后面却卸任了,草堂倒是声量小了些,职权上,也被相近的秋堂分去了不少—— 「宋姐姐能去到那儿,绝对是件好事,你们没看其它小娘那羡慕嫉妒恨的眼神?特别是跟着谌佳欣的那几个惹人厌的小娘,好像都恨不得吃了宋姐姐,自己取而代之,不过她们是做梦,哼哼。」 欧阳戎转头看了眼某个方向。 有几位娘子频频看来,眼神有些不善。 看来哪怕是在剑泽,强调金兰之谊,女子多的地方,还是天然有撕逼倾向的欧阳戎暗中点头。 卢惊鸿忍不住插话道: 「秋堂好像是负责剑泽的外务,不过与二女君手下的堂口负责山下事务不同,六女君阁下与秋堂负责的是周围云梦泽内的事务,包括寻宝探奇、眼线警戒等等 「一般秋堂越女都挺富裕的,因为很多剑泽内的资源都是她们秋堂在外面获取的,六女君也常常深入云梦泽——-秋堂越女各个都不简单。」 他又压低声音,小声道: 「而且余姑娘说的没有错,草堂在没了在下姑姑之后,确实有些没落了,秋堂人多,是权力很大的堂口,自然而然的分走了些维护门规的职责,秋堂越女是很风光的,宋姑娘得了个好去处。」 宋芷安无奈,谦虚了几句。 气氛有些安静下来。 不过,四人始终没有去问欧阳戎的劳役职位,默契的怕揭伤疤。 包括沙二狗也是,一脸懵懂的东张西望,没有多问柳大哥什么,不知是真傻,还是意识到啥,比往日在卢惊鸿面前比,高情商了不少。 其实某人也在等奚琪那边的答复,尚且不知是何活计,倒也没有主动说什么。 这时,袁师姐和那位奚师姐一起返回,登上高台,她们身后带着一批越女, 手里拿着一叠叠的崭新雪白吴服。 越女们分发起了衣服与佩剑。 宋芷安、余小娘子立即上前领取, 欧阳戎瞧了眼高台上的奚琪,想了想。 「二狗拿一下。」 他把食盒交给沙二狗,也走向了高台,不过没有马上上去,准备等奚琪分完吴服,询问一下。 另一边,余小娘子早早领了桃堂越女的吴服物件回来。 宋芷安还在高台上,她与另外两个小娘应该都是秋堂的,特殊一些。 周围小娘们都艳羡侧目。 宋芷安不骄不躁,微微垂目,步履优雅的上台领物。 不过站在台下旁观的欧阳戎敏锐瞧见,人群中有一个小娘两手抱胸,眼晴死死盯着宋芷安的典雅背影,一张很薄的嘴唇紧紧抿成了白线。 一脸不服气的样子。 这薄唇小娘瞧着还挺面熟的,好像是那日紧跟在谌佳欣身后的亲信小娘之一,也来自九姓。 欧阳戎有些印象,她那日说话有些铜牙利齿的戳人,这薄薄的嘴唇,瞧着就是很爱争风吃醋的不好惹性子。 眼下谌佳欣不在,似是被六女君带去见五女君了,原本围绕她的九姓小娘们,此刻领了桃堂吴服后,都站在这薄唇小娘身边,似是以其为首的抱团。 有三两小娘不时在薄唇小娘耳边说话,遥遥的朝上台领取秋堂越女身份物件的宋芷安指指点点,薄唇小娘也是个藏不住情绪心事的主,脸色愈发不忿。 而且,与宋芷安一起上台领取秋堂信物的另外两位小娘,不知有意无意,她们挨得很近,但站位却独独离宋芷安有些远,像是没有看见她一样。 虽然没有像薄唇小娘那样脸色不善,也没有刻意孤立,但某种亲疏隔阅也很明显了。 而这两位和宋芷安一同入选秋堂的优异小娘,欧阳戎也觉得有些眼熟,好像也是谌佳欣身边的九姓小娘之一,那日路过挑畔,也有一同跟来。 欧阳戎眼皮抬了抬,再度想起刚刚余米粒的嘀咕言语。 看来是宋芷安入选,在那薄唇小娘看来,是挤占了她的位置。 他多看了两眼宋芷安缓步走下台的身影。 她目不斜视,置若罔闻,对于这些风言风语,没有丝毫被影响。 处事态度,不禁令人高看一眼。 欧阳戎稍微有些理解薄唇小娘了,遇到这种平静低调、稳打稳扎对手,血压都有些难压,更别提脾气本就小心眼的了。 欧阳戎在台下等候,旁观了会儿,在薄唇小娘等人察觉到目光,转头看来之前,他移开了眼神。 不多时,越女们大多领取完了吴服, 高台上的人影少了起来。 奚琪似是与袁师姐言语了几句,后者转身离开,不知是去干嘛。 高台上只剩下奚琪一位银牌越女的身影。 欧阳戎准备上台,就在这时,袁师姐返回,扶着唐师叔。 后者似是过来,有话要讲。 高台上,正准备去迎接师叔的奚琪,余光也察觉到了欧阳戎这边。 奚琪给了他一个稍稍等候的眼神。 欧阳戎微微停步。 就在这时,他正后方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 有人大声争吵起来。 「你干嘛,放手!」 「呵,你们也知羞耻?」 欧阳戎听到了余小娘子的声音,还有陌生小娘的冷笑声。 他顿时回首。 发现正好是他们五人之前站的位置,此刻正被旁观人群围了起来,十分热闹。 高台上的唐师叔和奚、袁师姐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去。 欧阳戎第一时间走了过去,透过人群让开的空隙,看见自己原先所站的地方,此刻,正有两方人对峙。 一方是熟悉的宋、余、卢、沙四人。 还有一方,是薄唇小娘与那群九姓女伴们。 「放开,你放开手,我不懂你说什么。」 余小娘子站在最前面,小脸涨红,语气焦急道,薄唇小娘子有些粗鲁的拽住她的手腕,冷笑不放,似是在等周围所有人聚集,见四周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她好像愈发开心。 欧阳戎目光下移,看见二人中间的地面上,有一只瓷碗摔碎在地,鸡汤四溅,洒落满地。 鲜美鸡汤的香气弥漫四周,令人食欲大开,不过此刻,众人并没有关注这个,目光全都集中在争执的两方人身上。 不过人群外的欧阳戎,细节的注意到沙二狗怀里的食盒,已打开一半。 是他刚刚离开前,交给沙二狗保管的。 欧阳戎瞧见食盒内,半只青岩晚桃还在,一罐鸡汤也安然无事,只不过已经被人启封,少了一些——被偷喝了些。 此刻,宋芷安三人已经冲上前,护住余小娘子。 相比于放不下架子只是朝薄唇小娘瞪着眼的卢惊鸿,沙二狗已经快速平稳的放下了食盒,他二话不说,冲上前去,丝毫不顾什么男女之别了,两手就要粗鲁推揉薄唇小娘胸口。 不过,有人比他更快。 宋芷安突然按住沙二狗的肩膀,先制止住了虎里虎气的少年,但来自巴蜀的她,也不是个怯弱温顺的主,平静跃过怒目瞪敌的沙二狗,反手拽住了薄唇小娘的手腕,嗓音和手掌一样冰冷坚硬道: 「麻烦松开,懂点礼貌。」 薄唇小娘顿怒,准备骂人,却又忍住,垂目盯着洒落一地的鸡汤碎瓷,脸上冷笑连连,一副丝毫不慌的模样。 就这样,三个小娘各拽对方手腕,僵持在原地,场面有些凌乱。 「怎么回事?」 高台那边,突然传来一道沙哑苍老的嗓音。 场上气氛顿时一片死寂。 旋即,围观的小娘人群纷纷自发的让开一条道路。 唐师叔带着袁、奚二人走了过去。 第889章 醉翁之意不在鸡(求月票or2) 第八八9章 醉翁之意不在…鸡(求月票r2) “唐师叔!” “首座,您来了!” 薄唇小娘立马高声喊道。 “全都松手。” 唐师叔声音苍老沙哑,却有一股不容置疑的语气。 薄唇小娘当即松开余米粒手腕,宋芷安也松开了前者手腕。 三女分开。 袁师姐上前一步,朝这位桃堂首座耳语了几句。 唐师叔轻轻颔首,像是记住了什么,接着问道: “萧兰兰,宋芷安,余米粒,怎么回事,说说。” 萧兰兰应该就是薄唇小娘的名字,眼见唐师叔三人如预料中一样被吸引过来,她精神一震,指着地上的鸡汤碎瓷,大声道: “首座,宋芷安、余米粒,还有这两个鬼混在一起的竹堂少年,违背戒律,逞口舌之欲,私下逮杀茶花鸡,大摇大摆煲成汤喝,被弟子抓到! “如此目无法纪,弟子劝解了两句,这余米粒还不服气,不知悔改,愈发猖狂,弟子实在看不下去,便阻拦了下,没想到她还先动手打人。” 余米粒听到萧兰兰的话,先是小脸煞白,可听到后面,她眼眶蓦红,焦急道: “你才动手打人!怎么恶人先告状?明明是你突然冲上来推我,抢碗摔地的,是你先动手的……” 萧兰兰立即指着她道: “你承认是你的碗了?这茶花鸡也是你们炖吃的?所以是承认偷逮偷吃了?” 宋芷安没立马说话,眼睛直直盯着萧兰兰。 一旁的余小娘子没有她这么冷静,慌忙摆手: “我、我没偷吃,也不清楚什么戒律,这、这不是普通鸡吗……” “现在都人赃并获了,你还要抵赖?” 萧兰兰轻笑一声,不再理她,转身朝唐师叔抱拳,声音清脆却字字诛心: “首座,弟子记得刚来剑泽,就听细心负责的师姐们叮嘱了,岛上遇到的这些尾巴五彩的茶花鸡不能伤害,听说是有一位女君阁下心地良善,不忍伤害剑泽内朝夕相处的生灵,于是当初草堂下达的戒令,违令者记过……” 她声音越来愈大,把调子高高的提起: “这些规矩,入剑泽第一天就三令五申的提过,结果还有人明知故犯,当草堂规矩不存在,如此目无法纪,而且还说咱们桃堂越女,若是让草堂的师叔师姐们知道了,还以为咱们桃堂都是这样不懂事的无礼新人……” “就是。” “没错。” 四周围观人群中传来应和声。 特别是萧兰兰旁边那些九姓小娘们,纷纷出言,站队帮衬。 袁师姐突然上前一步,来到那只食盒边,打开食盒,沾了鸡汤,放入嘴中,少顷站起身,朝唐师叔轻轻点头: “是茶花鸡。” 气氛寂静了下。 萧兰兰抱胸,冷冷看着宋芷安、余米粒。 人群中有小娘摇了摇头: “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察觉到周围小娘们投来的渐渐异样的眼神,余小娘子涨红了脸,左右四望,惶急解释: “这规矩我、我有点印象,但不知道这鸡汤是茶花鸡炖的,它是……是,这是误会……误会……” 余光注意到唐师叔面无表情,没有说话打断她们,萧兰兰保持目不斜视,冷笑一声: “误会?不知道?呵,要是什么都能用误会、用不知道这三个字糊弄过去,那本宗还要草堂干嘛?” 余小娘子百口莫辩,急红了眼:“你……” 宋芷安突然伸手按住了她,没有去理纠缠的萧兰兰,上前一步,直接朝唐师叔和袁、奚二位师姐诚恳道: “师叔,我们确实不知这是茶花鸡的炖汤,米粒有些嘴馋,但绝对无心违律,没有挑衅草堂的意思,但吃了确实是吃了,还望师叔给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萧兰兰忽然道: “宋芷安,你别光把锅往别人头上甩,你们四个是一起的,鸡汤也是你们带来的,这一点,大伙都有目共睹,不是一起作案,那也是从犯,都违律了,你别当什么白莲花。” 宋芷安不理她,只是朝唐师叔诚实补充一句: “弟子说的是一起将功补过。弟子虽然没有吃,但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也准备吃,弟子也有过错。” 萧兰兰的淡淡嗓音飘荡在众人耳边: “你这样的品行,岂能去秋堂,秋堂本就要外出办事,严守纪律,你现在偷吃茶花鸡,改日是不是要私吞天材地宝?你说知错就改?这可不一定,可能你不是知错了,你只是知道要受罚了,是知道怕了…… “唐师叔,二位师姐,这一点不得不查啊……” 宋芷安缓缓转头,眼睛凝视萧兰兰。 后者当仁不让,与她对视,撇嘴道: “别误会,我可没羡慕你,秋堂没去成,我也服气,桃堂很好,唐师叔和师姐们都很好,我还有很多要学的,只是现在看,宋姐姐你也配不上秋堂,这不是有目共睹吗。” 众人目光纷纷落在宋芷安的身上,九姓小娘们纷纷颔首,眼神看向唐师叔和两位师姐。 场上声音嘈杂起来。 不过场上已经有有心人反应了过来,这萧兰兰到底是要针对谁了。 “好了,肃静,都别耍嘴皮子了。” 唐师叔缓缓开口。 场上顿时安静。 萧兰兰也立马闭嘴,乖巧起来,垂目站在一边。 宋芷安微微低头,看着地面。 唐师叔看了眼食盒,先是问: “岛上这些野鸡确实珍贵,山上少见,不是什么家鸡,不该偷捕。 “秋堂确实有过禁令,虽然久了点,是三女君在的时候下达的,但是规矩就是规矩,这一点,萧兰兰没说错。” 此言一出,余米粒、沙二狗、卢惊鸿顿时身子齐齐一颤。 令人感觉有些隐隐不妙。 唐师叔顿住话语,重新打量了下低头不语的宋芷安,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袁师姐看了一眼宋芷安,不怎么管闲事的她,却冷面问道: “宋芷安,这汤你喝了没?” 宋芷安犹豫了下,摇了摇头。 袁师姐又朝余、卢、沙三人冷面问道: “那这鸡是谁抓的,又是谁炖的?谁带来的?” 三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萧兰兰有些风凉话道: “不都一样,都是从犯,肯定脱不了干系,若不是被发现,她们早分喝光了,也不见宋姐姐阻拦,而且,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她们几人都是玩一起的。 “唔,虽然诸位师姐强调剑泽内的同门情谊,但我有些搞不懂,宋姐姐和米粒妹妹怎么这么喜欢和男子玩在一起……” 袁师姐看了眼唐师叔脸色,回过头,有些皱眉的看着一言不发的宋芷安: “说话。” 余米粒低头,手指揪在一起,指肚发白。 卢惊鸿看了看缄默的宋姑娘,眼神有些忍不住,欲言又止。 “宋姑娘,何不如实……” 下一霎那,宋芷安转头看向了他,余米粒也看了过来。 卢惊鸿话语卡顿,重新闭上嘴巴。 萧兰兰微笑问: “如实什么?你们还要商量什么借口呢,是要牺牲几个帮她一个脱罪啊……” 话音还没落下,埋头盯着食盒、憋了许久的沙二狗,猛的抬头,冲上前来,翁里翁气道: “师叔,师姐,这汤是俺做的,是俺贪吃,俺带过来填肚子,余姑娘看到了,才误吃的,至于宋姑娘,是一点没吃,还劝了句让咱们别贪嘴吃东西……俺、俺也不知道是那什么茶花鸡,宋姑娘、余姑娘更不知道,要是知道的话,宋姑娘肯定会拦的……” 宋芷安蹙眉看向沙二狗,余米粒也一脸不忍的看向他,卢惊鸿抱剑,暂时保持沉默。 唐师叔三人眼神也看向了他,有些审视。 萧兰兰点头认可:“果然,是蛮讲义气的,你们男子是不是觉得在女子面前这么做很潇洒耀眼?” “义气”二字,她咬字有些重。 众人都知道她要表达的意思。 沙二狗这一刻出奇的没有钝感,明显也听出来了,黝黑脸庞充血,一时间“黑红黑红”的,他破口骂咧: “阴阳怪气什么?俺院子里有鸡毛,得人嫌的东西,拿你这双狗眼自己去看!” 短发少年嘴中还冒出了几句土话,虽然大伙听不懂,但都知道八成是骂人。 卢惊鸿看到唐师叔脸色有些沉,顿时扭头,“教训”沙二狗: “你闭嘴,什么话好好说,不准放肆!” 萧兰兰未怒,反倒笑吟吟: “怎么还骂人,能不能摆事实讲道理?师叔师姐们都在这里呢,你耍横给谁看呢。” 她没去看卢惊鸿,转头笑着看向宋芷安: “难怪宋姐姐爱维护这些竹堂男子的交情,出了事,他们是真上啊,只怪我们笨,不像宋姐姐这样聪明……” 唐师叔摆手: “都不要再说了,今日就事论事,也不要扯些其它东西,老身再问一遍,茶花鸡是谁逮的?” 她摇摇头:“按规矩来,逮鸡之人受罚即可。” 气氛顿时寂静了下。 萧兰兰脸色微变,明显有些不满意,忍不住插话: “唐师叔,见微知著,秋堂是本宗重要堂口,入选越女需要慎重,此事何不上报下女君……” 袁师姐突然道:“萧兰兰,师叔有分寸,你少些话。” 萧兰兰有些卡住。 此刻,宋芷安心中门清袁师姐乃至唐师叔,暗中都有些惜才包庇她。 但若“如实”上报,其他几人很可能顶不住此罪,特别是那位柳大哥,刚刚得到留下的机会,现在若是背责,劳役都当不了了……只有她,最坏结果不过是留在桃堂。 只是会失去好不容易到手的秋堂机会。 要说一点不心疼,当然是假的。 从剑南道千辛万苦来的小娘一时间陷入纠结。 “是俺……” 沙二狗就要迈前一步,宋芷安却和他一起动了——前者迈上前的动静就像是到点提醒人出门的醒钟一样,让心中的那一杆天秤瞬间倾向了一边,杀死了犹豫。 宋芷安站了出来。 这一刻,不知为何,她发现自己很平静,周围众人眼中她的神情估计也是平静的吧……宋芷安没缘由的关注点偏移了下,她轻声开口: “师叔,是我……” “是我。” 此刻,两句话,一男声一女声,几乎是同时响在场上。 宋芷安怔了下,皱眉回头,却发现不是沙二狗、卢惊鸿。 声音是从唐师叔身后的人群后方传来的。 唐师叔三人与众人一起闻声转头。 一个毡帽青年从人群后方走了出来,和宋芷安一样,语气很平静。 萧兰兰皱眉的眼神下,欧阳戎转头问宋芷安: “宋姑娘你忘了?这食盒是我带来的,不是二狗,那茶花鸡是我逮住炖汤的,二狗院子里还有鸡毛呢。” 他话语顿了顿,众人看见,这毡帽青年似是不好意思的笑了下: “汤里加了几勺盐,几根姜,几把葱花,我都知道的。” “切,又来一个自以为义气的,你们五个都是一伙的,同伙的话谁信啊,口供换来换去的,一会儿是什么二狗,一会儿是你,等会儿是不是他了?” 萧兰兰嗤了声,指了指卢惊鸿。 她偏头道:“宋姐姐,护着你的人真多……你看着我干嘛,你也要动手?” 萧兰兰问正凝视着她的欧阳戎。 欧阳戎摇了摇头: “没,只是想问下,姑娘能不能声音小点,不好意思,但你的声色确实很像一只公鸭子,喋喋不休的,太吵了,那个,麻烦你小声一点,师叔师姐们都在呢,自会明察秋毫,你在旁边一直嚷嚷,努力给一只鸡愤愤不平的样子,唔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关系很好,是失了亲人。” 他诚恳的摆摆手: “抱歉,没有骂人的意思,只是做个贴切比喻,肯定不是真的对吧?” 周围人群眼神渐渐古怪。 萧兰兰先是愣了下,心头“腾”的一下,狂冒怒火: “你!你放屁……” “嘘。” 欧阳戎嘴前竖指打断,礼貌且不厌其烦的示意她安静。 余小娘子、沙二狗、卢惊鸿都听的一愣一愣的。 宋芷安无声转头,盯着回来后不由分说的挡在她们前面的挺拔背影。 她突然发现,沉默寡言的柳大哥嘴巴其实也很毒的,只是平日不爱开口,而一开口……就是重量级。 (本章完) 第890章 因祸得福,膳夫阿良? 第八90章 因祸得福,膳夫阿良? 萧兰兰深呼吸一口气,冷静下来,摆摆手: 「逞口舌之快没意思,懒得和你胡扯,还有,你想好了,你讲义气,讲假话来背锅,可能一时潇洒,但本宗的清规戒律可不和你开玩笑。」 她眼睛直直盯着站出来的欧阳戎,威胁语气。 欧阳戎没有回答,停下脚步,像是等了一下。 萧兰兰与场上众人看见这毡帽青年微微侧目,像是看了过来。 「你看什么看?难道还要威胁我不成—」 欧阳戎却认真问:「你说完了?」 萧兰兰皱眉。 欧阳戎看向袁师姐和唐首座。 后二人也在打量着他。 袁师姐先是看了眼唐首座脸色,然后带为发话: 「好了,萧兰兰,你先别说话。」 萧兰兰顿时一。 欧阳戎点点头,像是确认了什么,继续走上前,指着食盒道: 「这食盒是我提过来的,这一点,奚师姐可以作证,她早上随船来通知我时,应该看见了我手提的东西。」 唐首座与袁师姐顿时看向一直一言不发的奚琪。 奚琪看了看欧阳戎,又看了看食盒,没有立马说话。 欧阳戎有些懂她的意思。 但是他继续取出食盒中的鱼汤,然后从盒中底层格子中,掏出半颗桃子,示意道: 「此桃,袁师姐应该很熟悉,是第一关考核时,我侥幸得了桃谷猴王的青睐,获赠此桃。」 察觉到唐师叔和众人看了过来,袁师姐缓缓颌首: 「有此事,是他柳阿良的桃。」 萧兰兰却锲而不舍的坚持话术: 「证明食盒是你的又如何,你就说你是不是和宋芷安、余米粒她们是一伙的?你捕杀茶花鸡,炖成汤,不就是带过来给他们一次吃的?就算不知情也是从犯,而且谁知道是不是收到某人暗中示意与蛊惑,炖只鸡来,庆祝入泽。」 欧阳戎没有去敲她,蹲在地上,把凉了许多的鱼汤和青岩晚桃认认真真的放回原地。 合上食盒,他站起身来,手提食盒。 站在宋、余四人面前,欧阳戎面朝唐师叔、袁师姐、奚师姐与场上所有人, 一脸木讷道: 「早上奚师姐来通知,我才知道不用下山,昨日名单无我,以为落选,夜里听到野鸡叫声,去炖了鸡汤,不是准备给宋姑娘她们吃的。 「试问,哪有落选者炖汤给成功者庆祝的道理?我也没想到今日会一起过来,奚师姐喊我有事,刚刚这只食盒也是放在二狗那个保管,结果被余小娘子误吃了,说来,我还要罪责她们才对。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唐师叔,二位师姐,还有大伙,若有何疑问,全都可以问,没什么好藏的。」 木讷青年嗓音平静,声音似是带着一股令人信服的磁性。 再加上本就木讷老实的气质相貌。 给人一种坦荡磊落之感。 不少小娘侧目看来。 唐师叔与袁、奚也沉默了。 萧兰兰见全场安静下来,似是某只天平倾斜,某人要脱离干系,她尖声指出: 「你若说的是真的,那她们刚刚就是撒谎,好端端的为何撒谎,不是做贼心虚或者另有隐情是什么?」 欧阳戎转过身,朝眼睛直直凝视他的宋芷安等人道: 「宋姑娘,余姑娘,二狗,你们不用帮我隐瞒背锅,你们怕我担不起罪责, 讲义气,好心帮忙隐瞒,我很谢你们,但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柳阿良从不欠人。」 萧兰兰有些嘻住。 就没见过这么傻愣愣的人。 一些看戏的小娘们闻言,差不多明白了过来,她们看向此前「低头默认」的宋芷安、余米粒的眼神有些变化,隐隐有些欣赏。 看了会儿闹剧,唐师叔终于开口: 「柳阿良,滥杀茶花鸡,草堂当初立得罪很重,会要草堂越女对你发落,你确定刚刚的话全部无误,为其负责?」 欢阳戎没有犹豫的点头。 唐首座看了会儿他,问: 「柳阿良,你是糊涂犯错,还是明知故犯,岛上野鸡不能碰一事,你们刚来剑泽时,应该有师姐叮嘱过。」 欧阳戎没有回答,只是一字一句道: 「‘剑泽在此地栖息千年,女君们对本地生灵施爱,我觉得没错,但是我总觉得,凡事都讲个次序,爱之程度也有先后,爱人应当排在爱鸡鸭猫狗之前,人若饿肚,杀鸡炖汤,不说天经地义,那也是无可厚非,应当以人为本才对,而不是因壹废食,本末倒置。」 他语气平静却出奇认真。 唐师叔有些异,问道: 「以人为本——这话很有水平,是有人教你讲的,还是你自己想的?」 欧阳戎垂目: 「以前遇到一教书先生说的,或许也是贪嘴的歪理。」 唐师叔缓缓点头。 袁师姐与奚琪也咀嚼起来,若有所思:「好个以人为本—— 人群中有不少小娘相互对视,有些沉思。 萧兰兰见状,甚不甘心,厉声问: 「你、你说你以为要下山,心情低落,那为何还逮鸡炖汤?还准备了一大碗,用食盒装着带过来?这不自相矛盾?」 欧阳戎轻声道: 「我是要走,不过走之前,准备给阿妹留点东西,那半只青岩晚桃和鸡汤都是给她留的。」 萧兰兰不信道: 「呵,阿妹都冒出来了,你继续编——.」 奚琪突然道: 「好了,你先闭嘴。」 萧兰兰忍不住道:「可是他明明撒谎—」 就在这时,大厅另一边的一条甬道内,传来动静,好像要人群走来,像是路过,远远停步。 有一群女子看来。 很快,一位银牌越女走了过来,无视全场,朝唐首座道: 「六女君问,唐首座这是在作何,为何都聚在这里?」 「不好意思叨女君殿下了。」 唐首座闻言,立即留下众人,走向那边。 袁师姐、奚琪带着面面相的众人等在原地。 萧兰兰却脸色一喜。 六女君来了?级别比唐首座还要大,明显能让事态扩大。 萧兰兰巴不得捅出去,立马转头,朝欧阳戎方向大声道: 「还恬不知耻的撒谎,女君大人肯定不会姑息你!」 言语间,她余光时刻关注着远处停步的六女君一群人。 欧阳戎眼神也看了过去。 那条甬道有些昏暗,只能隐隐看见一些越女的倩影。 欧阳戎感觉里面隐隐也身影让他严肃。 这时,宋芷安上前,小声道: 「柳大哥无需一人扛下——” 卢惊鸿皱眉道:「柳兄,你等会儿就说是在下与二狗想吃也行,别说什么阿妹—..」 余米粒也急了,凑上来低声道:「对,柳大哥别说有漏洞的,那萧兰兰肯定要死缠不放—这样吧,既然话已经放出去了,那柳大哥就说,就说—我是你干妹妹。」 「....」 连宋、卢、沙三人都忍不住看向她。 欧阳戎转头看了看焦急出策都四人,有些明白过来她们好像是不信,以为是他的说辞。 他摇了摇头:「没开玩笑,是真的———」 就在这是,哪位银牌越女返回。 唐首座没回来,似是留在了六女君那边, 银牌越女直接问:「谁是柳阿良?」 「我。」 欧阳戎走上前一步。 萧兰兰连忙道:「就是他,宰了茶花鸡给同伙们分吃,女君殿下明鉴———· 银牌越女眼神打量了下欧阳戎,同时淡淡道:「没问你。」 萧兰兰立马娇怯低头。 银牌越女像是认真打量了下欧阳戎,问道: 「柳阿良,女君问你炖的鸡汤在那,且递过来。」 欧阳戎看了看她,他和周围窃窃私语的众人一样有些不理解。 但还是取出了青岩晚桃,塞进袖中,把食盒直接交给了银牌越女。 后者没再看他,直接带着食盒走人。 欧阳戎等人在原地继续等待起来。 他眼神很好,隐隐看见那些越女们簇拥着一位双环鬓右斜的女子身影。 按照宋芷安此前教的辨别方法,是六女君无疑了。 留在原地的袁师姐,看了看明显忧心的宋芷安。 奚琪眼神看向站在最前面的欧阳戎,不知在想什么,轻轻叹了口气。 萧兰兰时刻注意着对面甬道处赢立许久的人群,许是看到了什么,她顿时送了口气,嘴角勾起,若有若无的看向欧阳戎那边,不过眼神更多的是落在宋芷安身上,无视了欧阳戎。 约莫过了一盏茶功夫。 对面那处人群似是继续前进,消失在甬道中。 很快,唐师叔返回。 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她脸色有些沉。 留在原地的众人顿时声。 一向和蔼好说话的唐师叔,露出这种不高兴的脸色,很明显,是女君说了什么.—. 余小娘子顿时紧张惶恐起来。 萧兰兰唇角露出些笑意,又压住了。 唐师叔经过欧阳戎等人面前,直接离去了,头不回的喊了句: 「奚琪,过来。」 奚琪闻言,低头跟了上去。 唐师叔的声音又响起: 「备船,先把她们送回去。」 似是对袁师姐说的。 「好的,首座。」 袁师姐也默默跟了上去。 除了一脸平静的欧阳戎,和笑着目送唐师叔背影的萧兰兰外,其他人全都屏气凝神。 没人注意到的地方,欧阳戎伸手摸了摸腰间的竹筒。 桃花源图和妙思本体藏放其中。 他现在只关心一件事,若有所谓的草堂责罚,是否涉及「水」,会让他触水? 青铜假面的假身,在浑身入水时,会打破消失。 这是他目前最大的软肋,也是时刻提防之事。 不多时,袁师姐返回,准备招呼众人离开。 这时,奚琪也返回。 「等等。」 她突然喊住众人。 奚琪的脸色有些奇怪。 只见她频频看向欧阳戎那边。 「奚师姐,唐师叔说什么了吗?」 袁师姐替全场众人问了一句。 奚琪不语,遥遥朝欧阳戎眼神复杂说: 「柳阿良,你的活计有着落了,从明日起,去桃堂膳房当膳夫,暂定去清凉谷那边的膳房。」 众人纷纷一愣,萧兰兰原本期待的表情也顿住了。 奚琪继续颌首,眼神古怪道: 「唐师叔说,女君殿下尝了尝你煲的鸡汤,十分喜欢,赞扬你厨艺很好,又了解了下你的情况,当场钦点你去清凉谷那边的膳房,离的近一些,说不得其他女君也爱吃。」 全场寂静。 袁师姐与一众小娘忍不住看向木讷青年。 余小娘、沙二狗等人眼神异,卢惊鸿也一脸吃惊。 宋芷安默转头,看着欧阳戎背影。 而此刻场上反应最大的,属萧兰兰,她一脸匪夷所思,一会儿看看欧阳戎, 一会儿看看六女君一行人离去的方向,总怀疑自己说听错了。 不是,捕杀茶花鸡,这不仅不罚,还给他安排起了好伙计?! 奚琪也是头一回见这种事,有些哑然,轻声道: 「女君殿下好像还很感慨的说,若大伙都能像你这样煲鸡汤好喝,不浪费, 当初她就不会点头允许草堂那边的禁杀令了。女君殿下还说,不知者无罪,另外—-你那一句以人为本说的很好,剑泽栖息云梦,要福泽众生,但更要以人为本,在场诸位皆是剑泽一份子,吃肉饮汤乃天经地义之事。」 奚琪再转过头来,像是对欧阳戎说,又像是对所有人关注这边的小娘们说: 「从今往后,草堂的那道禁杀令解除了,就当不存在。」 场上愈发寂静起来。 这就是一位女君的话语权,几乎一言九鼎。 对于这个消息,欧阳戎眼神有些意外。 合着那位六女直到离开都没有归还食盒,是和同伴一起吃光了啊,不是忘了还,或者列为罪证·· 萧兰兰脸色变得阴晴不定。 主要是她想到了一间细思极恐的事,顿时一背的冷汗。 场上其他人也目光投了过来,脸色都有些古怪, 特别是宋芷安、余米粒二女投来的眼神,令萧兰兰有些无地自容。 很简单,既然女君殿下没有怪罪柳阿良炖鸡汤的事,那么唐师叔回来时为何脸色阴沉,看着很不开心? 必然是有犯错的一方。 而这个方人都是些谁,答案已经很显然了。 眼前闪过有些冷峻离去的唐师叔背影。 萧兰兰逐渐意识到了什么,浑身一颤,眼神开始慌张起来 第891章 谌佳欣的巴掌(求月票!) 第八90章 因祸得福,膳夫阿良? 萧兰兰深呼吸一口气,冷静下来,摆摆手: 「逞口舌之快没意思,懒得和你胡扯,还有,你想好了,你讲义气,讲假话来背锅,可能一时潇洒,但本宗的清规戒律可不和你开玩笑。」 她眼睛直直盯着站出来的欧阳戎,威胁语气。 欧阳戎没有回答,停下脚步,像是等了一下。 萧兰兰与场上众人看见这毡帽青年微微侧目,像是看了过来。 「你看什么看?难道还要威胁我不成—」 欧阳戎却认真问:「你说完了?」 萧兰兰皱眉。 欧阳戎看向袁师姐和唐首座。 后二人也在打量着他。 袁师姐先是看了眼唐首座脸色,然后带为发话: 「好了,萧兰兰,你先别说话。」 萧兰兰顿时一。 欧阳戎点点头,像是确认了什么,继续走上前,指着食盒道: 「这食盒是我提过来的,这一点,奚师姐可以作证,她早上随船来通知我时,应该看见了我手提的东西。」 唐首座与袁师姐顿时看向一直一言不发的奚琪。 奚琪看了看欧阳戎,又看了看食盒,没有立马说话。 欧阳戎有些懂她的意思。 但是他继续取出食盒中的鱼汤,然后从盒中底层格子中,掏出半颗桃子,示意道: 「此桃,袁师姐应该很熟悉,是第一关考核时,我侥幸得了桃谷猴王的青睐,获赠此桃。」 察觉到唐师叔和众人看了过来,袁师姐缓缓颌首: 「有此事,是他柳阿良的桃。」 萧兰兰却锲而不舍的坚持话术: 「证明食盒是你的又如何,你就说你是不是和宋芷安、余米粒她们是一伙的?你捕杀茶花鸡,炖成汤,不就是带过来给他们一次吃的?就算不知情也是从犯,而且谁知道是不是收到某人暗中示意与蛊惑,炖只鸡来,庆祝入泽。」 欧阳戎没有去敲她,蹲在地上,把凉了许多的鱼汤和青岩晚桃认认真真的放回原地。 合上食盒,他站起身来,手提食盒。 站在宋、余四人面前,欧阳戎面朝唐师叔、袁师姐、奚师姐与场上所有人, 一脸木讷道: 「早上奚师姐来通知,我才知道不用下山,昨日名单无我,以为落选,夜里听到野鸡叫声,去炖了鸡汤,不是准备给宋姑娘她们吃的。 「试问,哪有落选者炖汤给成功者庆祝的道理?我也没想到今日会一起过来,奚师姐喊我有事,刚刚这只食盒也是放在二狗那个保管,结果被余小娘子误吃了,说来,我还要罪责她们才对。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唐师叔,二位师姐,还有大伙,若有何疑问,全都可以问,没什么好藏的。」 木讷青年嗓音平静,声音似是带着一股令人信服的磁性。 再加上本就木讷老实的气质相貌。 给人一种坦荡磊落之感。 不少小娘侧目看来。 唐师叔与袁、奚也沉默了。 萧兰兰见全场安静下来,似是某只天平倾斜,某人要脱离干系,她尖声指出: 「你若说的是真的,那她们刚刚就是撒谎,好端端的为何撒谎,不是做贼心虚或者另有隐情是什么?」 欧阳戎转过身,朝眼睛直直凝视他的宋芷安等人道: 「宋姑娘,余姑娘,二狗,你们不用帮我隐瞒背锅,你们怕我担不起罪责, 讲义气,好心帮忙隐瞒,我很谢你们,但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柳阿良从不欠人。」 萧兰兰有些嘻住。 就没见过这么傻愣愣的人。 一些看戏的小娘们闻言,差不多明白了过来,她们看向此前「低头默认」的宋芷安、余米粒的眼神有些变化,隐隐有些欣赏。 看了会儿闹剧,唐师叔终于开口: 「柳阿良,滥杀茶花鸡,草堂当初立得罪很重,会要草堂越女对你发落,你确定刚刚的话全部无误,为其负责?」 欢阳戎没有犹豫的点头。 唐首座看了会儿他,问: 「柳阿良,你是糊涂犯错,还是明知故犯,岛上野鸡不能碰一事,你们刚来剑泽时,应该有师姐叮嘱过。」 欧阳戎没有回答,只是一字一句道: 「‘剑泽在此地栖息千年,女君们对本地生灵施爱,我觉得没错,但是我总觉得,凡事都讲个次序,爱之程度也有先后,爱人应当排在爱鸡鸭猫狗之前,人若饿肚,杀鸡炖汤,不说天经地义,那也是无可厚非,应当以人为本才对,而不是因壹废食,本末倒置。」 他语气平静却出奇认真。 唐师叔有些异,问道: 「以人为本——这话很有水平,是有人教你讲的,还是你自己想的?」 欧阳戎垂目: 「以前遇到一教书先生说的,或许也是贪嘴的歪理。」 唐师叔缓缓点头。 袁师姐与奚琪也咀嚼起来,若有所思:「好个以人为本—— 人群中有不少小娘相互对视,有些沉思。 萧兰兰见状,甚不甘心,厉声问: 「你、你说你以为要下山,心情低落,那为何还逮鸡炖汤?还准备了一大碗,用食盒装着带过来?这不自相矛盾?」 欧阳戎轻声道: 「我是要走,不过走之前,准备给阿妹留点东西,那半只青岩晚桃和鸡汤都是给她留的。」 萧兰兰不信道: 「呵,阿妹都冒出来了,你继续编——.」 奚琪突然道: 「好了,你先闭嘴。」 萧兰兰忍不住道:「可是他明明撒谎—」 就在这时,大厅另一边的一条甬道内,传来动静,好像要人群走来,像是路过,远远停步。 有一群女子看来。 很快,一位银牌越女走了过来,无视全场,朝唐首座道: 「六女君问,唐首座这是在作何,为何都聚在这里?」 「不好意思叨女君殿下了。」 唐首座闻言,立即留下众人,走向那边。 袁师姐、奚琪带着面面相的众人等在原地。 萧兰兰却脸色一喜。 六女君来了?级别比唐首座还要大,明显能让事态扩大。 萧兰兰巴不得捅出去,立马转头,朝欧阳戎方向大声道: 「还恬不知耻的撒谎,女君大人肯定不会姑息你!」 言语间,她余光时刻关注着远处停步的六女君一群人。 欧阳戎眼神也看了过去。 那条甬道有些昏暗,只能隐隐看见一些越女的倩影。 欧阳戎感觉里面隐隐也身影让他严肃。 这时,宋芷安上前,小声道: 「柳大哥无需一人扛下——” 卢惊鸿皱眉道:「柳兄,你等会儿就说是在下与二狗想吃也行,别说什么阿妹—..」 余米粒也急了,凑上来低声道:「对,柳大哥别说有漏洞的,那萧兰兰肯定要死缠不放—这样吧,既然话已经放出去了,那柳大哥就说,就说—我是你干妹妹。」 「....」 连宋、卢、沙三人都忍不住看向她。 欧阳戎转头看了看焦急出策都四人,有些明白过来她们好像是不信,以为是他的说辞。 他摇了摇头:「没开玩笑,是真的———」 就在这是,哪位银牌越女返回。 唐首座没回来,似是留在了六女君那边, 银牌越女直接问:「谁是柳阿良?」 「我。」 欧阳戎走上前一步。 萧兰兰连忙道:「就是他,宰了茶花鸡给同伙们分吃,女君殿下明鉴———· 银牌越女眼神打量了下欧阳戎,同时淡淡道:「没问你。」 萧兰兰立马娇怯低头。 银牌越女像是认真打量了下欧阳戎,问道: 「柳阿良,女君问你炖的鸡汤在那,且递过来。」 欧阳戎看了看她,他和周围窃窃私语的众人一样有些不理解。 但还是取出了青岩晚桃,塞进袖中,把食盒直接交给了银牌越女。 后者没再看他,直接带着食盒走人。 欧阳戎等人在原地继续等待起来。 他眼神很好,隐隐看见那些越女们簇拥着一位双环鬓右斜的女子身影。 按照宋芷安此前教的辨别方法,是六女君无疑了。 留在原地的袁师姐,看了看明显忧心的宋芷安。 奚琪眼神看向站在最前面的欧阳戎,不知在想什么,轻轻叹了口气。 萧兰兰时刻注意着对面甬道处赢立许久的人群,许是看到了什么,她顿时送了口气,嘴角勾起,若有若无的看向欧阳戎那边,不过眼神更多的是落在宋芷安身上,无视了欧阳戎。 约莫过了一盏茶功夫。 对面那处人群似是继续前进,消失在甬道中。 很快,唐师叔返回。 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她脸色有些沉。 留在原地的众人顿时声。 一向和蔼好说话的唐师叔,露出这种不高兴的脸色,很明显,是女君说了什么.—. 余小娘子顿时紧张惶恐起来。 萧兰兰唇角露出些笑意,又压住了。 唐师叔经过欧阳戎等人面前,直接离去了,头不回的喊了句: 「奚琪,过来。」 奚琪闻言,低头跟了上去。 唐师叔的声音又响起: 「备船,先把她们送回去。」 似是对袁师姐说的。 「好的,首座。」 袁师姐也默默跟了上去。 除了一脸平静的欧阳戎,和笑着目送唐师叔背影的萧兰兰外,其他人全都屏气凝神。 没人注意到的地方,欧阳戎伸手摸了摸腰间的竹筒。 桃花源图和妙思本体藏放其中。 他现在只关心一件事,若有所谓的草堂责罚,是否涉及「水」,会让他触水? 青铜假面的假身,在浑身入水时,会打破消失。 这是他目前最大的软肋,也是时刻提防之事。 不多时,袁师姐返回,准备招呼众人离开。 这时,奚琪也返回。 「等等。」 她突然喊住众人。 奚琪的脸色有些奇怪。 只见她频频看向欧阳戎那边。 「奚师姐,唐师叔说什么了吗?」 袁师姐替全场众人问了一句。 奚琪不语,遥遥朝欧阳戎眼神复杂说: 「柳阿良,你的活计有着落了,从明日起,去桃堂膳房当膳夫,暂定去清凉谷那边的膳房。」 众人纷纷一愣,萧兰兰原本期待的表情也顿住了。 奚琪继续颌首,眼神古怪道: 「唐师叔说,女君殿下尝了尝你煲的鸡汤,十分喜欢,赞扬你厨艺很好,又了解了下你的情况,当场钦点你去清凉谷那边的膳房,离的近一些,说不得其他女君也爱吃。」 全场寂静。 袁师姐与一众小娘忍不住看向木讷青年。 余小娘、沙二狗等人眼神异,卢惊鸿也一脸吃惊。 宋芷安默转头,看着欧阳戎背影。 而此刻场上反应最大的,属萧兰兰,她一脸匪夷所思,一会儿看看欧阳戎, 一会儿看看六女君一行人离去的方向,总怀疑自己说听错了。 不是,捕杀茶花鸡,这不仅不罚,还给他安排起了好伙计?! 奚琪也是头一回见这种事,有些哑然,轻声道: 「女君殿下好像还很感慨的说,若大伙都能像你这样煲鸡汤好喝,不浪费, 当初她就不会点头允许草堂那边的禁杀令了。女君殿下还说,不知者无罪,另外—-你那一句以人为本说的很好,剑泽栖息云梦,要福泽众生,但更要以人为本,在场诸位皆是剑泽一份子,吃肉饮汤乃天经地义之事。」 奚琪再转过头来,像是对欧阳戎说,又像是对所有人关注这边的小娘们说: 「从今往后,草堂的那道禁杀令解除了,就当不存在。」 场上愈发寂静起来。 这就是一位女君的话语权,几乎一言九鼎。 对于这个消息,欧阳戎眼神有些意外。 合着那位六女直到离开都没有归还食盒,是和同伴一起吃光了啊,不是忘了还,或者列为罪证·· 萧兰兰脸色变得阴晴不定。 主要是她想到了一间细思极恐的事,顿时一背的冷汗。 场上其他人也目光投了过来,脸色都有些古怪, 特别是宋芷安、余米粒二女投来的眼神,令萧兰兰有些无地自容。 很简单,既然女君殿下没有怪罪柳阿良炖鸡汤的事,那么唐师叔回来时为何脸色阴沉,看着很不开心? 必然是有犯错的一方。 而这个方人都是些谁,答案已经很显然了。 眼前闪过有些冷峻离去的唐师叔背影。 萧兰兰逐渐意识到了什么,浑身一颤,眼神开始慌张起来 第892章 柳大哥的阿妹?(求月票!or2) 第八92章 柳大哥的阿妹?(求月票!r2) 黄昏,沙滩上。 星辰点点,已高挂天幕。 谌佳欣一行人走后,原地有些安静。 卢惊鸿脸色不太相信,嘀咕声打破了沉默的气氛: “会不会是苦肉计,难道说鸡汤的事,女君那边有什么咱们不知道的隐情?这谌佳欣是提前得知了什么,才过来表态让步的?” 沙二狗挠挠头:“不知道,但那两个巴掌挺重的,不像演的。” 余米粒没说话,看了眼宋姐姐,发现她一直盯着谌佳欣离去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转头看向欧阳戎,笑着夸赞道: “柳大哥刚刚应对的真好,我娘常夸宋姐姐,说她遇大事有静气,我觉得,柳大哥和宋姐姐有些一样,事情来了,总给人稳重安妥之感。” 卢惊鸿感觉抱着剑有些不舒服,换了个姿势,偏过头嘀咕道: “柳兄应对的是还不错,但就是有些老好人了,显得性子太好了,谁都能上来招惹一下,好像都不会生气。 “怎么说呢,像这鸡汤的事这么应对倒是没问题,但以后若遇到了触及原则之事,可不能如此了,这也是在下的姑姑以前说过的……在下一直记在心中。 “当然,在下的脾气也不太好,这萧兰兰还有谌佳欣,若是来惹在下一下试试看,哼,事情可没这么容易罢休了。” 言语间,他侧目看了下宋芷安,发现对方好像和余小娘子一起看了过去,卢惊鸿以为是在看自己,愈发昂首抱剑。 李纨回过神,无视太过熟悉的儿子场面话,眼神也有些欣赏的看了看站在儿子旁边的木讷青年。 “虽然妾身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像惊鸿说的,阿良兄弟刚刚那番处理,还是挺稳妥的。” 顿了顿,她随口问: “阿良兄弟应该很早就出来谋生,在家也是一人当家吧?” 欧阳戎轻点头: “嗯。老母病重,这两年卧病在床,阿妹年幼,需要照顾,不过她也能做些手工活,早早帮忙,懂事的让人心疼” 沙二狗感同身受:“柳大哥辛苦了,俺姐也是这样,常常照顾俺……” 余小娘子的关注点稍微有些不同,恍然大悟道: “原来刚刚在滴水洞,唐首座她们面前,柳大哥不算完全瞎编,确实是有阿妹的,想带鸡汤和桃子出去,给她补身子,柳大哥真是个好阿兄,谁家姑娘摊上了柳大哥,也算八辈子福气。” 卢惊鸿忍不住吐槽道: “什么带鸡汤和桃子出去,剑泽这么大,上次咱们过来就花了很久,要是早上没有奚师姐来通知,柳兄照常下山,离开剑泽,等他上岸回桃源镇,这鸡汤早凉透了,桃也馊了。” 他撇了下嘴,下巴抬了抬道: “而且别忘了,咱们刚开始来时在湖上,还经历过一大片毒障,鸡汤桃肉入了毒障,肯定是不能吃了…… “所以,你还真信当时柳兄的应急话?没看柳兄后面都没主动提了吗,余姑娘真是太单纯了,单纯的有些可爱。” “啊,原来是这样吗……” 余米粒被卢惊鸿刺了句,有点不爽,不过她和沙二狗都不禁看向欧阳戎,有些恍惚的挠头。 卢惊鸿伸手,重重拍了拍欧阳戎肩膀,语重心长道: “柳兄不用多言,在下懂你,随机应变……若是在下处于那种场合,做的不见得比你好多少。” 他话锋一转,淡然点头: “不过,事后仔细复盘,认真的说,你提出什么是带鱼汤给阿妹的,理由有点牵强了,当时若有人和在下一样细究,就坏事了,差点要被抓住小辫子。 “现在想来,幸亏当时六女君她们来了,吸引了萧兰兰她们的注意力,不然又要一阵纠缠追问,真是恶心人。” 欧阳戎依旧摇头: “不是这样,卢兄误会了,我真是给阿妹准备的鸡汤和桃子,所以不方便分给大伙吃,有些不好意思,余小娘子好像一直关注……” 卢惊鸿转头看了看他有些诚恳的侧脸,摆摆手道: “算了,柳兄,咱们不在滴水洞,都回来了,这儿都是自己人,我娘亲嘴也严实的,有些话咱们可以敞开说了。” 余小娘子点点头,认同道: “没错,而且鸡汤的事都过去了,那萧兰兰已经服输服气,不敢闹腾了,就算说的实话让她们听到又如何。” 沙二狗也咧嘴一笑,嘟囔: “嘿嘿,主要是柳大哥爱板着脸,平常话也少,俺有时候常搞不清楚柳大哥哪些时候说话是认真的,哪些话说话是开玩笑,感觉都一样,嘿,所以俺一般都是先信了再说,就像今日,也没多想,哈哈哈。” 他不由的感慨一句: “……现在看,柳大哥有时候很会灵活变通嘛,这点要比俺好,俺一撒谎就涨红脸呢,眼睛还躲来躲去的,一看就心虚,人多的时候更是这样。 “俺姐以前就常说,俺是一点也藏不住事的性子,不像柳大哥,今日当着唐首座她们面编了阿妹的说辞,帮咱们来开脱干系,当时面不红心不跳的,俺差点信了。” 李纨的眼神还落在谌佳欣离去的方向,面色像是在想心事,但也没遗漏周围人的话语,此刻,她稍微回过神,面带微笑,也夸赞了一句: “阿良兄弟就是这点好,嘴风很严实,一点不漏,是个能干大事的人,只是去当膳夫,真是屈材了。” 余米粒附和道“就是,就是!” 沙二狗顿时牢骚起来,挥舞拳头:“只是个骨龄而已,偏偏卡那么紧。” 众人皆是点头,替其惋惜。 欧阳戎无奈看了眼愤愤不平的沙二狗。 除了心大的余米粒,卢惊鸿、李纨估计都只是嘴上说说、替他惋惜一下而已,也就你小子好像完全当真了,未免也太实诚了点。 很简单的道理,李纨、卢惊鸿母子之所以能有闲心替他惋惜,那是因为卢惊鸿本身就是以男子第一的成绩入的竹堂,本就是站在某个高位的,在“吃饱喝足”之际,自然有多余的同情心,来稍微怜惜落选的同伴。 就像是只有富家饱汉才有多余的精力去同情乃至施舍饥饿穷人。 若是也落选了,也饥饿落难了,你看看人家有没有心情替你惋惜,那时或许就是成为对方的心理安慰了。 欧阳戎摇摇头,其实对于少年少女间这些微妙难掩的情绪,并不在意,包括刚刚谌佳欣所展现出的爆表的自尊心、高傲心,他都是安静视之。 怀揣的这种心态也不叫什么居高临下,就是温和观之,时而失笑,时而觉得甚是有趣可爱。 所以,他一以贯之的讲实话。 欧阳戎四顾众人,再次强调: “大伙缪赞了,但我真有阿妹的,也在这儿……” 众人闻言,又看见他那副认真脸色,纷纷一笑。 “好好好,柳兄说的是……” “唔,柳大哥嘴巴也太严了……” “其实,她有些话确实没错。” 就在这时,安静许久的宋芷安突然开口,中断了众人打趣的话语。 “啊?” “宋姐姐在说什么?什么没错?” 卢惊鸿、余米粒、沙二狗都疑惑的看向宋芷安。 欧阳戎也停止了解释,转头看去。 宋芷安全程没有参与柳大哥“无中生妹”的话题,直接略过了,只见她俏脸出奇认真,朝众人严肃道: “我仔细回忆了下,来剑泽这么长时间,谌佳欣虽然喜欢拉帮结派,让一帮九姓姐妹围着她,但她好像确实没做过什么暗箭伤人的勾当。 “不管是前三次考核,回回都被那位柳青姑娘压在下面,还是我与余米粒不给她面子,不配合她,损她威信,她好像都只是当面放话和甩脸色,但从没有私下使过绊子。 “其实刚开始得罪她,我还担心来着,结果后面迟迟没等到什么报复,除了今日萧兰兰这一次告状捣乱,但是她也不在,好像是去了女君那边拜师…… “说实话,她刚刚一脸傲气的说自己不屑私下耍手段,还视为可耻……这话确实没什么毛病。” 本来对谌佳欣数女最是不满的余小娘子,听完后,也一脸的若有所思神色: “好像真是这样……唔,特别是那位柳青姑娘,看着娇娇柔柔的,性子很好,但是每次考核的表现真是妖孽变态,全程次次都压着。 “但谌佳欣好像……唔,确实全程都没有带队去欺负过人家,没有人多欺负人少。 “连考核后打探对方成绩,都是七拐八拐的……看得出来,她是憋了口气,太想压过对方了,可惜次次都失望……但都没使啥盘外招,这谌家姐姐做事还是挺有讲究的。” 宋芷安缓缓点头,露出些笑意: “嗯,没错,确实如此,米粒你也这么感觉的吗,看来我这分析的没错。” 她转过头,朝欧阳戎等人道: “至少目前看,除去性子惹人厌歪,她的所言与所行还是贴合的。所以,柳大哥的这件事,她或许没有撒谎,确实是萧兰兰私心所为,她没提前授权指示,毕竟……” 她顿了顿,歪头道: “我入选秋堂,与她成为五女君弟子是同一时间,她要去五女君那边,也来不及指使什么。” 余米粒点点头:“有道理,不过还是很……很得嫌。” “是得人嫌。”沙二狗土话纠正了下,然后有些沉默。 卢惊鸿也微微皱眉。 李纨保持微笑。 她脸色有些感兴趣的问: “惊鸿,这位叫谌佳欣的小娘,就是你之前提过的三关成绩前列、已内定女君弟子的两位小娘之一?” 卢惊鸿点头:“没错。”又问:“娘亲问这个干嘛?” “没事,妾身只是觉得,她挺有个性的。对了,她哪里人?” 卢惊鸿闷闷道:“也桃源镇的。” “嗯,挺巧,咱家这一房,祖上也曾是桃源镇的。” 李纨调笑了句,同事取出糕点盘子,示意众人尝尝。 众人闻言侧目,卢惊鸿欲言又止。 余米粒拍拍胸脯道:“李夫人,我家也是桃源镇的,你们家祖宗和我也一样!” 李纨:…… 卢惊鸿、宋芷安:…… 欧阳戎暗暗点头,不愧是你,余米粒 李纨假装没听到,转移话题: “就像宋姑娘说的,这小娘底子不坏,只是心高气傲,还很清高,不屑使什么手段,能入她眼很难很难,你们这一届,估计只有一位小娘能让她彻底服气,也就是另一位女君内定的弟子,你们提过的那位柳青姑娘。” 余米粒脆声打断: “那是当然,柳青姑娘乃本届魁首,每一项考核都稳压着她,她拿什么在柳青姑娘面前傲,得乖乖低头才对。 而且柳青姑娘现在还是大女君的亲传弟子,而她不过是五女君的弟子,在师承上又是低了一头。” 宋芷安轻轻颔首,眼神有点复杂神色: “柳青姑娘确实是当之无愧的天骄,咱们这一届能遇到她,也算是幸事,不仅是咱们,连谌佳欣这样的小娘,都得谦虚起来。” 卢惊鸿闻言,服气点头,眼神也带些憧憬: “话说,白天在那个密室考核过后,出来时是见到了柳青姑娘的,不过当时隔得太远,没怎么看清楚正面的脸,只看见是瘦瘦弱弱的身条,背影气质很文静,站在最前面……” 他摸了摸下巴,有些感慨: “一点不盛气凌人,若你们不说是她,在下压根想不到,话说,她额头真有刺青?” 一旁的沙二狗也好奇旁听。 “嗯嗯。” 余小娘子用力点头,一副小迷妹模样: “其实,我还差点和她说上话了呢,当时喊了声她,她回头看了过来,好像还朝我笑了下,嘿嘿,真想认识认识,说句话也好呀…… “只可惜她要去大女君身边,而且,现在宗门里想与她交朋友的同届小娘,还有师姐,肯定很多,排不上咱们,唔,估计宋姐姐的话,应该可以的……宋姐姐在秋堂,说不得能偶尔见她一面。” 原本兴致勃勃的余米粒,语气有些小沮丧起来。 宋芷安沉吟片刻,轻轻颔首,十分认同道: “也不能这么说,不过,若近距离遇到,我替你去结交下,其实,我有些东西也想请教下她。” 欧阳戎闻言,忍不住看了看她们…… 第893章 玉燕投怀的越字少女 第八93章 玉燕投怀的越字少女 二女与卢惊鸿、沙二狗并没有看到,身后某位毡帽青年欲言又止的表情, 「宋姐姐确实见面方便,不像咱们,平日都在桃堂、竹堂那边,难见女君与嫡传越女余米粒语气难掩慕色。 她与卢、沙三人都有些艳羡宋芷安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机会。 李纨也好奇插话: 「惊鸿,宋姑娘,这位柳青姑娘是怎样一个人,长什么样子。」 余米粒食指轻点嘴唇,回忆道: 「和我差不多身形,不过比我瘦点,脸蛋也是小小的,鼻眼秀气,扎了个马尾鬓,最显眼的是额上的刺青,没看清图案宋芷安忽然说: 「是一个越字,今日密室考核,她摘抹额时,我正好警见。」 李纨、卢惊鸿对视一眼: 「越字刺青?」 沙二狗听的一头雾水,他本就大字不识一个。 后方有青年木讷抬手,两指扶了扶常戴的毡帽帽檐。 前方,李纨缓缓点头,不由的感慨一句: 「果然,非常之人有非常之事,像这样天之骄女,必然暗藏异象之处,就如同大女君那样金发胡血,如同五女君、六女君那样罕见双生,又如同古之圣人那样有重瞳,定然是一开始,就预示着不俗的。」 卢惊鸿眼神凝视前方夜色,一本正经的点头: 「没错,奇人有奇象,虽然听宋姑娘、余姑娘说,柳青姑娘看起来如邻家少女平易近人,很好说话,但这种妖孽人物,哪里是这么简单的?」 他眉头微微皱起,认真思索,仔细揣摩了番,欧阳戎瞧见这位卢公子一副煞有其事的表情,严肃说道: 「她应当是心志超拔,历经不少非凡事,崎岖坎坷,光是能遇到大女君,这经历估计都已经够写成一本书的了,她很快已经已经过了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和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的前两重境界,已经达到了圣人书上说的第三重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的高境界! 「所以,哪有看上去那么简单幼稚啊,能让宋姑娘、余姑娘觉得平易近人,想亲近结识她,更代表其境界之高。 「宋姑娘,余姑娘,你们回头结识她时,应当说话谨慎且诚恳些,一些弯弯绕绕千万别有,她说不得心里和明镜似的,洞若观火,相处时还不如坦诚相待些,关系更能长久, 切记切记。」 卢惊鸿精神专注的推断了一番,完毕后,他募然一笑,有些「原来如此」的豁然神色,快速点头道: 「这么看,谌佳欣更像是个幼稚少女,在柳青姑娘眼里,估计和没穿衣服一样,一眼洞穿,甚至她都淡然到了不会与之计较,反而宽容待之。 「毕竟对大人而言,小孩子再怎么蛮横任性也是小孩子,这是境界上的俯视——, 这位柳青姑娘不愧是本届魁首,各个方面都是一骑绝尘啊,藏的也是真深,在下都差点大意了,没看出来。」 宋、余、李三女听的聚精会神。 「惊鸿说的有道理。」 李纨朝儿子投去满意的目光,娴雅笑说: 「惊鸿真是进步了不少,都知道举一反三了,对这些事的嗅觉也变得很敏锐,不错!」 余米粒脸色有些揣摩之色,不过消化完卢惊鸿的话语后,她还是点了下头: 「卢公子说的蛮有可能的,也对,柳青姑娘可是大女君亲自选拔栽培的小娘,哪是我们之前形容的那么简单的,唔,不错,卢公子总算说话靠谱了一回。」 她甜甜一笑,小小的赞扬了下。 卢惊鸿额头顿时黑线,什么叫总算说话靠谱一回?难道以前本公子说话像放屁? 卢惊鸿冷哼一声,不太像和余米粒计较,主要是宋姑娘在场,他时刻提醒自己要注意形象。 这是,宋芷安突然抬头,声若黄莺般婉转清脆: 「卢公子所言不差,嫡传越女必不简单,谌佳姓如此,柳青姑娘也是如此,卢公子真知灼见,小女子受教了,十分感谢叮嘱!」 本来还因为余米粒而不爽板脸的卢惊鸿顿时眼神浮笑,上扬的嘴角比狄公闸决堤的洪水还难压。 他身后的沙二狗,却一副欲说还休的表情。 沙二狗嘴笨,李纨和卢惊鸿脑子转的快,说话也快,抢在了他前面。 其实沙二狗是想说,柳青姑娘额上刺青,不就是奴籍贱籍出身吗,而且瘦瘦弱弱的, 可能是和他还有柳大哥一样,也是穷地方出身,性子老实淳朴-不是很简单的推断吗, 哪有那么复杂。 可是此刻,见到宋姑娘、余姑娘都在赞同,无人异议,反应颇为迟钝的沙二狗,便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不过,那额头刺青的造型描述,还是让他依稀觉得有点熟悉,虽然沙二狗不认识字, 不知道「越」字怎么些,但这额头刺青的形象,他好像是在哪见过类似的,好像也是在那额头上? 站在后方的沙二狗,左右张望一圈,突然朝一个方向疑惑问: 「柳大哥,话说你是不是也有刺青啊,也在头上?俺第一次去钟楼找你敲钟,你脱帽子给俺戴,俺好像有见到过,是刺青还是沾了脏东西啊?」 五人闲聊时一直站在一旁不语的欧阳戎,抬起头,看了看沙尔狗有些迷糊的表情。 宋、余二女,还有卢惊鸿、李纨母子顿时回头,视线投向了他们二人。 特别是欧阳戎的木讷脸庞,他们目光渐渐都落在了上面。 气氛稍稍安静下来。 「嗯,我是有,没沾脏东西。」 宋芷安和余米粒看见,这位柳大哥依旧是木讷表情,面朝她们和沙二狗,点了点头。 余米粒疑惑问: 「柳大哥额头也有刺青?我看柳大哥平常好像不怎么摘帽子的,以前都没发现—”」 欧阳戎点头,直接承认: 「嗯,是刻有刺青,我家祖上以前是县城一座公家剑铺的工匠,世代贱籍,刺青示之。」 他语气十分平静,坦诚说完后,没有去摘头顶上众人视线汇聚的毡帽。 没有要摘帽的意思。 宋芷安突然问:「是刻了公家图案,还是字。」 「字。」欧阳戎平静说:「那座剑铺的简称,你们应该没听过—” 「哈哈。」 就在这时,卢惊鸿哈哈一笑,打断了欧阳戎的话语。 这位范阳卢氏出身的锦服公子大笑指着欧阳戎额头,开心语气: 「柳兄该不会也是刻了越字吧,和柳青那位姑娘一样,等等,正好,柳兄之前不是说鸡汤和桃子是送给什么阿妹的吗,这不巧了吗,恰好都姓是柳。」 「啪~」卢惊鸿打了个响指,环顾左右,继续笑呵呵道: 「宋姑娘,余姑娘,你们说,柳兄与柳青姑娘该不会是兄妹吧,柳兄啊柳兄,你真是深藏不露,,怎么不早说哈哈哈——」 卢惊鸿玩笑话语说到一半,忍不住自己破功笑了起来。 「扑味。」 李纨手帕掩嘴,忍俊不禁。 不过礼貌缘故,她还是稍微收敛了些,微笑说: 「还别说,阿良兄弟,你们名字还真有些像,你看,她名叫柳青,你叫柳阿良,感觉确实很像一对兄妹。」 宋芷安、余小娘子没怎么笑,不过视线都看向了欧阳戎,像是等待他的反应。 宋芷安注视着柳大哥这张也就木讷、不言不笑的脸,不知为何,心底不由的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不过很快,又迅速打消了它。 宋芷安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她旁边的余小娘子,相比于冷静的她,脸色倒是更犹豫些,像是有些想问欧阳戎。 不过有人比她更快一步。 沙二狗像是当真了,紧皱眉头,仔细端详着朝夕相处的柳大哥,忍不住嘀咕问: 「柳大哥,你、你阿妹当真是柳青姑娘?」 本来乐呵呵的卢惊鸿瞅了眼沙二狗,有些无语,不过,懒得纠正这土包子,他依旧含笑点头: 「没错没错,柳兄,何不摘下帽子,给咱们看看越字刺青。」 欧阳戎依旧木讷表情,像是没听到,没有摘帽子的意思。 「好了,别开柳大哥玩笑了,今日事,柳大哥估计心情也不好,咱们都别添堵,都早些回去休息吧。」 宋芷安突然建议道,打了个圆场。 「嗯嗯,对。」 余米粒小鸡啄米般点头,又转过头瞪着卢惊鸿: 「卢公子,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笑。贱籍刺青这东西,本就是发明出来侮辱人的,卑劣的把人分三六九等,又不是什么光荣事,好端端何必去揭人伤疤? 「柳大哥愿意和咱们讲这么多,已经是很把咱们当朋友了,再多问就不礼貌了,没看柳大哥平常都是戴帽不提的吗,卢公子,以后还是别开这种玩笑了,再说一遍,不好笑。」 等了一会儿,见毡帽青年有些闷葫芦一样不答,卢惊鸿也没什么追问下去的兴趣了。 发现宋姑娘也微微眉,他立马辩解了句,找场面: 「只是随口说说,你们别当真,你看,柳兄不也没说啥,他知道咱们不是那个意思, 余姑娘真没必要上纲上线,在下不是那种人,你们是知道的。」 余米粒哼哼两声:「你猜我知不知道?」 沙二狗慢了半拍,但像是想起了什么,立马愤愤不平道: 「就是!划分什么贱籍贵籍,本就是无中生有,外面那些官老爷们,都是坏人,把人分成三六九等,当畜牲一样养,真是坏到了骨子里。 「俺姐说,很多人说咱们是野人,可照俺看,俺宁愿在这云梦当野人,也不去外面当奴隶,到处磕头,喊人老爷!」 保持安静的欧阳戎微微转头,看了眼短发青年。 宋芷安终于开口,语气有些认真: 「米粒说的对,卢公子,咱们既然来了剑泽,不管此前是何出生,到了这里已无高下之分,以后这类话,这类玩笑还是不要开了。」 「好的,宋姑娘,是在下稍有欠妥,柳兄,在下无意冒犯。」 卢惊鸿立马认怂,朝欧阳戎打了个哈哈。 欧阳戎一言不发。 眼见冷场,李纳帮忙笑语解围「好了好了,咱们先回吧,别一直站在这儿了,都没人了,恰巧妾身熬了些鲜笋汤, 大伙一起去尝尝,小宋姑娘,小余姑娘,二狗兄弟,今后你们算是惊鸿的同年了,在剑泽内相互关照下,对了,阿良兄弟也是,你也过来,一起庆祝你能留下————” 其实没提前准备欧阳戎的碗,不过洛阳来的贵妇人神色如常,话说的面面俱全。 可欧阳戎还是没动,没有说话。 宋芷安定晴看去,发现柳大哥站在昏暗沙滩上,扭头姿态,不知看向了后方何处。 此时沙滩上已经人影稀少,只有饭后散步闲聊的三两小娘身影。 她疑惑问,也朝那边张望: 「柳大哥?在看什么呢?」 欧阳戎指了指右后方百步外的一处简易码头: 「那有竹筏,人来人往,是去哪里?我看它朝着隔壁岛。」 「哦,就是去隔壁岛的小渡口,有些小娘喜欢串门,过去寻人。」 欧阳戎若有所思。 回过头,瞧见李纨微笑看着他,似是等待,欧阳戎点点头,应了声「好」,众人这才出发,默契走向竹林。 李纳提前把灯笼交给了卢惊鸿。 后者正走在最前面,给肚饿催促的余米粒、沙二狗带路。 宋芷安刚刚停留问询欧阳戎的缘故,与欧阳戎一起慢了半拍,跟在了队伍后面,李纳留在了最后,等欧阳戎、宋芷安都挪步了,她才启步。 欧阳戎头不回的说: 「李夫人,等会儿饭后,我还有些事,可能要先走一步。」 「嗯嗯。」 李纨随口应答,有些心不在焉的敷衍,不知想起什么,回头瞧了眼此前谌佳欣离去的方向。 就在这时,她脸色一愣,像是发现了什么异常,定晴细瞧起身后的方向。 走在前面的众人听到后方传来李纨意外困惑的声音: 「姑娘且慢,请问你是—」 「阿兄!」 与此同时,一道软糯婉转的陌生少女嗓音也从后方响起,语气满含惊喜与依恋。 宋芷安、卢惊鸿、余米粒四人疑惑回头。 下一瞬间,她们看见了往后都难忘却的吃惊一幕: 一位将雪白吴服穿的格外显大码与松弛的背剑少女迎面奔跑过来,如玉燕投怀,猛地一头扎进了停步的柳大哥的胸怀。 五人突然发现,这背剑少女额头隐隐有道刺青是一个越字。 第894章 阿青:这位姐姐贵姓? 第八93章 玉燕投怀的越字少女 二女与卢惊鸿、沙二狗并没有看到,身后某位毡帽青年欲言又止的表情, 「宋姐姐确实见面方便,不像咱们,平日都在桃堂、竹堂那边,难见女君与嫡传越女余米粒语气难掩慕色。 她与卢、沙三人都有些艳羡宋芷安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机会。 李纨也好奇插话: 「惊鸿,宋姑娘,这位柳青姑娘是怎样一个人,长什么样子。」 余米粒食指轻点嘴唇,回忆道: 「和我差不多身形,不过比我瘦点,脸蛋也是小小的,鼻眼秀气,扎了个马尾鬓,最显眼的是额上的刺青,没看清图案宋芷安忽然说: 「是一个越字,今日密室考核,她摘抹额时,我正好警见。」 李纨、卢惊鸿对视一眼: 「越字刺青?」 沙二狗听的一头雾水,他本就大字不识一个。 后方有青年木讷抬手,两指扶了扶常戴的毡帽帽檐。 前方,李纨缓缓点头,不由的感慨一句: 「果然,非常之人有非常之事,像这样天之骄女,必然暗藏异象之处,就如同大女君那样金发胡血,如同五女君、六女君那样罕见双生,又如同古之圣人那样有重瞳,定然是一开始,就预示着不俗的。」 卢惊鸿眼神凝视前方夜色,一本正经的点头: 「没错,奇人有奇象,虽然听宋姑娘、余姑娘说,柳青姑娘看起来如邻家少女平易近人,很好说话,但这种妖孽人物,哪里是这么简单的?」 他眉头微微皱起,认真思索,仔细揣摩了番,欧阳戎瞧见这位卢公子一副煞有其事的表情,严肃说道: 「她应当是心志超拔,历经不少非凡事,崎岖坎坷,光是能遇到大女君,这经历估计都已经够写成一本书的了,她很快已经已经过了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和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的前两重境界,已经达到了圣人书上说的第三重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的高境界! 「所以,哪有看上去那么简单幼稚啊,能让宋姑娘、余姑娘觉得平易近人,想亲近结识她,更代表其境界之高。 「宋姑娘,余姑娘,你们回头结识她时,应当说话谨慎且诚恳些,一些弯弯绕绕千万别有,她说不得心里和明镜似的,洞若观火,相处时还不如坦诚相待些,关系更能长久, 切记切记。」 卢惊鸿精神专注的推断了一番,完毕后,他募然一笑,有些「原来如此」的豁然神色,快速点头道: 「这么看,谌佳欣更像是个幼稚少女,在柳青姑娘眼里,估计和没穿衣服一样,一眼洞穿,甚至她都淡然到了不会与之计较,反而宽容待之。 「毕竟对大人而言,小孩子再怎么蛮横任性也是小孩子,这是境界上的俯视——, 这位柳青姑娘不愧是本届魁首,各个方面都是一骑绝尘啊,藏的也是真深,在下都差点大意了,没看出来。」 宋、余、李三女听的聚精会神。 「惊鸿说的有道理。」 李纨朝儿子投去满意的目光,娴雅笑说: 「惊鸿真是进步了不少,都知道举一反三了,对这些事的嗅觉也变得很敏锐,不错!」 余米粒脸色有些揣摩之色,不过消化完卢惊鸿的话语后,她还是点了下头: 「卢公子说的蛮有可能的,也对,柳青姑娘可是大女君亲自选拔栽培的小娘,哪是我们之前形容的那么简单的,唔,不错,卢公子总算说话靠谱了一回。」 她甜甜一笑,小小的赞扬了下。 卢惊鸿额头顿时黑线,什么叫总算说话靠谱一回?难道以前本公子说话像放屁? 卢惊鸿冷哼一声,不太像和余米粒计较,主要是宋姑娘在场,他时刻提醒自己要注意形象。 这是,宋芷安突然抬头,声若黄莺般婉转清脆: 「卢公子所言不差,嫡传越女必不简单,谌佳姓如此,柳青姑娘也是如此,卢公子真知灼见,小女子受教了,十分感谢叮嘱!」 本来还因为余米粒而不爽板脸的卢惊鸿顿时眼神浮笑,上扬的嘴角比狄公闸决堤的洪水还难压。 他身后的沙二狗,却一副欲说还休的表情。 沙二狗嘴笨,李纨和卢惊鸿脑子转的快,说话也快,抢在了他前面。 其实沙二狗是想说,柳青姑娘额上刺青,不就是奴籍贱籍出身吗,而且瘦瘦弱弱的, 可能是和他还有柳大哥一样,也是穷地方出身,性子老实淳朴-不是很简单的推断吗, 哪有那么复杂。 可是此刻,见到宋姑娘、余姑娘都在赞同,无人异议,反应颇为迟钝的沙二狗,便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不过,那额头刺青的造型描述,还是让他依稀觉得有点熟悉,虽然沙二狗不认识字, 不知道「越」字怎么些,但这额头刺青的形象,他好像是在哪见过类似的,好像也是在那额头上? 站在后方的沙二狗,左右张望一圈,突然朝一个方向疑惑问: 「柳大哥,话说你是不是也有刺青啊,也在头上?俺第一次去钟楼找你敲钟,你脱帽子给俺戴,俺好像有见到过,是刺青还是沾了脏东西啊?」 五人闲聊时一直站在一旁不语的欧阳戎,抬起头,看了看沙尔狗有些迷糊的表情。 宋、余二女,还有卢惊鸿、李纨母子顿时回头,视线投向了他们二人。 特别是欧阳戎的木讷脸庞,他们目光渐渐都落在了上面。 气氛稍稍安静下来。 「嗯,我是有,没沾脏东西。」 宋芷安和余米粒看见,这位柳大哥依旧是木讷表情,面朝她们和沙二狗,点了点头。 余米粒疑惑问: 「柳大哥额头也有刺青?我看柳大哥平常好像不怎么摘帽子的,以前都没发现—”」 欧阳戎点头,直接承认: 「嗯,是刻有刺青,我家祖上以前是县城一座公家剑铺的工匠,世代贱籍,刺青示之。」 他语气十分平静,坦诚说完后,没有去摘头顶上众人视线汇聚的毡帽。 没有要摘帽的意思。 宋芷安突然问:「是刻了公家图案,还是字。」 「字。」欧阳戎平静说:「那座剑铺的简称,你们应该没听过—” 「哈哈。」 就在这时,卢惊鸿哈哈一笑,打断了欧阳戎的话语。 这位范阳卢氏出身的锦服公子大笑指着欧阳戎额头,开心语气: 「柳兄该不会也是刻了越字吧,和柳青那位姑娘一样,等等,正好,柳兄之前不是说鸡汤和桃子是送给什么阿妹的吗,这不巧了吗,恰好都姓是柳。」 「啪~」卢惊鸿打了个响指,环顾左右,继续笑呵呵道: 「宋姑娘,余姑娘,你们说,柳兄与柳青姑娘该不会是兄妹吧,柳兄啊柳兄,你真是深藏不露,,怎么不早说哈哈哈——」 卢惊鸿玩笑话语说到一半,忍不住自己破功笑了起来。 「扑味。」 李纨手帕掩嘴,忍俊不禁。 不过礼貌缘故,她还是稍微收敛了些,微笑说: 「还别说,阿良兄弟,你们名字还真有些像,你看,她名叫柳青,你叫柳阿良,感觉确实很像一对兄妹。」 宋芷安、余小娘子没怎么笑,不过视线都看向了欧阳戎,像是等待他的反应。 宋芷安注视着柳大哥这张也就木讷、不言不笑的脸,不知为何,心底不由的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不过很快,又迅速打消了它。 宋芷安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她旁边的余小娘子,相比于冷静的她,脸色倒是更犹豫些,像是有些想问欧阳戎。 不过有人比她更快一步。 沙二狗像是当真了,紧皱眉头,仔细端详着朝夕相处的柳大哥,忍不住嘀咕问: 「柳大哥,你、你阿妹当真是柳青姑娘?」 本来乐呵呵的卢惊鸿瞅了眼沙二狗,有些无语,不过,懒得纠正这土包子,他依旧含笑点头: 「没错没错,柳兄,何不摘下帽子,给咱们看看越字刺青。」 欧阳戎依旧木讷表情,像是没听到,没有摘帽子的意思。 「好了,别开柳大哥玩笑了,今日事,柳大哥估计心情也不好,咱们都别添堵,都早些回去休息吧。」 宋芷安突然建议道,打了个圆场。 「嗯嗯,对。」 余米粒小鸡啄米般点头,又转过头瞪着卢惊鸿: 「卢公子,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笑。贱籍刺青这东西,本就是发明出来侮辱人的,卑劣的把人分三六九等,又不是什么光荣事,好端端何必去揭人伤疤? 「柳大哥愿意和咱们讲这么多,已经是很把咱们当朋友了,再多问就不礼貌了,没看柳大哥平常都是戴帽不提的吗,卢公子,以后还是别开这种玩笑了,再说一遍,不好笑。」 等了一会儿,见毡帽青年有些闷葫芦一样不答,卢惊鸿也没什么追问下去的兴趣了。 发现宋姑娘也微微眉,他立马辩解了句,找场面: 「只是随口说说,你们别当真,你看,柳兄不也没说啥,他知道咱们不是那个意思, 余姑娘真没必要上纲上线,在下不是那种人,你们是知道的。」 余米粒哼哼两声:「你猜我知不知道?」 沙二狗慢了半拍,但像是想起了什么,立马愤愤不平道: 「就是!划分什么贱籍贵籍,本就是无中生有,外面那些官老爷们,都是坏人,把人分成三六九等,当畜牲一样养,真是坏到了骨子里。 「俺姐说,很多人说咱们是野人,可照俺看,俺宁愿在这云梦当野人,也不去外面当奴隶,到处磕头,喊人老爷!」 保持安静的欧阳戎微微转头,看了眼短发青年。 宋芷安终于开口,语气有些认真: 「米粒说的对,卢公子,咱们既然来了剑泽,不管此前是何出生,到了这里已无高下之分,以后这类话,这类玩笑还是不要开了。」 「好的,宋姑娘,是在下稍有欠妥,柳兄,在下无意冒犯。」 卢惊鸿立马认怂,朝欧阳戎打了个哈哈。 欧阳戎一言不发。 眼见冷场,李纳帮忙笑语解围「好了好了,咱们先回吧,别一直站在这儿了,都没人了,恰巧妾身熬了些鲜笋汤, 大伙一起去尝尝,小宋姑娘,小余姑娘,二狗兄弟,今后你们算是惊鸿的同年了,在剑泽内相互关照下,对了,阿良兄弟也是,你也过来,一起庆祝你能留下————” 其实没提前准备欧阳戎的碗,不过洛阳来的贵妇人神色如常,话说的面面俱全。 可欧阳戎还是没动,没有说话。 宋芷安定晴看去,发现柳大哥站在昏暗沙滩上,扭头姿态,不知看向了后方何处。 此时沙滩上已经人影稀少,只有饭后散步闲聊的三两小娘身影。 她疑惑问,也朝那边张望: 「柳大哥?在看什么呢?」 欧阳戎指了指右后方百步外的一处简易码头: 「那有竹筏,人来人往,是去哪里?我看它朝着隔壁岛。」 「哦,就是去隔壁岛的小渡口,有些小娘喜欢串门,过去寻人。」 欧阳戎若有所思。 回过头,瞧见李纨微笑看着他,似是等待,欧阳戎点点头,应了声「好」,众人这才出发,默契走向竹林。 李纳提前把灯笼交给了卢惊鸿。 后者正走在最前面,给肚饿催促的余米粒、沙二狗带路。 宋芷安刚刚停留问询欧阳戎的缘故,与欧阳戎一起慢了半拍,跟在了队伍后面,李纳留在了最后,等欧阳戎、宋芷安都挪步了,她才启步。 欧阳戎头不回的说: 「李夫人,等会儿饭后,我还有些事,可能要先走一步。」 「嗯嗯。」 李纨随口应答,有些心不在焉的敷衍,不知想起什么,回头瞧了眼此前谌佳欣离去的方向。 就在这时,她脸色一愣,像是发现了什么异常,定晴细瞧起身后的方向。 走在前面的众人听到后方传来李纨意外困惑的声音: 「姑娘且慢,请问你是—」 「阿兄!」 与此同时,一道软糯婉转的陌生少女嗓音也从后方响起,语气满含惊喜与依恋。 宋芷安、卢惊鸿、余米粒四人疑惑回头。 下一瞬间,她们看见了往后都难忘却的吃惊一幕: 一位将雪白吴服穿的格外显大码与松弛的背剑少女迎面奔跑过来,如玉燕投怀,猛地一头扎进了停步的柳大哥的胸怀。 五人突然发现,这背剑少女额头隐隐有道刺青是一个越字。 第895章 阿青:阿兄想我了? 第八93章 玉燕投怀的越字少女 二女与卢惊鸿、沙二狗并没有看到,身后某位毡帽青年欲言又止的表情, 「宋姐姐确实见面方便,不像咱们,平日都在桃堂、竹堂那边,难见女君与嫡传越女余米粒语气难掩慕色。 她与卢、沙三人都有些艳羡宋芷安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机会。 李纨也好奇插话: 「惊鸿,宋姑娘,这位柳青姑娘是怎样一个人,长什么样子。」 余米粒食指轻点嘴唇,回忆道: 「和我差不多身形,不过比我瘦点,脸蛋也是小小的,鼻眼秀气,扎了个马尾鬓,最显眼的是额上的刺青,没看清图案宋芷安忽然说: 「是一个越字,今日密室考核,她摘抹额时,我正好警见。」 李纨、卢惊鸿对视一眼: 「越字刺青?」 沙二狗听的一头雾水,他本就大字不识一个。 后方有青年木讷抬手,两指扶了扶常戴的毡帽帽檐。 前方,李纨缓缓点头,不由的感慨一句: 「果然,非常之人有非常之事,像这样天之骄女,必然暗藏异象之处,就如同大女君那样金发胡血,如同五女君、六女君那样罕见双生,又如同古之圣人那样有重瞳,定然是一开始,就预示着不俗的。」 卢惊鸿眼神凝视前方夜色,一本正经的点头: 「没错,奇人有奇象,虽然听宋姑娘、余姑娘说,柳青姑娘看起来如邻家少女平易近人,很好说话,但这种妖孽人物,哪里是这么简单的?」 他眉头微微皱起,认真思索,仔细揣摩了番,欧阳戎瞧见这位卢公子一副煞有其事的表情,严肃说道: 「她应当是心志超拔,历经不少非凡事,崎岖坎坷,光是能遇到大女君,这经历估计都已经够写成一本书的了,她很快已经已经过了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和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的前两重境界,已经达到了圣人书上说的第三重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的高境界! 「所以,哪有看上去那么简单幼稚啊,能让宋姑娘、余姑娘觉得平易近人,想亲近结识她,更代表其境界之高。 「宋姑娘,余姑娘,你们回头结识她时,应当说话谨慎且诚恳些,一些弯弯绕绕千万别有,她说不得心里和明镜似的,洞若观火,相处时还不如坦诚相待些,关系更能长久, 切记切记。」 卢惊鸿精神专注的推断了一番,完毕后,他募然一笑,有些「原来如此」的豁然神色,快速点头道: 「这么看,谌佳欣更像是个幼稚少女,在柳青姑娘眼里,估计和没穿衣服一样,一眼洞穿,甚至她都淡然到了不会与之计较,反而宽容待之。 「毕竟对大人而言,小孩子再怎么蛮横任性也是小孩子,这是境界上的俯视——, 这位柳青姑娘不愧是本届魁首,各个方面都是一骑绝尘啊,藏的也是真深,在下都差点大意了,没看出来。」 宋、余、李三女听的聚精会神。 「惊鸿说的有道理。」 李纨朝儿子投去满意的目光,娴雅笑说: 「惊鸿真是进步了不少,都知道举一反三了,对这些事的嗅觉也变得很敏锐,不错!」 余米粒脸色有些揣摩之色,不过消化完卢惊鸿的话语后,她还是点了下头: 「卢公子说的蛮有可能的,也对,柳青姑娘可是大女君亲自选拔栽培的小娘,哪是我们之前形容的那么简单的,唔,不错,卢公子总算说话靠谱了一回。」 她甜甜一笑,小小的赞扬了下。 卢惊鸿额头顿时黑线,什么叫总算说话靠谱一回?难道以前本公子说话像放屁? 卢惊鸿冷哼一声,不太像和余米粒计较,主要是宋姑娘在场,他时刻提醒自己要注意形象。 这是,宋芷安突然抬头,声若黄莺般婉转清脆: 「卢公子所言不差,嫡传越女必不简单,谌佳姓如此,柳青姑娘也是如此,卢公子真知灼见,小女子受教了,十分感谢叮嘱!」 本来还因为余米粒而不爽板脸的卢惊鸿顿时眼神浮笑,上扬的嘴角比狄公闸决堤的洪水还难压。 他身后的沙二狗,却一副欲说还休的表情。 沙二狗嘴笨,李纨和卢惊鸿脑子转的快,说话也快,抢在了他前面。 其实沙二狗是想说,柳青姑娘额上刺青,不就是奴籍贱籍出身吗,而且瘦瘦弱弱的, 可能是和他还有柳大哥一样,也是穷地方出身,性子老实淳朴-不是很简单的推断吗, 哪有那么复杂。 可是此刻,见到宋姑娘、余姑娘都在赞同,无人异议,反应颇为迟钝的沙二狗,便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不过,那额头刺青的造型描述,还是让他依稀觉得有点熟悉,虽然沙二狗不认识字, 不知道「越」字怎么些,但这额头刺青的形象,他好像是在哪见过类似的,好像也是在那额头上? 站在后方的沙二狗,左右张望一圈,突然朝一个方向疑惑问: 「柳大哥,话说你是不是也有刺青啊,也在头上?俺第一次去钟楼找你敲钟,你脱帽子给俺戴,俺好像有见到过,是刺青还是沾了脏东西啊?」 五人闲聊时一直站在一旁不语的欧阳戎,抬起头,看了看沙尔狗有些迷糊的表情。 宋、余二女,还有卢惊鸿、李纨母子顿时回头,视线投向了他们二人。 特别是欧阳戎的木讷脸庞,他们目光渐渐都落在了上面。 气氛稍稍安静下来。 「嗯,我是有,没沾脏东西。」 宋芷安和余米粒看见,这位柳大哥依旧是木讷表情,面朝她们和沙二狗,点了点头。 余米粒疑惑问: 「柳大哥额头也有刺青?我看柳大哥平常好像不怎么摘帽子的,以前都没发现—”」 欧阳戎点头,直接承认: 「嗯,是刻有刺青,我家祖上以前是县城一座公家剑铺的工匠,世代贱籍,刺青示之。」 他语气十分平静,坦诚说完后,没有去摘头顶上众人视线汇聚的毡帽。 没有要摘帽的意思。 宋芷安突然问:「是刻了公家图案,还是字。」 「字。」欧阳戎平静说:「那座剑铺的简称,你们应该没听过—” 「哈哈。」 就在这时,卢惊鸿哈哈一笑,打断了欧阳戎的话语。 这位范阳卢氏出身的锦服公子大笑指着欧阳戎额头,开心语气: 「柳兄该不会也是刻了越字吧,和柳青那位姑娘一样,等等,正好,柳兄之前不是说鸡汤和桃子是送给什么阿妹的吗,这不巧了吗,恰好都姓是柳。」 「啪~」卢惊鸿打了个响指,环顾左右,继续笑呵呵道: 「宋姑娘,余姑娘,你们说,柳兄与柳青姑娘该不会是兄妹吧,柳兄啊柳兄,你真是深藏不露,,怎么不早说哈哈哈——」 卢惊鸿玩笑话语说到一半,忍不住自己破功笑了起来。 「扑味。」 李纨手帕掩嘴,忍俊不禁。 不过礼貌缘故,她还是稍微收敛了些,微笑说: 「还别说,阿良兄弟,你们名字还真有些像,你看,她名叫柳青,你叫柳阿良,感觉确实很像一对兄妹。」 宋芷安、余小娘子没怎么笑,不过视线都看向了欧阳戎,像是等待他的反应。 宋芷安注视着柳大哥这张也就木讷、不言不笑的脸,不知为何,心底不由的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不过很快,又迅速打消了它。 宋芷安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她旁边的余小娘子,相比于冷静的她,脸色倒是更犹豫些,像是有些想问欧阳戎。 不过有人比她更快一步。 沙二狗像是当真了,紧皱眉头,仔细端详着朝夕相处的柳大哥,忍不住嘀咕问: 「柳大哥,你、你阿妹当真是柳青姑娘?」 本来乐呵呵的卢惊鸿瞅了眼沙二狗,有些无语,不过,懒得纠正这土包子,他依旧含笑点头: 「没错没错,柳兄,何不摘下帽子,给咱们看看越字刺青。」 欧阳戎依旧木讷表情,像是没听到,没有摘帽子的意思。 「好了,别开柳大哥玩笑了,今日事,柳大哥估计心情也不好,咱们都别添堵,都早些回去休息吧。」 宋芷安突然建议道,打了个圆场。 「嗯嗯,对。」 余米粒小鸡啄米般点头,又转过头瞪着卢惊鸿: 「卢公子,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笑。贱籍刺青这东西,本就是发明出来侮辱人的,卑劣的把人分三六九等,又不是什么光荣事,好端端何必去揭人伤疤? 「柳大哥愿意和咱们讲这么多,已经是很把咱们当朋友了,再多问就不礼貌了,没看柳大哥平常都是戴帽不提的吗,卢公子,以后还是别开这种玩笑了,再说一遍,不好笑。」 等了一会儿,见毡帽青年有些闷葫芦一样不答,卢惊鸿也没什么追问下去的兴趣了。 发现宋姑娘也微微眉,他立马辩解了句,找场面: 「只是随口说说,你们别当真,你看,柳兄不也没说啥,他知道咱们不是那个意思, 余姑娘真没必要上纲上线,在下不是那种人,你们是知道的。」 余米粒哼哼两声:「你猜我知不知道?」 沙二狗慢了半拍,但像是想起了什么,立马愤愤不平道: 「就是!划分什么贱籍贵籍,本就是无中生有,外面那些官老爷们,都是坏人,把人分成三六九等,当畜牲一样养,真是坏到了骨子里。 「俺姐说,很多人说咱们是野人,可照俺看,俺宁愿在这云梦当野人,也不去外面当奴隶,到处磕头,喊人老爷!」 保持安静的欧阳戎微微转头,看了眼短发青年。 宋芷安终于开口,语气有些认真: 「米粒说的对,卢公子,咱们既然来了剑泽,不管此前是何出生,到了这里已无高下之分,以后这类话,这类玩笑还是不要开了。」 「好的,宋姑娘,是在下稍有欠妥,柳兄,在下无意冒犯。」 卢惊鸿立马认怂,朝欧阳戎打了个哈哈。 欧阳戎一言不发。 眼见冷场,李纳帮忙笑语解围「好了好了,咱们先回吧,别一直站在这儿了,都没人了,恰巧妾身熬了些鲜笋汤, 大伙一起去尝尝,小宋姑娘,小余姑娘,二狗兄弟,今后你们算是惊鸿的同年了,在剑泽内相互关照下,对了,阿良兄弟也是,你也过来,一起庆祝你能留下————” 其实没提前准备欧阳戎的碗,不过洛阳来的贵妇人神色如常,话说的面面俱全。 可欧阳戎还是没动,没有说话。 宋芷安定晴看去,发现柳大哥站在昏暗沙滩上,扭头姿态,不知看向了后方何处。 此时沙滩上已经人影稀少,只有饭后散步闲聊的三两小娘身影。 她疑惑问,也朝那边张望: 「柳大哥?在看什么呢?」 欧阳戎指了指右后方百步外的一处简易码头: 「那有竹筏,人来人往,是去哪里?我看它朝着隔壁岛。」 「哦,就是去隔壁岛的小渡口,有些小娘喜欢串门,过去寻人。」 欧阳戎若有所思。 回过头,瞧见李纨微笑看着他,似是等待,欧阳戎点点头,应了声「好」,众人这才出发,默契走向竹林。 李纳提前把灯笼交给了卢惊鸿。 后者正走在最前面,给肚饿催促的余米粒、沙二狗带路。 宋芷安刚刚停留问询欧阳戎的缘故,与欧阳戎一起慢了半拍,跟在了队伍后面,李纳留在了最后,等欧阳戎、宋芷安都挪步了,她才启步。 欧阳戎头不回的说: 「李夫人,等会儿饭后,我还有些事,可能要先走一步。」 「嗯嗯。」 李纨随口应答,有些心不在焉的敷衍,不知想起什么,回头瞧了眼此前谌佳欣离去的方向。 就在这时,她脸色一愣,像是发现了什么异常,定晴细瞧起身后的方向。 走在前面的众人听到后方传来李纨意外困惑的声音: 「姑娘且慢,请问你是—」 「阿兄!」 与此同时,一道软糯婉转的陌生少女嗓音也从后方响起,语气满含惊喜与依恋。 宋芷安、卢惊鸿、余米粒四人疑惑回头。 下一瞬间,她们看见了往后都难忘却的吃惊一幕: 一位将雪白吴服穿的格外显大码与松弛的背剑少女迎面奔跑过来,如玉燕投怀,猛地一头扎进了停步的柳大哥的胸怀。 五人突然发现,这背剑少女额头隐隐有道刺青是一个越字。 第896章 三个女人一台戏 第八96章 三个女人一台戏 “惊鸿怎么不说话?” 院门前,李纨目送客人们离去,嘴角犹带微笑,看了眼身后,发现没人。 她重新返回屋中,看见卢惊鸿正在座位上,提着酒壶,一个劲的给自己倒酒。 黄浊酒水一杯接一杯的往嘴里灌,抱剑青年闷声饮酒。 “没怎么。” 被李纨看的不自在了,他摇摇头,有些不耐烦的打发语气: “娘亲早点休息。” 李纨不语,微笑收敛,来到他对面桌前落座,眼神若有若无的瞟向自家儿子。 二人就这么一人饮、另一人瞧的对坐姿势,保持了会儿。 卢惊鸿有些烦躁道: “娘亲一直盯着孩儿作何?” 李纨悠悠道: “怎么?心里不开心?是觉得,明明样样都不如自己的一个普通汉子,竟然有这么一个天资绝世的妹妹,还对他如此敬重亲切,有些嫉妒了?或者说不服气?” 卢惊鸿顿时面露怒气道: “都是些什么和什么,娘亲瞎说什么?没有的事。” 李纨打量了下他,旋即移开目光,微笑着自己倒了一杯酒,轻轻颔首道: “哦,不是这个啊,那、那就是更没有出息些,是觉得自己在意的宋姑娘,对这位柳兄好像有些不清不楚的情绪?还有,他阿妹吃醋的那些话,好像也是对的?觉得宋姑娘好像真的对他特别些?” 她微微眯眸,顺着逻辑,毫不客气的解剖自家儿子的心思: “嗯,以前的话,你是没多想,因为觉得压根不可能,他不配的,宋姑娘也不可能不长眼,但是呢,现在的话,他有这么一个出类拔萃的阿妹,并非看起来的那样完全普通,突然觉得好像有一丝可能了? “总觉得自己杞人忧天,但事实又是有若有若无的趋势,所以愈发烦躁?对也不对,惊鸿?” 卢惊鸿刚开始听到前面的时候,还有些怒色眼神,想反驳,可是听着听着……锦服青年寂静了下来,低垂脑袋。 李纨微笑看着他。 屋内昏暗,独有母子二人间的桌面上,摆放着一粒摇晃不定的孤灯。 少顷,桌前的卢惊鸿抬头,李纨看见他的脸庞上似是露出一种深深的疲惫憔悴之色。 语气还有些难得一见的沮丧: “娘亲,孩儿是不是很没出息?屁大点事也纠结矫情?” 李纨立即摇头,温声宽慰起来: “没有的事,我儿就是太聪明了,这叫慧极伤身,这种敏锐自尊其实是一种天赋,但容易自伤。 “你要知道,你已经做的很棒了,本次考核在竹堂少年中是第一呢,还想怎样厉害?一定要和柳青、谌佳欣,乃至宋芷安她们去对标?” 似是见多识广的贵妇人,幽幽一叹: “惊鸿,须知,世上很多事不以你个人意志转移,很多事就是如此,改变不了,哪有你想象的那么美好,例如柳阿良,这么一个闷油瓶一样的糙汉子,就是有一个水灵且妖孽的阿妹,你能怎么办?况且,人就凭什么不能有呢? “所以,那就接受,没什么想不通的,你需要关心的,是事实如此后,如何对自己利益最大化,而不是拧巴纠结,明白吗? “甚至说,就算万一的万一,那宋姑娘真对柳阿良有些许特殊之情,那又能如何?这其中有什么是禁止不能的吗?就是说,难道上天规定说,她宋芷安绝对不能喜欢除你以外的其他人?你说世上有这般道理吗? “很多事不是以你意志为转移的,你需要做的,就是别对他人,例如宋芷若,一开始就抱有什么幼稚期待,觉得她非什么不可。” 她拍了拍听得发呆的锦服青年肩膀,语气出奇认真道: “起来南下来一趟云梦也好,多见识见识,认识这些人,能让你成长不少。 “惊鸿,记住了,离开家后,你就不是什么演义话本里的主角,而遇到的其他人,也不是演义话本里的主角,但是,他们也不是配角,不要太以自我为中心,明白吗?” 卢惊鸿讷讷许久,微微低头,突然再度狂饮数杯。 “孩儿知……知道了。” 他深呼吸一口气道。 李纨这才缓缓点头:“不错,我儿有悟性。” 她又含笑道; “这样,明日早起,遇到柳兄,主动去打个招呼,道个歉,说今晚有些心不在焉,然后再关心下他与妹妹柳青的事,先把这件小事解决了。” “知道了,娘亲。” 卢惊鸿缓缓点头:“孩儿今晚是有些让人见笑了。” “不。” 李纨微笑,话语残酷:“今晚其实没啥人关注你,毕竟小孩子一样自我赌气,谁在乎呢?所以惊鸿不必自责。” 卢惊鸿:…… 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闭嘴,默默承认了娘亲的话语。 少顷,有些自嘲一笑: “娘亲说的对,若是放在演义书上,今夜的主角肯定是柳兄。” 李纨含笑点头,又摇摇头: “放心吧,你的宋姑娘,其实并不是喜欢他,至少在娘亲目前看来,不是。” “但是……” “你是说,柳青和他阿兄开的那句玩笑话,像是吃醋的问宋芷安的那些话?” 李纨悠悠问道: “你是觉得,宋姑娘当时不应该沉默不语,好像是被人说对了似的?” 卢惊鸿点头。 李纨竖起一根手指,轻轻摇摆: “不不不,只能说,你实在是不懂女子,那其实是女子……也是别的小娘们的正常反应,特别是宋芷安这样的女子。” “娘亲,什么意思?” 李纨看了眼面前茶杯,卢惊鸿见状,立马主动起身,给她倒满了茶。 李纨举杯饮了口,有些满意的舒了口气,继续道: “宋芷安其实很谨慎,很没有安全感,从她一开始就若有若无的主动找你们,包括柳阿良、沙二狗……从这点就能看出,她其实很没安全感。 “这样的女子,笨些的,会显得太过强势,若冰雪聪明些,就是像她这样,润物无声一样的主导队伍,所以她的强势你们是感受不到的,不过,惊鸿,你仔细想想,平日里在队伍中,是不是都是她说的算,或者都是她在引导你们? “是就对了,这种女子就是喜欢这一种……四周数步范围的环境,被自己完全掌控与规划的滋味。 “所以,当今夜柳青出现,露出柳阿良兄妹关系的时候,这位宋姑娘在那一瞬间,肯定是很没安全感的,或者说,是第一时间很警惕的,像是山上老虎的领地受到了侵犯。” 李纨微微抬起下巴,似是非常懂女子心思,轻笑道; “虽然她之前常说要请教柳青姑娘,但是毕竟是私下说说而已,真正发生了,柳青真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反而会觉得这件事情超出了她控制与理解的范围。 “就像你对柳阿良情绪复杂一样,她同样也是情绪复杂……因为,嗯,柳青是一只比她还要厉害的老虎,是个女子,意识到这点后,都会忌惮,都会情绪杂乱,一种超出掌控之感。 “怎么说呢,所以,夜里在院门前被柳青姑娘主动问名字时,她第一反应绝对不是什么反驳,不是像你那样的不成熟性子,而是在认真观察,在仔细辨别。 “有时候沉默不是默认某事,而是在权衡情况,那时候最合适、最聪明的反应就是沉默,以静制动,动的太多,反而容易露出情绪破绽,明白了吗?” 李纨又笑说: “这一点,你得和宋芷安学学,嗯,她那时的沉默肯定不与惊鸿你耍性子一样,还是有区别的。” 卢惊鸿似懂非懂,缓缓点头。 至少有一点他是听懂了的,宋姑娘当时的反应,并不是他悲观猜想的那样,倒也松了口气: “那就好,那就好……” 李纨慢慢问道: “惊鸿,今夜分别见了柳青与谌佳欣,你对她们是何看法。” 卢惊鸿沉吟: “这位阿青姑娘性子很好,应该很好说话,适合打交道。不像谌佳欣,简直让人不可理喻。” “不。” 李纨突然开口,语气耐人寻味: “若说好说话这一块,恰恰相反,你觉得阿青姑娘好说话,是被表象蒙蔽,她性子是温良没错,但只是寻常时候,这种小娘对在意之事最是执着,认定一件事就会到底……真要触及逆鳞,说什么话都没用,哪怕拿人情或卖惨去求她,她都刚硬如铁。 “谌佳欣也是如此,只是看着不好说话,有些蛮横,不好相处,但内里却是很好说话的,前提是让她觉得你是自己人,是一路人,是个爱恨分明的性子……” 李纨顿住,转头看了看听的一头雾水的卢惊鸿,眼神有些凝视着他说: “聊着,倒是想起了小姑子。你姑姑她性子也是这样,谌佳欣有点像她,看着很不好相处,常人在她面前很难说上话,也不敢多说话,但其实呢,她内里很好说话,只要你讲理就行。 “你姑姑行事是严厉守礼,但这恰恰是因为她耳根子软,不得不规范行事,不仅严于律己,也严于律人。” 卢惊鸿听的一愣一愣,但是对娘亲这一番神神叨叨的话语,依旧持怀疑的态度,有些不信,也不在意。 李纨自然知道儿子心思,便也不再强求,可是少顷,却听他的嘟囔: “娘亲,那宋姑娘呢?该怎么与之说话。” 李纨嘴角扯了下:“不知道,你自己猜去。” 卢惊鸿顿时噎住…… 与此同时,另一边。 宋芷安与余米粒刚回到院子,在门前停步。 余米粒开锁后,回头一瞧。 发现宋芷安正转身张望着后方来时的漆黑夜路,那边隐隐是柳大哥他们的院子方向。 余米粒奇问:“宋姐姐怎么了?在看什么?” “没,没事。” 宋芷安平静回答。 靓丽小娘回过头,眸底的复杂神色已藏起,但是,在开心进门的余米粒看不见的她那张脸蛋上,依旧有一丝惑色。 今日柳青问话时,某种女子的直觉告诉她,柳青与柳大哥的关系好像有一点不对劲……好像不像是亲兄妹。 可不是兄妹还能是什么? 背剑少女那句有点玩笑打趣的话语,很自然的可以理解成是亲妹妹渴求兄长宠爱的些许吃醋之情。 但某种隐隐的直觉,却没由来的产生,也说不上来原因。 百思不得其解,宋芷安看了眼前方余米粒没心没肺的背影。 她轻轻摇头,将那些胡思乱想压下,走进了院门…… 另一边,欧阳戎的厢房内,在好奇四望之中走进门的柳青,丝毫没有意识到她今夜的到来,在阿兄的小伙伴们之间掀起的巨大波澜。 没等欧阳戎示意,她便主动转身,掩上房门。 “阿兄这些日子都是住这里?” 阿青问道。 “嗯。 欧阳戎走去点了一盏蜡烛。 屋内亮堂起来。 “可能有些乱,我去收拾下,你在那边凳子上坐坐……” 欧阳戎嘴中言语,回过头时,却瞧见阿青已经走到他床榻边,弯下腰,俯下纤身,小手灵巧的为他铺床迭被。 欧阳戎有些不好意思: “放在那,我来吧。” 阿青背影摇头,语气有些小抱怨: “阿兄怎么还和我客气,你的床我又不是没铺过……唔,这被褥要晒了,明日我来,帮你晾出去。” 阿青毫不避嫌的弯下腰,仔细嗅了嗅被单,鼻尖都碰到了。 欧阳戎脸色有些小无奈。 他知道少女在这方面格外固执,也阻止不了,沉默少顷,他摸了摸袖口,忽而转身出门,不知是去干嘛。 很快,欧阳戎再度返回,阿青还在铺床,侧脸认真。 他直接来到榻前,帮忙一起整理床被。 “呼,差不多了,那迭衣服,等会儿阿兄睡觉穿,不准无所谓的穿白天外出沾了汗的脏衣服睡觉,阿兄听到了吗……” 床榻边,终于忙完,阿青长吐一口气,手背擦了擦汗,嘴里碎碎念了句。 旁边某木讷青年没有回应,她有些困惑的转头,却见一只大手伸来,递来一物,顿时占满她眼前的全部视野。 是挂有清澈水珠的半只桃子。 桃肉奇异,香气扑鼻。 阿青一张小脸,瞬间怔住:“阿兄……” 第897章 绣娘姐姐在哪? 第八97章 绣娘姐姐在哪? 青岩晚桃十分特殊。 欧阳戎很早就发现了这点,从它桃肉切开之后还能多日不腐即可看出。 他前两日,分了一半桃子给妙思后,把剩下的便密封存起,现在取出依旧飘荡桃香,令人口齿生津。 阿青两手捧着桃子,愣愣看了会儿他。 欧阳戎走去房门边,仔细检查了下,确定无人。 他转过身来,从面上摘下青铜面具,露出真身的同时,轻声开口: “第一关桃谷还记得吗,里面一只猴王送我的,以前听阿山提过,你爱吃桃。” 阿青闻言,安静下来。 她看了看欧阳戎手里的青铜面具,目光又落在他脸庞上,凝了一会儿。 “阿兄记性真好。” 阿青轻声说罢,垂下眸子,小口尝了下桃。 就在这时,“咯噔”一声,一物从欧阳戎袖中滑落,掉在了刚铺好的床榻上。 阿青定睛一看,好像是一枚墨锭。 屋内气氛稍显尴尬,只见这墨锭往前面微微挪动了下,旋即,在少女的目光下,像是忍不住了一样,长出一双小短腿来,跃到了阿青身旁,她一眨眼的功夫,这墨锭就转化为了一道小人儿。 阿青好奇打量,是一位儒服小女冠。 和精致的木偶一样,十分灵动真实。 “阿兄,这是……” 阿青顿时抬头,看见欧阳戎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后,像是隐隐明白了什么。 她脸上没有丝毫的惊讶之色。 对于欧阳戎身上发生的任何事情,哪怕再光怪陆离,她都毫不诧异。 “别理她,当她不存在。” 欧阳戎有些扶额,摆摆手道。 “哦哦。” 妙思仰头看了看这位和小戎子关系很近的少女,回过头来,瞅向欧阳戎。 欧阳戎面无表情:“阿青,我义妹,小师妹知道的,在龙城时常见。” 替谢丫头担任小戎子御前督军的妙思点点脑袋,回过头,发现阿青正低头含笑看她。 妙思瞥了眼半只桃,下一瞬间,露出了一脸人畜无害的可爱神情,跳到了阿青身上,往她怀里钻去。 阿青巧笑倩兮,和妙思玩了起来: “哎呀,痒……” 欧阳戎走去,下意识问: “阿青不怕吗?” 阿青一手握桃,另一手腾出,托举着妙思。 “不怕。” 她朝欧阳戎摇了摇头,带笑语气,却出奇笃定: “在阿兄身上,任何事都有可能,因为阿兄就是天生创造奇迹的人儿,发生什么神奇之事都很正常。 “阿青不怕的,因为阿兄才不会伤害阿青,而且一有危险,阿兄每回总是站在最前面。” 欧阳戎有些默然,不知怎么答话。 就在这时,与小墨精初识打闹的阿青突然收回握桃的手掌,把桃子藏到身后。 原来是妙思刚刚突然伸手,去抓那半桃,被阿青头不回的灵敏闪过,妙思顿时扑了个空。 “不行的。” 阿青回过头,朝着对她露出卖萌表情的小墨精,摇了摇头: “这是阿兄留我的,不能转送给你,你想吃什么,我再去找,唯独此桃不行。” 妙思:…… 她顿时不再撒娇卖萌,两手抱胸,仰着脑袋,小辫子快要翘到天上: “唔,吃了一半,也没多好吃,你吃吧吃吧,本仙姑其实也没那么想吃。” 她又小声嘀咕:“怎么和小戎子一样小气。” 似是觉得她有趣,阿青笑了笑,放下了小墨精,小口吃着桃肉。 余光打量中的妙思,表情微微一变。 不过还是忍住了,闭上了眼睛,眼不见心不烦。 小墨精一副不吃嗟来之食的决然神情。 欧阳戎转头,看了眼外面夜色。 眼见阿青没有离开的意思,他转而去取了一件旧衣服,迭成枕头,放在床尾,准备与阿青分开睡。 阿青像是没看见,继续逗弄妙思。 她从怀中摸索了下,掏出一只手帕,里面裹着些零嘴。 阿青捻出一颗蜜饯,浅笑递给了妙思。 从她掏出手帕起,小墨精就一直瞅着她,见蜜饯递来,她嗖的一下抱住,松鼠一样,背对兄妹二人,津津有味吃了起来。 妙思口齿不清的改口说: “唔唔,阿青姑娘是吧,就叫你小青了,小青,唔唔,最讲义气,没有之一,比你某位义兄好多了,他真得好好学学你。” 阿青含笑,没有接话,看了会儿贪吃的小墨精,转过头,朝欧阳戎递出手帕: “阿兄尝尝,下午从女君殿那边带来的,师尊召见我时,我在果盘里取了些。” 欧阳戎注意力正集中在耳畔。 刚刚递给阿青半桃后,就有清脆木鱼声响起,直接涨了小两百的功德。 至于谁给的……首先排除对外人怂、对自己人拽的窝里横小能手妙思。 再加上今夜晚膳前后,也就是阿青现身后,在各异目光下,意外反馈给他的一波不少的功德……今夜算是收获甚多,也算是意料之外的事。 不过,他还没时间去功德塔细数增幅。 欧阳戎看了看阿青,少女一张小脸有些红扑扑的,也不知道是开心,还是青岩晚桃的效果,此桃她好像很喜欢吃。 欧阳戎没有扫兴,两指捻起一颗坚果,丢进嘴里。 他轻笑一声: “知霜小娘对你倒是挺好。” 阿青歪头:“知霜小娘?阿兄,这是谁,该不会是指师尊吧?为何这么叫,难不成是师尊真名。” 欧阳戎另一只手,揉了揉她脑袋,在她翻眼上瞅的视线中,微笑打趣: “没外人,还一口一个的师尊喊着,嗯,看来她对阿青确实很不错。” 阿青望了望欧阳戎,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声: “师尊看着很凶,不过一路接触下来,其实人挺好的,遇事皆为我想,六师叔今天还玩笑说我运气很好,能遇到一位最爱护短的师父……” 欧阳戎语气显得平静: “阿青乖巧懂事,天赋又高,谁不喜欢?除非瞎了狗眼,现在是现在,以后是以后,看人不是看一时的,以后她倘若敢对你不好,你莫藏着,和阿兄说。 “嗯,你可能不太清楚,其实对付知霜小娘,你阿兄蛮有经验的。” 阿青立马两手摆晃: “没有,没有,至少暂时没有……阿兄,你莫动怒,我过来这么久,发现这儿的人都挺好的,我也未觉得委屈过,不过……” 欧阳戎问:“不过什么?” 她语气犹豫了下,说: “不过我发现,这云梦剑泽好像和朝廷关系不太好,甚至是敌意,阿兄,能不能问一件事?知道了,以后就不问了。” “你说。” “阿兄,你这次来,只是找那位绣娘姑娘的吧,应该没有其他事吧。” 欧阳戎注视着她眼睛,半开玩笑语气: “你觉得还能有什么事?” 阿青大着胆子,深呼吸后,道: “阿兄不是一州大吏吗,比如这次过来,是不是想帮朝堂处理些事……” 欧阳戎沉默下来。 在阿青隐隐担忧,欲言又止之际,他突然揉起她的脑袋,轻笑反问: “傻丫头,你看各朝各代,解决反贼,有哪个官老爷是自己带头,一人冲在最前面,甚至独自一人,提前行动的?有这么笨的朝廷命官?” 他说着,打趣了一句: “有哪个不是指派下人办事?都只是给朝廷和皇帝打工而已,卖什么命呢?不要命啦,嗯?” 阿青听的一怔一怔的。 “好像真是这样的,唔……” 她抬手摸摸阿兄揉头垂落的袖口,眼神若有所思道: “若阿兄真想对付剑泽,有的是对策与人手,没必要自己一人犯险来此。” 眼见阿青似是长松一口气,欧阳戎笑语问她: “怎么,来了没多久,就把这儿当家了?担心阿兄图谋不轨,直接砸了它?” 阿青立即摇头,语气坚决: “我只跟阿兄,阿兄什么态度,我就什么态度,阿兄让我怎么做,我便怎么做。” 欧阳戎叹气: “放心,阿兄不会让你难做。” 他刚刚其实仔细想了一番,扪心自问,他其实并没有毁了云梦剑泽的想法,这或许是当初容真、易千秋等人的目标,但不是他的。 有时候是看云梦剑泽这些越女们不爽,主要是绣娘的事,但哪怕是在浔阳石窟决战时的那次出手,他也是留了三分余地,没有完全置知霜小娘、魏少奇等人于死地。 朝廷与云梦剑泽在天南之地的争斗,他算是冷眼旁观,特别是在知晓了圣人大兴土木要建的四方大佛是何玩意儿,与其背后目的之后…… 不过,他这一次过来,自然是怀揣着将绣娘的事情彻底解决的通达念头。 阿青将下巴处的秀发撩到耳畔,换了个话题,微微歪头问: “阿兄,那件事怎么样了?进来的这些日子,有没有联系上她?还是说,还在找呀?” 欧阳戎吃东西的动作微微一顿。 阿青也默默观察了下他的表情。 她放下手中正在胡吃海塞的妙思,来到欧阳戎的身边坐下,挽住他胳膊,小心翼翼的问: “阿兄,你一直没说过,要找的绣娘姑娘,是在剑泽哪儿?是哪个堂口的,她的全名是何……应该也是一位越女吧?不然阿兄来这儿干嘛。” 欧阳戎闻言,有些缄默。 “剑泽越女总体分桃、檀、银、鎏金、还有平安无事牌……能让阿兄冒险前来,这位绣娘姑娘是哪种挂牌越女呀?” 阿青继续问道,见他不语,又有些担忧的说: “不过阿兄寻人归寻人,一定要注意安全,特别是小心女君……前面说了,剑泽这边好像对朝廷的人十分不善,若是知晓了阿兄身份…… “阿兄这么有名,官做的那么大,她们八成听过阿兄大名,若是知道了,那就麻烦了,这儿毕竟是剑泽的地盘。 “阿兄虽然厉害,但女君殿的女君们个个都不简单,十分厉害,阿兄千万要小心。” 欧阳戎突然开口: “阿青,殿中目前有几位女君?” 阿青仔细思索了下,徐徐答: “听师尊说,她有六位师妹,加上师尊,本届隐名女君共有七位,我去到殿内祖师堂拜师时,也瞧见牌壁上,也是缺了七枚琉璃牌,被七位女君摘下。 “不知道阿兄为何喊师尊叫知霜,但在殿内,师尊的琉璃牌称号为雪中烛,二师叔好像是叫鱼念渊……五师叔叫云想衣,六师叔叫花想容……我听师姐小声说,这两位师叔是孪生姐妹,容颜近似,让我仔细甄别,莫喊错了。” “云想衣……花想容……” 欧阳戎咀嚼了下,雪中烛、鱼念渊他都认识,这五女君、六女君的称号他倒是第一次听,因为剑泽内的越女们都是尊称她们。 欧阳戎又问道: “嗯,我是问目前在剑泽内的,有几位女君,阿青知道吗?” 阿青低头想了想,说道: “除了师尊,我只见过六师叔,加上谌佳欣私下去见的五师叔,对了,二师叔应该也在剑泽,聊天时师尊提了句,让我有事就去找二师叔,所以应该至少有四位女君在剑泽吧……唔阿兄问这个作何?” 欧阳戎不答,继续问: “四位吗,那其它女君呢?” 阿青起身,在床榻前徘徊了下,回忆道: “三师叔前几年就下山了,因为草堂原先是归她管的,现在无人主持,有些式微……四师叔的话,不知道,没听人提过……对了,还有七师叔,七师叔的身份十分特殊,是天生的元君第一继承人,象征剑泽脸面,称号为越处子,在殿内已传千年。 “听师姐们说,七师叔最是讨喜,师尊和其它师叔都与她很亲近,七师叔以前常常为犯错越女求情,在门内,没有不喜欢七师叔的……” 欧阳戎眼神平静,看见阿青摇了摇头说: “不过,我也没见到她,和四师叔一样,不知道还在不在门内,我都没听师尊提过,下午问六师叔时,她好像有点讳莫如深……说我以后会见到的,先不用拜访什么的。” 欧阳戎点点头: “说的没错,阿青以后会见到的,你俩肯定很聊得来。” 阿青没多想的点头:“嗯嗯。” 她忽而一愣。 第898章 嫂子是女君? 第八9八章 嫂子是女君? 夜深,屋内。 阿青有些疑问: 「什么?聊什么?和谁?」 欧阳戎伸出手,又捻起一颗蜜饯,丢进嘴里,含了一会儿,缓缓咀嚼。 他稍微有点口齿不清: 「聊天呀,和你嫂子。」 阿青小脸变了变。 榻前的气氛,突然有些古怪的寂静起来。 阿青脸色微变,忍不住了,主动问道: 「阿兄,你的意思该不会是.不会是绣娘姐姐她——.她是—」 欧阳戎等了会儿,见她有些结巴,语气淡然的打断道: 「不提女君殿称号,你那位七师叔的真名叫什么,你知道吗?」 阿青有些憎懂摇头: 「不知。」 欧阳戎语气平静且认真: 「赵清秀。她叫赵清秀。」 「赵清秀———」阿青下意识道:「秀娘·绣娘!她就是绣娘姐姐?」 欧阳戎没点头,也没摇头,继续说道: 「你去见了知霜小娘,她和其它女君丝毫没有提到她的去向?」 阿青摇头。 她眼底布满了波澜,深深的低头不语。 像是在努力消化着。 欧阳戎刚要开口,少女立马抢答道: 「阿兄,我、我会帮你盯着,若是有七师叔—有绣娘姐姐的消息,我会立马和你说,另外,我平日也去打听下—-所以说,阿兄这次来,是觉得绣娘姐姐就在剑泽内对吗?」 欧阳戎沉默了下,算是默认。 「嗯嗯。辛苦阿青。」 阿青摇头:「阿兄忘了,咱们本就是为了此事而来。」 欧阳戎沉吟片刻,道: 「不过,阿青不要太明显的问,否则容易引起怀疑——」 阿青甜甜一笑: 「知道的,阿兄,我才不傻。」 「那就好。」 欧阳戎望了眼窗外夜色,又回过头叮嘱道; 「阿青,虽然此行,你是来帮我寻绣娘的,一开始是如此目的,但是现在看来,进入剑泽对你而言,也是一桩大福缘,抛开个人情绪,客观看,你很适合当越女,甚至以后可能进入女君殿,这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他顿了顿,又额外语重心长的一句: 「若是没有来,还是按照原先的路径,柳大娘虽然把你托付给我,但是我能给你的安排的,很大可能是你不太喜欢的,例如循规蹈矩寻个良善人家—但是现在进了剑泽,剑泽内的前途,目前看远比我安排的更好。 「你若能习得云梦剑泽的秘传剑术,习得一身本事,未来能更加远大光明,不管是留在剑泽,还是下山入世,都不愁安身立命,这是傍身的真本事,就像小师妹那样。 「先天的出身只能看命,无法强求,而你这种后天的机会,不知世间多少日子平淡的小娘艳羡—光是看这次的三关考核,谌佳欣、宋芷安她们发出的噪音就可知道。」 阿青忍不住打断: 「阿兄,何出此言,须知,我是因为你才摔玉的,因为你的事才来的,哪怕入了剑泽,你依旧是我阿兄,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能因你而来,也能因你而去。 「不管以后发生什么,咱们都能商量着来,共同进退,办法总比困难多——难道你忘了阿母说的,咱们兄妹要互帮互助?」 欧阳戎摇头,语气有些重: 「没忘,但有些话,不准你说的太早,你有远大前程,就要好好把握,人之一生,有些机会只有一次,任性不得。 「啰嗦这么多,其实还是那个简单道理,除了找绣娘的事外,我与云梦剑泽的恩怨是我个人的,不可影响到你,你也不要背负压力,就安安静静做个新普的女君弟子,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阿青听的有些惬然,中途想要反驳,却被他按住肩膀,她听到听到欧阳戎的语气露出一些豁然,嘴角相似含笑的对她说: 「所以你喊知霜小娘师尊,有些替她说话,我并不反对,因为她确实对你不错,至于她与我的恩恩怨怨,那是两码事,我自会解决,所以刚刚的打趣,也是只是玩笑话,你继续保持—·阿青已经做的很好了。」 欧阳戎又笑着补充一句: 「这么好的阿青,知霜小娘真应该感谢我把阿妹递过来。」 阿青有些哑然,小脸还是有些泛红,不知说些什么好。 「时间不早了。」 欧阳戎主动起身,准备招呼阿青休息,走去为她抱了一床被褥过来。 阿青两手撑着下巴,默默观摩他的背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欧阳戎走到中途,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回头问: 「下午你们是不是去参加了一个密室考核?让你们去接触什么剑来着?」 阿青回过神: 「啊,嗯嗯,是有一个,那是第四关考核,只针对入选了越女与竹堂的新人。」 「阿青成绩如何?」 阿青摇头:「那口剑我也催动不了,也是纹丝不动,阿兄,我是不是有些笨?」 欧阳戎立即摇头,「不,你可知它是检验何种天赋?」 阿青安静片刻,轻声道; 「它的考核方式,很像我在阿兄那儿见到的事——我猜到了些,不知对不对。」 欧阳戎仔细看了看压低嗓音说话的少女。 阿青见过匠作。 当初欧阳戎从柳子麟那儿截胡匠作后,曾准备把鼎剑与墨家剑匣给阿青,因为这是最初那位老匠作要做的事,准备把阿青与匠作送给云梦剑泽当时他就猜测,老匠作似是看出了阿青的某种天赋—所以应该这是阿青的机缘,她拿才是天经地义,只是阿青拒绝了他。 现在再看,这惹人可疑的第四关特殊考核,阿青并没有过,有些细节,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欧阳戎目露思索。 首先有一点应该是可以确认的,作为传奇铸剑师,那位老匠作的眼光不会错的,匠作很可能也适配阿青,或者说,阿青就是匠作的气盛之人,也是老匠作最先发现的初代人选。 她是不缺执剑人天赋的。 而这次,那个第四关特殊考核失败,要不是密室内那一口剑的原因,要不就是这场考核要测试的东西,与欧阳戎猜想的不一样,不涉及执剑人天赋。 可是根据欧阳戎打听到的消息与细节,那女君殿很明显是在筛选隐君人选,虽然多年以来都没有结果,但依旧锲而不舍。 思来想去,欧阳戎想到一种可能能去解释: 女君殿利用第四关密室考核要寻找的,并不是什么执剑人天赋,而是一口未知鼎剑的气盛之人。 在云梦剑泽内,可能还存在另一口鼎剑! 所以女君殿此举,并不是未雨绸缪的寻找莲塔之盟承诺归还她们的这口匠作的气盛之人—· 这时,一旁传来阿青的呢喃声: 「幸亏阿兄没有去,否则就要暴露了,阿兄若去,动了密室内那口剑,定然惊动师尊她们,到那时候想低调都难了,容易露馅。」 欧阳戎回头,发现阿青正盯着他的脸庞。 他没有立马回话。 阿青只知道他最主要的目的是寻绣娘,并不知道他还想找长生药的剑诀。 而眼下看,剑诀尚无端倪,反而是一口未知鼎剑隐隐露出踪迹。 这云梦剑泽不愧是在世外屹立千年的隐世上宗,藏着的东西真多。 欧阳戎心中幽幽一叹。 与此同时,外面隐隐传来有节奏的呼噜声。 阿青顿时偏转目光,看了会儿窗外,忍不住笑问: 「阿兄,沙大哥每夜如此吗?你平日怎么睡的。」 欧阳戎回过神,没说话,立即朝门口走去,阿青拉住了他袖口,忍笑摇头: 「不用喊他,我晚上打坐,不睡觉,师尊新传了我一套吐纳之法,能养精蓄神,沙大哥的呼噜不影响的。」 欧阳戎这才停步,颌首道; 「那先休息吧,你睡床头,我睡床尾,明早送你回去。」 不等阿青开口,他又指了指旁边的小桌子,温声道: 「你先休息,我要处理些事,不发出声响,你当我不存在就行。」 「嗯嗯。」 阿青低埋着脑袋,走去床榻边,先是取了一件此前帮欧阳戎叠好的额外儒衫,抱着它出门,似是去浴室那边洗漱。 欧阳戎没去多看,来到桌边,将桃花源画放在手边。 他正襟危坐,闭上眼晴,先沉入了功德塔中再睁开眼,是一片白雾缭绕的空间,已置身于功德塔中。 欧阳戎照例看了眼头顶的青铜古钟,已经寂静许久,没有发生新异变。 他目光收回,投向了小木鱼。 功德:一千五百三十三 上次看还是小六百来着,到现在翻了一番有余,多了小一千功德吧。 主要是从下午鸡汤事件到晚膳阿青当众现身、再到刚刚赠桃阿青等事,不停的反馈给他功德值。 每一份功德具体来源难以细究,但欧阳戎对小木鱼的机制熟悉了后,大致能猜到一些方向。 距离三千功德还有一些距离,欧阳戎脸色平静的离开了功德塔。 对他而言,三千功德是一条心理安全线,不仅可以自身使用降神符篆来压轴翻盘,或者唤来崔浩传道。 还能远程降神至洛阳的离大郎或江州浔阳城的燕六郎身上,帮助他们脱险逃困。 所以至关重要。 不过自从他病假离开浔阳城后,不在刺史位上,再加上浔阳石窟、星子坊廉租房等营造已经完工,小木鱼积攒功德的速度越来越慢。 而且要是放在以前,他还能没事去找找小师妹或者女史大人,找她们两个功德小礼包蹭出一点来。 现在暂时没了,欧阳戎只能期待龙城折翼渠、星子坊廉租房等营造长尾效应反馈的被动功德收入。 再外加裴十三娘帮忙主持的浔阳石窟,时不时卖出一座石窟给庙观,每一次请到「真佛」后都会结算的一笔笔功德。 大致检查并归理了一遍,欧阳戎轻咬舌尖,脱离了功德塔。 再度睁开眼,还坐在桌前,借着一盏灯火,欧阳戎从桃花源图中,取出一枚墨家剑匣,准备例行检查突然,他发现面前的油灯,有些格外的明亮,像是被人重新加了些灯油。 回头一看,后方床榻上的被褥,已经鼓鼓囊囊起来。 房门也被人重新反锁了。 欧阳戎忍不住看了眼已经上榻休眠的少女背影。 阿青洗漱沐浴后,好像换上了他的一件青蓝色僧衣,代替为睡裙。 她刚刚还说要打坐修炼,结果一上榻就躺下了。 看来今天也是累了。 欧阳戎走去,给阿青露出的小巧肩头盖了盖被褥。 裹僧衣的少女像在熟睡,一动不动。 欧阳戎重新回到桌边,忙了一会儿后,他安静下来,等听到了少女均匀有节奏的呼吸声陆续传来,才轻手轻脚的起身,拿起一叠僧衣,出门洗漱。 用凉水简单冲了个澡,欧阳戎回到屋内,小心翼翼的熄灯,上榻。 欧阳戎在床尾一头睡,用叠起的衣服当枕头,床头那边让给了阿青。 他单手枕着脑袋,望着窗前月色稍微照亮些的天花板。 耳畔是阿青的呼吸声,远处隐隐还传来沙二狗的呼噜。 渐渐的眼皮难以支撑一样,徐徐闭合。 欧阳戎也不知是睡了多久,迷糊之际,突然感觉有一双手搂住了他腰,好像还有一只腿搭在了他肚子上欧阳戎瞬间清醒了,转头一瞧,黑暗中隐隐能看见枕边少女蓬松散乱的长发,看不清的小脸蛋正呼出温热之气,淡淡的奶香与皂角味的发香弥漫欧阳戎的鼻尖阿青不知何时睡到了他这一侧,小手紧紧搂着他腰,一只脚丫压得他腰侧有些发麻。 欧阳戎顿时眉头皱起。 「阿青?」 他呼喊了声,枕畔睡觉粘人的阿妹没有动静。 欧阳戎想也不想,就要起身,去拿开她胳膊,结果就听到一道软软糯糯的少女嗓音: 「”.·阿、阿兄,你不在时,我好想你—— 不知她是醒还是睡梦,这道梦断断续续的,像是一位年幼阿妹对成年阿兄的百般舍不得. 欧阳戎动作顿住,整个人寂静下来。 他没有去推开阿青手臂。 夜,静悄悄的。 第899章 同入一门,天壤之别 第八99章 同入一门,天壤之别 晨。 耳边有鸡鸣声。 欧阳戎睁开眼前,想到了昨天熬的鸡汤。 还别说,这世外桃源的野鸡是真的多,还活蹦乱跳的,让人忍不住“今晚烧烤”。 压在他身上的手臂与小腿已经不在,欧阳戎自榻上起身,第一件事就是戴上青铜面具,重新换回木讷青年的假身。 转头看去,身旁的枕头上已经没人,阿青不在屋内,被褥完好的盖在他身上。 窗外的天色还是暗蓝色的,刚蒙蒙亮,但是能隐约看到东边院墙那一头,已经有清明橘晕的天光把暗蓝色天幕渲染一角。 院子里传来青石板上洗涮衣物的规律声音。 欧阳戎翻身下榻。 动静似是让院中人听到了。 “阿兄醒啦?” 阿青清脆嗓音传来。 “嗯。” 欧阳戎走出门,看见阿青正蹲在井边浣衣,穿着他那件宽大的僧袍“睡衣”,两袖卷起,露出两抹白胳膊,半桶清凉井水和她埋头蹲下的娇小身板齐高。 第一眼瞧着,有些惹人怜。 欧阳戎走去,准备帮忙晒衣服,阿青立马抬头,用未染湿的手背腕擦了擦碎刘海的额头,朝他甜笑道: “就这一件了,我来晾吧,阿兄去厨房那边盛粥喝,我还煮了四颗白鸡蛋,阿兄三颗,沙大哥一颗。” “嗯。” 欧阳戎反应颇为平淡,不过走去粥香飘逸的厨房前,多问了一嘴: “阿青怎么起这么早,沙滩那边集合时间还早,你多休息会儿,要不睡个回笼觉吧。” 阿青连忙回答: “睡饱了,我平日就睡三时辰,昨晚有阿兄在,睡的格外安稳,还多睡了半个时辰哩,很够了……阿兄先去吃饭,床榻和屋子我来收拾。” 欧阳戎没回答,只是不容分说的语气道: “先吃饭,我给你盛碗粥,三颗白鸡蛋你吃,阿兄已经长完个头了。” 阿青欲言又止,欧阳戎已经提前一步进了厨房。 他取碗打粥,目不斜视。 其实他早就醒了,阿青“轻手轻脚”起床之际,欧阳戎是在假寐闭眼,包括她后面在院子里熬粥、洗衣服,欧阳戎都有听到……只是没有提前出去。 两盏茶后。 沙二狗也醒了,走出门,就被欧阳戎和阿青招呼着一起吃饭。 看着面前的青菜粥和白鸡蛋,他脸色有些不好意思。 “柳大哥,柳青姑娘,这怎么好意思……唔唔。” 话还没说完,欧阳戎就把剥完的鸡蛋塞进了他嘴里,堵住话语。 阿青低头喝粥,余光好奇瞟着多日不见的阿兄与他不知哪里认识的朋友。 很快,一顿早膳,在沙二狗憋红脸努力下咽的表情中吃完。 阿青回屋换衣服,身上那件僧衣还是要脱下的。 欧阳戎没有进去,站门外守着。 转头一瞧,发现沙二狗已经收拾好,在院门边打着哈欠等他。 欧阳戎下巴点了点茅房方向,目光询问。 沙二狗用力摇头,嘿嘿一笑。 欧阳戎有些奇怪:“今早怎么不去蹲坑了?” 一起住了几日,欧阳戎发现这小子有每天早上茅厕的习惯,几乎雷打不动。 沙二狗手掌挡嘴,悄咪咪道: “早上时辰还是别浪费了,柳大哥,俺听师姐说,今天俺们是去竹堂,要待一天呢,上午有的是时辰如厕……反正俺已经入了竹堂,今天去也就是拜个师而已,不犯啥错也不会把俺踢出来,嘿嘿。” 似是忆起某位喜欢上值期间“带薪如厕”的旧友,欧阳戎不由皱眉: “你小子怎么也学会摸奸耍滑了?能进去就好好学。” 沙二狗有些挠头: “主要是俺也不知道去干嘛的,又不是让俺干活,听师姐说,好像是要跟着个师傅学炼气,那不就是一天到晚坐着吗,屁股都要磨出茧来,怎么感觉,和桃源镇上那些小孩上私塾学堂一样? “俺最怕上这种学堂了,不得闲出蛋来,那还不如让俺干农活呢……” 欧阳戎有些面无表情。 无力吐槽了。 你但凡有点志气,也不至于一点志气都没有。 “阿兄。” 阿青走出了门,欧阳戎回头一瞧。 她已经换上了雪白吴服。 这件吴服应该是女君殿嫡系弟子专有的,质感明显与寻常越女门的不一样。 阿青本就纤细清秀,穿上它后,飘飘逸逸,甚是水灵可爱。 哪里还有刚刚那个穿着兄长宽大僧衣、蹲在井边浣衣的“土包子少女”半点影子。 “阿兄?” 阿青发现欧阳戎看的有些出神,微微红脸的同时,怯怯喊了声。 “嗯嗯。” 欧阳戎收回目光,立即抬脚进屋,取些东西。 他深呼吸一口气。 这件雪白吴服,让他刚刚想到了某道瘦弱倩影,确实是隐隐有绣娘的一丝影子。 记得当初在三慧院错过,欧阳戎遥遥见到绣娘站在师姐们间的雪白吴服倩影,也是如此玲珑娇小…… 他把桃花源图和妙思墨锭藏在竹筒中,装作水囊,挂在腰间,转身出门。 面前的门外,耀眼的天光放亮,又是新的一天。 欧阳戎微微眯眼。 这一次去那什么清凉谷膳堂是一个绝佳机会。 虽然欧阳戎在做饭一事上,有些特立独行,不太喜欢给除了亲近之人外的其他人做饭,或当成枯燥工作。 这不是说他有什么“君子远庖厨”的枷锁……当初在浔阳城他也下厨做过“东坡肉”等美食……而是说,除公务之外,他在生活上其实懒散随意,状态松弛,总觉得做饭做菜应该是心情好时,想做才去做。 但是,昨日听银牌越女奚琪所言,六女君、唐师叔她们是钦点了他去靠近清凉谷的膳堂当膳夫,应该是方便给女君们准备饭菜的。 既然如此,有可能存在绣娘的蛛丝马迹,毕竟人总不能不吃饭吧? 哪怕绣娘是被师姐们给幽禁着,或说是卧病养伤,还未清醒。 那他也能在厨房用膳等方面,发现一些端倪…… 目前看来,这活计肯定是比什么敲钟要好的。 所以昨日听到这个安排,欧阳戎是有些小小的意外惊喜的。 约莫一炷香后。 欧阳戎、阿青、沙二狗踩着晨曦,来到了岛屿的沙滩上集合…… 三人来的比较早,沙滩上的人还很少,但是有一道身影已经早早的站在了稀疏人群的最前面。 锦绣澜衫,昂首挺胸,在夕阳下抱剑。 像一只大公鸡一样精气神十足。 “卢公子?” 沙二狗四望了下左右,朝小伙伴背影好奇问: “你来这么早干嘛,站久了不会脚麻吗。” 卢惊鸿懒得回答他,像是没听到一样,回头看向欧阳戎和阿青,路过没眼力见凑上来的沙二狗,走向了兄妹二人。 欧阳戎看见,卢惊鸿好像朝他们背后的方向摆了摆手。 他回头瞧了眼,看见不远处的竹林边,李夫人好像也在,捏着手帕,也朝儿子微笑招手。 不过她没有靠近,但这位李夫人望着今日要去竹堂学剑的儿子,似是很是满意,一副望子成龙的样子。 卢惊鸿收回目光,笑着与欧阳戎寒暄起来。 递了些娘亲做的点心,给欧阳戎和阿青,言语间,给昨夜状态不好晚饭没有当好主人好好招待她们一事,道了个歉。 阿青维持礼貌,但对这些并不感兴趣,任由阿兄交际,她望向渡口那边,像是在等船。 “卢公子客气了。” 欧阳戎回应了句,把糕点递给了探头探脑的沙二狗。 这时,他感到衣袖被拉扯了下。 是后方的阿青。 回头看去,阿青伸手指了指前方小渡口方向,朝他压低嗓音道: “阿兄,我要先走了,师姐找来了,昨晚约好了船,上午我要去女君殿见师尊,不知道傍晚能不能回来。” 欧阳戎立即点头:“你去忙吧,我今天也要去膳堂,好像是清凉谷那边,你知道在哪吗。” 阿青也摇摇头: “不知道,不过要是有空,我去找你,希望师尊那边不忙。” “嗯。” 在卢惊鸿、沙二狗瞄来的视线下,阿青有些红脸的凑近欧阳戎,在他耳边悄悄道: “昨日去见,师尊是一个人住,住的挺冷清的,当时说是让我留在她身边修炼,我也不知道晚上能不能回去,我今日就去问问看,以后能不能晚上回来,和阿兄住一起。” “好。” 当着卢、沙二人的面,欧阳戎只叮嘱了句: “你好好跟着神女,我这边能照顾好自己的。” “好呢,阿兄。” 这时,前方走来一位陌生越女,雪白吴服,腰挂少见的鎏金色腰牌,顿时吸引了沙滩上已来的小娘们视线。 阿青走上前。 “……辛苦师姐了,多跑一趟……” 欧阳戎等人只能听到些只言片语。 鎏金牌越女露笑,像是与阿青言语了几句。 不知是不是打趣,阿青好像有些害羞的摇了摇头,避开目光。 鎏金牌越女转头看向人群,略过卢、沙等少年少女,目光落在欧阳戎身上,像是打量了下,少顷,隔空抱拳,露出微笑,示意了下。 欧阳戎也抱拳回礼。 鎏金牌越女接走了阿青。 沙滩上不少小娘们诧异过后,这才反应过来,这位被师姐专程接走的背剑小娘,好像是应该住在隔壁岛的柳青姑娘……纷纷交头接耳。 不过,除了卢惊鸿、沙二狗,早起大都迷糊状态还能注意到看见阿青站在欧阳戎身边举止亲昵的人很少。 目送柳青姑娘远去,沙二狗小声嘀咕: “柳大哥,你阿妹性子真好,早上还给你做饭洗衣,俺小师妹,俺姐经常揍我,啥事俺跑腿,也就是长大了,才开始对俺好起来,像变温柔了……” 欧阳戎随口说:“当哥哥和当弟弟哪能一样。” 沙二狗听的一头雾水。 欧阳戎突然回头问:“怎么,你小子喜欢阿青?” 沙二狗连忙摆手,憋的脸庞涨红,和猪肝一样: “俺哪敢,柳青姑娘这么厉害,是神女亲传弟子,宋姑娘都佩服她,比那姓谌的娘们都厉害,俺有自知之明,何况,俺姐留俺的媳妇本肯定也不够……” 卢惊鸿撇嘴插话: “你小子别想了,一丝一毫都别想,不是什么媳妇本的问题,她是被大女君收徒,你刚刚有句话说的很对,谌佳欣都低她一头,因为大女君是殿内首席女君,真正的话事人,五女君都要听她的…… “首席女君还是最接近云梦云君之位的预备役之一,在没有越处子的时代,都是顺位继承云梦元君之位的,也就是你们这些野人樵夫传说里的那位神女,是九百里云梦共主…… “你自己掂量掂量,作为这位大女君的亲传弟子,好像还是首位,这位柳青姑娘的前景如何,以后能走到何种境地……你自己动脑子想想吧。” 说到这儿,他又出奇正色的说道: “而且就算柳青姑娘瞎了眼,昏了头,真能稍微看上咱们,大女君和女君殿也是绝对不允许的,能打断她看上之人的狗腿……因为云梦女君禁止婚嫁,甚至入殿后,还要摒弃世俗联系,隐去姓名,取新的称号摘牌入殿,一生侍奉云君……” 严肃说完,卢惊鸿摇了摇头,语气有些感叹道: “所以,柳青姑娘也就现在刚刚被收徒,还没褪去少女稚气,那个层级的圈子还没形成,咱们才有机会沾着柳兄的光,和她见面搭搭话……” “再往后放,你若不在竹堂混出个头,能拔尖出彩……平日连瞧一眼她的机会都没有,虽然大伙同是入门,但却有天壤之别,呵,沙兄确实不当回事,三门考核都这么随意,再这么下去,后面会吃果子的……” 已经状态满血的准备好今日竹堂一行的卢惊鸿,昂首抱剑,斜瞥沙二狗之际,挤出一丝笑意: “等等,倒也不是完全见不到,这样吧,沙兄,你倒是可以天天去找柳兄蹭饭,看能不能蹭上几眼柳青姑娘,不过,也要看你好不好意思了。” 沙二狗听的一愣一愣的,同时捣蒜般的摇头。 卢惊鸿不再与他多言,等这两日竹堂那边理清后,他与沙二狗也会天壤之别的。 同处一座竹堂,一个在上,一个在下。 卢惊鸿转头,朝向欧阳戎,十分郑重的抱拳道: “恭喜柳兄,艳羡柳兄,得此佳妹,虽然以后佳妹入殿,也要与你避嫌,但至少一世平安、衣食无忧能保,后面这路怎么走都是不会差了……” 第900章 清凉谷 第900章 清凉谷 “真没想到,咱们几人之中,柳兄才是真正闷声发大财的人,此前在下怠慢,失敬失敬!” 卢惊鸿说完,不知是想起什么,又主动问道: “柳兄,不知你被安排去膳堂,平日住在何处,我娘亲早上和我说,这些日子多亏你照顾,正好女君殿也批准了她留在剑泽陪在下…… “娘亲说,要是咱们还能住一块,当个邻里就好了,反正都是熟人,平日相互帮衬……不知你意下如何。” 欧阳戎不太感兴趣,只是应付: “嗯嗯,看仙女们安排,我今日才刚去膳堂,不太清楚那边的情况。” 卢惊鸿点点头: “我让娘亲去试试吧,看能不能让师姐们通融下,反正也是小事。” 沙二狗忍不住插话; “卢公子,那回头咱们可以一起去竹堂。” 卢惊鸿佯装没听见,偏过头去。 他没有解释,他们是入选的竹堂,平日大多数时候都待在竹堂那边,没法和欧阳戎、李纨等人一起住。 欧阳戎、李纨等劳役与特殊家属,应该是有专门居住之地。 卢惊鸿面无表情。 这姓沙的土包子简直傻的冒泡,连这个都搞不懂,对周围情况也是两眼一抹黑,啥都不懂不去打探,随波逐的,就知道瞎跟着他蹭,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他才懒得多言 至于什么一起去竹堂,卢惊鸿感觉和他站在一起都是在丢脸。 不多时,宋芷安、余小娘子赶来,她们换上了飘逸吴服,腰肢上各挂着一枚桃牌。 从今日起,已经算是入门越女了,不过一位在秋堂,一位在桃堂。 “柳大哥,卢公子,沙兄弟……” 双方打了个招呼,一起站在沙滩上等待木筏来接,五人来的都算很早的了。 眼瞧着谌佳欣她们那伙九姓小娘都还没到齐。 阿青不在欧阳戎身边,但宋芷安和余米粒都没问柳青姑娘去哪了。 而且,也不知有意无意,五人小团体聊天之际,宋、余二女找欧阳戎话说的次数都多了些,喜欢跟着柳大哥的沙二狗就不用多说了,连卢惊鸿也变得如此,他时不时的找个话题,转头和欧阳戎笑语几句。 放在往常,欧阳戎都是维持木讷青年的人设,站在四人后方,充当小透明听他们讲话的,主心骨是宋芷安。 而经过昨夜阿青赴宴一事,眼下五人小团体内的重心似是隐隐有些偏离,像是什么都没变,但又像是变了什么。 比如说,众人聊天之际,会有些若有若无的注意力落在了最后方站着的木讷青年身上。 对于这种潜移默化的变化,无人有异议,欧阳戎察觉到后,也没去管,他还是保持老样子,能木讷不开口就不开口。 身处陌生环境,话说多了,容易露出马脚,这叫防微杜渐。 不多时,沙滩上的人群后方,发出些嘈杂声,欧阳戎跟随众人,回头看去。 一位双手环胸的高挑小娘走来,与阿青一样的雪白吴服,却无玲珑可爱之感,而是气势凌人、锋芒拔萃之感,路过人群。 她后面还跟着一众九姓小娘,将她众星拱月一般包围,其中也有萧兰兰身影,不过萧兰兰脸肿大半,头戴帷帽,低头走在姐妹们身后,和驯服了的野猫似的。 是谌佳欣。 路过五人身边,谌佳欣偏头像是看了眼宋芷安和后方的欧阳戎,便目不斜视,继续前进。 和阿青一样,也有一位陌生师姐乘着竹筏,前来接她。 谌佳欣排在众人之前,率先离去。 不出意外,脚下这两座初始的小岛,众人后面应该不会回来了,会有新的住处。 新越女们和竹堂少年已经划分各堂,以后算是分布在剑泽内各地了。 包括欧阳戎、李纨这样的劳役或家属,也有特定住处。 云梦泽大部分是平湖,宗门建筑分布在一座座岛屿上,若岛屿间隔太远,无栈桥与铁索,那么木筏船舶,就是最主要的交通工具。 此刻,一艘艘木筏靠岸,各堂都有专门的越女师姐前来接人。 喊到名字的小娘纷纷上船。 “宋芷安。” 很快,轮到了宋芷安,破格入选秋堂的缘故,她排的很前,要与其它两位优异小娘一起去秋堂报道。 和其他小伙伴招呼一声后,宋芷安突然回头,主动朝站在最后方的木讷汉子开口: “柳大哥,保重,咱们改日再见,要是有空余,我和米粒去膳堂找你,到时候好好尝尝柳大哥厨艺,还望柳大哥别觉得烦。” 欧阳戎木讷答:“不会,你们保重。” 宋芷安轻笑了下,毫不矫情,转身走人,轻盈跃上了木筏。 很快,余米粒也走了。 老规矩,越女们有限,竹堂少年或小娘退后。 不多时,新越女们走光,轮到卢惊鸿、沙二狗、阿弘等人,有竹筏靠岸接他们。 或许是意识到什么,沙二狗有些着急的回头问道: “柳大哥,咱们是不是没法一直待着了,你在膳堂,俺在竹堂。” 卢惊鸿不理他,朝欧阳戎抱拳示意后,上船去了。 欧阳戎看了看依依不舍的沙二狗,轻轻点头: “还能再见的,你先去竹堂熟悉情况,我又不走,还在此地,后面有的是机会见面,或者像宋姑娘、余姑娘那样,没事可以来膳堂看我。” “好吧……” 沙二狗深呼吸一口气,埋头前进。 只不过木筏驶离后,站在空旷沙滩上的欧阳戎瞧见,远去木筏上,短发青年似是频频回头。 欧阳戎有些安静的目送。 沙二狗虽然质朴之中有些乡下野人的小狡黠,但对他这个柳大哥还是很真诚的,一些属于粗人的小心思都爱和他碎碎念的讲,不把他当外人。 说实话,欧阳戎挺喜欢这种简单纯真的情谊的。 细思起来,从龙城一路走来,好像认识了不少像沙二狗这样的淳朴老实人。 例如最初的阿山、六郎,例如后面的黄飞虹一家,元怀民勉强也算…… 欧阳戎也不知道是为啥,或许是他自带某种天然的亲和力,或许是举止接地气吧。 但是他渐渐的,也不敢靠新来的他们太近了,不愿关系亲近,甚至不太想把他们带在身边一起共事。 因为有阿山的前车之鉴。 靠他太近不好,如同扑火的飞蛾。 所以欧阳戎开始控制自己的距离。 包括刚开始对待阿青、柳母一家也是如此。 而这一回千方百计的混入云梦剑泽,更是要秉持此道,低调再低调,在新认识的人面前,也要努力营造好木讷无趣的闷油瓶人设,最好把他当作小透明或工具人…… 眼下,沙滩上已经没什么人了,欧阳戎身影有些孤零零的。 他安静等待了下,一艘孤零零木筏驶来,有女子站在上面,身影熟悉。 是桃堂的银牌越女奚琪。 木筏靠岸,她没有下船,湖风徐徐,她撩发至耳边: “不好意思,来晚了,得先把新师妹们送过去……走吧,柳阿良。” 奚琪侧过身,在她的眼神示意下,欧阳戎颇为矫健的跃上了船。 他闷声问:“仙女,咱们去哪?” “清凉谷。” 她顿了顿,不知为何,补充了句: “不入谷,膳堂在谷外。” …… “这是清凉谷?” “嗯。” “仙女,您是说这个岛上?” “嗯嗯。” 竹筏上,得到奚琪答复的欧阳戎,仰头仔细瞧了瞧,再度确认般的问道: “仙子,清凉谷在上面的话,那这岛有什么名字吗。” “它就叫清凉谷,此岛之名。” 欧阳戎面无表情,回过头来,保持仰望姿势。 他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山谷。 只见,木筏前进的方向,有一座巨大的岛屿,岛上落座一片山蛮,高耸入云,郁郁葱葱,云雾缭绕,有几只仙鹤飞过。 山蛮呈环形,似是围成了一个空盆,像一个巨大的火山口。 从欧阳戎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看见此山……山谷的冰山一角,他面前是山谷朝外方向的高耸入云的悬崖峭壁。 山峰被雾气遮掩,挂着有几条雪白的瀑布,应该是高耸山蛮截下的云气,汇聚成了水流淌下。 特别是远处的山谷内部,欧阳戎隐约看见一条纤如蛟身的细细白瀑,在云雾中若隐若现,格外的出尘。 这比他在匡庐山里见过的瀑布秀峰还要奇险。 而匡庐山已经是天下眉目之地了,秀美绝伦。 欧阳戎也没想到,在这云梦世外之地,还有这样一个清凉谷,能和名扬天下的匡庐山并肩,汇聚如此多的瀑布奇景。 欧阳戎忍不住回头,看了眼来时的路。 他们乘坐木筏行驶了一上午才来此地。 刚开始时,木筏周围还是阳光明媚的湖光天色,后面渐渐的靠近此岛,天气就变得白雾朦胧,视线暗沉下来。 这九百里云梦泽的天气真是变幻莫测,甚至云梦泽内不同地方的天气都有迥异差别。 根据他的估算,这儿至少是云梦剑泽比较核心的腹地了。 趁着奚琪没回头,欧阳戎左右观察了下,这座名为清凉谷的岛屿周围,还有不少小岛,用铁索与栈桥相连。 小岛上好像有不少人影走来走去,还挺热闹。 欧阳戎甚至还看到了一些新越女的稚嫩身影,出现在周围这些小岛上,也不知道是哪个堂口的。 不过,面前这座名为清凉谷的大岛岸边,却没什么人,只有一些古朴建筑,空荡荡的,这种反差,像是此地有着某种忌讳一般。 “快到了。” 奚琪站在木筏前方,也在背手张望此岛。 欧阳戎看见她脸色有些肃穆,没有此前轻松愉快的笑意。 对于这座清凉谷似是有些敬畏。 “此岛很大的,算是本宗内最大的几座岛屿之一了,谷里你不要进去,等会儿上了岸,就能看到膳堂,你进去干活就行,平日里,也不要擅自离开膳堂,做好饭后,可以等着,会有人来取的,无需你们操心。 “至于食材,在这儿你倒是而已尽情的取,无需担心责罚,你是膳夫,无人苛责你……” 她点点头说: “另外,清凉谷离秋堂倒是挺近,说起来,你是六女君钦点的,她若是想喝你煲的鸡汤,会派人知会膳堂的,你只要等着就行,至于平日负责的事……算了,等会儿会有人和你说的。” 奚琪简单叮嘱了几句,木筏抵达了岸上。 她把欧阳戎放了下来。 很快,便离去,像是不想在这儿多待了一样。 膳堂是建在岸边空地上的,背靠悬崖峭壁,是一片飞檐建筑,爬满青苔,颇为古朴。 远远就能闻到烧火做饭的烟火味。 膳堂内似是有人察觉到了欧阳戎到来,有一位小娘走了出来,腰披着围裙,相貌普通,面色平静。 “进来吧。” 围裙小娘也没问欧阳戎什么,直接招呼了句。 欧阳戎不动声色跟了进去。 膳堂内,有七八位大娘,正在准备食材,带欧阳戎进来的围裙小娘轻车熟路的给欧阳戎递了一些厨具和围裙,安排在一处灶台边,便去忙自己的了。 其它大娘们,偶尔好奇看一眼他,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言语。 整个膳堂,除了他外,好像都是大娘小娘们,还有零星几个垂垂老矣、摘菜砍柴的老头……怎么看,怎么像一个养老的地方。 而且欧阳戎张望了下,发现这座膳堂还比较清闲。 刚开始,他以为是没到饭点的缘故,便耐心等待了下。 结果,欧阳戎等了一天,等到傍晚时分热闹,膳堂还是这个样子,气氛松弛,生火做饭也是不急不缓的,没有一点紧迫感,也不见什么人过来催促。 结果就是,欧阳戎啥也没干,有掌勺大娘做饭,她们只招呼了欧阳戎打下手,递递勺,烧烧柴。 欧阳戎瞧了眼锅里,也不是什么美味佳肴,全是大锅饭,一锅炖的菜。 做好后,傍晚时分,果然有越女前来取饭。 看她们离去的方向,好像是分散去了周围小岛。 并没有清凉谷中的来人。 欧阳戎忍不住望了望这座寂静又巍峨的瀑布山谷,有些疑惑……如此,一天便过去了。 第901章 膳夫阿良 第901章 膳夫阿良 落日黄昏。 湖面像是镶嵌了金子。 没有什么渔歌唱晚,清凉谷周围各个岛上,有越女们缓缓走出。 她们似是通过栈桥与锁链,回归住所。 「柳阿良,咱们劳役有专门住处,离膳堂不远,你晚上回去收拾下东西,明日搬来后,原住处就不去了。」 身后传来一位围裙小娘声音,欧阳戎木讷点头,脱下围裙,走出了膳堂。 今夜还要回一趟竹院。 欧阳戎回去没有坐竹筏,而是上了一艘大船,也是奚琪白天走之前,提前给他安排的。 大船速度快一些,欧阳戎环顾一圈,发现甲板上有一些新越女,不多都很面生,可能是隔壁岛的。 好像也是和他一样回去收拾东西,明日搬到新住处。 只是不知道她们是哪个堂口的,欧阳戎也不方便问。 他现在只会认腰牌。 桃牌都是普通越女或者新越女,檀牌次之,银牌的话,应该是有中品练气士修为了, 算是剑泽各堂的骨干,例如桃堂的奚师姐、袁师姐。 至于更上一等的鎏金牌,欧阳戎目前为止只见过一次,是接走阿青的那位师姐。听说再上面,还有仅次于女君级别的「平安无事牌」,好像是玉质的。 而像欧阳戎这样不挂牌的,还在剑泽到处走动的,都是不起眼的劳役,放在前世,就是吉祥三宝所以上船后,倒也没有小娘找他搭话。 也不知道宋芷安、余米粒她们现在在哪,沙二狗和卢惊鸿去竹堂后咋样了,二狗今日表现如何·—— 但听奚琪说,秋堂离清凉谷颇近,或许后面有不小概率能碰到。 欧阳戎目不斜视,看着金波荡漾的湖面,一路缄默。 其实这些新越女们是很好认出,不光是一张张稚嫩脸蛋,还有那新来一地后对啥都很好奇、都喜欢叽叭喳喳的兴奋表现。 与之相比,平静木讷的欧阳戎,就显得很老油条了,或许也与他瞧起来年龄大一些有关。 可他今日也是第一次来膳堂干活。 只不过,这一天的经历确实很「老油条」了。 因为太闲了,都要闲出蛋来,除了中午和晚上饭点前劈材烧火费点力外。 这儿总结出来就五个字一一怀民快乐堂。 欧阳戎回头看了眼逐渐远去的清凉谷哨壁。 远远看去,山巅处有成群的飞鸟夜归,有一种世外慵懒之感。 那位六女君还没喊他煲汤,也不知会不会再记起他来。 所以今天他都是在给厨房内的大娘们打下手的,这些主厨大娘们也没有给他做菜表现的机会。 刚开始欧阳戎心里还犯着嘀咕,想着是不是这些大娘们怕他抢了掌勺大权,和她们竞争上岗,所以保持默契,尽量不给他表现的机会,只让他去打杂整齐一致的排挤外人。 结果一整天观察下来,他发现主厨大娘们都是在准备大锅饭,一锅炖啥的,没有做什么私房菜,瞧着没啥技术含量确实不需要他上。 她们不像是在给女君们开特色小灶。 瞧着一点也不像是有业绩压力的样子。 所以欧阳戎的到来应该没给大娘们什么压力的,现在回想起来白日的接触,她们好像对他都挺接纳的,只是话少而已。 那就只有一种解释了。 清凉谷膳堂确实很闲。 至于熬制的这些大锅饭看来平日里剑泽内的越女们都是凑合着吃,也不挑剔。 但是欧阳戎又想起奚琪此前所言,提到过在这儿可以方便给女君们准备膳食难不成女君们平日里也是吃大锅饭的?和普通越女们一样。 欧阳戎只能想到这个勉强解释了。 除此之外,剑泽内的膳堂是有好几座的,除了清凉谷这一座外,说不得还有其它专门给女君们准备的私厨?只是他不知道罢了? 所以当个膳夫,混个厨房,都要开始努力往上爬了是吧? 落日余晖下,欧阳戎昏暗脸庞若有所思。 不过这些,得等明日再去细细打听了。 反正后面这段日子,他都是在膳堂里待着,有的是时间。 而今天他第一次来,一个生人,刚来就问东问西的不太好,还是少说多做,最为安全欧阳戎缓缓颌首,心里大概有了个数。 半个时辰后,大船抵达了原来的小岛。 欧阳戎回到院子,发现隔壁院子漆黑一片。 李氏不在。 另外沙二狗也没有回来。 欧阳戎抿嘴,出门去了宋芷安、余米粒的院子转悠。 人也不在。 好像只剩下他一人了。 小岛上倒是有零星的新越女返回,应该是和欧阳戎一样回来收拾行李。 欧阳戎原路返回,刚走到院门前,突然发现院门开,是被人打开了。 有人在院中。 「阿兄。」 听到欧阳戎脚步,阿青雀跃的跑了出来。 扑入怀中。 欧阳戎见状后,张开手接住。 「回来了?」 「嗯嗯。」 阿青仰头笑着看他,不过少顷,脸上又露出些犹豫哀伤。 欧阳戎敏锐察觉,问道: 「怎么了?今日去那边,发生什么事了吗?」 阿青摇摇头: 「没有,就是有个坏消息。」 说完,她转头看向不远处的竹林外,欧阳戎也侧目看去,瞧见了早上那位鎏金牌越女的身影。 「师姐在等我,本来是不准我回来的,但是我想再见阿兄一面,她就送我回来了,等会儿吃个饭就要走..」 阿青语气有些小泪丧,欧阳戎却静静听着。 「嗯,是不是不准你和我一起住?」 阿青低头: 「师尊要我留在她身边,潜心修炼,不准到处乱跑师尊最近也在闭关,她给我定了要求,要我突破到炼气八品后,才能出来活动,争取一个月内—阿兄应该知道练气八品吧。」 「嗯。」 欧阳戎面无表情的点点头。 他不仅知道,他还知道阿青现在才刚练气,还没稳固九品呢,结果雪中烛直接定了一个月期限让阿青越过九品也不知道对阿青天赋而言,她是严是松。 院门边,欧阳戎忽然抬头问: 「你师尊她平日都是吃什么的?」 阿青顿时一愣,有些不解。 欧阳戎无奈:「你们总要吃饭吧,你师尊总不会真是神女,还能辟谷?」 「哦哦,阿兄是说用膳啊,都是膳堂那边做什么,师尊便吃什么的,我过去几次,见到她都是这样。不过有些摆盘的点心,好像是二师叔做的——”」 欧阳戎有些扶额,「所以还真是大锅饭对吧。」 阿青想了想,干脆细讲了下今日和师尊吃的伙食。 欧阳戎一听,立马对上了号。 这知霜小娘吃的,或许不是他们清凉谷膳堂做的饭菜,但也风格一致,其它膳堂的大娘们做的,都大差不差了。 他忍不住问: 「她应该是可以让后厨开小灶的吧,怎么吃这么随意,其它女君也是这样?」 阿青食指点唇,缓缓点头: 「其它师叔的话不知道,应该可以吧,但正餐的话,师尊和我与师姐们吃的都一样的—-师姐提过,剑泽内提倡清修节俭,不准浪费粮食,师尊也最讨厌奢侈浪费的行为, 觉得是山下陋习。 「听师姐们说,以前师尊下山办事,都是吃寺庙或道观斋饭的,不喜欢大鱼大肉..」 欧阳戎无奈问: 「不是听你说,她气色不好吗,这都不吃好一点,好好补补?」 阿青脸色一正: 「阿兄,我也提过一嘴,想给师尊熬些养身子的汤喝,师尊却不让,她让我把心思全放在修炼上,别想七想八,还给了我一板栗—”」 她语气有些小委屈。 欧阳戎听的嘴角微微抽搐。 阿青摸了摸额头微红的地方,也不知是想起什么,呢喃道: 「而且阿兄,师尊听到我要给她熬汤后,好像有些格外的生气,不知为何—· 「赏了我板栗后,她脸色出奇寒冷,还说什么,熬汤做菜这种山下俗事做多了,很容易滋生红尘之心— 「她好像挺生气的,说之前我有一位师叔就是这样的,起初那位师叔下厨做饭给她们吃,她们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结果现在回头来看,说不得那位师叔就是嘴里尝多了烟火味,淡不下来,心吃野了,无法静心,后面才跑下山去,给什么童夫野男人做饭「师尊还自责的说,要是她早点发现端倪就好了,那就能一点口子都不开,能防微杜渐—.—所以那位师叔的事也怪她— 欧阳戎默默听完。 某些字眼,让他眼角有些抽搐。 不过听完这些话后,欧阳戎心情也有些复杂。 「阿兄,话说这位师叔该不会就是」 阿青似是想起什么,欲言又止,见到欧阳戎表情,便把那句话默默咽了回去。 也没去好奇求证什么,兄妹二人心照不宣。 气氛安静了会儿,阿青继续低声: 「所以师尊强调说,嘴里还是淡点好,能吃饱喝足就行,她让我以后不准踏入厨房半步。」 「不入就不入,我入。」 欧阳戎嘀咕了句,点头: 「明白了,进去吧,吃完饭你再走。」 大致明白了某些事的根源,欧阳戎没去管竹林外等候的鎏金牌越女,带着阿青,走入院中,烧火做饭。 阿青也主动帮忙,做饭期间,问了问欧阳戎今日在膳堂干的如何。 「还行」 欧阳戎随口回答了几句。 阿青转头看了看阿兄的坚毅侧颜她知道欧阳戎进入剑泽的目的不是来做饭的,但是也没多问细节,只是去洗碗盛饭前,低声说了一句: 「放心吧阿兄,那事我记得的,帮你盯着——」 很快,一顿晚膳在兄妹二人相互夹菜中结束,阿青也要走了。 「阿青,清凉谷是什么地方?我正好在那边的膳堂。」 送阿青出门前,欧阳戎忽问道。 阿青寻思道: 「清凉谷?离的有些远,师尊说,五师叔、六师叔在那边,秋堂也在那附近,不过师尊没带我去过。」 欧阳戎点点头,又问:「秋堂在它附近,那这清凉谷里有什么堂口吗。」 「不知——」阿青说到一半,想起什么,忽道: 「水牢好像就是在清凉谷内,师尊提过一嘴,说五师叔一直守着水牢。」 欧阳戎动作一顿,看了眼阿青,缓缓颌首: 「好。」 少顷,欧阳戎亲自把阿青送到了竹林外,远远的停步,张望着她往前走。 夜色已深,明月高悬。 这世外之地的月亮好像格外的大,格外的明亮与圆润。 那位腰挂鎏金牌的师姐正沙滩上闭目等待,此刻睁开了眼,她打量了下远处欧阳戎, 旋即笑迎向阿青,二女一起上了船。 欧阳戎目送二女离开,才转身返回。 其实也没多少离别感伤,他还有很多事要做。 把阿青送到知霜小娘身边修炼,目前看来很合适。换句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回去已经夜深了,宋、余二女的院子依旧无人,卢惊鸿母子的院子也是,等到休息沙二狗都没回来。 第二日一早,欧阳戎早早起床,收拾东西,告别了这座院子。 照例乘船去往清凉谷。 或许是山峰高耸的缘故,清凉谷的水气极多,大清早的,就下起了朦胧细雨,稍微驱散些山谷绿林间的雾气,几条白瀑悬挂在碧绿山峰上,异常奇骏。 欧阳戎站在船上,远远看到此景,有一股空灵清凉之感, 他有些明白越女们为何给此岛取名「清凉」了。 船上发了些伞和蓑衣,伞面浅绿,撑着它就像举着一张荷叶。 清凉谷旁边岛屿上,已经早来的越女们撑着「荷叶」行走在栈桥或林野间。 膳堂外,欧阳戎驻足收伞。 厨门正对着他敞开,里面人很少。 他余光突然瞧见,有两位大娘趴在灶台上瞌睡,似是补觉。 欧阳戎偏头,视线扫过膳堂内的锅碗瓢盆和炉子·与昨天傍晚他走之前相比,都有动过的迹象这代表一件事,深夜有人值班,且下厨做菜。 欧阳戎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 先低下头,抖了抖伞上的雨滴,然后表情木讷的走进膳厨.— 第902章 喜欢揩油? 第902章 喜欢揩油? “阿良,搬点柴过来。” “阿良,缸里没水了,打一勺来,别劈柴了,快去,哎呀锅要糊了……” “阿良,仙子在外面等着呢,你先把这两盘菜端去……” 正午,膳堂内,有些热火朝天的。 作为膳夫的欧阳戎,身影左右跑动,在几位掌勺大娘的指挥下,他脸色木讷,灵活行动。 其实柴火打水这些做饭的用度,欧阳戎已经事先准备好了,按章法来取就行。 只是掌勺大娘们思维比较呆愣,手边水缸用完了水,眼睛却不去看看手边不远处的另一只水桶。 木柴也是,脚边灶火前的木材用完了,也不看看旁边伸手就能够着的地方,是不是树立了一排整齐木柴。 至于把饭菜端去外面给仙子们,其实是大娘们有点手忙脚乱,耽误了饭菜出锅的时间,出锅后又急匆匆喊他…… 这些“瞎忙活”,欧阳戎洞若观烛,但丝毫没有去辩解。 包括庖长在内的几位大娘们说什么,就是什么,欧阳戎一脸木讷,听话照做。 主打一个不争论。 和她们一起愚蠢急躁。 欧阳戎觉得这样挺好的。 他来厨房不是显聪明的。 去纠正膳堂内的大环境,反而容易突显自己的不正常。 也算是难得糊涂吧。 但是,有些大娘突袭揩油的行径,他实在是忍不了。 也糊涂不了一点。 例如此时此刻,欧阳戎刚来到庖长孙大娘的灶台前,缄默伸手,去接菜肴盘子。 孙大娘不知是有意无意,指肚划过他用力捏盘时小臂上显露的流线型肌肉。 欧阳戎顿时后退一步,躲开她手指。 眼睛默默看去。 这位孙大娘手拎着一根菜铲子,身穿一件粗布荆裙,颇有熟妇的丰腴身材,不过在喜欢小娘纤瘦身材的男子眼中,也可以说成是“壮硕肉多”。 饭点缘故,周围依旧是热火朝天,好像没什么人关注到这边。 欧阳戎盯着孙大娘的同时,孙大娘那双小眼睛也在瞄着他。 此刻,二人间的气氛寂静。 因为刚刚那似有似无的揩油行径,空气中有一种只有当事双方才知道的尴尬。 这段尴尬寂静的时间,既短又长。 欧阳戎的思绪,足足用了三息,确定了,这大娘确实是在占他便宜。 他刚刚不是多想了,闪开的十分及时,差点让她得逞。 不是,你别把我的假身给摸没了! 欧阳戎面无表情的看着孙大娘。 虽然从外人看来,他还是那种一以贯之的木讷呆笨神态。 但他此刻心情十分无语,汇聚成七字: 不是吧,糙汉也揩? 欧阳戎实在有些搞不懂,他也没用真身示人啊,一张帅脸都还藏着呢,只是一个普通糙汉子的形象。 这都要揩油?难道是他浔阳第一俊男的气质藏不住,再怎么伪装都会招蜂引蝶? 不至于不至于。 不过欧阳戎脑筋转的还是很快的,大致有些明白此刻处境了。 可能是大娘们确实太饥渴了些吧,其它几座膳堂如何不知道,但在清凉谷膳堂,放眼望去,其他膳夫都是老头,就他一个年轻精壮的汉子,还是新来的,瞧着没有靠山,挺好欺负的。 而且因为在厨房忙碌的缘故,离灶火很近,欧阳戎换下了僧衣,换上了一件短衫,露出了古铜色的肩膀与胳膊,汗水挂在块状肌肉上…… 整的和前世健身房里撸铁散发荷尔蒙的大汉一样。 而且这两天和厨房里的人稍微混熟后,就开始有一些泼辣妇人,爱和他开荤段子玩笑了。 按道理说,应该是男子向女子开荤段子玩笑的。 结果在这里倒好,欧阳戎一个大老爷们反而成为被调戏的了,再加上他看起来很木讷,被开了玩笑都是默默走开,在大娘们眼中,可能是某种羞涩脸红吧……主要是假身的皮肤挺黝黑的,和沙二狗一样,红不红纯靠你脑补。 或许也是因为这儿阴多阳少,而且大娘们又不是正牌越女们、要求清心寡欲不染红尘的,在厨房里磕着瓜子,开开荤段子,甚至捏一捏年轻膳夫的肌肉,也没人会管…… 就算告去了草堂,甚至女君面前告状,都没有用。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欧阳戎此刻十分的无语。 他与孙大娘对视了会儿。 可能是一息,也可能是一时辰。 后者突然把铲子放回锅里,铲了铲锅底碎渣,声音如常的说: “傻愣着干嘛,端出去。” 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对吧? “嗯。” 看着像是无事发生一样的孙大娘,欧阳戎默默端着盘子,走出去,送给了前来取饭的吴服越女。 后者们并不知道面前递菜的木讷青年遭受了职场性骚扰,道谢一声,转身走人。 对于厨子,吴服越女都是挺客气礼貌的。 忍。 望着着她们的背影,欧阳戎心中默念一字。 孙大娘是清凉谷膳食庖长,算是厨师长。 庖长之下,还有庖丁,类似正常厨师。 而庖丁之下,是庖役,算是厨师帮手。 欧阳戎的膳夫职位,与庖役并列,或者说稍低一等。 主要是负责准备食材和用料,做些粗活,但不用上灶台。 庖役才要去灶台上帮庖长和庖丁们。 目前在灶台掌勺的庖长庖丁,就是孙大娘在内的几位大娘。 作为庖长,孙大娘在厨房里的权力还是挺大的。 只不过欧阳戎此前怎么也想不到,她也会来揩油。 因为这两天的接触下来,孙大娘给人的感觉有些严肃正经。 闲暇时和他开荤段子的,是另外几位庖丁大娘们,并不包括她。 反而是,在他被庖丁朱大娘等人开荤玩笑时,孙大娘还好几次走过来,一脸严厉的驱散她们,似是在帮他阻止此事,结果现在…… 孙大娘你也来是吧? 爱吃独食? 果然,看着越正经越严厉的单身中年妇女越压抑闷骚。 欧阳戎无力吐槽了,板脸返回膳堂。 他微微垂首,进门后没有再去看有些假正经的孙大娘背影。 “阿良,帮忙取下碗筷……” 厨房另一角有小娘呼喊声,是第一次领他进来的那位围裙小娘。 竹竿身条,雀斑脸蛋,声线有些尖锐,但平日里说话语气很平缓安静。 大娘们都叫她小翠,是膳堂内的庖役,地位比欧阳戎稍高一头,负责在灶台帮厨。 “来了。” 欧阳戎走去,继续忙碌起来,不过,若有若无的稍微远离了某处“缺油”的灶台。 最⊥新⊥小⊥说⊥在⊥⊥⊥首⊥发! 膳堂内一切如故,又喧闹了半个时辰,灶火才渐渐熄灭…… 欧阳戎是一个精力充沛的人。 膳堂内这种程度的火热,他并不觉得多忙。 但是厨房内的其它大娘小娘们,经历午膳过后,却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一样。 因为午膳的用食量是最大的,这个时代大多数人是一日吃两餐,只有皇室四餐,诸侯三餐…… 甚至穷人若是一日能吃上两餐,都算是混的不错了,大多数早中两餐,晚膳属于可有可无。 而清凉谷膳堂这边,据欧阳戎观察,晚膳也会有准备,但都是一些蒸的馒头干粮,还有水果等物,在傍晚膳堂关门前,分发下去。 这类干粮不管凉热都可以吃,应该是方便一些越女夜里修炼肚饿,食之充饥……早膳也类似,大都是粥食面食。 所以,对于剑泽内清修的越女们而言,一天之中最主要的还是午膳,得好好吃饱。 也因此,欧阳戎今早前来,看见了灶台似是夜里被人动用过,似是给未知群体开小灶,他才格外留意…… 午后时分,随着脸庞青涩的新越女们送回的碗筷清洗完毕,厨房众人顿时闲了下来。 一些掌勺大娘暂时离开,包括主管膳堂的孙大娘,也不知去了哪。 灶台前,只剩下零星一些人,或埋头午休,或瓜子聊磕。 欧阳戎没有松懈,还在继续干活,准备晚膳需要的食材和木材。 今日又是不用煲汤的一天。 那位六女君不知是忙,好像真忘了他。 无需煲鸡汤,欧阳戎便也派不上用场,没有借口上灶掌勺。 这也是第一天来,小翠领他初见孙大娘后,孙大娘的意思,等女君们想喝鸡汤了,就他来负责,除此之外,只能干些膳夫的杂活。 她们应该是知晓欧阳戎精通些厨艺,但也没有太在意。 一是,主打大锅饭的清凉谷膳堂,用不上太多精湛厨艺,二是,他一个新人要是上灶了,大娘等老人们岂不失业?一个萝卜一个坑。 欧阳戎独自忙了会儿,余光察觉到,灶台边正在闲聊嗑瓜子的三个庖丁大娘,好像目光不时的投来,落在他身上。 偶尔还发出些妇人们的捂嘴笑声。 欧阳戎没有抬头,不动声色的扯了扯短衫被汗水濡湿的袖口,心已决定明日穿僧衣过来。 热就热吧,清白要紧。 欧阳戎转头看了眼不远处同样在忙的竹竿身影。 不光是他闲不住,叫翠儿的围裙小娘好像和他一样,也是个勤快的主。 这闲暇时分,她没有和妇人们一起嗑瓜子,反而在灶台前走走停停,把锅碗瓢盆和盐料小罐收拾整齐。 欧阳戎瞧了一阵子,发现这小厨娘应该是个强迫症,见不得自己工作的地盘乱糟糟的,连柜厨里两迭碗的间距都要纠正,伸手微调到距离一致,才缓缓颔首,走向下一处看不顺眼的地方…… 同是强迫症的欧阳戎看的很是舒服。 又整理完一处细节,小翠突然转头,看向柴堆边的欧阳戎。 欧阳戎手边的柴堆,刚刚垒好,每一根柴木都是差不多长短,也被他垒的整整齐齐的。 木讷青年刚要点头示意。 围裙小娘忽然走了过来,来到他的面前。 没等欧阳戎开口,她伸出手,指了指他短衫的右袖。 欧阳戎一愣,低头看去,顿时发现,右边袖口还是卷在胳膊上,是之前干活时撸起来的。 而左边的袖口刚刚被他放下了。 看上去左右不平齐。 “……” 欧阳戎立即抬手,把撸起的右袖放了下来。 小翠目不转睛的监督着。 “哈哈哈。” 就在这时,不远处灶台传来一道难忍的妇人笑响。 那位妇人丢下瓜子,一副大嗓门笑的开怀: “你们俩干脆一起过日子算了,一直忙个不停,都是穷讲究的主,放个屁都要凑个双响哈哈哈……” 小翠一声不吭,走去一边,像是不想理嗑瓜子妇人。 她来到膳堂东北角的窗边,侧坐在米缸边沿,自怀里取出一本小册子,低头自顾自的翻看。 那妇人把手中瓜子漏给同伴,从架子上抽了条毛巾,走过来,丢进欧阳戎怀里。 “擦擦,一身臭汗的,给谁看呢。” 这妇人五大三粗的,却做小女儿状,娇滴滴的白了眼欧阳戎。 “小女子姓朱,没正名,家里人常喊来娣,小女子也不知这两字怎么写,反正你随便叫吧……既然来了膳堂,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都是自己人,也不跟你客气了……傻愣愣的,别搬了,你活做这么多,其它膳夫活不就少了?不都一样待遇。” 朱大娘不愧是嗑瓜子的嘴,一下子劈里啪啦一大堆话吐出。 欧阳戎没有立马说话。 朱大娘察觉到他眼神似是看向窗边看书的围裙小娘: “她姓吴,吴翠,比你来得早,也是和你一样。” 一样? 欧阳戎皱眉回过头。 朱大娘不等他问,从同伴手里捻起一粒瓜子,朝小翠丢了过去: “喂,还看呢?别看了,真浪费时辰,有这功夫,你还不如多看看食谱,学学做菜……这玩意儿强求不得的,你都考核三轮了,都没通过,别说去桃堂做仙子了,连竹堂的边都擦不到,分明就不是这块料,你还看书作甚?” 瓜子落裙上,小翠一言不发,眼睛紧盯书卷。 朱大娘摇摇头,语气听起来倒也没什么恶意,只是满是不理解: “你说你,这么倔的性子,人也勤快,做些啥不好,偏在这命里没有的东西上抛掷韶光,死磕在这……这不纯找罪受吗?你年岁快和阿良兄弟一样大了,再等一届,更不可能选上了……” (本章完) 第903章 新人旧人 第903章 新人旧人 欧阳戎终于明白,朱大娘说的吴翠「和他一样」是啥意思了。 原来是这个一样啊。 还以为她也能欺负知霜小娘呢。 不过,这些大娘们的八卦真是跑的比谁都快。 可见,厨房内不起眼的大娘们才是云梦剑泽里面小道消息最灵通的人。 得结交结交。 吴翠置若罔闻,依旧不理会朱大娘这边,只是捻起瓜子,放在窗台上。 欧阳戎突然开口,嗓音沙哑: 「朱姐,读书是好事,幼时家人也压着我读书识字,可惜最后我不是这块料。」 「她算什么读书,识个屁字,也就是看什么剑术图画—,你刚刚喊我什么?」 朱大娘笑一声,话说一半,忽然转头,异语气。 欧阳戎顶着一张木讷脸庞,语气如常,摆摆手道: 「那也是一份难得的好学之心,咱们还是别打扰了,人各有志,你说对吧,朱姐?」 朱大娘笑咧了嘴,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位既没喊姨又没喊娘的壮硕小年轻。 越看越顺眼。 「对对对,阿良弟弟说的是,来,东西放下,吃点瓜子。」 说着,便把欧阳戎拉到了灶台那边,搬了个凳子给他坐,还递了把瓜子过来。 欧阳戎来到灶台边,左右瞧了瞧。 打了两天杂,他这也算是第一次上灶了。 朱大娘随口问: 「阿良弟弟哪里人?」 欧阳戎平静说: 「离云梦挺远,家贫,住一寺庙,以前常帮主持敲钟。」 朱大娘喷喷称奇: 「难怪一身腱子肉—」 欧阳戎准备了说辞,但朱大娘并没有再追问,而是感叹一声: 「既然来了这里,要不就是命数好,要不就是苦命人,听那位桃堂仙子提过一嘴,说你也是竹堂落选的,这么看,命数既好又不好,就和小翠一样。」 欧阳戎嘴里「嗯」了声,没多言。 朱大娘指了指窗边那围裙小娘,惋惜道: 「小翠进剑泽的时候比你还年轻,是那一届新人小娘里,最小的那一批,结果也是没选上,桃堂、竹堂都是落选,有桃堂的唐首座,见她端正努力,愿吃苦耐劳,留她在剑泽内和咱们这些俗气人一起做杂役,沉淀几年,再等一届。 「后面又等了几年,倒是赶上了,结果还是落选——然后就是你们这一届了,又是—软。」 朱大娘磕着瓜子,摇摇头: 「我说话很直,显得难听,但你也别说姐姐我欺负她,道理就是那个道理,命这东西强求不得,明显不是那块料吗,你说她在倔什么,留在这里和我们一起吃苦。 「她又不像咱们,人老珠黄,都是逃难上山的,下山也没个去处,她年纪轻轻一个小娘,手脚也勤快,下山嫁个良善人家多好,或者面皮厚些,去和恩人仙子说一声,谋个山下差事..」 欧阳戎看见,朱大娘手掌遮嘴,警了眼吴翠那边,压低嗓音道: 「听说仙子们在山下有一些产业和路数,是为剑泽干活,不过,取得个普通人眼中的荣华富贵一点不难,我们是愚笨村妇,去不了,她能去,却是一点也不珍惜,心气还高得很哩.」 欧阳戎木讷听着,同时目光打量朱大娘神色,似是准备着问话。 朱大娘突然转移了话题: 「阿良弟弟离这么近,你就不怕姐姐我也指油?」 欧阳戎微了下,观察了下面前妇人挤眉弄眼的表情,顿时明白,刚刚在做午饭的时候,她应该是看到了疱长孙大娘的举措。 他沉吟片刻,闷声道: 「朱姐不一样,嘴里越是说,反而越不会做,只是说说而已,相反,越不说的反而越可能做。」 朱大娘闻言异,咀嚼了下,笑问: 「有道理,那假正经的孙氏就是这样」顿了顿,她话锋一转的问:「那阿良弟弟你呢,也闷葫芦一个,瞧着好欺负,是不是人看着越老实,做事越狠?」 欧阳戎面色不变,安静片刻,准备开口,朱大娘却自己换了个话题。 「不过你也要小心些,别和她翻了脸,不然以后在膳堂内不太好过,虽然赶不走你, 但给你穿小鞋还是简单的。」 欧阳戎见她切换话题时脸色自若,似乎只是话多而已,说话想一出是一出: 「不过嘛,她忍不了也很正常,早年就没了丈夫,一个妇人守寡到现在,有点饥渴也很正常。」 姓朱的妇人帮忙分析了下,笑捂嘴巴: 「要不你从了她吧,干柴遇到烈火,也不算吃亏。」 欧阳戎摇摇头: 「我有媳妇了。」 朱大娘有些异:「在哪,山下?」 「嗯。」 朱大娘疑惑:「那你留在膳堂干嘛,没过考核,年岁也不小了吧,瞧着二十了,为何不下山去?」 欧阳戎依旧摇头,闷声道: 「我上山是想敲钟,赚点碎银,但仙子说暂不需要,就让我来这里了。」 朱大娘打量着他,有些犯嘀咕: 「脑回路真是奇奇怪怪的,是不是傻?去哪敲钟不好,跑这儿来敲钟,我还以为你和我们一样,都是仙子在山下路过救的苦命人,顺便瞧你年轻,给了个竹堂考核的机会,没把握住.」 欧阳戎想了想,说: 「仙子确实对我有恩,我来报恩。」 朱大娘往嘴里丢了一粒瓜子,口齿不清道: 「嗯嗯,好好做饭给仙子们吃就行,仙子们修行挺辛苦的。」 欧阳戎默默点头。 相比安静看书的吴翠,朱大娘是个闲不住的主,眼见欧阳戎沉闷下来,她扭头又去和其它庵丁妇人们闲聊八卦。 欧阳戎见状,有些担心她会不会把孙大娘和他的事说出来。 不过转念一想,朱大娘虽然瞧着直肠子,但情商不算低,也会怕孙大娘给她穿小鞋, 应该不敢乱嚼舌根。 临近晚膳的准备时间,欧阳戎检查了下食材,朝朱大娘不动声色的问: 「朱姐,上面的几位神女殿下,也是和各堂仙子们吃一样的饭菜嘛?怎么不见她们点餐,难道是有格外的私厨?」 朱大娘随口道: 「没什么私厨,就咱们这几座膳堂,负责整个剑泽的伙食,这也是大神女立的规矩, 整个剑泽吃的都是一样,没有谁特殊一些「不过嘛,也有点」例外,若是有仙子受伤养病,或者神女闭关过后,需要滋补身子,都会派人来知会膳堂,专门做些她们爱吃的菜,但是这后门开的也少,反正我没见过几次「对了,你问这个干嘛?」 朱大娘好奇看了看他,想了起来: 「哦,你是不是会煲汤?是被神女夸过嘛,好像听孙氏提过,说是六神女喜欢你的煲汤手艺,改日若是需要,让你上不过估计又得等了,六神女好像很忙,常带秋堂的仙子们外出,每月没几日在剑泽。」 欧阳戎颌首: 「明白了。」 他又问:「那最近一次,有神女需要特殊膳食滋补,是什么时候?」 朱大娘摇头: 「这我怎么知道,一般都是长接到神女口谕,然后私下安排人去准备,我们只负责每日的大锅饭。」 她又寻思道: 「而且膳堂又不止咱们一座,神女们也可能是吩咐隔壁几座膳堂做菜,只能说就近安排吧,咱们这边,我只知道,是离五神女、六神女近些,但她们点的少。」 欧阳戎点点头,像是在随口一说: 「原来如此,我早上过来,见灶火昨夜好像生起过,以为是有神女深夜肚饿,专门找人做饭呢。」 朱大娘下意识问: 「你是说昨夜?哦,那是给水牢那边准备的饭菜,不过确实也有一位神女在那边,好像是五神女,但饭菜不是专门做的,也是和白日一样的大锅饭,没有什么特别对待。」 欧阳戎不动声色的问: 「咱们膳堂还值夜班吗,可有何要求——— 朱大娘忽然抬手,重重拍打欧阳戎肩膀: 「阿良弟弟,劝你还是不要有那小心思了,没用的。」 欧阳戎缓缓抬头,瞧了瞧朱大娘似笑非笑的神情,徐徐疑问: 「朱姐说什么,什么心思。」 朱大娘笑着摇头,朝他指了下吴翠: 「和小翠一样吧,你知道她手里那本剑术图册哪里来的吗?」 欧阳戎面露困惑。 朱大娘一副臭小子早看穿你的表情,点破道: 「有一次,仙子们有事,让她代劳,去水牢送餐,遇到了五神女,可能是找机会攀谈了几句,五神女赠她的,回来后,就天天翻看。」 欧阳戎有些哑然。 朱大娘一脸冷笑的看着他: 「你小子是不是也想靠近神女,就和小翠一样,还怀揣幻想呢,想要升入剑泽?」 她大手一挥道: 「没用的,小翠折腾这么久都不行,你的话—够呛。 「你还是想清楚些吧,怀揣这种小心思进膳堂,浪费功夫,以后年纪大了有你后悔的,还不如下山陪陪家人媳妇呢,你们年轻人啊,就是有家不回,偏要等没家了才知道苦头滋味。」 朱大娘摇摇头,一副对你们去的表情。 不过,她瞧见欧阳戎又是那一副标志性的木讷沉默脸色,也懒得再多言了。 很快,外面来人,是孙大娘等人返回了膳堂。 晚膳的准备即将开始,众人停止闲聊,各回各位,膳堂内的气氛又渐渐「火热」了起来.—· 其实欧阳戎没有「倔强」,刚刚的沉默,只是在思考一些对策。 眼下这座膳堂的情形,他大概都弄清楚了。 有些情况和他来之前预想的不一样。 首先是绣娘的蛛丝马迹,可能很难找了,雪中烛、鱼念渊她们好像并不常开小灶。 而且距离清凉谷膳堂最近的,目前已知的是五女君云想衣和六女君花想容。 绣娘若是被囚禁或昏迷养病,可能离得很远。 当然,也有一种可能,是欧阳戎听到「水牢」之名后的猜测,猜测绣娘也有可能是被师姐们「扣押」在此地,说不得就是那位素未谋面的五女君在看守着具体如何,还需要验证,若是能和吴翠一样,有机会去水牢送饭就好了。 欧阳戎眼底有些沉思之色。 下午的晚膳准备,远没有午膳麻烦,很快,一份份蒸威陆续出炉. 等到黄昏时分,欧阳戎也迎来了第二次下值。 今夜留守膳堂的人中,依旧没有欧阳戎。 也不知道孙大娘是按什么安排的,欧阳戎暂时不方便多问。 白天拒绝指油的尴尬气氛,还在那里呢,二人一下午都没怎么对视或说话过。 甚至在孙大娘等人面前,朱大娘和他说话都少,公事公办,像是不认识一样· 在架子上挂好汗币,欧阳戎离开膳堂,腰挎着竹筒,背着包袱,去往住处。 吴翠等在门口,准备给他带路。 欧阳戎今日不用再回那座初始小岛了,今晚要搬去新住处。 新住处所在的岛屿,离清凉谷也很近,穿过一条木制栈桥就到了。 欧阳戎跟随吴翠,一路无话,来到岛上,整个小岛郁郁葱葱,北角是红叶林,其它都是翠绿竹林。 一条溪水横穿小岛,溪水两岸,有一栋栋院落林立,青苔爬满墙壁。 欧阳戎看见这些院子中有不少和他一样的劳役身影,也是刚刚到家,正在忙活。 不过大都是女子。 看吴翠轻车熟路的模样,这一片应该也是她和孙大娘、朱大娘居住的区域了。 欧阳戎四顾左右。 瞧见溪水两畔,大娘小娘们在捣衣浣纱,其中不少人向他悄悄投去好奇目光;有些屋顶上升起裂炊烟,向着夕阳满是生活的气息。 吴翠带着他,沿着溪水边的青石台阶曲折上行,一路行至上游,在靠近红叶林边缘的一座草院前停步。 「到了,就这间。」 她平静说。 欧阳戎上前,推门入内。 吴翠叮嘱了两句,转身就要离开。 欧阳戎的到来,也吸引了左邻右舍的人注意。 院中,欧阳戎放下包袱,正左右张望,这时,身后传来一道惊喜呼喊: 「阿良兄弟!」 欧阳戎转头一瞧,是一道熟悉的妇人身影。 李纨正站在隔壁院子中,笑盈盈的看着他。 第904章 堡垒都是从胃攻破的 第904章 堡垒都是从胃攻破的 “妾身昨天就搬来了,等一夜,也不见你来,还以为阿良兄弟是换地方住了呢,去更好之处,和令妹同住……” 两间草院紧邻,墙头不高,李纨稍微踮脚就能望到欧阳戎院中景色。 此刻她笑吟吟说完,发现欧阳戎依旧皱眉疑惑,立马解释道: “阿良兄弟,是这样的,惊鸿昨天早上应该和你提了吧,当邻居的事,妾身特意去和仙子们说了,让仙子通融安排一下,毕竟咱们也是熟人,住的也融洽,继续当邻居挺好的……现在看,仙子们办事是真快……” 欧阳戎想起些什么,多看了眼颇为热情的贵妇人,轻轻点头: “李夫人,以后请多多关照。” “欸,客气。” 李纨似是还想说些什么,欧阳戎却已不再多言,单手拎着包袱,走入屋内。 推开屋门,尘埃在几束夕阳中荡漾,欧阳戎挥手扇了下风,走去桌边,放下包袱和竹筒,环顾屋内设施。 少顷,他脸色木讷的动手收拾起来。 对于李纨的小心思,欧阳戎一清二楚。 所谓的继续做邻居,只是对他而已。 肯定不包括沙二狗。 而他在外人心中,唯一能拿的出来的,当然是阿青兄长的这个身份。 李纨是想帮儿子拉近些人脉关系。 既功利又直白,没啥弯绕。 李纨这热情亲近上来的举措,欧阳戎也谈不上讨厌吧。 主要是这妇人确实情商很高,距离都把控的恰到好处,让人没有太多拒绝的理由。 她做事也是行云流水,顺其自然的就让双方产生了交集…… 不愧是能嫁进范阳卢氏的女人,好像本身也是出身五姓七望,人际交往这块,算是炉火纯青了。 欧阳戎没由来的想起了死心塌地归顺前的十三娘。 也是类似的八面玲珑交际花。 “阿良兄弟,你要不要打水,我顺路给你提了一桶……” 欧阳戎默默收拾房屋之际,外面传来李纨的柔声呼喊。 欧阳戎走出门一看,婀娜妇人正站在门口,两手正在身前吃力的提着一桶水。 桶水荡漾,漏出不少,打湿妇人的细麻裙摆。 欧阳戎转头看了眼院中空荡荡的水缸。 李纨也朝那边看去,热情的走了过去,把水倒进了缸中。 欧阳戎微微皱眉,又很快抚平眉宇。 他大步走去。 “我来吧,夫人小心脚下。” 欧阳戎直接接过水桶,又转而拎起水缸边自己院子的水桶,朝外面走去。 “我去打水,夫人在院里等着就行。” 水缸很大,一桶水并不够。 欧阳戎闷声说道,一言直接揽下了填满两院水缸的活计。 “这怎么好意思。” 李纨脸色歉意。 她两手提起裙摆,跟了上去,尾随在欧阳戎身后,嘴里说着: “妾身带你去,你刚来不熟,正好带你认路。” “嗯。” 就这样,二人一前一后,去了水井边。 云梦剑泽的湖水并不能饮用,岛上的溪流也不是淡水,要取淡水,需要去井水边,或者去取泉水。 二人一路来到最近的井边,欧阳戎埋头打水之际,李纨主动开口,闲聊般道: “阿良兄弟的膳堂离这边远吗……” “这两日待在那边感觉如何……” 对于这些问题,欧阳戎大都言简意赅,李纨似是关心的问道: “对了,令妹多久回来一次啊?” 欧阳戎直言道; “不知道,她修行重要,神女让她少出来,以后可能一年也见不到几次了。” 李纨却笑语说: “怎么可能,阿良兄弟想的太悲观了,大女君也是通人情的嘛,更何况令妹这么争气,嗯,比妾身家那臭小子争气多了,说不定明天她表现的好,大女君一开心,就放她回来休息了……” “或许吧。” 欧阳戎谈兴不浓。 李纨问一句,他便恰当的答一句。 反正气氛尴不尴尬的问题不归他管,留给李纨吧。 欧阳戎提着两桶,快速往返水井与草院之间,很快便把两个院子的水缸都填满了。 此刻,他提着最后一桶水来到李纨院中,填满水缸,刚放下空桶,李纨从屋中走出,手里端着一碗茶,微笑递来: “来,阿良兄弟,歇一歇,也多亏有你,不然让妾身一个弱女子来,估计要忙到天黑了。” 李纨的语气有些感概: “主要是惊鸿还在草堂那边,没个音信,也不知道啥时候回来,欸,还是你们小伙子气力大,难怪民间普通人家都想生男丁,有个干活的汉子就是不一样……” 欧阳戎突然问: “卢公子还没回来?二狗和他一样,都在草堂那边吧,他们住哪?” “嗯嗯。” 李纨点头道: “他们应该是有专门住处,平日若是无事,不准乱跑,阿良兄弟是在担心沙兄弟?” 欧阳戎闷声道; “傻人有傻福,倒不太担心。” 李纨也捂嘴笑了笑: “你倒是豁达,不过…确实,傻人有傻福。” “天色不早了,李夫人早些休息吧。” 欧阳戎仰头一口气牛饮了茶水,递回杯子,转过身前,顿了顿,朝李纨补充了句: “若是有事,可隔门喊我,无需入院。” 李纨微笑: “好的,阿良兄弟慢走……对了,等惊鸿从草堂回来,阿良兄弟也过来聚一聚。” 欧阳戎随口应声: “嗯嗯。” …… 这一日早,晴。 欧阳戎踏着晨曦,迈入膳堂。 这是第五日上值。 新鲜感其实过的已经差不多了。 有些轻车熟路的班味。 但他依旧早早到来。 这几日,五女君那边依旧没有人来通知他熬鸡汤。 欧阳戎老老实实当了一阵子膳夫。 每日的生活千篇一律:白日在膳堂忙活,低调观察来往越女和共事同僚,夜里回来,便挑灯专研魁星符,或者逗一下如少妇般敏感的知霜,偶尔还要语重心长给妙思讲述些吃苦耐劳的精神,给小墨精夯实基础,筑牢根基,深化氛围……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 李纨也常来找他,帮忙给她做一些杂活。 毕竟是个寡居妇人,儿子不在,瞧着蛮辛苦的,一些要求欧阳戎也不好拒绝。 但他其实是很早就做好了拒绝她的话语的,对于一些有可能的麻烦且过分之事。 然而,也不知道是李纨悄悄把握住“寻人帮忙”的火候,还是说巧合。 她来找欧阳戎帮的忙,都是很简单的,属于那种顺手为之,拒绝了反而小气的事情。 而且这位贵妇人每次也都在门口敲门了,很遵守欧阳戎“随口”立的规矩。 另外,李纨傍晚还时不时的提一些新鲜的蔬果或者糕点坚果过来,分给欧阳戎。 这些紧俏货,好像都是李纨花银子从岛上其它大娘小娘们手里买来的。 欧阳戎觉得,在为人处世方面,李纨精湛的……有些不像是有卢惊鸿这样的儿子。 最⊥新⊥小⊥说⊥在⊥⊥⊥首⊥发! 母子二人差距太大了,建议严查血脉。 总之,这两日一切都是在平淡中度过,欧阳戎保持着细心与耐心,对于膳堂内的每位同事都熟悉了起来。 只有一个例外,孙大娘。 二人间的气氛还是有些小尴尬的。 孙大娘对他有些刻意的避开,倒是让不少事,欧阳戎都不方便问。 这也导致,欧阳戎迟迟找不到机会上灶台,也没机会夜里留守膳堂。 但转念一想,孙大娘没给他穿小鞋,似乎已经很讲究了。 不过,也有可能是没找到机会。 这一日,午后休息时分,朱大娘照常走来,捏着瓜子,找他闲聊。 孙大娘依旧不在,不知去哪了。 吴翠捧着书,在窗边观摩。 欧阳戎经过时,瞄了眼,上面隐隐有些小人图案,好像是剑招。 看来这位吴姑娘可能也不识什么字。 朱大娘又笑语打趣了下吴翠。 后者丝毫不理。 欧阳戎旁观不语,这算已经是清凉谷膳堂的午后保留节目了。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位陌生越女的声音。 “有人在吗?” 门口有大娘经过,奇怪问道: “请问何事?” 陌生越女腰挂银牌,轻声问道: “六女君传话,孙大娘在哪?” “仙子请稍等。” 门口大娘立即打了一个激灵,跑去喊人。 门内,欧阳戎闻言,抓瓜子的拳头一顿…… 一炷香后,孙大娘急匆匆赶来,朝等待中的银牌越女,挤出笑容,温声问道: “抱歉耽搁了下,请问仙子所来何事?六神女有何指示?” 银牌越女复述道: “六女君说,这两日膳堂伙食尽量清淡点,少些辛油……她与秋堂不少人刚从外面回来,这天气湿热易上火,要暂时忌口。” “是,是……” 孙大娘忙不迭点头应道。 银牌越女没有停下,继续说: “还有,六女君说,今日午膳那一锅菜就挺不错,不少人喜欢,这两日可以多做……” “好好好,多谢神女指示……” 来自秋堂的银牌越女和孙大娘叮嘱了几句,便转身离去。 没有欧阳戎期待中的煲鸡汤一事。 欧阳戎脸色没沮丧,他默默听完,转头看了看门口处正亲自去送银牌越女出门的孙大娘。 后者脸色肃穆,对于女君吩咐,郑重以待的样子。 欧阳戎眉宇微微聚拢。 “好了,都别傻愣着,刚刚神女来了指示,朱氏、陈氏过来一下,明后两日午膳,需要与今日一样……” 孙大娘带着朱大娘等掌勺妇人们,去往灶台边商讨,声音若有若无传来。 欧阳戎与吴翠也被安排去干活。 转身走开前,欧阳戎回头望了眼灶台,眼神若有所思。 这些女君们,虽然作为表率,也是在一起吃大锅饭,几乎不开小灶,让欧阳戎找不到接触机会,但是她们却也能亲自来干涉膳堂每日的伙食,名义上是体恤手下的越女们的口味。 既然如此,为何不能利用一下,也借助女君的叮嘱,来让他成功上灶,给广大越女们做一顿“有益的大锅饭”? 例如煲鸡汤,若是能让六女君等人认为,鸡汤适合滋补有益越女们,她或许也会传来口谕,让欧阳戎都给她们煲一大锅汤……当然,这只是距离。 给全体越女煲汤,剑泽内的茶花鸡数目够呛……这可能也是六女君一直没找他煲汤的缘故,只能有益于私人。 但欧阳戎并不只会煲鸡汤,他还会做一些特殊美食,例如东坡肉。 若是能让他上灶,来几顿特色手艺的“大锅饭”,欧阳戎有把握,足够风格明显。 只要绣娘能尝到,必然知道是出自他手。 这也算是变相的通知了绣娘他到来的事……这一招,是欧阳戎近来一直琢磨的: 既然没法从给女君们开私厨小灶方面破局,找寻出绣娘的蛛丝马迹,那就换个思路,让绣娘来找他,下厨做菜的特色手艺,就是一种很好的“广而告之”。 欧阳戎暗暗颔首。 现在的问题只剩一个。 除了食材奢侈的鸡汤,如何让六女君等人尝到他的其它特色手艺? 欧阳戎突然想到了阿青。 寻思着能不能借助她为桥梁,从知霜小娘那儿打开突破口。 不过很快,他就否定了这条路,或者说,不抱太大希望。 因为那天阿青回来特意提过,知霜小娘反感做菜一事,不准她踏入食堂半步。 这也导致阿青没法来膳堂看望他,下次回来看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暂时指望不上…… 那难道就没其它办法了?能在女君等高层越女面前表现厨艺? 仔细一想,能靠近女君并影响她们决策的,只有身边亲近之人,例如阿青这样的嫡传弟子,她们是最佳突破口。 可欧阳戎熟悉的越女不多,除了阿青,就只有宋芷安和余米粒了。 等等,宋芷安也在秋堂,似乎离六女君也近。 除此之外,也不知余米粒在桃堂那边混的怎样,那位唐师叔虽然不是女君,但作为管理桃堂的首座越女,应该也有“叮嘱”庖长孙大娘的权利,或许也能作为突破口。 欧阳戎目露沉思之色。 有了大致方向,说干就干。 欧阳戎收敛心思,埋头苦干了一整天,终于等到黄昏。 下值后,走出膳堂,压了压毡帽,他没有立即返回草院。 一路低调打听,走向了秋堂所在的岛屿…… (本章完) 第905章 拜师归来的卢公子 第905章 拜师归来的卢公子 「柳阿良?」 「嗯。」 「你是清凉谷膳堂的膳夫。」 「对。」 一座满是茂林的岛屿上,一面高墙前,欧阳戎正被两位吴服小娘给拦住,停步墙外。 当先的一位吴服小娘,目光审视着他,打量片刻,开口盘问了几句。 欧阳戎一一作答。 吴服小娘与同伴对视一眼,后者转身走进石门,留下他们二人。 留下的吴服小娘,看向欧阳戎,严肃语气: 「你可知,不是送饭,也没有膳堂那边的信物,杂役是不能在剑泽内乱走动的吗,特别是秋堂等机要之地。」 欧阳戎木讷道: 「我瞧膳堂离这儿近,没走多远,也没有要进去的意思,只是像找个人,麻烦两位仙子了,帮忙通报下。」 吴服小娘见他木讷老实的模样,语气稍微缓和了些: 「你找宋师妹何事?可是在膳堂有人欺负你?若是这等事,我们可以帮你汇报到草堂去.·..」 欧阳戎摇摇头: 「不是,有一点私事,需要当面说。」 吴服小娘沉吟之际,去往门内的那位越女返回,朝她耳语了几句。 吴服小娘轻轻颌首,对欧阳戎道: 「你先回去吧,可以留言。她人不在,出去执行要务了,等她回来,我们帮你带话。 欧阳戎看了眼高墙,墙后的景象被遮住,看不见里面情形。 欧阳戎平静道: 「好,就说柳阿良找她即可,我平日都在膳堂那边待着。」 语落,他转身离去。 两位吴服小娘并没有太在意。 欧阳戎一路返回住所的小岛。 余小娘子他没有去找。 刚刚他是沿路打听,才找到的秋堂。 而桃堂离更远,今晚肯定是来不及去了,先不远行了。 像那位守门的吴服小娘所言,他作为杂役,没有足够理由,是不能到处乱跑的。 眼下云梦剑泽退守在山上,与世俗皇权的关系恶化,某种矛盾公开,各方注目,剑泽内部比较忌讳不守戒规者的,容易沾上私通嫌疑。 欧阳戎想了想,觉得等宋芷安收到消息后来找他,也不急一时半会儿。 至于说,宋芷安若对他视若不见,没有来找,或者装糊涂忘了。 那后续怎么做,也很简单明了。 不过欧阳戎觉得不至于。 只是凡事要做两手打算。 脸色平静的回到院子,欧阳戎刚走进屋门,外面院里就传来了妇人的熟悉脚步声。 「阿良兄弟。」 是李纨的柔和嗓音。 欧阳戎下意识压低帽檐,走出房门,准备应付那些「小事」,却听到李纨的笑语: 「你看谁回来了,哈哈,阿良兄弟今夜也来妾身院子吃饭,正好和惊鸿聚一聚,妾身多做几盘菜。」 欧阳戎不由转头,朝李纨身后看去。 只见卢惊鸿正抱剑站在门外,左右四顾他这间院子,脸色有些心不在焉。 欧阳戎四望母子二人左右,不见沙二狗的身影。 卢惊鸿抬起头。 二人的视线对视了下。 卢惊鸿朝他抱了抱拳。 夜,李纨院中。 两荤一素一汤,正摆在桌上李纨热情的给儿子递了一碗热腾腾白米饭,后者接过,埋头干饭,有些狼吞虎咽。 李纨无奈: 「慢点吃,怎么饿死鬼投胎一样,看来在竹堂那边确实是累了。」 「嗯嗯。」 卢惊鸿埋头干饭,没说废话。 欧阳戎本来不想过来,不过想到一些事,便也应邀前来了,顺便还帮李纨做了两道菜。 李纨似是很异欧阳戎的精湛厨艺,特别是见到卢惊鸿连吃两碗饭。 她虽然厨艺不太精通,但是对于做饭高手,还是能感知到的。 明显,欧阳戎就是一个。 在卢惊鸿清空饭碗、去后厨重新打饭之际,李纨奇怪问道: 「没想到阿良兄弟手艺这么好,惊鸿很少吃这么多的,这菜瞧着就香不过,怎么听她们说你在膳堂那边,只是打杂的膳夫,并不上灶?你不是却去给某位女君煲汤吗。」 「过奖了。」 欧阳戎谦虚了句,没有解释,反而语气认真的问: 「李夫人之前好像说过,你们与三女君是亲戚关系,卢公子能参加竹堂考核,也是大女君的恩准,夫人的留下也是—这么看,你们时不时与大女君或其它女君时分熟悉?能否有人脉渠道去见见?」 李纨顿时摆手: 「妾身就一妇人而已,哪能随时见到女君们,至于大女君,她是网开一面了没错,但也吩咐过,让妾身定居此地,好好陪惊鸿,但也不能到处乱跑,至于见女君,也不敢擅自去往。」 欧阳戎微微皱眉:「是这样吗李纨仔细瞧了瞧他的脸色,语气有些好奇问: 「阿良兄弟是有何难事吗?你阿妹难道不能帮忙解决?到底是何事如此棘手?竟还需要搭上女君的人脉?」 欧阳戎沉吟片刻,摇摇头道: 「其实也不是什么重要事,涉及膳堂那边,和我活计有关?阿青那边,我不方便拜托,只能找找别人。」 顿了顿,他又一脸认真的说: 「其实不一定需要女君口谕,一些堂口首座级别的大人物也行,只不过我粗人一个, 还没有这种人脉关系.” 「这样吗堂口首座的级别,那就是能挂平安无事牌的剑泽大人物了,容妾身想想。」 李纨像是陷入思索,思索的同时,她余光还在打量着欧阳戎的脸色,像是在观察这件事对他是否真的很重要欧阳戎继续端碗吃饭。 李纨突然转正脑袋,小声说道: 「先等等,妾身帮你问一下。’ 欧阳戎奇道:「问什么?」 李纨瞄了瞄厨房那边,努嘴道: 「问惊鸿,看看他能不能帮忙」 欧阳戎下意识说:「问他?」 李纨露出些笑意: 「嗯嗯,只是问一下,但不一定能帮的上,先说好,阿良兄弟——」 就在这时,卢惊鸿盛了一碗热腾腾的白米饭返回。 回到座位,他有些好奇的看了看面前都在侧目瞄他的二人。 「娘亲,柳兄,你们刚刚在聊什么呢?这么看着我干嘛。」 「没事。」 李纨摇头。 二人移开目光,各自吃饭。 卢惊鸿也没多想,继续埋头干饭,就像饿死鬼一样。 欧阳戎暂时收敛好奇心,也安静下来。 李纨默默吃了会儿饭,吃了差不多了,她似是随口道: 「对了,惊鸿这次回来,能休息几日?」 卢惊鸿目不斜视的说: 「竹堂那边事情忙的都差不多了,刚刚安顿好,我只是向竹堂与师父请了一夜假,只能回来休息一夜,看看娘亲,明早就要走了。」 他低头扒饭,没继续讲。 本来等着锦服青年自夸的欧阳戎,发现这位卢公子今日好像话少了很多。 「哦,只有一夜啊。」 李纨寻思脸色。 欧阳戎停住筷子,开口问: 「卢公子,你们已经拜师了?」 卢惊鸿愈发埋头干法,嘴里含糊不清: 「嗯嗯。」 李纨顿时露出笑意,发自内心的高兴,给卢惊鸿夹了口菜,朝欧阳戎笑、说: 「惊鸿回来提过一句,说他的师父,在竹堂内的地位数一数二,虽然不是女君,但也是一等一的厉害前辈呢——」 欧阳戎看向卢惊鸿。 扒饭中的锦服青年点了点脑袋:「嗯嗯嗯。」 李纨感慨道:「我还想着你多休息几天,正好妾身做些饭菜,和你一起过去,去请师长同门都吃一顿,认识认识—” 卢惊鸿筷子一顿,立即抬头打断: 「不用了。」 见二人目光好奇投来,他一脸认真神色,语重心长道: 「娘亲,我不小了,你别凡事都跟着,还是让孩儿自己闯荡吧,就这么说定了,你在家里好好休息,别操心了。」 李纨哑了哑。 看着神色坚毅独立的儿子,她有些感慨的嘀咕: 「惊鸿真是长大了,越来越像男子汉了,不过你说的对,娘亲确实不该贴太近,不过请客吃饭的事,再议吧,主要是———」 她看了眼欧阳戎。 欧阳戎大概猜到些,猜到李纨的意思。 不过他没有与妇人对视,只是放下碗筷,看向卢惊鸿。 「恭喜了。」 欧阳戎微微颌首,继续问: 「卢兄,二狗那边如何,他还待在竹堂那边吗?」 卢惊鸿老实扒饭,节奏不变: 「不、不太清楚,进去后没怎么见。」 刚说完,他转头朝一脸欲言又止表情的李纳道: 「好了,娘亲,食不言寝不语,先吃饭,你别操心了。」 「好好好。」李纨一脸无奈的端起碗。 欧阳戎闻言,看了眼今日出奇低调沉稳的卢惊鸿,也不方便再问什么,重新端碗夹菜·—.· 李纨见状,话语忍了又忍。 三人就这么安静吃到了结束。 卢惊鸿吃完后,二话不说,站起身,似是要把空饭碗主动带去厨房。 李纨连忙伸手拦住: 「哎哎,碗放下,妾身来,你这孩子,平日也不见你这么懂事,怎么出趟门回来,还懂事做上家务了—.」 李纨摇摇头,不过看她神色,应该也挺开心的。 卢惊鸿先看了眼欧阳戎,旋即板脸,娘亲的话,像是让他有些小不满: 「孩儿一直如此好嘛。」 「好好好。」 只见妇人一脸宠溺,同时含笑道: 「对了,有个事,鸡皮蒜毛的小事,可能要拜托下你—」 「咯——!!」 一道巨大声响,响彻屋内。 同时打断了李纨的话。 李纨神色证证的看向儿子所在方向。 欧阳戎低头看去。 只见卢惊鸿突然放下了碗,碗底重重砸在桌面上,声音很大。 不像不小心的。 卢惊鸿没看欧阳戎,紧紧板脸,面向李纨,语气有些火气道: 「娘亲!你能不能少给我添麻烦,这剑泽又不是咱们家开的,什么这忙那忙的?而且竹堂在剑泽内只算末尾堂口,有什么好显摆的,不就是拜个师吗,后面还有很多路走,孩儿进去又不是什么好显摆的事娘亲能不能让孩儿省省心?行不?」 一连串话语里啪啦吐出。 饭桌前有些寂静。 李纨碗筷顿住,脸色愣愣的,像是怎么也没想到会发生如此事。 欧阳戎也微微侧目。 李纨有些强笑。 卢惊鸿,重新拿起碗筷,转头朝欧阳戎勉强一笑道: 「让柳兄见笑了,柳兄别客气,再吃会儿吧,不用管其他事,也别见外———」 「嗯。」 不过,虽然是这么说,但是有欧阳戎这么个外人在,饭桌前,母子二人间的气氛,还是有些僵硬尴尬的。 李纨没有开口,面无表情起来。 卢惊鸿像是没看见。 欧阳戎见状,虽然不知道母子二人是串通好的演戏,还是真的闹矛盾,但也没再强求什么了,对于那件事。 很快,晚膳结束,欧阳戎告辞离去。 院门口,李纨目送木讷青年返回,她在原地站了会儿。 卢惊鸿在院内水缸里打了清水,回屋烧热水。 母子二人,一个在院门边,一个在屋内,谁也没说话。 就这么无声安静了会儿。 李纨不满的语气传进屋内: 「惊鸿那话什么意思,有什么事,不能私下好好说?你觉得合适吗,在外人面前,哪有这么不给娘亲面子的?」 她皱眉走进门: 「而且拜托你的那件事,是和柳阿良有关,对你来说肯定不难,也就膳堂那种小地方的鸡皮蒜毛小事,但能卖他一个大人情,让他欠着,以后若咱们有事,也能找他阿妹—」 卢惊鸿听到一半,似是有些不耐烦的转身,要回屋去休息。 「问你呢,说话。」 李纨回屋,板脸严厉道。 卢惊鸿停步。 背影沉默片刻,声音传来: 「孩儿乏了,休息去了—-反正你以后别在别人面前提竹堂的事,也别乱做承诺,给孩儿添堵行不行?最烦那一套了。」 李纨皱眉,追了上去,忍不住问: 「惊鸿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有什么事」 卢惊鸿摇摇头: 「什么什么事?你早点睡吧,别成天胡思乱想,孩儿明早自己走,起来的早,就不吃了,你不用送」 在李纨皱眉目送下,他回屋的背影隐隐加快脚步,很快消失 第906章 双色福报又至 第906章 双色福报又至 云梦泽的雨说来就来。 欧阳戎一阵瞌睡醒来,头有点微微胀疼。 睁开眼,抬头望了望。 窗外黑漆漆一片。 他环顾左右,自己好像坐在膳堂角落的柴火堆边。 睡的稍微有些迷糊了,一时间,有些分辨不清楚是白天还是黑夜。 膳堂内的光线很昏暗。 雨水打在窗沿上,不知是夜雨,还是白日遮天蔽日的乌云。 欧阳戎安静的望着窗外,出神了一阵。 待他看清楚远处灶台边正在准备食材的吴翠,还有准备系上围裙做饭的朱大娘,这才缓缓回过神来。 应该是靠近傍晚,准备晚膳的时间段。 正在开机启动的脑袋,这才缓缓记起缘由。 今日最忙的午膳阶段过后,他在柴堆边找了个位置,稍微眯了一会儿,结果一觉睡了过去…… 膳堂内逐渐喧闹起来,大娘小娘们各司其职,偶尔拌嘴笑骂,却没有人关注到角落里瞌睡的他。 一下午,都没人来喊醒他,像是把他整个人都遗忘了一样。 或者说,木讷的他本就不起眼。 欧阳戎转头望了望,窗外雨滴斜落,他突然感到一股难言的孤独感。 不过,来的很快,去的也快。 欧阳戎深呼吸一口气,揉了揉太阳穴。 这是他老早的习惯了,只要午睡睡的太多,就容易脑袋胀痛。 说起来,这处柴堆虽然在角落,但靠近门口,人来人往的,他却睡得格外的沉,那些脚步声都没唤醒他,反而让他愈发安眠。 或许是已经熟悉了膳堂新环境,对于周围,没有刚来时那么警惕戒备了,而且一时间也没啥暴露的风险了,他潜意识里才如此松懈。 就像一根紧绷的弦,忽然松开,自然会有反弹,例如前些日子紧绷状态积累的疲倦,一下子涌上心头,于是这一次睡得如此“松懈大意”。 欧阳戎用力揉了一把脸庞。 站起身,走去帮忙。 “阿良?你刚刚人呢,快给水缸填满,等会儿还要用呢,今夜要加餐,晚膳和午膳一个规格,庖长说了,所有人都留下加时干活,明白没……” 正两手忙碌到没时间擦汗的朱大娘,注意到后方走来的脸庞木讷的青年,招呼了声。 “嗯嗯。” 欧阳戎投身其中,去给吴翠打下手。 吴翠摆手,轻声道: “打水我来,你去把柴木搬去,今晚伙食要丰盛些,听说是有不少仙子随二神女来清凉谷这边,不知为何事,要留下吃饭。” 欧阳戎顿了顿,点头。 “好。” 对于吴翠的话语,他有些留意。 这二女君应该是鱼念渊了,欧阳戎还算熟悉,当初就是绣娘的这位二师姐来找的她,还托绣娘给他这位童夫带话。 欧阳戎压低帽檐,默默去搬柴。 与此同时,他关注到,今日的灶台那边的菜肴,好像确实丰盛不少,孙大娘亲自掌勺,小火炖了些菜汤。 膳堂门口,人影绰绰,时不时的有吴服越女前来,查看晚膳进度。 其中,有不少陌生的越女身影,挂牌与吴服装饰都是欧阳戎此前没有见过的,也不知是来自什么堂口,但肯定不是秋堂与桃堂。 也不知今日到底是什么活动或节日,来了这么多陌生越女,还要那二女君,都齐聚在清凉谷这边。 欧阳戎默默搬着木柴,经过门口,余光将四周这些细节收入眼底,就在这时,他突然感到大腿微疼,好像被某软物撞了下。 他第一时间,余光只瞧见下方有道一黑影闪过。 是撞到人了。 “不好意思……” 他下意识回头,语气歉意。 “嗯嗯唔唔……” 那小黑影似是摆了摆小手,头不回的经过欧阳戎身边,继续跑进了膳堂里面。 欧阳戎定睛一瞧,发现是一个扎着俩总角的小萝莉,脸蛋有胖嘟嘟的婴儿肥,穿着一件灰扑扑的吴服小裙子,个头只有他腰这么高,三分之二个女史大人吧。 欧阳戎后知后觉发现,这吴服哪里是灰色的,分明是被染脏了。 它原本应该是和阿青那件吴服一样雪白,结果穿在这小萝莉身上,却变得脏兮兮的,哪有一点天骄越女们一尘不染的仙气,像是天天在泥巴里打滚一样…… 膳堂内人多,大伙都在各忙各的事,油烟味扑鼻呛人。 这扎总角的小萝莉溜进来,并不起眼。 欧阳戎眼神好奇,干活之际,不忘余光追去,全程观察着。 只见扎总角小萝莉两手和小大人一样背在身后,徘徊在膳堂内一座座灶台边,脑袋频转,东张西望。 她偶尔会停步在某处灶台边,两手趴在台沿上,努力踮脚,去瞅锅里翻滚的炒菜,还时不时的咬着手指……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欧阳戎总觉得小萝莉这一张婴儿肥脸蛋有点眼熟。 好像是在哪里见过。 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欧阳戎记忆力很好,能让他有如此感觉,必然错不了。 可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 另外,这剑泽内怎么有年纪这么小的姑娘,瞧着吴服打扮也是越女,不知道具体身份是何。 欧阳戎眼神思索。 很快,手边忙碌起来的活计,让他无暇去顾及扎总角小萝莉。 约莫半个时辰后,晚膳准备就绪,一批越女前来取餐。 欧阳戎、朱大娘、吴翠等膳堂人员终于能休息下来。 欧阳戎四顾左右,已经找不到那个小萝莉身影。 身旁同僚都在陆续下值,孑然一身的欧阳戎也顺势取下脖子上挂着的汗巾,拎了把伞,走出膳堂,准备下值回家。 筹备破格的丰盛晚膳的缘故,今夜膳堂的下值时间推延了一个时辰有余。 此刻天色已完全暗下,门外的屋檐上挂着雨幕。 雨水已经落了一天,还在稀稀疏疏的下。 同在一个屋檐下,准备撑伞进入雨中,朱大娘打趣了下欧阳戎,指了指他身上的僧衣: “呦,今天怎么穿这么严实?” 欧阳戎摇头不语,就要撑伞。 “你怎么了?” 朱大娘已经撑伞走下台阶,本来想等着欧阳戎一起返回住处小岛,却发现身后的僧衣青年,突然动作顿住。 他伞才举到一半,整个人木讷静止在原地,像是被仙人施了定身术一样。 少顷。 木讷青年动了。 他摇头:“没事,这把伞漏雨,我去换一把,朱姐你们先回吧。” 说罢,欧阳戎丝毫不等朱大娘等人回应,转身走回膳堂。 朱大娘等人面面相觑,不过也没多想,先行离去了。 回到膳堂的欧阳戎,来到柴堆边,背对门口那边路过的同僚们,一直平静的眉宇此刻紧紧皱起。 他不禁四顾了下左右。 再度确认了下,耳边确实是福报钟颤动反应的声响动静。 此时此刻,功德塔内,青铜钟身正猛颤不停,源源不断涌出紫雾,在提醒着什么…… 欧阳戎干脆在午睡的柴堆边坐了下来,作为膳堂小透明的好处体现了。 没人注意的角落,他闭目似是瞌睡,实际却进入了功德塔中。 功德塔内,一片纯白空间。 许久没有反应的福报钟,此刻震颤不已。 欧阳戎观察了下,福报钟上涌现出的紫雾,隐隐蕴含两种颜色的细丝,竟是比较罕见的双色福报。 而且一种是血红色,一种是桃红色。 若不仔细辨认,很容易混淆。 欧阳戎微微皱眉。 血红色让他有点不好预感。 隐隐记得,这种颜色的双色福报,以前也遇到过一次,当时幸亏兑换了它,才得以避险。 欧阳戎直接飞至福报钟面前,伸手触碰,闭目接受起了那道熟悉的讯息。 约莫十息后,他睁开了眼。 需要一千五百功德。 欧阳戎下意识回头,看向下方安静的小木鱼,上面一排青金色字体映入眼帘: 功德:一千八百五十七 欧阳戎沉吟片刻,没怎么犹豫,闭上眼睛。 下一霎那,小木鱼绽放光芒,青金色字体化为一道璀璨流星,撞向福报钟。 “铛——!” 洪钟大吕之声响彻功德塔,将钟身上的全部紫雾震散,脱落的紫雾如同细雨,洒在四周的纯白空间内。 如同紫色的落樱,最后融入四面白雾之中,不见踪影…… 福报兑换成功。 青金色光团被弹了回去,回到小木鱼上,重新化为那一排字体: 功德:三百五十七 欧阳戎轻轻颔首。 这种蕴含血色的福报还是兑换的好,虽然尚不确定是不是与一直在找的绣娘有关,但是根据他以往经验,它能有惊无险的化解血光之灾。 至于紫雾中混杂的桃红色细丝……应该是与女子有关。 但是放眼四顾,身处的云梦剑泽,本就全是女子,有如此颜色倒也正常。 不过,按照欧阳戎总结的规律,这种福报需要的功德值越多,化解的血光之灾越危险。 目前看,消耗一千五百功德值,此福报中规中矩,不算太危险的血光之灾。 还有一种可能是,他会遇到的事或许很危险,但是本来就不太会伤到他,不算致命,只不过兑换了此福报后,能够完全帮他规避,化险为夷,甚至还能转化为不小的机遇福报…… 经历了这么多福报,欧阳戎算是对福报钟的机制了解的很通透了,不过大都是事后倒推出来并总结的。 偶尔,兑换的福报还是会有出乎意料的展开方式。 他倒也有些心理准备,每次都颇为期待。 睁开眼,膳堂内的人走的差不多了,外面夜色已深,雨好像停了。 柴堆边,木讷青年似是瞌睡醒来,站起身,打了个哈欠后,压低帽檐,在值班大娘们好奇注视下,大步出门。 返回住的草院。 院中空荡无人。 欧阳戎突然想到,他好像没和阿青说过,他换了新住处。 上一次见,还在那座初始小岛上。 但转念一想,阿青若是打听,肯定也能找到的。 欧阳戎回屋休息,进门前,留意了下隔壁院子,那边已经熄灯。 李纨应该是早休息了。 卢惊鸿前两日回来过一夜,第二天一早就走了。 当时,欧阳戎早起出门时,还遇到了他,不过这位卢公子的脚步有些急促。 欧阳戎还没问几句二狗的事情,他便匆匆告辞,背影迫不及待的回竹堂了。 按照这位卢公子争强好胜的性子,欧阳戎估摸着他现在在草堂里,高低是个小卷王。 走的这么急,估计也是忙着回去修炼的。 听李纨说,他是拜了竹堂内数一数二的剑道前辈为师,倒也在意料之中。 本来刚听说时,欧阳戎已经准备好听卢惊鸿不动声色的自夸了。 结果这回见面,卢惊鸿却是有些难得的肃穆矜持,感觉去了一趟竹堂后成熟了不少。 可能是真看不上竹堂吧,或者是看到了剑泽内竹堂剑修与正统越女的差距,把秋堂、桃堂那边的新越女们当作了追赶的目标,特别是宋芷安…… 这么看,卢惊鸿确实挺有追求的。 只是不知道二狗怎么样,不知他混日子是否顺利。 这小子蹲坑都要放在白天学习时间,方便摸鱼,与自傲勤奋的卢惊鸿完全相反,也不知道这样干有没有出事。 可别被抓了典型,驱逐出草堂。 欧阳戎叹息了声。 虽说人各有命,不能轻易干涉,但认识这么久,难免还是有点担心的。 不过,欧阳戎没忘记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关心归关心,这次分开若能淡去关系,以后所为之事不牵扯到他,倒也是件好事。 一夜无话。 翌日,欧阳戎照常来到膳堂干活。 对于新兑换的福报,欧阳戎丝毫不急,这是以往的经验,左顾右盼是无用的,顺其自然最好。 很快,一上午过去,来到了午膳阶段,膳堂内气氛如期的火热起来。 欧阳戎游刃有余的干活,这时,余光又瞧见一道黑影,拖着一物,一路小跑,进了大门。 他转头看去,是昨日那位扎总角小萝莉,又来了。 不过这一次,她小手抓拿一根细丝,细丝的另一头,是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鱼,也不知从哪里钓来的,被她一路拖拽过来,沿途都“扑腾扑腾”的蹦跶着…… 第907章 萝莉李姝 第907章 萝莉李姝 清凉谷膳堂,一位吴服小萝莉拽着一条蹦跶的大鱼,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跑了进来。 画风略显滑稽。 见者皆是一愣,不禁侧目。 不过欧阳戎发现,好像没有人去管她。 其他人瞧见,都移开目光,自己干自己的事去了。 或许是因为小萝莉身上那件规格不低的灰色吴裙,虽然没挂什么腰牌,但至少是越女身份,膳堂内都是杂役,自然没人敢问。 欧阳戎默默观察了一阵子。 吴服小萝莉和昨日一样,徘徊在一个个灶台边,偶尔踮脚趴在台沿上,大眼睛好奇的瞧着锅里的炒菜,出神的咬着手指,嘴角好像有点晶莹口水流下来……她另一只手里拖拽细线,鱼儿蹦跶跟在她后面。 鱼儿可能是不太乐意和她交朋友,往水缸旁的水洼处蹦去,细线传达回的动静,似是让吴服小萝莉回神。 她回过头,把细线一扯,提起了鱼儿。 鱼儿悬在空中,瞪着一双死鱼眼,无力的挣扎。 吴服小萝莉咬着手指与悬空鱼儿大眼瞪小眼,她默默盯了会儿,然后……攥着细线,将“新朋友”在空中狂甩起来,转啊转的转圈圈,几乎转出了残影。 稍顷,一个没留神。 “啪——!”的一声脆响,是转圈时,不小心撞到了旁边的灶台。 吴服小萝莉立马停下,蹲下低头看着鱼儿,与此同时,还悄悄的把刚刚开心拽线转圈的小手藏到了身后。 本来活蹦乱跳的鱼儿,此刻趴在地上,已奄奄一息。 欧阳戎戎嘴角扯了扯。 正是午膳制作的关键时间段,孙大娘、朱大娘等人对于旁边折腾的吴服小萝莉视而不见,都在低头炒菜。 其他人也是如此,比如吴翠,目不斜视的忙着手边的活计。 只在小萝莉弄脏她负责的灶台地板或者弄翻她摆放的“规矩”时,才默默走去收拾。 另一边,吴服小萝莉继续拖着奄奄一息的鱼儿,在各个灶台边转悠。 她只是咬着手指,拖着鱼儿,眼巴巴的看着锅里香喷喷的菜肴。 没有出声去打扰各个掌勺大娘们做菜。 似是对于做饭的厨娘十分礼貌尊重。 联系上她手里那条倒霉催的鱼儿,这吴服小萝莉给人一种调皮之中的小乖巧。 欧阳戎默默观察一阵,总感觉厨房内此刻热火朝天的做饭气氛,隐隐有点古怪。 又说不上来是什么。 灶台边的大娘小娘们,似是有些过于“目不转睛”了,对于这古怪出现的吴服小萝莉,有些过于的忽视。 按道理,这么蠢萌可爱的小萝莉,大娘们应该都会好奇看几眼的吧,激起一点泛滥的母爱啥的。 但是没有。 事出反常必有妖。 欧阳戎深信此理,他搬运着柴火,也有些刻意避开吴服小萝莉,绕着她走。 本来准备去创造意外接触一下的心思也暂时压了下来。 稳一手先。 很快,午膳制作接近尾声。 吴服小萝莉在厨房内孤零零的转悠几圈,落寞回头,突然发现,细线牵着的鱼儿已经停止了蹦跶,僵在原地,鱼眼瞪如钢珠。 吴服小萝莉吓了一条,赶回蹲下,火急火燎的捧起新朋友,一溜烟的跑出了膳堂,不知去向。 这一幕,看的欧阳戎有些无语。 怎么感觉这丫头脑袋不太灵光的样子,是真傻还是在整活…… 他默默环顾一圈左右,发现不少人也面面相觑。 很快,午膳顺利渡过,来到傍晚。 欧阳戎下午,照例在柴火堆边躺着,午休了一阵子。 醒来后,开始迎接晚膳的制作,与昨日不同,今日的晚膳规格一如往常,没有特别加餐的意思。 欧阳戎忙活之际,默默观察起了门口。 似是等待某道身影。 那个吴服小萝莉却迟迟不来。 很快,晚膳接近尾声,欧阳戎倒也放弃等了,心道明日再看看。 就在这时,吴翠突然走来,上下打量了下他。 欧阳戎也侧目瞅她。 吴翠盯着他,徐徐道: “柳阿良,有仙子找你。” 欧阳戎怔了下。 仙子?难道是阿青。 欧阳戎直接起身,跟着吴翠,去往膳堂后面的柴门。 膳堂内正值忙碌,没什么人注意到欧阳戎这边。 此刻天色已经暗沉下来,只有西方天际的一抹橘红晚霞。 欧阳戎刚走出柴门,就瞧见院子内伫立着两道年轻小娘的倩影,一高一矮,一靓丽一活力。 两位年轻小娘眸光都看了过来,落在他神色诧异的脸庞上。 “宋姑娘,余姑娘?” “柳大哥!” “柳大哥忙完了吗,我与米粒不会耽误你吧?” 欧阳戎目光注视她们之际,宋芷安、余米粒的眸光也在细细的打量着他的装扮。 余米粒还是老样子,只是换上了吴服与腰牌,腰间还挂着贴身携带的点心袋,此刻正笑盈盈的望着他: “柳大哥,你这些日子在膳堂做什么呀,是不是和二狗一样偷懒,我们桃堂也是吃清凉谷膳堂的饭菜,我等了好几天,都不见膳食里有你熬的汤,那些菜都不太好吃,还是你熬的汤好喝……” 余米粒话语顿住,是旁边的宋芷安扯了下她袖口。 相比于叽叽喳喳的余米粒,宋芷安就显得拘谨严肃一些,她朝欧阳戎轻轻颔首,打了声招呼后,眸光投向了欧阳戎身后,落在了停留原地的吴翠身上。 宋芷安朝吴翠抱拳: “多谢姑娘报信。” 语气礼貌之际,隐隐也有一些逐客之意。 “嗯,你们聊。” 吴翠转身走人。 进门之前,吴翠回头看了眼木讷青年的背影,隐隐瞧见他被那两位秋堂、桃堂来的仙子围拢,熟络聊天。 一些话音也隐约传来: “你们怎么来了?” “宋姐姐约我来的,柳大哥,你是不知道,宋姐姐好像告了假,提前下值来找我的,说要一起来见你,可能是想你了吧,她还不承认……” “米粒,你说话别添油加醋。” “嘻嘻。” 吴翠走后,三人气氛松弛了下来。 除了衣饰不同外,三人聊天像是回到了之前的相处模式。 宋芷安朝欧阳戎轻声说: “柳大哥,听师姐说,前几日你有来找我,那是我外出不在,也不知你有何事,这几日有六女君在,不好外出,也是今日才抽出精力,可以过来一趟,便喊了米粒一起……” 一旁的余米粒抢答道: “唔,既然柳大哥是去找的宋姐姐,那宋姐姐自己过来就像,干嘛还要喊我一起呀,奇怪……” 在宋芷安蹙眉的视线下,余米粒闭嘴,不过她还是朝欧阳戎眨巴眼睛道: “那柳大哥,你怎么只去找了宋姐姐,怎么不来找我,我可是一直在桃堂那边的,你来找我,我肯定出来,可惜呀,柳大哥也太偏心了,都没第一时间想起我……” “好了,别耍嘴皮子了。” “唔唔。” 宋芷安神色有些小无奈,伸手堵住了好友的嘴,眼神看向欧阳戎。 欧阳戎闷声开口: “本来准备去找余姑娘的,只是有事耽搁了,另外,我是膳堂杂役,也不方便跑太远,秋堂近些……” 解释了下,他正色起来,沉吟道: “其实前几日去秋堂找宋姑娘,确实是有件事相求……” “哦?什么事。” 宋芷安好奇问,顿了顿,语气认真的补充道; “柳大哥尽管说来,若能力可以帮到,芷安义不容辞。” 欧阳戎安静少顷,先是问: “宋姑娘,在秋堂是否常见六女君。” 宋芷安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主要是跟着一位师姐,最近才刚熟悉秋堂,六女君是常有出现,但却来的快,去的快,很少逗留,而每次出来,围着她的人多,我不怎么插的上话……柳大哥问这个作何,难道是有事需要找六女君?” 欧阳戎有些沉吟,没有立马直言。 宋、余二女都眼神好奇的看着他。 这时,不远处突然闪过一道熟悉的小黑影,三人目光顿时被吸引了过去。 是一个吴服小萝莉。 她怀里正捧着一盆水,水里躺着一只无精打采的鱼儿,在盆中有一搭没一搭的游着,不时蹦跶一下。 吴服小萝莉小脸甚是严肃,抱着一盆鱼,经过了后院,一双小短腿屁颠的跑进了膳堂。 欧阳戎、宋芷安、余米粒三人怔怔看着。 “这是……” 余米粒收回目光,有些无语: “她在干嘛,柳大哥,她也是你们膳堂的吗?” 欧阳戎摇摇头,刚要说话,旁边的宋芷安突然开口: “嘘,小声些。” 余米粒眼神疑惑的看她。 欧阳戎也不解问:“宋姑娘你认识?” “嗯。”宋芷安犹豫了下,压低嗓音道:“她是女君殿的嫡传弟子。” “女君殿嫡传?” 欧阳戎语气诧异,“和阿青一样?” 余米粒也很是意外:“她怎么这么小?好像比阿青姑娘和谌姐姐都小,是哪一届的?是哪位女君的嫡传?” 宋芷安摇摇头: “二女君殿下,我知道的不多,也是听师姐说的,昨日二女君她们来秋堂,这小女孩就跟在二女君旁边……她不归哪一届,她好像是二女君从山下带回来的,算是私下收徒,与我们不同。” 余米粒一脸好奇,站在后面边,探头看向里面,去打量灶台边徘徊转悠的一萝莉一鱼儿。 欧阳戎也转头,但是原本平静的脸色却有些变换,盯着远处的吴服小萝莉婴儿肥的熟悉脸蛋看了会儿。 他突然问宋芷安: “宋姑娘,她名字叫什么?” 宋芷安回忆了下:“好像是姓李……叫李、李……” “李姝?” “没错,好像是这个名,后面那个字我没细问师姐……咦,柳大哥,你认识她?” 宋芷安反应过来,眸光立即投向欧阳戎。 欧阳戎有些沉默。 他当然认识,这名字让他醍醐灌顶。 这不就是李鱼的小闺女吗? 当初青阳正街截杀佛首一战,她被潜藏在李鱼院中的二女君鱼念渊给“掳”走,至今未归。 难怪这张婴儿肥小脸这么惹他熟悉。 欧阳戎脑海里闪过李员外的胖乎乎脸庞,嘴角微微抽搐了下。 不过有一说一,李姝并不胖,这婴儿肥反而挺可爱,水灵水灵的,也不知道李鱼怎么生出来这么可爱的女儿,小丫头估计是随她过世的娘吧…… 欧阳戎忍不住暗暗吐槽了句。 “我也是听庖长提了嘴,其它不太清楚。” 他朝宋芷安解释了句,后者脸色若有所思。 三人旁观了少顷,宋芷安回过头,继续问: “柳大哥还没说,找我作何,需要如何帮你……” 欧阳戎蓦然开口: “没事了。” 宋芷安和余米粒眼神困惑。 欧阳戎话语顿了顿,声音平缓了些: “暂时没什么事了。” 宋芷安盯了会儿他的脸庞,轻轻点头: “那行,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柳大哥别客气。” “嗯嗯。” 欧阳戎嘴里答应着,眼睛瞄向门内。 视线落在了灶台边到处徘徊的小短腿萝莉身上。 他不禁想起了昨日傍晚兑换的那一份双色福报。 隐隐恍然的眼神不动声色的收敛了起来。 旁边有宋、余二女在,欧阳戎默默压低帽檐。 略过李姝的话题,三人又寒暄了会儿。 灶台那边,随着晚膳做好,李姝抱鱼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 这短腿小萝莉不知又跑哪儿撒欢去了,还是有点颠在身上的…… 欧阳戎收回余光,心里丝毫不急。 又闲聊了几句,正好膳堂也到了下值时间,欧阳戎准备送二女一程,刚要开口。 “柳阿良。” 后门内突然又传来一道女子呼声。 欧阳戎回头看去,是吴翠。 她身后好像跟着一道熟悉身影。 吴翠眼神有些古怪的看着欧阳戎,侧过身子,示意了下后方来人: “又有人找你,她说和你很熟……” 这回,没等欧阳戎开口,余米粒已经抢先出声: “李夫人?你怎么来了?难道柳大哥也私下去找你了?” “……” 欧阳戎额头黑了下。 “找妾身?什么找妾身?” 正含笑走近的李纨,闻言也微愣了下。 “你别瞎扯。” 宋芷安瞪了眼余米粒。 李纨没在意余米粒胡话,环顾一圈,神色笑吟吟道: “巧了,你们都在呀,正好,妾身有件事想拜托一下……” 第908章 《朋友的娘亲》 第90八章 《朋友的娘亲》 「什么事?」 欧阳戎带头问道。 李纨没有立马开口,保持微笑,转头看向门边停留的吴翠。 后者与她对视了眼,似是明白过来,转身走人。 走之前,看了眼欧阳戎。 目送这外人离去,李纨回过头来,眸光先是打量了下突如其来的宋芷安、余米粒二女,先是微笑问: 「宋姑娘、余姑娘怎么来阿良兄弟这儿了?」 宋芷安抢在余米粒胡言之前道: 「柳大哥相邀,叙旧谈心。」 李纨似是想起了那日晚饭时欧阳戎提过的事,她多看了眼欧阳戎,没再多问。 转而道出: 「正巧,妾身前来,也是找阿良兄弟帮忙,阿良兄弟在膳堂做事,能否借用灶台,帮忙做些菜,熬些汤。」 她有些诚恳语气,望向欧阳戎: 「阿良兄弟的煲汤手艺,连女君都称赞,算是一绝了。」 欧阳戎直言问: 「我暂时没资格上灶台,不过,李夫人好端端的,要煲汤作何,家里院子里不也能煲汤吗,为何偏要来膳堂。」 李纨微笑点头,望着三人,叹息了声: 「是这样的,上次惊鸿从竹堂回来,妾身感觉他情绪好像有些不开心,阿良兄弟当时也在,吃饭时,妾身与惊鸿发生了点争执,阿良兄弟应该也有感受。」 「嗯,卢公子或许是压力有些大,李夫人莫放在心上。」 「妾身这当娘的,如何不放心上,终究是身上掉下来的肉,再怎么说也会心疼。」 说到这,李纨幽幽一叹: 「你们说,有时候是不是妾身催的太紧了,期望太高,给他压力太大?这次竹堂,明明是拜了名师,在竹堂内数一数二的师父,前途光明一片,比身边的同龄儿郎都好,可惊鸿还是如履薄冰, 回一趟家都开心不起来明明是不自觉的微微抬起下巴,在讲本质夸赞显摆的话语,但这位身姿娜的贵妇人却神色哀伤落寞的说着。 说到一半,还不忘用手帕抹了抹晶莹眼角,微抬下巴,眸光若有若无的越过欧阳戎,瞧向他后方的宋芷安、余米粒。 后二女显然也是这些日子来头一次听到卢惊鸿那边的事,也应和了起来。 宋芷安轻轻颌首: 「卢公子确实对自己要求太高,生活不只有修炼一件事的,陪家人也重要。」 余米粒叹息一声:「怪我,当初考核小压他一头,让他压力过大,早知道就让让了。」 李纨: 欧阳戎: 宋芷安:· 「你们看着我干嘛余米粒感概般的摇摇头后,立马补充一句: 「不过,能在竹堂找到数一数二的前辈拜师,卢公子已经很厉害了,听说竹堂内也有挂平安无事牌的顶级剑修,虽然非剑泽出身,但女君见了,也要礼让客气。」 「就是嘛,嗯嗯。」 李纨听这余姓小娘说话,简直是头大,刚刚那一番话听的她眼角暗暗抽搐不已,此刻听闻「人话」,她抹泪手帕赶忙放下,接过话茬: 「所以他那副心态,是不太好的,妾身、妾身情愿他开心些,哪怕成绩稍差点,压力小点,慢慢来嘛,你们说是不是———」 欧阳戎颌首: 「没错。」 宋芷安轻声: 「可怜天下父母心。」 余米粒也准备开口接一句,李纨已经抢在前面开口,没给她开腔机会: 「所以妾身想着,亲自带些好吃的饭菜过去,好好搞劳下他,他在竹堂那边忙,十天半个月都回不来,,另外,若能见到他师长或者同门,也能请顿饭,帮惊鸿感谢一番这些日子的提携照顾—..—对了。” 李纨想起什么,随口问; 「沙兄弟也在那边吧,正好,也能见见他,也一起吃顿饭。」 欧阳戎闷声:「在。」 宋芷安朝预备的面面俱到的李纨问道: 「这事卢公子知道吗?」 李纨轻叹: 「他那日走的早,没来得及说,不过本就是给他个惊喜,先不说为好。」 话语间,她悄悄打量了下面前俏生生的宋芷安。 本来她也拿不准自家儿子脾气的,突然带饭去看望他,会不会又耍孩子脾气,但是现在嘛,却有了好法子,保证能让那傻小子倍有面子· 贵妇人心中暗道。 欧阳戎也没废话,开口道: 「明白了,能理解夫人苦心,只是能否容我回草院那边下厨,我可以熬个汤,其它菜的话条件不够,还是算了———不是不想帮忙,主要无能为力,在膳堂这里,我无法用灶台。」 李纨微笑说道: 「若是妾身能说服孙氏,让她同意借一处灶台给你,阿良兄弟可否多做两盘拿手好菜?」 欧阳戎面带困惑之色:「你怎么说服她的。」 李纨点头:「妾身略有积蓄,也懂膳堂规矩—— 她话没说明白,但欧阳戎和宋芷安几乎秒懂,或沉默,或不动声色的点头。 只有余米粒一脸迷糊,左右四顾三人的脸色: 「什么意思?你们怎么没声了?」 三人没去给她解释,欧阳戎沉吟片刻,装作有些为难的语气,开口: 「也不是不行,既然能帮忙调用灶台的话,那——” 「那就这么定了。」 李纨眉宇顿露喜色,立即拍板决定道: 「阿良兄弟,你不是一直想掌勺吗,从你上次语气就能看出,这样吧,这次先让孙氏借用下灶台给你,等过了这阵子,妾身再帮你说说情,看能不能让你从膳夫升为丁,当然,前提是阿良兄弟厨艺确实过硬钞能力是吧,欧阳戎多看了眼语气自信的李纨。 不过这么干,若是成了,确实是把他前些日子的难题解决了一半,若是能借机在膳堂成功掌勺,就能把一些拿手好菜拿出来,去引出绣娘但他人画的这种大饼,他一贯是不信的,李纨眼下为了让他下厨,自然是什么好话都往外说, 但却滴水不漏,设置了不少前提。 只是转念一想,有一份福报刚刚兑换成功,有可能是应验在李纨这儿?真能帮他办成事情呢? 除此之外,若能从孙氏那边借到灶台,对他而言,这两日正好也有大用处,不光是给李纨做菜。 反正不亏。 欧阳戎微不可察的点头,脑海里此刻闪过了某个频频来此的小短腿萝莉身影。 在李纨、宋芷安、余米粒三人各异眼神下,他抬起头,四望一圈,脸色勉为其难道; 「那行吧,能不能升厄丁,以后再说李夫人若是能把饭菜,带一份给二狗,那就更好了, 多日不见,对他也有些想念。」 李纨余光瞄了下宋、余二女,见她们也点头,她先是朝欧阳戎热心道: 「那正好,阿良兄弟,陪妾身一起去竹堂送饭吧,正好也能见下二狗,另外,惊鸿见到你们这些老朋友看望,肯定也喜出望外— 话到这里,李纨似是想起什么,当即扭头,朝宋芷安、余米粒诚恳道: 「宋姑娘、余姑娘也是,要不也一起过去看看吧,你们都是老友,若是时间不便,妾身和阿良兄弟可以等等,大伙一起凑个合适日子,不急的。」 宋芷安本来想拒,听闻妇人滴水不漏的话语,有些欲言又止。 心大的余小娘子却插话道「我可以的,能抽出一日假来,你们啥时候准备好,提前和我说声就行。」 「好好好。」 李纨喜道,同时,一双妙目投向宋芷安,含笑看着。 后者稍微有些为难。 欧阳戎能感知到气氛,没有去插话。 余米粒很没眼力见,东张西望了下,看向宋芷安,多问了嘴: 「宋姐姐去吗?咱们还没去过竹堂呢,也不知道那边咋样———」 宋芷安抿嘴,徐徐开口: 「李夫人,柳大哥,米粒,这样如何,你们先自己准备,暂不管我,约好日子,我的话,若有功夫,就同去一趟,但也不一定—” 不等宋芷安说完,李纨立即点头; 「好好好,就这么说定了,没事,宋姑娘啥时候有功夫,咱们啥时候去。」 话到这里,宋芷安有些无奈的点头: 「行。」 于是四人在门边敲定了下来。 不多时,见天色不早,没再闲聊,各自散去。 翌日一早,欧阳戎早早来到膳堂。 忙了没一会儿,厄长孙大娘果然主动找来「柳阿良,过来下。」 欧阳戎当即放下手中活计,埋头默默跟在孙氏身后。 二人一路无话。 不过欧阳戎刚刚能感受到孙氏看他的眼神有一点怪异,不过那道目光稍瞬即逝。 孙大娘带着他,径直来到朱大娘所在灶台边,后者装作与欧阳戎不熟,眼神疑惑的看向二人。 「朱家妹妹,你这灶台,空闲的时候,可借给柳阿良,由他去用不过得是在不影响午膳晚膳的情况下。」 朱大娘一脸不解:「孙姐,这.」 孙大娘板脸,直接打断道: 「你照做就行,若是不放心,可以在旁边看着。」 朱大娘看了眼后方的欧阳戎,似是想起什么:「难道说,是女君—” 孙大娘没有纠正,摆手道:「嘘,此事不要传扬出去,就这么定了。」 说罢,她带欧阳戎离去,路上,转头朝他说道: 「需要什么食材,你自己去备,和朱氏一样的要求,不要影响到膳堂早晚的伙食准备。」 「嗯。」 孙氏多看了眼他。 二人就要分开,她就要去忙正事。 离开前,孙氏突然问道: 「你和那位李夫人是什么关系?很熟?」 此言一出,空气顿时安静下来。 欧阳戎抬头看了眼孙氏。 后者眼神有些怪异,正是刚刚他察觉过的那种目光。 欧阳戎木讷表情,如实道来: 「算熟,和她儿子比较熟。」 孙氏问: 「朋友的娘亲?」 欧阳戎刚要点头,发觉这种说法怎么听怎么不正经。 他顿了下,组织语言: 「是邻居,常去帮忙。」 孙氏忍不住问: 「帮忙?帮什么忙?」 帮忙排忧解难、缓解寂寞吗? 孙氏有话没说完,欧阳戎却声音闷闷,说着实话: 「她一人住,卢兄不在家,一些粗活干不来,我偶尔去搭把手。「 孙氏看了看他表情,不露声色的说: 「听说———她的儿子在竹堂那边高就,她家好像和某位神女是亲戚。 欧阳戎木讷答道: 「好像是,后面不清楚。」 孙氏闻言,没再言语,眼神有些意味深长的看了眼他。 少顷,她转身走人。 欧阳戎不用细问都明白,他现在在孙氏眼中,铁定是被包养的被富家少妇李纨给包养了....被老牛吃嫩草了。 欧阳戎目送孙氏离去,扭头去往朱大娘的灶台。 越解释越黑,还不如装糊涂。 不过这种被误会,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能让孙氏死心,少指他油眼见无人注视这边,朱大娘与欧阳戎对视一眼,悄悄问道: 「你小子是怎么搞定她的?」 欧阳戎摇头:「不是我,是别人帮忙。」 朱大娘嗑着瓜子,好奇道: 「别人?那又是哪个老相好?」 欧阳戎:— 不理她胡言乱说,欧阳戎转身去准备食材,首先是茶花鸡,煲汤必备的但欧阳戎没有立马使用灶台,把它让给了朱大娘,临近正午,午膳热火朝天的制作起来。 李纨那边,还没到约定的日子,欧阳戎提前准备食材当然不是帮李纨做饭。 欧阳戎继续着膳夫工作,耐心等待了会儿。 约莫一刻钟后,门口再次出现小短腿萝莉的身影。 还是老样子,身上吴裙脏兮兮,裙摆湿漉漉水渍,也不知道是在哪个泥潭里打了滚,一路屁颠的跑进食堂。 不过今日她没带水盆,手里重新拽着一条细线,细线另一端,吊着一只熟悉的大鱼,在地上蹦跌挣扎。 李姝两手背在身后,拖着鱼儿,在各个灶台间转悠,如同一只日常出来巡视领地的小狮子。 她时不时的停步,脚趴着台沿,小鼻子一耸一耸,细嗅着菜味。 膳厨内,全程没什么人理会她,都在各忙各的。 但欧阳戎眼神敏锐,看出了这小短腿萝莉眼神中的望眼欲穿· 第909章 真小萝莉诱捕器【月初求月票】 第909章 真·小萝莉诱捕器月初求月票 问。 对付小萝……对付小孩子最高效的方法是什么? 不是什么棒棒糖。 吃喝玩乐,四字足矣。 李鱼这小闺女,看起来明显很吃这第一套。 至于什么带去角落,悄悄搬出她爹来唬她。 很显然行不通。 离家这么久,相比倒霉爹李鱼,说不得现在这个啃着手指的小丫头和师尊鱼念渊更亲近,等会儿跑回去反手一个举报,直接拿下欧阳戎,那就乐子大了。 “看来只能靠硬实力了,做饭实力也是实力。” 欧阳戎默默点头。 不过,这几日观察下来,欧阳戎有一个小小的疑点。 李姝每次光顾膳堂,都一副眼巴巴的小馋猫模样,怎么从不主动找厨娘们讨要锅里吃的? 只大饱眼福,不大饱肚子,是吧? 而且膳堂内其它人也对她有些“视而不见”,各忙各的。 明显有些不合理。 欧阳戎沉吟下来。 “算了,试试就知道了。” 欧阳戎继续埋头干活,假装没看见正在眼巴巴啃手指的李姝。 很快,午膳过去,李姝也在午膳前拽着细线和鱼,跑出膳堂。 欧阳戎保持耐心,下午晚膳前,又如期见到小短腿萝莉和她的跟班鱼。 一人一鱼又是在灶台前眼巴巴的“巡逻”一遍,然后收起满是水渍的大拇指,跑出门去…… 大概摸清楚了她出没的时间,晚膳结束后,欧阳戎傍晚按时下值,日落归家。 黄昏余晖下,欧阳戎摸出钥匙开门之际,隔壁传来“吱呀”的开门声。 “阿良兄弟回来了?” 李纨温和嗓音传来。 “嗯。” 两座草院紧邻,中间隔着的一面院墙是低矮的土墙,欧阳戎个头又高,隐隐能看见李纨院中的情景。 李纨走出门,单薄长裙,黑发湿漉漉的挽起,用发圈系着,归拢到了一边肩头,家庭主妇的打扮。 她身后的浴房门内冒出些水雾,欧阳戎隐隐嗅到些清新的皂香。 李纨似是刚刚沐浴完毕,怀里抱着装脏衣服的篮子,步姿有些慵懒。 “孙氏找你谈话了?” “嗯。” “灶台的事如何了?有没有食言?” “做了应允。”欧阳戎点头:“多谢夫人。” “客气了,那就行,拿了就办事,还算实在……不像岛上一些乡野村妇,又蠢又坏,装傻坑钱。” 李纨扯着嘴,吐槽了句。 “嗯嗯。” 欧阳戎垂目,没靠近围墙和她细聊,径直走去主屋开门。 李纨是抱着衣篮走出门的,篮子若有若无的遮掩了胸前。 无聊了一天的她,见邻居回来,本来还挺有谈性的,准备多聊几句,结果某人十分扫兴的,也不知忙着回屋去干嘛。 李纨抬眼,瞧了瞧僧衣青年木讷老实的背影,嘴角撇了下,倒也无所谓,洗衣服去了。 对她而言,离开洛京那边的富贵府邸,远行到这极南之地,就这一点不好,没人下人伺候,私人衣物都不便请人清洗。 不过粗活累活倒是可以差使下隔壁这老实巴交的无趣汉子。 欧阳戎进门后,反身关门,门关紧前,余光瞥见隔壁李纨袅袅走去井水边的背影。 她沐浴后换上的衣裙单薄,勾勒出了贵妇人丰韵的弧线。 南北朝几百年胡汉融合的缘故,当下的北方妇人本就身材高挑些,李纨又是陇右李氏出身,贵气缠身,保养极好。 确实与孙氏、朱氏等乡野妇人迥异。 也不怪孙氏白日找上来时,用那种古怪眼神看他。 寡妇门前是非多,哪怕她儿子都和欧阳戎差不多大了。 但是那些风言风语就像春日田垄上的杂草一样,给点雨水,就一阵疯涨。 欧阳戎思索片刻,决定以后还是注意点。 他才不是王操之。 另外,按照对卢惊鸿的了解,这小子是极爱脸面的人,天天把范阳卢氏挂在嘴边。 那范阳卢氏世代出大儒,这家风肯定是容不得寡妇守节问题的。 万一有啥风言风语传遍小岛,落在卢惊鸿耳中,欧阳戎觉得卢兄肯定要和他拼命…… 欧阳戎摇摇头。 这女人太多、阴盛阳衰的地方,就这一点不太好。 不多时,隔壁院子洗衣服的动静渐渐消失。 李纨似是准备回屋,又隔着院墙,朝欧阳戎叮嘱了句。 “阿良兄弟别忘了熬汤做菜的事,大概就这两日了,余姑娘啥时候都行,现在就等宋姑娘腾出时间……” “好。” 欧阳戎没有出屋,应了一声…… 一夜无话。 不过深夜,倒是如期传来野鸡的鸣声。 翌日清晨,欧阳戎提着一只茶花鸡,去往膳堂上值。 这是昨夜他抽空去抓的。 在院子后面的秋叶林中抓到了两只,一公一母。 这对“亡命鸳鸯”在林子叫了一夜,似是偷情,欧阳戎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棒打鸳鸯。 但这儿的野鸡这么不怕人,确实太嚣张了点,得到过抓鸡特许的欧阳戎忍不了一点。 眼下,一只养在了院子里,手里这一只,他今日先带到了膳堂。 上午时分,还没到午膳准备阶段,膳堂内人不多。 小短腿萝莉和跟班鱼还没来,欧阳戎直接来到朱大娘的灶台前,开始烧火准备,处理起砧板上的茶花鸡。 忙碌了约半个时辰,朱大娘、吴翠等人陆续赶来上值。 看见灶台边他穿着围裙的背影,二女都愣了下。 不过有孙氏的交代,吴翠没有管闲事,默默去到窗边老地方,翻阅剑谱。 朱大娘抓了把瓜子,跑去和闺蜜们聊八卦去了。 还没到忙的时候,膳堂内人很少。 欧阳戎忙碌了一时辰,最后,他掩上了陶瓷罐盖,又加了点柴火,站在汤罐火炉前,嗅了嗅香味,然后吐气,拍了拍手。 搞定。 原本桀骜不驯的茶花鸡,已成“罐”中枯骨矣,炖得稀烂。 鸡汤越熬越香,为了不占灶台位置,欧阳戎把汤罐炉火搬到了旁边。 很快,到了午膳准备阶段,朱大娘拿回了灶台,开始每日活计。 欧阳戎只熬了这一罐汤,没做其他菜,眼下任由小火慢熬鸡汤,他继续做起了膳夫活计。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欧阳戎余光瞅着门口放下,数着时间。 李姝却迟迟没来。 似是埋头专心干活的欧阳戎,眉头微微皱起。 就在午膳制作接近结束之际,小短腿萝莉的身影终于在门口出现,拖着鱼儿,一蹦一跳的进了门。 某人暗暗松了口气,少顷,继续目不斜视起来…… 小短腿萝莉打着哈欠,没去折腾屁股后面的鱼儿,像是有些累了。 李姝照例在各个灶台边转悠了圈,时不时停步,耸耸鼻子。 一如往常。 但她婴儿肥小脸蛋却迷迷糊糊的,眼睛不知道是睁开还是闭上,像梦游一样,小身板摇摇晃晃,随时就要倒下一样。 这小短腿萝莉也不知道昨夜是干嘛去了,这般累挺。 但还是坚持的来膳堂“查岗”,也够敬业的,这份锲而不舍的毅力,不愧是女君的嫡传弟子。 欧阳戎认可了。 李姝逛了大半圈,当她来到朱大娘的灶台的时候,刚耸了下鼻子,准备走人,突然脚步一刹。 小鼻子似是确认般的又耸了耸。 辨认着某道香味的来源,她缓缓转头,最后面朝着朱大娘灶台旁边的某处炖汤的小火炉。 李姝依旧迷糊闭着眼睛,鼻子却如小猫般灵敏,带“头”走路,拖着鱼儿,朝那炖鸡汤的小灶走去…… 迷糊小萝莉在炖汤小火炉边停下脚步,小身板蹲下,鼻子凑近微微沸腾的鸡汤罐,用力耸了耸。 像是清醒了些,困倦的眼睛缓缓睁开,漆黑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面前的鸡汤罐。 一时间,她好像连小火炉旁边默默等待的欧阳戎都没有发现。 短腿小萝莉抱膝蹲着,不自觉的啃起大拇指,似啃指甲,眼睛里只有鸡汤罐。 欧阳戎看见李姝目不转睛的渴望模样,心中点头,颇为满意。 小萝莉诱捕器果然好用。 他默默走上前去,也来到鸡汤罐后方,似是守护一般。 李姝盯着鸡汤,啃手指发呆了会儿,过了一阵子,像是回过神。 蹲在地上的她,仰起脑袋,黑珍珠般的大眼睛往上翻去,瞅着守护鸡汤的木讷青年。 “唔……” 正热火朝天的厨房内,无人关注的角落里,这一大一小俩人,无声的对视。 也不知道大眼瞪小眼了多久。 李姝收回目光,去看了看鸡汤,然后又看了看欧阳戎。 欧阳戎默默组织了下语言。 “你……” 他刚要让脸庞挤出一丝笑意示好,李姝忽然蹦起身来,小短腿迈足马力,拖着鱼儿跑出膳堂,一溜烟的没影了。 欧阳戎:…… 你他丫的跑什么? 还没开口呢。 怎么整的像是小萝莉遇到了怪蜀黍? 欧阳戎面无表情,垂目看了眼香喷喷的鸡汤,打开罐盖瞧了眼,这鸡汤也没啥问题啊。 难道这么小的萝莉还有预知不妙的第六感不成? 欧阳戎颇为无语的摇头。 少顷,他不动声色的观察了下左右,大伙都各忙各的,没啥人关注这边。 叹了口气,欧阳戎转身继续忙去了,准备等下午再看看。 这么一等,便到了傍晚,晚膳都结束了。 膳堂门口始终没有小短腿萝莉的身影出现。 自从上午蓦然跑走后,李姝一直没再出现。 按道理,每次晚膳前,她都会带着跟班小鱼出现,巡逻领地的,这次却没有来。 欧阳戎也不知道是不是她造成的变数。 很快,膳堂内的大娘小娘们解了围裙,纷纷下值。 周围开始空荡荡起来,欧阳戎看了眼慢火熬炖的鸡汤,犹豫着要不要带回去给李纨。 就在这时,膳堂门口冒出一颗熟悉的小脑袋。 欧阳戎动作停住,装作无事的去劈木柴。 香喷喷鸡汤留在了原地。 他假装劈柴之际,余光瞧见大门那边,李姝似在探头探脑的打量他这个方向…… 观察了一阵,欧阳戎心神稍定,倒也不急了,慢悠悠劈着柴,守在鸡汤炉火边,迟迟不走。 不多时,膳堂内的人走的差不多了,只有零星一些夜里值班的劳役。 鸡汤越炖越香,弥漫在膳堂内。 某小短腿萝莉在膳堂门口空转徘徊了好一阵子,终于,某刻,她怯怯的进了大门,朝那一罐诱人的鸡汤挪步走来 欧阳戎微微压住了唇角,目不斜视的干活,偶尔给小火炉添一把火。 李姝拖着鱼,来到鸡汤罐面前,蹲下看了看。 见木讷青年没理会她。 李姝伸手戳了戳鸡汤罐盖。 欧阳戎顿住,朝她投去疑惑眼神。 李姝指着鸡汤,又指了指后方的一排灶台,小脸正经: “唔唔唔?” 欧阳戎面无表情的摇头,一道尾音拉的很长: “嗯……” 李姝歪头: “唔唔唔?唔唔?唔?” 欧阳戎点头两下,摇头一下: “嗯嗯,嗯嗯,嗯……” 李姝顿时不说话了,眉宇严肃锁起,瞅着他。 膳堂角落里的二人,像是特务一样,进行加密通话。 欧阳戎忍住了笑。 若没意会错,这小丫头第一句“唔唔唔”应该是在问他……这鸡汤难道不是和灶台那边做的大锅饭一起端上午膳吗。 欧阳戎大概有些明白,她中午为啥要拔腿跑人了。 不是被他这怪蜀黍吓跑,而是急着回去上餐桌干饭。 膳堂内的其它菜不确定,但欧阳戎熬的这鸡汤,肯定是吊住小萝莉胃口了。 她应该是误以为,这一罐鸡汤也会和大锅饭一起端出去,上餐桌呢,甚至因为只有一罐,很稀少,等会儿还得“先到先得”。 难怪那一双小短腿跑的这么快,生怕跑慢了就没了,抢不过师尊和师姐们了…… 总算破了中午的悬案,欧阳戎忍俊不禁。 至于李姝后面那几声“唔”是何解…… 欧阳戎又不是小萝莉肚子里的蛔虫,哪里懂? 懂个屁,直接已读乱回了。 她搞抽象,那欧阳戎也搞抽象。 看谁更抽象吧。 没错,这就是和爱整活的奇怪小萝莉正确相处的秘诀。 欧阳戎如是想。 —————— (ps:月初啦,求一波保底月票呀,贴贴好兄弟们,超级撅起r2) 第910章 也是让她吃上好的了 第910章 也是让她吃上好的了 日落,膳堂一角。 李姝眼巴巴看着鸡汤罐。 欧阳戎径直转身,取来铁钳,捣鼓了下火炉里的炙炭。 将火候调小了点。 期间有火星四射。 李姝拉着鱼儿,往后退了一点。 欧阳戎取来食盒,将鸡汤全部装起,似是准备带回去。 李姝鼻尖颤了颤,十分眼馋的看着。 欧阳戎置若罔闻,默默打包鸡汤。 「咕噜咕噜——」 一阵肚子里的声响传来。 欧阳戎转头看向短腿小萝莉, 李姝小脸一红,摸了摸干的肚皮。 似是晚膳没吃多少。 再联系上晚膳前没过来,估计那时候还在等晚膳上鸡汤呢,结果落了个空,才乖乖跑了过来。 李姝被盯的有些不好意思,悄悄转过身。 「嗯嗯嗯。」 突然,她听到后方传来木讷青年熟悉的声音,似是喊他。 李姝小心翼翼回头警了眼。 婴儿肥脸蛋瞬间愣住。 有香喷喷鸡汤味钻入鼻子里, 是这好像哑巴的木讷青年,不知何时,装了一碗鸡汤,径直递给了她。 短腿小萝莉有些呆住。 「嗯嗯。」 欧阳戎握碗的手,又往前递了递,示意了下。 李姝先是左右张望了下,确定周围没人,她有些扭扭捏捏的,歪头看着欧阳戎,像在确认些什么。 欧阳戎面无表情,作势要收回鸡汤。 李姝顿时抢过一碗鸡汤,背过身去,两手捧着比她脸还大的碗口,仰头也不怕烫,「咕噜咕噜」,没一会儿就喝了个精光。 「唔唔唔!唔唔!」 欧阳戎瞧了会儿,有些无语,怎么喝个汤都背着他。 「还要吗?」 欧阳戎缓声问。 李姝侧着身,没说话,摸了摸鼓鼓的肚皮,东张西望了下,却像做贼一般,下方的小手却悄悄递回了那只「犯罪工具」空碗。 「唔!」 小萝莉嘴里继续古怪发声,像是不会说话一样。 欧阳人要不是知道,她是李鱼的闺女,清楚些情况,不然还以为她是哑巴啥的。 欧阳戎接过空碗,没有去打开盒盖盛汤。 他把碗放到一边,然后直接把鸡汤食盒递给了李姝: 「拿回去喝吧。」 李姝小脸呆了下,然后有些警惕的看着他欧阳戎微微摇头,把食盒放到一边灶台上,蹲下捣鼓起了火炉。 等熄灭了炉中火,他便扯下脖子上的汗巾,擦了把脸,旋即,他转身走去架子边,挂好汗巾, 径直走向门口,像是要下值归家。 「柳阿良。」 在李姝斜瞅的余光下,木讷青年报了个名,潇洒走人了。 门外正好天黑。 等欧阳戎第二日来膳堂的时候。 灶台上的那只食盒还在。 欧阳戎来的很早,膳堂内没什么人,他面色不变,走上前去,两指拎起食盒。 轻飘飘的,里面有些空荡。 欧阳戎暗笑了下,拎着食盒,去往后门那边的小溪。 在默默洗碗之际,他有些忍不住的嘀咕: 「好家伙,鸡骨头啃得倒是挺干净,不过瞧着这么小的个头,没想到这么能吃。」 处理完食盒和空碗,随后,欧阳戎一如既往的忙碌了一天。 午膳和晚膳准备期间,李姝一直没有出现。 欧阳戎倒也不急,一直等到了傍晚时分,和昨日一样的时辰。 落日余晖落在门口台阶前,膳堂内的人走的差不多了。 一个短腿小萝莉拖着鱼儿,鬼鬼崇崇的溜进了门,来到了欧阳戎干活的柴堆边。 「唔唔唔。」 欧阳戎微微挑眉,看了眼她,直言道: 「我不叫唔唔唔,我叫柳阿良,你能说话吗?」 李姝拨浪鼓般的摇头,将两根食指交叉,在嘴边示意了下,小脸十分严肃。 欧阳戎点头:「嗯嗯。」 李姝左右张望了下,趁着没人注意这边,她跑到欧阳戎身前,往前伸出了小手。 欧阳戎愣了下,看了看她摊开的小手掌。 他的手掌太大,于是,便换个法子,只用四根手指代替手掌,捏住她小巧的手掌心,象征性的摇了摇,代替握手。 李姝眉毛顿时一竖,缩回了手。 「唔唔」了两声,然后重新伸出。 欧阳戎低头一看,发现这小萝莉不是要握手,原来是把手中的细线递给他。 而细线的一头,吊着一只生无可恋的鱼儿。 像是要送给他。 欧阳戎立即摆手,板脸道: 「不用,无需客气。」 李姝当即摇头,又用力的摆了摆手,然后在欧阳戎有些困惑的目光下,她小大人一般伸手拍打欧阳戎的肩膀。 用力拍了拍后,小萝莉努了努嘴,示意旁边灶台上静悄悄的铁锅: 「唔~」 欧阳戎眼神起先有些疑惑,他发现短腿小萝莉那双黑珍珠般的大眼睛似是含着光亮,在期待着什么。 某刻,僧衣青年嘴角无声抽搐了下,看向地上突然拼命蹦哒起来的鱼儿。 好好好,原来你不是要把它送人,是要把它送终啊—还得是你。 「唔唔,唔。」 李姝期待的把细线塞进欧阳戎手里,似在鼓励。 欧阳戎默下来,默默看着地上的鱼。 他突然抬起头,一脸正色的沟通: 「是条白,那就红烧鱼吧,撒点葱花。」 「唔唔唔!」 李姝啃着大拇指,捣蒜般点头,一时间开心的蹦了三丈高。 白鱼:—— 旋即,一大一小窃窃私语起来,秘议着下一盘菜。 虽然小萝莉只会「唔唔唔」,但懂的都懂, 不多时,李姝偷溜离开。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小丫头进出膳堂,总给欧阳戎一股偷感。 明明是女君嫡传弟子,整个膳堂都没人敢管她来着。 他摇了摇头,转眼见天色已黑,先把白放入一处小水缸中养着,回去休息了。 翌日早上,来到膳堂,他便借着朱大娘的灶台,准备红烧鱼的调料。 不过,他一直等到了下午,空闲的时候,才从朱大娘手里接管灶台,把水缸中的鱼剥光鱼鳞, 处理内脏后下了油锅。 已经过了当日的午膳、晚膳制备阶段,朱大娘等人得到过长孙氏的吩咐,倒也没多过问欧阳戎借用灶台捣鼓,早早就下值了。 等到傍晚时分,一盘热腾腾的红烧鱼出锅,欧阳戎还特意煲了点米饭。 李姝整个白天都没来,可能是不忍看见跟班下锅。 不过,欧阳戎做好红烧鱼好没一会儿,膳堂门口处,便出现了某道小萝莉身影,循着香味进门,跑到了欧阳戎身前。 「唔!」 本来一脸严肃的李姝,看见红烧鱼,顿时两眼放光。 欧阳戎默默递出米饭。 小萝莉脚趴在灶台上,大快朵颐起来。 欧阳戎坐在一旁,安静看着。 似是感受到僧衣青年的眸光,李姝吃到一半,狂夹鱼肉入碗,然后端起饭碗,背过身去,蹲在地上,背对欧阳戎,继续猛地埋头干饭,吃的倍香。 欧阳戎有些无语的看着。 总感觉她像是没吃过好的。 不过转念一想,整个剑泽的越女都是在世外清修,按照上次阿青所言,女君们都是和寻常越女们吃一样的,膳堂大娘们的大锅饭。 作为二女君嫡传弟子的李姝也不例外,确实吃不到这么精细的美食,更别提他这手艺,做的菜都是改良的后世佳肴。 欧阳戎突然想到,会不会是知霜小娘下达过类似阿青不准入膳堂的禁令,所以李姝这丫头才这副偷偷摸摸的样子。 欧阳戎忍不住看了眼狼吞虎咽的端碗小萝莉,暂时压住,没去细问。 一刻钟后,李姝抹了抹嘴。 悄悄回头,发现欧阳戎在看着她,似是发呆。 李姝脸色稍微有点不好意思,走去,起脚,又重重的拍了拍欧阳戎肩膀。 然后放下碗,一溜烟的跑了。 欧阳戎目送短腿小萝莉消失在门口,没有开口说什么。 第二日,上午,又是一样的时辰。 李姝又溜达过来,悄悄递上手中拎着的东西。 这次是一只茶花鸡,不过瞧着很肥,应该类似鸡群里的老大了。 欧阳戎默契接过,小丫头开心的跑掉了,再次出现的时候,又是傍晚人走的差不多的时候。 而欧阳戎已经默默将佳肴做好,米饭也准备就绪。 小萝莉十分欣慰。 往后数日,二人之间的相处模式,皆是如此, 上午,李姝打野回来,提供食材,下午欧阳戎将佳肴出锅,虚席以待。 期间,短腿小萝莉嘴里只发出过「唔」这个字眼,有万般不同的语气。 而欧阳戎话语也少,只在小丫头吃的尽兴的时候,询问几句,观察后者点头或摇头的答复反应偶尔人少时,李姝会跑过来,帮欧阳戎搬运下木柴。 她看着身板小,但搬柴倒是一把好手,不知从哪来的力气。 或许这也是那一条已经红烧后入了小萝莉肚子的鱼的疑惑。 而欧阳戎做菜或炖汤,都是挑在膳堂不忙的时候,朱大娘、吴翠对此都没有多问,孙氏那边更是见不到人影,除了午膳掌勺的时候,大多数时间都看不见,对欧阳戎也不管不问的。 欧阳戎倒是难得清闲。 不过,和李姝「酒肉朋友」般相处了几日后,他倒是渐渐搞懂了这古怪小萝莉的一点行为逻辑抽象是抽象了点,有点癫,但是她行事还是很符合逻辑的。 例如,没认识前,她每日饭点前跑来膳堂转悠,饭点时消失原来是因为,在排查每座膳堂的午膳丰富程度。 她不止是跑来清凉谷膳堂,其它几座膳堂她没有放过,每次也跑过去,「眼巴巴」一下,只不过清凉谷膳堂最远罢了。 等摸清楚每座膳堂每日伙食后,李姝会视情况,选择一座膳堂吃「大锅饭」,当然是挑最让她嘴馋的....这叫实地考察,吃饭对她而言是大事。 在小萝莉干饭口齿不清的「唔唔嗯嗯」等答复中,欧阳戎渐渐打听清楚了这些。 听完后,他只有一个念头。 这丫头真是饿坏了,馋坏了。 至于一些涉及女君殿和诸位女君的消息,欧阳戎旁敲侧击时,李姝都是含糊不清的。 不过根据欧阳戎对她的短期了解,她应该也是个糊涂蛋,只关注吃去了· 欧阳戎不禁叹了口气。 总有一种自己是怪蜀泰,正在处心积虑的哄骗小萝莉的负罪感,也不知道是为何。 有的时候,道德水准太高,也不太好,容易太端着,绕着弯做点事,目的性强些,都容易自我内疚...嗯,正人君子是这样的。 这一日,傍晚,又是老样子,小短腿萝莉跑进门,轻车熟路来到柴堆边,嘴啃大拇指,仰着脑袋看着他,眼神期待。 然而这一次,欧阳戎没有去装新鲜米饭,让她现场吃。 而是默默递上一只食盒。 李姝一愣,保持咬手指姿势,歪头看着他, 欧阳戎点头道: 「多做了点,可带些回去,给神女或其他仙子们尝尝。」 「唔?」 欧阳戎想了想,又不动声色的铺垫了句: 「其实这做饭的灶台不是我的,我只是借用,是个膳夫,不算正式工,灶台随时可能收回。」 「唔— 欧阳戎适可而止,没继续说。 「咕噜咕噜——」 听到一阵肚响,欧阳戎递出食盒,李姝抱在怀里,抬头看了看安静的青年,转过身,一溜烟的跑了。 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或者说听没听懂, 不过欧阳戎倒是不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铺垫这么久,可以慢慢说出来了。 欧阳戎长吐一口气,摘下汗巾挂好,大步走出膳堂。 约莫一刻钟后,回到住处的小岛。 刚靠近院子,就听到院内的鸡鸣声。 是额外养的那一只茶花鸡。 推门而入,入眼的一幕,让人微。 隔壁院子里的李纨,正着脚,隔着低矮的墙头,手捏饲料,洒在鸡笼边,喂着茶花鸡。 见他回家,妇人目光流转过来,笑道: 「阿良兄弟回来了,这鸡是养着准备煲汤吗。」 「嗯。」 「辛苦阿良兄弟了,对了。」 李纨话锋一转,笑语: 「送饭看望惊鸿的事,时辰已经定好,就在明日,小宋姑娘、小余姑娘都去,阿良兄弟这边别忙忘了,饭菜可提前备着了——” 欧阳戎看了眼语气开心骄傲的贵妇人,木讷点头: 「好。」 第911章 李姝:摆手是无需多言 第911章 李姝:摆手是无需多言 得到木讷青年答复,李纨一脸满意的返回了屋子。 欧阳戎看了眼她有些兴高采烈的背影。 许是明日要去送菜看望有出息的儿子,李纨都换上了一身新长裙,刚刚应该是在试新衣服。 也不知道这世外之地,她从哪里买来的这些东西。 不过欧阳戎一想到李纨平日好像喜欢在小岛上逛,从各个大娘小娘那里慷慨买东西,便也没多奇怪了,这些新衣服,大概率是某个小娘的手艺。 这李纨对于生活品质的要求倒是挑剔。 此前,欧阳戎一直都有有些搞不懂,她好端端的陪儿子卢惊鸿过来干嘛,这世外之地再怎么东拼西凑,吃穿用度也没有山下的豪宅府邸舒服。 但是眼下见到她筹备这送菜搞劳一事,勉强理解了点。 这大概就和前世那种陪读娘亲一样,太望子成龙了。 欧阳戎收回目光,转身回屋。 看着空荡荡的屋子,他停下点灯的动作,出神了会儿。 「也不知道阿青在知霜小娘那边过的如何——」 欧阳戎突然发现,自己这个做阿兄的,其实与望子成龙的李纨都差不多。 后者喜欢来找他聊磕,可能也有一点悍悍相惜的缘故在。 「小戎子,本仙姑不喜欢她。」 妙思突然从欧阳容怀中冒出头来,了句。 欧阳戎望了眼房门,提醒一句: 「你小声点。」 妙思跳上他肩膀,扯着他耳朵,大声喊道: 「就不就不。」 欧阳戎摇了摇头: 「喜不喜欢一个人,都要大声说出来是吧?难怪你没啥朋友,另外,你喜不喜欢她,和我有何关系,没必要与我说的。」 「你才没朋友,本仙姑在五湖四海都有朋友!另外,本仙姑是怕你被迷昏了头。」 「都被你熬走了对吧,五湖四海都要坟头能拜叙旧?」 欧阳戎吐槽了句,摇摇头: 「迷昏了头?那没有。」 妙思傲娇抱胸,眼神瞅他: 「难说。」 欧阳戎想了想,解释了句: 「只是觉得这对母子蛮有趣的,另外,讨厌的话,也算不上吧,感觉也犯不着。」 妙思冷哼一声道: 「你可别粗心大意,栽了跟头,这种妇人,一看就全是心眼,笑的让人很不舒服,这种妇人最是麻烦了,不像年轻小娘那样脸皮薄,单纯重情·这种妇人满是精打细算的利益考量,你们男的总是自信过头,矜持所谓的格局,当心被这类妇人吃的不剩骨头。」 欧阳戎无奈: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压根就没真理过她?」 妙思眼神瞅着他: 「难说。谁知道你是不是色胆包天,火中取栗,换新口味。」 欧阳戎摇头,问了句:「你想想,这些词是形容君子的吗,一派胡言。」 「你是个锤子的君子,啊呸,就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君子。本仙姑见过真正的孤影飘渺之名土,出尘隐世,那种才算清流好吧· 「你嘛,和他们八竿子打不着,因为入世之人终究是要在泥塘里打滚的,做不到衣角干净,拂袖而去,简而言之,积极入世的儒生都难当真君子,真君子是要被欺之以方的,你小子天天欺负本仙姑,一点亏不吃,能容谁欺负你呢?还真君子,糊弄谁呢,哼,不要脸。」 吐槽了句,见欧阳戎似是懒得理他,转身走人了,妙思顿时变脸,一蹦三尺高,两手紧紧拽着他的衣角,小身板吊在空中,左右摇摆着道: 「小戎子,本仙姑要饿瘦了都!你倒好,每天免费给那个缺根筋的小丫头做菜,一点也不关心自己人,跟着你,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了,你再这样,本仙姑可要、可要离家出走了。」 欧阳戎回了句: 「你要是再这么无聊,我可要监督你产灵墨了,看来你最近挺闲的,自己到我这儿找茬。」 妙思脸色微变,「嗖」一下,消失不见,不知躲哪去了。 欧阳戎有些无语,转身去院子里洗漱取了。 夜里,他又悄然画了一道魁星符,感应了下剑泽外的白鲟。 小家伙依旧乖乖的徘徊在孤岛卢长庚的坟莹前,帮忙定位。 欧阳戎沉吟片刻,安抚了下白鲟的情绪,让它继续藏在坟边,旋即,他收回了感知。 进入剑泽后,耽误了不少日子,但此坟是要去探的,不过眼下膳堂这边,即将有新进展,只能暂时按下。 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早,欧阳戎出门,带着院子里那只茶花鸡,去往清凉谷膳堂栈桥上,仰头望去,面前的清凉谷隐藏在朦胧晨雾之中。 站在欧阳戎的审美上看,此岛奇美,不输匡庐多少。 总结起来,有三绝景,一瀑布,二绝壁,三云雾。 可偌大一座岛的奇观山上,却人迹罕至。 这些日子,欧阳戎鲜有见到越女出没其中。 已知的小道消息是,五女君与水牢就在其中,但位置不详。 欧阳戎想到什么,自语了句: 「谌佳欣好像是拜了五女君,话说,她是不是也在这清凉谷里面,和阿青一样,嫡传弟子要跟在师尊膝前」 少顷,欧阳戎收回思绪,来到了膳堂。 他轻车熟路的走到朱大娘的灶台边,处理起了茶花鸡今日他要做的菜肴比较多。 因为下午和李纨约好了一起去竹堂那边,也要额外备一份丰盛饭菜。 不多时,朱大娘、吴翠等人前来上值,看见灶台边默默忙碌的欧阳戎身影,都未惊讶,似是已经习惯了木讷青年的话少勤奋。 欧阳戎主动找上朱大娘,私语了几句。 大致意思是,今日需要多借用下灶台。 朱大娘倒也爽快,答应下来,只是让他别耽误膳堂的午膳、晚膳制备就行。 转身走前,朱大娘余光瞧见他准备的食材,脸色异道: 「猪肉?你这是要熬制什么菜?这食材可不好处理,味道很重,一般都是乱炖的—」 欧阳戎闷声道:「一道家乡菜,忘名了。」 朱大娘只好奇了会儿,没再多问,把灶台让给了他。 欧阳戎一脸平静,熟络的架起两处火炉,一边熬制茶花鸡汤,一边炖着拿手的东坡肉。 后面这道菜,绣娘吃过,当初他在浔阳城,给身旁女眷们做过。 而且此菜的制作相对简单些,猪肉也不像茶花鸡那样稀缺,量大管饱。 熬制难度上,能够平替了孙大娘、朱大娘她们制作的大锅饭。 这也是欧阳戎精心挑选的。 不多时,门口地上的阳光渐渐西移,已经是上午已正刻,快到了午膳制备的时辰。 就在膳堂忙碌起来前,门口如期溜进来一道小黑影。 熟悉的短腿小萝莉,拽着一条细线,拖着一物来到了欧阳戎面前。 「唔唔唔。」 听声调,是在喊他的名字。 欧阳戎放下活计,看了眼她。 李姝婴儿肥脸蛋仰起,与他对望,同时伸手,递上细线。 欧阳戎擦了擦手,习惯性的接过。 低头看了眼,忽然发现今日给的食材不是什么鱼或鸡, 这细线另一端,赫然钓着一只无精打采的老甲鱼,背上满是滑溜溜的青苔。 老甲鱼锲而不舍的往门外爬去,似是想脱离小萝莉魔爪,可惜没爬两步,就被背手身后的李姝悄然一脚,踢回原位。 它龟壳翻了个身,四脚朝天,再难回正,真是砧板上的鱼肉了。 欧阳戎见状,嘴角抽搐了下。 这甲鱼一看就年份很久了,说不得比他们俩岁数都大。 也不知道李姝是从哪个深潭里钓来的。 欧阳戎摇头,递归细线,一本正经道: 「我今日准备了别的拿手菜,要不这个就算了?咱们吃点别的,你应该也喜欢,是新菜。」 「唔唔,唔唔唔!」 短腿小萝莉摇摇头,又点点头,推回欧阳戎递还的手掌。 她开心的朝欧阳戎握了握拳头,还重重摆了摆, 似是在说,她全都要。 欧阳戎面无表情,指着四脚朝天的甲鱼说: 「这是一道硬菜,此物有长寿寓意,乃是贵物,放在外面,是富贵人家吃的,我、我不太做的来..—」” 李姝听完,低头瞅了瞅甲鱼,望了一会儿,然后她习惯性的咬着大拇指,抬起头,露出了欧阳戎十分熟悉的一副神情吴服小萝莉眼巴巴的仰望着木讷青年,一双黑珍珠般的大眼睛,眼角带了点晶莹泪光,像是渴求着什么。 欧阳戎: 过了片刻,欧阳戎默默收下了甲鱼。 李姝上前,跳起来,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 一副委以重任的模样。 将小厨男鼓励完毕,短腿小萝莉似是学着师父,将两手背在身后,小大人似的晃悠出门。 这时,收下甲鱼的木讷青年的嗓音传来。 「我下午有事,傍晚的那个时辰,人不在膳堂,你早点过来吃。」 「唔唔。」 李姝没多想,小脑袋点了点。 欧阳戎看了眼小萝莉溜走的背影,返身回到灶台,继续做菜。 很快,午膳时间结束。 午后时分,膳堂人少之际,李姝如期到来。 按欧阳戎对她的理解,中午八成是留了肚子,专门来吃他这一餐。 「唔唔唔。」 小萝莉见面发出熟悉的语调,似是在喊他的名字。 虽然只有简单一个「唔」字,但是声音长短轻重,能让语气不同,多个「唔」字叠加,还能排列组合只用一个语气字,这丫头能给人整出一百种意思。 真是个不容低估的语言天才欧阳戎有些感慨欧阳戎今天忙了一上午,做出来的菜肴格外丰盛,分量也大,因为不止是给李姝一人吃。 主要是三道菜,炖鸡汤、炖甲鱼加东坡肉。 李姝凑近炉罐,鼻子耸了耸,细嗅了会儿,她小脸露出满足享受的神色,点了点头。 「唔唔。」 她嘴里发出两声,就要找碗开吃,下一雾那,一只大手挡在了她的面前。 短腿小萝莉眼睛上翻,见是木讷青年,挡在了她面前。 「唔?」她疑惑歪头。 欧阳戎摆摆手道: 「汤罐里这些,都是给别人的,你的那一份,我已经打包好了。」 说罢,他取出一份保温的食盒,里面已经装有两汤一菜,包括甲鱼。 欧阳戎把食盒递给李姝,在后者好奇眼神中,认真说道: 「除了你吃的那份,里面还多装了几份,你可以把它们带回去,分给身边人尝尝——」顿了顿,他稍微直白了些,尽量用通俗易懂的话语道:「我初来膳堂,见每日做的伙食好像不算太好, 这算是我的一份心意,希望其它神女与仙子们也尝尝。」 李姝不动声色的看了看食盒,又抬头,悄悄打量起了他的脸色。 欧阳戎与她默默对视,眼神十分认真。 「唔唔!」 李姝含糊两声,伸手接过食盒,抱在怀里,转身往膳堂门口跑去。 欧阳戎忍不住叮瞩: 「你千万别忘了,刚刚那话帮带去一下,就说这些菜是我做的,我叫柳阿良,是清凉谷膳堂的膳夫。」 「唔!」 李姝小短腿的背影似是抬起了手,用力的摆了摆,像在回应着什么。 也不知是在拒绝,还是说「无需多言」。 欧阳戎目送短腿小萝莉跑走,轻叹了口气。 此举,若是他亲手做的新菜肴,能引起二女君注意,让他也掌勺上灶,负责每日的「大锅饭」,便是很好的收获了。 若是能更幸运一些.李姝直接带给了绣娘吃,绣娘定能直接认出他来,都无需欧阳戎费尽心思去灶台掌勺了。 欧阳戎知道这一种可能有些白日做梦,但是李姝的一些举措,确实也很让人怀疑。 例如,她一直装哑巴的「唔唔」话,再联系上年幼身份,像是孩童在模仿亲近有趣的大人一样— 「目前看来,福报还没应验,也不知落在何处,希望能给力一点—」 欧阳戎呢喃自语,片刻后,转身去找长孙氏,请了半日假。 这孙大娘也不知是不是提前收到过李纨的嘱托,直接批准了,也没问欧阳戎是去干嘛。 欧阳戎取来新食盒,将三道汤菜盛好,尽熟装入盒中,带出膳堂,去找李纨去了. 第912章 竹堂行 第912章 竹堂行 “阿良兄弟怎么来这么晚?” “不好意思,做菜耽误点时间。” 清凉谷靠近杂役住所小岛的一处渡口边,欧阳戎提着食盒赶到的时候,李纨、宋芷安、余米粒已经在竹筏边等待。 宋、余二女身穿统一的白色吴服,腰挂桃牌,不过宋芷安的袖口有些独属秋堂的剑纹,更加灵秀精致。 相比于旁边青春靓丽的两位小娘,李纨成熟丰饶些,或许是去看望出息孩儿的缘故,她今日换了一身茜红色襦裙,雍容华贵之际,喜庆惹目。 李纨明显是等的有些急了,有些躁然的张望着,见到欧阳戎身影在林间出现,她立马前迎,语气还有些小抱怨。 不过等到欧阳戎解释了句,李纨看清楚他手中隐隐飘出菜香的食盒后,又立马切换一副神色。 妇人接过食盒,打开一瞧,脸蛋不禁浮起些笑容: “好好好,饭菜的话,确实得好好准备,急不得……不错,这么多菜,咦,这、这是炖甲鱼吗?” 她语气有些惊喜。 “嗯。” 欧阳戎木讷点头,旋即与后面的宋芷安、余米粒对视了眼,颔首打了下招呼。 “柳大哥。” 人已齐,四人便也不再耽搁。 此刻的天空,澄蓝尚在,一抹晚霞渐渐从天际爬上高空,太阳还没完全下山,但是赶去竹堂所在的小岛,还要不少功夫。 带领众人一起登船之际,贵妇人忍不住用勺子舀了口送入嘴中品尝了下。 “嗯~” 李纨眼睛一亮,多看了两眼欧阳戎,夸赞道: “阿良真是有心了,这可是道硬菜,妾身在洛阳时都吃得少,主要是腥味难去,洛阳有一家叫如意坊的酒楼,倒是以此菜为招牌之一,号称洛京一绝,每日一座难求……嘶,阿良,你这是用了椒姜和…茱萸,是用辛辣味来去腥的?妙啊。” 她品尝之际,频频打量着欧阳戎,像是有些刮目相看。 欧阳戎点头,也多看了眼李纨,闷声道: “夫人才叫厉害,见多识广,我一粗人没文化,都是些土方子,难上台面。” “此言差矣。” 李纨施施然放下勺子,准备合上盒盖,她目光流转,落在僧衣青年的身上: “阿良,说真的,你这厨艺是真不简单,这些都是和谁学的?有这等手艺,此前为何还在桃源镇打杂敲钟?” 欧阳戎摇摇头: “以前只给阿妹和阿母做饭,这些菜,都是家乡的土方子,没想到还能拿得出手。” 李纨的目光被食盒中某物吸引,指着盒中那一盘炖熟的猪肉,奇怪问: “那这是何菜?怎么没见过。” 欧阳戎闷声道:“东坡肉。” 不等李纨问,他解释了句:“家乡那边有一处地方,名为东坡,以此命名。” 李纨觉得新奇,不过也没多问,合上了盖子,避免菜凉,他们现在去往竹堂那边,还有不少路呢。 欧阳戎、李纨言语之际,余米粒在一旁看的十分眼馋,也别是看见李纨用勺子品尝。 她本来已经伸出手去,瞅准了盒中另一盘肉菜,准备抓上一块出来吃,谁知李纨直接合上了食盒,“咔嚓”一声,差点夹到她手指。 时机卡的这么精确,李纨也不知道是有意无意。 余米粒忍不住看了眼含笑捧盒的妇人,目光又渐渐下移,落在她捧于怀中的食盒上,咽了咽口水。 余米粒出奇正色的举手,提出建议: “我说,咱们要不快些去吧,早点找到卢公子和二狗哥,也好早点开饭,柳大哥太厉害了,这手艺简直觉得,清凉谷膳堂那边为啥不让柳大哥掌勺做菜,真是小气。” 宋芷安其实也有想尝尝欧阳戎的手艺,不过相比于余米粒,她保持了矜持,朝李纨开口: “李夫人知道竹堂怎么走吗?” “不清楚,但今日之行,妾身托人上报了女君殿,前面竹筏上这位仙子,会带咱们过去。” 李纨指了指渡口边停靠的木筏,木筏上有一位吴服越女,腰挂银牌,朝四人轻轻颔首,打了招呼。 四人吩咐客气的了句。 很快,木筏启程,驶向西南方向,那边的湖面辽阔空旷,行驶许久才能见到一岛……相比于清凉谷的核心位置,竹堂所在的岛屿确实偏远。 木筏之上,四人没再作声,一路无话。 随着晚霞逐渐占据西方天际的大片天幕,日头已近黄昏。 木筏颠颠簸簸,渐渐来到了一座孤悬在剑泽诸岛外面的岛屿边。 此岛瞧着很大,有山谷、茂林和挺竹,熙风一吹,如同林海,泛起波涛叶浪,养眼壮观。 是一个清修宜居的好去处。 岛上的住客瞧着不少,林间道路上,不时出没一些人影。 领路的银牌越女,脚踩木筏,停靠在一处小沙滩上,她抱拳行了一礼: “夫人、诸位,请下吧,我会在此地等候两时辰,莫误了钟头。” “好的,辛苦仙子了。” 李纨微笑道谢,手提食盒,带着欧阳戎三人走下木筏,登上小岛。 欧阳戎张望了下,在岛上穿行的路人中,看见了一些熟悉的少年身影。 这些身影,当初在初始小岛那边试炼时,他好像有见过,后来他们也入选了竹堂。 不过眼下,岛上众人都来去匆匆的模样。 欧阳戎与他们不算熟,另外,他打扮的也不起眼,跟在李纨、宋芷安三女身后,有她们靓丽夺目,欧阳戎更是像小透明一个,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跟班杂役,好吧,确实是杂役也没错…… 往前走去,主干道上路过的少女少年们,目光大都好奇的落在三女的身上。 眼下接近傍晚,这些行人应该都是返回住处的。 这世外之地,并没有山下红尘的喧嚣,附带一个很好之处,那就是的大伙作息都很正常,早出晚归,没什么夜生活,也不敢有。 很简单逻辑,例如午膳、晚膳都是定时开饭的,并不等人,若弄的日夜颠倒,会错过饭点。 另外,根据欧阳戎的观察,深夜子时之后,剑泽内各个主要岛屿上,都是有宵禁戒严的,不准越女和杂役们大晚上的到处走动,否则,若被草堂巡视的越女们抓到了,责罚会很严厉,可不管你有什么理由。 宋芷安环视一圈: “此岛挺大的……李夫人可知卢公子住在何处?” 李纨摇头:“不知道,妾身倒是问了他几次,这臭小子都没细说。” 余米粒点了点脑袋,摸了摸已经开始打雷抗议的肚子,她悄悄按着肚子,打起些精神道: “哎,到饭点了,事已至此,咱们还是先开饭吧,留一份给卢公子就行,填饱肚子,再慢慢找,也不急,怎么样,你们说怎么样?” 她一脸期待的问众人,等待答复。 李纨维持着面上笑意,不知是否听到,像是无视了她一样,妇人朝微微蹙眉的宋芷安和欧阳戎微笑道: “不过,妾身却知道惊鸿新拜的那位师父,嗯,是听他随口提的……好像是什么竹堂内最顶级的前辈,数一数二的那种,是能挂上平安无事牌的外籍剑修……” 她似是对这些细节了如指掌,笑吟吟介绍了下,又道: “这个咱们只要找人一问就知,这岛上应该都是竹堂的,那么直接问路吧,去找他就行了。” 在三人各异目光下,李纨望了望天色,眼神露出些埋怨之色: “另外,这个时辰,按照惊鸿的勤奋,估计应该还在师父那里勤学苦练,废寝忘食呢,欸,你们是不知道,惊鸿以前就总是忘记吃饭,以前妾身把他关在后府小楼里,不管是读书、练剑,惊鸿都是如此,让为娘放心不下来…… “这次送饭过来,也有些担心这个,看来又要应验了,这臭小子,真是让当娘的操心。” 宋芷安和余米粒默默对视了一眼。 “嗯,卢公子确实励志勤奋,这是好事。” 宋芷安朝不知是真抱怨还是凡尔赛的李纨客气了句,又有些认可的颔首,安慰道: “另外,能拜在玉牌剑修的门下,也是一个很珍贵的机会,按照卢公子的性子,应该也会刻苦把握的,但夫人也别太担忧,说不得玉牌前辈已经安排好了卢公子的寝食,毕竟对于这种优秀苗子,前辈们都喜欢才对。” 李纨听的眉开眼笑,合不拢嘴,不过却努力的控制着面部肌肉,正色的摆了摆手: “欸,他就一臭小子,毛毛躁躁的,也就在修炼一块痴了点,哪里算什么优秀苗子,没啥天赋,比不得宋姑娘你们,比不得。” “不……”宋芷安用力摇头,又客套了句。 李纨忍住笑意,准备统一回复一下。 就在这时,一旁传来了余米粒弱弱的嗓音: “要不就吃一点吧,李夫人,咱们先吃着,等会再慢慢聊,慢慢问路,求求了,太饿了……” 李纨眼底有些不高兴,不过第一时间压住了,她没有回话,在余米粒眼巴巴的目光下,把食盒往身后缩了缩。 李纨面色如常的走上前,去逮行人问路。 余米粒一脸幽怨的摸着小肚子,眼睛像是被钉在了食盒上,老实跟了上去。 欧阳戎跟在三女身后,下船后没有插话和多问。 他沿路行走,默默四望,寻找着某个短发青年身影。 卢惊鸿是不是内卷王废寝忘食他不知道,但沙二狗肯定是按时离开学堂吃饭的,保证一秒都不会在新师父那儿逗留。 欧阳戎太懂这小子了,哪怕下一秒就在路上行人中碰到,都不意外。 不过这次送饭菜过来,他也特意给沙二狗准备了一份,当然,这小事他之前也和李纨提了嘴,李纨随口答应了…… “你好,请问阁下,可是竹堂弟子?” 李纨拦住了一个面色病殃殃的提剑小娘,礼貌问道。 岛上大路上来来往往的少年少女们,没有穿越女们的吴服,服饰各异,并不统一,只有腰间竹牌,规格一致。 翠绿竹牌上,也朱笔二遍描红的刻字,似是姓名。 提剑小娘疑惑四望身后,发现李纨是在问她,打量了下未挂竹牌的陌生四人,她反问: “诸位找谁?” 李纨亲切的问道: “阁下可认识卢惊鸿?” 提剑少女摇了摇头。 似是忙着回去,她催促了一句: “你们是寻弟子,还是竹堂前辈?” 李纨想了想,没有回答,在身后欧阳戎、宋芷安三人注视下、她改口问道: “那请问阁下,竹堂内哪位前辈,挂平安无事牌的?” 听到“平安无事牌”五字,提剑少女愣了下,病殃殃脸蛋顿时正色了起来: “当下尚在竹堂清修的玉牌剑修,只有两位,分别是嘉树前辈和冬雅前辈,诸位是要拜访哪一位。” 李纨下意识问:“阁下可知,请问这两位前辈,哪位前辈近日有收徒?” “收徒吗?” 提剑少女打量了下李纨,听到她这么问,大致知晓了缘由。 这提剑少女目露回忆道: “前些日子来了一大批新人,这嘉树前辈、冬雅前辈好像都出关了,亲自过去收徒来着,是件稀罕事……而且听说,当时有一位新人很出众枪手,被这两位前辈当场争夺,最后忘记被谁收入门下了……我也是听人说的。” 她说完,忍不住多看了眼李纨,还有她手中的食盒。 感受到提剑少女惊讶的目光,李纨有些压不住嘴角的笑意,特别是还感受到旁边宋芷安、余米粒等人默默投来的眼神。 她一边独自享受着,一边谦逊开口: “那就是了,要不这样,两位前辈的住处,阁下可否都告知一下,我们自己去找找,就不耽误阁下了,阁下瞧着挺忙了,有些叨扰,实在不好意思。” “客气了。” 提剑少女摇头,手指道路东侧,细细道来: “向北走,入山谷,沿路行,翻过此山,即可见到一湖,湖名如琴,有一角种满莲子,冬雅前辈的雅舍,就坐落莲子湖畔; “过了如琴湖,可继续向南行,百丈后是一片竹林,处峭壁下,林间不少院落,嘉树前辈的清修之地就在其中,你们到时候找人问问就行……” 第913章 平安无事牌【求月票!】 第913章 平安无事牌求月票! 「多谢姑娘。」 提剑小娘默默离去。 李纨开心的带着欧阳戎三人,向着那小娘指的方向走去,入了一处山谷。 见周围没有外人,人影稀少起来,宋芷安轻声道: 「女君殿发放平安无事牌十分严格,对本宗越女如此,对竹堂剑修更是如此,外人极难获赠此牌,听说,只有久经考验,品性修为俱佳,或是立过大功的外籍剑修,才能获得女君殿赐牌,既是荣誉,也是身份象征,拥有此牌者,便是女君殿最信任的一撮人。」 她回头看了看眼神好奇的余米粒等人,点头道: 「冬雅、嘉树两位剑修前辈,应该就在此列了,算是竹堂内数一数二的剑修,在女君那儿也是说得上话的,按照惯例,目前是在本宗清修,但也不知什么时候会下山游历去了,多年不见人影。 「恭喜李夫人,卢公子能拜入这二人门下,继承衣钵,福缘不浅,而且竹堂剑修,在继承某位剑修前辈剑道之际,还能习练本宗的云梦剑道,能相互切,修为精进,融百家之所长。」 李纨笑吟吟,手帕捂嘴,摆摆手道: 「他也就矮个子里拔高,在这里能混好点,真的拿来和你们这些正统越女们比,算不上什么, 没什么好夸的,这些话,宋姑娘等会儿还是少说,免得他又拎不清自己,哈哈。」 「是实话实说,没有奉承意思。」 今日抽空出游的宋芷安摇头说道,她环视一圈左右山谷风景,欣赏了下,继续平静说道: 「说真的,这等机遇,我也有些羡慕了。」 李纳笑得合不拢嘴: 「哪里哪里,比不得宋姑娘的秋堂。」 「不,能有名师悉心教导,要比我这边好,我在秋堂,并没李夫人、米粒你们想的那般光鲜亮丽·——. 宋芷安望着山谷内的日落风景,呢喃了句后,抬起头来,真诚讲道: 「周围的师姐师妹们一点不比我差,六女君身旁也不缺天赋异禀的苗子,得到那位女君的关注太难了,暗地里的竞争十分激烈—-待了一阵子,身处其中的滋味,有点书上说的泯然众人之感了,都说宁当鸡头不做凤尾,古人诚不欺我。」 「宋姑娘放宽心,你才进去多久,慢慢来—— 李纨保持礼貌,微笑安慰了几句,但能看出,宋芷安的诚恳夸赞让她十分受用。 余米粒欲言又止,有些担心的看着在她眼里明明已经很优秀的宋姐姐。 放下过了饭点,饿过头了,她倒也没再催促干饭。 欧阳戎回过神来,多看了眼宋芷安。 三人没有接话,很快,穿过山谷,来到一处湖畔。 湖形隐隐似琴,倒映漫天的绯红晚霞。 欧阳戎看见湖畔有一处石刻,提笔有朱笔描红的「如琴」二字。 前行数步,只见它附近还紧邻一块更大的卧石,上面也有提笔石刻,同样的朱笔描红。 上书四字: 天在山中。 字体飘逸如云,笔锋却坚硬如铁, 欧阳戎经过时,仔细瞧了下,它应该是用某口剑锋刻下的,不知何人雅兴留下,仅落款一句「 乙已冬」。 很快,众人行至了如琴湖种满莲子的东南一角。 瞧见了一座黛瓦白墙的院子,临水而建,青藤爬墙。 此刻,院门紧闭,风铃叮当。 四人转头看去,院外不远处,有一座桥梁连接的亭子,坐落在莲子湖水中,亭中有一位身影正在默默扫地,是一位穿麻衣的妇人。 李纨带头走入亭子。 麻衣妇人疑惑看来。 「叻扰片刻—」 李纨礼貌讲了下来意,问道: 「不知冬雅仙子是否住在此地,大娘子可知,冬雅前辈最近有没有收徒带回来,若是有,能否通报一声,就说是惊鸿的亲朋来寻——” 妇人相貌普通,应该是打扫如琴湖的杂役,闻言,很老实的摇头: 「俺是刚来这边打扫,不太清楚,不过认识院中打扫的小娘,她是服侍此地清修的仙子的,俺去问问,你们等会儿———」 「那就多谢大娘子了。」 李纨笑呵呵客气了句,袖中手掌探出,不动声色的塞了个红贴包。 「使不得,使不得——」 麻衣妇人质朴回绝,不过,在李纨再三硬塞下,还是勉强收下了。 她腿脚伶俐,立马走向院子,敲门问去了。 四人在原地安静等待起来。 欧阳戎侧目打量着院子。 李纨整顿了下仪容。 这时,不远处走来一群人,都是少年,腰挂竹牌,手里提着剑与衣服等杂七杂八的物件,各个都头发湿漉漉,似是在泉水或瀑布边洗澡回来。 他们所走的小道,离湖畔院子还有欧阳戎一行人比较远,只是路过。 不过欧阳戎余光注意到,那些竹堂少年经过时脚步隐隐慢了下来,有人好奇掌握他们这边。。 许是宋芷安、余米粒的雪白吴服在竹堂这儿太显眼。 有陌生越女前来比较偏僻的竹堂,自然引人注目,更别提宋芷安盘顺条靓的,一袭白裙,站在亭上,隐隐如出尘仙子。 自然惹得路人侧自。 李纨正好整以暇的等待儿子出来,没关注这些路人。 宋芷安与余米粒也目不斜视余米粒的眼神都在饭盒上。 宋芷安则是偏过头,找欧阳戎聊天。 「柳大哥最近在膳堂那边怎样,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对了,阿青姑娘可有回来?」 「过的还行,阿青很忙,许久没见了。」 欧阳戎收回目光,答复了句。 「柳兄?」 就在这时,一道惊喜的呼喊声传来。 是不远处那一群少年中传来的。 里面有一个黑少年,脱离同伴,跑了过来,等离得近,看清楚欧阳戎后,黑少年语气意外道: 「真是你,俺还以为看错了,不是听说,你在清凉谷那边当膳夫吗,怎么突然过来了?」 李纨收回目光,疑惑看向默黑少年。 宋、余二女也好奇侧目,似有交情的二人。 「阿弘?」 欧阳戎也有些说异,没想到会遇到此人, 此前在竹堂考核的时候,二人作为第一关考核的一二名,结过一些交情。 后来阿弘与卢惊鸿、沙二狗一起升入竹堂,欧阳戎便也一齐与他们断了联系。 不等欧阳戎阻止语言,阿弘已经开心上前,拍了拍欧阳戎的肩膀: 「你最近过的如何,女君殿下有没有再让你煲汤?上次俺问二狗,他一问三不知,说联系不上你还可惜来着,俺以为以后都见不着了。」 欧阳戎想了想,反手拍了拍阿弘的肩膀: 「嗯,有缘总会一见。」 阿弘咧笑点头,似注意到亭中三女的眸光,他好奇转头,打量了下她们。 「咦,你们是一起的,这是要干嘛,怎么跑来了这里?柳兄,她们是———」 阿弘收回手,小声疑问。 欧阳戎侧身,让开了道,看了眼三女,准备介绍下。 阿弘却回过头,看了一眼近处那座静谧的湖畔小院,突然问道: 「等等,柳兄,你们是都知道了?这是过来看望的?」 本来准备招待来人的李纨,咽下了话语,倒是帮忙省了口舌。 她把手中食盒提起了些,朝眼神恍然的阿弘,微笑示意道: 「阿弘兄弟是吧,嗯嗯,妾身常听惊鸿夸你,也是年轻俊杰,对了,要不要留下尝尝鸡汤和甲鱼? 「这是阿良为了咱们这趟,亲自炖的,手艺极好,绝对比你们吃的大锅饭有味道—」 阿弘听到妇人夸赞,涨红了脸,连忙摆手: 「不敢当,不敢当,卢兄客气话,俺算那门子年轻俊杰,俺在竹堂所拜之师,算了不提了,但是,要说真正年轻俊杰,还得是—” 黔黑少年话语顿了顿,努嘴示意了下远处峭壁方向,那处峭壁下有一片竹林。 ‘还得是他,他那才叫厉害,那日递茶大会,冬雅前辈、嘉树前辈都争着要呢,羡煞大伙了, 连竹堂师兄都说此事罕见,冬雅前辈争也就算了,嘉树前辈自上次从山下回来起,一直两耳不闻竹堂事的,那天也破天荒跑了出来— 四人好奇目光中,阿弘的语气甚是感慨: 「也不知是何等天赋潜力,被两位前辈慧眼识出你们是知道了吧,所以这趟是过来一起看望的?」 李纨大部分的注意力在湖畔小院那边,她余光注意着那边动静,对于阿弘的夸赞奉承,有些漫不经心的点头,嘴里「嗯嗯」了两声,面上保持着礼貌温和的微笑。 不过阿弘紧随其后的话语,却立即引得她与宋芷安等人回过头来。 「但柳兄,你们是不是找错地方了,或者是搞混人了?这儿是冬雅前辈清修的住处,不是嘉树前辈的,你们在这儿站着干嘛,难道是在亭里歇脚休息? 「嘉树前辈是住在静心林里的,去看望送饭的话,你们还要往前走一段路呢。」 阿弘说完,发现四人脸色变化,他也不笨,立马明白了过来,脱口而出: 「那日拜师递茶大会,两位前辈抢人,最后是嘉树前辈争到了,收他为徒,带在身旁,教诲剑道。」 李纨闻言,绽出笑颜,熟络上前,招呼起来: 「好,好的,哈哈我们刚刚确实走累了,歇下脚,不过休息的也差不多了,现在准备过去呢。」 她又关心道:「阿弘兄弟吃了没,要不要一起过去?反正大伙都是熟人,一起吃个饭如何,见到你,惊鸿肯定也很开心。」 阿弘回头看了眼远处停步等待的小伙伴们,那边似是在摆手催促他过去。 「呢多谢好意,还是不了——」 阿弘收回目光,先是看了眼热情招待的妇人,然后他偏过头,朝欧阳戎抱拳快语: 「柳兄,你们去找他吧,俺吃过了,还约好了人刚淋过瀑布,洗了凉水澡,我们准备去山顶练剑—告辞,下次聚。」 阿弘语气歉意,说完转身,马不停蹄的跑向远处等待的同伴们。 李纨抓紧时间,抢问一句: 「请问嘉树前辈的洞府在竹林哪里?」 阿弘头也不回,大咧咧的嗓音传回来: 「很好找,峭壁石刻正下方的一座竹屋,那石刻有四字,叫什么‘常乐我净」,反正你们走近就能看到了... 「常乐我净?」 李纨转过头,扶栏脚,努力眯眼,张望了下远处那片山谷峭壁下方的茂盛竹林。 瞧见,那峭壁之上,隐隐刻有四字,也是一样的朱红描笔。 宋芷安也瞧见了,颌首: 「找到了,是那四字没错。」 欧阳戎没关注这些,偏头看着阿弘离去的方向,刚刚匆忙一见,忘了问沙二狗的事情了,刚刚应该委托阿弘去叫二狗过来的。 「走吧,往这个方向。」 李纨脸上的客气笑容收敛起来,整顿好仪容,立马调转方向出发。 贵妇人拎着食盒,带着三人,马不停蹄的赶去了静心林。 这一片竹林很大,内有不少院落分布,住有隐居剑修。 玉牌剑修嘉树的院落就在其中。 相比于戒备松散的如琴湖,静心林外,有人值守。 欧阳戎等人属于闲杂人等,没有竹牌,无法进入。 李纨如法炮制,给值守者塞了红包,同样的话术,托其帮忙进去喊人。 「卢惊鸿?嘉树前辈门下弟子?,」 一位值守者听完李纨嘱咐,自语嘀咕了声,看了眼四人,转身走进林中。 李纨等人在林外空地上等待起来。 不多时,一道熟悉的抱剑身影从林中走出,身后跟着值班者。 是卢惊鸿。 他似是朝值班者道谢了声,然后匆匆走到了四人面前。 李纨见状,松了口气,一脸欣慰的招呼道: 「惊鸿,你来啦,快来看看,谁来看望你了,咱们给你带了些好吃的,这些菜是柳兄的手艺..」 她说着,就要把欧阳戎、宋芷安、余米粒请上前。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落山,月儿上了枝头。 林中诸院亮起火光,林外的空地上,漆黑一片。 李纨四人有些看不清卢惊鸿的具体神情。 只能听到他的语气十分不满,朝李纨道: 「谁让你来的?」 ps:老规矩,月票抽奖倒计时一天,求月票! 第914章 久别重逢 第914章 久别重逢 李纨哑声,顿时板起了脸。 欧阳戎觉得,若不是身旁有人,这贵妇人估计已经当场发作了。 卢惊鸿了娘亲一句后,有些默不作声。 他眼神望向李纨的身后。 像是才发现欧阳戎三人一样。 「宋姑娘,柳兄,余姑娘,好久不见。」 卢惊鸿抱拳打招呼,母子之间的气氛有些凝固,卢惊鸿朝三人挤出些笑来。 「卢公子。」 三人回礼,打了声招呼。 宋芷安看了眼生闷气的李纨背影,朝卢惊鸿道: 「卢公子,李夫人也是好意,担心你在这边修炼刻苦,懈怠了生计,所以喊了咱们过来一起看望,还让柳大哥给你做了些好菜,这次过来确实唐突了些,但是对待对于自己的好的人,再怎样不耐,态度也要好些。」 「是是是。」 卢惊鸿点点头,对于宋芷安的话语虚心接纳。 不过言语期间,他有些频繁的回头,望向静心竹林那边,不知在看些什么。 余米粒也站了出来,板脸说道: 「没错,没错,没必要生气-所以,咱们还是先开饭吧,卢公子,哪里有坐的地方,快带我们过去吃饭。」 余米粒朝卢惊鸿走出来的静心林方向探头探脑的,准备跟随着进去。 不过卢惊鸿直接向前一步,经过众人身边,带头往外走去。 他一身整洁剑服,背影飘逸,今日说话做事格外的干净利落: 「林中讲清静,咱们叽叽喳喳的,别在门口逗留,去那边吧,山谷外面那边有一处雅亭。」 众人愣了下,跟了上去。 卢惊鸿转过身,从李纨手中接过食盒,心不在焉道: 「多谢娘亲,刚刚孩儿有点太大声了,孩儿的错。」 李纨这才回头看他,将散落发挽到耳边,主动换了个话题: 「不请你师尊嘉树前辈一起吃个饭?若是不方便带柳兄弟他们,可以直接说,娘亲单独陪你去见见,感谢一下人家。」 卢惊鸿几乎一口回绝: 「不了,师父喜欢清静,咱们别去打扰,走吧,亭子就在前面——” 李纨欲言又止。 不过在儿子的朋友们面前,她也不好说教什么,得给卢惊鸿留些面子。 宋芷安二女对此倒是无所谓,特别是余米粒,眼晴只忠诚跟随着卢惊鸿手里拎着的饭盒。 欧阳戎亦是如此。 卢惊鸿带着众人往山谷外面走,是远离静心林与如琴湖的方向。 欧阳戎闷声问道: 「卢兄,你可知二狗在哪里,要不也喊他来一次吃?」 卢惊鸿头不回的说: 「不知道。他可能已经吃了吧,我也很久没见他了,修炼比较忙。」 卢惊鸿背影摇头之际,李纨也一脸恍然道: 「确实,你不说妾身也忘了,不过这个点确实不早了,还是算了吧,下次有机会再找他,或者让惊鸿给他带点饭菜去— 「柳大哥!」 就在这时,前方不远处,山谷外面,传来一道惊喜呼喊。 这道大嗓门令人格外熟悉。 欧阳戎、李纨、宋芷安等人齐齐抬头,望向前方。 只见山谷外面,众人准备去的方向,有一位短发青年哼味哼味的跑了过来。 「二狗?」 欧阳戎有些意外。 「沙大哥。」 见到故友,宋芷安和余米粒脸色有些开心。 沙二狗光着膀子,抱着一团衣服跑来,身上只穿了个大裤子,头发湿漉漉的,与之前的阿弘一样,不知道是不是也去瀑布那边洗澡了。 他激动的朝众人跑来,期间,怀中衣物里的一枚竹牌,不时掉在地上,惹得沙二狗身影跟跑的回头去捡,手足无措的。 这一副顾头不顾屁股的样子,惹得欧阳戎笑了下。 熟悉沙二狗的宋芷安、余米粒二女,也有些无奈。 李纨侧目瞧着,保持面上微笑。 她余光瞧见,身侧的卢惊鸿也和她一样一言不发。 知子莫若母,按照李纨对自家儿子的了解,她几乎秒懂自家儿子对沙二狗的态度,明显是瞧不上的。 和她一直猜测的一样,所以刚刚那个柳阿良提议去找沙二狗一次聚聚,她假装遗忘的回绝了。 不过眼下,人已经来了,她倒也不好说什么。 「柳大哥,你们真来了?哈哈哈,幸好俺碰到了阿弘,他和俺说了,说你们是过来看望俺和卢公子的。」 跑到五人面前,沙二狗一边眼晴亮亮的打量许久不见的欧阳戎,一边兴高采烈的讲道。 李纨微笑,小小纠正了下: 「妾身在家有些想惊鸿了,便托阿良兄弟做了些饭菜,邀了宋姑娘余姑娘一起过来,看望下惊鸿,嗯,正好沙兄弟也在,咱们可以一起聚聚的— 「沙兄弟,你与惊鸿同在竹堂,平日有什么事,可以相互照应下。」 「哦哦好好好.这是柳大哥做的菜?」 和余米粒一样,沙二狗满嘴答应着,眼神亮起,也被某一只食盒所吸引,有些挪不开眼。 卢惊鸿突然开口: 「沙兄,你还是先回去穿个衣服吧,这副样子太不体面了,我娘亲和宋姑娘她们都在呢我等会儿带些饭菜回去。」 「没事没事,等俺一下。」 沙二狗苟着腰,匆匆跑去旁边一棵大树后面,换上衣服,和做贼似的。 李纨算是明白,自己儿子为何这么讨厌沙二狗了,确实和一块狗皮膏药一样,甩也甩不掉,还很野蛮没有教养,光天化日之下的光着膀子。 同处一座竹堂,这野小子确实很能拉低档次。 李纨手帕遮嘴,回过头去,发现卢惊鸿的眉头正不自禁的皱起。 她转头瞧了瞧不远处的宋芷安、余米粒二女,只道自家儿子是不想在佳人面前被人拉低所处堂口的档次。 李纨挑眉道: 「要不这样,让阿良兄弟留些饭菜,等下沙兄弟,你们俩正好叙旧,让沙兄弟慢慢换衣服吧。 她朝宋芷安、余米粒笑着建议:「咱们继续往前走,去亭子那边用膳去。」 「好!」 卢惊鸿点头,二话不说,已经打开了食盒,匆匆递菜给欧阳戎,语气却十分的懂礼貌: 「柳兄,那就麻烦你了,拜托了。」 欧阳戎看了看卢惊鸿出奇诚恳的脸庞,只是没等他伸手,沙二狗就从大树后面钻了出来,急速之下,他外套都穿反了,却兴致勃勃的跑回来,大嗓门道: 「俺好啦,开饭开饭,卢公子把菜给俺吧,俺来端,咱们去哪吃来着?」 众人侧目。 欧阳戎开口: 「二狗,听卢公子和李夫人的吧,这顿饭,若无李夫人,也做不出来,我们过来,也是受她所邀。」 柳大哥一开口,沙二狗立马收敛大老粗的鲁莽大咧,小鸡啄米般点头: 「好好好,李夫人你们随意,俺都行,俺和柳大哥叙叙旧,你们随意来。」 李纨看着这一幕心中无语,却保持笑容: 「好,走吧,就去惊鸿说的前面那座亭子,都别耽搁了。」 卢惊鸿最先转身,朝山谷外走去,有些埋头不语。 众人纷纷跟上。 与以前一样,沙二狗熟练的跟在欧阳戎背后,问这问那的。 欧阳戎停步,眼神示意了下他手里随意把玩、不时落地的竹牌。 沙二狗立马停手,乖乖把竹牌系在腰间。 前方,李纨一路上姿态端庄,保持教养,全程找着宋芷安聊女子间的话题, 某一刻,她余光瞧了眼儿子的背影,发现自家儿子今夜好像有点闷闷不乐,没有往日那么爱出风头。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次突然过来耽误他事了,李纨有些愧疚。 而且,放在以前,这臭小子早就朝她大吼大叫了,但这一次,他竟然能压住火气,独自消化.看来惊鸿这孩子真的长大了。 李纳欣慰之际,稍微有些心疼起来六人一齐来到山谷外一座亭中,几只灯笼发出朦胧光晕,照亮正在分餐的众人。 此岛环境不错,后方的山谷豁口正好是一处风口,清风徐来,吹拂衣角。 六人各自吃了起来。 只不过气氛有些安静起来。 卢惊鸿目不斜视,一言不发的,任由李纨帮他夹菜打饭。 宋芷安则是举止优雅,吃饭时话本就也很少。 余米粒是吃的津津有味,说话的时间都没有,对于安静的气氛反而乐见其成。 这世上,唯有美食才能堵住她的嘴。 「慢些吃。」 宋芷安低语了句,语气有些无奈,不时的帮余米粒捻一下嘴角的白米饭。 另一边,与欧阳戎靠很近的沙二狗,也是一阵狼吞虎咽,和余米粒一样。 他不时抬头,好奇打量下大伙,至于气氛啥的,他估计也感受不到,一直都是这样,有些钝感。 不过瞧见大伙都不说话,沙二狗凑近欧阳戎后,压低了些嗓音道: 「柳大哥,你们再不来的话,俺真准备去找你了—” 欧阳戎摇头: 「你老实待着,别乱跑,否则按你那迷糊性子,半路自己都要迷路,到时候又得别人来捞你。 沙二狗挠头,嘿嘿一笑。 欧阳戎停顿了下,看了眼他,又轻声说: 「能进这里,机会难得,你好好把握。」 沙二狗嘀咕: 「主要是俺也没啥事,最近挺闲的,要是俺能用卢公子那劲头就好了。」 欧阳戎语气有些认真的说: 「无需与别人比,你最大的对手不是懒散,而是自己。」 沙二狗闻言,一张黑脸庞若有所思,干饭速度都慢了。 过了片刻,他一边扒饭,一边用力的点头。 「嗯嗯。」 少年脸色都坚毅了些。 很快,亭内临时的晚膳,在气氛相对沉默之间结束。 李纨拉着卢惊鸿,去与宋芷安闲聊。 余米粒在亭子外面转圈散步。 沙二狗帮着欧阳戎,一起收拾好碗筷,归入盒中。 这种麻烦的苦力活,养尊处优的李纨母子当然不会主动干,但总得有人做。 在妇人与小娘们说笑声洋溢的亭中,二人默默收拾食盒,有些小透明。 等做的差不多了,沙二狗突然站起身: 「柳大哥,你说的对,俺也要加把劲,学剑就学剑,俺也要拿出以前在红尘客栈干活的劲来, 这些日子你不在旁边,俺太懈怠了,要改!」 说罢,他一个大老爷们,抹了把已经微红湿润的眼角,转过身,奋力跑出了亭子,朝山谷内跑去。 背影一边奔跑,一边努力的摆手。 「柳大哥,多谢你的饭菜,回头俺去膳堂那边找你!」 欧阳戎默默看了眼沙二狗有些傻楞、说干就干的背影,抿了下嘴。 亭内,宋芷安、余米粒见状,皆是好奇侧目。 李纨察言观色,发现二女注意力偏移,也转头看了眼亭外,含笑朝欧阳戎打趣道: 「阿良兄弟,你和他说什么了,怎么和打了鸡血一样。」 欧阳戎不抬头的说: 「受了卢公子影响,勤奋回去修炼了。」 李纨不禁失笑。 她回过头,看了眼儿子: 「惊鸿在看什么呢?」 「没事。」 卢惊鸿摆摆手。 他似是松了口气,转过头,朝李纨和宋芷安笑着道: 「天色不早了,娘亲,宋姑娘,我送送你们吧,你们船停在哪的?」 李纨摇摇头,温声道: 「惊鸿不用送,你忙你的吧,我们等会儿自己回去,对了,咱们这趟过来,没有耽误到你什么事吧?刚刚见面,你脸色就不太好。」 卢惊鸿矢口否认: 「没有,只是意外。」 「那就好。」 李纨低声道: 「不过,惊鸿,为娘来都来了,要不还是去见见你师长吧,不然妾身这个当娘的,也太没有礼数了些。」 不等卢惊鸿开口,她又细声说: 「其实,妾身也准备了些小礼物,送你师父—” 卢惊鸿立马否决: 「真不用,师父那边不喜欢这种繁琐礼数,一切从简,一切从简——”」 「卢公子可以代交,李夫人也是一片好意。」 宋芷安发话了。 卢惊鸿犹豫了下,只好点头,接过了李纨取出的礼品。 就在他抱拳准备离开之际,李纨带着宋芷安三人跟了出来,自若的跟在他后面。 「你们·——」 李纨温声哄道: 「送你回去,在竹林外就停,放心,不进去影响你修炼,只是送一送—— 第915章 二狗,你变强了 第915章 二狗,你变强了! 不等卢惊鸿开口,李纨已经当先一步,热情跟了上去。 欧阳戎、宋芷安等人无可无不可,反正这一次也是应李纨之邀来的,饭都吃了,再多走几步也无所谓。 很快,来到静心林外。 脸色木讷的欧阳戎,仰头看了看竹林后方的峭壁,上面“常乐我净”的四字石刻,笔法格外的俊,而且能让欧阳戎感觉到,隐隐有一股难言的意气。 并且,此四字隐隐含有禅意,刻字之人,一定深究佛法。 再加上不久前在如琴畔看见的那一句同样意味不凡的“天在山中”剑刻。 欧阳戎默默环顾一圈。 这竹堂确实卧虎藏龙。 静心林前,值守之人依旧在。 不过有零星少年少女返回,进入林中。 这片静心林应该不光是那位嘉树前辈隐居,结庐清修的竹堂剑修不少。 卢惊鸿望了眼前方,在竹林前十来步处停步,转身朝李纨、欧阳戎等人重新抱拳: “娘亲、宋姑娘、柳兄……我先进去,夜里还要修炼,恕不远送,你们回去也注意安全。” “嗯。” 李纨脸色有些不舍: “惊鸿好好跟着嘉树前辈练剑,但也莫给自己太大压力,惊鸿已经很优秀了,能一路畅通无阻进入竹堂,还拜在了最顶尖的玉牌前辈门下,没有给你姑姑和范阳卢氏丢脸,无需过分刻苦,其实,你偶尔学学二狗兄弟,放松放松,也挺好……” 妇人细细叮咛,话语连珠。 卢惊鸿有些不耐的打断: “好了,娘亲快回吧,孩儿进去了。” “嗯嗯,去吧。” 卢惊鸿朝竹林走去。 竹林的出口处,有一座桥洞状的牌坊,一条青石板道路延入林中,供人出入。 日常有值守者,站在牌坊前看守。 五人返回之前,正有一位麻衣小娘,站在牌坊前等待,似是在和值守者言语些什么。 李纨四人,站在原地,望着卢惊鸿快步走远,也准备离去。 欧阳戎外貌木讷普通,倒还好,但李纨、宋芷安三女,不管装扮还是气质,放在竹堂这儿,却十分之显眼。 路过行人至少有一半人,目光被吸引过来。 牌坊边正在等待的麻衣小娘,似是也被吸引,眼神注视了会儿他们。 突然走了过来,经过相向而行的卢惊鸿,来到李纨等人身前,好奇问: “请问诸位,刚刚是不是去过如琴湖,拜访过如琴雅苑?” 李纨困惑的看了看陌生的麻衣小娘。 宋芷安二女也好奇打量着来者。 欧阳戎瞧见,不远处,要快步入林的卢惊鸿也停顿原地,注意到了这边,这锦服青年脸色疑惑的看过来,没有立马回林中。 李纨疑问:“如琴雅苑?” “嗯。”麻衣小娘提醒了句:“我家师父,名号冬雅,在此院清修,你们傍晚时分,是不是去找过?还托门口大娘带话?” 李纨与宋芷安对视一眼,后者第一时间明白了过来,朝麻衣小娘轻轻点头,歉意语气: “没错,是我们托人敲门问话,我们是第一次来,人生地不熟的,找错了人,敲错了门,多有打扰,还望阁下与冬雅前辈勿怪。” 麻衣小娘颔首: “你们确实是找错了人。怕你们在岛上迷路,师父派我出来,找下你们。” “原来是这事啊,确实是个误会,冬雅前辈客气了,多有打扰,多有打扰……” 原本预感担忧的李纨,搞清楚了原委,顿时松了口气。 她笑着指了指不远处停步的卢惊鸿: “不过,无需阁下担忧,后面我们也问对了路,已经找到惊鸿了,饭也送到,多谢阁下与冬雅前辈好意。” 麻衣小娘回过头,循着手指放下,瞧了瞧卢惊鸿那边。 就在这时,竹林门口的牌坊下,匆匆赶来两道人影。 带头的是一位值班者,他后面跟着一个短发青年,刚刚似是去喊人了。 麻衣小娘见状,立马返回牌坊边。 李纨、欧阳戎等人循目看去,远远就认出了那短发青年。 是沙二狗。 沙二狗一脸迷糊表情,似是刚睡醒一样,时不时的低头用手揉搓眼睛。 他匆匆赶到门口牌坊边,一时间都没有注意到不远处停步的李纨、欧阳戎一行人。 沙二狗看着麻衣小娘,有些疑惑道: “兰兰姐怎么来了,找俺干嘛?” 这特有的一副大嗓门,令竹林前大多数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包括李纨、欧阳戎、宋芷安一行人,皆听的一清二楚。 卢惊鸿正处于门口牌坊与李纨等人位置的中间,这一刻,脸色变了变。 见到来人,麻衣小娘松了下气,先是板脸责了句: “怎么现在才出来,吃了饭又去睡觉了?可别让嘉树前辈抓到,他可没师父容忍度高,你自己悠着点吧。” 沙二狗神色心虚,傻笑着一味的挠头。 麻衣小娘话语顿了下,转而正色,直言道: “是这样的,傍晚好像有你的亲朋来寻你,好像还带了饭菜,不过他们找错了地方,到了师父院子那边…… “可等后面我出门接人,他们人又不见了,师父怕他们找不着你,特让我来和你说一声。” 沙二狗先是表情愣了下,旋即反应过来,“哦哦,对对对,是找俺。” 此刻,竹林前寂静一片,只有晚风拂动竹林的沙沙声。 短发青年与麻衣小娘对话的嗓音,伴随晚风,落在全场众人耳边。 “嗯。” 得到满意答复,麻衣小娘这才点头,像是想起些什么,她转过身,让开遮挡住的视野,指了指不远处的李纨一行人,奇色问道: “对了,找你的是不是他们,你们与这些亲朋已经见面用膳了?” 夜色有些昏暗,沙二狗揉了揉眼,清醒了些,循着兰兰姐指的方向看去,脸庞蓦露喜色。 “对,就是他们。” 说罢,他蹦跳起来,朝柳大哥在的方向摆摆手: “柳大哥、宋姐姐、李夫人,你们还没走啊?这、这是在送卢公子回来吗?要不要俺去送送你们,来都来了……” 此时此刻,竹林牌坊前的气氛一片死寂。 凸显的沙二狗热情洋溢的嗓音愈发的响亮震彻。 李纨这边,无人回他的话。 她们周围的空气有些凝固。 连此行全程充当小透明的欧阳戎,站在三女身后方,都能感受到空气中一种无以言表的尴尬。 他没有立马出声去应沙二狗的热情招呼,默默低头,瞧了一眼。 前方某位贵妇人,手帕紧攥,手背绷紧到发青发白。 而不远处的卢公子,深深低埋着脑袋,不敢去看娘亲李纨的眼睛。 他一侧脸庞到耳根子处已经涨红,红的发紫,像是猪肝色。 母子二人,就这么一人原地低头,一人盯着对方,保持僵持,而他们身后不远处,欧阳戎、宋芷安三人能清楚的瞧见沙二狗灿烂的傻笑——后者保持着一如往常的钝感,神经有些大条,丝毫没有意识到气氛的微妙与尴尬。 眼前,这样一副有人欢喜笑脸有人压抑僵立的画面,像是凝固成了一面雕刻,让人有点不忍注视。 此刻,身处其中的卢惊鸿,能清楚的感受到了宋姑娘、柳阿良、余米粒的视线落在自己脸上。 他觉得自己像是被人压住脑袋,按在了铁皮火炉上,然后又拎起来,狠狠的抽了十巴掌……这一张脸先是滚烫无比,旋即又火辣辣的刺痛遍布。 与卢惊鸿相似的,还有李纨,妇人保养极好的略肥脸蛋,满是涨红中,那法令纹处的肌肉,微微的一抽一抽的,像是随时要神情大变一样。 宋芷安、余米粒眼神默默看了会儿前方纹丝不动的贵妇人,然后二女默契对视一眼,挪开了视线,一齐望向了不远处的卢公子。 余米粒眼神有些怪异。 宋芷安面色如常,微微垂目,没怎么多看了,收敛眸光,垂视地面,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麻衣小娘倒是察觉到后面这一伙人气氛有些不对劲。 但是也没太在意,朝虎头虎脑的沙二狗温声说: “行,你们见了面就行……其实师父起先听说此事,还奇怪,不记得你有何亲朋来着……” 她顿了顿,摆手道: “那我先回去复命了,你记得少偷些懒,别让嘉树前辈操心了。” “嗯嗯。” 沙二狗满口答应。 他开心的指着欧阳戎,朝麻衣小娘道: “兰兰姐,这是柳大哥,虽然不是亲人,但就和俺亲大哥一样,以前在桃源镇的时候,柳大哥最照顾俺了,柳大哥比俺厉害多了,啥都好,可惜咱们竹堂收人偏卡年龄,可惜了……” 沙二狗语气遗憾惋惜,麻衣小娘在内的场上所有人,目光循着沙二狗手指方向,好奇的落在了欧阳戎身上。 听完沙二狗的话,麻衣小娘眼神有些郑重,朝欧阳戎隔空抱拳,行了一礼。 隔着气氛迥异的李、卢母子,欧阳戎也回了一礼。 不多时,麻衣小娘告辞离去,沙二狗朝欧阳戎一行人跑来。 路过卢惊鸿时,他脚步慢下来,语气奇怪道: “卢公子在看什么?地上有什么东西吗……” 卢惊鸿胸口起伏了下,不过还是没抬头。 沙二狗嘟囔了声,来到李纨、欧阳戎等人面前。 “柳大哥,你们的船不是只等两时辰,快出发了吗,怎么还在这儿耽误……俺送送你们。” 李纨纹丝不动,没有转头,看不清具体表情,眼睛似是直直盯着某处。 宋芷安和余米粒对视一眼。 宋芷安突然朝欧阳戎、沙二狗道: “那行,一起走吧。” 她又朝李纨那边轻声说: “李夫人,时候不早了,咱们先回去吧,改日再来看望。” 李纨没有转身,手中哪一方手帕似是都撕破了,过了一会儿,才传来一些细微鼻音: “嗯嗯。” 欧阳戎目光从沙二狗身上挪开,主动开口: “不急,李夫人,我们先去船那边,可以让仙子等一会儿,李夫人忙完再来。” 说罢,他朝宋芷安二女使了个眼神,三人带着毫无察觉的沙二狗一起远离了竹林。 他们大概往前走了二十来步,突然,后方隐隐传来一道巴掌声。 十分清脆。 紧接着又是一道。 连续两道巴掌声响彻林间。 除了探头探脑的沙二狗,欧阳戎、宋芷安三人都没有回头,转心往前走。 已经走远,但沙二狗还在一边回头张望,一边嘀咕: “奇怪,柳大哥,宋姑娘,李夫人怎么突然打人?难道是卢公子做错啥了吗,可之前吃饭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奇怪……” 欧阳戎、宋芷安默不作声。 “欸。” 余米粒扭头,去拍了拍罪魁祸首的肩膀,叹息了一声。 沙二狗怔了下,发现余米粒看向他的眼神有些古怪。 他疑惑不解: “余姑娘你瞅俺干啥?有啥话藏着,可以直接说,俺猜不出来……” 余米粒一本正经的摇头: “二狗哥,你变了。” 他愈发困惑: “咋变了?” 余米粒眼神郑重的说: “你变强了。” 雀斑小娘叹息了声,望着明月下波光粼粼的湖面,有点唏嘘: “卢公子不太行了,现在连二狗哥都能小压他一头了,看来,二狗哥,咱们俩才是棋逢对手。” 沙二狗:…… 欧阳戎:…… 宋芷安:……? 很快,一行人离开了山谷,来到了渡口的停船处。 如同海水的湖面漆黑,一艘木筏正在静静等待,一位越女候在木筏边。 宋芷安主动开口,打破了沉默: “所以,沙兄弟,你现在是嘉树前辈的弟子?” 沙二狗挠挠头:“嗯嗯。” 余米粒好奇问:“听说到时嘉树前辈和冬雅前辈争着你要,咱们不在的时候,你是做出什么亮眼表现了吗?为何如此抢手。” 沙二狗拨浪鼓般摇头: “俺也不知道,俺就是和卢公子他们一起来的竹堂,也没做啥事,卢公子倒是表现了好几次……不过后面拜师的时候,就有很多前辈过来,说想当我师父。” 宋芷安与余米粒面面相觑。 欧阳戎看着一脸憨厚的青年,忽然问: “那嘉树前辈他们说什么没?” 沙二狗努力想了想,点头: “有。俺时候也奇怪,问过师父,师父他说……说……” 二女追问道:“说什么?” 沙二狗有点不好意思道:“说俺合他眼缘。” “……” (本章完) 第916章 李纨夜泣,月下倾听 第916章 李纨夜泣,月下倾听 在沙二狗送行下,欧阳戎一行人抵达了木筏边。 眼见天色以晚,短发青年依依惜别。 走之前,沙二狗找欧阳戎讨要了他住处的地址,说是改日有时间就来找他。 欧阳戎自无不可。 宋芷安、余米粒也留了个地址。 对于这些日子发生在沙二狗身上的事情,三人都很好奇,只是此刻也没时间多问。 沙二狗走后,没多久,一道形只影单的妇人身影缓缓归来。 是李纨。 不多时,几人到齐,木筏启动。 回去的路上,众人间的气氛有些寂静。 驾驶木筏的越女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不闻不问的。 也没人去多问李纨,卢公子的情况。 听到的那几道巴掌声更是提都不提。 木筏上,欧阳戎一副木讷脸庞。 宋芷安、余米粒也假装无事发生一样。 自从李纨回来后,他们之间的空气就变得怪怪的。 余米粒一看就是不太会装糊涂的主,偶尔悄悄瞄一眼李纨,然后又东张西望。 宋芷安垂目,取出一只手帕,转身递给了李纨。 她什么也没说。 李纨安静了会儿,接过手帕,抬起头,一脸强笑道: “抱歉,让、让你们久等了,来回一趟真是辛苦你们了。” 宋芷安摇头。 余米粒停止东张西望,忍不住多嘴了一句: “没事没事,我们正好多看看风景,不辛苦,不过李夫人确实很辛苦,忙前忙后的,却遇到卢公子这档子事……” “嗯?” 余米粒嘴皮子快,说漏了嘴,在宋芷安偏过来的视线下,立即闭上了嘴巴。 湖上,皎洁的月光撒落在木筏众人身上,也照亮了李纨此刻的神情。 她已维持不住笑容,脸蛋已经涨的通红,尴尬在了原地。 往常巧言善辩的贵妇人,此刻简直羞的无地自容,难吐出一句挽尊暖场的话语。 欧阳戎全程目不斜视,端着食盒,站在木筏上三女的最后方。 他倒是觉得,余米粒还不如不说,若是李纨小心眼点,现在你是说啥错啥,容易接人伤疤。 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遇到李纨母子以来,二人最窘迫尴尬的时刻。 幸亏云梦剑泽处于世外,若是放在洛阳那边,出身五姓七望的子弟,若是发生这种丑事,传出去,是要被耻笑许久,令家族蒙羞的……少不了成为世家大族间的一桩“笑谈”。 相比大船,木筏的速度很慢。 临近子夜,才返回清凉谷所在的群岛。 宋芷安、余米粒早一步抵达住处,先行下船。 子夜前,欧阳戎与李纨被送到了住处小岛。 返回的时候,岛上院落一片寂静,大都入眠。 欧阳戎一路都保持木讷,像个小透明,李纨走在前面,脚步匆匆,似是急着回到院子。 欧阳戎步履一致,没有加快脚步,二人间的距离逐渐拉开。 没一会儿,前方的李纨便没了人影。 欧阳戎倒乐得如此。 只不过,他拎着食盒,往前走没走几步,沿着青石板路,经过一处漆黑茂林时,林间传来一些啜泣声。 欧阳戎经过时,脚步微微顿了顿。 余光瞥见,路边的林间,隐有一抹茜红衣影。 有些熟悉。 更熟悉的,还有妇人幽幽啜泣的嗓音。 是李纨。 欧阳戎犹豫了下,准备继续前行。 可是在他经过之际,林间妇人的啜泣声忽然消失。 似是努力忍住,装作无事。 树林内外,气氛沉默。 本来她继续哭也就算了,他佯装无事的经过,可现在主动停住,反而显得刻意了。 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欧阳戎想了想,放下食盒,取出一方白帕,挂在路边的树上,然后继续转身,准备走人。 就在这时,夜风拂过。 手帕吹入林中。 “不、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林中突然传来李纨的哽咽声音。 欧阳戎背影缓缓停住。 氛围都到这了,他倒也不好继续装糊涂走人了。 他表情佯装疑惑的回过头,余光之下,只见李纨低头从林中走出,袖下紧攥手帕,身上那一件茜红色襦裙已经皱巴巴的,衣摆沾了不少泥巴和露水……这贵妇人泣的有些惹人怜了。 李纨吸了下鼻子,手帕擦了擦眼角,抬起头,看了看路边这壮硕青年木讷老实的脸庞。 “是妾身失态了,刚刚之事,你……你能不能别和外人说……” 她脸蛋憔悴道。 欧阳戎点了点头。 “呜呜呜……”李纨忍不住,又独自抹泪,啜泣了一阵子。 只闻,掺杂着哭泣声,她的嗓音断断续续的问: “妾身这辈子都没遇到这么丢脸的事……阿良兄弟,你、你说,是不是怪妾身平常压迫他太紧了,他怎会做出这种可耻欺骗之事,简直……简直……呜呜呜。” 欧阳戎想了想,开口安慰: “卢公子或许也不算骗人,不是说,所拜师父在竹堂内数一数二吗,可能两位玉牌前辈是那个‘一’,拜师仅次于他们……” 李纨固执的摇头: “这怎么行,一就是一,二就是二,而且妾身记得,当时他回来吃饭,有和妾身说过,是拜师在了玉牌剑修门下……若不是他夸下海口,妾身今夜如何会弄错,在你们面前,成此笑柄……” 欧阳戎无话可说了。 看了眼林间月下抽泣抖肩的妇人,暗中撇了撇嘴。 有时候,真是服了你们娘俩了,就爱装逼,都爱面子…… 不过这些话,他不能真说出来。 欧阳戎一言不发,佯装神色迷糊。 过了一会儿,含糊其辞说: “不清楚,反正都比俺强,俺只会些粗活。” “你……唉……” 李纨叹息一声,仔细端倪了下他的脸庞,似是也发觉过来,面前青年是一个不懂文化、无忧粗鄙的村夫。 她这些富贵豪门之人看重的面子里子,对他而言,都轻如鸿毛……说这些都是对牛弹琴。 李纨叹息声幽幽,凝着他道: “傻人有傻福,阿良,你和那沙二狗一样,能来这儿,都是有福气之人。相反,妾身和惊鸿倒是倒霉无福气……” 她后面还有一句话没说。 那就是,若是在山下世俗,你们岂有资格接触到她们卢氏母子,从世俗角度讲,双方根本就不是一个层次的人,不会像现在这样,身处世外之地,贵贱不分的接触到一起。 欧阳戎佯装不懂这些画外音,指了指院子那边: “时候不早了,夫人还不回去休息吗。” 李纨没有说话,哭红的眼睛似是望着他发呆,过了一会儿,幽幽问: “阿良,除了陪你阿妹,你在这人待着,日子过得有无其他奔头?” 欧阳戎犹豫了下,说: “夫人是问现在吗?” “嗯。” 他点头诚恳道: “我想有处灶台,当上庖丁,掌勺做菜。” 李纨看了眼他: “原来如此,倒也看的出来,从桃源镇见面,认识这么久,你很少求人的,上次惊鸿回来那晚,你求妾身那事,十分少见,可见你之追求。” 欧阳戎木讷摇头: “算不上追求,和卢公子还有二狗、宋姑娘他们比,没什么出息。” 李纨摆摆手: “此言差矣,比、比妾身好多了。” 欧阳戎看见,妇人言语之际,望着前方,似是垂下眼眸,呢喃自语了句: “你可知妾身的私心追求?” 不等欧阳戎顺着话语往下问,只见李纨自嘲一笑,自语般道: “妾身从嫁入范阳卢氏起,听过最多的,就是惊鸿的那位小姑如何如何,甚是尊崇……偌大一个范阳卢氏,就像没有真男儿一样。 “更可笑的是,同为女子,族老长辈们,对妾身,就用什么三从四德天天压着,这不能做,那不能做,这有伤风化,那有伤风化…… “可对于那位小姑子,却是另一幅嘴脸态度……妾身简直厌透了。” 月光洒在李纨哭花妆容的脸蛋上,她咬牙切齿,恨恨道: “妾身此行随惊鸿过来,就是要证明,妾身之子,做的能比小姑子更好!” 李纨说着说着,似是愈发伤心,再度垂泪: “所以今夜撞破惊鸿那事,妾身才格外难受伤心,那情绪不知为何冲了上来,难以控制……” 欧阳戎微微挑眉。 李纨说的这位小姑子,应该就是云梦剑泽的三女君无疑了。 没想到这贵妇人看着娇生惯养般柔弱,但性子却如此要强,如男儿般,连这种劲都较。 李纨含泪说完,微微松开些紧攥的手帕,偏过脸去,似是有些不好意思见人: “抱歉,说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话,阿良是不是觉得听得很烦,婆妈矫情……” 欧阳戎摇了摇头。 “人之常情。” 李纨低垂些脑袋,看向一侧,微微吐出一口气来。 少顷,她轻笑了下,小声道: “这些话说出来,心里好受多了,阿良你呢?” 欧阳戎很想说,自己没说啥话,大都听她说去了。 不过还是配合着,木讷答复一句: “我也是。” 李纨又变得客气起来,攥着手帕,不好意思道: “多谢你能耐着性子听妾身说这些婆妈心事……真是为难你了,还耽误你时间。” 欧阳戎言简意赅:“小事。” 李纨忍不住看过来。 欧阳戎目光不移。 二人就这么在月下无声的对视了一会儿。 某刻,李纨先偏开了目光。 她似是想了想,回正头,一脸真诚的说: “阿良,你想在膳堂里面往上走走,还是有志气的,妾身看看,在孙氏那边,能不能帮你一下……” 欧阳戎婉言道: “先不用,最近我有些主意了,先多谢夫人好意。” 李纨愣了下,点头: “好。你若有需要,随时可以和妾身说,其实对妾身而言,不算什么难事,阿良别客气,就当……就当妾身感谢你今夜之倾听。” “嗯嗯。” 不知为何,欧阳戎总有点担心气氛会变得不对,主动提议: “时候不早了,夫人,咱们回去吧。” 李纨看了眼他,轻轻点头: “也好。” 不多时,二人一前一后,返回了各自院子。 “真的感谢,手帕明日还你。” 进门前,李纨示意了下手帕,诚恳说道。 “嗯。” 欧阳戎入屋,紧关上门。 李纨似是在门口站了会儿,目送他进屋。 屋内,欧阳戎放下食盒,坐下闭目检查了下功德塔。 今日遇到沙二狗,惊喜相逢,这傻小子倒是给他贡献了不少功德,特别是沙二狗当着麻衣小娘等人的面,夸赞介绍他。 这一波涨了小两百的功德值。 功德:六百零一 欧阳戎有些讶然。 不过他全程跟着李纨,倒是没有扣什么功德,母子二人的窘境,他算是个局外人了,这也是当小透明的好处,他们迁怒都迁不到他身上,这就叫不染因果。 不过,沙二狗在竹堂的这一番奇遇,欧阳戎也有些不理解。 难道说,竹堂对于苗子的选拔和此前的剑泽考核有些不同,二狗其实是暗藏的天才?被竹堂内的两位前辈们慧眼识珠? 欧阳戎寻思了下,觉得可能性不大。 那究竟为何能把天赋和内卷第一的卢惊鸿比下去? 此前,欧阳戎一向是对卢惊鸿、宋芷安这些小伙伴修炼的事不太感兴趣,但沙二狗这边的反常,确实让人忍不住寻思。 某刻,欧阳戎摇摇头,嘀咕了声: “糟了,这傻小子该不会是什么话剧小说里的主角吧,傻人有傻福?那卢公子和李夫人岂不成垫脚石反派了……” 自语至此,欧阳戎哑然失笑。 翌日。 欧阳戎和往常一样,早起去往清凉谷膳堂。 往日早起都能看见在院子里忙碌洗漱的李纨,今日却不见人影。 欧阳戎没有在意,去往了膳堂。 上午,忙完一些杂事后,欧阳戎惯例般的接过了朱大娘的灶台。 他烧了烧火,准备着今日的饭菜,余光若有如无的落在门口方向,等待着某位短腿小萝莉的出现。 昨日叮嘱她的事,也不知道这丫头做的咋样了。 若还是不行,那今日就再来几道“特色之菜”…… 思考间,门口那边突然有人影出现。 欧阳戎转头看去,怔了下。 (本章完) 第917章 此地禁止投喂小萝莉! 第917章 此地禁止投喂小萝莉! 上午。 清凉谷膳堂门口。 来了两道身影,来者不是李姝。 是两位陌生的越女小娘。 雪白吴裙上,袖口部位,绣着一朵绽放的淡蓝色兰花图案,格外的雅致。 她们在膳堂门口停步,张望来下堂内,目光似是在搜寻着什么。 目的不详。 欧阳戎眼尖瞧见,其中一女,手里拎着一份红漆食盒。 这只红漆食盒让他格外眼熟。 “麻烦问一句,这只食盒是你们膳堂的吗?” 一位兰花越女嗓音平淡的问道。 各个灶台前的人都没有动,欧阳戎解下来围裙,在周围掌勺大娘们的注视下,平静的走上前去。 “我的。” 他说。 两位兰花越女眼神打量着木讷青年: “你是何人?” 欧阳戎如实答: “膳夫,柳阿良。” 提起食盒的兰花小娘打开食盒,示意来下里面的残羹剩菜,再度确认: “里面这些饭菜,是你的手艺?” 欧阳戎看了眼她们。 两位兰花小娘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他面不改色的点头: “没错,是我做的。” 顿了顿,在二女相互对视之际,欧阳戎主动抬手,问道: “能否问下,这食盒为何在两位仙子手里,我记得我是给那位小仙子做的饭菜。” 一女忽问: “李姝?” “嗯。” 另一女直言道: “这就是女君阁下在小姝那里发现的。” 欧阳戎微微挑眉。 不等他继续问,二女忽然转身,带着食盒走人了。 很快便消失无踪。 就像没有来过一样。 膳堂内门口恢复了寂静。 欧阳戎望了眼她们离去的方向,回过头来,走回原位。 心里隐隐有些预感。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道女子嗓音。 “你是故意的?” 欧阳戎去拿围裙的手掌微微一顿。 原地转过头,与吴翠眼神撞在一起。 她正坐在膳堂一角的窗户边翻书,刚刚欧阳戎出门与两位兰花小娘谈话,她似是全程关注着。 此刻,吴翠眼神看了看他,又低头看了看灶台。 欧阳戎明白她意思,是指他天天给李姝做菜的事。 他平静问:“何出此言?” 吴翠自顾自道: “那两位仙子,是二神女那边的人,不常来咱们这边,常吃的也不是咱们清凉谷膳堂的饭菜。” 欧阳戎点头:“原来如此。” 吴翠看了看他,轻声问: “那日来找你的两位仙子,和你很熟?” “算是吧。” 欧阳戎反问一句:“你观察的很仔细。” 吴翠抿嘴,少顷,语气肯定的说: “你是不是也不甘心,也想搏一把?” 欧阳戎脸色怔了下,尔顷,大致想起此前朱大娘提过的事情。 他继续系好围裙,去整理灶台,同时嗓音淡淡道: “勉强算是吧,但和你的不一样。” 吴翠眼神疑惑。 欧阳戎指了指灶台,微微一笑说: “我要掌勺,做菜给所有人吃,让神女、仙子们都吃到我的菜,我要……”他故意让嗓音高昂了些,忍笑道:“做厨王。” “厨王?”吴翠皱眉:“这是什么东西?是什么荣誉吗?” 欧阳戎诚恳答: “就是最好的厨子的意思。” 吴翠看见木讷青年嘴角勾起的弧度,忍不住发问: “那不还是厨子吗?有什么区别?” 欧阳戎直接承认,毫不隐瞒: “没错。” 吴翠愈发不解:“一辈子当个厨子?你不是和我一样,也是考核淘汰下来的吗,为何志气如此之短?” 欧阳戎直摇头: “不不不,厨子可不好做。” 吴翠板脸: “怎么不好做?你一个大老爷们,就这志气,而且,这有何难?” 欧阳戎本想逗她一下问问她知不知道“治大国若烹小鲜”,再煞有其事的瞎掰一阵,不过,旋即想起他现在是披着木讷膳夫阿良的马甲,不方便说骚话。 他摇了摇头,背身去忙: “你不懂。” 吴翠:…… 她确实不太懂欧阳戎的脑回路。 本来有不少准备聊的话题,例如他最近像怪蜀黍一样“投喂”那位小仙子是不是要“哄骗”小仙子的功法……这些全都咽了回去。 吴翠默默低头,趁着午膳准备时间未到,继续看书。 欧阳戎也差不多,趁着朱大娘还没来,继续烹制新菜。 等了好一阵,也不见李姝到来。 反而是刚刚那两位兰花越女的到来和亲自问询,令人有些浮想联翩。 不多时,朱大娘赶来膳堂。 欧阳戎让出了灶台,转身去搬柴火。 诸多灶台开动,清凉谷及附近越女们的午膳,正被热火朝天的开始准备起来。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动静。 欧阳戎转头看去。 是原先那两位兰花越女,她们再度返回,不过二女站在另一位陌生越女左右,此女雪白吴裙的袖口兰花图案颜色鲜红,似是地位更高一些,另那两位兰花越女亦步亦趋的跟随。 一位兰花越女走上前,朝门内道:“这儿谁负责?” 灶台位置最靠前的孙大娘,立即丢下勺子,跑去了门口: “小女子孙氏,此地庖长,不知三位仙子所来何事……” 孙大娘先是瞄了眼来者的衣饰,语气恭敬且讨好。 只见那位袖口描红的兰花越女径直转身,带着孙氏,去往了外面院子里的一颗枣树下谈话。 她们走后,人多眼杂的膳堂内,响起一阵吵杂的声浪。 众人皆是好奇。 欧阳戎已经有些心理准备,联系上李姝今日没来,大致有些猜想。 眼前闪过某位短腿小萝莉豪气摆手的小背影。 他稍稍有些期待起来。 没过一会儿,孙氏突然跑进来膳堂,来到欧阳戎和朱氏灶台面前。 她面上挂着一副令人意外的严厉脸色,怒气冲冲的质问: “柳阿良!朱、朱有悌!是谁让你们给李小仙子开小灶的?难道不知道二神女三令五申不允许李小仙子贪吃的吗?怎么这么不懂事!” 吴翠和一众掌勺大娘们面面相觑,皆是意外。 朱大娘愣了下,旋即一脸惧怕委屈,摆手辩解。 欧阳戎偏头看去,微微皱眉。 此时此刻的他,自动屏蔽了推锅甩责的孙氏大嗓门,在全程的哗然声中,他默默转头,看向膳堂门口那边。 只见那三位前来问责纠正的兰花越女已经转身走人,背影清冷。 只有一只食盒,孤零零的摆在树下。 无人拾取。 …… 欧阳戎犯错了。 不,应该是说,膳夫阿良犯错了。 …… 上午,艳阳高照。 树荫斑驳的落在院中,井边不远处的青石板上,一片片湿痕很快就被晒干,旋即又被溅射来的井水染湿。 院外,李纨正袅袅走来。 她乌发绾成坠马髻,外罩一件宝蓝色烟罗袖衫,单手挽着一篮衣裳,快步推开院门。 开门后,妇人在院门口稍微停步,一双描眉的丹凤眼灵转,眸光流转在阳光明媚的院中各处,最后落在井边正埋头洗衣服的木讷汉子身上。 天热缘故,欧阳戎在自己院子内,本来光着膀子,不过在李纨推门前,已经提前穿上了。 李纨站在门前,没有进院子,也没有立马说话。 欧阳戎舀了一把凉水,低头搓了下两掌。 往日这个时候,是午膳准备的关键阶段,他应该是在膳堂那边忙碌的。 不过这两日,欧阳戎都没有去。 清完手掌,青年放下手中活计,抓起旁边一只竹篮,篮子里装满枣子,已提前用井水清洗过,挂着清凉水渍。 他走到门边,朝贵妇人递去,示意了下。 李纨捻起一粒,咬了口脆枣,眼睛全程盯着欧阳戎。 她发现青年神色依旧木讷平静,像是无事发现一样。 “唉。” 李纨叹息一声道: “孙氏那边,妾身帮你去细问了下,事挺严重的,但……也不至于把你从膳堂辞退。” 欧阳戎面色平静的颔首: “嗯。” 李纨摇摇头,徐徐说道: “那小仙子名叫李姝,是二神女从江南带回来的,目前是二神女唯一的嫡传弟子,身份尊贵,但就是年纪太小,在剑泽内出的名的淘气顽皮,还是个小好吃鬼,以前天天往各个膳堂跑,偷吃东西…… “饶是二神女的温婉性子也忍不住,三个月前开始,禁了她口,不允许除了三餐外的其他饮食,也不允许各个膳堂给她开小灶,这李小仙子应该也是怕二神女的,没有再偷吃什么了。 “不过,她还是个馋嘴性子改不了,没有偷吃,但改成来每天饭点前,就往各座膳堂跑,去看看那座膳堂的伙食香些,便留在拿边吃,这倒是也在神女定下的规则以内,只是,直到了你这回……” 李纨欲言又止,没有继续说下去。 欧阳戎面无表情。 已是全部明了。 其实他这两天没去膳堂,已经想明白了某些细节,大致清楚了来龙去脉,对于这坑“好朋友”的短腿小萝莉行径,早就过了气笑了的阶段。 现在心中只剩些无语了。 你这小丫头,拿了好处后的摆手真是在拒绝是吧? 干嘛不说清楚……好吧,天天装哑巴“唔唔唔”的,或许当时某一刻她是“唔”清楚了,只怪他没理解到位? 另外,你其实一直都是在“唔唔”拒绝的,只是被怪蜀黍强塞投喂了一大堆好吃的,你也是身不由己? 真是着了你的道。 果然,出门在外,行走江湖,最该警惕防备的,就是妇幼老残。 欧阳戎心里忍不住吐槽。 而且,最令人不爽的是,你偷吃就偷吃吧,还他娘的被逮到了…… 眼前再度浮现短腿小萝莉每次颇具偷感的进门画面,某刻,欧阳戎深呼吸了一口气。 真没想到会被一个小丫头给坑了。 现在事后来复盘,他依旧自认为自己足够谨慎,已经是很稳一手了。 主要是被那份新兑换的双色福报给晃悠了下,干涉了些判断。 试问谁能想到,刚获得一个胜率百分百的福报后,转身走出门,就能踩到个坑? 自然是遇事遇人,都尽量倾向有益方向的推断。 外加,她还是李鱼之女。 李鱼挺老实靠谱的。 导致他远远低估了这小丫头的抽象程度…… 一旁的李纨,安静的吃完枣子,期间,她忍不住多看了眼面前青年有些小不爽的面色。 她小声讲道: “你的事,汇报上去后,二神女额外有句交代,让孙氏和清凉谷膳堂不用对你太过责罚,以后记住禁令就行…… “不过,依照妾身的猜测,许是你和阿青姑娘的那一层关系,二神女清楚一些,自然不会对你不会太过责罚,只是嘛,清凉谷膳堂这边,包括孙氏在内,并不清楚,所以对你还是有些别的安排,你或许不满意……阿良,你看,要不要妾身帮你再去找下孙氏,私下透露给她……” 她话语迟钝了下,眼神探寻的看来。 欧阳戎直接问道: “什么安排。” 李纨轻叹了下,含糊不清: “新的安排就是,你暂时没法在膳堂待着了。” 欧阳戎奇问: “什么意思?难道是要把我逐出膳堂?” “也不算逐出,就是暂时不敢让你碰灶台的事了,辅助的膳夫也没法当,要做些外勤之事,用孙氏的话说,就是先避避风头。” 欧阳戎眼神惑然: “外……勤?” 李纨点了点头。 见欧阳戎已经停下洗衣,她四望左右,走上前来,小声问: “要不妾身再过去一趟,和孙氏聊聊,稍微透露下阿青姑娘的身份,妾身再帮你塞点红包,看看能否帮你换一个差事,这外勤可不是这么好做的,好差事也轮不到你,你还是争取继续留在膳堂吧?” 她忍不住抱怨: “她们都是些老油条的杂役,胆子都很小,自以为你没背景,认为你好拿捏,而且你这老实巴交的性子,也让她们觉得好欺负,半天打不出个屁来,自然是什么苦差事都使唤你,苦一苦你……” 欧阳戎一言不发。 就在李纨转过身,准备再去找找孙氏之际,青年突然开口: “不提阿青。” “你……” 李纨蹙眉回过头,准备再劝,却撞到了他沉着平稳的眼神。 欧阳戎擦了把手,平静语气: “夫人仔细讲讲,是何外勤?” (本章完) 第918章 李姝:阿良好样的! 第91八章 李姝:阿良好样的! 李纨悄悄打量了下他神情,讲道: “孙氏说,膳堂那边担心你又让李小仙子她们破戒,外加你还是个新人,对膳堂不太熟悉,才发生那事……所以商议后决定,让你先去膳堂的采买房,做个小厮,下山出勤,避避风头……干一段时日的杂活,熟悉熟悉规矩。” 欧阳戎第一时间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采买房?下山出勤?” “嗯。” 李纨叹了声,徐徐道: “这采买房负责与各座膳堂的厨师,沟通食材的需求情况,每月会派队伍下山,去桃源镇,置购新鲜的食材……” 欧阳戎听完,一言不发。 同时也不露声色。 李纨瞧了瞧,有些摸不准他的情绪。 还以为欧阳戎是不高兴,低声劝导: “孙氏说,不是没帮你争取过,许是二神女的事,让膳堂各处的人觉得你是愣头青不懂事,诸如账房、库房、茶房、点心处等地方的主管大娘,都在推辞,不敢收你。 “恰好只有采买房那边缺跑腿的人,孙氏好说歹说,才把你安排了过去。” 欧阳戎木讷脸皮板着,紧抿嘴唇,转过头来,盯着李纨。 李纨也有些不好意思,握手帕的手掌虚抬,隔空压了压,安慰语气: “知道你不舒服,这苦力活,还要来回跑的,听说每次下山都很麻烦,自己人也要经过草堂那边的层层检查。 “但是没、有办法,你又不愿意报出柳青姑娘名号,怕对她影响不好,都能理解……” 欧阳戎突然开口,语气有些勉为其难: “行,我干,那就这样吧,我何时去采买房报到。” 李纨见状,微微松了口气,总算是劝住。 她露出一丝笑道: “明日就能去报到,听说后日,正好有一批采买小厮要下山,你可以随队一起去,其实这活计,也就每月下山时忙那么一阵子,大多数时候也挺清闲的……” “嗯嗯。” 如同做心理建设般,李纨又唠叨了一阵。 不多时,她见欧阳戎脸色似是心不在焉,便主动告辞了。 走之前,李纨似是想起什么,走到门口的婀娜身子停顿,低头从怀中取出一物,轻轻放在门口处的小桌上。 “对了,这是前夜你借的手帕,妾身洗过了,实在惭愧,那夜有些情绪激动,有些失了礼数,还望勿怪……东西放在这儿了。” 她面色如常道,语气有些不好意思。 欧阳戎偏过头,瞧了眼门边准备离去的贵妇人的端庄背影。 妇人没有回头,手帕迭好,被放在了桌上。 手帕归还之事,她处理的很妥当,就如同今日帮她去找孙氏打听情况、友情帮他一样。 处理的圆滑体面,人情拿捏的恰到好处。 依旧是那位很高情商、长袖善舞的李夫人。 而前夜贵妇人的憔悴夜泣、倾述心事,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若不是有这洗干净的手帕在,连欧阳戎也要忘得差不多了。 或许是因为,现在是白天吧。 头顶艳阳高照,人人出门,都要穿的光鲜亮丽,知书达理,一些情绪必须压住。 同样是二人面对面的相处,白天与黑夜的气氛,是截然不同的。 天一黑,就像卸甲一样,诸多东西便容易钻露出来,等到天一亮,便又缩了回去,不便示人。 这世事百态真是有趣。 “妾身有事先回了,阿良兄弟,好好休息,正好准备准备……” 李纨轻描淡写的留下手帕,说完后,离去了。 某些世俗身份的界限再度归来。 不过,毕竟事情是发生过的,哪怕再怎么遗忘。 双方的关系终究是拉近了一些。 例如今日李纨帮忙去找孙氏。 这算是关系好的邻里之间的互相帮衬吧。 欧阳戎对此心知肚明,其实也巴不得保持这样。 或者说,本来就该是这样,那一晚撞到李纨躲林中夜泣的气氛有些怪。 欧阳戎当时其实最担心一件事,就是那份新兑换的双色福报应验在了那里,那就尴尬了。 所幸后面看来,并没有……这福报钟还算做点人。 欧阳戎走去门口,收起手帕,瞧见李纨走远,直接关上了院门。 返回屋中,紧掩房门,他嘴角不禁露出一丝弧度。 刚刚李纨说完,欧阳戎费了好大功夫,才第一时间控制住了木讷表情,情绪没有露馅。 没想到,竟然是分配给了他下山去桃源镇的好差事! 这哪里是贬职啊,这分明就是奖励,正合心意。 他此前正愁没有机会,跑下山处理白鲟等事呢。 现在好了,正瞌睡呢,真好有人递来枕头。 僧衣青年用力揉了把脸。 不过有一件事,他还没搞懂。 双色福报既然不是对应在李姝和李纨身上,那到底会应验在何处? 按照以往经验,涉及到桃粉色的福报,应该会与女子有关。 欧阳戎思索片刻,摇了摇头,眉宇松开。 “该来的总会来,急不得,李姝的事便是一大教训。” 他转头去收拾下山需要的行李,同时呢喃了句: “兑换福报后,若是遇到凡事都用双色福报去逆推,反而容易影响判断,长此以往会坏事的……随其自然吧。” …… 第三日,上午。 清凉谷膳堂外,一艘船只正在停泊等待,杂役们来来往往,搬运着箱子。 箱子大多是空的,因为是运出去后,用来装满东西返回的。 这是采买房的船,今日出行,离开剑泽,下山一趟。 欧阳戎也在搬运箱子的杂役当中。 剑泽内的杂役们大多是大娘小娘们,像欧阳戎这样的精壮汉子很稀少,男子的话,大都是一些年迈老人,不少都干不动活了,只能扫地啥的,在云梦剑泽待了很多年了……难怪采买房需要欧阳戎这样的年轻壮丁。 其实,杂役里还有一些老实巴交的中年汉子,都是大娘们的丈夫,夫妻俩一起做杂役。 这些杂役们几乎都来自云梦泽附近,或是穷困潦倒,或是险些遇难,无路可去,被经过的越女们随手救上山来,做起了杂役,算是报答剑泽,同时讨个营生。 像欧阳戎、吴翠这样方式留下的很少。 欧阳戎算是最新来的杂役了,自然是最年轻的。 因为云梦剑泽与大周朝廷关系恶化的缘故,剑泽已经彻底封闭了,大多数与山下世俗交流的通道都关闭了,越女们出去的也少,更不会再带什么穷苦人家上山。 哪怕采买房去置购生活必需品,最多也只能止步在桃源镇,不能再跑远了……而且,还要有专门的越女带队下山,不得擅自离开视线。 所以回头来看,若不是借用阿青钓到了知霜小娘子,欧阳戎几乎不可能混进来。 欧阳戎是昨日去的采买房报到的,正好今日有随越女下山采买的队伍,他便被编排了队伍。 上午的阳光下,靠岸的船只随湖浪摇晃,不时的撞击岸边岩石。 “都快一点,木箱木桶可以先随便放,等会儿还要搬上仙子们的大船,不用摆太正……手脚都利落点,不要拖拉……” 一位马脸妇人站在船边,眼睛盯着欧阳戎等搬运货物的杂役。 她旁边跟着一个布衣老人,老人似是识字,拿着一张清单,在低头打量,不时的与马脸妇人聊上几句。 这妇人是膳堂采买堂的主管,听说姓陈,周围人都喊她陈大娘子。 欧阳戎来的比较早,也没找新同伴们攀谈,保持木讷,埋头干活,一刻没停。 经过陈大娘子身边时,后者目光直接略过了他,没怎么去注意的样子。 周围同伴们不管干活还是休息,也大多无视了他,没人来搭讪。 偶尔倒是会有一两道视线投来,又很快挪开。 欧阳戎心知肚明,是此前他私自投喂李姝所犯的事。 这些杂役间的消息最是灵通,他的情况,采买房里的人都听说了。 都视他为得罪二神女的倒霉蛋,自然没人来主动认识。 其实这种气氛环境,欧阳戎昨日刚来采买房报到的时候,就感受到了。 陈大娘子等人对他都比较漠然敷衍,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周围同僚也稍微有些避着他,虽然对他很好奇,但也压住了,不愿被牵扯。 其实这里面还有一层渊源,也是欧阳戎这两天才搞清楚的。 云梦剑泽内的所有杂役,其实在程序上,是归二女君及其手下越女们管理的。 欧阳戎因为李姝之事没眼力见的得罪了二神女,哪怕后者宽宏大量没有处罚欧阳戎,但包括孙氏在内的杂役主管们,也不敢去赌那个万一,自然明里暗里有些表示。 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挺多,欧阳戎摇了摇头,懒得再去多想。 感觉这比找机会多揍一顿知霜小娘子都还要麻烦。 不过,这天底下确实没有新鲜事,那怕是在世外孤立的云梦剑泽,底层杂役之间,依旧难避“世态冷暖”之俗。 欧阳戎倒也乐的如此。 他此行下山,是要找机会去寻白鲟,再探一探卢长庚坟墓的,要是有人关注,熟络粘着,反而麻烦。 现在这样,倒也乐得清闲。 思考之际,不远处有一位越女走来,陈大娘立马上前迎接。 越女言语几句,陈大娘愣了一下,点头恭送其离开。 马脸妇人转过头来,朝采买房的众人道: “你们搬完货,可以原地歇息下,不许走太远,休息两时辰,咱们再启程去与仙子的船汇合。” 欧阳戎闻言了然,应该是下山的越女那边时间拖延了,不然这陈氏哪里会给休息时间,刚刚还催促大伙速度来着。 欧阳戎找了个角落坐下,背靠箱子,用脖子上的汗巾擦了擦额头。 与此同时观察左右。 某刻,他腰间的竹筒“弹”了下,不过,他立马伸出手掌,压住了。 欧阳戎嗓音微不可查的说: “别闹。” 竹筒里墨锭形态的妙思又蹦了下。 欧阳戎摇了摇头,没有打开竹筒放她出来。 昨晚听说能下山后,妙思倒是开心坏了,折腾一晚上,天亮才玩累了去睡觉,估计是刚醒。 欧阳戎摸了摸装水的竹筒,里面暗格内,藏有桃花源图和妙思墨锭。 出了李姝这档子事,膳堂的事暂且放在一边,避避风头。 他此行“下山采买”的目的很简单,把卢长庚坟墓的事解决了,先取到崔浩留下的魁星符,然后安顿下白鲟,看要不要带入剑泽。 若是有多余时间,再去看看能不能传信给江州浔阳,联系下燕六郎。 欧阳戎崔眸光低垂,身处休息的杂役人群中,默默取出干粮啃了一口。 “唔唔唔。” 正准备闭目晒太阳眯一小会儿,突然,他隐隐听到了一道熟悉的鼻音,从船下传来。 皱眉看去,果然,一道短腿小萝莉身影出现在上船入口。 这丫头一身脏兮兮吴裙,一看就是经常摔跤,膝盖处布料磨损最多,打满了补丁。 在船上船下众人愣神间,她一双小短腿迈足了马力,身影“嗖”一下的跑了上来。 李姝目标明确,没有给众人反应的时间,从他们身前跑过,来到了欧阳戎的面前。 她小脑袋扬起,眼巴巴的看着纹丝不动的僧衣青年,咬着大拇指指甲道: “唔唔唔!” 欧阳戎板着脸,语气不太友善: “说人话。” 李姝松嘴,大拇指转而朝他高高竖起,脆生生道: “柳阿良!给你这个!” 听到短腿小萝莉说人话,欧阳戎深呼吸一口气,管理好情绪。 他看了眼小萝莉沾满晶莹口水的拇指尖,正直且果断的拒绝: “我不吃。” “不是,不是吃!” 欧阳戎面不改色,继续摇头,语气生硬: “我这里没吃的了。” “也不是,不是不是……” 李姝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似的,急切的绕着欧阳戎转了两圈。 二人这一番动静,看得周围的陈大娘等人面面相觑。 李姝跑回了正面,拉了拉欧阳戎的袖口,童音清脆: “跟我来!” 说罢,拉着他袖子,转头就往船下跑去。 欧阳戎脸色将信将疑,看了看四周,发现陈大娘等人没有阻拦的意思,他便勉为其难的跟了下去…… (本章完) 第919章 背景深厚柳阿良(月中求月票!) 第919章 背景深厚柳阿良(月中求月票!) 李姝把欧阳戎拉下船,来到岸上,稍微采买堂众人离远了点。 二人停步。 欧阳戎扯回袖子,在手腕卷起,面无表情道: “你不是哑巴吗?怎么还会说人话。” 李姝汲了汲鼻子,踮起脚尖,用力拍了拍欧阳戎的肩膀。 她没有回答,转过身去,两手如同小大人一般的背在身后,做出仰头远望的姿势。 背对欧阳戎,一言不发。 一副“你不要怪朕啊”、“朕也是迫不得已”、“难保全你啊”的惆怅背影。 欧阳戎见状,毫不犹豫,朝她的背影竖起了大拇指,夸赞道: “小仙子,你清高,你了不起。” 李姝像是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羞涩低头,看了看反复摩擦地面的小脚尖。 欧阳戎指了指船只,面色如常道: “那仙子继续耍,小奴不打扰了,还要去搬箱子呢,不扰仙子雅兴了。” “唉唉唉!” 僧衣青年刚转身,李姝便抬头,一把拽住了他衣角,拉扯住他。 欧阳戎疑惑回头: “仙子有何贵干?” 十分讲义气的小萝莉,仔细瞅了瞅了十分够义气的新伙伴的脸色,发现他似是有些生气,愈发有些不好意思了。 李姝指了指南边某座小岛,又摸了摸肚子,还用两根食指交叉放在嘴巴前示意了下,然后耸了耸小肩膀。 她苦着张脸,一副自己也被管得太严、也迫不得已的表情。 欧阳戎点了点头,温馨问道: “了然,所以你那些天一直不说话,装哑巴,就不算主动犯错对吧? “都是我自己偏要做吃的给你的,你没有找我要过,只是偶尔路过时,掉了只鱼或鸡的,其他就不管你事了。 “至于这些鱼和鸡为何被我红烧做成好吃的,硬塞进你嘴里,你也搞不清楚,最后也是稀里糊涂不知怎么的吃下了,对不对?” 欧阳戎的话有点绕,李姝听着听着,小脸有些迷糊。 听完后,她先是小脑袋点了点,然后反应过来,用力摇头,还两手努力摆动。 “唔唔……” 欧阳戎置若罔闻,依旧自顾自的说: “嗯,包括现在,也不敢说话,话能少就少,也是怕被二神女听到对吧?不愧是小仙子,一切尽在掌控之中,丝毫不留把柄。” 李姝默默听完,突然肩头一垮,低头不说话。 欧阳戎余光瞧了眼,发现面前的短腿小萝莉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被他说的似是也很挫败,不过这次没卖萌了,看来是真被说的扎心了。 “我、我是不太会说话。” 少顷,他听到李姝的细微声音传来: “以前说话总是得罪大师伯、六师伯,师父让我话少点唔……你今天不开心,我是怕又说错话,伤到你,那也太不够义气了……” 欧阳戎有些默然。 一大一小两人之间,气氛沉静了会儿。 欧阳戎忽问: “所以,你并不是学习别人装哑巴?” 李姝歪头疑问: “学别人?” 欧阳戎不答,轻叹口气,望了望四周,趁着背对船只的间隙,突然伸手,揉了揉李姝扎总角的脑袋: “不怪你了,小仙子,我要下山一趟,回来有缘再见。” 欧阳戎转身,朝船只走去,背影朝李姝摆了摆手。 后者愣了下,小脸认真的问: “唔有缘才见……那要是没缘呢?” “没缘自然见不到。就像你吃饭能不给钱吗……算了,当我没说,这个你还真能。” 欧阳戎淡淡说完,可没走几步,李姝突然飞奔了上来,绕着他转了一圈。 短腿小萝莉转圈之际,丢下一言,然后停止转圈,朝远处跑去,小手一挥: “放心吧,我也是讲义气的,就当欠你人情啦,拉钩上吊一百年不准变,唔,拇指章太麻烦,咱俩先不盖了,君子之约呦~” 欧阳戎怔了下,目送这小短腿身影消失的远处。 心头有些无奈,摇了摇头。 什么人情的,他其实也不指望了,只求这小丫头别给他再整什么抽象活就行…… 回到船上,陈大娘子与众人都在各干各的,目不斜视。 但欧阳戎待了没一会儿,发现气氛稍微有些不同了。 偶尔会有一些视线瞄来。 许是刚刚李姝主动来找欧阳戎的事,被他们全都看在了眼里,有些猜测开始横生。 欧阳戎没有解释的意思,反正和这些采买房的同僚也不熟。 他休息了会儿,准备再去搬下箱子。 就在这时,船下传来一些脚步,似是又有外人来。 陈大娘子突然走上船,朝欧阳戎这边喊道: “柳阿良,又……有人找你。” 欧阳戎放下箱子,拍拍手,跟着陈大娘子走下船去。 刚到岸上,便看见李纨和卢惊鸿正站在渡口边望着他。 “李夫人,卢公子。” 欧阳戎眼神有些意外。 主要诧异是卢惊鸿的到来。 “柳兄。” 卢惊鸿朝欧阳戎抱拳,打了声招呼。 李纨微笑道: “知道你今日要下山,惊鸿和妾身说,想来送送你,便一块来了。” 卢惊鸿解释了句;“今日是正好休假一日,回来了趟。” 欧阳戎看了看母子二人。 发现他们之间,好像恢复了正常,那一夜的冲突不知是否解决了。 只不过他观察之际,还是发现存在一些细节。 例如母子二人手臂之间的距离,稍微有点远。 另外……卢公子的脸庞有些微肿。 不过,似乎因为两边脸庞都被雨露均沾过一巴掌,所以肿的还挺均匀。 目光没有停留太久,欧阳戎很快收回了目光。 李纨保持着微笑,示意他们二人先聊。 她先上前一步,拉着陈大娘子,走到一边。 欧阳戎余光瞧见,李纨一副语气熟络,和有些戒备的陈大娘子聊着家常,然后不出意外的塞了点小礼物…… 这算是常规操作了,就是有钱,拿钱开路,对此,李夫人丝毫不觉得俗气。 而且,这些钱对于李纨来说,也是小钱,帮欧阳戎开路打点下,却能很大程度的讨个人情。 对于这些人情世故,李纨确实很敏锐。 这次应该也是拉着卢惊鸿来的。 就在这时,一旁的卢惊鸿,主动开口: “柳兄的事,在下听了些,那位神女还要膳堂那边,做的有些不公道了。” 欧阳戎摇头: “确实是我多管闲事了。” 卢惊鸿看了看他脸色,点头: “柳兄脾气真好。” 欧阳戎摆手。 他保持木讷性子,二人本就没啥好聊的,一个贵公子,一个“下里巴人”,不算志趣相投。 气氛很快便冷了场。 反而是李纨和陈大娘子那边相互熟聊的话语声有些响的传来。 卢惊鸿四望了下左右,也不知在找什么。 片刻后,他问:“宋姑娘她们没来看你吗?” 欧阳戎顿时了然,摇摇头: “没有……” 就在这时,前方走来两道熟悉身影。 “柳大哥?” 沙二狗喊道,余米粒也跟在身后,二人笑吟吟走来。 “二狗?余姑娘?” 欧阳戎语气诧异。 沙二狗解释道: “柳大哥,俺听余姑娘说了你的事,今日正好休假,想着过来送一送柳大哥。” 余米粒担忧道:“柳大哥,你这算不算是被人欺负了?” 欧阳戎摇头: “不算,此事我也有过错。” 一旁的卢惊鸿,已经默默的背过身去,准备独自走人,只是沙二狗却主动凑了上去,语气有些称奇道: “卢公子怎么也来了,为何不说一声,咱们正好一起,俺还以为你忙着回家……” “嗯嗯。” 卢惊鸿强笑应付着,语焉不详。 李纨告别了陈氏,施施然的返回,看了看新来的二人,微笑说: “沙兄弟,余姑娘,你们来了……” 卢惊鸿没去看沙二狗,四望了下左右,朝余米粒若无其事般的问: “对了,余姑娘,宋姑娘呢,今天怎么没来?” 余米粒没多想,随口道: “宋姐姐有事呢,秋堂那边又有外出行动,宋姐姐来不了,托我来送送柳大哥。” 卢惊鸿默默点头。 沙二狗热心问: “卢公子,咱们正好顺路,要不等会儿一起回去,话说我还有点……” 卢惊鸿突然道:“不了。” 他朝眼神疑惑的短发青年强笑解释: “在下有急事,还要回趟家,沙兄弟自己回吧。” 说罢,卢惊鸿朝欧阳戎歉意抱拳: “柳兄保重,下次再见。” 欧阳戎颔首:“卢公子也保重。” 卢惊鸿一溜烟离去,走的匆匆。 李纨留下闲聊了两句,也心不在焉的,很快告辞离开,应该是去找卢惊鸿了。 这母子二人的矛盾,欧阳戎也不好插手,任由他们去。 场上只剩下他与沙二狗、余米粒。 沙二狗依依不舍道: “柳大哥,没想到最先下山的还是你,幸亏只是采买东西,还能回来,我刚开始还以为你回不来了,气的差点去找师父说情……” 余米粒点点头: “就是就是,那二神女真是奇怪,哪有不准自己弟子吃东西的,吃点怎么了,不过是让她多块肉而已,有本事连饭也别吃得了……” 二人都替欧阳戎打抱不平。 明明是欧阳戎被处罚,但此刻,平静的他,却反过来宽慰了他们几句,好像他们才是受罚人似的。 余米粒问:“柳大哥会镇上,能自己走动吗,还是要随队而行?” 欧阳戎看了眼她,直接问:“是有什么话要带给余大娘子吗。” 余米粒有些不好意思的点头。 欧阳戎轻声道:“可以和我讲,若是经过红尘客栈,帮你带到。” 余米粒小声说了几句,欧阳戎记在心中。 至于书信等物,是没法带下山的,这些规矩,余米粒还是懂的。 相比于余米粒,沙二狗显得孤零零些,站在原地。 欧阳戎看了眼他,主动道: “你姐的事,我没忘记,有机会帮你打听。” “好好好。” 沙二狗顿时咧嘴一笑,挠了挠头。 欧阳戎回头看了眼船只,道别: “若无其他事,我先走了,你们回去注意安全。” “柳大哥再会。” 相互告别,相比于频频回首的沙、余二人,欧阳戎头不回的走向船只。 回到船上,欧阳戎感觉气氛又变了些。 陈大娘子和其他同僚望向他的眼神明显多了些东西。 欧阳戎默不作声,瞧了眼船下刚刚站的位置,发现从甲板这边的角度看,还算看的挺明显了。 显然,刚刚频频有人找他寒暄的一幕,都被大伙看见了。 而他们也不傻。 余米粒身穿的吴裙和桃牌,还有沙二狗、卢惊鸿二人的竹牌装扮,众人都清楚大致身份。 更别提最先来的那位短腿小萝莉,那一身雪白吴裙虽然脏兮兮的,但是身份却更加尊贵。 仅仅只是出行一趟,就有这么多“朋友”来关心找寻,某位僧衣青年的背景简直深不可测……一点也不像是受罚来此的样子,更像是有什么隐情。 陈大娘子等人眼神湫然。 欧阳戎没想这么多,只是随后的相处,他明显感受到,陈大娘子等人对他的态度有些热情客气起来,开始有人主动搭话,他尽量保持木讷缄默。 很快,有越女前来通知,陈大娘子招呼了声,船只开动,一路向南驶去。 这艘船只隶属膳堂,并不算大,这一趟,采买房出动的人,包括欧阳戎在内,大概十三人。 欧阳戎想起上次进入云梦剑泽时,吃莲子的过程,他四望了一圈,没有发现越女的身影。 船只离含有毒瘴的白雾越来越近。 欧阳戎皱眉之际,陈大娘子的声音传来: “快到了,等会跟随仙子们出去,大伙肃静,也不要擅自离开此船……” 说罢,陈大娘子似是吩咐船夫: “把船靠过去,紧跟着它。” 欧阳戎抬了抬帽檐,微微仰头,放眼望去。 前方白雾中,赫然有一艘大船,约莫是采买房船只的两、三倍大,正静静停留在原地。 它周围还跟随着两艘类似采买房船只的小船,显然也是跟随着它一起下山的。 欧阳戎的视力很好,瞧见大船甲板上,隐隐有女子们的雪白裙摆飘过。 她们吴裙袖口处,隐约绣有一朵怒放的兰花…… —————— (ps:月中了,求下保底月票r2) (本章完) 第920章 盗亦有道,但盗墓 第920章 盗亦有道,但盗墓 云梦剑泽边缘,阳光也透不进的迷雾朦胧中。 采买房的船只停泊。 欧阳戎等人仰头望着面前的大船。 陈大娘子的嗓音传来: 「这是兰堂的仙子,此趟下山,皆要听从仙子吩咐。」 欧阳戎听到「兰堂」二字,眼神闪动了下。 从李纨等人那儿得知,这兰堂是二女君鱼念渊直管的堂口,专门负责云梦剑泽在山下的各种事务,还有剑泽内部包括膳堂在内的杂役堂口,也都是她们分管的范围。 李姝之事,前来膳堂询问欧阳戎的几位越女,就是兰堂的。 她们雪白吴裙的袖口,有兰花纹路为记号。 类似的特色记号,秋堂、桃堂越女们的服饰也有。 采买房的众人并没有资格登上大船,反而是一刻钟后,有一位兰花越女轻盈的跃下了船,登上了他们的甲板。 她手上提着一个竹篮,篮内有不少莲蓬。 欧阳戎认识此物,里面有抵御毒瘴、口味清凉的莲子。 陈大娘子立马露笑,迎了上去。 很快,莲子分发了下来,欧阳戎也分得一粒,时隔多日,再度尝到了此物。 众人服用完毕,兰花越女没有走,留在了穿上,陈大娘子陪同在一侧。 兰花越女倒是温和,还问了几句众人可有不适。 不多时,准备就绪,大船启动,采买房船只与其他几艘小船一起,跟随大船,驶入了朦胧白雾之中。 欧阳戎干脆盘膝坐在甲板上,等待起来。 路途全是白雾遮眼,偶尔路过一些小岛,也只能匆匆看见一角岩石。 期间,欧阳戎观察了下搭在兰堂越女们的大船。 若说采买房是下山采购食材,那么这些兰花越女,除了全程护航外,似乎还有些隐秘的任务。 倒也是,云梦剑泽再怎么隔绝世外,一些生活必须之物,还是需要从山下获得的。 不过欧阳戎听朱大娘崂叻过,说是以前剑泽内的杂役很少,膳堂也没有设立,古早的越女们真就是在剑泽内各个岛屿上清修,几乎是自给自足,常年不下山的。 也是近些年,大神女上位,执掌剑泽后,与女君殿内其他几位神女师妹们一起改良剑泽,才陆陆续续的收留了他们这些杂役,顺带设立了膳堂等处,改善了伙食。 似是察觉到欧阳戎的目光,前方甲板上,陈大娘子身边那位兰花越女突然转头看了过来。 欧阳戎压低帽檐,遮住脸庞,兰花越女并没有发现他,温和之中带着严谨的目光,默默巡视了一圈甲板上的众人,无果后,收了回去。 船队约莫行驶了一个下午。 期间,欧阳戎不便乱看,便一直用魁星符儒术感应白鲟的位置,同时也方便逆推船队的路线。 而在他心神感觉之中,船队确实是离白鲟越来越近的,这也代表靠近了桃源镇。 在傍晚时分,终于驶出了迷雾。 眼前,天高湖阔,有飞鸟略过头顶。 在最后一抹余晖落下西山之际,船队抵达了一座小岛,停了下来。 这里并不是桃源镇所在的陆地。 但是兰花越女却脆声道: 「大伙全都下船。」 欧阳戎是第一次随队下山,闻之有些疑惑,不方便多问,混在人群中,随着同伴们一起下了船。 小岛挺大,有一些荒废许久的草屋,隐藏在茂林之中。 欧阳戎等采买堂众人,被安置其中,兰花越女让他们在此地等待,便转身离去了。 陈大娘子等人习以为常,老实住下。 就这么过了一夜。 第二日,上午无事,下午时分,欧阳戎发现陆陆续续有小船驶来,载着不少食材,送到了小岛上。 来者都很陌生,与欧阳戎等杂役们没有交流。 陈大娘子招呼着欧阳戎等人搬运食材,她手拿清单,负责与来者们交流。 欧阳戎通过零星的口音,发现他们应该都是桃源镇上的人。 他看了看面前大量新鲜整齐的食材,不动声色。 能有这种组织纪律,悄无声息的送东西来,不出意外的话,这些应该是小镇九姓的人,是桃源镇上的地头蛇。 也就是谌佳欣她们出身的豪强家族。 这一下更加实锤了:小镇九姓就是云梦剑泽扶持的,桃源镇就是云梦剑泽与世俗的中转站,或者说筛选器。 观察了一阵子后,他心中有些了然,默默收回了自光。 很显然,这趟下山,并不是让他们自己去到镇子上,而是根据清单,有专人送到这座小岛,这里也远离桃源镇所在的陆地兰堂越女们,是不充许他们这些杂役们径直接触山下人的。 至于这么多的食材,怎么掩人耳目的从桃源镇各处用小船运出来,那就是另外的事了连食材的运输都如此处理,更别说其他剑泽所需的物资了,自然会更加的隐蔽。 欧阳戎轻轻颌首,倒是有些欣赏这些兰堂越女们的手笔。 难怪此前他发动江南官府的势力去调查云梦剑泽线索都了无音讯。 不过眼下,搞明白了这些,有一个问题摆在了欧阳戎的面前。 云梦剑泽与大周朝廷现在是你死我活的争斗,双方不管是为了面子还是里子,都已经下不了台。 对于大周朝廷而言,云梦剑泽与西南匡复军勾结,还有四方大佛加神都天枢崩塌一事的血仇。 天南江湖,元君不能再归元君,全要归女帝,此事至死方休。 而对于云梦剑泽而言,也是同理。 除非女帝卫昭下台,卫氏两位奸王伏诛,彻底放弃大佛剑阵的计划,否则整座大周朝廷都是云梦剑泽的敌人。 什么保离派、武勋派、浔阳王府、相王府、关内门阀全都是敌人。 自此之后,整个天下谁造反,云梦剑泽就支持谁,甚至会暗中鼓动天下豪杰们反周。 这就是知霜小娘子的想法,阵营划分的简单粗暴。 什么拉一派谈一派打一派、什么内部攻破,全都是罗里吧嗦,麻烦至极,还显得懦弱。 懦弱二字,是知霜小娘子最不能容忍的内外众人对她的看法。 在她视角中,星子坊大佛、东林大佛事件壮烈牺牲的大量的诸堂越女、竹堂剑修,亡魂全在底下看着她呢。 云梦剑泽上上下下上千双眼晴,也都在注视着她这位首席大女君呢,注视她的一举一动。 以知霜小娘子的尊严与性子,永不会主动的「绥靖与和」。 而欧阳戎如今混入了云梦剑泽,如今日这般,渐渐知道了云梦剑泽的这些障眼法,明白了破绽,那么到底要不要传回江州浔阳,让燕六郎上报给朝廷呢? 此问油然而生,此刻摆在他的面前。 欧阳戎安静了少顷。 「柳阿良,此箱已满,搬到船上去,注意轻点,里面都是些土鸡蛋——」 「来了。」 欧阳戎面色木讷,压了压帽檐,走上前去,埋头搬运。 夜黑,风高。 独立于桃源镇陆地的这座小岛上,缺了茶花鸡的鸣声。 让习惯了剑泽诸岛之人,稍微有些不适应。 居住有杂役的一座座林间屋舍,寂静无声,偶尔有些大娘们的呼噜声。 茂林中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欧阳戎悄悄来到小岛另一侧的废弃沙滩,从隐蔽的丛林中拖出了一只新制的简易木筏,推入湖水中。 这是他这几日夜里偷偷制作的。 白日埋头老实的跟随大部队搬东西,夜里慢慢伐木,打造木筏,藏在林间。 经过欧阳戎近来的观察,也搞清楚了兰堂越女们和陈大娘子等人在岛上日夜作息,还有岛上各处的暗哨。 而且据他观察,随大船而来的兰堂越女们,消失了一大半,不知外出去了哪里,留在岛上的只有十来人,由两位银牌越女领着,负责管理他们这些随行杂役的越女只有两位, 管理的外紧内松。 岛上的暗哨也不多,对于欧阳戎等内部杂役,兰堂越女们心底其实没太多的警戒,只要他们不乱跑出小岛就行,这也给了欧阳戎溜出去的操作空间。 木筏成功下水,欧阳戎特意选了这个西面的僻静处。 欧阳戎已经脱离了阿山的假身,恢复了原来的身形,头戴青铜面具。 他回望小岛,关注着动静,手掌摸了摸腰间的竹筒。 一路上都无声无息,没有什么意外之事。 欧阳戎乘着木筏,没有去陆地上的桃源镇,而是循着冥冥之中感应到的白鲟方向前进。 约莫一个时辰后,在湖上绕了大半圈,终于来到了一座有些熟悉的小岛。 用李纨、卢惊鸿等范阳卢氏之人的说法,此岛名涿,是当年范阳卢氏帝师房南迁栖息之地,如今荒废下来,只剩下一座座孤坟, 欧阳戎在南面登岛,和上回带李纨、卢惊鸿来时的路不一样。 他刚上岸,还没来得及藏起木筏,一条闪烁淡淡萤光的游鱼从林间飘了出来,绕着欧阳戎转圈。 是白鲟。 它浮空而游,如在水云间。 欧阳戎微微松了口气,伸手去摸。 白鲟亲呢的拱了拱他的手背。 手背冰凉的触感略痒,欧阳戎看了眼它。 灵犀动神,充满生气。 但他心中清楚,这条灵动白鲜的表皮之下,并无血肉,而是冰冷坚硬的血青铜。 它曾被云梦剑泽的禁术改造为百丈白蛟,战东林大佛,后来被他与崔浩制服,打回原形,原本奄奄一息,禁忌之术效果流失后,本要爆体而亡,结果却被硬扛天雷的他神来一笔,抓来助抗了一次特殊罕见的天雷。 二者之间,似是发生了奇异反应。 由此,青铜白鲟,如雷木逢春,重焕生机。 用事后崔浩走前留下的悄悄话说,天下极阳之物,莫过于天雷。 而这条白鲟,疑似被天下极阴之物污染过。 阴阳调和,冥冥之中,符合某种天数,应差阳错的触发了他也意料不到的稀罕之事。 欧阳戎默然前行,步入林中,白鲟亲近尾随。 一人一鱼,朝远处某座山谷走去。 白鲟散发出莹白色光芒,像欧阳戎手边的一盏灯笼,朦朦胧胧的,照亮周围的一圈。 路上,他偏头凝视着白鲟。 那道天雷,并没有在它身上留下什么伤疤痕迹,反而令青铜白鲟栩栩如生。 不过欧阳戎脑海里闪过那条在浔阳石窟伴随知霜小娘大杀四方的白丈白蛟。 与他身畔之鱼是一物两态,一者灵动憨厚,一者挣狞可怖。 也不知道这小家伙能不能再变回去· 约莫一刻钟后,二人来到了山谷内的坟墓园。 朦胧莹光不时的掠过路边墓碑上的铭文,一个个卢姓人名闪瞬即逝。 片刻后,一人一鱼在其中一座坟荧前停步。 卢长庚之墓。 欧阳戎伸手摸了摸墓碑上灰扑扑的小篆。 李纨母子不久前来扫过墓的缘故,坟莹周围清理的很干净,他们那日所烧的黄纸残香,在留在坟前。 欧阳戎抓起一把残余黄纸,借助火折子点燃,把纸钱轻轻洒在墓碑上。 又借着纸火续上了残香,插在了墓前的黄土上。 紧接着,他又取出一只小葫芦,倒了点提前准备的茶水在直立的墓碑上。 倾倒之际,一道小黑影从欧阳戎袖口滑落,在空中转向,飞跃到了孤零零的墓碑上: 「小戎子,别磨磨蹭蹭的。」 定晴看去,是一个穿儒服扎女冠的小人儿,不耐烦的催促了句。 她飞起一脚,端飞葫芦,然后两手抱胸,朝面无表情转头看来的欧阳戎,大声: 「别倒啦,全弄湿了,本仙姑坐哪?而且他又不是你祖宗,又是烧纸又是敬香又是敬茶的—-你一个盗墓的,整这么煽情干嘛?别让人家在地下欣慰一阵,结果一翻族谱,发现没这子孙,岂不尴尬?」 欧阳戎看了眼八字极硬的小墨精,默默捡起小葫芦,轻声说: 「盗亦有道,扰前人长眠,礼数少不得。」 妙思坐在墓碑上,小脚丫子前后乱甩,小脸之以鼻道: 「你都挖人祖坟了,还讲礼数?是能少扣点阴德还是咋滴?」 反问一句后,她「嗖」一下蹦跳起来,兴奋期待的指着墓碑下方的坟土包说: 「快挖快挖,本仙姑有点想小崔子了!」 欧阳戎: 坟土包:?? 第921章 棺中无人 第921章 棺中无人 欧阳戎觉得,这坟土包和下面卢长庚的尸骨要是能说话,高低得跳上来,质问小墨精一句「你礼貌吗」? 「你想他什么?」 妙思语气理直气壮: 「这老小子不是活得久吗,上次走前忘记问他,本仙姑是不是他见过的最机智勇武的小仙姑!」 欧阳戎:? 妙思见他不动,停止甩腿,叉腰催促道: 「快挖快挖,算了,真慢,还得本仙姑来吧,本仙姑来帮帮你。」 欧阳戎不理,默默取出桃花源图,从画中拿出一把准备好的铲子,开始朝坟土包动手。 妙思也不知从哪里偷来一根小铲子,像是炒菜用的,结果要被她用来刨土。 这也是从桃花源图里掏了出来。 桃花源图画内的空间,不光是欧阳戎专用,妙思也有些个人的小行李,早早的塞了进去存放,用她的话说,这叫精权。 精怪也有生存权,也需要私人空间,神圣不容侵犯,虽然是在他的鼎剑里,虽然可能侵犯到了他的私人空间工具在手,很快,一人一精,外加一鱼,在这座卢氏老祖宗的坟前热火朝天的忙碌起来。 欧阳戎和妙思各自拿着铲子,埋头刨土。 天真无邪的白鲟,绕着坟土包不厌其烦的转圈圈,负责充当照明。 它无忧无虑的,并不知道二人在干嘛,只是有些欢快的跟随多日不见的男主人。 「小戎子,你加把油,本仙姑上去喝口水———”」 妙思挖到一半,找了个借口,爬上了坑。 欧阳戎认真严谨,埋头苦干,没有理她。 二人一起挖坟,她那小铲子作用约等于零,完全是气氛组。 欧阳戎反而被弄的束手束脚的,要顾虑把她给铲飞,或许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妙思不动声色的找理由撤了。 「小戎子,你要不要喝水?」 「小戎子,咱们是不是太嚣张了,这荒郊野岭的,带条会飞的大白鱼来挖人坟,容易吓到路人,是不是不太好。」 「算了,小戎子,本仙姑还是在上面给你把把风吧,有人来了和你说,放心,没人能逃过本仙姑鹰一样的眼睛。」 欧阳戎脚下的坑越挖越深,与此同时,上方传来小墨精的嗓音。 她几句话铺垫完毕,开始找了借口,摆烂不来。 欧阳戎某刻休息间隙,抬头看了眼,发现这小家伙真坐在墓碑上,抱着水囊,悠哉甩腿,嘴里给他加油鼓劲去了。 带她来此的唯一作用,恐怕就是解闷,可以防止一个人在乱葬岗撞鬼,因为可以带着她一起撞。 他顿时有些无语。 不过转而一想,要是不好吃懒做,那也不是女仙大人了。 「小戎子,你挖快点,本仙姑怎么感觉越来越凉飓的,是你下面有风冒上来吗?你是不是挖到啥不干净的玩意儿了?」 欧阳戎不理。 他用力松了松土,挥动许久的铲子,终于感受到了一阵坚硬阻碍。 是棺材木。 欧阳戎深呼吸一口,旋即一鼓作气,讲棺材上的坟土全部铲除,露出了暗棕色的棺材板。 上方坑沿边,妙思一颗小脑袋往里面探了下,抱着小铲子,小声嘀咕,给他打气: 「小、小戎子,你先开开棺,本、本仙姑为你打掩护——” 没有理会隔这么远打掩护的小墨精,欧阳戎二话不说,找到缺口,直接掀开了棺材板,露出了里面的景象来。 开棺的这一瞬间,上方的小墨精「嗖」一下,缩回了脑袋。 再探头,发现欧阳戎已经在若无其事的翻找棺内物件了,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欧阳戎的背影,遮挡了大部分视野。 「小戎子,你没事吧?那本仙姑下来了,来帮你了—— 欧阳戎突然,语气认真道: 「你小心点,他不在我这。」 妙思正下到一半,下意识问: 「什么他不在你那?」 「我是说卢长庚不在棺材里,不知道跑哪去了。」 「!?」 小墨精先是愣了下,下一瞬间,瞳孔地震,同时腿软,一个脚滑,从坑沿处摔了下来。 「哎呦!」 呼欧阳戎侧身避开,妙思小脑袋结结实实撞在了棺材底部,发出了一道脆响。 妙思疼的泪水飙出眼角,眼冒金星: 「他在哪?他在哪?鸣鸣鸣,该不会咬咱们吧?你别吓本仙姑,严肃点,呜呜呜脑壳疼—... 欧阳戎回过头,手里已经捏着一叠遗物帛书,是从那些陪葬品中翻出来的。 他先是打量了下妙思脑壳撞击的地板处,然后目光上移,瞧了瞧了下胆小如鼠的妙思,奇问: 「你一个当精怪的,还怕鬼?」 妙思见状,抹着泪,怒气凶声: 「你骗子,大骗子!一点意思都没有,害本仙姑摔一跤,你赔!」 小墨精凶鬼的胆子没有,凶自己人的胆子不仅有,还很大。 「谁骗你了,是你理解错误。」 欧阳戎撇嘴,手指了指脚下的碎布和已经被他翻过的陪葬品,点头道: 「我没骗你,棺中确实没有人,这只是一个衣冠冢,只有他生前的儒服衣冠和陪葬品,没有尸骨。」 妙思低头看去,确实找不到户骨,只有叠放整齐的一份破碎衣物,另外还有些瓶瓶罐罐的东西。 她揉着脑袋,有些不满的嘀咕: 「衣冠冢?那人去哪了?总不会尸解成仙了吧?」 「难说。」 欧阳戎玩笑了句。 小墨精顿时紧张起来,东张西望,额头冒汗。 欧阳戎忍住笑,借着飘进来的白鲟散发的光晕,垂目检查了下这叠帛书,从中抽出一份字迹熟悉的帛书,有些满意的点头。 妙思见状,忘了脑壳疼痛,好奇问: 「这是小崔子的笔迹?」 「应该是,上面有魁星符。」 「那其他的呢?」 「应该是卢长庚的,里面有一些他和友人的书信,崔浩这份书信是其一,不过奇怪的是,崔浩这份帛书被撕了一半,只剩下画魁星符的部分留在,另一半应该是崔浩写给他的信,棺内没找到,可能是被销毁了。」 妙思眉头皱起:「肯定有鬼,他们说啥悄悄话呢?」 「下次当面问他吧。」 欧阳戎收起崔浩亲笔画的魁星符,顺便也把卢长庚的其他亲笔书信收好,转过身,突然朝妙思走去。 他单手直接抓起妙思,高高举起。 就在妙思准备默契的跳上他肩膀之际,忽然发现脚下一空,摔落下去。 「啊!」 砰一一! 欧阳戎直接松手,让小墨精又来了个自由落体,脑壳撞在了棺材地板上。 二者碰撞的响声还挺清脆的。 小墨精瘫坐地上,摇晃晕了一会儿,才抬起两手,捂紧脑壳道: 「小戎子你!你不是人!呜呜呜本仙姑和你拼了———」 欧阳戎拦住了哭唧唧冲上来要和他拼命的妙思,努了努嘴,示意了下脚底板: 「别闹,你下面是真空的,这声响,棺材下面还有空间。」 妙思安静了下,低头看了看,小脸疑惑,嘟囊:「好像还真是——」 旋即她又反应过来,怒色抬头: 「下面有异,你拿本仙姑脑壳试干嘛?你自己没有脑壳啊,小戎子,你、你最坏,没有之一!」 欧阳戎不理,身子蹲下,用拳头敲了敲棺材地板。 砰一一砰响声中带着些中空之音。 他眼神若有所思。 咚听到一声响,欧阳戎偏头问: 「你干嘛?」 只见一旁的妙思已经拿起小铲子,猛砸刚刚和脑壳亲密接触的棺材地板,像是出气一样。 小墨精说的理直气壮: 「打洞啊!下面明显有猫腻,咱们不下去,在这里傻愣着干嘛?」 欧阳戎无言,可怎么看怎么觉得,小墨精是在公报私仇,想要故意闯祸,在墓里整出点不干净的东西,咬死他。 欧阳戎一本正经的说: 「那你轻点,万一下面有鬼呢?」 「有鬼?」 妙思额头被撞的红红的,顶着一张迷糊脸蛋,歪头问他: 「这鬼有你坏吗?」 欧阳戎:— 妙思小手一挥:「那不就得了。没你坏,你怕啥,应该说欧阳公子欺负它才对,说不得还是只女鬼,你更拿手。。」 说吧,小墨精挥起小铲子,猛挖起来。 不多时,伴随一道破裂声,棺材板地板破裂,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来。 欧阳戎低头凝视。 旁边游离的白鲟,颇为懂事的凑近了洞口。 莹白色光晕落在洞内,照亮一些落尘已久的事物。 欧阳戎看见了一条石砖铺就的墓道,望不到尽头,不知通往何处。 安静了少顷,他系好桃花源图,单手握在了上面。 小墨精见状,直接跃上了白鲟背上。 「驾~」 妙思兴致冲冲的骑着鱼,准备钻进去。 可下一刹那,就撞在了欧阳戎伸来阻挡的靴子上。 「你—. 欧阳戎仰天望了眼天色,语气冷静的打断了它: 「刚刚挖洞开棺浪费太多时间,快拂晓了,时辰不够,也别冒险,先回去, 明夜再来探。」 说罢,欧阳戎一把抓住妙思,塞进袖中。 他离开棺材前,看了眼空游转圈的白鲟: 「你留在洞口。」 留下一言,欧阳戎重新关上了棺材,填了些坟头土上去,然后又寻了些杂草遮挡在上面。 查漏补缺的做完这些,他拍了拍手掌,看了眼孤零零的墓碑,转身大步离去深更半夜,棺内无人,空荡荡的。 死人没有尸首,不知肉身去向,只是留下衣冠与陪葬品。 外加坟墓底下还有一条漆黑暗道。 这次探寻卢长庚之墓,确实有些出乎欧阳戎预料。 不过该拿到的东西已经拿到,崔浩亲笔写就的魁星符已经到手,对卢长庚去向还有漆黑墓道的好奇,现在是另一码事,欧阳戎没有选择立马冒险探索。 欧阳戎原路返回,赶在天明前,回到了采买房众人停驻的小岛。 重新拆开木筏,零件一一藏好,欧阳戎回到住处。 进门后,他瞧了眼门边做下的警戒记号,没有人触动。 明白昨日没有人进来过,欧阳戎微微松了口气,收好桃花源图等物,他回到了木板床上躺好。 不多时,采买房管事前来,喊他们起床,搬运货物欧阳戎装作无厂发生,又度过了一天。 中午吃饭时,他听到陈大娘子与配闲聊说,食材物采购到差不多了,不过有些兰堂仙子还没回来,得再,再过圆日应该就能回剑泽了。 欧阳戎默不作声。 不过,他却想起一),是下山送别时,答应余米粒的,要帮忙带话给她娘亲当时以为这趟下山是能到镇子上去的—..现在看,是去不了红尘客栈了。 在劳作中,沈日很快过去。 夜,欧阳戎再度回到房中。 周围传来同僚们的呼噜声。 欧阳戎翻身下塌,收拾东西。 除了带上桃花源图外,他还去检查了下功德塔。 功德:八百九十八 欧阳戎睁开眼,取出半份帛书看了一眼。 距离三千功德还有不少距离。 也是离开浔阳城、来了云梦剑泽,他才发现功德值的可儿。 连使用降神符篆,都难凑够一次的功德值。 远没有在浔阳做亚州拦史时好获功德外加小师妹和女史大配小经验么不在身边,刷功德的效率低上不少,主要是依靠裴十三娘主持的浔阳石窟来保持中速增长,断断续续的收获一笔笔上百的功德。 欧阳戎摇了摇头,将暂时用不上的半份帛书,收进了桃花源图中。 他转头望了眼外面深沉的夜色,再度出发。 有了昨夜的经验,这一次去往卢长庚的衣冠家,欧阳戎轻车熟路。 直接省了许多时间。 约莫在子夜时分,到达了卢长庚的墓前,这一回,有后半夜的大把时间供他探索。 杂草与坟土搬走,棺材板打开。 在棺材内「迷路」一天的沈鲟,有些欢腾的朝他游来,亲昵的绕圈。 妙思从袖中探出头来,趁着白鲟游过,跳上来它背上,两手抓着它漂浮的鱼须。 小墨精昂首挺胸,骑马打仗般阔气: 「鱼,鱼,鱼,快走,盗墓去啰,小戎子快跟上。」 欧阳戎不用它说,已经率先一步,进入墓洞。 第922章 血青铜大门 第922章 血青铜大门 半夜三更。 一条幽长的墓道内。 一人一鱼行走其中,某只巴掌大的小人儿骑在白鱼身上。 白鲟宛若一盏行走的白灯笼,照亮前方的道路。 欧阳戎独自走了一阵子。 地道四面是冰冷的石砖,偶尔上方会低落一些水滴。 或许是身处云梦泽又年久失修的的缘故,这条地道有些潮湿渗水。 整体还是往下走的。 更别提狭窄的空间,愈发给人一种幽闭恐惧之感,令胆小之人呼吸有些窒息。 欧阳戎全程保持着戒备,带着妙思和白鲟,约莫走了一刻钟。 一路无事。 终于,来到了疑似尽头的地方。 白鲟甩尾升空,莹白色光芒照亮了面前的一面巨大石墙。 石壁纹丝不动的挡在他们的面前。 欧阳戎在石墙下走了一个来回,光芒照见了一扇有金属质感的双扉大门。 “奇怪,这是什么地方?” 妙思嘀咕了句,骑着白鲟,飞到门上各处,仔细打量。 欧阳戎的目光随着他们移动,某刻,突然伸手伸手,摸了摸金属大门的材质。 这金属材质,颜色难以言说,是暗红之中带着一点紫调。 他隐隐发现了一些熟悉的东西。 欧阳戎下意识的将丹田灵气注入。 灵气如石沉大海,金属大门依旧纹丝不动,没有反应。 这种感觉他太熟悉了。 研究了一阵,欧阳戎突然从桃花原图中取出了云梦令,和青铜大门对应了下。 是血青铜。 整个青铜大门的都是血青铜的材质。 “小戎子,这是不是小崔子教你的那玩意儿?” 妙思忽然开口,指着血青铜大门边沿处问道。 欧阳戎转身走去,摸了摸它指的地方,那儿隐约有些符文。 他摸索一阵,沉默下来。 妙思好奇问: “怎么不说话?是不是你那什么符?” 欧阳戎紧紧皱眉,点了点头。 “是魁星符,你没看错。” 妙思嘀咕:“怎么在这门上,难道是和小崔子有关联?该不会是他家门吧哈哈哈。” 欧阳戎没有笑,眼睛凑近,直直盯着门上雕刻的符文。 他主动摸索了一圈。 发现整扇血青铜大门的边沿,都雕刻有一副副魁星符的图案。 也不知是和作用。 对于儒术魁星符的用法,欧阳戎暂时只掌握了一部分,算是皮毛。 但是光是他已经专研的部分,已经隐隐告诉他,此道顶尖儒术,用处极为广泛,目前已知的是,它是儒门炼气士布阵施法的上乘起手式,目前没有见过比它更好的了。 崔浩当年就是借助魁星符的兼容性,改良了陶渊明一手创立的初始版桃源剑阵,使得一口赝鼎剑化为了无数口赝鼎,影响深远。 此刻,魁星符却出现在卢长庚衣冠冢内的秘密地道尽头,用处未知。 欧阳戎沉吟片刻。 没有回复妙思的玩笑之言。 因为他也不确定这魁星符儒术是不是只有崔浩掌握,还是说,他也是师承别处? 所以卢长庚也会,与他同出一源? 就在欧阳戎思索之时。 “小戎子,你快看这里!” 妙思骑着白鲟,飞到了离地面很近的地方,突然指着面前那一处喊道。 欧阳戎皱眉,走去一瞧,发现这是青铜大门中央的位置。 按道理,放在外面,应该是门把手的位置。 而在血青铜大门上,这儿染着暗红色的血,勉强能看见它勾勒出了一道人形手印的形状。 并且,在手印的凹痕中间,还有一道魁星符的凹陷阴文。 欧阳戎观察片刻,主动往后退了几步。 离远些后,他仔细端详了下整座大门的魁星符布置。 近来已经有些熟悉魁星符儒术的他,对此门上的阵法隐隐生出些思路来。 若是没猜错的话……这个手印位置,就是整个青铜大门魁星符阵法的生门。 而生门位置,一般都是影响阵法成败的关键位置。 放在这座紧闭的血青铜大门上,那很有可能就是激活大门的开关。 欧阳戎先取出崔浩的半分帛书,将它按在了门上的魁星符位置,多试了几次,特别是手掌印处,但都没有反应。 欧阳戎沉吟片刻,伸出了自己的手掌,放在凹槽处。 等待片刻,依旧毫无反应。 他不由的微微皱眉。 妙思也骑着白鲟找了一圈,没有找到打开这古怪大门的开口,她返回后,迫不急的的问: “怎么样,小戎子,有发现没?” 欧阳戎闻言不语,默默仰头,看着血青铜大门。 又看了看手掌凹槽内的魁星符。 这道魁星符是阴文,也就是凹进去的。 隐隐有些直觉,欧阳戎取出小刀,划破手掌,滴在手掌印中的魁星符阴文处。 鲜血果然填满了魁星符的阴文,整个大门微微震动起来。 发现自己自觉没有判断错,欧阳戎立即将手掌用力的按在手印处,几近严丝合缝。 整个大门咯咯震动起来。 欧阳戎仰头张望,屏气凝神等待着。 一旁的妙思也小脸期待,退后了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青铜大门的震动慢慢平缓了下来。 欧阳戎的眉头渐渐皱起。 妙思也狐疑的上去打量。 “奇怪,怎么不动了?小戎子,是不是它不认你?” 欧阳戎抿嘴不说话。 安静了一阵子,收回了鲜血淋漓的手掌。 低头看去,魁星符阴文上的鲜血消失不见,像是被汲取了一样。 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动静。 欧阳戎默默擦拭了下手掌,回头看了看幽黑的墓道。 “这是卢长庚的墓,这里是范阳卢氏帝师房的祖坟。” 他突然开口。 妙思点头: “没错,怎么了?” 欧阳戎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低头包扎伤口,语气有些平静: “或许因为我不是范阳卢氏子孙,没有资格进去。” “这门原来是嫌弃你。” 妙思想了想,小脸认真的提议: “要不小戎子你磕两个头,来个认祖归宗试试?” “不好笑。” 欧阳戎摇了摇头,微微眯眼,凝视着这座挡住去路的青铜大门。 有一件事可以大致确定了。 卢长庚也会顶级儒术魁星符,或者说,建造此门的人会魁星符。 因为范阳卢氏有儒学传家的悠扬传统,和清河崔氏的崔浩类似,卢长庚或范阳卢氏的某位族人,定是一位顶级的儒家炼气士。 这座青铜大门和上面精巧的魁星符阵法,就是他构建的。 欧阳戎心里闪过那一日李纨、卢惊鸿前来祭拜烧香一事。 他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难道李纨母子常吹嘘的南下机缘,指的是这座大门? 欧阳戎转头看向手印凹槽处的魁星符,某刻,有些自语: “或许卢惊鸿的血可以打开,或者说,范阳卢氏嫡系的血脉都行…… “只有对应血脉才能定向打开的大门吗,有意思,这魁星符还能这么用……” 欧阳戎沉吟片刻,与妙思对视一眼。 后者点头:“你用鼎剑试试。” 欧阳戎撇嘴:“匠作还在剑匣里,有雷池,困住了。不过可以试试赝鼎剑。” 说罢,他盘膝坐下,在面前摊开一副画卷。 画上有桃花源。 下一刹那,天青色剑气倾斜而出。 撞击在血青铜的大门上。 在刺耳声发出的前一刻,欧阳戎立即合上了面前的画卷。 天青色剑气消失无踪。 大门依旧纹丝不动,被天青色剑气撞击之处,丝毫未损。 赝鼎剑劈不开此门,欧阳戎的面色没有丝毫的意外。 早有心理准备。 妙思倒是小失望,摇摇头: “要是匠作在就好了,说不得能帮你闯进去。” 欧阳戎摇头: “不见得,此物是血青铜,具有吸纳各种灵气作用,鼎剑或许是第一等锋利,但剑气会被它化解,而我的灵气不足以用它劈开此门,如同用刀锋剁鱼,刀是能切进去,但我之气力不够,无法推进。” 妙思一脸惋惜: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回家睡觉。” 欧阳戎丢下四字,转身大步走人。 …… 欧阳戎和昨日一样,赶在拂晓前,回到了小岛。 藏起木筏后,安全返回住处。 全程无人发现。 卢长庚坟墓中的血青铜大门,欧阳戎研究了会儿后,也不见触发什么福报,决定暂时搁置。 目前可以尝试的开启方式,是卢惊鸿等嫡系血脉的鲜血。 对于门后有些什么,欧阳戎也有些好奇。 该不会是卢长庚真正的坟墓? 有别于上面清汤淡水般的衣冠冢,门后若是真正的坟墓,很可能藏有卢长庚的遗物。 从血青铜大门上密密麻麻的魁星符可以推断,卢长庚可能是一位顶级儒门炼气士。 类似崔浩。 有一个已知细节可以佐证。 便是卢惊鸿当初的第二关测试时,被唐首座测试出的卢氏药瓶。 此胎瓶天然就是极品,似乎是范阳卢氏嫡系子弟特有的。 等于说,范阳卢氏子弟天生就容易炼气,至少在天赋体质这方面,是具有天然优势的,领先常人一大截。 所以,诞生近似于崔浩的顶级儒门炼气士,不奇怪。 再加上南北朝时的世家门阀有厚葬的传统,因此,这等存在于真身墓穴内的遗物,自然也非同凡响。 欧阳戎觉得可以尝试一探。 不过不是现在。 白日。 欧阳戎照常出门,准备干活。 陈大娘子却召集众人,告知道: “今日不用搬了,东西都差不多了,可以休息两日,等待返程。不过,你们若有什么私人需要的,可以和我说,我会跟随仙子们去一趟街上,顺手给你们带带,但是不能把什么家书带出去……” 陈大娘子朝众人叮嘱起来。 众人兴致勃勃的聚了上去。 欧阳戎有些默然。 转身回去睡觉了。 反正这陈大娘子能出去,肯定不会带上他。 若是想出去,不如自己想想办法。 欧阳戎午休了一会儿,下午时分,绕着小岛,观察了一阵子。 大多数兰堂越女已经外出了,还没归来。 他们搬完了货物,留在此岛,应该也是要等她们的。 沉吟许久,欧阳戎站起身,回屋准备。 傍晚时分,他决定再出去一趟,去下桃源镇,反正来都来了。 日暮黄昏,渔歌唱晚。 不过靠近小岛的地方倒是没什么渔船。 另外,也有少量兰堂越女在岛上巡逻。 陈大娘子不在,大多数杂役已经返回屋子休息。 根据欧阳戎这几日的观察,小岛上并没有什么夜生活,也没人半夜来找。 这也给了欧阳戎溜出去的机会。 屋内,欧阳戎整装待发,趁着天黑,悄悄溜了出去。 不多时,他避开一位位值守越女,来到了山坡阴面,找出木筏,推入水中,登船而去。 期间,妙思忍不住探出小脑袋张望,都被欧阳戎默默按了回去,压住她的闹腾。 出来全程,悄无声息。 约莫半个时辰后,木筏抵达了桃源镇的渡口。 欧阳戎已经换了一副假身,原本准备选当初龙城县古越剑谱女工张倩的形象。 可切换到女子身后,稍微有点怪怪的,便又换回了男子的。 没有选青铜面具内收藏着的卫少玄等人,而是仔细挑了个不起眼的假身——当初朱凌虚的手下同党赵如是,也就是被他在龙城县大街上当众枭首祭剑的那位。 欧阳戎低头瞧了眼健壮身体,水中映照的面容有些凶狠。 他轻轻颔首,颇为满意。 木筏靠岸,渡口还有不少人,都是傍晚返回的渔夫。 有些面生的欧阳戎,乘木筏而来,引起了渡口地头蛇们的注意,不过云梦泽每日都有不怕死的游客深入其中,不缺欧阳戎这一个面狠汉子。 欧阳戎目不斜视,走出渡口,汇入人流,桃源镇的子夜不允许外出,但傍晚到子夜前的夜市,还是人不少的。 他在街道上随波逐流的逛了一阵,感受到身后那几道若有如无的视线渐渐消失不见,没人再跟。 对此,欧阳戎全程引而不发,算是蒙混了过去。 不过这些后面从渡口一直跟着的人,或许不是九姓监视小镇等人,也有可能是小偷扒手,见欧阳戎面相不好惹,遂作罢了。 欧阳戎又在夜市上闲逛了几条街道,旋即,他开始朝着打听到的那一处信坊堂口走去…… (本章完) 第923章 巧寄家书 第9章 巧寄家书 欧阳戎对桃源镇蛮熟的。 初来时,为了寻找卢长庚坟墓,他转悠了许久。 这座信坊堂口,他那时起便盯上了。 桃源镇与外界蔽塞,这类信坊算是少有的那种能往外寄信的去处。 好像是小镇九姓之一的某一家开设的。 不过,以云梦剑泽对桃源镇的掌控来看,从此信坊堂口寄出的信件,定然会被人检查。 但有总比没有好。 虽然离开浔阳前,欧阳戎把刺史府和江州大堂的各项事宜都处理好了,江州也有燕六郎和裴十三娘一内一外的帮他打理。 欧阳戎还能继续病假休养,长久的维持自己还在刺史府或东林寺潜居的障眼法。 但以防方一,欧阳戎还是得和燕六郎知会一声。 让六郎危急时刻能找到他。 另外,也是防止洛阳那边,恩师小师妹或离闲一家有啥紧急情况传来。 离大朗和燕六郎吞过红黑符篆,危机时刻倒是可以将请神找他, 但是来到剑泽后,欧阳戎短时间内,凑不齐一次降神敕令所需的三千功德。 更别提他还要额外再赞一份「三千功德」,用来请回崔浩了。 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 保险起见,还是先打通与六郎之间的联系为好,这种沟通方式,比请神要低成本。 说起来,他埋头扎进云梦剑泽这么久,现在对于外界,不管是江州情形、西南局势,还是洛阳形势,都一概不知。 消息渠道过于蔽塞了。 除此之外,欧阳戎近来思虑颇多,估摸着,后面或许会有需要,借助刺史高位,去调动一些政治资源。 这就需要燕六郎和江州大堂那边的掩护帮忙了。 权限狗就权限狗吧,被知霜小娘子她们骂什么朝廷狗官也无所谓了,「木讷膳夫柳阿良」做久了,偶尔做回「大周忠臣欧阳良翰」,还是挺爽的欧阳戎一路来到了信坊堂口外的街道上。 他站在街角张望了会儿,发现信坊门口进出的人影稀薄,而且都是一些江湖旅人。 怎么看怎么像是一处用来钓鱼的地方。 在这桃源镇上,会往外寄信的也就外乡人,可疑人物的信件肯定被人监视的。 「洪兄怎么婆婆妈妈的,约好一起出来寻仙探宝的,船都已经租好了,马上要走了,怎么还多此一举?」 「咱们私自离家,跑来这里,家中定然忧心,路上我是怕暴露行踪,你娘亲或我家老爷子派人追来,现在咱们要乘船入云梦泽了,这小镇应该是最后一处人烟荟萃之地,还是寄信一封给你我二人家里,报个平安吧,他们现在就算循迹赶来,也已经来不及了———」 「行吧,不过别提我,你自己胆小,自己报平安去——」 「嗯嗯。」 欧阳戎听到侧后方传来一阵交谈声,默默转头看去。 旁边是一处露天酒肆,离他最近的角落里的一桌,正有两个青年交头接耳。 其中一位青年,两颊无肉,身瘦如猴,一脸不耐烦的饮酒。 另一位青年,有些虚胖,语态沉稳,徐徐劝诫前者。 二人都穿着丝绸服饰,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隐隐察觉到欧阳戎投来的视线,虚胖青年了眼,掏出几粒碎银,放在桌上,呼唤了声: 「小二结账。」 说完便起身走人。 瘦猴青年看了看不远处欧阳戎的「凶狠」面色,眼神有些警惕,随着同伴一起快步远离酒肆与他。 欧阳戎默不作声,眼睛盯着空出的位置,向前走去,进了酒肆。 他来到那两位青年空出的座位坐下,朝弯腰打扫桌凳的店小二冷声道: 「一壶醉南春。」 「得嘞,客官。」 店小二热情应了声,熟络的去沽酒。 欧阳戎警了眼远处的信坊堂口。 那俩青年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似是寄信回家。 他眼神若有所思。 很快,一壶酒水被店小二端来。 欧阳戎收回眸光,默默倒酒,连饮了数碗期间,某只小墨精在袖中抗议闹腾。 欧阳戎手指沾了点酒水,探入袖中。 袖中小墨精安静了下。 下一刹那,欧阳戎抽出手指,及时的缩回了,差点就被袖中某一张铜牙铁齿给咬断。 欧阳戎摇晃酒壶,酒还剩点,他直接倾倒,装入随身竹筒中。 做完这些,结账走人。 没有去信坊堂口,而是朝相反方向,离开了这条街。 欧阳戎似是原路返回,朝桃源镇的渡口走去。 夜色愈深,街上人影少了起来,反而是店中人影多,算是饭点尾声了。 「本仙姑跟着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就知道一人吃独食,好不容易下山一趟,有空过来饮酒,没空给本仙姑找墨锭吃,就和小陶子一样,都是大猪蹄子—.” 经过无人处,袖中传来小墨精的背后声。 欧阳戎面色不改,把竹筒塞进了袖中。 「唔,勉强还算有良心,虽然不多,但尚且有点话说,这玩意儿就这么好喝?本仙姑倒要尝尝袖中的妙思抱着竹筒,吧唧了下嘴巴,又开始在欧阳戎耳边念咒: 「唉,真是跟着你过苦日子过惨了,在那剑泽待这么久,嘴巴都淡出鸟来了,现在竟然都觉得这酒水好喝— 她狐疑问: 「你说,本仙姑是不是嘴巴坏掉了,唔,要不咱们找个酒楼,点一桌饭菜试试?再去墨坊买几根小甜点?我看前面那个最大的酒楼就挺好,你左拐一下..」 欧阳戎只是淡淡回了句: 「有病就看大夫。你这算盘打的,小师妹在洛阳都能听到。」 妙思小脑袋埋进竹筒,嘴巴吧唧吧唧的喝酒,传出来的声音嗡嗡的:「小戎子,你最讨厌,没有之一. 欧阳不再理会她,一路无话,回到了渡口。 渡口处,不少船家已经准备收工,大部分人都是往外走。 欧阳戎却逆流而上,来到几个聊天收工的老船家面前,递出一串银子: 「俺要租一艘船,今夜就要,要结实耐造一点,再帮俺备一个月的干粮—” 几位船夫面面相。 旋即,有船夫露出喜色,忙不迭的点头:「好嘞,稍等——”」 其他几位船夫立即反应过来,涌上前,围住面前这胆儿贼肥的面狠青年。 争先恐后的接活。 欧阳戎面无表情,余光打量着他们各异的眼神。 他暗暗点头,看样子,这个冤大头肥羊他应该是当的很到位了。 欧阳戎抬手点了下第一个站起来接活的船家。 「就你了,备好等俺,俺子夜前回来,吃酒去了。」 他说完,丢出钱串,潇洒走人。 「你确定是这条路?」 欧阳戎看了眼面前的漆黑巷子,板脸问道。 袖中传来妙思自信无比的声音: 「没错,过了这巷子就到了。」 他们人在桃源镇东南角,离开渡口后,在妙思的指引下,欧阳戎快速穿过数条街道,找寻到了此处。 他张望了下,又问: 「你确定?」 妙思耸了耸鼻子,一边找寻着什么,一边手指前方巷子道: 「没错,穿过去。本仙姑的话你还不信?忘了当初本仙姑怎么带着小令姜去把你和绣娘抓奸的?」 说着说着,似是感受到欧阳戎变化的眼神,她的声音小了点,从袖中探头,往上瞄了眼某人脸色: 「好啦好啦,好汉不提当年勇,你往前走吧,这桃源镇上有文气的地方就那么几处,还都很稀薄,本仙姑只是矮个子里拔高,给你挑了一处,准没错,应该是卖文房四宝的,肯定会有墨锭,你带够钱就行嘿嘿·——」 她开心了一阵子,语气有些欣慰:「不过,小戎子你能记得买墨锭孝敬本仙姑,算你有心了, 不错不错。」 刚刚离开渡口后,欧阳戎便直接问她,整个桃源镇上,有文气的地方是哪,妙思想也不想,立马狗腿子般给他带路,表现的干分积极,主观能动性拉满。 欧阳戎默不作声,经过了巷子,来到了一处人少的街道。 此地似是临近小镇上大户人家居住的富人街。 他寻了一圈,很快,在街角看到一家雅致的墨坊,挂牌「谌氏墨房」。 没猜错的话,应该属于小镇九姓中的谌氏。 欧阳戎没多犹豫,直接走了进去。 只见店内摆了不少文房四宝,还有各式各样的墨锭。 一看就是文化人开的店,文雅安静,这在偏僻的桃源镇上,十分难得。 「客官何事?」 有管事走上前,礼貌抱拳。 欧阳戎板着脸问: 「贵店可有读书写字的先生,帮俺写一封家书,俺来口述。」 他大大咧咧语气,有些不客气。 管事眼皮微微抬起,多看了眼欧阳戎身上装束,只道是个目不识丁的思乡粗人。 这倒也不奇怪,镇子上不识字的人多得很,时常有人前来求助。 或者说,这个时代,乡野间的识字之人反而是稀罕物。 管事客气道: 「阁下稍等,先生马上来。」 欧阳戎忽然道: 「等等。」 管事疑惑: 「何事?」 欧阳戎面露些许犹豫之色,问出: 「先问下,多少钱?」 管事笑了下,答: 「润笔费十文,连带信纸一起。」 欧阳戎点点头: 「有些贵了,算了,就你们家吧。」 管事去往楼上,似是寻人。 就在这时,欧阳戎看见店里面一条长廊上,有一间房门被人从内打开,定晴看见,有人走出, 正被另一位管事带上楼去。 一伙人与招待欧阳戎的管事在楼梯道相遇,后者主动让步,伸手示意他们先上去。 欧阳戎扫了眼,面色如常,他眼睛直直的看了会儿店外,然后视线折回,再看了一眼楼梯道。 那是一位熟人。 陈大娘子。 妇人十分安静,跟随管事上楼。 等到陈大娘子与管事人影消失在楼梯道上,欧阳戎低头看了看自己此身,他状若无事,继续等待起来。 陈大娘子认不出他。 不多时,管事从楼上返回,身后跟随着一位穿长袍的中年文士。 「这是本店的账房先生,可识字写信,阁下口述即可。」 欧阳戎颌首: 「多谢。」 管事返回楼上,似是有些忙。 在账房先生注视下,欧阳戎缓缓开口,前者低头记录起来。 这封家书的内容很简单,收信人是东林寺的秀发小沙弥。 欧阳戎伴装是他兄长,叮嘱他好好照顾家人,同时闲谈一般,透露自己要深入云梦泽,去寻仙探宝,让他勿念。 另外,他还多嘴了句,说秀发若是实在想念他,可以前来桃源镇,他是在红尘客栈歇脚的,可以到客栈找他,若是找不到他,那是进入云梦了,也可以在客栈里等他— 内容大致如此,账房先生帮他归纳总结了下。 很快,一封家书准备完毕。 欧阳戎留下十文,道谢一声,又购了几根墨锭,说是要学字。 尔顷,他带着家书与墨锭,转身走人。 离开谌氏墨房,街角处,欧阳戎把墨锭塞入袖中,回首看了一眼。 在送走他这位客人后,墨房伙计迅速打样也不知是不是陈大娘子的缘故, 犹记得白天时,陈大娘子是说随兰堂越女们来小镇办事。 夜里却出现在这座墨房,难不成是买文房四宝? 欧阳戎面露思索。 不过他没有多等,离子夜没多少时辰了,他的计划还没完成。 而且他刚刚等待代币写信期间,说不得陈大娘已经离开了,从后门走的。 半个时辰后,欧阳戎的身影从信坊走出。 手中信件消失不见,已经付钱寄了出去。 虽然不是欧阳戎的字迹,但是他当初叮嘱过善导大师, 他们收到这类信件后,会去交给燕六郎。 所以信上那些黑话,是说给燕六郎听得。 距离今夜计划完成,还差最后一步。 离开墨房,欧阳戎直奔红尘客栈。 走进客栈大门,余大娘子热情迎来,客气招待,并没有认出他来。 欧阳戎没废话,把银子拍在柜台上。 开口预定一间为期一个月的客房,还报了寄信时编的那个假名。 这些细节,他在那封信上都有写,全是以秀发兄长的口吻。 燕六郎看到此信后,以他们的默契,定会派线人前来,以亲朋之名义,在客栈等待深入云梦、 寻仙探宝未归的欧阳戎 第924章 你也是功德小礼包? 第924章 你也是功德小礼包? 红尘客栈,柜台前。 欧阳戎付钱后,等待之际,又在脑海中默默复盘了一遍。 余大娘子手脚伶俐的翻账本,多看了眼他,随口问: “一个月?客官是常住吗,常在镇上?” 欧阳戎露出些一些不耐烦的语气: “这寒碜镇子有什么好逛的?俺是来探云梦泽的,快快给俺弄间房间,放行李,俺等会儿还要出门,去趟渡口…… “不过俺白天有时候会回来睡觉,你给俺弄一间安静些的屋子,窗户别正对大街。” 余大娘子闻言,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似是对这类刀尖舔血的糙汉子习以为常,这么多年开客栈,早见得多了。 她保持灿烂笑容,递上写有门牌号的钥匙,温馨提醒了下: “这大泽雾多容易迷路,特别是晚上,客官夜里发船还是注意些安全,最好还是日出夜归为好……” 欧阳戎劈手夺过钥匙,丢下一句: “你个婆娘,懂个鸟,男人的事你少打听。” 余大娘子扑哧一声,捂嘴娇笑,还抛了个媚眼。 “是是是。” 欧阳戎不理,一张脸庞凶狠,似是不好招惹的样子,拎着包袱,大步上楼。 找到房间,开门入内。 欧阳戎脸庞迅速恢复平静,检查一圈屋子,确认无碍,他来到窗户边,微微打开一条缝,透过缝隙,眯眼看着外面行人稀疏的夜市街道。 屋檐上悬挂的一只灯笼,投来的红色光晕穿过窗户缝隙,化为一条细线落在他神色沉思的脸庞上。 他心中复盘,再度确认了一遍,今夜整场寄信之过程,并无什么明显的漏洞破绽。 就算事后惹了嫌疑,让监察小镇的兰堂越女们调查,各个环节都经得起推敲,行为逻辑都无误。 接下来,只剩最后一步,赶在子夜前,去往渡口,乘坐租用的船只深入云梦泽就行了。 至于后面回不回来,或者说,什么时候回来,在外人眼里,那就是看命了。 就算接下来一整个月都未归,楼下柜台前喜欢数钱的余大娘子也不会觉得奇怪。 这样的赌徒太多了,不缺今夜他这样一个倒霉蛋。 余大娘子只会等到一个月期满,没人帮他续租,便撤了房间,行李名义上暂存……若最后还是没人认领,那就笑纳了。 某刻,欧阳戎轻轻颔首,有些呢喃。 “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会有人来的,帮我续租。” 丢下一句话,他留下一份假行李在床榻上,转身出门,准备下楼。 “小、小戎子。” 刚走到屋外长廊上,还没关门,袖中便传来了女仙大人的嘟囔声。 “干嘛?你小声点,下面有人呢。” 欧阳戎反问,不动声色的扫了眼空荡荡的楼梯道。 他的房间在最高一楼的走廊的最尽头,相对僻静,没什么人经过。 而且夜里这个点,客人要不歇息了,要不就是在楼下吃夜宵,等待客栈打样。 妙思置若罔闻,声音听着有些醉意: “小戎子,这酒劲还挺大,嗝~” 打了个小酒嗝。 欧阳戎皱眉,借着灯火,低头看了眼袖中。 只见妙思两手抱着竹筒,小脸蛋红扑扑的,两颊添了一抹潮红,眼睛正在迷糊四望中,发现欧阳戎瞅进来看,她傻笑伸手,想抓他的鼻子。 欧阳戎往后一缩,躲开了。 他嗅着扑面而来的酒气,微微皱眉道: “你酒量这么差?” “差?你才差,本仙姑酒量最好,没之一,想当年在建康城,那什么林子里,可是喝倒了一大批贤士墨客,他们哪个不是朝本仙姑竖起大拇指,心悦诚服的喊一声酒仙姑奶奶的?” 欧阳戎点点头,确认道:“这话说的,看来真是醉了。” 妙思迷糊之中,不知为何,好像听到了他的话,小脸一怒: “你才说醉话!没醉,就是没醉,小戎子,你甚至不愿意喊我一声酒仙姑奶奶……” 欧阳戎抽出那只竹筒,晃了晃,确实没酒了,全让她偷喝完了。 其实装的酒没多少,欧阳戎也没想到妙思这么不经喝,而且酒品还挺差的,和她那臭脾气一样。 妙思晕乎乎站起来,想要跃上他肩膀,却摔了一跤。 前一秒还拼命证明自己没醉的她,下一秒,突然瘫坐下来,拽着他袖子,哭兮兮道: “天怎么在转?你人怎么倒过来了?呜呜呜,小戎子,你、你是不是故意灌醉本仙姑?你想干嘛?是不是和书上写的那样要乱来,你小子不是个好东西,本仙姑真是看错你了!呜呜呜……” 欧阳戎:……? 酒仙姑奶奶就这? 欧阳戎忍住这句吐槽,看着醉晕捶地、大骂负心汉的小人儿,板脸道: “你别光喝酒,不是给你买墨锭了吗,你也去吃点配菜,垫垫肚子,别一股脑的灌酒。” 妙思忽然停止了哭骂,小眼神有些迷糊: “墨锭?唔,对哦,还有墨锭。” 她扭头钻进袖中,一手一个的抱出了两根墨锭,咯咯痴笑道: “嘿嘿,终于有墨锭吃了,你小子还不错嘛,暂时原谅你啦,吸溜……” 小墨精像是吃冰糖葫芦似的舔了一口。 听到“终于”两字,不知为何,欧阳戎稍微有些同感的替她觉得小难受。 虽然没有到鼻子一酸的酸楚程度,但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的。 女仙大人虽然成天在他耳边毒舌,抱怨环境抱怨强者,还以好吃懒做为荣,但是她还是身体很诚实的跟着他,潜伏进剑泽这么久,都吃不到什么好吃的。 欧阳戎觉得君子论迹不论心。 除去偶尔惹祸和窝里横不说,妙思还是很讲义气的,是个很好的小跟班……虽然“打死欧阳戎”她也不承认这一点。 欧阳戎安静了下,伸出手指,揉了揉妙思正晕乎乎的小脑袋,轻声道: “好啦,你先睡会儿吧,等醒了再吃墨锭,不然一阵胡吃后都尝不到滋味,等酒醒后有你捶胸跺足的,我还不知道你……” 他看了眼夜色,指了指往下的楼梯道: “嗯,还有些时辰,倒不急,我下楼去点几盘菜,菜上桌了喊你,咱们一块尝尝……马上又要回剑泽潜着了,咱们一起饱餐一顿。” 袖中安静了下,旋即,传来妙思的醉呼呼的声音: “哼,你小子,虽然有时候很不上道……唔,用以前小令姜私下常挂嘴边的话说,就是不解风情,一副榆木脑袋,还爱知法犯法的装糊涂,但是嘛,偶尔关键时候还是挺开窍的,哄人有一手,唔,倒也是,不然怎么让你小子得手了这么多好姑娘的。” 欧阳戎听到这里有些无奈,开口欲语,却被妙思的嘟囔声打断: “就拿今天来说,你一直忙忙忙,忙个不停,这布局那布局的,脑袋里成天想的太多,给人一种其他都是小事,你只关心大事的感觉……还以为你忘了给本仙姑买东西吃呢。 “然后嘛,你总是能突然拿出来,给人一个惊喜,原来你小子忙归忙,其实心里没有忘记,反而还做的格外细致,兼顾到位,心思真是细腻……” 欧阳戎默然。 有些事被点明后,然而让他有些不好意思。 袖中也安静下来。 就在这时,欧阳戎听到耳边有一连串的清脆木鱼声。 闭目去瞧了眼,小木鱼涨了一笔不少的功德。 好啊,你也是个功德小礼包是吧? 欧阳戎忍不住低头看去,袖中某只小墨精已经四仰八叉的倒地,呼呼大睡,两只细胳膊还不忘抱紧宝贝小墨锭,也不怕被压断了。 她嘴里隐隐梦呓,欧阳戎有些好奇,凑近去听了下。 小墨精隐隐约约的说: “小戎子……小戎子救驾……飞飞飞……骑你一下怎么了,这么小气……你、你不准骑本仙姑……” “?” 欧阳戎被气的笑了下。 好家伙,赚你这一笔功德真难,男默女泪。 不过他仔细一想,和女仙大人认识这么久,她确实很少反馈功德。 今日涨的这一笔功德,真是稀罕,得给她烧高香了。 少顷,欧阳戎无奈的摇了摇头,收紧袖口,大步下楼。 红尘客栈高三层,上两层住宿,一层的前店大厅是喝酒吃饭的地方,后院则是马棚与厨房。 欧阳戎下来的时候,一层大厅内已经有些旅客在吃酒,还挺热闹。 或许因为有一个爱抛媚眼的老板娘。 欧阳戎此前以柳阿良的身份打短工时,倒是不见余大娘子这副好脸色,现在当了豪客,倒是也享受了一番她频频媚眼的待遇。 只不过一想到她是余小娘子的娘亲,欧阳戎就感觉怪怪的。 但话又说回来,能把余小娘子这傻闺女拉扯长大,她也是怪难的。 欧阳戎来到柜台前,余大娘子笑问了句: “客官要走吗?” “来一盘酱肉、一只烤鹅、两壶酒……” 欧阳戎掏出银子,状似随意的拍在柜台上。 余大娘子眼睛一亮,熟络的招待起来: “得嘞。” 她脸笑开了话,离了柜台,妖娆的推来新来的毛手毛脚的使女,亲自去大厅,掇张桌子,请欧阳戎坐。 等了没多久,后厨送来了酒菜。 两壶黄酒,大碗斟饮,配了一盘牛肉,一只熟鹅,还有三四样菜蔬,做下酒菜。 袖中的小墨精还在呼呼大睡,已经醉晕晕的恢复了墨锭真身,倒是少了呼噜声。 欧阳戎准备等会儿喊醒她,一起尝尝佳肴。 等会儿,他们还要赶在子夜前乘船回去,这一趟回云梦泽,短时间内就再难下山了。 若背靠采买房这一条线,下一次能来桃源镇,得下个月了。 到那时候,六郎的人可能已经来了,在这红尘客栈里等他。 眼前点的这一桌好酒好菜,也算是最后犒劳一下妙思和自己。 欧阳戎摸了摸怀中干瘪的钱袋,轻轻颔首。 他今晚花钱倒是豪气,在余大娘子面前,把男人味这一块拉满了,但其实这些银子,都是这些日子的“辛苦钱”。 既有当初在红尘客栈短工和敲钟的工钱,也有在清凉谷膳食堂当膳夫的月例,当然,“打工”其实赚不了几个钱,他这些日子赚钱的大头,还是来自于贵妇人李纨。 李纨撒钱可是一点也不眨眼,实打实的花钱如流水……和十三娘有点像。 十三娘喜欢豪掷千金,花的都是大钱,不过十三娘花大钱,是为了赚大钱。 而李纨花钱,只为解决遇到的大小麻烦,纯属拿钱铺路,买个轻松自在,求个畅通无阻,主打一个绝不委屈自己。 他怀里积攒的存银,今夜算是花了个精光,一朝回到解放前。 欧阳戎面色如常,端起酒壶,默默的倒满一杯。 他谢绝了抛媚眼来暗示陪酒的余大娘子,自顾自的在窗边约下,一人独酌。 欧阳戎转头,看了眼窗外高悬的一轮冷月。 若没记错的话,这孤零零的明月所在的这个方向,恰好就是那座拥有卢长庚坟墓的涿岛方向。 此岛远离陆地上的桃源镇,孤悬湖上,倒是一个赏月的好去处,那些范阳卢氏的老祖宗们倒是会挑地方……欧阳戎脑海里没由来的闪过这些无关紧要的念头。 还有那一扇紧闭的血青铜大门画面,同样从他的眼前闪过。 也不知道此门的背后,到底藏着些什么。 难不成,是三百年前范阳卢氏帝师房衣冠南下迁徙的原因?还是这一脉珍藏的本族宝库? 欧阳戎举杯一饮而尽,又倒一杯,仰头欲饮。 等等! 他端杯的手顿住,眼睛直直盯着杯中落有一轮明月的水面。 他是不是忽略了一点? 有一点不对劲。 话说,血青铜不是产自云梦剑泽吗?是制作云梦令的重要材料,也是云梦剑泽的宗门之秘。 且不提此门后面到底藏着什么,光是说铸造此门的材质,范阳卢氏这是从哪里弄来的这么多的血青铜,不要钱一样,铸造这么一座豪奢的大门? 欧阳戎眉头紧皱,隐隐感觉抓到些什么,却又说不清道不明。 此事只有两种可能。 要不是当年南迁而来的范阳卢氏帝师房,与云梦剑泽关系匪浅。 要不就是,范阳卢氏也与当年的陶渊明一样,做了“小偷”! (本章完) 第925章 裹儿化凤 第925章 裹儿化凤 这二者之间,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只是想要彻底弄明白,还是需要打开此门,亲自进去看看。 欧阳戎眉宇松开,放下空酒杯,垂目继续勘酒。 心下决定,这一趟回剑泽,要弄到一物,帮助打开血青铜大门。 再度杯满,欧阳戎仰头,一饮而尽。 脑海中闪过卢大公子傲气铁骨的背影。 收回思绪,欧阳戎瞧了眼桌上的饭菜瞧了眼桌上的酱牛肉和熟鹅,他伸手入左袖,摇了摇某根小墨锭。 「唔唔—」 妙思迷糊醒来,被欧阳戎捂住嘴巴。 他坐在靠窗位置,关注的人不多,左手恰好靠墙,没人看见,便夹了些菜,放进盘子,然后趁着周围人不注意,把盘子塞进了左袖里面。 「嗯?嗯!」 嗅到熟肉的香味,妙思迷糊眼神顿时清澈了不少,她小鼻子用力耸了耸,一把抱住了熟鹅的肉腿,大快朵颐起来,还在努力控制着不去吧唧嘴。 欧阳戎暗中失笑。 如此这般,他一边悠哉喝酒,一边投喂妙思。 一人一精就这么吃了起来。 时辰一分一秒过去,窗外夜色黯然,行人稀少起来。 饭菜也吃的差不多了,欧阳戎放下筷子,安静等起了妙思。 这时,他感到手背有些微凉。 转头看去,窗外下起了细雨。 夜雨窒空,细细碎碎的。 雨丝飘进窗户内,落在手背上。 夜风颇大。 大堂内,坐满了一半桌子,都在聊天打屁。 周围其他的几桌酒客,似是也被雨声扰到,有些转头看来。 欧阳戎默契起身,去关窗户。 大堂内都是这红尘客栈夜宿的客人,并不是小镇上的本地居民,都是外来的旅客,来自天南海北,四面八方。 一些说话的口音,连欧阳戎都没听过。 不过,除去外国话,他对地方方言一向挺有天赋的,是在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的龙城县做父母官时,四处走访乡亲锻炼出来的。 所以大致能听懂他们在说些什么。 刚才吃饭喝酒之际,大堂内不乏有高谈阔论之人,褒贬时政。 有些人,光是从他们论政时的「起手式」,就能看出靠不靠谱,比如那种一开口就是高屋建领的从太宗开始讲起的,说太宗如何如何,现在如何如何,人心不古的—— 说话之际,还眉头紧皱,煞有其事,讲的阴阳顿挫,像是单口相声。 对于这种水平,欧阳戎大多是自动忽略掉,当做耳边风。 不去笑话,也不评价,只当做大周百姓们的娱乐活动, 若恰好遇到专业说书的,倒能用来下饭,让他津津有味的听一听。 怕就怕「说书之人」自己也信以为真。不是哥们,你来真的?我还以为是说书演义呢此刻,外面突如其来的雨声风声,打断了大厅内热火朝天的喝酒气氛,几桌客人们声音小了下来。 直到离窗户最近的欧阳戎,关上了窗户。 离柜台最近的那一桌酒客,才重新聊天,其中一个脸颊消瘦的长袍男子,似是个文士。 他瞄了眼柜台边风韵犹存的老板娘,清了清嗓子,重新开口,高深莫测的点评了下洛阳时事, 侧面展现着「走南闯北」的阅历。 一番话语,引得周围几桌酒客们的侧目。 余大娘子也不知道是真感兴趣,还是装的,恰到好处的放下手中算盘,眼神感兴趣的望了过去她身子倚着柜台,手掌撑着下巴,眼神自带那种小女子独有的新鲜好奇、仰望钦慕的神色。 像是初来的小姑娘第一次听到这么深奥有内涵的论政话语。 长袍文士明显是被这眼神给看爽了,唾沫四溅的嘴巴暂时顿住,卖关子一般朝众人笑了笑,然后有些意气风发的拿起酒杯,豪饮了一大口,继续滔滔不绝。 欧阳戎多看了眼给客人情绪价值拉满的余大娘子,掩上窗户后,就要坐下。 这时,窗前匆匆经过一人一伞,不等欧阳戎细看,他已经从正门走了进来,低头去收雨伞。 这是一位脸庞沧桑的中年男子,约莫四十来岁,身穿丝绸锦服,腰挂儒释道各家各式的平安符,像是个做生意的商人。 小鼻子小眼的,是江左人士的面向,那边的商贾也确实多,几乎全国都有。 欧阳戎自认看人还是比较准的,收回目光,坐下后,默默斟酒。 沧桑中年人径直来到欧阳戎隔壁一桌,一屁股落座。 此桌已经有人。 此前一直独自坐着一个与沧桑中年人类似面相与打扮的中年人,应该也是一个商人,不过富态平稳一些。 之前,整个一层大厅,就欧阳戎和富态中年人这两桌最安静,都是独自一人夹菜吃酒·—-妙思不算人的话·.对于高谈阔论的长袍文士等人,置若罔闻。 此刻,见沧桑中年人匆匆赶来,在对面坐下,富态中年人提起酒壶,给他倒酒,调笑了句: 「让程兄别走这么快,好不容易见上一面,留下多饮几杯,不醉不归,明早再出发多好你看,没走几步,下雨了吧,老天爷都劝程兄留下呢。」 程兄摆摆手: 「周兄莫打趣我,沧州那边有船在等,这一批茶叶,得快点运过去,多等一天多一份耗钱,小弟人家小业小的,不像周兄这样豪富” 他举起酒杯,歉意抱拳: 「下午不是不给周兄面子,反正咱俩常来桃源镇这里购茶看货,有的是机会见,又不差这一时半会儿,而且前阵子那阵风波,江南、岭南各州官府,统一出台的那些政令,,得赶在有可能的局势还没收紧之前,多运几批货走,万一呢对吧算了,不提这些晦气事了,小弟我自罚一杯。」 不远处的欧阳戎,耳朵微动,默不作声。 这二人像是茶商,全都是钱塘口音,是江左人士没错。 江南道很大,江州在江南道西边,属于江右;钱塘等地在江南道以东,属于江左。 另外,欧阳戎也依稀想起,桃源镇这边,好像确实是生产一种茶叶,叫什么云雾茶。 这些钱塘商贾倒是胆大,跑来桃源镇这偏僻之地,应该都是瞅准了此种商机。 至于这个程姓商贾嘴里的风波政令啥的,欧阳戎隐隐猜到一些。 座位上的他,正好背对这两位茶商,面色如常,继续夹菜,去喂袖中「大胃王」小墨精。 与此同时,耳朵微微竖起。 后桌的两位茶商没有注意到他,对于大堂内高谈阔论的客人们也置若罔闻,继续敬酒闲聊。 富态茶商摆摆手道: 「程兄也蛮不容易的,这下雨天的,先躲躲雨,万一雨大,连绵数日,路上茶叶潮坏了就不好了。 顿了顿,他继续刚刚的话题,语气嘘晞: 「确实,那档子事发生,各地官府好像都很严肃,对云梦泽周边地方,包括咱们桃源镇这一块,都开始戒严,出入严格,听说各县各城都开始设卡,严查通关文书,另外一些盐铁之物,都在收紧,严禁运到云梦泽周边「哎,你说,咱们一看就是做生意的老实人,有钱塘口音和户籍,这些还能作假?哪里像什么云梦越女、什么剑泽反贼?性别都对不上。」 程兄严肃的点点头: 「是这样,查得越来越严了。」 顿了顿,他跟着一叹: 「可能是怕咱们是反贼同伙吧,私下串通。这边信奉云梦元君的人还挺多的,朝廷没通缉之前,附近的百姓们都敬称这些越女为神女· 「只是谁知道,官府是怎么和她们较上劲的,说是什么造反,这不扯淡吗,洛阳离的这么远, 这些越女在云梦泽住的好好的,干嘛跑去造反,若是说要割地为王,也不至于,本就天高皇帝远的,当地一直都有元君的信仰在,已经千百年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嘘,程兄慎言。」 周姓的富态商贾突然竖起手指,打断道。 程兄顿时闭嘴,悄悄扫了一圈左右,发现大堂内没啥人关注他们。 他目光略过了隔壁座埋头干饭的某个大汉,心不在焉的点头。 「嗯嗯,好,吃酒,吃酒———” 周姓商贾轻叹一声,遮嘴道: 「云梦泽四周,目前看,沧州官府相对宽松些,听说是沧州官府里有些官员,似乎也有些不满上面下达的严格政令,不愿设卡阻滞,毕竟来这边做生意的商人多,路子大多是不白不黑的,有哪个屁股是完全干净的? 「盐铁严禁也就算了,就怕矫枉过正,管的这么严,最后大伙都没饭吃所以说,趁着沧州那边还有口子,赶紧多运些伙出去吧。」 「嗯嗯,周兄所言极是,还是周兄敏锐——” 这时,大堂内高谈阔论的长袍文士神经兮兮的问众人: 「你们可知,现在洛阳的局势可谓是云波诡,朝堂诸公们都睡不着觉。」 嗓音很大,落入了窗边的欧阳戎、还有闲聊的两位商贾的耳中。 欧阳戎没有动静,自顾自吃菜饮酒。 周、程两位商贾下意识的看了过去。 「这是为何?」 大堂内,好奇的人群之中,有人问道。 长袍文士似是很享受被全场瞩目的滋味,淡淡一笑,有些高深的姿态道出: 「还不是因为前段日子,圣人突然高调宣布浔阳王一家回京。这浔阳王一家可不简单,虽然是圣人的亲骨肉,但曾经母子不和,帝位被废,贬为庶民,在外流放十几年「近来却突然将他们隆重的接回京城,还是当着满朝文武,和卫氏亲王的面,而且还是安置在离得近的宫廷里,嘿嘿,此举就很耐人寻味了。」 「此话何解?」 有人好奇问。 长袍文士挥袖,话匣子一开,便络绎不绝: 「当然是回来夺嫡的,当今圣人的某种心思已经很明显了。但是,卫氏亲王与幼子相王还在京城,此前同样对皇嗣之位虎视耽耽,这是天下众所周知的,所以才说,洛京那边的局势甚是微妙有趣。 「另外,还有一件趣事,听说圣人似是独宠浔阳王的幼女,有隔代亲在,不仅亲自带在身畔券养,甚至听说,上早朝时都会带上她。 「这位浔阳王幼女,现在已经是洛阳那边最炙手可热的宗女,胜过了一大堆皇亲国戚的公主, 能随意出入宫廷,是长乐公主府上场场豪宴的座上宾,点评天下文士、洛阳俊杰。 「听说她不仅冰雪聪明,天真无邪,烂漫纯良,惹圣人喜爱,还生得一副如仙美貌,姿容气质冠绝ly市井之中已经隐隐在传洛阳第一美人的称号· 「她虽名义上尚为郡主,美名却力压宗室所有的离女、卫女,传遍大江南北—” 欧阳戎全程没有神色变化,伸手夹菜,像在认真的投喂小墨精。 大堂内,一众宾客听得面面相。 余大娘子抓了把瓜子嗑,脸色津津有味。 程姓商贾与周姓商贾对视了一眼。 程姓商贾摇了摇头,周姓商贾轻笑一声。 二人默契举杯,朝对方敬酒示意。 长袍文士的余光悄悄打量全场,似是颇为享受这种掌握饭局节奏的氛围。 结果角落两位商贾「刺眼」神情,恰好落在他眼中。 长袍文土突然转头,朝那边和善问道: 「见两位阁下刚刚神色,像是不太赞成,请问二位有何高见?呵,能否教教在下?」 程姓商贾立即放下筷子,抱拳歉意: 「绝无此意,我与友人适才闲聊,无议论阁下一说。」 长袍文士皮笑肉不笑道: 「最好如此。」 就在他准备回头之际,周姓商贾饮了一杯酒,突然转头,朝众人道: 「程兄说得对,确实没有议论阁下的意思,但是,阁下的消息属实有些慢了,连浔阳王府那位小郡主的情况都没弄清楚,自然令人听得不适。」 不等长袍文士面露不满神色,周姓商贾的朗音已经传遍整座大堂: 「上月中旬,圣人夜游上阳宫,在甘露殿下旨,晋封小郡主为大周公主,封号安乐,赐之金册,特许开府!」 第926章 绯闻公主 第926章 绯闻公主 红尘客栈,一楼大堂。 各桌之间的空气,安静了会儿。 从门外返回的旅客撞见这一幕,有些不明所以。 准备反驳的长袍文士也愣了一下,涌到喉咙处的话语,给咽了回去。 众人相互对视,很是意外。 窗边角落处,欧阳戎喂饭的动作丝毫不见停顿,置若罔闻,酒醒了差不多的妙思,很是满意,趁着大伙注意力都在京城八卦上面,她嘎嘎乱吃,大饱口福。 余大娘子津津有味的磕着瓜子,桃源镇离洛阳太远,离云梦太近,她们算是下里巴人,大概率一辈子都去不了那里。 这些洛京风华,她一介妇人,权且当做说书听,供茶余饭后,打发时间来用……就类似欧阳戎前世那些喜欢吃饭追剧的女生。 周姓商贾面色如常的说完。 他身旁的程姓商贾脸色有些诧异,显然也是第一次听说。 “安乐…公主?还有这回事?” 周姓商贾点头: “我刚从钱塘回来,那边的同行消息灵通,就是不久前发生的事,程兄这趟回去应该就能听到了。” 长袍文士第一时间变了脸,立即找补: “原来如此,在下最近都在桃源镇,消息有些迟缓,若是阁下所言属实,那形势就很有意思了。” 淡淡一笑,停顿下来。 众人看见,他一脸高深莫测表情,挥一挥衣袖,卖关子一样的说: “封安乐公主,还赐予金册,特许开府,这可是近似她姑姑,当今圣人之女长乐公主的待遇啊,如此尊贵显赫,身份特殊,试问,她的父兄,浔阳王与浔阳王世子,是不是也要挪挪位置?” 周姓商贾摇摇头: “这个就不清楚了。”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句: “不过到现在为止,这消息应该已经传遍全天下,皆知新晋公主的美名,我看钱塘那边的士人都在当街讨论,洛阳士林一向是全天下士人的风向标。 “这位安乐公主,还没册封前就已经被洛阳士林热捧,是炙手可热的红人,现在得金册开府,更是火上浇油。 “因为按照本朝的传统,正牌公主在朝堂上的地位极高,离圣人最近,又正得圣宠的话,有时候甚至还能代替圣人表态,例如此前的长乐公主,就在大周朝堂上权势极大,屹立不倒。 “因为长乐公主喜欢诗词才子,很多在神都士林徘徊,无法走科举或屡试不第的才子士人,全都想走过这位权势公主的门路,就连有把握科举及第的士子,在春闱秋闱前,初来京城,都要礼貌性的去送上拜帖,投出一枚敲门砖,试试运气,若能被长乐公主相中,献上才艺,啧啧…… “甚至,此等风尚,还形成了‘终南捷径’的不成文规矩,若是能被长乐公主青眼相加,往后的仕途简直平步青云,有她举荐,区区一个科举及第,十分简单……” 酒楼内的众人,面面相觑。 除了叹息点头的长袍文士外,大伙显然都是第一次听说。 周姓商贾语气感慨道: “而现在,除了长乐公主外,又多了一位安乐公主,能够开府,也是得圣人宠爱……俨然就是下一位长乐公主,继承与她姑姑一样的显赫权势,这代表某些‘终南捷径’的机会,又多上了一份。 “再加上一传十、十传百,传的越来越玄乎的美艳之名,什么洛阳第一美人……现在也不知有多少洛阳士子仰慕追捧,想得这位新晋的公主殿下青睐。 “这些热捧也从洛阳士林扩散,传的天下士林皆知,只要是士子,就没有不关心仕途科举的……我也是这趟回去,从钱塘士子那里听来的,都在街边热议此事。” 长袍文士似是感同身受,嘘唏道: “那是当然,而且没记错的话,这位安乐公主,还是碧玉年华,未曾婚嫁吧?距离挑选驸马也不远了……只是在下真没想到,册封开府的进展会这么快,这浔阳王一家,不是今年初才刚回京吗,才刚见面,圣人就对这位孙女喜爱有加?” 程姓商贾倒了杯酒,忽然道: “我偶尔听到一则风言,不知真假。” 众人看去,长袍文士代为问道:“什么风言?” “听说这些小公主,与圣人年轻时的相貌有那么几分神似,祖孙之情难免多上一些,有份隔代亲在。” “还有这等事?” 周姓富商的脸色顿时严肃了些,俄顷,缓缓点头: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我就说那什么洛阳第一美人、皇室第一美人之名传的这么玄乎,就算安乐公主姿容绝美,宛若仙子,也都有些过犹不及了,毕竟还有长乐公主在一旁,这美名夸的有些得罪人了,但是程兄这么一说,就很合理了。 “神似圣人年轻时的容貌,这位小公主殿下不管姿容如何,都必须是京城最美了,连长乐公主都得心服口服的夸,以往名声在外的几位本朝奇女子们也得让道,再怎么赞扬都远不为过……原来神都那边,没人是好色热血的糊涂蛋,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长袍文士闻言,也忍不住赞扬一句: “兄台此言是极,是极,乃真知灼见。” 周姓商贾摆手:“过誉了,我也是刚反应过来。” 顿了顿,似是谈兴不错,他又想起某事,主动道; “安乐公主是没婚嫁,不过,我在钱塘听到一些风言风语……也不知道是不是浔阳王一家曾待过的江州,和钱塘一样都在江南,隔得近,一些过往的消息挖掘的快……” 他有些欲言又止。 长袍文士忍不住催促:“到底何时?” 程姓商贾和其他宾客们也眼神投来。 周姓商贾犹豫了下,说: “这是钱塘士子们私下传的,好像是从江右士林那边传来的,浔阳城就在那边……听说,未入京发迹前,安乐公主随父兄潜居浔阳时,与时任江州长史、现任江州刺史欧阳良翰,私下有些交情,隐隐有些风言风语,说是、说是爱慕青睐……” 众人闻言一愣,长袍文士下意识问: “你说的是,那位名扬天下的守正君子欧阳良翰?” “没错,应该就是他,一个强力佐证就是,欧阳良翰曾作一首《琵琶行》,刚传到京城的时候,当时初来京城还未册封名号未站稳脚跟的小公主,就在极力推荐,还在长乐公主府的中秋晚宴上,钦点此诗为中秋诗词魁首, “此事,在当时的洛京还惹了不小风波,此诗境界如何不提,试问,这等不遗余力的赏识力荐,关系能简单到哪里去?再加上那时候小公主一家还未发迹,小公主也年纪尚小,情窦初开之际,自然是容易滋生情愫的时候。 “而欧阳良翰却清名满天下,又是就任当地的父母官,年纪轻轻,大权独揽,意气风发的……有时候,少女怀春其实就是那一两眼的事……” 气氛有些寂静。 大堂内吃瓜的众人顿时意会,有人脸色豁然的点头,觉得此言很有道理。 角落桌子前,欧阳戎停止了夹菜,突然伸手去开窗户,推开了一条缝,似是往外瞧了瞧。 细丝雨点落在脸上,雨已经小了不少。 袖中,妙思本来正四仰八叉的躺着,轻轻摸着鼓鼓的小肚子,消化食物,听到外面的话后,两手捂嘴,忍着笑。 听周姓商贾说了一大通话,长袍文士隐隐有些挂不住脸,之前都是他一直掌握大堂内的聊天节奏,眼下隐隐被人抢了风头。 不过谁叫人家消息确实比他灵通,而且大概率也不是故意的。 长袍文士朝这两位消息灵通的商贾抱了抱拳: “受教了,二位是有见识之辈,可还有其他指教的?” 程姓商贾沉稳安分些,察觉到长袍文士有些不愉快的情绪,立即抱拳回礼: “指教不敢当,除了这些外,鄙人与周兄知道的,和阁下差不多……” 长袍文士脸色缓和了些,周姓商贾却突然道: “倒是还有一件风闻,听说当朝圣人,准备这两个月在紫薇城的明堂举办一场祭祀典礼,不仅要求浔阳王、相王等离氏子弟到场,卫氏那两位亲王,还有卫氏主要宗亲们,也全都要来,只要人是在洛阳,这也算是离、卫两家难得一见的齐聚同一屋檐下,也不知道圣人为何如此安排。” 长袍文士闻言,这一次却没有什么恼色,反正仰头,摸了摸胡须,语气笃定道: “这就对了,这场明堂祭祀,或许就是决定真正皇嗣之位人选的关键节点。圣人此举真是高啊。” 众人疑惑问:“什么意思。” 周姓商贾、程姓商贾也眼神不解的看向卖关子的他。 长袍文士对此气氛十分满意,他压低嗓音,煞有其是的分析道: “浔阳王幼女加封为安乐公主,只是一个开始,既然先这么做了,后续她的父兄浔阳王和世子,自然也有安排。 “圣人或许真的喜爱安乐公主,有隔代亲在。但是圣人每一举措都是有深意的,说不得就是借助这份众所周知的偏爱,去行方便之事。” 众人面面相觑。 长袍文士却大胆给出推测: “而接下来的明堂祭祀,就是一个重要节点,在下有预感,会有一些重要的大事,或说重要的方向选择,在这个节点前后发生。 “这一天绝不简单,说不得就是狂风暴雨,因为最忍受不了浔阳王一家高升的,是卫氏,浔阳王再往上升,岂不就是皇嗣了?卫氏的魏王、梁王这能忍?两家本就是你死我活的关系,这次浔阳王回京,大大增强了离氏的力量,卫氏不会坐视不理,绝对会发难的……” 笃定说完,长袍文士朝周、程两位商贾淡淡道: “二位且看,下一次洛都有消息传来,定然是这明堂祭祀前后,发生了大事,肯定是离卫两家神仙斗法,皇嗣之争,你死我活,说不得就有一方突然轰然倒下……真是兴也快哉,亡也快哉。” 大堂内,很多人听的,觉得格外有道理,配合着点头。 也有如周姓商贾、程姓商贾等人,对视一眼,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却又说不上来,或许是因为对方分析的太过顺畅,太过理所当然,但这般理由,并不足以让他们站出来扫人兴致,便也就专注酒杯之事去了。 至于笑眯眯的余大娘子,只要付酒钱就行,怎么聊天装逼都没事,反正红尘客栈在桃源镇,天高皇帝远的。 两位商贾同时朝长袍文士举杯,客气敬酒。 后者喜笑颜开,痛快畅饮,喝的面红脖子粗的。 果然,没有男人是不喜欢键政的。 咯噔——! 吱呀——! 突然,大堂内相续响起了一连串异声,好像是有人站起身时推开了凳子,凳子脚摩擦地板,发出的略微刺耳之声。 还没等余大娘子与大堂众人反应过来,找到声源,一个面孔凶横的汉子已经从座位走到了柜台边,朝新来使女闷声道: “结账。” 众人目光投去,发现这是此前一直独坐窗边角落的那位略怪的客人。 刚刚大伙热聊,连他隔壁的两位商贾都加入了,这个大老粗却依旧埋头吃酒,没来参与,饭菜吃的是津津有味,像饿坏了一样。 只见,他桌上的饭菜,此刻已被一扫而空,盘子比人脸还要干净,和饿死鬼投胎一样。 桌边的窗户不知何时,已被打开了一半,露出外面的景色。 屋檐不间断的落下细碎雨珠,像一幅偷工减料的珠帘,外面街上的行人没有打伞,落了一夜的雨水好像是停了。 云梦的烟雨就是这样,像一位撑着油纸伞穿过雨巷的姑娘,匆匆的来,匆匆的去。 柜台边,新来使女结账完毕,交还了碎银,不理余大娘子的媚眼和关心,那位“凶横汉子”扭头就走,两手拢袖姿势,他头不回的大步出门,一头扎紧了门外深沉如墨的夜色中。 长袍文士,还有周姓、程姓商等人都没在意这旁支末节。 大堂内继续沉浸在欢笑之中,推杯换盏,今宵不醉不散…… (本章完) 第927章 各怀鬼胎 第927章 各怀鬼胎 “六啊,六啊,真是六啊!” 雨停了,已酒足饭饱,欧阳戎离开红尘客栈,去往约定好的渡口。 结果半路上,刚走到无人之处,左袖中躺着的妙思,再也憋不住笑了,捂着肚子,“咯咯咯”的直乐呵。 欧阳戎脸色平静:“别学我说话,学又学不像。” “谁学你说话了?”妙思歪头:“本仙姑是在喊小六子,又没说你,你激动个啥,难不成是对号入座,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欧阳戎看了会儿她,轻轻点头,吐出一字:“六。” 妙思跳上欧阳戎肩膀,抓住他耳朵,摇头晃脑,笑吟吟问: “没小戎子你六,没想到啊,真是没想到啊,你竟然和她也有一腿?连好兄弟的亲妹妹、小师妹的好闺蜜都不放过?快说,你俩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欧阳戎面无表情说:“不好笑,你要是实在没话说,可以不说。” 妙思嘻嘻一笑:“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欧阳戎安静的往前走了会儿,某刻,突然说道:“快了。” 妙思疑惑探头:“什么快了?” 欧阳戎不说话,只是回头看了眼远处某座旅客正在热议某事的客栈。 某刻,他呢喃了句:“真正忍受不了,急得团团转的,不见得是卫氏啊,有人比他们更急。” 似是在回应长袍文士的某句话语。 尔后,欧阳戎正过身子,继续拢袖走向渡口方向,没再回头。 妙思听的一头雾水。 …… 他其实说的是,当初分别之际,私下交给小师妹的三只锦囊中的第二只锦囊。 小师妹取出它,交给离闲的那个时间点,快了。 而交代给小师妹的这个时间点,是离闲登临皇嗣之位那一日。 …… 第二日是一个晴天。 早晨刚过,就艳阳高照的,不过有白雾遮掩,只能隐约看到太阳的轮廓。 桃源镇和附近小岛上的白雾都淡了不少。 是一个适合行船的好天气。 “柳阿良。” 小岛上临时搭建的码头处,陈大娘子喊住了欧阳戎,笑说: “你去搭把手,把这最后一批货搬上去,都是些草药,放心,没多重。” 欧阳戎默默点头,走去卸货。 或许是此前见识过欧阳戎“深厚背景”的缘故,陈大娘子等人对他说话,都温柔了不少,没有那种奴次般的使唤。 面前的这艘船是随陈大娘子一起回来的,穿上除了一些货物箱子外,还有多日未归的兰花越女们。 她们一齐从桃源镇返回,瞧这架势,今日或许就要回剑泽了。 只是不知道,这几日,她们都去忙了些什么。 欧阳戎当然没法多问,估计主管采买房的陈大娘子也不知道。 他昨夜睡得晚,在阳光下稍微有些困意,此刻和另外几个同伴一起,上船搬货,倒是清醒了不少。 昨夜偷摸出去,在桃源镇上布置了一番,深夜返回后,他把租来的船只藏在了另一座不远的小岛上,自己乘竹筏回来的……等待下一个月随采买房下山,再去取用它。 很快,陈大娘子被一位兰花越女喊过去,不多时返回,张罗着众人撤离。 上午启程,返回剑泽。 欧阳戎不动声色的点点头,幸好前几夜把该处理的事情都处理了,今日回去正合他心意。 妙思已经化为墨锭,和桃花源图一起,藏在竹筒里。 白鲟没有跟来,还是被他留在了涿岛,守在了卢长庚坟墓下方的墓道之中,如一盏游动的长明灯。 收到返回的信号,整个小岛闹腾起来。 因为不允许杂役们私自去往桃源镇,所以大伙憋在岛上,很是沉闷,得知要走,自然开心。 欧阳戎算是明白,为何当初李纨告知他被安排到采买房,李纨会担心他不高兴了。 对剑泽的其他杂役们来说,这确实是一件苦差事,又不是下山去玩。 欧阳戎换了件汗衫,搬运货物上船的中途,瞧了眼拿着清单清点的陈大娘子。 他又想起昨夜在那座谌氏墨房撞见的一幕。 欧阳戎打量了下正在搬运中的,陈大娘子最后一船带回来的货箱。 里面或许是有一批采购的文房四宝,比如墨锭等物,供主管剑泽事务的兰堂越女们使用。 不然跑去那座墨房作何。 欧阳戎想了想,第一想法是觉得得盯紧些妙思。 防止她回头饿了,背着他偷偷跑去兰堂,偷吃墨锭。 这小墨精有时候嘴馋,为了一口好吃的,胆子肥的没边,老虎的屁股都敢去摸。 当初被女史大人在翰雷墨库抓住,就是因为这张不把门的嘴。 不过欧阳戎昨夜也买了一批墨锭,存放在了桃花源图中,应该够她吃一阵子的了……为此,女仙大人还挤了几滴“鳄鱼的眼泪”,给他正反馈了不少功德…… 很快,在欧阳戎等人挥汗中,货物搬运完毕。 清理好小岛,兰堂越女们一一登船,众人也跟上,准备就绪后,船只启程,驶向了云梦泽深处的皑皑白雾。 桃源镇被远远甩在了身后,从始至终都不知道她们的到来。 …… 欧阳戎中途,借助午休间隙,进了一趟功德塔。 功德塔内,景色依旧。 福报钟静悄悄悬浮空中,宛若亘古不变的高山。 自从上次他兑换完双色福报后,福报钟已经很久没有动静了。 那份双色福报,也迟迟没有动静,连他深入卢长庚的坟墓,发现了诡异血青铜大门时,它都是纹丝不动,没有发出新的福报。 这让人偶尔不禁怀疑,是不是不小心兑换了一份假福报? 欧阳戎来到小木鱼前,看见它上方悬浮的青金色字体: 功德:一千五百零一 差不多集满了半份上清绝学需要的功德值。 欧戎微微点头,还是比较满意的,慢慢增长中,再等一段时日,就能凑够三千功德了。 …… 大船是傍晚时分抵达的剑泽。 站在甲板上不起眼的欧阳戎,又瞧见了当初居住的那座初始小岛,就在剑泽的边缘。 他们这趟返回,算是满载而归。 船队在剑泽腹地的湖面上停泊,众人准备分道扬镳,返回各自堂口。 兰堂越女要回兰堂复命,欧阳戎所在的采买房,也要驾驶本房专属的小船,返回膳堂……其他几船也是如此。 不过有些货物箱子需要分配,有些需要搬上兰堂的大船。 欧阳戎瞧了眼上午时,被陈大娘子差遣搬运过的新箱子,和同伴一起,准备往兰堂大船上搬。 刚搬到一半,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唉唉,停一下,这些不用搬。” 欧阳戎等人顿住,回头看去,是快步走来的陈大娘子。 她笑了下,摇摇头: “你们几个真是虎头虎脑的,这是咱们采买房的货物,搬上去做甚,都是些精细食材,特意采购的,要好好保管……先留在咱们船上,等会儿到了膳堂,你们再搬去库房,注意点,轻手轻脚些。” 其他几个杂役,立即应声。 欧阳戎看了看陈大娘子。 后者似是也察觉到他的目光,面色含笑,转头看了过来。 二人对视了差不多一息半,欧阳戎老实的点了点头,将肩上扛着的箱子搬了回去,放回了原地。 不多时,船队解散,各艘船都分道扬镳。 采买房的船只,赶在日落之前,也回到了清凉谷膳堂。 采买房和库房离做菜的膳堂不远,欧阳戎没有去膳堂,他现在已经不是膳夫了。 不多时,一座联排院子前,陈大娘子指挥着欧阳戎等杂役们卸货,将货箱一一搬进库房。 差不多花了俩刻钟,搬运完毕。 在离开库房之前,欧阳戎回头看了眼那一批新货箱,然后默不作声的离开。 刚出门,陈大娘子正在给其他杂役吩咐工作。 库房需要人手值班,欧阳戎也在被分派的行列之中。 少顷,分派完任务,欧阳戎准备随大部队离开。 陈大娘子突然喊道:“柳阿良。” 欧阳戎停步,面露疑惑之色。 陈大娘子点头,特意带着他走到一边。 欧阳戎发现这妇人先是打量了一下他,然后温声开口: “我给你排了早点的班,你也不用熬夜守着库房,交给别人吧,你可以早些回去。” 欧阳戎这才明白,这是在给自己行方便。 沉默片刻,他抱拳: “多谢。” 陈大娘子微笑:“客气了。” 少顷,欧阳戎目送陈大娘子离去,他留在库房,开始值守。 欧阳戎和另一个杂役,守着库房,大概要到夜里九点左右下班,如陈大娘子所言,确实是对他有益,不用熬夜值班。 库房的钥匙掌握在他们二人手中。 欧阳戎与值班同伴不熟,后者的套近乎,他也是木讷以对。 趁着对方不注意,欧阳戎回头瞧了眼库房紧闭的门。 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夜深,快到了换班的时辰。 欧阳戎突然朝库房走去,说是听到了动静。 在同伴疑惑目光中,他打开了库房门,巡视了一遍,然后重新返回,关上了门。 “无事,听错了。” 同伴这才松了口气。 欧阳戎带着钥匙返回,面色如常。 同伴并没有看见,库房门没有锁。 欧阳戎似是遗忘。 这时,新换班的杂役打着哈欠赶来,欧阳戎与同伴交出钥匙,相互告别,转身走人。 欧阳戎往前走了一会儿,回头瞧了一眼。 那两位新换班的杂役,没有靠近库房,在门口习惯性的看守着…… 半夜三更。 一道黑影在库房前闪过。 是欧阳戎。 他躲在阴影中,观察了下前方的库房。 膳堂库房所在的小岛,离欧阳戎居住的杂役小岛很近,中途并没有太多越女巡逻,这也给了欧阳戎溜出来的机会。 趁着看守库房的杂役昏昏欲睡,欧阳戎绕了过去,推开了“大意未锁”的库房大门,溜入其中。 库房内漆黑一片,欧阳戎循着记忆,轻手轻脚的来到一处货箱旁。 定睛看去,面前的货箱子,正是白日被陈大娘子突然阻拦的那一批。 欧阳戎轻轻打开了箱子,垂目看了眼。 里面摆着一些名贵的药材、食材。 他伸手翻找了下,又把其他几个箱子翻了翻,都没有看见墨锭一类的文房四宝。 没有谌氏墨房出售的东西。 欧阳戎微微皱眉。 难道是他的预感错了?想多了? 沉吟片刻,重新关好箱子,原路复原,他准备转身。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 欧阳戎神情一凝。 “怎么都在打瞌睡?让你们守夜,一个个都这么爱偷懒的。” 陈大娘子的声音传来。 旋即是守夜杂役们心虚的喏喏声。 陈大娘子似是挥了挥手: “算了,你们回去睡吧,我喊其他人来。” 守夜杂役们推脱一阵,便都从了,纷纷离去。 人走远后,外面安静了会儿。 欧阳戎躲在阴影中,耐心等待,等待陈大娘子去喊新人值守,他好溜出去。 可是等了一会儿,始终不见她离开的动静。 就在皱眉之际,陈大娘子的脚步声突然响起,离库房大门越来越近。 然后,传来了大门打开的声音。 开门后,陈大娘子在门口矗立了一会儿,一些检查门锁的声音传来。 他进来时,门没有锁。 欧阳戎顿时屏息凝神。 “这些毛头小子,粗手粗脚的,门都忘了锁。” 陈大娘子摇头自语了声,直接推门而入。 暗处的欧阳戎松了口气。 不过旋即又有些担心起来,要是陈大娘子等会儿出去后锁了门怎么办,该如何脱困。 思虑之际,陈大娘子已经走到了欧阳戎刚刚站过的位置。 她手里提着一盏灯笼,照亮了面前的大货箱。 陈大娘子打开了货箱,借着灯光,似是翻找着什么。 欧阳戎心神收回,不动声色的看着这一幕。 果然有鬼。 他心里暗道。 旋即好奇起来,这妇人到底偷偷从山下运回了何物。 只可惜,他躲藏的地方,有些偏僻,陈大娘子算是背对着他。 一时间也不清楚她手上在拿的东西。 欧阳戎默默注视着,忽然转头,看向门口。 有人进来了。 虽然推门的声响无比细微,但却难逃他的耳朵。 只闻这细微的脚步声很轻很轻,就像一只小鹿…… (本章完) 第928章 谌佳欣的烦恼 第92八章 谌佳欣的烦恼 三更,库房内。 静谧无声。 一道苗条黑影,缓缓靠近陈大娘子。 陈大娘子闻言,立即转身,语气毫不意外,反而有些欣喜: 「来了?」 苗条黑影冷冷说: 「灯熄掉。」 是一道冷淡的女子嗓音。 藏身阴影处的欧阳戎,下意识的分析起来。 不过很快,他琢磨出味来,怎么感觉这声音隐隐有些熟悉。 好像是在哪里听过来着,但是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 陈大娘子赶忙打开灯罩,吹灭灯火,不敢用火光去照射来者的面孔。 这道苗条黑影这才走上前来,语气有点不快: 「让你们没事别来找我,万一让人看到,又是一堆麻烦。」 陈大娘子语气歉意道: 「小姐别生气,主要是老爷子太关心你了,怕你在剑泽过得不好。」 苗条黑影安静下来,似是不满情绪消除了些。 过了一会儿,默默问道: 「阿翁的病还好吗,养的如何了。」 陈大娘子犹豫了下,说: 「身子还算硬朗,只是那消渴病实在磨人,常常口渴饮水,还肺痿劳嗽,最近又有些聋盲的症状—.」 苗条黑影忍不住问道: 「我寻的那几味药,你们带下山后,爷爷服用的如何?」 陈大娘子没立马说话,似是低下了头,组织措辞: 「老爷子说——说——」 犹犹豫豫。 苗条黑影嗓音清脆又严厉:「说什么?」 似是感觉到面前纹丝不动的苗条黑影所传来的威压,妇人小鸡啄米般点头,勉笑道: 「老爷子说,舒服了些,有劳小姐费心了,不过老爷子又叮嘱您,修炼重要,无需再为他劳心寻药,容易犯忌讳不说,还影响你在剑泽的修行,家里已经派人出去过了,在请各地的神医就诊—————」 苗条黑影像是明白了过来。 没有继续怪罪面前的妇人。 她深呼吸一口气,语气却有决然之色: 「我再找找看,最近听师姐说,师父守的牢里关有一位神医,具体是其中哪一座牢房不知,我去打探打探陈大娘子欲言又止:「小姐,老爷子说不用您—— 「闭嘴!」 一声清斥,回荡库房。 二人原本是小声秘议的,此刻的声音有些大了。 二人似是意识到,此声过后,空气安静了会儿。 而另一边,欧阳戎听到这一声呵斥后,终于想起来这声音的主人是谁了。 谌佳欣。 是谌佳欣! 他脸色有些恍然念头一转,联系到了此前行踪古怪的陈大娘子是被他在谌氏墨房碰到的,欧阳戎顿时了然。 而且,若是没猜错,这位采买房主管陈大娘子,姓氏不是左耳刀的「陈」,而是同音的「谌」。 这云梦剑泽内,来自桃源小镇九姓的人真是不少.他下意识想到。 眼下这座库房的设计是为了防潮防虫,所以窗户很少,还都有纱窗罩着,仅有的几扇窗户,都还很高,接近天花板位置了。 这导致外面皎洁明亮的月光,很难照射进来。 这不仅让欧阳戎有得以藏身的阴影,陈大娘子与半夜到来的谌佳欣,同样隐藏在黑暗之中,靠近都很难看清对方模样,只能用声音辨别大致方位。 陈大娘子叹息一声: 「小姐要注意安全,这事太过忌讳了,特别是眼下,剑泽内外森严,格外强调规矩,大女君又一直很反对越女与山下的世俗家族有所牵连,应断尽断,哪怕是咱们桃源镇的九姓也不行,一码归一码。更别提您还是嫡传弟子的身份,千万不可让人知道—」 「我知道,不用你教。」 谌佳欣一字一句,顿了下,冷着脸说:「而且你们既然知道这点,还这么大胆的来找我,你们先管好自己再说。」 陈大娘子强笑了下: 「主要是老爷子太念叨小姐了,有些话要与您说,交了一封信,另外,还有些东西要亲手交给您才放心,这一次兰堂仙子们带队下山,正好是个好机会,我没忍住就去了趟家里———」 说话的同时,陈大娘子扭身拍了拍后方的箱子示意。 「什么东西?」 谌佳欣语气已经有些不耐了,似是对这库房内偷偷摸摸的环境氛围不太喜欢。 「小姐稍等,在里面。」 为了照明,陈大娘子重新取出了一只火折子,征询了下谌佳欣意见后,点燃了这只火折子。 一粒橘红火光,在漆黑库房内骤然点亮。 十分吸睛。 也是借着火折子的微弱火光,陈大娘子在箱子里翻找起来。 而不远处的欧阳戎,却是借助这一粒火光,看清楚了半夜秘议的两人,看清楚了谌佳欣的模样。 微微的火光,打在了谌佳欣娇嫩白皙的脸蛋上。 他多看了两眼,再度确认了下来人。 她脸色隐隐有些寒冷,也不知道是不是此前那些话语导致的,此刻她正安静看着陈大娘子翻箱找东西的举措,眼晴直勾勾的,有些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多日不见,欧阳戎发现谌嘉欣好像变了不少。 也不知道是不是现在处于深夜的缘故,此女默了许多,瞧着没有以前白天见面时,那么锋芒毕露,张扬自信了。 像是一只收敛了翅膀的雌孔雀。 欧阳戎暗中观察之际,陈大娘子从箱子取出了东西,欣喜的递给谌佳欣。 谌嘉欣没有立马接,眼睛盯着递来的信件与另一物。 它隐约像个小盒子形状,欧阳戎侧目看了眼,货箱里有不少这样的小盒子,装着药材,他刚刚翻找的时候,忽略掉了,未发现异常,这陈大娘子倒是藏的挺深的—— 谌佳欣先是问: 「这是什么玩意儿?」 「阁皂山的宝丹,听说有益修行,族里派人寻药之际,从一位玉清道土那儿打听到的,那位道士说是有渠道购买宝丹,只限一颗,老爷子听到后,直接拍板,让族人买下了,花了重金,其他八姓也凑了些钱,才将这粒宝丹购下,本来准备买的治病灵丹推后了些」 陈大娘子碎碎念的说道。 谌佳欣一言不发的听着。 欧阳戎却眼尖瞧见,谌佳欣那张小脸上一时间涌现出丰富的表情—先是紧紧着眉,然后眼神隐隐含怒,最后一张俏脸涨红起来直至听到陈大娘子最后面那一句话,她陡然打断: 「早说了修炼一事不需要他插手,什么也不懂,净帮倒忙!你们也是,怎么就不拦着些他?老实去买治病丹药就行了,买什么乱七八糟的丹药?若是延误了治病,岂不是在作死?你们做事能不能分点轻重?」 她越说越激动,语气格外的严厉。 陈大娘子下意识后仰,缩了缩头,「可是—.可是—」 「没什么可是。」 谌佳欣劈手抢过那枚丹药盒子,喀一声打开。 下一刹那,她小手握拳,紧此丹,欲摔又止。 小娘胸脯一阵剧烈起伏,怒色道: 「什么宝丹,就是一枚补气丹药而已,只有炼气土厮杀之际的续航作用,对提高根骨或精进修为无一点作用,真正有益于后二者的宝丹,山上罕见,你们就算倾家荡产,甚至卖了整座小镇都买不起我又不差这一星半点,你们做重要决定之前,能不能长长脑子?当务之急,是阿翁的病!」 欧阳戎发现谌佳欣确实是气到了,话语像竹筒倒豆子一样连珠滚出,语气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陈大娘子若寒蝉,脸色喏喏。 库房内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凝固死寂起来。 欧阳戎偷听了一阵,也大致明百了些缘由。 脸色却平静了下来。 对于桃源镇谌氏望女成凤的这档子事,他并不太感兴趣。 远不如谌佳欣刚刚话语中提到的那位「牢中神医」,让他在意。 刚刚听此言时,欧阳戎脑海里不禁闪过某位小饼干,不对,某位鹤擎裘老道的身影。 该不会是这个老小子吧? 欧阳戎凝眉。 若真是他,说不得这姓孙的老道能知道些被女君殿藏起来的绣娘的情况。 因为绣娘当初是昏迷回剑泽的,知霜小娘子和其他师姐们,八成会带她去看神医— 走神思虑之际,另一边,谌佳欣已经收起丹药,她突然开口,语气冷冷: 「你想说什么,讲。」 应该是发现了陈大娘子的脸色有异。 「小姐,其实” 「其实什么,有话快说。」 妇人弱弱开口:「其实老爷子猜到你会生气,他让我带话给您。」 谌佳欣已经冷静下来,直视她道:「讲。」 「老爷子说,这道士确实是玉清阁皂山的,但那这所谓的宝丹的功效,大概是这道士的吹嘘, 用处没有那么神异,甚至这道士在阁皂山估计都是地位不高,算不上重要话事人,因为若真厉害, 有此宝丹,也轮不到咱们这小地方的家族,但是— 「但是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的希望,此丹也要买,因为万一呢?哪怕对你修行有一丝的促进功效,也是好的,若是无用,那也没事,有不如无,有胜于无,努力争取,做点什么,总比听天由命要好,这也是历代谌家人,一点点积攒家业,开枝散叶的根本信念,到你这儿,也不能断了。」 陈大娘子神色怯怯弱弱的,却复述着山下一位卧病老人平静的话语: 「你是谌家的女儿,是这一代最有出息的一个,比你的哥哥姐姐们都强,谌家一定要把最好的都给你。若是没有做到,哪怕你今后还是很出息了,谌家依旧是做错了的;而若是做到了,哪怕你后面不幸没有成,谌家仍旧是做对了的,这就是家里最大的道理,比给一个风烛残年的老祖宗续命还要大。」 谌佳欣安静了下来。 角落里的欧阳戎回过神来,也微微侧目。 陈大娘子复述完毕,借着火折子,悄悄打量自家小姐的脸色。 谌佳欣突然开口,吓得她一个激灵: 「是谁嘴贱,和你们透露我在这儿的情况的?阿翁他们是怎么知道修炼的事情的?」 陈大娘子汕笑了下,不敢回答。 谌佳欣脸色不悦道:「那些小蹄子以后再敢乱说出去,我撕了她们的嘴。」 陈大娘子忍不住帮忙说话: 「其实大伙都是关心你,宗内只要是九姓的人,都对小姐您寄予厚望。但小姐也别太有压力, 我虽没啥文化,不太懂修行,但也明白一点,修练是一件长久的事,不在这一时半会儿。 「那个柳青,只是一时领先小姐而已,现在就论胜负,论谁强谁弱,还为时过早—小姐如此奋进,定能胜她,赢得女君殿那份最优的资源。」 听到阿妹名字,阴影处闲等的欧阳戎,微微挑眉。 怎么还扯上阿青了。 他忍不住看了眼脸色变幻的谌佳欣。 合着你这么大的压力是阿青给的啊? 她独自一人,就构成了你们的「空前绝后大危机」? 不过,欧阳戎确实有段时日没见到阿青了,也不知道这丫头在女君殿表现怎样,但从谌佳欣、 陈大娘子等人的脸色看,应该是很令人欣慰· 谌佳欣沉默片刻,脆声说: 「这些事不用你们操心,我能解决。你们在剑泽里做好自己的事,别添麻烦就行。」 顿了顿,她翻手收起丹药,淡淡道: 「没其他事,就散了。」 陈大娘子似是准备点头,想起什么,忍不住问: 「小姐,我这趟下山,听说了些事,上面的神女们是不是和大周朝廷翻脸了—” 谌佳欣陡然打断,眸光锐利的盯着面前妇人: 「这是谁和你讲的?你还见了谁?」 陈大娘子摆摆手,忙不迭的解释道: 「没见谁,也没其他意思,就是好奇问问,而且这事,族里知道的人不少,老爷子也表态了, 咱们小镇九姓与剑泽已经绑定了,只能一直跟着走,离不了「但是呢,老爷子的意思是,若小姐你能进入女君殿,走的更高一些,离元君更近一些,咱们的地位也能往上提一提,哪怕是暴风雨来了,也不是最先淹死的,也能更安妥些———” 谌佳欣的眼神缓和了些,她有些心不在焉。 「嗯嗯·——.」 第929章 仙子,你也不想被人知 第929章 仙子,你也不想被人知…… 那边谌佳欣点头之际。 角落里的欧阳戎已经四顾左右,准备偷溜路线了。 他没有库房钥匙,若是等会儿谌佳欣和陈大娘子散了,离开库房后,万一锁上了门,他就不好出去了。 库房内的窗户他都有观察过,缝隙太小,哪怕有方术士道脉控制肌肉骨骼的异能,也没法无声无息的穿过去。 眼见二女快要没话可聊,即将要散。 他得早做打算。 幸亏方术士道脉已经达到七品,远比当初的玉卮女仙还要强,欧阳戎规划好路线后,身轻如燕,走路无声。 他像一只蚂蚁,贴墙而行,时而攀爬,时而伏地,沿着目标路线,缓缓挪向虚掩中的大门。 库房内大面积的漆黑空间,仅有陈大娘子手中火折子的零星火光,稍微照亮些周围。 这给给欧阳戎跑路创造了很好的机会。 不多时,欧阳戎行至库房大门边最后的一处阴影角落,它正好位于一面窗户下面。 头顶窗户高高的,微弱月光聊胜于无,反而容易吸引注意力,令人忽略下方黑暗。 欧阳戎心思细腻,准备穿过。 这时,谌佳欣突然开口: “还有其他事吗,没有就散了。” 陈大娘子摇头: “没了,劳烦小姐过来一趟。” 谌佳欣不语,手中那一封家书没有收起,另一只向前伸出,平摊姿势,示意了下。 陈大娘子愣了下,旋即反应过来。 火折子递了出去, 谌佳欣接过火折子,一言不发,带着阿翁的家书,走向一旁。 方向正好是欧阳戎所在的窗户下面。 欧阳戎立即静止在原地黑暗中,屏气凝神,目不转睛的凝着前方缓缓靠近的“一粒摇晃火星”。 谌佳欣在窗户前五步处,停下脚步。 没有继续靠近前方欧阳戎所处的黑暗角落。 她轻轻吹了吹火折子,旋即打开书信,将火折子凑近,同时,还借助着头上窗户外面落下来的微弱月光,仔细的浏览起了信纸。 二人的站位,几乎是面对着面。 欧阳戎都闻到了小娘身上淡淡的栀子香。 谌佳欣刚刚吹火折子时,甚至还有风儿落到他的脸上。 有些痒痒的。 但欧阳戎静立原地,手掌不知何时,已经搭在了腰间竹筒上。 另一只手,垂袖在身侧,似是紧攥着某根容易露馅的本体墨锭。 他保持姿势,如同一尊大理石雕像般,纹丝不动,眼睛都不眨一下。 若是此刻库房内亮灯,能清楚的看见,二人之间仅隔三步。 谌佳欣的呼吸均匀,借着微光,反复浏览着书信。 欧阳戎歇尽全力的控制着浑身肌肉紧绷,不只是屏息凝神,甚至连心跳都慢了下来。 开始泛酸的眼睛,直直的看着面前谌佳欣认真专注的小脸蛋。 高度关注着她的细微反应。 似是要在这小娘子的脸蛋上找到已经发现他后的微变神色。 约莫过了一盏茶时间。 欧阳戎却觉得过了一个世纪。 终于,谌佳欣抬起了头,似是心不在焉,重新折起信纸。 她心事重重的转过了身,背对欧阳戎,朝不远处老实恭候的陈大娘子开口: “你先回去吧。” 欧阳戎紧握竹筒的手掌微微松了点。 背朝他的谌佳欣,并有立马走开,信折好后,也没有收起来,反而是它凑近了火折子上的火星。 “嗤”的一声。 信纸被点燃,火势在白纸墨字间弥漫开来,化为一道身姿妖娆的火焰,倒映在了屋内众人的瞳孔中。 欧阳戎侧目,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 因为谌佳欣正好是背对着他,这信纸燃烧的火光恰好找不到此前还面对面的他。 家书烧成了余烬。 谌佳欣全程注视完毕,抬脚准备朝门口。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杂乱脚步,然后有人的疑惑声传来: “咦,奇怪,库房里怎么有火光?” “该不会是走水了!快去看看。” 库房内,谌佳欣、陈大娘子之间的气氛陡然凝固。 二女迅速交换目光。 几乎半息不到,就各自做出了行动。 谌佳欣临危不乱,第一时间转身,重返库房。 陈大娘子眼神露出短暂慌乱过后,似是也被谌佳欣的冷静举措安抚,收敛起来,整顿衣裳,向前走去。 她与谌佳欣擦肩而过,正面迎向大门。 谌佳欣下意识的回到刚刚看信的窗户下,没有多想,直接往前方阴影走去,藏入其中。 下一刹那,她额头撞到了移动中的一物,宽厚之中隐隐有些柔软之感,额头最先碰到,然后整个人随着惯性,身体也撞了上去。 “砰”的一下。 陈大娘子快步开门,开门声恰好掩住了库房内那道轻微撞击声。 她没听到,走出了库房,看了眼来人,轻轻颔首说: “是我,你们来了?还准备去喊你们换班呢,还有,刚刚是谁这么粗心大意,连门都没关,我便进去检查了下,看有没有缺失东西,里面昏暗,便点了个火折子……” 她主动往前走,隐隐挡住了杂役们的视线。 后者们面面相觑,也没多想,应声称呼喏。 黑夜的环境,藏住了陈大娘子的眼神,她又一本正经的吩咐起了其他活计…… 与此同时。 库房内,某个窗户下的阴影中,空气有些凝固。 撞在一起的两人都没有出声。 谌佳欣撞入欲逃跑的欧阳戎怀中的一瞬间,二人都静止了下来。 欧阳戎是希望对方忽略了自己。 至于谌佳欣为何停下不动他就不知道了。 而最令人尴尬的是,火折子还在谌佳欣的手上。 它散发的微弱光芒,恰好照亮了欧阳戎和她的半边脸庞。 朦胧火光中,二人的眼神隐隐对视了下。 欧阳戎聚精会神的观察着谌佳欣脸蛋,捕捉她的细微神色。 他的手掌已经重新放在了腰间竹筒上,与此同时,紧攥限制的妙思本命墨锭,也已经松开手,放出了她。 谌佳欣看了看他,眼神有些意外之色,旋即有些蹙眉。 她看了看欧阳戎所处的黑暗角落,还看了看他身上的服饰,脸色若有所思。 然后,她又看了看库房大门方向。 陈大娘子正在和门口的杂役谈话,把事情圆过去。 谌佳欣没有立马开口。 欧阳戎也不便先开口,默默等着。 等这谌佳欣的反应,他再决定如何行动。 这叫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先动。 在刚刚被撞到的那一刻,欧阳戎脑海里其实已经想好了数种处置的方式。 虽然场面尴尬是尴尬了点。 陈大娘子没有修为,谌佳欣虽然是五女君云想衣的嫡传弟子,但是拜师时间尚短,还是下品炼气士修为。 欧阳戎则是执剑人道脉、方术士道脉双双七品,位居中品炼气士之列。 想收拾她们不难,但难的是,怎么保证谌佳欣身上有没有遇敌后通风报信给五女君的信物,就如同小师妹给他求的那块书院玉珏。 这座膳堂的库房,距离清凉谷很近,若是引来了谷中水牢里的五女君,事情就闹大了…… 这一瞬间,欧阳戎千思万绪。 可谌佳欣却做了一件令人意外之事。 她似是深深的看了眼欧阳戎,没有拔剑,反而是转过身去。 “嗤”的一声。 谌佳欣吹灭了火折子。 欧阳戎眯眼看着她的背影。 这时,外面的陈大娘子打发走了门口的杂役,转身进门,再度返回。 她四望一圈库房里面,漆黑一片,没有火折子的光芒。 陈大娘子有些好奇的发声: “小姐?您在哪?” “嗯。” 谌佳欣轻轻应了声,然后说: “你先回去吧,库房门别锁,我等会儿再走,想一个人静静。” 陈大娘子有些意外:“小姐你……” “别废话。” “是。” 陈大娘子只好乖巧点头。 虽然不知道这位小祖宗为何突然想静静,但她已经习惯了谌佳欣喜怒无常、不好伺候的脾气,倒也没有多问。 “小姐,我先走了,早上过来锁门,另外,拂晓前,都不会有其他人来这里,您放心。” 陈大娘子毕恭毕敬道。 谌佳欣却突然问:“你确定没有其他人会来这里?” 陈大娘子闻言有些奇怪,不知道小姐为何如此发问,却还点头: “对。” 欧阳戎听到谌佳欣继续平静问道: “看刚刚门口那两人打扮,是你手下采买房的杂役?” “没错,小姐好眼力。” 陈大娘子夸赞了句,有些无奈语气: “这些臭小子都太没眼力见了,不该来的时候偏来,不过有一点挺好,都是些粗人,做事麻痹大意,很好打发。” 谌佳欣自语般反问一句: “好打发嘛……” 不等陈大娘子回答,她再度开口: “行了,你回吧。” “是,小姐。您也要早些回去休息。” 陈大娘子没多想,虚掩了库房大门,转身徐徐走远。 库房内,漆黑一片。 气氛再度恢复了寂静。 欧阳戎保持沉默,刚刚谌佳欣那一番话他听到了,却也不太清楚她要干嘛。 但好像没太大敌意的样子。 否则刚刚就要出手了,哪怕是雷霆一击的打晕他。 等待少顷,预想中再度燃起的火折子,没有出现。 黑暗中,谌佳欣好像是走到了一个箱子前,坐了下来,面朝着他这边。 隐隐堵住了门口的去路。 她轻声说: “我记得,你叫柳……柳什么来着?” 像是努力回忆了下。 欧阳戎嗡声道: “柳阿良。” “哦,对,柳阿良,和宋芷安、余米粒她们玩的很近的那小子。” 谌佳欣自顾自的说了句后,突然问道: “是谁让你过来偷听的?宋芷安还是余米粒?” 小娘话语之际,四望左右,像是在等幕后的人走出来。 欧阳戎闻言,不动声色。 他大致有些明白此女态度了。 至少没有杀人灭口的意思,或者说,她是觉得杀人灭口没用。 另外,他是阿青兄长这件事,谌佳欣应该还不知道,否则现在肯定不会不怀疑的。 被她话里话外反复的试探,欧阳戎干脆态度木讷了些。 以不变应万变。 他回了一句: “我一直在这,你们才是来者。” 谌佳欣点点头,一顶帽子先递上: “这儿是库房,存放贵重之物,你半夜来此,非奸即盗,才不像是老实人所为,另外,这也能碰到,看样子,你也是惯犯了吧,常常过来。” 欧阳戎面不改色道: “我今夜值守库房,过于劳累,睡过头了,是被刚刚外面同僚的声音吵醒的,醒来才发现仙子你们。我不是小偷,不信的话,大可喊人来查。” 他前方的黑暗,安静了下。 传来一道冷哼,谌佳欣嗓音淡淡: “难说是误打误撞,还是经验老道。” 欧阳戎迷糊语气: “仙子这话是啥意思?” 他的情绪显得有些急切:“仙子是觉得我在唬人?是惯犯小偷?仙子,我柳阿良没啥大出息,但行得端坐得正,您现在就能把大伙喊来,当众检查,看有没有少东西……” 木讷汉子似是涨红了脸,大嗓门回荡四周。 谌佳欣有意无意的忽略了后面那一大通话,话锋一转问: “你喊我什么?” “仙子。” 欧阳戎面不红,心不跳的,微微垂目,木讷道: “我现在是杂役,就想留在剑泽,混口饭吃,这儿待遇不错,比山下好。” 谌佳欣像是歪了下头: “你倒很有自知之明,上一次见,还以为你骨头很硬,和余米粒的嘴一样。” 顿了顿,她又平淡问道: “记得你不是去膳堂当厨子了吗,给六师叔熬汤,怎么跑来这里守门,来采买房干活了?你现在是在陈大娘子手下?” 欧阳戎点了点头: “刚调过来。” 谌佳欣轻笑一声: “你这是犯了事?” 欧阳戎没有出声。 前方黑暗中传来动静,似是雪白裙摆抚过箱沿的窸窸窣窣声, 是谌佳欣从箱子上站起了身。 她淡淡开口,话音隐隐带些警告: “那行,暂且信你一回,白日我会去找陈大娘子,还有主管这边的姐妹,印证一下,看你是不是今夜值班,看看库房有没有少东西,若有撒谎,仔细你的皮,哼……” (本章完) 第930章 装糊涂的天才 第930章 装糊涂的天才 谌佳欣冷哼了声。 木讷汉子微微低头。 谌佳欣瞧了瞧他,似是准备转身。 欧阳戎突然问道: 「那仙子您呢,怎么大半夜的跑过来,这是采买房的库房,记得仙子您不是五神女的弟子吗, 为何半夜光临此地?」 谌佳欣动作一顿。 她回正身子,重新点亮火折子,走到欧阳戎身前。 面无表情的用火折子照了照他的脸庞。 依旧是一副木讷憨厚的脸色。 谌佳欣轻轻点头说: 「柳阿良,我发现你说话的胆子倒不小,和上次鸡汤的事一样,你胆子可比宋芷安、余米粒大的多了,可千万别是和你这老实模样不符,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你还有什么其他问题吗,都可以一块说了,不要说话说个半截。」 欧阳戎伴装懵懂,疑惑问道: 「听仙子刚刚和陈大娘子说话,好像很熟,她为何喊你小姐?」 谌佳欣身子微微靠近了些,眯眼打量着他的未讷脸庞,鼓励的问: 「还有吗?」 欧阳戎摇了摇头: 「就这个了。我刚醒来,实在是没想到会遇到仙子您,实在是好奇,另外,也没有冒犯仙子的意思,只是您让我说,我就说了,不太懂你们斯文人间的客气。 「至于装糊涂—嗯,身旁亲朋常遗憾说,我最大的缺点就是不会装糊涂,我也觉得太直肠子了不太好,可惜就是难改..” 谌佳欣突然打断: 「不,直来直去很好,前提是你最好真是直肠子。」 她凝视着他,晃了晃手中火折子,像是代替手指摇晃。 二人的影子在后方墙上拉的很长,也跟着摇摆起来,像是有风钻进了库房,呼啸在二人之间。 谌佳欣点头说: 「既然好奇,那就告诉你,我姓谌,陈大娘子也姓谌,一笔写不出两个字,这么说,你明白了吧。」 欧阳戎装作想了想,憨厚点头: 「明白了,是自家熟人。」 谌佳欣脸色略冷,斜着他道: 「以防你以为我和你一样,在库房偷鸡摸狗——” 欧阳戎立即反驳:「我没偷鸡摸狗。」 她却不理,抖擞了下袖子,一只盒子从中滑下,落入手中。 谌佳欣把那只丹盒在欧阳戎眼前晃了晃,面不改色心不跳道: 「师父喜欢吃一道菜,需要特殊食材,我特意过来取,才跟着谌大娘子过来取东西,喏,就是这个,总不会还要我亲自打开给你过目吧?下次师父想吃什么,我也得过来帮她报备给你?」 不等欧阳我说话,也不给他看清楚手中盒子的时间,她便已经把丹盒收进袖中。 「还有其他问题吗,柳阿良?」 欧阳戎摇头: 「万万不敢。仙子也无需向我请示,只是好奇问问,仙子莫要太过认真。」 谌佳欣闻言,轻笑一声。 「呵。」 她潇洒转身,朝库房门外走去,摆手丢下一句: 「你最好真是个直肠子,糊涂那就一直糊涂,我阿翁说过,人呐,最难得的就是一直糊涂。」 停顿了下: 「我记住你了,柳阿良——.” 欧阳戎停在原地,目送这位多疑小娘子的背影远去。 等到谌佳欣彻底离去。 他长吁一口浊气,低头摸了摸竹筒,上面有些掌心的汗渍。 欧阳戎又与探出脑袋的小墨精对视一眼。 她小脸跃跃欲试,嘀咕拱火: 「小戎子,你们俩怎么不打起来,试探来试探去的,真是的,等的都急死本仙姑了,最喜欢看你和女人打架了..」 「闭嘴。」 妙思怂愿道: 「你连云梦大女君都揍,不惯着,现在还忍这个小娘皮,咱俩联手,能把她吊起来抽。」 「少说两句,唯恐天下不乱的。另外,没你我也能吊起来抽她。此地不宜多言,先回去。」 欧阳戎曲指弹回妙思的小脑袋,捂紧袖子,快步离开了库房。 远处天际,翻起了鱼肚白。 第二日一早。 欧阳戎出门,身穿一袭采买房杂役服饰,准备去采买房。 眼皮子耸着,精神不太好,昨夜回来后,他没怎么休息,都在复盘这趟下山做的事情,还有昨夜不小心撞破的谌佳欣秘密。 在库房偷听了一圈,发现和他预想的不一样,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反而还十分尴尬的掺和进去了,还和谌佳欣面对面撞上,被迫抓住了对方的小辫子早知道昨晚就不好奇去窥探陈大娘子秘密了。 欧阳戎最怕谌佳欣回去后,越想越不爽,对他打击报复,没完没了的。 也不知道昨晚那番应付,算不算过关。 欧阳戎走出院门,脸色有些出神。 「阿良兄弟!」 隔壁传来妇人的喜悦声。 欧阳戎转头看去,李纨正端着水盆,在晾衣绳下,垫脚晾衣服,看见他后,一脸惊喜。 他客气的打了声招呼: 「李夫人早。」 李纨笑问: 「你何时回来的,妾身怎么没看见。」 欧阳戎平静道: 「昨夜回来得晚,没打扰到夫人才好。」 李纨点了点头,微笑看着他: 「你能平安回来就好,妾身回头惊鸿说一声,既然都回来了,就一起吃个饭聚一聚,你们年轻人多聊聊嘛。」 「嗯嗯——.好。」 欧阳戎本来准备应付一下,可不知是想起了什么,鬼使神差的应了下来。 他警了眼李纨的笑颜。 虽然知道这贵妇人对他这么和可亲,是有他妹是阿青的缘故在。 但是一想到在卢氏祖坟的事情上,在他母子俩这儿过或即将要的羊毛,就有点不好意思。 走之前,欧阳戎又问: 「对了,李夫人,我不在的时候,有没有什么人来找我,阿青回来过没?」 李纨似是回忆了下,摇摇头: 「没有,没人来找,哦,那个叫吴翠的膳堂小娘,前几天河边洗衣服时,她倒是问过你的情况,妾身如实答了,说你还在采买房那边当杂役,最近下山了。」 顿了顿,她眨巴眼睛,朝若有所思的欧戎戎,调笑道; 「怎么,你们俩处上了?她这么关心你?」 欧阳戎不觉得好笑,安静了会儿,轻声道: 「可能是同病相怜吧,悍悍相惜,自然关心几句。」 李纨也收敛了笑意,摇摇头,换了个话题: 「阿良兄弟问阿青姑娘回没回来,其实是担心我们说漏嘴了,让她知道你的事,然后掺和进去?」 欧阳戎多看了眼善解人意心思敏锐的贵妇人,没有接话。 他抱拳: 「先告辞了,还要去采买房报到。」 「好。」 欧阳戎在李纨的目送下离去。 来到采买房,一切如常,陈大娘子没啥异色。 除去下山当苦力这事,采买房挺清闲的,主要是守着库房,或者帮助陈大娘子核对货物。 一整天下来,欧阳戎都在正常的工作中度过。 昨夜谌佳欣的那些事,就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就这样,一天过去了。 第二日,欧阳戎照常上值。 经过了昨日忙活,他算是对这份采买房的活计熟悉了些。 剑泽内各处膳堂中午、晚上饭菜的食材,都需要他们采买房的杂役伙计送去,每日上午她们膳堂那边会统计清单,派人送过来,他们照着清单,去库房取货就行了。 一直忙到了下午,稍微清闲了些,因为晚膳需要准备的食材不多,下午可以悠哉的偷些懒。 一场午休过后,欧阳戎与另外几个杂役,三五成群,去往库房,清点食材。 欧阳戎一路上话很少,其他几个同僚倒是习惯了他的木讷,也没强行搭话。 靠近库房,欧阳戎抬头望了眼。 又想起前天夜里谌佳欣和他撞一起的一幕。 「唔唔唔。」 走神之际,旁边突然传来某道熟悉的鼻音,每个「唔」都是不同的调子。 欧阳戎转头一看,一位短腿小萝莉正站在路边树旁,两手背在身后,眼巴巴的看着他。 是李姝。 他微微惬了下。 李姝跳起来,朝他招了招手:「唔!」 她手里好像又牵着一根细线欧阳戎犹豫之际,其他几位杂役对视了几眼,默契的加快脚步,没等欧阳戎,便去了库房。 把空间留了下来。 欧阳戎见状,也没躲了,走上前去。 「小仙子何事?」 李姝没好话,绕着他跑了一圈,似是打量, 与此同时,她背后还拖有一物。 欧阳戎这才看清,是一只茶花鸡,被李姝用细线牵着脖子。 应该是今日份倒霉蛋了,遇到了这抽象小萝莉。 欧阳戎心中默默给这只茶花鸡祈祷了下。 他突然转头问李姝: 「小仙子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李姝嘻嘻一笑,正好露出了缺了一粒门牙的牙齿: 「唔,有人和我说的。」 欧阳戎意外道: 「小仙子还有眼线呢?」 小萝莉摆摆手,一副谦虚的小模样: 「没办法,人缘好,柳阿良,别羡慕。这一块都是我的地盘,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全都认识我. 欧阳戎了眼被她拽了一路的掉毛半秃鸡,没有发表意见。 李姝歪头问: 「柳阿良,还记得我上次说的话吗?」 欧阳戎想了想,点点头,试着学道: 「唔唔唔?」 李姝摆手:「不不,不是这句,是讲义气的那一句。」 欧阳戎点头,反应平淡: 「哦。」 么望左右,准备溜人。 李姝却跟在他后面,摇头晃脑,和小夫丑似的说: 「你的机会来啦,我也企功劳哦。」 欧阳戎疑惑: 「什么机会?」 李姝十分大气的抬手,把茶花鸡的细线塞去他手里,企些迫不及待: 「喏,去熬锅鸡汤。可别说我不讲义气,岱啥好事,我可都是第一时间想着你的。」 欧阳戎: 他二话不说,转身走人。 「软软。」 李姝牵着茶花鸡,追了四来:「你走这么快干啥丑。」 欧阳戎面无表情,点了点头: 「小仙刃真是馋坏了。可以先去膳堂,等等晚饭。」 李姝咬了咬大拇指,砸吧嘴道: 「吃饭的事等会儿再说,你事重要。」 欧阳戎点头。 嗯,你这斗头是巴不得我死。 「小仙刃请让开下,我还企活要干,没小仙刃这么闲。」 说罢,朝库房大步走去。 李姝牵着茶花鸡,不离不弃,跟在他屁股后面后面。 欧阳戎摇了摇头,走在前面,没企理会。 人不能在同一个坑里摔倒两次。 这毛斗头也是离谱,难不成当他是鱼,只有七秒钟的记忆? 二人一前一后,来到库房前。 欧阳戎没再荡跟屁虫李姝说话的机会,径直走进大门,帮同僚清点食材,忙活了起来。 等把这些活干完,下午已经过去了大半,快到各个膳堂晚膳的准备阶段了。 库房门口,企膳夫拉着板车停留,是来亏食材的。 欧阳戎差不多忙完了,最后搭了把手,把食材搬到了门口马放— 做完这些,他余光发现,李姝没走。 一萝莉一鸡,正在前方不远处的草丛里绕着圈圈。 仔细一瞧,她像是遛狗似的,牵着茶花鸡,草丛里捉虫吃。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锲而不舍的等他这位「好朋友」下值熬汤,反正是堵在了他的必经之路四。 以往这个时辰点,李姝应该都是去各个膳堂就位,一一考察伙食的。 欧阳戎嘴角微微抽搐了下。 似是察觉到欧阳戎的视线,差点转圈把自己转晕的小萝莉,扭头看来,朝他灿烂一笑,洁白牙口,缺了颗大门牙,再加四手里牵着一只鸡,画风企点小滑稽。 欧阳戎假装没看到,准备走人,绕些远路回家。 就在这时,陈大娘赶了过来,眼神检万着手下们的工作,嘴里不忘朝欧阳戎说: 「柳阿良,有人找你。」 「谁?」 不用陈大娘回答,一伙熟悉的身影,朝他这儿走来。 「柳大哥!」 是沙二狗热情的大嗓门。 欧阳戎偏头看去,是宋芷安、沙二狗、余米粒一行人。 后面还跟着李纳和卢惊鸿二人。 众人同框,这倒是个稀罕场景。 自从四一回李纨带着他们送饭,撞破卢惊鸿「谎报师父」的事后,卢惊鸿就很少和沙二狗一起同框出现了。 企沙二狗的地方就没他。 只要是看见了就绕着走,就像碰到了命中克星一样· 第931章 前倨后恭,重返膳堂 第931章 前倨后恭,重返膳堂 欧阳戎从山下回来的事情,只有李纨知道应该是她传出去的。 至于为何会喊宋芷安、余米粒等人过来,或许是为了让卢惊鸿也过来。 上次的事发生后,卢惊鸿都下意识的避着他们的。 至于沙二狗为啥也来了,可能是余米粒说漏了嘴。 只是一瞬间的猜测,但欧阳戎已经有些脑壳痛了。 这些人关系怎么都弯弯绕绕的。 欧阳戎转头看了眼娴静走来的宋芷安。 也只有这位宋姑娘,能让卢惊鸿顶着丢脸没面的压力到场了。 只是宋芷安明显对他不太感兴趣。 或者说,这位剑南道来的小娘对周围所有人都客客气气。 欧阳戎不禁又想到当初在第三关养心殿测试时,宋芷安早早停步的异样了,也不知是何等心结,如拦路虎。 此刻,欧阳戎正好忙完今日活计,闲了下来。 陈大娘子又对此默许,欧阳戎也没交情,主动迎接众人。 不管怎么说,能过来的,都是剑泽内为数不多关心他的,狐朋狗友也是友,更何况这些小伙伴都是挺单纯: 心思复杂些如宋芷安,也从来没做过损害众人利益的事情。 卢惊鸿的话,除了太爱装逼,抢着出风头外,没啥大毛病。 沙二狗、余米粒更不用说。 打完一圈招呼后,欧阳戎转头看向正默默打量四周的宋芷若,随口一问: 「宋姑娘什么时候回来的?」 卢惊鸿抱剑,低调站在李纨身旁,和余米粒沙二狗隔得很远,假装没看见他们,此刻忍不住关心了句: 「宋姑娘还是要注意安全,上次听说你又随秋堂仙子外出了,还是深入大泽的方向。」 宋芷安笑了下: 「有六神女带队,没什么危险的,只是去了一处本宗女君前辈孤身探索过的地方,五年期满, 采一奇物,那处曾做过标记———” 她语焉不详,朝面露好奇的众人,轻声道: 「不过一路上,确实见了不少趣事趣物,例如,有一处后面,荧光鱼群尾随大船,师姐们说, 此鱼食之,人在深夜也会遍体荧光,但会难眠三日——还有一处湖面,乘船而过时,六神女提了嘴,说春秋时曾有一位楚人经过,佩剑坠湖,具体不知何处,年年来找,后来,也常有人寻·这大泽深处真是神奇。」 众人听得津津有味。 可惜宋芷安点到为止,知晓方寸。 余米粒艳羡道: 「宋姐姐真厉害,听说这次秋堂师姐们出去,就带你一位新来的越女,其他两位同期进入秋堂的,都没资格去..” 卢惊鸿颌首赞扬: 「宋姑娘肯定很受六女君看重。」 「没有的事。」 宋芷安谦虚了几句,神色并无瑟之意。 不太想被谈论,她便把话题转到了欧阳戎身上: 「柳大哥,你那事,我听说了,真是无妄之灾,柳大哥运道有些不好。」 沙二狗也忿忿不平道: 「就是就是,那什么小仙子,不是讹人吗,也不说清楚,坑了柳大哥,明明是自己徒弟的错, 那二神女有些不讲理了,自己教徒不严,罚柳大哥做啥子不准徒儿贪嘴,那就别让她跑去厨房。」 余米粒看了看后方有些劳累寂落的库房,也惋惜道: 「柳大哥就是人太好了,对谁很真诚,哪有膳堂其他人那么多的心眼,天天防这防那的,柳大哥估计是瞧那个李姝可怜,以为是没饭菜吃,不小心着了套了——” 李纨插话了句: 「那李小仙子做的确实有些不太地道,可能年纪太小,尚不知分寸轻重的—”」 卢惊鸿看了看欧阳戎,又看了看他所处的寥落寂寞的库房之地。 没有嘲笑或看不起。 卢惊鸿有些叹息,难得有点亲近的拍了拍欧阳戎肩膀: 「柳兄放宽心,大丈夫起起落落正常。」 他语气有些嘘晞。 许是想到了自己近来受挫的低谷处境:拜师低了「一直看不起的沙二狗」一头、后面又被人在娘亲、宋姑娘面前啪啪打脸. 众人七嘴八舌,纷纷替欧阳戎打抱不平。 就算捧场做戏,也算让人暖心。 欧阳戎摇了摇头:「是我愚笨。」 这时,宋芷安开口了: 「我最近正好认识了一个兰堂的师姐,得知柳大哥此时后,帮忙去问了下,其实这件事没太有严重,二女君其实没罚你的意思,只是让下面人管束李姝严格一点,只不过矫枉过正。 「二女君站的太高了,她的意志传达下去,层层加码,再加上李姝毕竟是女君殿嫡传弟子,大伙哪里敢真得严管得罪,于是就变成了柳大哥现在的情况,下面各级的负责指之人都是在‘以防万一’”但其实,柳大哥就算回膳堂继续干活,也是正常没事的。」 余米粒小声嘀咕道: 「那怎么不从这脏差地方给调回去?不还是有人刁难,对柳大哥不公道吗?」 众人顿时沉默了。 宋芷安也话语止住,没话可说了。 欧阳戎见状,准备开个玩笑,活跃下气氛。 虽然和他木讷性格又不太符,但是也不愿众人再议论他这些事。 后方的沙二狗,突然说道: 「其实俺和师父说了下,想求他帮帮忙,看能不能让柳哥留下—” 宋芷,李纨等人目光顿时投了过去。 欧阳戎偏头看去。 余米粒问:「然后呢?嘉树前辈怎么说?」 她语气有些期待。 面对众人视线,沙二狗挠了挠头道: 「我刚说,师父就敲了下我脑袋,让我专心练剑,别给他扯些有的没的—” 众人顿时无言。 卢惊鸿听到沙二狗的,有些心不在焉的,似是想走。 一旁的李纨也在察言观色,关注着自己儿子的脸色。 宋芷安朝欧阳戎问道: 「柳大哥,你是不是从来没有和外人提起过,柳青姑娘的事情?」 李纨忍不住代替「木讷」的欧阳戎道: 「阿良确实没提过,要是提了,那些人哪里敢推?阿良自己不说,也让妾身别说,喉。」 宋芷安点点头,多看了眼欧阳戎,有些了然。 其他人也不便多言,有些惋惜。 卢惊鸿主动搭话: 「宋姑娘,余姑娘,夜里一起吃顿饭吧,咱们大伙好久没聚一聚了。」 「今夜不行,秋堂有事。」 宋芷安摇了摇头,又朝向欧阳戎道: 「柳大哥,你的事,我在去打听打听——” 「不用了。」 欧阳戎摆手打断: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让宋姑娘到处欠人情就不好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还你,现在待在这采买房挺好的,每月还能下山逛逛,不过我去不了镇子上。」 他朝余米粒、沙二狗歉意道:「所以下山前答应你们的事,可能没法办到了。」 余米粒笑说: 「没事,这些都是小事。」 沙二狗艳羡道: 「要是俺能和柳大哥一起干活就好了。」 短发青年脸色羡慕,这副语气不似作假。 正因为宋姑娘婉拒一事闷闷不乐的卢惊鸿闻言,有些想吐血。 李纨也甚是无语,实在是搞不清为何这傻小子能被竹堂最厉害的两位剑修看重。 似是察觉到他们的不适反应,沙二狗目光移了过去。 卢惊鸿立马避开视线,张望别处。 沙二狗发现周围空气安静下来,有些钝感,疑惑的四望左右: 「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 宋芷安与余米粒对视了一眼。 其实对于沙二狗在竹堂的滔天福运,大伙都很异疑惑。 能被玉牌剑修嘉树收徒,某种意义上,不输给选入秋堂的宋芷安差。 虽然竹堂不是核心堂口,但是有专门的名师传授剑道,光是这点就比秋堂越女们统一修炼要强..—·. 只是对于此事,她们这些日子不是没有私下问过,但没啥用,因为沙二狗自己都是稀里糊涂的,不明缘由。 如果不是装糊涂的话,那就只能暂时归于傻人有傻福了。 另一边,库房门外,在陈大娘子指挥下,提前取出来的食材已经被各个膳堂的膳夫运走。 记下来轮到各座膳堂忙碌晚膳了,欧阳戎等采买房杂役的活计全是完成,留下人手,在库房门口值班即可。 陈大娘子给了特许,欧阳戎今日不值班,可以早些回去。 他准备招呼大伙离开。 突然,不远处来了一群人,快步来到库房外。 挡住了欧阳戎等人的去路。 「柳阿良在哪?」 有妇人问道,有些急切。 李纨看清来人,一脸异: 「孙大娘?你这是—」 只见来人之中,赫然有清凉谷膳堂厄长孙氏的身影。 孙氏匆匆看了眼李纨,又立马在人群中找寻,看见人群后方的欧阳戎后,眼晴一亮,冲了上来「小祖宗,总算找到你了,快快快,跟我回膳堂,就等着你了—” 空气寂静了会儿。 宋芷安、余米粒、李纨、卢惊鸿纷纷回头,看向木讷青年,眼神困惑。 欧阳戎看了看热情洋溢、笑脸灿烂的孙氏。 他面不改色。 但心里也挺意外。 欧阳戎没有立马回应孙氏,迅速打量了其他来人。 除了孙氏外,还有其他几位掌勺大娘,朱氏和吴翠也站在其中。 发现欧阳戎视线投来,吴翠轻轻点头,看向他的眼神有些复杂,隐隐含着些佩服。 朱氏则是挤眉弄眼的,朝他努嘴示意了下态度一百八十度变化的孙氏背影。 欧阳戎沉吟片刻,问: 「孙大娘子,好端端,要我过去干嘛,我是采买房的杂役,不是膳堂的杂役,不能乱跑,失了规矩。」 孙大娘子摆摆手,谄媚一笑: 「阿良,你手艺好,咱们膳堂怎能没了你,前几日是想让你避避风头,也是为你好,现在风头过了,自然要请你回来,咱们是一家人,我去和陈大娘子说,把你放回来,这儿没什么好待得,还是回来好——」 说到这儿,她文迫不及待的催促道: 「快走吧,阿良,大伙都盼着你回来,正好,今日六女君特意点名了你,晚膳要熬制一罐鸡汤,送去秋堂那边,搞劳外出归来的诸位仙子,阿良,你快收拾收拾,咱们马上回去,快到时辰了.」 欧阳戎听着听着,眉头挑起就在孙大娘子以为他要开心应下之际,欧阳戎轻叹了喜爱,一板一眼的说: 「我又不是厄丁,没自己的灶台,没资格在膳堂熬鸡汤,诸位大娘子做的都比我好,这汤应该你们来熬才对,我不能逾越。」 眼见他呆板木讷,就是不走,孙大娘子顿时急了。 「你——你——那这样,你现在就是本膳堂的厄丁了,有位置熬汤,你快回来吧,新位置给你留好了。」 欧阳戎还是没动,看了看孙大娘子等一众眼巴巴等着他的膳堂来人,他语气疑惑的问; 「当厄丁吗,咱们膳堂一共就那么几个灶台,有哪个是我的,难道有其他大娘子走?总不会就是个名义吧。」 孙大娘子脸色微微一僵,注视了他少顷,她一咬牙道: 「有的,有的,这样吧,我的灶台给你,从今往后,你就是咱们膳堂的厄丁了,可以随意做菜,和其他大娘子一样!」 「好!走吧。」 砍价拿到了自己想要的筹码,原本一脸犹豫的欧阳戎,没有丝毫磨叽,拍板就走。 孙大娘子见状,脸色微微一变。 不过已经答应下来的事,又不好当众反悔,只能强笑一声跟上。 膳堂内惦记了许久的位置,就这么轻易到手,欧阳戎也有些没想到。 今日属实是否极泰来,变化来到太快。 但也有些疑点,为何六女君是今日突然要喝汤,难道是发生了啥事? 陈大娘子被孙大娘子拉去了一旁,沟通交代。 采买房一起共事的杂役同僚们,都朝欧阳戎投去艳羡的目光。 宋芷安、余米粒、李纨、卢惊鸿等人也有些面面相,似是万万没想到突然的事态发展,一双双眼睛忍不住的打量着欧阳戎。 就在这时,一个小短腿黑影蹦蹦跳跳的穿过人群,跑到欧阳戎面前,小手一伸。 「喏。」 在库房旁边闲逛了许久的她,朝欧阳戎递上了一物。 一只活蹦乱跳的·茶花鸡。 第932章 仙子的馈赠? 第932章 仙子的馈赠? 欧阳戎看了看李姝,又看了看她恰好递上了的茶花鸡。 一时间没有说话。 李姝突然上前递东西的举措,也吸引了周围众人注意。 与欧阳戎此刻的目光,正直勾勾的盯着李姝、茶花鸡不同。 她们大多眼神好奇,有些疑惑这短腿小萝莉的身份。 只有个别一小撮人,如陈大娘子、孙大娘子、朱氏等资历老的人,神色一肃,毕恭毕敬的抱拳打招呼: “李小仙子。” 李纨、卢惊鸿、余米粒等人这才反应过来,一脸恍然的看向李姝。 原本平静以对的宋芷安,正偏头看着她,眼神深处难掩锐利,她目不转睛的凝视着小丫头。 李姝和柳青、谌佳欣一样。 也是一位女君殿嫡传弟子,不出意外不夭折的话,就是未来的女君,能够执剑入殿,摘牌隐名。 地上的茶花鸡,似是感受到了无形之中的“杀气”,展翅逃跑。 不过下一刹那,就被小萝莉头不回的拽了回来。 李姝把细绳往前递了递,眼睛上翻,瞅着欧阳戎,示意了下: “喏。” 她小脸严肃,煞有其事一样,补充一句: “柳阿良,拿去熬汤吧,莫辜负了我的义气栽培。” “……” 欧阳戎有些无言以对。 周围人多眼杂,欧阳戎不便盘问她,顺手接过了小丫头神速递上来的“梯子”。 李纨看的一愣一愣的,似是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这是她之前帮忙塞钱送礼,都办不到的事情。 余米粒与沙二狗面面相觑。 卢惊鸿看向欧阳戎的眼神有些复杂。 宋芷安保持安静,目光落在细线牵着的茶花鸡上,没有说话。 清凉谷膳堂的晚膳无法耽搁,孙大娘子等不及了,好言催促之下,欧阳戎跟着她回了膳堂。 众人在库房外暂时道别。 李纨、宋芷安、沙二狗一行人先行离去,另有安排,不打扰柳大哥的新活计。 咬拇指的李姝,又跑的没影了,不知道是不是去抓新朋友去了。 约莫两刻钟后。 欧阳戎重新走进了清凉谷膳堂。 来到久违的环境中,一切似乎没太大变化。 但是他的身份却变了。 孙氏等大娘对他的态度也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变化。 这可不单单是六女君想喝“膳夫阿良”熬的鸡汤一件事,可以彻底扭转过来的。 若欧阳戎没有猜错。 上边主管全宗杂役的兰堂,也有人松了口,发了话。 目前最有可能的,是李姝的义气帮忙。 今天差点误会她了,还以为是又嘴馋了来坑“好朋友”。 没想到这小丫头提前就知道了,早早就给他带了一只茶花鸡来,方便熬汤。 膳堂内,一座座灶台生火,空气开始燥热起来。 欧阳戎暂时收敛心神,与众人一起,开始制作晚膳。 孙大娘子履行承诺,把她常用的那一处最前排灶台,交给了欧阳戎。 以后他就在这儿掌勺,负责清凉谷附近范围内的诸堂越女们,每日伙食了。 有如此职务加身,也方便欧阳戎做很多事。 只是可惜,下个月采买房组织人手下山的话,他作为膳堂庖丁,可能没法借助杂役身份一起去了。 不过车到山前必有路,走一步看一步吧,说不得那时候又有新路子了呢。 隔了很多天没有入厨做饭,欧阳戎的手艺,却不见一点生疏。 赶在晚膳饭点前的一刻钟,一罐热腾腾的鸡汤熬制完毕,再加上简单的大锅饭,今日的晚膳便准备妥当了。 一直旁观的孙氏见状,长松了一口气。 她带着吴翠走来,把这罐鸡汤装入食盒,在欧阳戎的目送下,喜滋滋的送出去了。 欧阳戎解下脏兮兮围裙,四望了一圈松弛清闲下来的膳堂,又看了看面前沾油渍的灶台,他微微眯眼…… 傍晚,饭点过去了。 清凉谷膳堂也到了下值的时候。 欧阳戎一边收拾东西,一边与熟人朱大娘子闲聊。 趁着周围无人,朱大娘子手掌掩着嘴,悄咪咪道: “阿良,看来你上次冒险给李小仙子做饭,赌对了,我听到消息,就是兰堂那边有主管咱们的仙子发说,意思好像是责备孙氏,不该对你如此处置……后面紧接着,秋堂那边就传来消息,六神女回了剑泽,提了一嘴你熬的鸡汤……” 说到这儿,朱大娘子犯起了嘀咕: “这可不像是巧合,肯定是有人在背后帮你……”她也是在膳堂待了许久的老油条了,抽丝剥茧的分析道:“再加上李小仙子今天还给你送了茶花鸡,最有可能是她了……” 欧阳戎安静倾听,没有发言。 某刻,余光瞥见膳堂门口有某个小短腿黑影闪过。 欧阳戎主动结束了话题,和朱氏告辞,出门而去。 在一处树林里,欧阳戎找到了爱到处乱跑的李姝。 他开门见山: “今日我的事,你提前知道了?” 李姝小手背在身后,仰头看天: “唔,唔唔唔。” 一副骄傲小天鹅一样的背影。 似是在求夸。 欧阳戎见状,忍俊不禁。 看着她背影想了想,夸赞了句: “没想到,小仙子还有这副脑子,厉害的,厉害的。” 李姝瞥了眼他,骄傲的点了点小脑袋。 只不过几息后,她回过味来,这夸赞的话感觉有点怪怪的。 “嗯?” 小萝莉狐疑转头,看了看他。 欧阳戎没有给她思考的时间,轻轻拍了下她肩膀: “多谢小仙子。” 李姝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 她回过身,挠挠头道: “柳阿良,其实,你应该还要谢一人。还好她和我说了下。” 欧阳戎全部动作一顿。 他侧目看了眼李姝,脸色平静的问: “谁?和你说什么了?” 李姝咬着大拇指指甲,嘟囔道: “不知道你认不认识,她叫谌佳欣,是五师叔的弟子,年龄比我大些,师斧让我喊姐姐,但明明我先入门的,比她和柳青都早,应该是她们喊我师姐才对,唔,李师姐,或者小姝师姐,嘿嘿。” 欧阳戎安静了会儿。 缓缓点头:“有道理,小姝师姐。” 李姝拜拜手:“不是你喊,你喊我小姝就行了,谁叫咱们是酒肉朋友,义气当先!”她踮起脚尖,豪气的拍了拍欧阳戎肩膀吗,有些语重心长的叮嘱:“记住,有你一口饭吃,就少不了我一口好菜吃,这叫患难与共,共舟共济。” 欧阳戎:“……” 他思索了下,试着咀嚼:“酒、酒肉朋友?” “没错!”李姝小脸出奇的认真,道理一套一套的:“师斧说,酒肉朋友不是好词,但我觉得,酒肉朋友简直是过命交情,是全天下最好的朋友,都快没有之一了!” 欧阳戎脑门上有些黑线。 能不能不要乱用成语。 有些跟不上这小丫头的脑回路,也不知道是她足够抽象,还是他已老了。 欧阳戎收敛表情,正色问道: “谌佳欣和你说什么了?” 李姝歪头道: “这小谌啊,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你的事,突然找上我,问我想不想帮你,她有主意……” “什么主意?” “六师叔昨日回来的,我和她一起去看望了六师叔,提了下鸡汤的事,可能因为这个,才有你今日这事……” 欧阳戎安静倾听,眉头渐渐凝起。 他又想起了刚刚朱大娘子说的话。 目前看,不只是六女君那边,谌佳欣发力了。 兰堂那边,谌佳欣也暗中给了助力。 欧阳戎脑海里闪过那天在库房内陈大娘子对谌佳欣毕恭毕敬的称呼。 他听着听着,某刻,揉了把脸庞,嘴里低声呢喃: “这小镇九姓,在剑泽内的影响力倒是不小……不过她为何帮我,这两日没来找,我还以为是事情过去了,原来她是在后面布置……” “你嘀咕啥?” “没事。” 欧阳戎摇了摇头,看了眼面前的歪头小萝莉。 正色道: “小仙子够义气。” 李姝满意的点点头,背手身后,保持着骄傲抬头的姿势,走人了。 丢下一句长辈般的叮嘱: “柳阿良,接下来好好干。” 欧阳戎:…… 李姝走后,欧阳戎没有立马离开,站在原地,面露思索。 那夜在库房撞到,回去之后,谌佳欣应该是把他的情况全部打听了下。 必然是对他的困局了如指掌的。 所以才能如此精准的调动能量帮到他。 如此做,很大可能是在释放某种善意,不像是使坏的意图。 反正,最差的情况,也是和他等价交换,回头过来讨要价钱。 只要能解了他的燃眉之急,欧阳戎觉得也不是不能谈。 “要来的。” 他自语了句。 不出意外的话,很快就会找上来的。 在这世上,任何馈赠都是有价码的。 除非她是真要做好事不留名。 但……她是谌佳欣。 欧阳戎摇了摇头,转身走人。 …… 欧阳戎回来的时候,月亮已经跃上了枝头。 时候不早了。 回到院子,开锁之际,听到了隔壁院子传来动静。 “阿良,回来了?” “柳大哥!” 李纨、卢惊鸿一行人刚好走了出来。 宋、余、沙三人还在。 看样子,他们是刚吃完饭。 “阿良忙完了?吃了没?” 李纨笑道:“我们随便对付了顿,看你在忙,就没去打扰你,毕竟今日是你升迁的好日子。” “对。”沙二狗摸着吃撑了的肚子,点点头。 余米粒好奇问: “柳大哥,你们在膳堂吃饭,是不是有额外好吃的。” 欧阳戎摇了摇头: “没,我也随便对付了一顿。” 有沙二狗在,卢惊鸿话很少,但是此刻,还是忍不住问了句: “柳兄,今日是不是李姝帮了你?看起来,你和她很熟。” 宋芷安轻轻颔首,观察着欧阳戎: “之前听他们说,你被她牵累受罚的事,还以为是她故意坑了你,现在看,只是祸及殃鱼,她还是记你情的。” 沙二狗嘟囔:“还算讲义气,不然心眼也太坏了。” 余米粒开心道:“现在好了,柳大哥又回膳堂了,还成了掌勺庖丁,以后咱们有口福了,柳大哥,回头给咱们也开点小灶行不行,食材我们准备。” 她眼巴巴的看过来,欧阳戎只好点头应下。 一旁的李纨,眼神难掩羡慕: “阿良是有福之人,这次真是因祸得福,或者说,富贵险中求。不仅在膳堂内升了职务,还获得了一位女君殿嫡传弟子同甘共苦的交情,虽然阿良已经有个好妹妹了,也不用太注重这个,但也多多益善吗……” 其实是两个女君殿嫡传弟子。 欧阳戎忍住了纠正的冲动,有些木讷的应声,像个闷葫芦。 众人倒也习惯了,不以为意,反而觉得他很老实踏实。 欧阳戎感受到卢惊鸿投来的目光,转头看去,发现这位卢兄看他的眼神有些复杂。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众人寒暄分离之际,被沙二狗追着唠叨的欧阳戎,脚步放慢,落到人群后方,重重的拍了下卢惊鸿的肩膀。 欧阳戎朝他投去鼓励眼神。 众人侧目,卢惊鸿也愣了下,旋即有些动容的抱拳。 “恭喜柳兄,前些日子心态出了些问题,一些事献丑了,不过小弟我,接下来会脚踏实地的。” 他面朝欧阳戎,语气郑重道。 卢惊鸿目不斜视,没有去看宋芷安那边。 这对欧阳戎的这番话语,也不知道有没有说给其他人听的意思。 欧阳戎面不改色,点了点头。 和李纨一起,送走宋、余、卢、沙四人后,回到了自己院子里。 周围无人,他露出些不好意思的神色。 其实刚刚他忍不住拍肩鼓励,是因为又想起了卢惊鸿家族那座祖坟的事。 这羊毛薅的……好像太过了些,又看到卢公子最近处在低谷,被沙二狗整的怀疑人生,行走时,周身都散发某种苦大仇深的气息,身影有一种被老天爷不公对待、默默抵抗命运的孤独寂寞……欧阳戎实在忍不住,生出一点愧疚之情。 不过这点愧疚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少顷,欧阳戎孤对空庭,感慨点头,呢喃自语: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卢公子,那扇门我得先帮你探探……” (本章完) 第933章 人约黄昏后 第933章 人约黄昏后 “柳阿良,出来下,有人找你。” 日暮黄昏。 膳堂内的一处处灶火已经熄灭,一道道疲惫人影,陆陆续续的走出门。 忙碌了一天,正是下值的时间。 门边擦窗户的吴翠,突然朝大堂内喊道。 膳堂下值的众人闻言,已经见怪不怪了。 膳夫……不,掌勺庖丁柳阿良,是最近剑泽杂役群体的大红人。 不光是在剑泽几座膳堂内名声鹊起,没人敢惹,在其他地方,杂役们也是隐有耳闻。 有人说,他是冒着大不韪,给小仙子李姝开了小灶,在暂时背锅之后,愈发受到了小仙子李姝的赏识器重,刚来几个月,就已经成清凉谷膳堂的骨干庖丁了。 也有人说,他在诸多堂口有不少好友,都是在入剑泽考核时认识的,关系莫逆,其中不乏秋堂、桃堂的仙子,还有竹堂那边前途远大的哥们……总结来说,就是在剑泽内的人脉有点深不可测。 还有人传的邪乎,阴谋论一样的说,柳阿良当初考核落选,来当膳夫杂役,是剑泽某位看重他的前辈故意的,要对他进行心性考验,准备考验个两年,在选入竹堂…… 一道道反复迭代的小八卦,就这么在杂役岛上的大娘大婶浣衣洗菜之间炮制并传开,穿的神乎其神,有鼻有眼的,甚至还有很多信誓旦旦的目击证人,比如某位朱姓大娘。 欧阳戎刚开始以为,这也就是大娘们的小碎嘴,真信这个的,就算是过了一道筛选了,属于年纪大的愚昧杂役。 结果,最近他发现同一座膳堂的吴翠,看他的眼神都渐渐发生了变化,有一丝敬羡与怯意。 欧阳戎扶额无语了。 果然,再聪明年轻的脑袋,被人群一影响,便都是乌合之众,爱给别人补强。 虽然杂役大娘、小娘们对他的脑补,远远不及真实情况,例如在英骏这一块。 但是他顶着柳阿良的假身,木讷沉默,就是想低调一点。 现在倒好,最近快要成膳堂里的大熊猫了,被人好奇打量,津津乐道。 不过,此刻黄昏下值之际,门口的吴翠呼喊一声后,并没太多人回头去看。 因为他升为庖丁的这两日,这种有人来找柳阿良的情形太多了。 小仙子李姝,和他在秋堂、桃堂的仙子好友们暂且不提。 光是此前欧阳戎在采买房几日干活稍微认识的同僚们,就有不少人来找他热情喝酒,套着近乎。 不过这些,欧阳戎全都谢绝了,但也没有甩脸色,而是都客气的送走。 此时,听到吴翠的通告,欧阳戎表情不变,没有不耐烦,停止收拾灶台,走出门,去见来客。 “陈大娘子?” 欧阳戎下意识喊道。 “阿良兄弟。” 站在吴翠身后的陈大娘子抬起头,笑着打量了欧阳戎,关心问: “回膳堂待得可习惯?” 欧阳戎点点头: “还行,大伙都挺好说话的。” 他瞧了眼陈大娘子身后。 不见其他人的身影。 吴翠闻言,嘴角微抽了下。 你人脉这么广,能不好说话吗? 陈大娘子示意了下右后方: “正好有些食材要送过来,我就一起过来了,想顺便看看你,其他同僚也是这意思,让我代替他们来……不过怎么说,咱们同僚一场,也是缘分。” 吴翠发现陈大娘子微笑投来的视线,很有自知之明的离开了落有夕阳的窗边,换了个地方去看她那本剑术小册子。 原地只剩下欧阳戎和陈大娘子。 欧阳戎撸起袖子,主动问: “驴车在呢,我去帮忙卸下货……” 陈大娘子摆摆手:“没事,让他们干。” 欧阳戎转身进屋: “等会儿,我去泡壶茶。” 他不由分说的重返膳堂,回到灶台边,他重新烧火热了下粗糙的铜制茶壶,在门外陈大娘子看不到的角度,从手边抽屉中取出一只竹筒,还把旁边一块出来“透气”的小墨锭,重新塞进了竹筒。 茶壶很快蹦跳,咯咯作响。 欧阳戎提起茶壶,先倒了一杯茶,然后,他面色自若的把壶中剩余的茶水,倒进了空竹筒中。 木讷青年转过身,腰悬竹筒,单手平端一碗茶,重新走出膳堂,来到陈大娘子面前。 茶水递上。 陈大娘子全程没有催促,打量着他,目光随意掠过了他腰间的竹筒。 她接过茶水,低头抿了一口,脸色有些意外的抬起头问: “这茶汤不错,哪采的叶子?” “昨日上值,路过膳堂旁边一处峭壁时采的,成色不错,不知是哪种云雾茶,岛上这山谷里肯定有更好的茶叶,可惜咱们进不去。” “阿良,你倒是细心,每天这么多人经过,就你识货瞧见了……唉,这也是你的优点,再加上言少做多,还踏踏实实的,难怪能脱颖而出,关键是还很年轻,真是羡慕,外面传的没错,你真是去竹堂的好苗子,可惜在修炼一块,是年龄稍大了点。” 她砸吧嘴巴,品着茶水,面孔在杯中水雾的笼罩下,感慨了几句。 又随口叮嘱了下:“山谷里的茶是好,但万万不能擅自进去。” “嗯嗯。” 欧阳戎平静看着陈大娘子,等她喝完。 这妇人又抿了一口,露出微笑: “能不能再取一只新杯,盛茶带走?” 欧阳戎点点头: “行。” 他转身回屋,取一只新杯,重新倒茶,少顷,再度端茶出门。 陈大娘子接过了新茶,试了下杯壁的温度,小心翼翼的捧着。 欧阳戎抱拳,准备告辞: “若是无事……” 陈大娘子捧着茶杯,突然笑问: “这杯茶是送去给小姐的,小姐与我同姓,在家时喜爱品茗,老爷子收藏的茶叶,她都尝了个遍……不好意思,又唠叨了。” 顿了顿,她语气随意的递出一份邀请: “阿良兄弟,不急着回去吧,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送茶?” 欧阳戎抬脚的动作顿住,脚悬在了空中。 陈大娘子低头看了下他悬空的脚,以为他是猝不及防的“怔”在原地。 她脸上笑意更甚,努嘴示意了下背后那座巍峨的山谷: “离的很近,何不同去?” 欧阳戎有些犹豫脸色: “清凉谷是禁地……” 陈大娘子嗓音有些飘忽,似是自从远处传来: “小姐说你能进,你就能进。” 欧阳戎看着陈大娘子的笑脸,寂静少顷,脑袋轻点: “好。” 陈大娘子收敛笑意,转身带路,捧杯前行。 欧阳戎跟在她后面,一路进入了“不能擅自进入”的清凉谷。 黄昏傍晚,这世外之地的太阳似乎比大周其他地方更晚些下山,夏日的白昼也更长一些,夕阳缓缓的降到西边的湖面以下。 而清凉谷周围一圈峭壁,在夕阳中投下巨大的阴影,压在每一个谷外行走之人的身上…… 入谷的二人,被深沉的黑暗给笼罩,又像是一种掩护。 某一刻,在前方陈大娘子看不到的地方,木讷青年摸了摸腰间竹筒。 新客已至,好茶盛满,热乎乎的。 …… 月上柳梢头。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欧阳戎发现清凉谷内的月色格外的皎洁漂亮。 可能是整个山谷的地势比谷外周边要高些的缘故。 清凉谷是岛上的一群山,而不是字面意思的山谷。 一座座高山就像是被神话中的巨灵神执鞭赶到了这座世外湖岛上来到一样。 它们围绕成一个圆圈,周遭的整块地势拔地而起,哪怕是“圆”的中心部分,也是高出周围谷外的地势很多的,气温都比谷外低了一个级数。 也因此,它才截下了大泽里白日蒸腾的水汽,形成了常年袅绕不散的朦胧云雾,才形成了一座座峭壁,与峭壁上的一道道白瀑奇观。 用军事方面的话说,就是此地易守难攻,和浔阳城外的匡庐山一样,适合藏人。 欧阳戎随陈大娘子入山谷的路,宛若走缓坡登山。 傍晚清凉谷内云雾缭绕,再加上夕阳落下,欧阳戎看不清太远范围,也无法像白天入谷那样纵览谷内风景,视线严重受阻。 一路上,他隐隐瞧见周围的石刻很多,有点像曾去过的竹堂那边,不过这里的石刻更加密集,但是难以看的真切。 而且有些小篆文字,如古书中截取出来的孤僻一角,他也不认识…… 陈大娘子明显说了谎,清凉谷膳堂离谌佳欣的距离一点也不近。 二人都走了半个时辰了,这叫“就在前面一点”? 不知又上行了多少步,欧阳戎都记不太清路了,周围的夜色更深,白雾愈稀,月光更明。 陈大娘子把他带到了一座亭子边,缓缓停步。 亭子黛瓦白柱,黑色地板,西侧有叮咚作响的泉水声,清泉一刻不停的下山。 更给此亭添了几分雅致。 亭子四面无墙,却挂着青绿色的帘帐,在晚风中摇曳,颜色鲜艳,如四盏风中烛火。 将亭内人遮掩的若隐若现。 欧阳戎眼神扫过,亭内有一抹高挑影子。 陈大娘子背影抬了下手,示意欧阳戎停步,她先行走进亭中,把茶水恭敬的递给那高挑影子,然后缓步退下。 陈大娘子从欧阳戎身旁经过,没有看他,没有停留,扬长而去。 亭边只剩下两道人影。 一个在亭内,一个在亭外。 青绿色帘帐将亭内亭外分隔。 空气安静了会儿。 或许是欧阳戎站在下风口的缘故,亭内隐约传来一道淡淡的栀子香。 他还蛮熟悉。 气氛逐渐冷场之际,欧阳戎率先开口: “仙子认识我,找我有何贵干?” 谌佳欣依着栏杆,捧杯品茗,洁白裙子在晚风中飘舞,她回头看了眼。 隐隐可见木讷汉子一脸迷糊的神色。 像是误入藕花深处的俗人渔夫。 帘帐内传来一道谌佳欣的轻笑声: “你果然擅长装糊涂。” 欧阳戎摇头,坚持说道: “不清楚仙子在说什么。” 她笑意好像更甚了些: “不清楚最好,什么也没发现最好,难怪宋芷安喜欢和你做朋友,确实是守口如瓶。” 欧阳戎面露疑惑。 像是彻底遗忘了库房那夜、也从没见过谌佳欣一样。 她突然道: “鸡汤不错,难怪六师叔喜欢,呵,没白送你。” 欧阳戎听懂了。 却依旧面不改色,没有回话。 谌佳欣也不再开口。 亭内外,一时间只剩下风声。 透过薄纱帘帐被晚风某刻掀起的一角,能隐约看见一些片影: 里面的高挑小娘好像转过了身,靠着栏杆,面朝着他,低头抿茶。 欧阳戎耐心等了会儿,见她迟迟不说话,再次主动道: “仙子,若是无事,我先走了,回去还要点事,明日还要早起……” 谌佳欣放下茶杯,捂肚“咯咯”的笑了一会儿,有些乐不可支。 一点也没有了仙子高高在上的冷清端庄。 反而有些肆意妄为的张扬癫意。 “这里没其他人,还搁这犊子呢,给我滚进来说话,最讨厌你们这些装模作样端着的了,那个宋芷安也是,你再学学试试。” 欧阳戎微微皱眉。 此女有点疯,不按常理来。 但撕掉了客气礼貌后,某种距离确实近了些。 他犹豫之际,一杯茶水从帘帐后面飞出。 欧阳戎下意识扭身,不过还是控制了下速度,“堪堪”躲开。 噼里啪啦一声响。 茶杯在他脚边摔碎,茶水洒了一地,溅湿了他半边衣摆。 欧阳戎低头看了眼。 “给我滚进来。” 亭中传来谌佳欣的蛮横嗓音。 欧阳戎二话不说,大步上前,挥开帘帐,来到高挑小娘的面前。 没有四处张望,也没有直视她。 他微微垂眸,一脸木讷道: “仙子有话请讲。” 语气一如既往的恭敬,却没有弯下腰杆。 谌佳欣稍微抬起正眼,打量了下面前骨子里不卑不亢的僧衣青年,眼底稍稍露出点欣赏。 不过很快便淡去了。 小娘俏脸冷漠,依旧是直奔主题,一阵快语: “三件事。一,以后在我面前别装糊涂;二,以后你是我谌佳欣的人了;三,问个事,你厨艺很好?除了熬鸡汤,还有其他拿手的吗,水平和鸡汤比如何?” (本章完) 第934章 谌佳欣:你是我的人了 第934章 谌佳欣:你是我的人了 亭内。 谌佳欣三件事讲完。 空气安静了会儿。 欧阳戎身形顿了顿。 他抬头,看了看她冷漠竖起的三根纤指。 欧阳戎盯着其中第二根手指,回忆并确认了下……他没有听错。 你是我谌佳欣的人了。 她的原话。 欧阳戎第一次听到有人对他说这种话。 比女史大人还要趾高气昂。 不过这话肯定不是那种想歪了的男女之间的意思,而是字面意思:跟着她混,她罩着他。 欧阳戎听完,没露出太大反应。 但是某人听到后,却有些不干了,这严重触及到了她的利益。 欧阳戎这一身僧衣的袖子挺宽,此刻,在谌佳欣的注视下,他似是换了个站姿:微微低头,两手拢袖。 欧阳戎默默按住了袖中某个心眼很小、领地意识极强的小墨精,阻止了她出来咬谌佳欣。 终于,欧阳戎开口打破了沉默: “仙子能不能放我回去,我只想在膳堂踏踏实实的干活。和仙子有关的事,我柳阿良记性差,今夜过后就忘了。” 谌佳欣面无表情道: “先别说话,回答我的问题,你厨艺如何,是不是当下膳堂里最好的。” 欧阳戎摇头:“马马虎虎。” 谌佳欣轻笑了声: “小姝师妹可不是这么说的,她说你的厨艺天上仅有地上无双,是她尝过最好吃的。事实证明,你熬制的鸡汤,确实一流鲜美。” 听到李姝名字,欧阳戎额头一黑。 把这丫头沉湖的心都有了 他勉强抱拳道: “李小仙子是饿坏了,对我的厨艺自然套上几层光环。” 谌佳欣挑眉: “哦?她还说你最讲义气,踏实守信……这些也是光环?” 欧阳戎无言以对。 谌佳欣饶有兴趣的问: “难道你是宋芷安的人?” “不是。” “余米粒的人?” “也不是。” 欧阳戎摇头:“我就一个人,与他们是朋友,初来剑泽时报团取暖,并没什么拉帮结派的事。” 说到最后一句话,他看了眼面前的谌佳欣。 谌佳欣像是没听到他的意识有所指,又轻笑一声: “那就奇怪了,为何拒绝,整个剑泽这么多杂役,能成为我的人,对杂役来说是莫大荣幸,甚至有些越女师妹们想加入,都没门呢。” 她顿了顿,望向他的眼神锐利起来: “难不成,你还当自己是前途无量的修炼种子,不承认现在沦落杂役的事实?还在心高气傲呢?” 欧阳戎摇头: “我一俗人,懒散惯了,没资格高攀仙子……” “我阿翁说过,越强调自己俗的,越是清高孤傲,你是不是这样,我不想去猜,好了,别一堆客套废话了,都简单一点。” 谌佳欣突然打断,此前还感兴趣的神色消失无踪,面露一些不耐烦,冷声道: “我最厌别人拒绝我了,特别是赏的脸面,柳阿良,我做事一向公允,你拒绝可以,但是抛出去的橄榄枝,我能塞到你手上,那就也能收回来,你明白我意思吗。” 她走上前,背手身后,亭亭玉立,绕着欧阳戎转悠了两圈,一副随意的语气,却隐隐透着些胁迫: “你现在是清凉谷膳堂的庖丁骨干,这不正是你此前开小灶讨好小姝师妹,千方百计想要的位置吗?只是小姝师妹只拿好处没办事,或许也是个小糊涂蛋,看不出来。现在给你这位置的,也不是她,而是我。” 小娘子停止了转圈,朝泉水一侧的栏杆边走去,嗓音轻飘飘的传来: “这一点你应该清楚,这天底下没有白吃的晚餐,也别说我仗势欺人,你现在就可以走,但离开这座亭子后,就别回来了,我的话只说这一次,机会也只给这一次,最后给你十息时间,是去是留,任君选择。” 谌佳欣淡淡说完,背过身去,似是眺望泉水上方的月色。 她似是掌控全局,风轻云淡,并没看到此刻身后不远处的欧阳戎,看向她背影的眼神略微古怪…… 空气安静了会儿。 没等十息过完,欧阳戎无奈问道: “仙子为何选我?” 谌佳欣直言:“缺膳堂的人。” 欧阳戎奇问: “膳堂这么多人,光拿清凉谷膳堂来说,仙子可以找的不光是我。” 谌佳欣看了眼他,随口说: “你胆大心细,还会装糊涂,那晚库房的事就看出来了。遇到是缘,就你了,柳阿良。” 欧阳戎嘴角抽了下,又一脸诚恳的推荐: “那我推荐一人,她叫吴翠,也是细心之人,胆不胆大不知道,但很渴望机会,倒也没多清高,吴翠在膳堂待的久,对膳堂比我熟,是更合适的人选,仙子可以去找她试试。” 谌佳欣微笑,温馨问道: “哦,我选她,再放你回去,前几日给的好处就当做举荐费和封口费,是也不是?” 欧阳戎顿时正色,一板一眼的抱拳:“如此甚好,多谢仙子……” 她注视了会儿他,突然道: “三。” “啊?” 谌佳欣语速不变:“……二……一……” 在她嘴里“一”字吐出来的一瞬间,欧阳戎秒改口: “小姐!” 他顶着一张木讷老实的脸庞,语气十分真诚,学着陈大娘子。 谌佳欣:…… 她打量了下他后,冷“哼”一声。 “以后就像这样,少废话。” 顿了顿,又微微皱眉,叮嘱一句: “有人在时,别喊这个,当做互不认识。” 欧阳戎点点头: “好的,小姐。” 谌佳欣忘了眼夜色,背对着他,问: “柳阿良,还有别的事吗?” 要送客了。 欧阳戎却没有走,脸色认真的请教: “小姐还没说,要我做何事。” 谌佳欣头不回道: “先别问,回去候着,需要你时,你自会知道。” 欧阳戎心中也有些好奇。 需要一个胆大心细,同时厨艺又好的精壮汉子,这是要干嘛? 谌佳欣微微蹙眉,冷声问: “柳阿良,你还有别的事吗?” 欧阳戎干脆做戏做全套,面露些许难色: “倒是有一点,不知当讲不当讲……”赶在谌佳欣不耐烦回头之前,他结束了前摇,直言:“我其实有个阿妹,从小与她相依为命……” 谌佳欣嘴角扯了下。 实在是对这个起手式太熟悉了。 她二话不说的打断了支支吾吾的木讷汉子: “有什么需要,找陈大娘去,她会处理,以后这种小事别来找我,也别啰嗦你那兄妹情谊。” “好的,小姐。”欧阳戎用力点头:“小姐大气。” 聊完这些,谌佳欣似是有些兴致阑珊,转身走出了亭子。 丢下一句: “把亭外碎碗打扫干净,别留痕迹。” 欧阳戎以为是对他说的。 他走出亭子,没去看地上的茶碗碎片,四望了下左右的山中夜色,雾气缭绕,远处山崖挂着的白瀑若隐若现。 犹豫着要不要趁着夜色在清凉谷探索一圈,好不容易进来了‘’。 结果,谌佳欣前脚刚走,一道身影就施施然的走来。 是陈大娘子。 她看了眼欧阳戎,笑了笑,然后打扫起了地上的茶碗碎片。 原来这妇人一直没走。 欧阳戎只好作罢,没了探索的心思。 他走去帮忙,和陈大娘子一起收拾干净了亭子内外。 旋即,二人一起下山,在深沉夜色与朦胧雾气中,离开了清凉谷。 头上的明月一会儿藏进云后,一会儿当空独照。 清泉淌过空亭,沐浴着月光,一切像是从没发生过一样。 …… “小戎子,不能忍,简直不能忍!你刚刚按着本仙姑干嘛?本仙姑就该出去挠她的脸!真是给她脸了,这小娘皮,本仙姑的小跟班都敢来抢,她没自己的跟班吗,来抢我的,太欺负精了!咬死她,就该咬死她……” 欧阳戎:…… 屋内,没有点灯,某只小墨精站桌子上,来回徘徊,两只小手背在后面,不停的转圈,满脸义愤填膺。 欧阳戎回来已经很晚了,本来准备倒头就睡,结果一进门,妙思就愤愤不平的跳了出来。 简直比过年的猪还难按。 妙思嘟囔愤慨了会儿,猛地转头,朝一言不发的欧阳戎,大声道: “小戎子,你说句话啊!哑巴了?你该不会真的甘愿给她低伏做小吧?” 欧阳戎走到床边,铺床迭被,头不回道: “事已至此,还是先睡觉吧。” “???” 妙思没好气道: “睡个屁,咱们都被人这么欺负凌辱了,你还有心思睡觉?这小娘皮这么嚣张,你能忍?反正本仙姑忍不了一点!” 欧阳戎已经和衣躺在床上,盖好被褥了。 他闭上眼睛,声音平静,轻声咏道: “圣人言,君子之身,可大可小;丈夫之志,能屈能伸;男儿之心,时软时硬。” 屋内安静了下。 妙思抱胸,扭过头去,冷哼一声: “本仙姑不是君子,不是丈夫,也不是男儿,就气,就气!” 欧阳戎闭目点了点头,还不忘翻个身,换了个舒服姿势: “有道理,不过女仙大人别气坏了身子,别等仇没报,自己就郁郁而终了。” “你怎么说话的?该不会是喊了一声小姐后,也开始向着她了?” 妙思一脸狐疑,语气有些小小的阴阳怪气。 欧阳戎摇摇头,懒得回答这句胡言。 妙思在桌上独自徘徊了一阵子,回过头,朝欧阳戎的方向,示威般的挥了挥小拳头: “小戎子,记住了,你是本仙姑的人!才不是那个小娘皮的!” 欧阳戎有些无奈。 “你们精怪的领地意识都这么强吗?” 不等她小脸露出怒色,欧阳戎继续平静的说: “好啦,咱们先和她虚与委蛇下,看看她是要干嘛,说不得,对我们也有利呢?若是瞌睡送枕头,那也挺好的,正好顺水推舟。 “至于什么谁的人,纠结这个没意义,只是个名头罢了,又不是真的。估计她那心高气傲的性子,其实没把我放在心上,只是和陈大娘子一样的下人,甚至还不如……你为了这个名头和她怄气,犯不着。” 顿了顿,他又轻笑一声: “而且还有阿青这一层关系在,她现在是还不知道,若是知道了,说不得就一拍两散了。” 妙思两手抱胸,眼睛瞅了会儿他。 似是在消化他说的话。 “哼,是吗,你最好真是这么想的,别回头又心软了。” “又?” “本仙姑说的难道有错吗?真是太懂你小子了,唉……” 妙思学着他刚刚的语气,捏着嗓子,嚷嚷道: “男儿之心,时软时硬~” 欧阳戎:……? 不等他起床去收拾她,妙思“嗖”一下,跑回衣柜,关紧门睡觉了。 屋内安静下来,欧阳戎深呼吸一口气,重新沉入功德塔中。 功德:一千九百九十八 欧阳戎看了眼小木鱼上方字体。 不禁摸了摸下巴,眼神若有所思: “原来做饭也会涨功德……” 从他自山下回到剑泽后,这些日子,功德涨了小五百。 这其中有一半是浔阳石窟等营造的长期正反馈功德,还有一半,除了上次鼓励卢公子,奖励的几十点功德外,剩下的全是他在膳堂的这几日,当庖丁做饭后得到的食客们的正回馈。 此前他给李姝开小灶,这丫头倒是回馈过一些功德值。 但那是精心制作的,小丫头又馋坏了,自然会有一颗感恩的心。 可是欧阳戎从未想到,眼下做这种大锅饭,也能有功德回报。 虽然给的功德不多,每次都只有零星的十几点,但是,架不住一天两三顿饭啊,可以以量取胜。 欧阳戎有些感慨。 也不知道是他做的大锅饭好吃些,还是其他庖丁也是这样: 只要吃他饭菜的人够多,总有个别食客会起感恩之心,因为饭菜可能是在她肚饿最需要的时候提供的,吃啥啥香。 而且就算有个别食客口味挑剔,不太喜欢吃饭菜,那也得将就一下,填饱肚子,这样自然也不会扣庖丁厨子们的功德。 所以这厨子的活计,简直是旱涝保本。 欧阳戎也是最近才发现的,渐渐揣摩出了这点……真是万万没有想到。 这清凉谷膳堂,他算是来对了。 (本章完) 第935章 一骑绝尘【求月票】 第935章 一骑绝尘求月票 “唔唔,小娘皮,看你还敢不敢和仙姑大人抢……你再说一遍,小戎子是谁的人?小娘皮,嘿,屁股肿了吧……你说,最羞耻,没有之一……” 欧阳戎检查完小木鱼,从功德塔中脱离出来,发现桌上的灯火没有熄灭。 他起身走去,走到一半,却听到衣柜那边传来一阵梦呓声。 走过去一看,只见小墨精正呼呼大睡,自顾自的说着梦话。 欧阳戎摇摇头: “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梦。” 他没有立马走,安静了会儿,伸手给她盖了下特制的小被褥,轻手轻脚的关上衣柜,去桌边熄了灯,返回了床榻。 其实,今夜之所以短短十几息内就“屈服”了谌佳欣的胁迫,成为她的人,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欧阳戎不方便和妙思说。 在膳堂和采买房之间辗转了多日,他始终没有忘记那一份双色福报。 “会是应验在这上面吗……试试看吧……谌佳欣嘛,有点意思……” …… 翌日,风和日丽。 欧阳戎渐渐熟悉了庖丁的工作,相比膳夫自然是轻松一些。 不过欧阳戎比较勤快,一些膳夫活计,他在饭点以外的时间,也会去搭把手。 这也使得他在清凉谷膳堂内的人缘不错。 就这么过了三日,欧阳戎一直没等来谌佳欣的后续联系。 反而是李姝时不时的跑过来找他,打探第二天的伙食,她现在是清凉谷膳堂的常驻食客了,顿顿都来这边吃…… 那夜谷内亭子里发生过的事情,像是做梦一般。 对于谌佳欣那边的了无音讯,欧阳戎倒也不急,许是做的每一顿大锅饭后,都有零星的功德反馈,这庖丁的伙计,他是干的津津有味,不觉乏味。 这一日下值,不见李姝拖着“新朋友”过来,欧阳戎早早下值回家。 刚到院子门口,就撞到了同样返回的李纨。 她手里提着些食材,热情洋溢道: “阿良回来了,今晚惊鸿也回来,我喊了宋姑娘她们,你们年轻人,一起聚聚。” 欧阳戎看了眼她,取出钥匙,转身开门: “好。” 约莫一个时辰后。 李纨的院落内。 欧阳戎小心翼翼的从后厨端来一碗鱼汤。 李纨跟在后面,手里端着其他两盘饭菜。 今夜的饭,欧阳戎也搭了把手,帮李纨抄了几道小菜。 做饭方面,李纨其实有些笨手笨脚的,欧阳戎便出力多些,李纨倒也顺便摸鱼起来,反而成了辅助他的了,任由他发挥。 欧阳戎像是没察觉到这些,埋头苦干。 二人把餐桌摆满没过多久,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李纨去看了眼。 “惊鸿来啦?” “娘亲。” “柳大哥!” 李纨立即解下围裙,笑迎了上去。 欧阳戎闻言,瞧了眼外面。 只见,除了卢惊鸿外,沙二狗、余米粒也来了。 但却不见宋芷安的身影。 欧阳戎扫了眼卢惊鸿的脸色,果然是板着脸,有些不开心的样子。 他又看了眼院子里跟屁虫似的过来蹭饭的沙二狗,心里笑了笑。 李纨似是也发现了气氛的异常,主动问道: “惊鸿,宋姑娘呢?” 不等卢惊鸿回答,她又问: “惊鸿,不是让你去喊宋姑娘过来吃饭吗?怎么少个人。” 卢惊鸿摇摇头: “我路过秋堂,去喊了,宋姑娘在忙,说改日再来。” 李纨脸色不变,点了点头:“行,那就下一次。” 卢惊鸿有些闷闷不乐,先走进屋,看了眼丰盛的菜肴。 肯定不是他娘亲做的出来的。 他朝欧阳戎抱了下拳: “柳兄辛苦了。” 欧阳戎有条不紊的摆碗,低头忙活: “先坐,饭快好了。” 门口处,李纨看了看余米粒、沙二狗,不等她微笑招呼,余米粒嘻嘻一笑道: “李夫人,嘿嘿,我没宋姐姐那么忙,可以过来吃饭,晚点回去。” 沙二狗也小鸡啄米般的点头: “俺也一样,俺也一样。” 二人说话间,眼神早就飘到了屋内那一桌丰盛的餐桌上了。 “李夫人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 “多谢阿良,今日有空,过来搭了把手,唉,妾身哪有这么好的手艺,你俩别嘴甜妾身了,多夸夸阿良吧,哄好了你们的柳大哥,以后不愁好吃好喝的。” “好好好……” 寒暄之际,沙、余二人已经迫不及待的进屋,直接排排坐了。 卢惊鸿看着这压根就不想喊来的两个跟屁虫,眼角抽搐了下。 李纨面露微笑,一视同仁的招待了起来。 欧阳戎木讷话少,没参与话题,手掌在围裙上擦了擦,转身帮众人,去后厨盛饭。 卢惊鸿似是不想在屋内待着,站起身,跟了出来。 他去往厨房,来到欧阳戎身边,一起帮忙打饭,又朝他抱了下拳: “真是多谢柳兄,我不在的时候,柳兄常来照顾家母。” “卢公子客气了。” 欧阳戎看了眼面色认真的卢惊鸿,发现这位卢公子相比于刚开始认识的时候,好像成熟了不少。 至少情商是涨了些,都知道过来搭把手了。 虽然卢公子还是那么的喜欢出风头,但平日里却少了些锋芒,没有什么孤傲感了。 有一处细节是,他常带的那一口宝剑,现在很少抱在怀里了。 而是改为了背在背上。 也不知道是竹堂那边的规定,还是突然醒悟了,知道两手抱剑太装犊子了。 而这一切的根源,许久是沙二狗的那件事,给他的打击不小,卢公子不得不沉淀一下了。 而李纨对卢惊鸿的这种变化,看在眼里,应该是挺开心的。 比如,最近她都没怎么阻止卢惊鸿去找宋芷安了,今日甚至还主动让卢惊鸿去约宋芷安吃饭,创造机会……也算是某种默许吧。 当然,很大可能,是这位贵妇人看透了自家儿子的秉性,知道堵不如疏。 还不如让他撞下南墙,头破血流了,自然就知道回头了。 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教就会。 让那位冰雪聪明的宋姑娘当一当他的老师,也挺好的。 欧阳戎心如明镜,没有点破。 “柳兄怎么又生炉火?” 卢惊鸿盛好两碗米饭,准备端出去,却瞧见欧阳戎走去给灶台生火,他还转身走去了厨房角落,从蔬菜篮里取了一根冬瓜。 “人来的有点多,再熬一份汤,正好饭后喝一碗,养养胃。” 卢惊鸿想了想,轻轻点头。 他主动把饭送去了正屋,旋即复返,来到灶台边,板脸问道: “柳兄,有什么我能干的吗?” 欧阳戎看了眼四望左右的锦服青年,又看了看正屋方向。 隐隐听到李纨和沙、余二人有说有笑的动静。 心中了然。 卢惊鸿估计是不太融入的进去,没有他娘亲那么脸庞厚,特地跑来厨房避避了。 因为沙二狗在场的时候,卢惊鸿一般是沉默寡言的,可若是站在那边,有点太显眼了,但是若有欧阳戎在一旁,就不一样了。 欧阳戎也是“木讷沉默”,常常任由众人聊天,默不作声的,倒是能让卢惊鸿的沉默,在场上不那么显得突兀,毕竟大伙对于“柳大哥”的沉默表现,一向都是夸赞为沉稳靠谱,那么卢惊鸿的沉默,自然也不会被人诟病……卢惊鸿算是找到一面最佳挡箭牌了。 欧阳戎对此并不在意,也没有客气赶人,随口道: “卢公子帮我削个冬瓜吧,削成薄片,下到锅里,方便熬汤。” “嗯嗯。” 卢惊鸿解下宝剑,放到一边,取了一把菜刀,低头削起了冬瓜; 欧阳戎背身朝他,利索的舀了一勺盐。 “嘶。” 欧阳戎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吸气声。 回头一瞧,只见卢惊鸿指肚已破,正皱眉看着手中微微染血的菜刀。 “没事吧?” 欧阳戎嘴里问道,眼神却落在了卢惊鸿溢出血滴的指肚上。 “没事,有些走神,不好意思,柳兄,我去清洗下。” 卢惊鸿歉意起身,就要离开。 欧阳戎忽然喊道:“等等。” 卢惊鸿疑惑回头。 欧阳戎面色平静,指了指他手中的菜刀: “刀放下,我来切,你出去用门外流动的泉水洗洗,缸里的水放太久了。” 卢惊鸿反应过来,点头放下了刀: “好。” 他走后,欧阳戎站在灶台边默默站了会儿,才走过去,拿起了那一柄菜刀,借着旁边灯火,仔细打量了下。 刀锋上沾了血迹。 只有寥寥几滴。 欧阳戎脑海里闪过那扇青铜铁门上的手印凹槽。 需要填满它的血量不少,至少需要小半个竹筒。 欧阳戎面露沉思之色…… 约莫一刻钟后,卢惊鸿返回,手指已被包扎。 “柳兄已经切完了?怎么不等等我。” 卢惊鸿进来时,瞧见欧阳戎已经在锅里熬好了冬瓜汤,正在盖上锅盖。 欧阳戎摇摇头: “顺手的事。” 卢惊鸿走去,看了眼,突然伸手,拿起那口菜刀。 欧阳戎没有回头。 卢惊鸿瞧见菜刀已经被洗干净,便重新放了回去,语气有些不好意思。 “本来是想帮忙的,没想到还是当了累赘。” 欧阳戎摇头,一本正色的指了指他手指伤口说: “小事。在我家那边,这叫出血挡灾,算是件好事。” 卢惊鸿愣了下,点点头:“多谢。” 少顷,二人一起离开厨房,把最后一道菜冬瓜汤送去了正屋。 等人齐之后,桌边众人这才开始动筷,其乐融融的吃了起来。 饭后,李纨看了眼默不作声的卢惊鸿,似是随口的笑问: “余姑娘,宋姑娘最近在忙什么呢?” 余米粒两手捧碗,喝了一大口冬瓜汤,长吐一口气: “宋姐姐在准备冲击八品。” 此话一出,屋内气氛寂静了会儿。 卢惊鸿侧目看去。 欧阳戎低头喝汤。 李纨奇问:“八品?怎么感觉进剑泽为止,都没过几个月。” 沙二狗也一脸迷糊:“对啊,怎么这么快,俺都还没九品呢,卡在了丹田聚气上,师父昨日还让俺别急,慢慢来,俺还以为大伙都难住了。” 卢惊鸿闻言,抿了下嘴,低头默默喝汤。 现在他连吐槽的欲望都没有了。 余米粒忍不住看了眼短发青年,叹息; “沙大哥,你这也太慢了,和宋姐姐是两个极端。我周围的人大都九品了,丹田聚气这一块,按道理不难的,能入选越女或竹堂,都代表练气天赋足够,九品不是大门槛。” 顿了顿,她转头去问一言不发的卢惊鸿: “卢公子呢。” 卢惊鸿随口说: “九品。” 余米粒点点头,吐槽道: “这才是正常进度,沙大哥,你是不是又偷懒了?” 沙二狗挠挠头,黝黑脸庞不知道有没有涨红,急道: “没啊,师父一直监督着我的,我平日打坐都是在他的门外,哪里敢偷懒。 “而且师父也说了,让我别急慢慢来,没说我慢,要不是问你们,我都不知道已经九品了……” 他声音越来越小。 欧阳戎看了眼手足无措的沙二狗,不像撒谎的样子。 余米粒嘀咕:“奇怪,难道你们那边的标准和我们越女不一样?难不成难一些,不对呀,卢公子不也是在竹堂,也九品了。” 李纨插嘴了一句:“惊鸿半个月前就九品了,拜师还没一会儿。” 余米粒点头,诚心认可: “卢公子还是厉害的,就比宋姐姐慢一点点。而且宋姐姐那边得到的资源,应该是多不少的,秋堂越女比我们桃堂、竹堂都要地位高些……卢公子能这么快速度,已经很不错了,看来唐首座说卢氏药瓶是极品胎瓶,没开玩笑。” 沙二狗老脸一红,憨厚道:“下次都不敢和卢公子吃饭了,这一对比,俺真笨。” 虽然被众人夸夸,卢惊鸿却笑的很勉强。 欧阳戎收拾碗筷之际,瞧了眼他的神情。 卢大公子似是愈发的闷闷不乐了,好像不想多聊这个话题。 余米粒岔开了话题: “其实宋姐姐昨日才九品圆满,要突破八品,没这么容易,还需要积累,不过,宋姐姐瞧着好像很有紧迫感……” 李纨关心道:“这是为何?” “我猜,或许是因为……已经有同届小娘八品了。” (本章完) 第936章 阿青夜归【求月票!】 第936章 阿青夜归求月票! 余米粒的话一出来。 李纨、沙二狗纷纷侧目。 卢惊鸿也默默转过头来。 李纨忍不住问: 「哪位小娘八品了。」 余米粒手指点着嘴唇,分析起来: 「不知道,是唐首座提了一嘴,消息才传出来,她说咱们同一批入门的,已经一位小娘前日去女君殿摘取檀牌了。」 李纨异问: 「檀牌?」 余米粒点点头:「没错,我怀疑这小娘是女君的嫡系弟子,具体是哪位嘛—」 卢惊鸿转头,朝疑惑中的李纨解释了句: 「剑泽内,九品及以下越女,挂桃木牌;八品越女,挂檀木牌;七品越女,挂银牌;六品越女,挂鎏金牌.—每升一阶,越女即可前往女君殿,摘取新牌.—.而这条路的顶点,是摘下一枚独一无二的琉璃牌,越女入殿摘之,即可继承一位隐名女君的衣钵,从此以后,隐忘真名,袭女君位,供奉元君。 「竹堂剑修也类似,不过九品及以下,是竹牌,不是桃牌,后面路径大致一样,只不过竹堂剑修的终点,不是女君琉璃牌,而是次一等的平安无事牌,这算是已知的竹堂剑修的最高荣耀。 「不过听竹堂前辈们说,平安无事牌并不是剑泽编外剑修的极限,它上面还有一等,此牌不知是何材质,也与女君的琉璃牌平齐,属于正式的女君殿成员,好像也叫什么君来着——只不过,这个位置近百年来,都没有竹堂剑修达到过。」 李纨越听越好奇,缓缓颔首: 「原来还有这种讲究。」 「嗯嗯,卢公子知道还不少嘛,不错不错。」 余米粒点头表扬了下。 其实刚刚卢惊鸿说的这些,包括竹堂剑修的最高荣耀啥的,她也不知道,也是刚刚听说。 余米粒笑嘻嘻道: 「虽然不知道具体是谁,但是我猜哈,肯定不是谌佳欣。」 众人目光投了过去。 沙二狗率先疑问道: 「为啥不是她?这娘们不也挺厉害的吗,虽然俺也看不惯她,但是—” 余米粒摇头晃脑的,回答: 「这是宋姐姐分析的,她说,如果本届第一个八品摘檀牌的人是谌佳欣,按照她的张扬性子, 周围的姐妹们八成要给她大肆宣扬,人尽皆知。结果到目前为止,气氛都很安静,那就八成不是她了。」 卢惊鸿有些感慨,叹了口气: 「有道理。」 一旁默默收拾碗筷的欧阳戎,嘴角微微扯了下。 确实很他娘的有道理。 而且谌佳欣那边,这几天都没消息,那天晚上也走的匆匆,看来是在忙着修炼呢,压力到了她那边。 欧阳戎沉思之际,李纳点了点头: 「那还能有谁—等等,该不会是—— 她眼神若有若无的投向欧阳戎。 余米粒、卢惊鸿等人视线也渐渐移了过来,落在了欧阳戎身上,不知在想写什么。 屋内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寂静。 连反应最迟钝的沙二狗,都一脸的豁然开朗,反应了过来: 「你们看柳大哥干嘛——嘶,俺懂了,肯定是柳青姑娘,对不对,柳青姑娘一向低调,很符合这次的作风—— 余米粒嘀咕道: 「宋姐姐也是这么猜的,说八成是柳大哥的阿妹了,几位女君的嫡传弟子,目前当众露面过的,除了阿青姑娘、谌佳欣外,只有二女君的弟子李姝。 「但李姝看着看着还像个没长大的小女娃,一点也不像是修为能八品的样子,而且看她天天往柳大哥的膳堂跑,在修炼这一块,估计进度不多,咳,难怪二女君严令禁止厨房给她开小灶, 确实很影响修炼. 众人纷纷失笑。 欧阳戎脸庞木讷,给这位「好朋友」说了句公道话: 「能吃是福,小仙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以后才好修炼。」 众人面面相,余米粒捣蒜般点头,认可道: 「有道理!柳大哥,我也要多吃点了,才有力气修炼,柳大哥,以后我也学学李小仙子,常去找你吧。」 沙二狗脑回路有些奇怪,直接哪壶不开提哪壶: 「柳大哥,我看阿青姑娘这么瘦,是不是你们以前住的条件不好,小时候没给阿青姑娘多吃点?柳大哥厨艺这么好,不应该啊,是当时条件有限,没法守在在她身边吗—所以现在陪着阿青姑娘过来,想要弥补?柳大哥有心了,真是一位好阿兄啊。」 欧阳戎: 无言以对。 总不能坦诚说,他只是义兄吧,阿青小时候受苦的时候他还不在龙城县。 他忍不住看了眼沙二狗和余米粒。 二人都有些天真不着调,有时候他们说的话,让他分不清是不是在反串嘲讽。 而这些话,放在李纨那儿肯定是不会说的,怕引起他人误解。 「咚咚咚一一!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道敲门声。 李纨皱眉喊了声: 「谁啊?这么晚。」 众人也好奇的望了过去。 只闻院门外,安静了会儿,便传来一道细细柔柔的嗓音: 「李夫人,打扰了,请问我家阿兄在吗,他去哪了?我看家里没人,是还在膳堂忙吗?我去找他—...」 众人一愣,李纨下意识道: 「柳青姑娘回来了?」 「嗯嗯。」 众人反应过来,目光纷纷投向欧阳戎那边, 却见木讷青年在听到门外少女嗓音的第一时间,已经丢下手中伙计,大步出门了。 李纨立马朝院子外笑语喊道: 「来啦来啦,阿良在的,出来了。」 「谢谢李夫人。」 阿青柔柔话音刚落下。 院门就被人推开,欧阳戎的声音响起: 「怎么这么晚,突然回来?」 「阿兄,我和师尊请了半日的假,不过那边有些远,乘船赶回这边,要两三个时辰—” 众人也离开正屋,走了出去。 顿时看见门外,一位穿雪白吴裙的背剑少女,一把扑进了木讷青年怀中。 后者露出久违的笑脸,揉了揉阿青扎马尾的脑袋。 旁观的李纨与卢惊鸿对视了一眼。 沙二狗、余米粒露出艳羡的眼神,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 见众人围观,欧阳戎反应过来,稍微使劲,挣脱了阿青紧搂他腰的手臂。 阿青动作自然丝滑的放下手臂,侧转身子,小脸含笑的看向迎接来的众人。 「沙大哥、李夫人、卢公子———都在呀,晚上好。」 说话之际,阿青改变站姿,站在了欧阳戎身侧,神色自若的挽住了他的胳膊。 就和山下人家里喜欢粘着兄长的阿妹一样。 众人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欧阳戎等阿青和众人寒喧完毕,他转头朝她道: 「等我一下,饭桌还没收拾」 「,阿良。」 李纨忙不选抬手,打断了欧阳戎的话语,她满脸笑意道: 「你别在这忙活了,赶紧回去,陪陪阿青姑娘,她回来时间短,你还不好好陪陪,洗什么碗, 浪费时间,这些事妾身和惊鸿来,今夜是在妾身这儿吃饭,本就不该你做快去快去,我们也不打扰你们兄妹俩了。」 卢惊鸿也点点头:「柳兄先回去吧,陪陪家人。」 欧阳戎忍不住看了眼这对母子,又看了看厨房那边。 其实很想说,你们母子俩娇生惯养的,别又偷懒,把没清洗的碗筷留到明天,到头来还是要麻烦他。 这种事不是没发生过。 李纨似是想起什么,又转头朝阿青嘘寒问暖道: 「对了,阿青,你晚饭吃了没,要不要再给你做一点,带回院子吃,正好米饭还有现成的阿青连忙摆手,婉言谢绝: 「不用了,路上我吃过了。」 她小声说到这里,甜甜一笑: 「知道会回来的晚,我怕又耽误阿兄时间,劳烦他下厨。」 欧阳戎却皱了下眉: 「给你做饭不是麻烦事。我白日都在给大伙做饭,给他们做饭可以,为何给你做饭不行,阿青不准再说这种话了。」 少女有些俏皮往后缩了下,躲过了敲过来的板栗。 众人见状,也是忍俊不禁,打趣了几句。 少顷,欧阳戎叮嘱一句后,告别。 阿青挽着他,二人一起返回院子。 沙二狗看见这一幕,有些鼻酸:「像柳大哥这样,有亲人陪身边真好—— 他看了看背剑少女背影,似是想起什么,开口问了嘴: 「对了,阿青姑娘,听说剑泽内都在传这一届已经有小娘率先破余米粒突然拉了下他,沙二狗的话语被打断。 挽着兄长胳膊的阿青,疑惑回头: 「沙大哥说什么?」 余米粒上前一步,挡住了沙二狗,朝眼神困惑的少女用力的摆了摆手: 「没事没事,阿青姑娘快回去把。」 等兄妹二人走后,沙二狗有些疑惑不解的回头: 「拦住俺干嘛?」 余米粒努嘴示意了下前方某处,沙二狗皱着眉头看去,顿时发现,前方背剑少女的腰间,挂着一枚不起眼的牌子。 此牌与他常见的桃木牌、竹牌迥异。 此刻,除了他们二人的视线外,李纨、卢惊鸿的目光也若有若无的落在了这枚腰牌上。 沙二狗站在原地,足足愣了三息,脸色豁然开朗。 「怎么突然跑回来了?」 「回家哪有什么突不突然的。想回家自然就回家了,阿娘让我跟着阿兄,阿兄在哪,家就在哪,阿青回趟家不是很正常吗。」 二人回到院子,刚推开屋门,欧阳戎走去点灯,随口问了句。 阿青绕着屋子,转悠一圈,嘴里一刻不闲的回话。 等屋内灯火亮起,阿青已经去院子里洗了一把枣子,两只小手捧了回来,浅笑献给板脸的阿兄。 「你这张嘴,越来越会说了。」 欧阳戎摇摇头,坐了下来,从她手里捻起一粒枣子,咬了一口。 阿青把枣子放在桌上,同样坐下,和欧阳戎挤同一条板凳,兄妹二人排排坐着,转个头肩膀都要碰到一起。 欧阳戎啃了口枣子,瞧见她取下了背上的剑,横置膝上,用手小臂拦了几颗要滚落桌面的,也没有回他话,低头似是在认真数着枣子。 记得阿青提过,这柄剑是她拜师的时候,知霜小娘送的见面礼,欧阳戎一直没多问,此刻亦是如此。 瞧见了她吃枣子的勤快劲,一个劲的往嘴里塞,欧阳戎二话不说,站起身,走去厨房。 「阿兄干嘛?」 阿青扭头,微微瞪眼,口齿不清问。 欧阳戎不说话,捧一盏灯去了厨房,开始生火。 阿青反应过来,匆匆咽下枣子,跑进厨房阻拦: 「真不用,不饿的,阿兄———」 欧阳戎低头热着锅,语气平静,却不容拒绝: 「出来了这么久,虽无案读之叨崂,但做的最多的事,就是给别人做饭,若是还缺了你这一口,让你饿了肚子,那就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真是最不称职的阿兄。」 阿青一时间哑口无言。 安静了会儿,她也留在厨房,陪着欧阳戎纤瘦少女摸了摸的小肚子。 也只有回家在阿兄的面前,她才会彻底卸掉在外面时外人面前的客气礼貌。 阿青在灶台前寸步不离,陪着欧阳戎闲聊道: 「阿兄,这回是我提前入了八品,表现不错,师尊才默许我离开女君殿半日,另外,师尊她正好也要出门.—」 欧阳戎平静点头: 「嗯,你的事我听说了,阿青很厉害。」 他回了短短一句话,注意力似是集中在做菜上,没有再开口。 阿青偏头,那双秀气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青年的侧脸,像是等待着他的话。 灶台边的气氛安静下来。 片刻后,阿青只等到了一盘出锅的菜,她用两指捻起一块瘦肉,烫手山芋似的换了几回手后, 才放进了馋了许久的小嘴中。 嚼了几口,阿青忽然喊道: 「阿兄。」 「嗯?」 欧阳戎忙着摆盘,没有回头。 「你在膳堂的事,我也听说了。」 阿青轻飘飘的话语,伴着菜香,一起飘荡在深夜厨房内。 不等他回答,紧接着,便感受到背后有人贴近,两根纤臂从他腰后环抱过来,气息温热。 欧阳戎动作顿了顿。 (ps:月初求一波月票!) 第937章 解不开的蝴蝶结【求月票!】 第937章 解不开的蝴蝶结求月票! 灶台前,欧阳戎整个身子定在了原地。 原本的动作全挺住了。 他直接回头: 「臭丫头干嘛呢?」 阿青低声道: 「阿兄,你围裙没系,我帮你系下。」 欧阳戎低头看了眼,阿青手里正拿着一条脏兮兮围裙,从背后用环抱的姿势,给他系在腰间。 「没事,我自己来。」 欧阳戎不由分说的伸手,接了过来。 系着围裙的同时,转过身,叮嘱了句阿青: 「你年龄也不小了,在家里没大没小些,可以不说什么,但在外面的话,得注意一些。」 阿青还是贴着欧阳戎站着,后方是灶台,欧阳戎也没法后退,他比她高一个半的头,少女只能仰头望着他,听着他顿了顿后,语重心长的说: 「那位宋姑娘你也见过,她在外面的举止就很得体,哪怕和外人的距离都保持的刚刚好」 阿青突然问: 「阿兄也喜欢她?」 「没。」欧阳戎先是摇头,然后皱眉:「什么叫也?」 阿青笑说:「哦,还以为阿兄又要给我加个小嫂子呢。」 欧阳戎无奈: 「阿兄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形象?」 「那没有,阿兄在我心中,有情有义,至诚至真—只不过,这情偶尔播撒的多了些,唔,就像春天播种一样,每次到了秋天,我回头一看,就涨了几茬茂盛的庄稼——..」 阿青歪头嘀咕,眼神似是回忆着在龙城县时的一次次见面。 欧阳戎有些无言以对。 「那你肯定是对阿兄有啥误解。」 他义正言辞的说。 「嗯嗯。」 阿青小脑袋点的很勤快。 但是欧阳戎低头看了看面前清秀少女眼里带着的一抹笑意,叹息了声。 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这就是兄妹关系太亲密的弊端。 不管说啥,什么态度说,她可能都不太当回事,能装傻卖萌、嘻嘻哈哈的就过去了。 相比于已故的阿山,欧阳戎并不是一位严格的兄长。 对于阿青,他也怎么都严格不起来。 反而是每次见面,都隐隐感到亏欠。 感觉怎么弥补也弥补不回来。 另外,除了个别的事—?阿青在大多数事情上,都是十分懂事的,不需要欧阳戎教育或纠正。 所以欧阳戎也没有严厉呵斥的需要。 欧阳戎腾出一只手在围裙干净处擦了擦,然后摸了摸阿青的头顶,又揉了下她额头上的「越」字刺青。 他用尽量严肃的语气说: 「要记住阿兄说的话,放在心里。不要中途打岔。」 顿了顿,他似是嘟的自语:「长这么高,已经不是黄毛丫头了———..” 阿青仰头看了看欧阳戎。 对视片刻。 她募然一笑: 「好的呢,阿兄。「 欧阳戎放下手,轻轻点头,就要转身: 「那行,你先去—— 「等等,别动。」 阿青忽然喊道。 欧阳戎动作停了下来,疑问:「怎么了?」 阿青不语,只是伸手,解开了他背后围裙的绳子,重新打了一个结。 欧阳戎困惑的摸了摸,发现她是重新系了一个蝴蝶结。 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回头看了眼阿青。 「阿兄忘啦?这个绳结是你以前教我的,我一直在用。」 说罢,阿青直接用手掀起了下方吴裙的裙摆,朝他示意。 只见雪白吴裙之下,除了露出一抹光洁的小腿外,大腿及以上位置有一件类似亵裤的打底裤, 裤上的红色系绳正是一个可爱的蝴蝶结。 在剑泽这么久,他见到穿吴裙的越女很多很多,嫡传弟子这件雪白吴裙的样式,与普通越女们,稍微有些不同,从外面看,是不系腰带的,普通越女们的吴裙都是系这一条撞色的修长腰带, 阿青、谌佳欣还有李姝的这身雪白吴裙,有些类似知霜小娘子等女君吴裙的样式,也是身份的象征,外面不系腰带,显得宽松缥缈些,至于里面怎么穿的,鬼才知道。 反正欧阳戎今日之前并不知道,里面是这个样式的穿法,阿青此举也算是给他长见识了。 但是,此刻看见这不知是随意还是大胆的一幕,欧阳戎没觉得是长了见识,他微微瞪眼。 不等他张嘴,阿青迅速放下裙摆,吐了吐小舌头,自知有错的快步溜出了厨房。 「你「阿兄想啥呢。我去洗藻啦,你快快做饭,饿呢~」 少女笑盈盈道,声音渐远,人跑掉了,没有给欧阳戎教训的机会。 后者手举着菜铲子,无言在原地。 怎么感觉这丫头是一点话都没有听进去说起来,以前那位安静自卑的穷苦少女,现在好像活泼开朗了不少,但也就只有在他这阿兄面前才表现的出来了。 夜深,窗外虫鸣声阵阵。 屋内点了两盏孤灯,一盏在桌边,一盏在里屋的衣柜边。 两道似是兄妹的身影,正围坐在桌边,沐浴后穿了身兄长长袍的清秀少女,正端着饭碗,小口小口的扒饭。 一只巴掌大小的儒服小女冠,坐在她的肩膀上,甩着小腿,吃着「小青子」带回来的女君殿糕点。 旁边的木讷青年不时的给清秀少女夹一口菜。 近夏的夜晚,空气有些燥热,晚风也难以消解。 欧阳戎把屋门给开着,任由晚风吹进来,但为了防止虫蚊,他早早的在门口罩了一层蓝色纱慢,这纱慢是从隔壁某位贵妇人那里弄来了-李纳生活品质很讲究,欧阳戎顺手拿取了她用剩下来的料子。 忙碌了一阵,时间还未到子夜,还算是早。 欧阳戎和阿青都是动作利索的主。 他刚把半夜开小灶的饭菜端上桌,阿青那边已经沐浴完毕,她那一身稍微给欧阳戎留下心理阴影的雪白吴服都已经在井水边洗好晾晒了。 阿青刚刚沐浴前熟练的去了衣柜那边,抽取出了一条欧阳戎的长袍外套,当做睡衣穿。 所幸长袍的腰带是系在外面的,坐在旁边的欧阳戎,不用担心这丫头又突然脑子一抽,又直来直去的的掀开衣摆给他去看那个二人一直以来心有灵犀的蝴蝶结。 夹菜之际,欧阳戎瞧了眼阿青腰上,腰带也是随手系了一个蝴蝶结的绳结。 他抿了下嘴,持勺留汤的手,停顿在了碗沿边。 当年在龙城县东林寺初遇,欧阳戎从未想到,在那间漆黑破旧的屋子里,他随手为阿青披上的那件衣服、所系的那个蝴蝶结,会给她留下如此深的烙印,成为这样深刻的习惯。 佛门常言,缘深缘浅。 他与阿青一家是很有缘份的。 「阿兄在想什么呢?」 阿青好奇的声音传来。 欧阳戎抬头看去,面前少女垂首扒饭之际,眼睛微微上翻,眸光幽亮的瞅着他。 不等他回答,她肩上玩耍式的踢甩脚丫子的小墨精了句: 「小青子别理他,估计在想着怎么伺候大小姐呢,你阿兄可听话了。」 阿青敏锐的捕捉到了一个词: 「什么大小姐?」 欧阳戎放下勺子,顺手捻起一枚糕点,径直塞进了妙思鼓鼓的嘴巴里,摇了摇头: 「别听她瞎说。」 妙思口齿不清的嘟,别过脸去: 「你自己问他,看他好意思吗,哼。」 阿青看了眼面色平静的阿兄,轻轻颌首,没有多问,继续乖巧吃饭。 欧阳戎朝妙思道: 「吃东西都堵不住你的嘴。」 妙思板脸,挥挥小拳头: 「小戎子,人在做,精在看。」 欧阳戎:? 阿青似是只当小墨精是拌嘴,低头将他留的一碗汤饮尽,擦了下嘴角,再度提起刚刚厨房里的话题: 「阿兄,膳堂的事,当时为何不去找我?怎么像是把阿青当成了外人?」 欧阳戎给她夹了口菜,随意语气: 「不是多大事,在哪里干不是干,换个堂口,多认识些人,也方便找人。」 阿青却反问:「那阿兄现在为何又回了膳堂?」 欧阳戎不语。 阿青轻声说: 「给李姝开小灶,阿兄其实是有些自己的想法的吧,中途遇到意外,才去的采买房·阿兄其实可以不用借助李姝,可以直接来找我的,阿兄想怎样,我都愿意帮。」 欧阳戎突然道:「好了,吃饭。」 阿青却自不转睛盯着他。 欧阳戎板起的脸庞只好松动一些,缓声道: 「结果不都一样,现在这情况就挺好的,我也当了疱丁,阿青在女君殿那边好好修炼。」 「阿兄。」 她像是没有听到欧阳戎的解释,喊了一声,目光灼灼的盯着他,认真问: 「是不是就算被责罚贬出了剑泽,你都不会来找我求情?」 欧阳戎神色无奈,示意了下面前的饭菜: 「你再不吃,等会儿又要去热一着了,又是苦了阿兄。」 阿青紧紧抿唇,眼皮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欧阳戎知道阿青真正在意的是什么。 令人有些伤脑筋。 他想了想,用歪理辩解了句: 「没把你当外人,只是觉得,这点小事阿兄都处理不好,还有什么资格当你阿兄?」 木讷青年笑着点头: 「区区膳堂,犯不着我阿妹出马。」 阿青微微惬了下,认真看了眼面前语气洒脱的青年,确认似的问: 「阿兄真是这么想的?」 「嗯。」 阿青沉默了会儿,突然伸手,指了下他的脸: 「阿兄一直戴着不累吗?」 欧阳戎摸了摸脸庞,反应过来,她是说青铜面具。 刚要摇头,阿青微微垂目道: 「在我面前,阿兄不用像是在外面那样劳累,一直维持某种身份。」 他下意识问出口: 「什么意思?」 阿青抬起头,直视他道: 「意思是说,阿青和外人不一样,阿兄可亏稍微放轻松些,在阿青面前,可亏摘下面具伪装—....」 顿了顿,她又解释了句: 「而且阿青已经不是毫无修为,需要阿兄保护的小习头了,阿青也能帮阿兄打掩护的,也能警戒四周,保护阿兄———” 欧阳戎顿时愣了下。 不知丫是不是灯火的光晕,阿青的脸庞有些红了起来,像是个巅洁白的玉石覆上了一层灿烂的晚霞,人是静下心来观摩,这画面唯美好看。 欧阳戎一时间有些难以开口。 他想了想,低头取下了青铜面具。 阿青接过,把它放到了一遍,微微垂目,有些讷讷不言。 肩膀上的妙思警了眼小戎子玉树临风的脸庞,又看了看偷瞄了数眼的小青子,她两手抱胸,轻哼了一声。 许久没摘下面具了,欧阳戎深呼吸一口气,他眸人星辰,忘了眼门外的夜空。 也不知丫何时,他才能堂而皇之的当着女君与越女们的面,摘下面具。 安静的气氛没有持续多久,原本低头红脸的少女突然抬起头,换了丈话题: 「对了,阿兄,有丈事,关于师尊的。」 欧阳戎也察觉到一点气氛不对劲,立马正色问: 「什么事?」 阿青小声说: 「今日师尊给我放假,可能还有丈原因,是她也要出一趟门。」 「阿青这话什么意思?」 阿青悄悄说: 「师尊自从上次闭关后,很少出门的。像这样夜里出门,衣服都没怎么换,也没带行李走,应该是去了宗内某处,不是远行。 「而且下午的时候,二师叔来卖过一次她,二人在房间里密谈了一阵,看师尊傍晚就出门的样子,应该是和二师叔约好了一起出去,也不知丫是去看望谁———」 欧阳戎顿时安静下来。 阿青看着他脸色,抿嘴: 「我又去问,师尊没说,只是说明早回来。」 欧阳戎问: 「她这种情况,出现的多吗?」 「目前为止,就这一次。」顿了顿,阿青凝眉:「不知道,师尊是不是每月都要出去这么一次「明白了。」 「阿兄,下次我去问问,看能不能带上我。」 欧阳戎摇头:「无需如此刻意,不过阿青你可以注意下,她有没有带什么东西出去,或者带什么东西回来。」 「嗯。」阿青点头,沉吟丫:「阿兄是不是怀疑,师尊和二师叔是去见七师叔了?」 欧阳戎没有回答,只是说: 「阿青再观察一下。」 「好的,阿兄。」 (ps:月初求一波月票!) 第938章 兄妹间的距离【求月票!】 第93八章 兄妹间的距离求月票! 吃饱喝足,收拾完后,临近子夜。 隔壁李纨母子院子里的灯火都熄灭了。 该睡觉了。 欧阳戎和阿青停止了悄悄话,各自起身,准备休息。 这座院子就一座正屋,其他都是杂物房,正屋也只有这一张床榻能睡。 条件艰辛,只能适应。 小墨精妙思个头小,能溜进衣柜里睡大觉,阿青却不行。 欧阳戎不愿意挤一张床,本来拿起了一条毯子和枕头,准备去桌子旁,搭个木凳床睡。 被阿青强力阻止了。 阿青从他手中抽回毯子和枕头,又从衣柜中取出一条毯子和枕头,一个人一个人被窝,铺好之后,示意了下他。 欧阳戎无奈道: “阿青先休息,我还要忙一会儿。” 阿青摇头:“我等阿兄。” 他转头看了眼正在和妙思玩耍的清秀少女,说: “不用,我有些晚,你明日还要早起,回女君殿。” 阿青看了眼他,轻轻点头: “阿兄早些休息,我晚上可能会起夜……” “嗯嗯。” 终于,一盏茶后,屋内只剩下一盏灯火,摆在外屋的桌子上。 欧阳戎独自一人,坐在桌边,桌上放着一副桃花源图。 妙思坐在他肩膀上,晃悠着小短腿,啃吃糕点。 里屋那边,漆黑一片,隐隐可以看到床榻上少女已经躺下的苗条轮廓。 阿青发丝有些披散,好像是正面朝着他这边的。 应该是闭眼睡着了。 欧阳戎望了眼她那边。 默默等待了片刻,直至听到均匀的呼吸声,才长松一口气。 外面漆黑深沉的夜幕中,突如其来的下起了小雨,窸窸窣窣,拍打木窗上干燥的灰尘。 雨声被挡在了屋门外。 陈旧的门窗在夜雨冷风中,有些轻微摇晃,断断续续的发出“吱呀吱呀”声,愈发显得屋内灯火温暖,睡榻静谧。 妙思吃东西,还喜欢吧唧着嘴,口齿不清道: “小戎子,你看什么呢?要做坏事?” 欧阳戎摇头: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她腮帮子鼓起,翘着下巴: “那你吐一个试试。” 欧阳戎不语,懒得言语争锋。 妙思张望了下兄妹二人,吃东西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 “小戎子。” 她扯了扯欧阳戎近在咫尺的耳朵,语气煞有其事的严肃道: “你们是兄妹,虽然是干的,但阿青这么信任你,你不能…至少不应该。” “?” 欧阳戎板脸,免疫了她鬼扯套话的小把戏,转头瞪了眼她: “你能不能不要吃了,天天吃吃吃的,你不胖谁胖。” “哼,这是小青子带给我的,就吃就吃。哪像某些人,一毛不拔的,等他一口好吃的真难啊。” 一脸怅然的说着,她不忘继续往嘴里丢糕点,在他耳边用力的吧唧嘴巴。 就在欧阳戎要动手前,妙思眼疾手快,抱着剩余糕点,“嗖”的一下,溜回了衣柜。 咔嚓一声,衣柜门紧紧关闭,谢绝来客。 欧阳戎安静片刻,走向衣柜,敲了敲紧闭的柜门: “先别装死,问你个事。” “屁、屁快放。” 有柜子保护,女仙大人的嗓音桀骜不驯。 欧阳戎压住了抽搐的眼皮,一脸认真的问道: “理论上,如果能弄到知霜小娘或者二女君的笔墨,你是不是能根据文气,找到她们的位置?” 妙思随时歪头: “那知霜小娘不是个文盲吗?你怎么找她的文气。” 欧阳戎皱眉: “那二女君的呢。你就说行不行吧。” “唔,理论上可以,原则上不行……” 欧阳戎板脸:“你还有原则?” 妙思摇头晃脑道: “废话,这会消耗本仙姑很多灵力,需要大补特补的,而且只能找到大致方向,太精确的位置也锁定不了,当初本仙姑带着谢丫头找到你和绣娘爱巢,本仙姑承认,其实也有赌的运气成分在,欸,主要还是谢丫头作为女子的直觉太灵验了,再加上本仙姑的文气追踪,相辅相成,于是一抓一个准……” 小墨精语气嘘唏,“忆往昔峥嵘岁月稠”了一阵子,说到后面,瞄了一眼欧阳戎愈发不善的脸色,立马打住了,眨巴了下眼睛说: “这次你要本仙姑帮忙,也不是不行,唔,你、你先准备些十全大补的好吃的,最好是最上等的……哎哎,你走什么,本仙姑还没说完呢,你不听听再走?你小子回来……” 欧阳戎直接免疫了她后面的话,转身走人。 不太想理这漫天要价的小墨精。 端他的碗、吃他的饭,不行也得行。 他返回桌边,摸了摸桃花源图的青铜轴杆。 妙思说的没错,知霜小娘子瞧着有些不太聪明的样子,估计难以弄到她的笔墨,但是这种法子,在二女君身上用很合适。 若是能弄到鱼念渊的墨宝,欧阳戎就能借助妙思,锁定二女君鱼念渊的大致方位。 在类似今夜这样,她与知霜小娘子神秘消失的夜晚,欧阳戎就能去跟踪她们,调查出绣娘有可能的藏身之所,哪怕只是大致方位,但是若能锁定岛屿,相比于现在进展迟钝,也是一个重大的突破。 欧阳戎徐徐点头,觉得可行。 默默看了眼里屋黑漆漆的床榻那边。 此事其实可以不用拜托阿青去干,他可以托李姝去帮忙。 只不过……取二女君墨宝这种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说敏感也敏感。 他区区一个膳堂庖丁,按道理应该是目不识丁的,好端端的去找李姝淘一份本宗二女君的亲笔墨宝,着实让人奇怪。 说是太敬仰二神女了,这借口也很牵强。 再加上鱼念渊作为女君殿二号人物,主管兰堂之人,某种意义上算是知霜小娘子的军师了,对于这种“小事”,说不得十分警惕,可能会怀疑上他,找他当面谈话,那就有的是麻烦事了。 欧阳戎沉吟片刻,权衡利弊,决定安全起见,这件事还是托阿青去做比较好。 李姝这丫头,咋咋呼呼的,还是太不靠谱了些,虽然“讲义气”,嘴巴没个把门的,谁知道会做出什么抽象事来,直接把他这个优异的“酒肉朋友”给卖了…… 欧阳戎轻叹一声,暂时收回了眸光。 他手握青铜卷轴,闭目进入功德塔。 进入一片纯白空间,轻车熟路的来到小木鱼面前。 功德:两千一百零一 几天时间,又小涨一些。 欧阳戎摸了摸下巴。 若不是上次的双色福报,让他耗费了一千五百功德,现在的功德值已经足够他使用一次降神敕令了。 沉吟片刻,欧阳戎脱离功德塔。 从桃花源图中,取出了纸笔,还有一筒预先储存的灵墨。 最近经历了谌佳欣的事,今夜又得知了知霜小娘子那边的情况。 总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后面的事情应该不会少。 若是真的能利用小墨精和文气,追踪二女君鱼念渊方位,从而得知了绣娘的藏身之所,欧阳戎也需要立马行动起来。 所以,有些后手准备,得提上日程了,不能再拖。 他站起身,先给桌上唯一一盏孤灯,上了些灯油。 然后将纸笔摆放好。 降神敕令所需的红黑符箓,他已经有了,暂时不需要新的。 今夜要画的,不是红黑符箓,而是他新学会的另一种符文。 欧阳戎郑重的取出墨家剑匣,摆放在桌上。 想了想,又把前些日子在卢长庚坟墓里找到了的崔浩半份手信取了出来。 这被撕去了一半的帛书上,魁星符赫然陈列。 是崔浩的亲笔,是用朱笔描绘的,时隔多年,依旧有暗红色残余。 此符的画法,哪怕早已铭记于心,欧阳戎还是认认真真的观摩了一遍新得的崔浩手稿。 少顷,借着烛火散发的橘光,他坐在桌前,埋头描绘起了新符。 这一次,不同于以往,欧阳戎所用的墨水,是珍贵无比的灵墨。 乃儒门炼气士与道门炼气士施展儒术、道术的最上等材料之一。 所用的符纸也不差,是那本记录了上清绝学《真诰》道术的小册子本体书页。 欧阳戎以往只有在画红黑符箓的时候,才会用上它,可谓是用一张少一张。 而在今夜,这最珍贵的灵墨,和手头最好的符纸,他全都用上了,而且用量都很大…… 屋内桌上,油灯暗了又亮,亮了又暗。 期间反复加了数次灯油。 欧阳戎画符前,把那挑出来的那一迭枯黄符纸,摆放在了案牍上头,方便抽取。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一迭枯黄符纸渐渐变薄,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张崭新魁星符的诞生。 临近拂晓,欧阳戎放下手中狼毫笔,长吐一口气,后仰在椅背上。 十一张极品魁星符,描绘完毕,静静的摆在他的面前。 但还不够。 他转头看了看剩余的一迭符纸,伸手掂量了下。 忙碌了一夜,还剩下三十八张空白的符纸。 欧阳戎这一次,一共准备了七七四十九张符纸,和三筒灵墨。 这三筒灵墨,是离开浔阳的这些日子,在欧阳戎的威逼利诱下,妙思抠抠搜搜、扭扭捏捏“挤”出来的,算是目前的全部存货了。 他这次共计要绘制四十九张魁星符,用它来构建那座简易的桃源剑阵…… 红黑符箓的话,他身上还剩下一张。 此前欧阳戎曾给离大郎、燕六郎各吞下去一张。 身上这一张的存货,够了,暂时不需要用到太多,毕竟每次使用需要的三千功德值,也难凑齐。……自从离开龙城县和浔阳城,功德值的增长速度远远慢于红黑符箓的生产速度。 欧阳戎看了眼面前躺着的十一张上等魁星符,郑重的迭好,先收了起来。 他把它们和剩余的灵墨,还有三十八张空白待用的符纸,一起塞进桃花源图中。 利用魁星符,构建一座简易的桃源剑阵。 这份工作量,不是一个晚上就能完成的。 慢慢来吧。 等阿青走了,后面几夜的时间会更加宽裕些。 至于他为何这么赶急,不等阿青走,从今夜就开始制作魁星符…… 已经重新戴上青铜面具的欧阳戎脸庞木讷,默默看了眼漆黑里屋的那张床榻。 今夜是借助此事,通宵了一宿,都没有过去躺下,同床共眠…… 眼见桌上东西收拾的差不多,外面的天已经蒙蒙亮了。 最黑暗的拂晓已过,天光即将到来。 一夜未睡的欧阳戎,伸手轻轻抚摸着桌上剩余的没有收起来的墨家剑匣。 他闭目抚摸匣身,似是在默默感受着什么。 少顷,呢喃自语: “知道你憋得慌,快了,很快就放你出来……既然雷池没法逾越,那就先绕过它……” …… 清晨,太阳渐渐升起。 青石板上覆着水渍,花草上挂着昨夜接住的雨滴。 整个院子湿漉漉的。 早起的阿青,披肩秀发随意挽成马尾,搭在左肩,正蹲在井边,清洗衣物。 她的衣服昨晚已经清洗了,因为第二天就要穿走,趁着夏日炎热,一夜就可以晾干,眼下原本是只给欧阳戎洗衣服的。 不过昨夜外面下了小雨,晾在在外面的雪白吴裙,淋了雨水后,一捏就是一连串的水珠落下。 于是,她干脆再清洗了一遍。 等会儿回女君殿,只能继续穿着欧阳戎那件男子长袍走了。 和阿青待在一起这么久,欧阳戎感受得到,阿青是很讲卫生的,衣物和床被清洗的很勤,连带着他也勤快了起来。 眼下,欧阳戎端着熬好的热粥走出厨房,来到院子里的石桌边,摆好了碗筷。 洗衣服的阿青突然问了一嘴: “阿兄昨晚没睡觉?” 欧阳戎笑语答道: “就不能是睡醒了,刚起来的?” 阿青不说话了。 过了片刻,她低声道: “怎么又熬夜,你睡没睡我还不知道,早上起来,你被子都没动过,而且夜里伸手也摸不到你人,阿兄在忙什么呢,这么要紧吗。” 欧阳戎装作没有听见,自顾自的喝粥。 等到后方少女起身去晾衣服,他才笑着招呼了声: “阿青先别晒了,过来喝点,等会儿粥凉了。” “我先把衣服晾完。” 阿青的语气似是有些不开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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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939章 解救【匠作】(求月票!) 第939章 解救匠作(求月票!) 其实上次见面,谌佳欣有句话说的确实没错。 欧阳戎等了一会儿,一碗粥喝到见底,还不见阿青过来。 他摸了下给阿青备的粥碗,顷刻端起,咕噜咕噜,将凉粥倒入腹中。 木讷青年站起身,去了厨房,又盛了一碗热乎的回来,放在阿青的座位上。 似是看见这一幕,阿青走来,在石凳上坐下。 她刚刚回房间,取了佩剑,此刻横剑膝上,腾出两手,捧起比她小脸还要大些的粥碗,抿了口。 欧阳戎敲了颗白鸡蛋,帮她剥着,笑说了句: “小心烫。” 阿青放下碗,眼睛低垂,盯着暖胃的白粥,轻声说: “阿兄,我不是要打扰你做事,只是你白天要去膳堂,下值回来给隔壁李夫人干活,夜里还彻夜不眠……这样不好,要多多休息。” 被阿妹管着,欧阳戎只好老实点头: “嗯好,一定。” 阿青顿了顿,似是察觉到桌前气氛,垂目补充了一句: “可不敢管阿兄。” 欧阳戎咳嗽了声,认真道: “阿妹说的在理,哪里是管,明明是良言正理。” 阿青看了眼欧阳戎,又转头看了看正在重新晾晒的雪白吴裙。 忽然问: “昨夜下雨,阿兄应该听到了吧。” 欧阳戎点头:“嗯。” 阿青随意般问道: “阿兄为何不出来收下衣服,衣服就晾晒在院子里。” 欧阳戎面色如常。 其实昨夜他有想过出来收衣服,但是又压回了念头。 欧阳戎一脸歉意的说: “额,这事确实是阿兄大意了,沉浸在自己的事情里,忘了收衣服。” 阿青没说什么,一口气喝完了白粥,站起身来,去厨房里清洗了碗筷。 少顷,她背剑走出厨房,平静道: “阿兄,我要走了,下次不知道啥时候回来,得看师尊心情。” 欧阳戎其实一直守在门外,立即迎了上去。 一边悄悄大量阿青的平静脸色,一边认真道: “注意安全。” 阿青直接问: “阿兄有什么要交代的吗,不要和阿青客气。” 欧阳戎沉吟片刻,说: “阿青能否弄一副二女君的墨宝,只要是她亲手写过字的东西就行。” 阿青二话不说,答应下来: “可以,阿兄放心,我来办。” 欧阳戎挑眉: “阿青不问问阿兄,为何要此物?” “阿兄的事,阿青不问,除非阿兄想说,阿青愿意听。” 欧阳戎安静片刻,摸摸她头: “下次等你回来,和你细说。” 阿青抿嘴,踮起脚尖,虚抱了抱欧阳戎,在他耳边道: “阿兄保重身体,有需要,随时可以找我,只需要找一个越女带话,就说是找女君殿的阿青就行……” 她朝欧阳戎叮嘱了下联系方式。 欧阳戎默默记在心中。 最后问道: “这衣服晾晒在这里,需要给你送去吗。” 阿青摇头: “不用,我在师尊那里还有其他备用的吴裙。” “好。” 二人告别,欧阳戎把她送到院门前。 阿青走出院门,往前走了没几步,就在欧阳戎微微松口气,准备转身回院子的时候,远处的背剑少女突然回头,朝他说道: “对了阿兄,要是不方便收我的衣服,阿兄可以让隔壁的李夫人帮忙来收。” 她丢下一句话,转身走人了。 话语隐隐缭绕在院门前,似是意有所指。 门边,欧阳戎一时间,脸色有点尴尬起来。 本来告别的好好的,怎么突然来这么一句话…… 欧阳戎眼神有些无奈,转身走进院门。 他抬头看了看空荡荡的院子,还有角落晾衣绳上被微风掀起一角的雪白吴裙和青绿肚兜。 欧阳戎收回目光,摇了摇头,少顷,目不斜视的走回屋里。 …… 往后一连数日,膳堂一切如常。 谌佳欣那边还是没有消息,陈大娘子也没有现身过。 欧阳戎也乐得安静,早出晚归。 白日的生活都没啥变化,时不时的应付下鬼灵精怪冒出来的李姝。 欧阳戎“谨记”二神女的禁令,没有给李姝开小灶。 若是每日他这个灶台出炉的大锅饭,恰好是李姝爱吃的,那也与他无关,属实碰巧。 而每日的夜里,他却没有停止忙碌。 炼气士的精力本就优于常人,虽然也需要睡觉补充精力,但是能最大限度的通宵熬夜,小睡片刻,便精力补充到及格线,当然,不能是夜夜如此,但是短短数天内的熬夜爆种还是不在话下的。 欧阳戎是一点也没有浪费这种优势。 已制成十一张魁星符,还剩下三十八张空白符纸。 第二日,拂晓前,再度制成十二张魁星符。 第三日,清晨,在椅子靠背上醒来,面前桌子上,再添十一张魁星符。 第四日,傍晚,早早归来,谢绝李纨等人的盛情邀请,一盆醒神凉水摆与桌边,一鼓作气,制成最后十五张魁星符! 欧阳戎揉了揉有些花的眼睛,抬头望去,窗户缝隙中漏进灰色光线。 他走去,推开窗户,虫鸣与晨雾扑面而来。 拂晓刚过,远处天际有天光乍现。 欧阳戎长吐一口气,回到椅子上,身子后仰抵着靠背,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他的眸光落在桌面上那一迭符纸上,有些笑意。 共计七七十四九张魁星符制作完毕。 欧阳戎颇为满意的收起这一迭魁星符,端盆出门,去洗了把脸,一如往常的上值去了。 当日,傍晚,欧阳戎到点走人,早早返回屋中。 他没有立马取出魁星符和墨家剑匣。 而是烧水沐浴,洗去数日汗渍,返回里屋床榻边,倒头就睡。 一觉睡到子夜十二点。 感到鼻子痒痒的,睁开眼一看,面前是妙思一张凑近打量的小脸。 “你醒啦,怎么睡得着猪一样,快起来快起来,都睡超时了,离你让我喊你的时间,晚了半时辰了,唔,怎么喊你都不醒,还以为小戎子你嘎了呢。” 欧阳戎眼皮子耸拉,支起上半身,四望一圈。 屋内乌漆嘛黑的,小墨精手里抱着一根小拂尘,刚刚应该就是用这个挠他鼻子的。 欧阳戎点点头:“多谢。” 妙思瞄了眼他,小手一挥: “不用谢,不用谢,谁叫你是本仙姑的小跟班,唉,真是拿你没办法。” 欧阳戎轻笑了下,突然鲤鱼打挺般跃起身子,跳下了床。 “小戎子你干嘛呢?” 他不理,提着一盏灯,径直去往衣柜、书桌、厨房等地,一一检查了一圈。 妙思见状,小脸微微一变。 欧阳戎检查完后,微微挑眉。 果不其然,他存起来准备“细水长流”的墨锭、点心等物,全都不见了,连厨房里上次剩下的萝卜都不剩半根。 你丫属兔子的啊。 欧阳戎转过头,瞧了眼妙思鼓鼓的小肚子,点点头: “女仙大人吃的还挺饱。” 妙思眼神躲闪,两手抱胸,隐隐遮住小肚子: “什么挺饱,唔,本仙姑不懂你意思,你要是掉了什么东西,请去官府报案,别在这里诬陷好精。” 她语气谴责且警告。 欧阳戎皮笑肉不笑:“吃吧,别吃了上顿没下顿,这回吃饱了,后面说不得有得你饿的。” 小墨精脸色顿时急了: “小戎子你……” 欧阳戎撇嘴,没有去理好吃懒做、丝毫没有制止力的小墨精。 他端着灯盏,来到桌边,取出桃花源图,摆在桌上。 屋内孤灯,他一人孤身,从画中抓出一枚墨家剑匣,摆在桌上。 四十九张魁星符,围绕剑匣,依次摆放在桌面上各处。 似是隐隐感受到了剑主的举措。 欧阳戎心神深处,某个被雷池困住、焉了吧唧许久的小家伙,传来一阵雀跃欢腾的情绪。 “别急,来了。” 灯前,木讷青年低语了声。 他闭目,循着当初崔浩附身时的记忆,单手掐诀。 与此同时,欧阳戎还紧盯着功德塔小木鱼上方的功德值。 他非儒门炼气士,没法像崔浩、陶渊明那样直接催动魁星符,成功使用此儒术,就需要消耗珍贵的功德紫雾。 这也是欧阳戎拖到现在才“解救”被困匠作原因,此前的功德值一直不够,没有富余。 桃源剑阵,由三百年前的陶渊明首创,崔浩进一步完善,臻至大成。 此阵能充分发挥一口鼎剑的全部威能。 同时还能降低“执剑人”的门槛,让更多人借助赝鼎剑或赝鼎,掌控鼎剑的杀力,还能调动鼎剑神通。 最初的陶渊明,是参悟了云梦令,将寒士藏于桃花源中,窃取云梦令的材料血青铜,为寒士铸造了第一把赝鼎剑,也就是目前欧阳戎手里桃花源图的前身——在吴道子没有重新归拢改造之前,它乃是一副记载了桃花源记真迹的青铜卷轴。 这第一口赝鼎剑,曾经代替寒士,为南朝皇室所用,抵御北敌。 后来南朝战败,落入北魏武帝之手,随后又被赏赐给北魏国师崔浩。 崔浩改良此术,将一口赝鼎剑的威能,再度分散为多口赝鼎,同时,阵法材料上,以秘金代替血青铜。 崔浩主持灭佛后,北魏境内残存的三百二十座佛寺,就是此术的大成之作,三百二十座佛寺,就是三百二十口赝鼎。 历史上的崔浩死后,桃源剑阵秘术,一直被北魏皇族保管,及至国灭。 北魏皇族改名元氏,也就是元怀民的家族,一直栖息在京兆地区,低调传承到了本朝。 后来,又被元氏一族出身的易千秋父女,献给了卫氏。 后又被魏王、梁王利用,联合司天监一起,开启了大周颂德天枢与四方佛像工程。 也是堪比当年北魏三百二十座佛寺的宏伟工程。 只不过它对应的鼎剑不再是寒士,而是文皇帝! 圣人赏赐的那一串串佛珠,就是文皇帝的一口口赝鼎。 若论杀伤力,赝鼎不及具有唯一性的赝鼎剑,但是胜在数目多。 鼎剑的杀力本就极强,冠绝当世,分而散之,并不算削弱,反而是效率更高,杀力范围更大。 这也是在大周各地铸造天枢与四方佛像的缘故,一串串佛珠就是调动文皇帝杀力及神通的钥匙。 当朝女帝只需要安详的坐在龙椅上,借助这个史上最大的桃源剑阵,即可将大周皇权的触手,伸到天下各地。 通过崔浩和女史大人,欧阳戎深知桃源剑阵的来龙去脉。 而他能用到的,不是被崔浩改良进阶版的桃源剑阵,而是最初始的桃源剑阵,也就是陶渊明首创的那个。 只需构建出唯一的一把赝鼎剑,用它代替鼎剑,行走在外即可。 这也是让匠作暂时从雷池中脱困的捷径。 这初始版的桃源剑阵,陶渊明两袖清风的走人了,没有教他。 但是崔浩却教了。 他不是临别前的长篇大论,而是微笑回头,一语点悟。 “欧阳良翰,此术,收拾他们的时候,鄙人已经手把手的教你了。” 欧阳戎陡然想起了已经送给容真的那串十八籽佛珠。 当时,他施展降神,在北岸主石窟内大战朝廷、剑泽两方之际,曾在崔浩的操控下,绘画魁星符,以符碎去了全场所有的佛珠赝鼎,包括黄金佛首,并且汲取了它们之中的所有秘金,全部注入到了手里那串十八籽佛珠中。 将其改造,升级成了文皇帝的赝鼎剑,借来了文皇帝的三重金光神通,镇压全场。 在天枢与四方佛像已坍塌的当下,它就是文皇帝唯一的赝鼎剑。 崔浩借助他的身体,确实是手把手的施展过一次了…… 昏暗屋内,木桌之前,欧阳戎正襟危坐,屏气凝神。 循着记忆中的手势口诀,掐指呢喃起来,嘴与手的速度越来越快。 起初,周围一切都纹丝不动,没有变化,包括桌上的剑匣与围绕它的四十九道魁星符。 直到闭目的青年突然伸手,没由来的从桃花源图中,拿出一枚青铜小剑。 “硌”的一声,稳稳压在了剑匣上。 一枚云梦令。 收藏许久,当初从一位“天南反贼”身上搜出来的。 他没有秘金,但有血青铜! …… —————— (ps:月初求一波月票!) (本章完) 第940章 新出世的赝鼎剑(求月票!) 第940章 新出世的赝鼎剑(求月票!) 构建桃源剑阵,不仅需要一口鼎剑,还需要一样作为载体的鼎剑。 例如当初崔浩使用的十八籽佛珠。 还有欧阳戎送给离大朗的那一串木制佛珠, 这些鼎剑或鼎,同样需要熔铸血青铜或秘金进去,才能与远处已经熔铸了血青铜或秘金的鼎剑,结阵呼应。 欧阳戎取出一枚云梦令,将其压在了墨家剑匣上。 旋即,他没有再取出其他东西。 桃花源图内,已经没有其他血青铜材质的物品了。 与此同时,闭目掐诀的欧阳戎,也没有取出新东西,作为新的鼎剑本体。 那么匠作的鼎剑是什么? 掌什么来承载今后匠作的投影? 欧阳戎默不作声。 他面前的桌子上,除了墨家剑匣、云梦令和四十九张魁星符外。 还摆放有一物,习以为常的一物: 桃花源图。 他已经有一柄现成的鼎剑了。 它还是寒士唯一的鼎剑。 但是谁规定它不能也是另一口鼎剑的鼎剑。 缺鼎剑载体,且血青铜不够? 桃花源图自带血青铜轴杆。 论资历,三百年来,它曾经过陶渊明、崔浩、吴道子三人之手。 桃源剑阵也是从它身上脱胎换骨而出。 这一副陈旧的青铜画轴,就是真正的鼎剑集大成者! 欧阳戎静坐桌前,手握画卷,单手掐诀,闭目呢喃。 他自己都没看到自己掐诀的手掌,越来越快,甚至快出残影。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 下一刹那。 木讷青年似是睁眼。 桌上唯一的一粒烛火熄灭,周围陷入黑暗。 而在烛火熄灭的那一瞬间,隐约.有符飘起。 妙思等了约莫半个时辰。 闲的她又蹦蹦跳跳的跑去厨房,翻找了一遭。 不知为何,小肚子又饿了。 明明不久前还鼓鼓囊囊,填饱了的。 大半夜的不睡觉,真不经饿。 可能还是在长身体的年龄吧,小戎子也不知道多担待点—妙思摸摸肚子,叹了口气。 活了几百岁,她容易吗她。 妙思在厨房掘地三尺的翻找了一圈。 真是半根萝卜都没剩了。 其实菜堆里有剩下一点三瓜两枣,但都是她嫌弃不爱吃的,用欧阳戎的话说,还挺挑食。 妙思板着脸,有点不高兴。 让她帮忙放风,却不管饭吃,夜宵都没有个。 而且这臭小子,真是什么好吃的都给阿青做了,一点都没留下来。 生活不易,墨精叹气。 不过,此前倒是存了一些墨锭和点心。 但是妙思一眼就看了出来,他是要用来慢慢钓她,抠抠搜搜的哄精呢。 真以为她是个猴子了,要来个「朝三暮四」。 妙思当然不干了,她可是饱读诗书、满肚子墨水的大精怪!几百年前读过那个宋国人和他养的朝三暮四的猴群的故事。 必不可能上套。 所以,她趁着欧阳戎傍晚回来倒头睡觉的间隙,把这些东西全给吃光了。 这几百年活下来,除了睡过大觉,妙思还总结过一个大道理: 这世上,所有人答应她的事都不算数,只有吃进她肚子里的,才算数! 知道欧阳戎在忙重要的事情,妙思倒也没去胡搅烂缠的打扰。 她抱胸在院子里转悠了一圈,趴在井边,沾了点冰凉的井水喝。 中途,小墨精瞧了眼隔壁院子,鼻子耸了耸。 若不是欧阳戎严厉禁止她离开这座院子,妙思高低要让隔壁的李家母子尝尝,什么叫女仙大人的威严...直接把她家厨房吃个精光。 妙思坐在井口边,甩着小腿,发了会儿呆。 少顷,打了个哈欠,有些乏的她,蹦了下来,跑回屋子。 来到门前,妙思突然发现屋子里好像没有一点光线, 「奇怪,怎么不点灯?最近不是都在画符吗,不点灯怎么画,难不成也在偷懒.”」 她嘟了句,两手用力推开屋门,往里一瞧,门内乌漆嘛黑的,还十分静谧,一点声音和光线都漏不出来。 妙思在门外止步,张望了下,尝试着朝前方的黑暗喊道: 「小戎子?小戎子!」 过了片刻,屋内只有回音,还是没有回应。 「这小子人呢?」 妙思眉头渐渐锁起,有些犯起嘀咕: 「该不会是把自己给整没了吧,吓人—喂,你小子可别吓精,本仙姑现在是饿的脸眼发慌, 不禁吓的,你快点出来,小戎子,喂喂喂———” 小墨精喊着喊着,语气有些焦急起来。 「你、你可别吓我,该不会真有事吧———」 说罢,她翻过门槛,急匆匆的跑了进去。 儒服小女冠还没跑几步,「哎呦」一声,往后摔倒,像是撞到了某根柱子。 「什、什么东西。」 她额头撞红,疼的直流眼泪。 不过下一秒,妙思小脸一愣: 「小戎子?」 她亲眼看见,面前屋内的黑暗中,木讷青年缓缓走出,院子里的月光将他的身影轮廓出来。 是欧阳戎,他脸色平静,张望了下左右。 院内静谧,只有妙思倒地捂着额头的吸气声。 欧阳戎低头瞧了眼她,点头认可: 「女仙大人脑门还挺硬,差点没把我撞飞。」 妙思:— 看着面前丝毫不像是要被撞飞模样的欠揍青年,妙思小脸一怒: 「飞飞飞,你干脆飞死得了,骗子,大骗子,没事装啥大高手不说话,下次你修炼闷死在里面,本仙姑也懒得去管你,大半夜的吓唬谁呢” 欧阳戎弯腰拎起了她,放在肩膀上,走去厨房。 他是孤身一人走出漆黑屋子的。 去厨房前,他回头看了眼屋内桌子方向,随手掩上了门。 长廊上,妙思两手抱胸,扭过头去,刚好朝着他的耳朵,大声道: 「别想几顿饭就打发了我,告诉你,这事没完,嘶,额头疼死了,鸣鸣鸣,你赔,必须赔,别想几顿饭,休想——至少也得十几顿,唔,外加十几根墨锭。」 欧阳戎摸了摸肚子,疑惑转头: 「谁要给你做饭了,我是自己饿了,下碗面条。」 妙思:? 来到厨房,无视被小墨精掘地三尺的环境,欧阳戎熟练的生火热灶。 他背对门口赌气不进来的妙思,随口问了句: 「下面你吃吗,不吃算了。」 妙思冷哼一声,背对厨房:「哼,嗟来之食。」 约莫半个时辰后。 欧阳戎放下面碗,擦了擦嘴角的汤汁,拎着吃撑了的小墨精返回屋子。 一人一精都吃的很饱。 妙思有气无力的,没有反抗他没大没小的拎她走路。 女仙大人一根手指都懒得动了,有气无力: 「不行了,小戎子,你们人吃的玩意,太撑肚子了,唔,可是又不顶饿,也就是吃完后撑的慌,没一会儿,又容易饿,就和吃土一样,没有小墨锭和文气好,毕竟抗饿—不行了,不行了, 你快给本仙姑买两根小墨锭,消消食。」 欧阳戎撇嘴: 「你家消食是继续吃东西对吧,而且听你这么描述,怎么感觉像是饥荒了吃观音土别乱比喻,你就说,面条香不香吧。」 妙思嘴:「香倒是香,但是不顶饿啊。 欧阳戎摇头:「谁要是像你这么顽劣,到处撒欢乱跑,都容易饿。吃啥也难顶你这么折腾。」 「小戎子,你放屁。」 妙思竖起一根手指,懒洋洋道: 「明明是你们人的伙食,有问题,这些五谷杂粮,精气太少,容易流失-难怪你们人一天都要吃两三顿饭,不像我们精,吃专有之食,饱了一餐,能撑月旬哩。 「这些五谷杂粮,大鱼大肉,也就是看着香,太不顶事了,你们若是像修成古书里那样的仙人,第一件事就是辟谷——” 妙思恢复了些窝里横的力气,眼神指挥欧阳戎,把她放到了肩膀上。 「小戎子,须知,食肉者鄙,食五谷者愚,食气者寿,不食者长明不死——” 小墨精嘀咕了句,又翻了个身,宛若翻了脸一般不认人,她振振有词的怪罪道: 「哼,以后这些低端的食物,你少给本仙姑吃,本仙姑是墨仙,仙你懂吗?」 欧阳戎面无表情:「刚刚就你吃的最欢,闭嘴吧你。」 「你·— 不等小墨精变脸,欧阳戎已经大步走进屋里。 此时,窗外的月亮缓缓落下,已经是后半夜了,还没到拂晓。 欧阳戎从柜子里取出一些灯油,返回桌边,重新点亮了屋内的光源。 光芒照亮了蒙尘许久的屋子。 妙思张望一圈左右,有些犯嘀咕: 「小戎子,你刚刚闷在屋子里,也不点灯,干嘛呢,符画完了没——”」 她话语顿了下。 因为看清楚了桌面。 有点异常。 桌上原本围绕墨家剑匣摆放的四十九张符纸,全部消失不见。 桌面异常的干净,显得空荡荡的。 只有一把剑匣,安静躺在桌中央。 而欧阳戎常用的青铜画卷也不知所踪,也不知道又被藏哪里去了。 妙思打量了一圈,目光缓缓落在孤零零的剑匣上,她眉头渐渐锁了起来。 这剑匣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不确定是不是眼花的错觉,妙思从脸庞平静的欧阳戎肩膀上跳了下来,来到桌上,靠近剑匣绕着它转了一圈,好奇的打量。 「奇怪,小戎子,它怎么这样子?本仙姑记得,不是那啥木头做的吗,颜色怎么变了———」 说着,她叩指敲了敲剑匣上的异变处。 「咚咚。」 一种敲击铜铁的金属回音响起,有些冰冷沉闷。 「这不是青铜吗—」 妙思疑惑四望:「你还会打铁?用啥打的?怎么把青铜融进去的?这么平整——」 欧阳戎不语,伸手摸了摸「崭新」的剑匣。 在灯火的光芒下,剑匣露出了它新的全貌。 匣身大部分,依旧是古朴的木质,但是在它中段的位置,两个巴掌长度的区域,整段都化为了暗红色金属材质。 形状十分的不规则,就像是· 根铜红色的蜡烛,完全融化后,隔天在桌面上看见的融蜡形状一样。 只不过,蜡烛融化不会浸入桌面内部。 而此刻的墨家剑匣,则像是有一截青铜材质的金属,完全「融化」,熔铸进了匣身。 剑匣的形状一丝一毫没有改变,只是添上了一抹金属质感的异色。 它的异色金属部分,在烛光下,闪耀着幽幽之光,有些冰冷怪异。 妙思不知为何,打了个寒。 她细细打量了一阵子,隐隐明白些什么,扭头疑问: 「唔,这就是你的成果?小戎子,这玩意有啥用,能克制剑匣里面的雷池吗?能不能把匠作给救出来?」 妙思刚说完,就发现面前欧阳戎的脸色,隐隐有些怪异。 「你这么看着本仙姑干嘛?」 她后退两步,双手抱胸,一脸警惕的问。 欧阳戎忽问: 「你没有看到,也没听到?」 妙思疑问: 「什么看到听到?你小子现在怎么神神叨叻的,让你少和那个姓谌的小娘皮玩,你不听——”」 欧阳戎没再说话,也没反驳,低头伸手,抚摸剑匣。 妙思感觉有些不对劲,绕着剑匣转悠一圈,悄悄伸手,似是要打开一条缝。 欧阳戎将她小手拍开,歪头问: 「不怕雷劈?」 妙思昂首挺胸,两手抱胸,义正言辞的谴责他: 「雷劈就雷劈,就算雷劈,本仙姑也要看望下匠作小兄弟,许久未见,甚是想念,哪像你这个负心汉,把它丢在匣中不管不问,也不想想办法救它出来,最无情,没有之一!」 欧阳戎奇怪问: 「刚刚不是撞见了吗?」 妙思一愣: 「什么撞见了」 说到一半,她猛地扭头,望向门口方向。 似是有着某种通感,不久前撞到的额头红处,又开始隐隐作痛。 「撞?小戎子,你意思是———.」 她一脸惊疑的回头,却看见欧阳戎嘴微笑的望着她。 他语气有些无奈,也不知是对屋内的谁说的: 「下来吧,消停会儿,别在上面撒欢了。」 妙思安静片刻。 下一刹那,小墨精猛然抬头。 她赫然看见,木讷青年头顶上方,悬浮一根画卷。 画卷上隐隐流淌澄蓝幽光。 如一口剑。 又如一轮月高悬。 (ps:月初求一波月票!) 第941章 二剑藏桃源(求月票!) 第941章 二剑藏桃源(求月票!) 小墨精仰头,瞪圆了眼睛,抱胸的双臂渐渐松开。 这是小戎子的那副桃花源图,她当然认得。 可是此刻,此图变得。有些古怪。 不仅倒悬在二人头顶,无重力般漂浮。 它的两根青铜轴杆也闪耀着奇异光芒: 大体都是澄蓝色幽光,其中一根轴杆,偶尔闪过一抹天青色,又迅速被压了下去。 这种澄蓝色的幽光,妙思十分眼熟,也不可能忘。 这是匠作的剑气之色。 当初在黄萱那座小院里,小戎子就是带着匠作,一人一剑,逼退了知霜小娘子和容真小娘皮,帅气的搭救了她。 只不过,这种色彩落在此刻这副桃花源图上,有了一点变化。 没有了往日那种张扬耀眼、光亡万丈的气势,而是与它所附身的两根血青铜轴杆一样,有些低调内敛,深沉又克制。 最大的明证就是,妙思从跟随欧阳戎进屋起,就没有察觉到它。 甚至刚进来的时候,还给它的轴杆撞到了脑门,都没看清楚它的残影…… 它身上一刻不停散发出的澄蓝幽光,太内敛了,不认真抬头去看,竟显得有些“不起眼”。 因此,才另此刻察觉到的妙思大吃一惊。 这犹如一把绝世的宝剑,被收入青铜金属的鞘中,剑锋藏拙,却依旧难掩那股王者之息。 但也并不代表它被削弱了、或被压制住了气势。 而是隐隐给人一种王者藏器于身的威压恐怖感,因为你不知道哪一刻,它会出窍,剑气锋芒全部倾斜而出。 就像一只深潭中的老蛟,只有潭水静谧无波时,才是最可怕的,当水花四溅、恶浪滔天,张牙舞爪之际,反而没那么恐怖了。 也不知为何,这青铜画卷上的澄蓝色幽光,给妙思的感觉,就如同一直弹簧,压的越狠,将来反弹的就越猛。 她咽了咽口水。 先是小心翼翼的问: “小、小戎子,它怎么飞这么高?” 欧阳戎点点头: “被关里面这么久,出来飞一圈怎么了,不奇怪吧?” 妙思先是小脸认真的拉了拉欧阳戎裤腿问: “小戎子,许久没见,它应该还认得本仙姑吧,靠近一点,不会大水冲了本仙姑的东庙吧?” 欧阳戎垂目瞅了眼女仙大人的乖巧模样,似笑非笑答: “这不是你的好兄弟们?怎么,伟大友谊的小船经不起一点小风小浪?” 妙思第一反应是摇摇头反驳,做到一半,悻悻然顿住了: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嘿嘿。” 干笑两声,小墨精打量了下欧阳戎脸色,一溜烟的跑上他的肩膀,凑近去看桃花源图。 妙思眼尖瞧见,两根青铜轴杆上,有一道道米粒大小的符文闪过。 是魁星符。 同是符文,但却分为三种样式。 一种是熟悉的小戎子笔迹,这也是数目最多的。 还有一种,是不认识的飘逸笔迹,不出意外,应该是崔浩那老小子的,因为妙思见过新从墓中取出来的魁星符。 最后一种,也是数目最少的。 妙思十分之眼熟,它是小陶子的。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小墨精安静下来,静静仰头,看着头顶这副又被改造、焕发第三春的卷轴。 崔浩和陶渊明字迹的魁心符,闪耀着天青色的剑气。 此刻却被新附上的澄蓝幽光的魁星符压制。 两根血青铜轴杆,几乎都是闪耀匠作的澎湃剑气。 许久没有呼吸新鲜空气,匠作抖了抖新身体,“嗖”的一声,在天花板下面转悠了一圈, 它没怎么理下面爱套近乎却又窝里横的小墨精。 笨蛋剑主被小墨精蹬鼻子上脸,它却不惯着她。 这副新身躯颇为陈旧沉重,但匠作没管这些,眼下这样,金蝉脱壳,能“脱离”剑匣出来逛逛,已经是满足了 在被那可怖雷池困住的这些日子,它算是人狠狠的被当头棒一样。 没想到这世上竟然还真有可以稍微限制住它的东西。 这也是它在蝴蝶溪边的甲字号剑炉出世起,遇见的头一次。 当然,小家伙并不知道,能在这座涉及天谴的雷池中毫发无损的待这么久,放眼世间,也就寥寥几样神话之物可以办到了,鼎剑就是堪堪其一。 若是其他生灵,撑不到十息就要成焦炭渣渣。 匠作却不管这么多,颇具灵性的它虽然有些小困惑小沮丧,但后面却也一股脑的把责任推给了笨蛋剑主。 剑主全责! 匠作毫无心理负担,此刻,重获新生,它在屋子里撒欢转悠,恨不得跑出去。 不过欧阳戎已经把大门给关上,限制住了它的活动空间。 这里是云梦剑泽,要是让外面值夜的越女看见它身影,那就完犊子了。 肩膀上的妙思好奇打量之际,欧阳戎也眯眼看着头上东奔西跑的新卷轴。 仅剩的血青铜云梦令全部融入了剑匣本体中,七七四十九道上等魁星符,也尽数打入其中。 桃源剑阵已经构建完毕了。 匠作与寒士共用一柄赝鼎剑。 此刻两种剑气都在画轴中汇聚,只不过匠作刚来,锋芒占了上风。 另外,欧阳戎其实也有些意外,桃花源图能自发的悬浮飞舞。 此前他是操控不了桃花源图隔空飞移的。 现在看,应该是他作为后来者,控制不了寒士,无法像剑主那样,与寒士的灵性沟通,只能侧面印象。 而此刻,有了匠作的附身,他与匠作当然是心神相连,亲密无间的。 匠作的投影附身在桃花源图上,欧阳戎也能借此施加影响。 相比以往,平白多出一项功能,欧阳戎颇为开心。 主要是它的隔空飞移,还挺实用的。 就是功德塔小木鱼上的功德一点一点的消耗,有些许肉疼。 他不是儒门炼气士,操控魁星符,就和施展上清绝学降神敕令一样,需要用千变万化的功德紫雾代替各个对应道脉的特色灵气。 欧阳戎在原地笼袖站了会儿,突然伸手,朝空中一抓。 原本满屋子溜达解闷的匠作,“嗖”的一下,被摄入到他的手掌心,消停了下来。 有了匠作的“入住”,这口珍稀赝鼎剑才算完全归他所有。 也不知道这赝鼎剑共用,还有没有未被开发出来的。 欧阳戎沉吟片刻。 肩膀上坐着的妙思,好奇的看着在欧阳戎手上乖乖不动的桃花源图,趁着欧阳戎镇静思索,她伸手尝试去摸散发幽光的轴杆。 快要触碰之际,欧阳戎陡然抛出了青铜画卷。 画卷没有落地,宛若回旋镖般,在前方的空中旋转一圈,澄蓝色幽光大绽。 似是匠作附体,悬浮在离地面三尺处。 欧阳戎闭上眼睛,勾了勾手指。 下一刹那,空中画卷无风自开,打开了一半。 画纸上幽光一闪,宛若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操控。 “嗖”的一下,从画纸中射出一枚黑色小长条。 “啪”的一声,欧阳戎反手接住了它。 敞开一半的青铜画卷,隐隐露出半面桃花源景色来。 欧阳戎掂量了下手中物品,轻轻点头,青铜画卷似是收到信号,又懂了,乖巧的飞到桌边。 经过了摆放墨家剑匣的地方。 所过之处,剑匣消失。 若是细看,能发现敞开一半的画纸中,某处山水间,多了一口异色剑匣。 不过这细节稍瞬即逝,收纳起墨家剑匣,青铜画卷已经重新闭合,回旋镖般在里屋转悠一圈,落回欧阳戎手里。 旁观的妙思,整个过程看的瞪大了眼睛。 “小、小戎子,这一手俊啊,唔,现在你不用自己亲手拿了,能从画卷里御空取物?” 欧阳戎笑了下,没说话。 他其实也是刚刚发现的,感觉桃花源图成为匠作的赝鼎剑后,他连带着对桃花源图的操控程度也加深了。 这么看,欧阳戎愈发感到此前对它开发的太浅,现在有自己人在里面,就是不一样。 寒士灵性的性格,更像一位孤僻的隐士,就和陶渊明一样,甚至连它都被藏在了世外。 妙思看的是啧啧称奇,刚要再表扬几句,突然余光瞧见一个熟悉东西。 她小鼻子耸了耸,面朝欧阳戎手中请抛的墨色小长条,疑问: “墨锭?” 欧阳戎挑眉,接住抛起去私藏小墨锭,反手藏进袖中,一套动作无比丝滑。 “你看错了。” 妙思却不信,直接目露凶色: “好哇好哇,小戎子,你到底背着本仙姑偷藏了多少墨锭……” 话没说完,小墨精就猛地扑向他袖口。 搞偷袭。 欧阳戎却不动声色的看了眼前方悬浮的桃花源图。 它比女仙大人更快。 画卷划出残影的射入欧阳戎袖中,比妙思更快一步抵达。 等妙思抓住欧阳戎袖口,袖中只剩下一根青铜画卷。 小墨锭不见了。 扑了个空。 妙思干瞪眼:“小戎子,你快交出来!” 欧阳戎疑惑问道: “什么东西,女仙大人在找什么呢,怎么整的和那个宋国人养的猴一样?” 妙思:? 小脸变化了一阵子,她突然冷哼一声,两手抱胸: “有本事你藏一辈子,看谁先送走谁。” 欧阳戎叹气: “那有本事你饿一辈子。” 妙思小拳头顿时硬了,忍辱负重,一字一句:“条件。” 欧阳戎含笑,从她手里扯回袖子,曲指轻弹了下铁骨铮铮小墨精的额头: “该干活了,也给你放了这么多天假了,休息够了,现在储存的灵墨全用完了,我现在只剩一张红黑符箓,回头要是画新的魁星符,也需要灵墨,该女仙大人大展神威了。” 妙思捂住额头,龇牙咧嘴的拍开他的手指: “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送你四个字,一毛不拔,呸……” 挥挥小拳头抗议了句,不等欧阳戎开口,她一路小跑,溜回了衣柜,“砰”一声关门,睡大觉去了。 “你等着。” 也不知道是陈述句,还是赌气句。 欧阳戎笑了笑。 少顷,他看了眼外面快天亮的夜色,笑容收敛了些,转身走到桌边,将桃花源图重新放在桌上。 欧阳戎先是闭目,沉浸入功德塔,检查了小木鱼。 扫了一眼上方一行青金色的字体。 功德:一千零五十 这一次绘画魁星符构建桃源剑阵,足足花费了一千多功德,还包括今夜放匠作出来遛弯的消耗。 不过也算是值得,总算是暂时解决了雷池的问题。 寒士虽好,但总归不是他的本命剑。 匠作才是亲媳妇,配合起来如臂使指。 有了它在,后面欧阳戎携带桃花源图出门,如隔空取物,各种用途更加便捷了。 他有些满意的颔首。 尔顷,脱离了功德塔,欧阳戎目光重新落在青铜卷轴上。 澄蓝色幽光闪过轴杆,蠢蠢欲动,欧阳戎却抬手压住了它。 匠作还想出来转悠,被他按住。 借着幽光,欧阳戎轻轻打开卷轴,一副桃花源跃然纸上。 不过上面这座桃花源,经过了今夜,变的有些不一样了。 最大的不同,就是桃花源的上空,出现了一轮月。 一轮令人熟悉的上弦月,高挂天际。 此时此刻,图中山水上方的整个天空都被染成了澄蓝色,是匠作的色彩。 这突兀多出来的一轮月,就是匠作的投影。 已经十分霸道的占据了“桃花源”画纸上方一大片位置,万分的显眼。 欧阳戎目光下移,在画纸下半段的某一处隐蔽的黑白山水处,在黑白的林木间,能隐隐看见一抹天青色时隐时现。 是低调藏起来的寒士投影。 若消息无误,现实中的寒士本体,同样隐藏在传说中的桃花源中,而桃花源就在云梦剑泽的某一处,剑泽边缘的桃源镇也是以此命名的。 相比匠作的活泼,寒士相对内敛安静些。 二者一上一下,瓜分整副桃花源图,透着某种玄之又玄的意味。 欧阳戎若有所思,禅悟片刻。 窗外已经亮起天光,落到他脚边。 欧阳戎掩上桃花源图,它自行飞入竹筒之中,他腰间悬筒,大步出门。 …… —————— (ps:月初求一波月票!) (本章完) 第942章 抱谌佳欣的大腿? 第942章 抱谌佳欣的大腿? 欧阳戎早早来到清凉谷膳堂。 这么多掌勺庖丁,他算是来的早的,和其他喜欢踩点过来的庖丁大娘不同。 早上确实活计不多,欧阳戎婉言谢绝了其他膳夫的帮忙,自己亲自搬柴挑菜,像个有怪癖的木讷汉子。 吴翠来的也早,和欧阳戎一样,是膳堂里来的最早的一批人。 或许是在那座杂役小岛上的生活却是枯燥乏味,对于欧阳戎、吴翠这样的年轻人来说,自是闲不住的。 不像那些早已活的通透、能混一天是一天的大娘们。 倒也不是说她们懒。 例如爱和欧阳戎唠嗑的朱大娘子,她每次姗姗来迟,是因为其他嘴碎的大娘们都没来,来太早,没人陪她聊八卦。 欧阳戎的话,太木讷了,只是无情的倾听工具人,唯一的优点是会应一声,给点面子。吴翠的话,又太安静,总是盯着她那本破书看,不搭理人……膳堂内这些年轻人显然不是好的聊天搭子。 欧阳戎照常走到自己的灶台,检查了下锅碗瓢盆。 “早上缸里有多余的清水,帮你洗了下。” 吴翠的声音传来。 欧阳戎看了眼,这雀斑小娘还是坐在窗边的老位置,低头看书,缺乏剪理的刘海遮住了侧脸。 她衣着朴素,虽然相貌在剑泽内不出众,但却是干干净净一姑娘。 “多谢。” 欧阳戎检查一圈,发现确实干净整洁不少,有个强迫症来帮忙打扫卫生,还挺舒服的。 绕了一圈,他回头看了眼吴翠方向,视线落在了她手里那本绘画剑招的小册子上。 这小册子的页脚都快被她翻烂了。 欧阳戎想起了当初入门考核第一场桃谷试炼前,发放的剑术真解。 只规定他们看一两盏茶的时间,能记多少是多少。 纯看天赋。 欧阳戎心里轻轻摇头。 有时候老天爷就是这么残酷,没天赋的人就是没天赋,与努力不努力无关,特别是在剑修这一快。 吴翠苦读钻研了这么久,还是两轮考核都没有过,显然是缺些东西的。 甚至可能还不如二狗一些。 所以,朱大娘子有时说的风凉话确实没错,何必难为自己。 朱大娘子也不是成心去伤她。 吴翠充耳不闻。 欧阳戎倒是理解。 一个强迫症的人,大概率也是强迫般的认为自己是干净整洁到不一样的。 不过欧阳戎对于这种固执己见的人,还是挺欣赏的。 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也挺好。 人活着总要有个奔头,哪怕一辈子都到达不彼岸。 当然,他肯定打死都不会承认,自己前世苦读考研也是这副愣头青的精神气。 欧阳戎从始至终都坚信,自己在读书这块很有天赋,只是生错了时代,要学一些老祖宗看来乱七八糟的科目。 “我懂得不多,但是见过宋姑娘、余姑娘修炼,其实读的太多,也需要亲自操练下,剑术这事,肯定不是光读纸上的东西,就能参悟的。” 欧阳戎突然朝吴翠开口。 后者微微愣了下,偏头与他对视。 少顷,她点了点头,认真语气: “好的,多谢。” 欧阳戎隔空抱了下拳,转身出门。 趁着上午的阳光刚刚落下,时间还早。 欧阳戎抽空去了趟采买房那边,想打探下陈大娘子口风。 谌佳欣那边始终没有个消息,一直拖着也不是个事。 欧阳戎时不时都去采买房转转,前几天偶尔遇到,陈大娘子都是面色如常,没有什么暗示。 今日他再度来到采买堂,转了一圈,却没有看见陈大娘子身影。 “什么,休假了?” 欧阳戎有些意外,他拉住一位熟悉的采买房伙计,得到了答复。 顿了顿,他又问道:“你们采买房,下次下山采买,是什么时候?” 采买房伙计想了想,答: “阿良兄弟,本来按照惯例,是每月初,也就是一旬后下山,现在这会儿已经要开始联系各个膳堂,准备运货的清单了。 “但是大娘子昨日出去一趟,回来后却说,最近山下风声紧,下山时间推迟了,具体何时能下山,要看兰堂仙子们那边,等她们通知……反正意思就是要一起行动才行,不能单独出去,所以下山前的清单汇总也连带着推迟了……” 欧阳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抱拳。 “多谢。” “客气了,阿良兄弟。” 寒暄了一阵子,欧阳戎借口告别。 也不知陈大娘子去了哪里,他寻思着下值后再过来找。 原路返回了清凉谷膳堂。 结果来到膳堂门外,就看见门口处,孙大娘子正一脸笑容的送走一位微胖越女。 后者腰悬银牌,在阳光下耀耀生辉,不过欧阳戎的视线却落在了她吴裙的宽大袖口处。 那儿隐约有一朵兰花。 “何仙子请慢走……” 孙大娘子挥手告别,热情的声音隐约传来。 欧阳戎转头看了眼。 他认识这位微胖越女。 当初他不明所以失误给李姝开小灶,后来调查情况的兰堂越女中,就有此女。 应该是兰堂中主管剑泽杂役事务的银牌越女。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欧阳戎瞧见远处的微胖越女似是回头看了眼他。 不过此女没有停留,很快便离去了。 孙大娘笑容收起,回过头来,有些意外道: “阿良兄弟今天来的挺晚,倒是破天荒。” 欧阳戎随口编了个理由:“早上来了一趟,中途肚子痛,在茅房待了些时间。” “原来如此。” 孙大娘子点头,没有离开的意思,凑近小声道: “兰堂仙子吩咐的那事,阿良兄弟知道吗?” 欧阳戎看见,她努嘴示意了下微胖越女力离去的方向。 他疑惑:“什么事?” 孙大娘子打量了下他神情,发现不似作假,压低嗓音: “兰堂仙子吩咐,调你去值夜。” “值夜?” 欧阳戎有些疑惑皱眉。 “没错,值夜。夜里值班需要一位掌勺庖丁,待在膳堂,黎明前到一个时间后,需要做一顿夜宵。” 欧阳戎追问了句:“夜宵?谁吃?” 孙大娘食指竖立在嘴巴前,示意小声: “阿良兄弟别多问,到时候夜里照做就行,有人来找你们的,你们先守在膳堂里,等她们来就行……” 欧阳戎看了看她,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好。” 孙大娘子轻叹一声:“夜里值班的事,本来是庖丁洪氏负责的,她此前常年失眠,便值夜班……听刚刚的何仙子说,兰堂那边是担忧她身体不行,可能常年熬夜做饭吧……” 她一边说着刚听到的理由,一边用余光悄悄打量欧阳戎的脸色。 似是十分好奇欧阳戎听到此事后的反应。 只可惜,欧阳戎顶着一张木讷脸庞,没有丝毫异色。 因为他也不知道……当然,现在见状,隐隐有些猜测了。 孙大娘子点点头: “看来阿良兄弟是真不知道。”顿了顿,她掩嘴小声道:“阿良兄弟,你若是真有什么想法,可以与我说,不用去劳烦其他仙子们哈。” 欧阳戎理解她的意思,估计是因为这个调动,以为是他在背后绕弯推动的。 “嗯嗯。” 欧阳戎答应下来,也不好说什么。 孙大娘子如此怀疑,不奇怪,因为膳堂这么多庖丁,兰堂那边为何偏偏选了他?再加上前些日子他出了大风头,给孙大娘等人的感觉,就是背景深厚,仙子朋友一大堆。 “就从明夜开始吧。阿良兄弟,明天白天,你就不用来,去休息,夜里再来膳堂换班,我再安排些靠谱人手,夜里协助你。” 孙大娘笑了下,吩咐起来。 “多谢孙庖长。” “不用谢不用谢客气……” 孙大娘转身离开,快步安排去了。 欧阳戎原地目送她的背影消失,片刻之后,他又看了看兰堂越女离开的方向。 他心里隐隐有一个猜测。 不多时,午膳的饭点将近,欧阳戎转头回到膳堂内,准备起了今日份的午膳。 现在他每一次做饭之后,都会得到一小笔功德值反馈,这欧阳戎生起了些动力。 这日子过得还挺有盼头的。 白天便在忙碌无话之中渡过。 黄昏傍晚,欧阳戎如常下值,不过他利用晚膳,额外做了一份菜肴。 是他拿手的东坡肉、芦花鸡汤等菜。 欧阳戎拎着食盒下值,周围看见的人,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了一道熟悉身影。 是陈大娘子。 她正拉着门口的吴翠,似是又在托她带话。 吴翠回头,恰好看到欧阳戎: “柳阿良,陈大娘子找你。”她又当着陈大娘子的面,朝欧阳戎指了下:“他出来了。” 陈大娘子含笑上前,与欧阳戎打了个招呼。 “柳兄弟,好久不见。” “嗯。” 白日的某种猜测似是得到了印证,欧阳戎反应却有些平淡,陈大娘子对此并不在意。 二人对视一眼,找了个借口,默契丢下吴翠,去往沙滩边,找了个无人处,一边望湖,一边闲聊。 “这是什么?” 陈大娘子好奇看了眼食盒。 “一点心意。” “好,跟我走吧,小姐还在老地方。” 青年一脸木讷的问:“兰堂那边,今日突然传来的调动,也是谌……谌小姐作为?” “那当……”陈大娘子说到一半,立即改口:“不知道,或许吧。” 她细细看了眼他,叮嘱道: “有些事无需多问,小姐不喜欢问七问八、犹豫拧巴之人,用小姐的话说,就是厌蠢,她更喜欢聪明人。” “嗯,好。” 欧阳戎平静颔首。 二人启程,在沙滩上的夕阳中,一起走向身后高耸巍峨的群山。 还是上次那条入谷的山路。 老地方就是那座亭子。 入谷途中,夜色已经取代了黄昏,不过今夜的风大,与上一回差点迷路相比,山上的白雾薄了不少,欧阳戎能大致瞧见清凉谷内东西两侧峭壁上飞流直下的瀑布。 他微微眯眼,四望打量一全,这才看清,原来清凉谷内的不少雾气,都是瀑布撞击一块块峭壁岩石产生的;而且隔着老远,就有瀑布水声隐隐缭绕耳畔……甚是壮观。 “小姐,人来了。” 陈大娘子把欧阳戎带到了亭子外面停步。 帘帐阻隔的亭子内,传来一道慵懒嗓音: “嗯。” 陈大娘子退后离开,把欧阳戎留在原地。 木讷青年在亭外站了会儿,等到亭内帘帐后方似是翻书的小娘,做出掩上书卷的动作后,才迈步进亭。 谌佳欣一袭雪白吴裙,唇如点朱,眸光锐气,发鬓却扎了个男儿戴冠的发式,平添几分英气。 欧阳戎走近后,恰好瞧了眼。 后知后觉的发现这小娘的眉毛挺浓的,放在男子身上,这张脸就是剑眉星目,唇红齿白。 此刻,她额角上隐隐残留些汗渍,染湿了两侧鬓发,撩到耳后归拢的两缕头发,乌黑亮丽,湿漉反光,还未暖干。 结合她这一身打扮,可能是刚修炼完毕,傍晚抽空来此。 亭内二人皆安静不语。 谌佳欣握卷,一下一下的轻轻拍打小臂,挑眉看着打开食盒、在她面前安静摆盘的木讷青年。 欧阳戎全程无言,把饭菜摆好,后退两步。 她突然开口: “让你待在食堂,不是用来干这个的。” 欧阳戎不卑不亢道: “小姐帮了我,得报答,这是基本的礼仪。” 谌佳欣瞧了眼热乎乎的饭菜,冷哼一声: “不提前说声,就往面前摆,逼本小姐吃呢,万一你居心不良,下药了怎么办?” 欧阳戎平静答: “小姐这么问,那就是已确定没下药,否则,小姐不会浪费口舌说话。” 谌佳欣有些意外的看了眼青年的木讷脸庞。 “你看起来呆笨,倒是个会说话的。” 她搁下书卷,捏起筷子,加了口菜,放入嘴里。 嚼了数息,眸光微亮,轻轻颔首: “你这手艺确实好,比桃源镇那边的厨子都要好,你以前待过的是什么寺庙,那些六戒念经的和尚能吃这么好?” 欧阳戎犹豫了下,说:“佛祖可不穷。” 谌佳欣蓦然一笑。 英气的眉儿扬了起来,清斥一声: “真该一把火烧了他们,还有那崇佛造像的昏君,师伯师叔她们做的没错!” (本章完) 第943章 夜食斋饭的女君 第943章 夜食斋饭的女君 谌佳欣一边冷斥,一边用筷子点了点亭外。 欧阳戎佯装不懂。 叹息一声,说道:“山下都是这样,所以我们才想上山,哪怕没有仙缘,留在这儿,也是好的。” 谌佳欣上下打量了下他,似是看的顺眼了些。 她主动的问了句: “听说你有个阿妹,是和她相依为命吗?家父家母可还健在。” 欧阳戎语气平静: “嗯。阿爹走得早,常年阿母卧病在床,在一寺庙内休养。” 谌佳欣没多问,随口道: “是你阿妹在那边照顾吗,你一人在外面倒是不易,我会和陈氏说,你除了膳堂那边的工钱外,再额外领一份银子,若是有机会去桃源镇,也可以去谌氏药铺,任取些草药。” 欧阳戎看了眼谌佳欣,语气认真: “多谢小姐。” 谌佳欣不语,自顾自夹菜,吃了一会儿饭。 站在一旁的木讷青年,偏开目光,很礼貌的没有盯着她看。 过了一会儿,谌佳欣放下筷子,轻轻呼出一口气。 欧阳戎余光看见,她鬓角的汗渍已经散去大半,饱腹后,身子有些慵懒的往后仰去,臂肘倚在栏杆靠背上,眼神飘忽的望着亭外泉水传来的方向。 她身上这件雪白吴裙与阿青穿的一样,是女君殿嫡系弟子专属,阿青上次走的急,还留了一件在家中。 白裙的裙摆很长,纤腰部位不系腰带,通体显得身段很修长,若是站在风中,更显飘逸仙气。 不知为何,眼下欧阳戎瞧见这身裙子,脑海里没由来的又想到那天夜里在厨房,阿青朝他二话不说掀起裙摆露出小腿和亵裤蝴蝶结的意外一幕。 整个云梦剑泽,除了身穿者外,看到过这件雪白吴裙下方妙处的人,估计就他一个了。 欧阳戎微微偏开些目光,没再直视。 谌佳欣估计怎么也想不到,面前木讷青年脑海里闪过的画面与念头。 吃得差不多了,她取出一方手帕,轻轻擦拭了下唇角,忽然说: “这些荤菜,你的手艺确实不错,不过,你在斋饭这块,做得如何?” 欧阳戎下意识的确认一遍: “斋饭?” “嗯。” 谌佳欣点头,不动声色道: “今日,你代替的那位值夜的庖丁大娘,常年都在夜里做斋饭,半夜被人送进清凉谷去。” 欧阳戎先是皱眉,旋即又松开眉宇, 他在东林寺常住过,斋饭这玩意儿他算是熟。 在山下,它是在寺庙或道观中流行,或者一些清修隐士、权贵富人家的居士们爱吃。 简单却又不简单,有不少讲究。 比如避免五辛、定时食用,在大周个别地方,还有“过午不食”的风俗。 欧阳戎压住眼神若有所思的神色,正色抱拳: “原来还有这种讲究。夜里是和白日的饭菜不一样吗。这斋饭我会,做的寡淡清味些就行,反而简易,我以前在寺庙待过的,算是拿手,多谢小姐提点了。” 谌佳欣眸光凝了会儿他,缓缓开口: “料到你应该擅长这个,便也没提前通知你,就让人去安排了。”她嘴角翘起,似笑非笑问:“对了,你难道就不好奇,本小姐为何突然让你去值夜班?” 欧阳戎没有犹豫,木讷老实的语气说: “小姐给工钱了,让我去哪就去哪,没有什么为什么。” 他又详细问了一句: “厨子也能送饭进清凉谷吗,是不是有专人来取饭,我只负责在清凉谷膳堂值守下厨对吗?” 谌佳欣对他的回答颇为满意,丢了一颗果子赏他。 她回答他的话语,听着有点绕: “一般情况下是这样没错,但是不一般情况下,不是这样,也不算错。” 欧阳戎却点头,秒懂了。 吴翠的那本小册子,就是她当初值夜班,又一次进入清凉谷,似是去水牢送饭时,被神女随手所赠。 那一次应该也是特殊情况。 他打直球问: “我送饭进来那日,小姐需要我做什么?” 谌佳欣安静了会儿,偏开眼神,望着亭子门口挂着的帘帐。 欧阳戎等了会儿,迟迟不见她开口,抬头看了眼。 她侧脸平静,没了笑意,难以看出具体的心情,语气淡淡: “你好好做斋饭,哪天若是有机会送饭,帮我留意一下,牢中有没有一个满头白发的小老头,身穿一件黑色鹤氅裘,若我的消息无误的话,他应该姓孙来着,那座牢房应该在挺深的地方,不急……你找到后,无需和他多言,一切如常,只需要先记住他的牢房号即可,等出来后立马告诉陈大娘子。” 谌佳欣一口气说完,难得的唠叨了一堆话。 欧阳戎面色如常,心中却有些翻江倒海。 听谌佳欣的描述,这个小老头他太熟悉了,而且恰好也是姓孙。 当初净土地宫欧阳戎醒来时遇到的三人之一,一位“小饼干”老道士。 他两次都是被绣娘带过来的,帮欧阳戎治病。 谌佳欣找他干嘛,欧阳戎不用问,也能大概明白。 孙老道的医术,他算是亲身体会过了。 不是求孙老道这事,难不成是想找他唠嗑啊。 欧阳戎看了看谌佳欣。 她瞧着不像有病,而且真的重病,自然也可以直接找看守牢房的五女君,也就是她的师尊。 可以直来直去的,没必要绕一大圈子。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以她的身份,需要孙老道帮忙的事,不方便让师尊五女君知道。 谌佳欣等了会儿,不见不回复,蹙眉问: “听到没。” “嗯嗯。” 欧阳戎点点头,脸上神色似是有些迷糊,疑问了句: “等等,牢房?清凉谷里还有牢房吗?在哪里?” 谌佳欣似是不想多费口舌,但是看了看欧阳戎懵懂无知的脸色,倒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这事后面是要拜托于他的。 小娘抿了下唇,少顷,传来一道轻飘飘嗓音: “宗内有一座水牢,乃宗门重地,关了些人。此牢就在清凉谷中,每夜,清凉谷膳堂留人值守,就是给此牢供饭,但是,每夜只需送上一顿饭即可,白日不用送饭,一般都是以谷物、蔬果为主的斋食,不能含酒肉。 “另外,还有一点你要记住,斋饭必须是在子夜到拂晓前这个还有月亮的时间段送去,这是铁定的用饭时辰,绝对不能提前,也不能迟到。这是最要紧的一条,你要切记。” 欧阳戎闻言,没有多问,缓缓点头,像是什么也不懂的说: “明白了,这牢里还有其他人吗,我意思是,除了牢里关押的人外,没咱们宗门的人守着吗,她们要不要吃些好的,我可以做些好吃的带过去。” “不用了,只做斋饭,别画蛇添足。” 谌佳欣第一时间拒绝,然后微微垂下眼睑,轻描淡写的说: “有人,师尊是常年守在那儿。” 欧阳戎脸色疑惑道: “五神女?她在里面的话,那小姐为何不直接进去,怎么听小姐这话意思,是没进去过,或者说,像是没深入过?” 谌佳欣微微蹙眉,似是也有些不开心,也不知道是针对谁。 “师尊不准我常去,那地方有些避讳,难和你解释,你只要按照我说的去做即可。” 欧阳戎缓缓点头。 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多问了句: “五神女也吃斋饭吗?” 谌佳欣眯眼:“师尊吃什么,牢里就吃什么。” 欧阳戎从这句话强调的顺序里,隐约捕捉到些什么。 “所以,是五神女爱吃斋饭?水牢才跟着吃斋饭?” “你可以这么理解,但不要出去张扬此事。” “明白。” 谌佳欣看了眼面前老实巴交答应的青年: “你在膳堂白日做的那些饭菜,虽然好吃,但我来谷中这些日子,就没见师尊吃过,她只在夜里吃斋饭。” 欧阳戎不动声色问:“那过夜不食的习惯难道也是……” 他话说一半。 “嗯。” 谌佳欣轻轻颔首: “这是师尊的习惯,她觉得夜半到黎明前,吃食斋饭为可佳。” “原来如此,多谢小姐提到,我知道怎么做了。” 欧阳戎脸色有些恍然。 在膳堂内,当一个杂役还是消息太封闭了,这些讯息果然需要上面有人才行,透露几句,就能明了很多事。 谌佳欣这条“小腿”,他没有抱错。 果然,大丈夫是需要能屈能伸的,身段灵活些才行。 要是真像妙思提议的那样和“小娘皮”拼了,把她吊起来抽,那就没有现在的便利了。 江湖可不只是打打杀杀。 同理,混进这云梦剑泽找绣娘,也不能和以前那样,只和知霜小娘打打杀杀的,强行抢人,得先“打成一片”,混熟了后,清楚各方利弊,再择机出手。 说不得还能化干戈为玉帛,和平解决。 当然,前提是别让知霜小娘子立马知道他的身份,否则按照她那副暴烈性子,一点解释和商量都不听,见面第一时间恨不得打死他…… 谌佳欣似是心有灵犀一般,转头看了下他,机敏问道: “你这是什么表情。” 欧阳戎收敛起感慨的神色,一本正经的胡扯: “佩服五神女,多年如一日吃斋,神女定有一颗慈悲善良之心,不愿杀生。山下有些寺庙借佛敛财虽然可憎,但是我曾遇过一些施主,也和五神女一样,是真的心诚慈悲,作不得假。” 谌佳欣闻言,多看了眼他,不置可否。 欧阳戎走上前,来到桌边,慢慢收拾起了碗筷。 这一桌子饭菜都吃的很干净,显然是饿坏了,虽然谌佳欣吃饭时表现的很云淡风轻的。 但是光掉的盘子绝不会骗人。 少顷,徐徐道: “小姐,这过夜不食斋饭的习惯,我倒是第一次听说,不像是咱们这里的。” 他点了点头。: “嗯,肯定不是佛门的风俗,应该也不是斋戒敬神的道门……山下各地吃斋食的习惯,大都是承袭这两处地方的。” 谌佳欣眯眼看着他: “你知道的倒还听多,有些见识。” “小姐知道的,我在寺庙待过,那寺庙香火很好,方丈主持经营活络,喜欢差遣我们去打探其他各家的香火,久而久之,学到不少。” 谌佳欣似是有些忌讳,含糊不清道: “师尊和大师伯一样,不是大周人氏。” 欧阳戎神色好奇: “大神女也不是吗……小姐,我听说六神女和五神女长得很像,好像是……” “嗯嗯,师尊和六师叔是亲姐妹,当年被域外游历的师祖,一起带回的剑泽。” 谌佳欣没主动讲着域外是何处,欧阳戎见状也不多问了,默默收拾了一圈桌子,将吃完的碗筷盘子摆回食盒。 他正好绕着桌子转了半圈,某刻,从他这个视线角度看去,恰好看清楚谌佳欣桌后的身子全貌。 她身后也横置一柄长剑,和阿青有些像,也不知道是不是拜入女君殿后的标配。 除此之外,欧阳戎瞅了眼谌佳欣腰上挂着的一枚腰牌。 虽然与普通越女不同,他特殊雕花刻字,但却依旧是桃木材质的。 “你在看什么呢?” 谌佳欣的冷漠嗓音突然响起。 亭内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晚风拂过亭门口帘帐的窸窸窣窣声。 欧阳戎盖上盒盖,平静语气道: “阿娘是种田的,常跟我和阿妹说一个道理。 “春播要耐住性,秋收才见沉甸甸的麦穗,赶早插秧图快,苗没扎根就浇水,一场雨全趴窝了…… “慢就是快,瞎忙不如稳当。” 谌佳兴安静了会儿,盯着面前落选竹堂的木讷青年,某刻,轻笑一声: “宗内现在是不是都在传有小娘破八品的事?宋芷安、余米粒她们都想看我笑话?” 欧阳戎摇头:“没看到有人笑,但是确实有些风闻在传。” 谌佳欣扭过头,侧脸朝着他,单手撑着栏杆,擦嘴的手帕被她随手丢去风里,飘进了泉水中,随着漆黑泉水的叮咚声,一路下山而去,也不知会飘到哪处瀑布下的深潭。 欧阳戎看见,她那双漂亮眸子倒映着泉水,和它一样染成了幽黑,轻声说: “不用猜了,就是柳青,呵,又压一头呢。” (本章完) 第944章 遭了,真成她树洞了 第944章 遭了,真成她树洞了 “……柳青其实是个清高独行的性子,但这些人呢,估计是因为讨厌本小姐,反而怎么看柳青怎么顺眼,有时候他们称赞柳青其实不是真的发自内心称赞,不过是想膈应我罢了。 “人有时候活着是很糊涂的,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但是一定能感受清楚自己讨厌什么。后者比前者更加真切。” 亭子内,谌佳欣的语气平淡如水。 听不出小娘心中的喜恶。 再加上这么久接触下来,这位谌家大小姐的性子本就有些喜怒无常。 欧阳戎没有贸然回话,怕又惹她发癫。 谌佳欣回过身子,歪头问身后木讷的青年: “这戏码,难道这不就是外面宋芷安、余米粒她们这些小娘想看到的吗?” 谌佳欣神情似笑非笑,也不知道是真的问欧阳戎,还是自言自语,只把他当作一个临时树洞: “我阿翁以前说过,世人总是喜欢嘲笑第二名,殊不知第二也远比她们强的多,可是只要有一个第一在上面,世人就会觉得,第二有什么了不起,不也和自己一样,都被第一压着?这种小心思,是个人都难免。 “人性之恶,一至如斯,儒家有位圣人常说人性本恶,还举了很多例子证明,我小时候翻书看到此处,一直是不信的,新生的孩子懵懂无知,岂会恶呢,可是现在出门见的多了,倒是深以为难。 “这种给第一补强,给第二补弱甚至怜悯的小心思,如此统一,岂是后天才有的,自然是个人就天生就有,天性使然。 “你问我为何知道,因为我扪心自问过,也会这样,所以她们心底到底怎么想的,那些小九九,本小姐一清二楚,只是懒得说而已。” 谌佳欣瞧见,欧阳戎似是面露沉思之色,安静了会儿,抬头一脸的疑问: “小姐聪慧,说的有理。可是阿良不理解,他人心中所想,和咱们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想他们的,如何影响到我们,我们又不是佛祖,哪怕是佛祖也控制不了他人的善恶之念。 “哪怕是他们私下议论,那也只是轻飘飘之言,如耳边风并不会让小姐的修炼速度快一分,或是慢一分。 “唯一能影响修炼或做事的,只有小姐自己的心。若是心被他们的话影响了,那就是真的损失了,很得不偿失,可这难道不是自己的事吗,小姐为何要去在意甚至细究外面人的看法? “不会帮助到自己一毫,反而会让自己的心不快。可这个是能如耳边风般忽略掉的。” 谌佳欣本来是心不在焉的随意听着,结果听着听着,有些愣住。 眼睛认真凝视了会儿欧阳戎。 等他说完,谌佳欣缓缓点头: “柳阿良,你可知,你口快直语的这些粗糙之言,正是直指修炼最难之事,修心。” 她有些意外的打量着欧阳戎,想了想,唇角噙笑,辩了一句禅机: “若是修炼圆满,修心有成,本小姐自然不会去在意外面的人心人语,可是正是因为还在意外面的人心人语,本小姐才还没有修炼圆满,没有修心已成。而没有修炼圆满,没有如柳青一样早早破境,势如破竹,还是当个万年老二,才又惹得外面愈发的风言风语。” 谌佳欣下巴抬起,理直气壮道: “柳阿良,你的糙话是有大智慧,可本小姐的计较,又何尝不是主动入局。被外面人的风言风语影响,正是修心的过程,本小姐偏要走这条路,偏要计较这份真。” 欧阳戎默不作声,心中却有些意外谌佳欣的活跃思路。 谌佳欣白裙胸脯处一阵起伏,似是这一番话找人说出来后很是畅快,长吁了一口气。 她多看了眼面前惹了她直抒胸意的木讷青年, 以为他讷讷沉默,是嘴笨或不敢再说话了,谌佳欣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些,轻笑一声: “柳阿良,听不懂没有关系,你只要知道一点就行,你能有这想法,是因为你心性确实与他们不一样些,所以你才如此的不理解。” 她摆了摆竖起的纤指,悠悠的指着他道: “你或许是有大愚,但她们一定是小聪明。” 欧阳戎闻言,面上主动露出一些困惑之色,似是越听越疑惑。 谌佳欣洒然一笑,但也没了继续说下去的兴致。 刚刚那一阵聊天过程,中途确实是有那么一点久逢知己之意在心中闪过。 但是她心里也清楚,只是无意产生的。 这柳阿良或许是性子木讷淳朴,确实有些合她胃口。所以聊着聊着,偶尔才会合胃口。 但他也是无意识的,或说大智若愚,但其实这青年并不是真的懂她的心思与话语中的机锋,终究不是和她一样的聪慧之人,所以也无法聊的长久,最后终归还是会扫兴的…… 谌佳心如明镜般,换了个话题,随口问道: “柳阿良,你见过柳青没?” 欧阳戎当即点头。 谌佳欣又问: “什么时候?” “前几日。” 谌佳欣没去细问,轻笑一声: “是不是没有想到,就这么瘦瘦弱弱的一个小娘,竟如此厉害,是本届越女魁首?” “嗯。” 欧阳戎颔首: “以前确实怎么也想不到。” 谌佳欣同样的感触,说: “我第一次见时,也想不到。人不可貌相。” 顿了顿,她轻笑: “就像你,柳阿良。虽然进不了竹堂,无法修炼,但据本小姐打听到的事,还有最近的观察,你是个有本事在身的人,倒是做什么都能出头。和初见时相比,令人有些意外。本小姐欣赏有本事的人,不管是哪方面的本事,都值得高看一眼。 “用我阿翁的话术,想要做成大事,就需要多和这样的人物同行,事半功倍。” 欧阳戎点头: “老爷子厉害。小姐过奖了,一点微末本事罢了。” 谌佳欣也赞扬了句: “令慈是个明白人,给你和阿妹讲的道理很对,而且你们应该是听进去了,你也算做到了。” 欧阳戎刚准备谦虚一句,谌佳欣突然说: “你说慢即是快,让我慢慢来,但是你有没有想过,那个柳青,也是个很慢的小娘,和你有点类似,同样是一步一个脚印,走的踏踏实实。” 欧阳戎闻言,心中点头。 废话,也不看看是谁的阿妹。 谌佳欣不知道他心中吐槽,似乎讥讽的轻轻一笑: “所以,有时候最困难的不是对手比你领先多少,而是有些厉害道理,对手比你更懂,而你还后知后觉。” 欧阳戎嘴上道:“小姐说的是。” 谌佳欣突然摆摆手道: “柳阿良,你先回去吧,本小姐想静一静。” 欧阳戎也不见外,立马提起食盒,转身准备走人。 即将走出亭子的时候,谌佳欣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柳阿良。” 他停步:“嗯?小姐有何吩咐?” 谌佳欣安静片刻,说道: “谢谢,令慈的话,慢即是快,我记下了。还有,今夜这顿饭味道很不错,你有心了。” 欧阳戎摇摇头:“小姐不客气。” 谁曾想,气氛刚缓和到了这里,她突然再度开口,语气严厉起来: “不过你记住了,从今以后,不准去给宋芷安、余米粒她们做饭,你现在是本小姐的人了,拿本小姐银子,所以这是本小姐的命令,必须无条件遵守。” 欧阳戎顿时一愣。 怎么也没想到,谌佳欣会提出这种奇怪要求。 她讥笑一声: “怎么,舍不得两位红颜知己?” “没。” 欧阳戎摇头:“其实也没怎么给她们做过饭菜吃。” 顿了顿,他又点了下头: “此前我在清凉谷膳堂做的大锅饭不知道算不算,不过就算是算,往后我也要值夜班了,夜里只做清凉谷里的斋饭,也无缘给她们做大锅饭了。” “嗯嗯,你明白就好。” 谌佳欣轻笑道: “本小姐也没什么其它意思,就是觉得这样很有趣。” 欧阳戎平静道:“明白的。” 好不容易生出些调笑心思的谌佳欣,看了看他木讷老实的脸庞和答话,突然又觉得有些索然无味了。 “你走吧。” 她撇嘴,摆摆手。 欧阳戎木讷离去。 走到一半,身后却再度传来谌佳欣的声音: “等等。” “嗯?” 欧阳戎回头,等待了会儿。 谌佳欣没有立马说话。 隔着帘帐,他能看见里面小娘形单影只的身影,站在栏杆边,在夜风中隐隐有些寂寥。 里面的谌佳欣安静了下,才说道: “你虽木讷,有时候,却确实是个不错的聊天对象,不过,以后若是在谈话,不要太附和我,一些虚头八脑的夸赞也不需要,本小姐不喜欢虚伪的人,你有话直说就行,保持这淳朴品质。” 欧阳戎想了想,学着沙二狗,挠挠头答: “好,以后小姐有啥需要聊的,随时可以找我。” “嗯。” 亭内,有小娘平淡应了一声,也不知道有没有当真,把这话放在心里。 她寡然的摆摆手: “回去吧,本小姐等会儿也要回去了,这次回去可能要闭关几日,你回去好好等着,送饭的事一时半会儿没这么快。后面若是有什么事,你先去找陈氏。” “明白了,小姐。” 欧阳戎拎着食盒,老老实实的走出了亭子。 亭外不远处,陈大娘子安静候着,见他出来,立马迎了上去。 二人默契,一路下山,披星戴月。 下山路上,欧阳戎全程都有些走神,前方的陈大娘子忙着带路,这夜里的山路比较难走,她也没多问欧阳戎什么。 待二人原路返回,走出清凉谷之际,欧阳戎忽然回头,看了一眼后方漆黑的大山,脸色有些莫名。 他心里升起了一个猜测,但还不太确定。 …… 回到自家院子,已经是快接近子夜的时候。 按道理这个时辰,欧阳戎这样的劳役,是不能在剑泽内乱逛的。 不过,幸好有陈大娘子,她人脉广,把欧阳戎一路送回了小岛。 掩上屋门,欧阳戎第一时间,在桌前坐下,闭目进入功德塔。 来到一片纯白空间,欧阳戎没去管小木鱼,径直飞到福报钟前。 他伸手缓缓抚摸起来。 青铜钟身,触感冰冷,却没有一丝动静,宛若死物。 上一次福报钟有动静,是那份双色福报。 兑换以来,已经过去月旬。 这段时间发生了不少事,大多都能确定不是这份双色福报,但是,今日这件事…… 欧阳戎脸色若有所思。 话说,这一次,谌佳欣帮他创造的进入水牢找孙老道的机会,有没有可能就是那份价值一千五百功德的双色福报在应验? 虽然不知道谌佳欣找孙老道,具体想干嘛,是不是为了她阿翁生病的事——欧阳戎此前在库房潜伏时,有偷听过只言片语,只是合理猜测。 但是,找孙老道这件事,也对于欧阳戎也十分重要。 对于清凉谷里的这座水牢,欧阳戎此前是有过猜想的。 不知道绣娘会不会是被她的师姐们囚禁在里面的,被那位五女君云想衣守着。 现在重新看,这个猜想成立不成立两说,但是有一点,几乎是可以肯定的。 那就是知霜小娘她们带昏迷不醒的绣娘回剑泽后,肯定有找过孙老道帮忙检查病情的。 所以孙老道一定是知道些什么内情的。 哪怕他也不知绣娘眼下取出,但也能以看病为理由,作为突破口。 因此先找到他,再从他那儿旁敲侧击,准是没错的…… 欧阳戎微微眯眼。 也不知道孙老道若是见到他,会是一副什么表情? 欧阳戎的眸光扫过谌佳欣和亭子所在的方向。 这么看,真是一瞌睡就送枕头来给他。 这不是双色福报,什么是双色福报? 只不过仔细想了想,欧阳戎又不敢确定得太早。 在没有找到孙老道,获得实际进展与好处之前,任何事情的发生或新的方向展开,都是有可能的。 欧阳戎也不敢太早的去确定,过多的脑补,都很容易坏事。 这也是上一回李姝事件惹祸过后,所买下来的深刻教训,有些事,不得不察啊。 欧阳戎长吁一口气…… 第945章 玉堂 第945章 玉堂 功德:一千一百六十六 日常检查了下功德值,欧阳戎重新睁开了眼。 屋内没有点灯。 却又一道黑影在空中“嗖嗖”的乱窜。 定睛看去,是一枚青铜卷轴。 上面正趴着一只儒服小女冠,紧闭眼睛,用力抱着卷轴不撒手。 青铜卷轴便奋力挣扎身子,在空中神龙摆尾般的乱甩,如一匹脱缰的野马。 这一精一轴,就这么在欧阳戎的屋子里飞驰乱跑。 欧阳戎眼神适应了黑暗,抬头看了看,伸出手掌。 桃花源图稳稳的落到欧阳戎手上。 还有已经花了眼的妙思,画卷停稳后,她松手后都站不起身,有些眼冒金星。 “小戎子,你快管管它,简直要上房揭瓦。” 出来溜达的匠作,听到小墨精恶人先告状的言论,剧烈的抖动轴身。 幸亏欧阳戎紧紧握住,拦住了它,否则小墨精都要被它猛地甩尾拍飞。 “你自己消停点吧,你怎么趴上去的,你自己心里有数,每次都是则趁我在忙,想偷吃东西。 “以前桃花源图里的寒士,懒得动弹搭理你,你还能偷东西吃得逞,现在有匠作在,你休想不经我允许,偷拿偷摸。” 妙思眉头紧紧蹙起,歪头打量欧阳戎淡淡开口的脸庞神情: “小戎子,你变了,开始对本仙姑都防备了。” “防的就是你。”欧阳戎随口说:“别找了,墨锭全丢了。” “你放屁,你还要用它吊着本仙姑产灵墨呢,怎么可能丢,你这么抠一个人。” 欧阳戎嘴角扯了下,不置可否。 妙思瞄了眼下方,走去欧阳戎肩膀,路上还不忘伸腿踢一脚委屈告状的青铜卷轴。 她来到欧阳戎肩上坐下,两腿乱甩道: “小戎子,本仙姑倒是错怪你了,谌佳欣这小娘能处,缺什么她是真给,一张小嘴还挺爱叭叭叭的,快把你当自己人了。” 欧阳戎垂目检查着桃花源图,点了点头,说: “那是我厨艺好,加以诚待人。” “呸,臭不要脸,就你还以诚待人?你怎么不直接和她说,压得她喘不过气的对手柳青,就是你阿妹,比亲妹还亲的那种。 “人家都和你坦诚聊天了,你还装做木讷不懂,嗯嗯啊啊的,假话全不说,真话不全说是吧……欸欸欸,君子动口不动手,你手松开……” 欧阳戎抓起胡说八道的小墨精,丢回了衣柜,板脸一句: “君子动口不动手,可惜我小心眼,两个都动,劝你别再惹本君子。” 妙思摔了个人仰马翻,头晕目眩,她扶了扶歪斜的小道冠,梗着脖子坚持说: “本仙姑是实话实说,还不让说真话了,怎么,你小子急啦……” 下一刹那,“嗖”的一声,一枚青铜卷轴从她眼前一尺距离飞过,差点和小脑壳撞到。 吓得女仙大人第一时间缩回了脑袋,反应过来,她小脸先是一怒,不过转瞬看见青铜卷轴在空中折返,她眼神一怯,赶紧躲回了衣柜,紧闭柜门。 欧阳瑞摇了摇头,懒得理她。 不过现在匠作能以投影方式,溜出来墨家剑匣,倒是能帮助下他,管一管妙思。 某女仙大人喜欢窝里横,欧阳戎有时候明里不方便动手镇压,不然容易被说成以大欺小,但是匠作就不一样了,和好朋友耍耍怎么了?前不久,女仙大人还说很想它,思恋成疾呢…… 这叫窝里横的怕比她更横更莽的,以毒攻毒。 欧阳戎放任匠作在屋内撒欢溜达,顺便克制妙思,转身去往床榻,和衣休息去了。 有小家伙在,妙思偷不到吃的了,最近应该能消停不少。 …… 翌日,晨。 窗外面的天还没亮,欧阳戎习惯性的醒了。 他翻了个身,两手抱胸,侧卧榻上,继续闭目睡回笼觉。 这一觉便睡到了午后未时,睡的竟有些腰酸背痛的。 但好久没有睡的畅快了。 上一次应该还是被李姝坑害,失了膳堂膳夫职务的那几天。 欧阳戎伸了个懒腰。 离他上值的时间还早。 孙氏那边交代过,从今日起,欧阳戎就是夜班了,白天在家里待着,夜里去清凉谷膳堂守夜,负责给谷内仙子们做斋饭。 望着床帘出神片刻,欧阳戎翻身而起,推开窗扉,迎着午后暖阳,深呼吸了一口气。 他去院子里的井边,打水洗了把脸。 隔壁院墙外,忽然传来妇人声音: “阿良?你怎么还在家里,不去膳堂吗?” 转头看去,是李纨。 她打扮的端庄,似是准备出门,脸色诧异的看着他院子这边。 欧阳戎没有解释,言简意赅: “等会儿就去。” 李纨点点头,笑说: “确实的多休息下,你现在是庖丁了,位置很高,膳堂内应该也没人管你了,倒是舒服。” 说罢,妇人忙着出门,二人打了一圈招呼后,她摆手告辞。 欧阳戎也没有多问李纨去干嘛。 最近这些日子,或许是已经在这边混熟了的缘故,又或许是因为顾忌阿青的看法,李纨都没怎么找他帮忙干杂活了。 李纨开始常雇佣小岛上其他的杂役小娘们,处理院中杂事。 她出手阔绰,能令杂役小娘们赚到外快,自然有的是人干。 平时白日里,李纨好像经常出门,也不知道去干嘛。 欧阳戎只知道,她应该是常去竹堂那边,看望卢惊鸿,常去的缘故,贵妇人和竹堂那边的人都熟了很多,有时候托欧阳戎做饭,都是好几份一起,带过去做人情。 李纨八面玲珑的,在这新环境里,喜欢结交各路人。 此前屡次“劳烦”欧阳戎就是例子。 不过眼下,李纨明显是想来点新的交际,重心也从欧阳戎、宋芷安等人身上移开,有些新的目标了。 其实不只是李纨。 此前常聚的小伙伴,如宋芷安、余米粒、卢惊鸿等人也是这样,在各自的堂口,开始有自己新的圈子了。 众人聚在一起的时间都少了起来。 也就沙二狗还和以前一样,喜欢过来找柳大哥蹭饭吃。 对此,欧阳戎没什么伤怀感触,反而有些乐得其成。 因为他也有新的圈子要接触,所以精力要减少分散,李纨等人少找下他,倒能省心不少。 例如从今日起的值夜班,以后都是夜里出门,白天睡觉了,和正常人作息相反,说不得和宋芷然、李纨等人的日常交集又要减少些。 欧阳戎下午没再继续睡觉。 规定是傍晚膳堂杂役们下值后,他赶去膳堂就行,不过欧阳戎早早就出门了。 先去了趟采买房,找上陈大娘子。 对于他的到来,后者有些诧异问: “什么,你要去库房选夜里的食材?好,行的。”又说:“你倒是勤快,都还没到晚上呢。” “闲不下来。” 答了一句,陈大娘子已经取了钥匙,亲自带他去往库房。 毕竟待过,欧阳戎对库房熟悉,转了一圈,挑了些上号的大米,外加一些萝卜。 欧阳戎没有糊弄谌佳欣。 他对斋饭这块确实熟悉,当初在东林寺的早膳堂吃腻了都,但印象最深的就是东林寺的腌萝卜了。 既然做斋饭,他就提前熬些白粥,然后再自制一些腌萝卜,提前腌制好。 这爽口的腌萝卜,按道理应该是符合那位五女君吃斋饭的标准。 欧阳戎思索片刻,确认无误,便开始准备了…… 下午很快过去,傍晚时分,夕阳落山。 欧阳戎拎着准备好的小包袱,来到膳堂。 其他同僚们全走了,膳堂内人影寥寥。 欧阳戎来到灶台边,低头瞧了眼。 虽然一天没来,但灶台却收拾的干干净净。 他转头搜寻了一圈,在膳堂一角的窗边,看到了一道熟悉的小娘看书身影。 是吴翠。 应该是她帮忙收拾的。 有个强迫症的庖役伙计真好。 欧阳戎朝她那边点了点头: “多谢了。” 吴翠看了眼他,没有回应。 还没到做饭的时候,欧阳戎放下竹筒和小包袱,离开灶台,在膳堂内转了一圈。 只有他一个庖丁留下值夜,其他人都是庖役,约莫七八人。 大多是年纪大的大娘大婶。 欧阳戎算是地位最高的,能指挥她们。 当他看见,吴翠只是出门消失了一会儿,一个时辰后再度返回,在窗边坐下,不像要走的样子。 欧阳戎下意识问了句: “吴翠,你也值夜?” 吴翠看了眼他,突然开口: “你果然不只是想当什么掌勺庖丁,你想要的更多。” 刹那间,欧阳戎全部动作停住。 他神色不变,看了看吴翠。 小娘眼神笃定的看着他。 “什么更多?” 吴翠不答,只是自顾自的说: “柳阿良,你的人脉确实广,深不可测,能直接把洪大娘子换走,调到夜里掌勺做饭。” 欧阳戎摇摇头,木讷道: “我什么也没做,就被调来了,是兰堂仙子们的调遣,她们找的孙大娘,我也是听她们差遣。” 吴翠眼神依旧不信。 她小脸认真道: “夜里的斋饭,不是一般人能干预的,夜班的成员布置已经许久没有变了。兰堂那边也不行,需要清凉谷里那些玉堂仙子们点头,你总不会要和我说,是有玉堂仙子看重了你,喜欢你做的饭,才特意叮嘱兰堂,这样调动的吧?你以前都是白日掌勺,那些玉堂仙子们,有没有吃过你做的饭。” “玉堂?” “嗯嗯。” 吴翠心不在焉,没有解释的意思。 欧阳戎大致猜到了些,应该是清凉谷内,那位五女君所执掌的堂口,可能也是主持那座水牢的越女团体。 显然,谌佳欣就是吴翠嘴里的玉堂仙子之一。 欧阳戎很想朝吴翠点头,却欲言又止。 以为是说到了点子上让他气短心虚,吴翠愈发确定某事。 雀斑小娘摇了摇头,继续坐在窗边,借着附近一点烛火看书。 欧阳戎也懒得解释了。 不过他瞧了瞧吴翠,发现周围灯火有些朦胧昏暗,她不时的揉揉眼睛。 欧阳戎走回灶台,取了些灯油返回,添在了她附近的灯盏中,又随手帮她调整了下位置。 灯火明亮了些。 吴翠抬头看了眼欧阳戎离开的背影。 他摆摆手: “注意些吧,天天盯着看,挺费眼的,日夜还都固守在膳堂里,也不知道你是怎么休息的,别硬熬……修炼读书这种事,硬熬只会事倍功半,别问我怎么知道的,嗯,幼时认识一个朋友,天天去镇上学堂。” 也不知道吴翠有没有听进去,欧阳戎没再干预,回到了灶台,检查起了熬制的白粥。 至于吴翠对他的那些猜测误解……觉得他是和她一样,对晋升之路犹不死心,是来值夜班,碰清凉谷里机缘的……无关紧要,无需解释。 夜里的膳堂很安静,各做各的事,有年纪大的大娘直接靠着门迷糊睡了。 欧阳戎熬好粥后,也两手抱胸,闭目养神。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来到子夜。 突然一声响,两扇门扉敞开。 欧阳戎、吴翠等人睁眼看去。 是夜风闯了进来,还有斜雨。 也不知是何时起,外面下起了一阵小雨。 惊醒过来的庖役,刚要走去关门,身子顿住,赶忙让路。 一群越女,撑膳走来。 在膳堂门口停步。 约莫九人,安安静静,带头越女,腰悬鎏金牌,剩下八人,各个腰悬银牌。 欧阳戎不由的侧目,很少一次性见到这么多的高级越女,还是来取饭的,就和不要钱似的。 而银牌越女是七品修为,鎏金牌越女则需要六品。 清凉谷里的这座玉堂隐隐有些特殊。 不过吴翠等庖役们,似是习以为常。 “斋饭呢。” 靠前方的一位银牌越女问道。 欧阳戎和吴翠等杂役,立即转身去取准备好的粥饭食盒,去往门边递送。 领头的鎏金牌越女接过食盒,突然问: “你是新来的?洪氏呢?” 欧阳戎感受到周围人视线都投了过来,他目不斜视,木讷点头: “洪大娘子身子抱恙,孙庖长差我过来接替一段时日,我叫柳阿良,本堂庖丁,以前是负责白天膳食的,仙子尽管吩咐。” 第946章 判若两人 第946章 判若两人 清凉谷膳堂。 门外,夜黑,风急,小雨。 深夜而至的一行越女,撑伞立于门外,领头进门的鎏金牌越女,听完欧阳戎的话语,微微皱眉。 有些深邃眸子来回打量着面前这个面相老实的年轻男子。 相比于剑泽几座膳堂内的其他庖丁,欧阳戎算是最年轻的了,而且还是男子身份。 诸如孙氏、朱氏,掌勺庖丁们大多是大娘大婶。 就在这时,她身旁的一位银牌越女凑近到耳边说: “李师姐,这事兰堂那边有过报备,此子年轻,情况却有些特殊……但还是符合要求的……” 李师姐安静听师妹说完,眸子盯着欧阳戎看了会儿。 欧阳戎与她对视片刻,抱拳道: “仙子谨慎些好,这些饭菜,我等已经提前试吃过了,可以再试吃一次,以防万一。” 李师姐看了会儿他,没有理会这言语,转过头去,朝身旁师妹开口。 语气似是有些不满: “只是做些斋饭而已,如此简单,又不需要多好的厨艺,一切从简即可,用得着这样麻烦的换人吗?况且,万一女君吃习惯了以前的斋饭呢? “画蛇添足之举,若女君问起,我会如实去说。” 李师姐轻哼一声,这一番言语不知是说给欧阳戎听的,还是说给刚刚插话的玉堂师妹和身后跟随的几位玉堂师妹们听的。 亦或是……不在场的某位小师妹听的。 她这一番表态的话语,有点道道的。 场上不乏听出来的人。 欧阳戎从始至终面不改色,眼睛望着李师姐,似是等待她回复前面那个“试吃饭菜”的问题……对于她后面的话,像是没有听到。 吴翠抬头,飞速看了眼这位李师姐的神色。 旁边,守门的一位庖役大娘,性子热心,又不明场上氛围。 不合时宜的帮衬了一句: “仙子,洪氏确实身子有些不舒服,她自己说的,也是主动告假退的。许是年纪上来了,都有些小毛病,咱们自己身子不舒服不要紧,可不能影响了仙子和神女的吃食,这是头等大事…… “这位柳小兄弟,您们别看着他年轻,却是个好厨子哩,听说以前是被竹堂考核筛下来的,上山的身世肯定清白。 “他熬得鸡汤,六神女还有兰堂那边的李小仙子都爱喝,厨艺也是有目共睹的,诸位仙子常年在谷内潜修或许不知,柳小兄弟的一些事迹在谷外可出名了,绝非浪得虚名,这次能调来夜班挺好哩,改善下谷内伙食。” 此言一出,膳堂内外稍微安静了会儿。 热心的庖役大娘满脸笑容,打着哈哈。 不过李师姐等人却没有笑,气氛稍微有些尴尬。 热心大娘似是也察觉到不对,四望了左右,欲言又止。 “走吧。” 李师姐突然开口,转身经过几位银牌师妹身旁,带头走出大门,撑伞而去。 出门前,她丢下一句话,似是在答复欧阳戎: “试吃就不必了,用不着你们来。记住,夜里的斋饭一切如旧,不要画蛇添足,在清凉谷里,好厨子的标准可和外面不同,五女君清心寡欲,玉堂也要清心寡欲,潜心修炼,只吃斋饭。” 全程静止原地的欧阳戎,终于动了,走到门边,木讷抱拳: “受教了。仙子们慢走。” 李师姐头也不回。 人群中只有一位银牌越女回头看了眼他。 一行玉堂越女,手提食盒,撑伞前行,消失在黑蒙蒙的雨幕中。 欧阳戎回到灶台边。 那热心大娘疑惑问:“怎么感觉仙子们不开心。” 其他庖役也有些困惑神色,人群中,吴翠看了眼一言不发的欧阳戎。 这些玉堂仙子们取走斋饭后,清凉谷膳堂算是闲了下来。 不过他们还不能走,得等那些玉堂仙子用膳完毕,取回碗筷。 清凉谷很大,一来一回的,忙完这些,估计得到后半夜了。 欧阳戎主动收拾起了灶台,吴翠走来,打了个把手: “我来吧。” 欧阳戎不语,也不闲着,一起帮忙。 这也是为何,那些庖役大娘愿意为欧阳戎热心说话,他虽然是掌勺庖丁,管理值夜的她们,但是一点也没有架子,从不像孙氏那样,喝令使唤人,大娘们自然是怎么看怎么顺眼。 吴翠埋头干了会儿活,某刻,淡淡说: “应该问题不大,这位李仙子可能只是吓唬下人,五神女兰心蕙性,很少很少会去为难咱们这些杂役,而且这位神女和其他神女不一样,不理俗务,说直白些,就是不管事的,潜心修炼。 “谷里的玉堂,也是如此风格……李仙子可能是不喜变化,才说那些气话。” “嗯,多谢指点。” 欧阳戎眼皮都没动一下,手掌在庖丁围裙上擦了擦,说: “玉堂仙子人数不多吧,咱们这点人准备的斋饭都够吃了。” 许是欧阳戎镇定表现,让吴翠高看了一眼,稍微有了些谈性: “人数不多,因为玉堂很特殊,和秋堂、兰堂、草堂都不同,不管宗内事务,也不分配任务,它在清凉谷内,远离谷外喧嚣,自成一方小天地…… “这是女君殿赋予玉堂仙子们的特权,由最清心寡欲的五神女执掌此堂,进入玉堂,只需要做好一件事就行。” 欧阳戎想了想,插话:“只顾修行?” “嗯,没错,只需要清修即可,不顾一切的冲击修为境界,或攀登剑术之巅……也因此,玉堂在某种意义上,是宗内越女心中最尊贵的堂口之一,但入选条件,比咱们参加的那些考核还要严格,能被选进去的,在本宗越女之中都是百里挑一的角儿。” 欧阳戎若有所思,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问: “为何是设在这清凉谷里,里面是有什么特色的吗?” 吴翠望了望左右,见无人关注,她轻声道: “清凉谷是本宗圣地,里面……有书阁、藏洞、剑刻等重要修炼资源。归玉堂看守,谷外各堂仙子们,想要借阅典籍,或者取用宝物,都需要向玉堂申请,才能短暂入谷。 “比如一些接近破境的仙子,会申请进来清修一段时间……” 欧阳戎看见吴翠脸色露出一些艳羡脸色,她望着窗外的山谷夜色道: “近水楼台先得月,玉堂仙子们的修为,也是整个剑泽诸多堂口中,总体水平最高的,虽然没有常外出的秋堂仙子们有实战经验,但是修为却总体超出一大截。” “明白了,类似镇上读书的学堂。” 欧阳戎点点头,看了眼她放在一旁的那本尝尝翻阅的小册子。 他忽然说: “所以,这就和你一样,待在清凉谷膳堂,也算近水楼台先得月。” 吴翠安静了下,看着他,语气生硬道: “你也是,柳阿良,你也想近水楼台先得月。” 欧阳戎模棱两可,却是实话: “我要的和你不一样。” 吴翠露出不太信的神色,说: “连那李仙子都看出来变动的不对劲了,你还想糊弄我呢。” 欧阳戎不答,收拾完灶台,歇了口气,朝吴翠似是随口一问: “她们每夜都来取饭?” “基本都是。” 欧阳戎又问:“斋饭吃完,碗筷她们也会自己送出来,不需要咱们去取?” “嗯。” 吴翠顿了顿,看了眼门外,又说了句: “今夜肯定是了。” “为何是今夜?” 吴翠指了指门外的夜雨: “在落雨呢,谷内的山路泥沙俱下,我们进去危险,只有玉堂仙子们才能穿梭自由,不会让咱们进去取送的。” 欧阳戎不由的挑眉。 吴翠在清凉谷膳堂待的久,平日里瞧着也爱缄默观察,显然对这些门道很清楚。 欧阳戎似是自语般的问: “基本不行,那就是有些情况下可以了。” 吴翠看了看他,没有回话。 欧阳戎指了指她手边那本小册子: “我听人说过你的事,你进去送饭过,这本剑谱就是谷内仙子给的。” “是神女。”吴翠打断,并强调:“五神女。” 欧阳戎笑了下:“哦,是五神女。” 吴翠皱眉问:“是朱大娘说的吧,就她最爱八卦,一张碎嘴。” 欧阳戎不答,只是接着问: “你进去过几次,只有那这一次吗?” 吴翠不答,盯着他说: “你还说没有所求,你一直问我,就是在打探。” 欧阳戎摇摇头:“我是说所求不同。私心谁没有,不然也不会上山了。” 吴翠问:“那你说说,你私心是什么?” 欧阳戎含笑,半真半假: “做最厉害的厨子,让剑泽里的神女们,个个都尝到我的做饭好手艺。” 吴翠板着脸: “你觉得我会信吗?” 欧阳戎点头:“说了你也不信,所以还不如不说。” 绕来绕去,吴翠听完,像是有些不高兴,转头做事,不想理他。 欧阳戎心中失笑,解下围裙,走到门边,门口屋檐上挂着一连串雨水做的珠帘。 他盯着清凉谷方向的漆黑雨幕,陷入些思索。 很显然,吴翠说的基本不行,里面暗含的那个可能,就是前几日谌佳欣让他安静等待的机会。 只不过,和没有背景纯靠运气的吴翠不同,欧阳戎上面有人,嗯,谷内有人。 有个靠山,自然什么事都能便捷加快。 欧阳戎笼袖站在檐下,望着远山,倾听雨声。 膳堂里面,吴翠余光扫过了门口,突然间,再度扭头,眼神盯着门外青年的消瘦背影,一时间看的有些出神。 不知为何,这背影刚刚给她一种陌生的感觉,让她第一时间误以为是陌生青年,仔细一看才发现是柳阿良的衣饰。 刚刚的那一眼,青年背影如峭壁千仞般挺拔,不像是一个普通的木讷青年能拥有的。 若是硬要形容,有点像是她曾有幸见过几位神女,她们的背影也有类似的独特气质。 这种背影气质怎么会出现在一个青年厨子身上? 可一想到柳阿良正面那张木讷脸庞,吴翠不禁摇了摇头。 这个柳阿良,正面和背面单独拎出来看,气质风格有些判若两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熬夜干活产生的幻觉…… 欧阳戎并不知道背后膳堂内吴翠的心中所想,他笼袖观雨的同时,心里又复盘了一遍刚刚李师姐为首的一行玉堂越女的言行举止。 很显然,谌佳欣也是玉堂成员之一,身为五女君嫡传弟子,在玉堂内的身份还要尊贵特殊一些。 但是以她目前还未八品、刚刚入堂的粗浅资质,还不足以在玉堂内呼风唤雨,一呼百应。 从吴翠的描述中可知,这玉堂就类似一座学府,是一个讲究修为与实力高低的纯粹之地。 哪怕是你是女君的嫡传弟子,若是修为低下,不显天赋,也会被人看低。 所以眼下玉堂内部,能在资质修为上压着谌佳欣一头的师姐不少。 毕竟,都是百里挑一进来的天赋女修,凭啥怂人一头? 从刚刚那个李师姐的言语态度,就能看出一些端倪了。 而且,依照欧阳戎与谌佳欣这几次见面,相处下来的感受与经验。 以谌佳欣那张扬傲气的性子,还有控制欲,在玉堂里面,肯定是师姐缘不太好的。 她又不像阿青,安静懂事,乖巧良善,惹师姐师尊喜爱。 估计有不少类似李师姐的玉堂越女,觉得这位新来的小师妹不讨喜。 盛气凌人不说,还喜欢打着五女君的名号,行事横行霸道,四处插足玉堂事务。 其实,若是五女君会管事那还好,至少都在眼皮子底下,谌佳欣和玉堂师姐们都会收敛些。 可是,就如吴翠说的,连她都知道,五女君清闲寡欲,兰心蕙性,不爱管事。 缺了这一层约束,这玉堂里自然热闹。 欧阳戎眼前又闪过李师姐那副皱眉眼神,点了点头,觉得分析的八成没跑了。 不愧是你啊谌佳欣,在新一届越女考核中撕完了逼,又跑去主打清修的玉堂撕逼了,一路“战斗”是吧,难怪这么喜欢“拉帮结派”,爬来收他这“小弟”呢。 摊着这么个临时队友,欧阳戎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 第947章 夜半木鱼声,莫名涨功德 第947章 夜半木鱼声,莫名涨功德 不过心里吐槽归吐槽,欧阳戎倒是能理解谌佳欣所处位置的压力了。 身为地位尊贵的玉堂越女,按道理应当是同辈之中,修为一骑绝尘的那一个,就和玉堂内那些师姐一样。 结果,眼下阿青率先步入八品,摘得一枚新檀牌,引起轰动热议。 谌佳欣在玉堂内,受到的诸多眼神与压力,可想而知,而且她这性子,肯定也是忍不了一点的…… 欧阳戎摇了摇头,伸出手,接了点屋檐外的雨。 触感冰冰凉凉的,就和眼前这座清凉谷给人的感觉一样。 他其实并没有骗吴翠,来到清凉谷膳堂,他确实是想让所有神女都尝下他的饭菜,所有神女自然也包括绣娘。 欧阳戎接雨之际,突然想到,若是绣娘和孙老道一样,还在清凉谷水牢内,那刚刚被李师姐一行玉堂越女送进去的那些斋饭,是不是也能被他们吃到? 他与绣娘,此时此刻也算是身处在同一个雨夜中,相隔不远…… 就在木讷青年望着雨幕出神之际。 “我进去送饭过一次,现在想来,那也运气真好,遇见了五神女……” 突然间,后方传来吴翠的声音: “五神女人很好的,一点也不像看上去那么疏远人,你结结巴巴说话的时候,她也会很专注的看着你去倾听……” 欧阳戎回头一看,吴翠不知何时,走到了门边,和他一起看着外面正在窸窸窣窣下着的夜雨。 她没有看欧阳戎,望着前方,嘴里继续说道: “印象里,五神女的裙子很白,比我见过的所有仙子的吴裙都要白,但她的皮肤却更是白皙就和寒冬腊月的白雪似的,白的发光,甚至衬的白裙都黯淡无光起来。” 欧阳戎认真的听着,偏头看去,发现吴翠的脸色有些憧憬敬慕: “虽然当时那地方的光线很暗,灯火和没有点似的,只有匆匆几眼,但五神女那副容颜,绝对是我这辈子见过最美貌的。” 吴翠低头,从袖中取出一本快要翻烂了的剑谱,小手摸了摸模糊的封面,低声说: “走之前,五神女送了我这本小册子,说是一些粗浅剑术,适合我学,临别前她还说,下次见面,会考考我……” 欧阳戎挑眉,脸色饶有兴趣的问: “那后来呢,考你了没?” “后来我就没进去过了,一直没机会再进清凉谷送饭,都已经过了好久,一直没有等到。” 她语气有些小挫败,眼皮子耷拉着,摇摇头: “估计五神女都要忘了我了,这等神仙人物,哪里会记得这种顺手而为的小事,若是真见面了,我反而自己都不好意思提了。” 欧阳戎听完,旁敲侧击了一句: “除了五神女,你还在清凉谷内见过其它神女吗。” 吴翠愣了下:“其它神女?” 她摇摇头,徐徐道: “没有。你说的是六神女吗?传言两位神女是一对亲姐妹,容貌神似……不过我没见过,也不知传言真假。” 欧阳戎安静了会儿,说: “所以你不辞辛苦的值夜班,就是想再见五神女一面对吗。” 吴翠脸蛋平静下来: “你不也是。” 欧阳戎沉吟片刻,又问: “吴翠,你当初是在什么地方见到五神女的?” 吴翠没多想,脸蛋上露出追忆的神色,说: “仙子让我送饭去的那个地方,有些特殊,要穿过一条瀑布,沿着地道往下走,好像是一个地洞……” 欧阳戎突然道:“是不是水牢?” 吴翠疑惑问: “水牢?” 欧阳戎看了看她迷糊不解的神色,没有说话。 吴翠见他闭口不言,看了看青年的平静脸色,旋即似是意识到了什么,立马追问: “你是说,五神女守着的那个地方,是叫做水牢吗?” 欧阳戎点点头。 吴翠似是又回忆了下,缓缓点头: “你这么说,那儿确实很像一座牢房,我看那条石头走廊深处,好像有不少房间,只不过我没机会走进去看看,只是停在了最外面,而且那些房间,好像都被铁门掩住了,看不清里面情况。 “最外面有一间石室,是走廊的第一间房,五神女就坐在其中,食用斋饭……不过那儿很安静,没人吵吵闹闹,我去的时候,也没听到里面有其他人的声音,我还以为,只是五神女喜爱待的独特清修之地,原来它是水牢吗。” 吴翠若有所思。 欧阳戎的眼神同样露出沉思之色。 吴翠当时去的很可能就是水牢,只是她也是阴差阳错送饭进去的,本人也是心里糊涂的,压根就不知道自己是到了什么地方。 按照谌佳欣的说法,水牢她是不被五女君允许去的,可能那地方是有什么忌讳。 但吴翠的描述,确实很符合此前他从诸多渠道得到的印证过的消息……五女君云想衣枯坐清修之际,在一直守着水牢。 当下最重要的,是从吴翠这里弄清楚,她进去的条件。 欧阳戎问了一嘴:“你是怎么送饭进去的?” 吴翠摇头: “不记得了,好像是那也缺人,只有一位仙子过来,直接带着我们进去了,路上也没多说什么,我只是一路跟着她们走……” 欧阳戎抿嘴,没再问了。 看来确实是运气使然,而现在,他也要等这个运气。 不过他比吴翠好的是,他有“靠山”小姐,此事可不光是他急,远在玉堂内的谌佳欣比他更急,会替他想办法,铺好路的。 欧阳戎揉了把脸,眼下他只能暗暗祝福谌佳欣给点力了。 除此之外,从吴翠的描述看,这清凉谷不光是有水牢,剑宗的藏书阁等地也设立在其中,那些玉堂女修,放在欧阳戎前世,就类似入了高等学府深造的学霸,兼职图书管理员。 另外,还有一处疑点,是关于五女君的。 按照谌佳欣前几夜见面时的说法,五女君喜爱吃斋饭,却又食不过夜,与大周这边吃斋饭食不过午的习惯迥异。 因为五女君并不是大周人氏,而是从域外来的,乃是“外国人”。 那么问题来了,六女君与五女君是孪生姐妹,肯定是来自同一个异国,六神女又为何不去吃斋饭,反而是在白日行动,一切如常的主持着秋堂。 欧阳戎熬制的鸡汤,她也爱喝,很显然没有五女君的那些忌讳事项。 这是一个可疑之处。 若是这般推断下去,只能表明,那些都是五女君的个人习惯,并不会强制六女君,亲姐妹二人算是各过各的了。 欧阳戎眼神有些思索。 少顷,他看了看脸色陷入追忆的吴翠,恰好周围无人,他突然问: “想不想再进去?” 吴翠怔了下,看了看他木讷平静的脸色,忍不住开口: “柳阿良,我知道你想干嘛,但是你问我这些没用的,这种事,就是看运气的,若是真的有机会,我早进去了,何必等到现在呢。” 欧阳戎不语。 外面这场夜雨,一直下到了后半夜。 欧阳戎、吴翠等人,得在膳堂等到天亮,等仙子派人送碗回来,玉堂仙子们自然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不做这些杂活的,洗完碗后,欧阳戎等人才能回去休息。 与吴翠无话之后,欧阳戎回到灶台边,背靠墙壁,稍微闭目养神起来。 某刻,他突然睁开眼,四望了一圈。 吴翠等人各自摸鱼,没有关注到他这边。 欧阳戎脸色略微怪异,挠了挠耳朵,忍住没有立马进入功德塔。 刚刚他的耳边突然响起一连串的功德值。 数值不大,但是却是一连串的,如同外面屋檐下挂着的雨幕水滴,细细碎碎的。 按照欧阳戎经验,肯定是来自不同的人,在接近同一时间,正反馈给了他小额的功德值。 这大半夜的,谁会隔空感谢他? 欧阳戎摸摸下巴,眼神忍不住飘向门外,落在前面那座雨水朦胧的清凉谷上。 心中不禁产生一道猜想。 会不会是送进去的斋饭? 因为这种功德的正反馈,和他此前白日在膳堂掌勺做饭,零星获得的功德值流程有些相似,只不过缩短了间隔,反馈也急促了些。 欧阳戎大致确定,这次反馈的功德,也来自于食用斋饭者。 只不过他忍不住又想起那位李师姐。 是这些玉堂仙子们以前没吃过好的,还是说,是其他什么人?总不会是五女君吧。 欧阳戎摸了摸下巴。 难以深究,随即作罢。 在拂晓前的半个时辰,朦胧雨雾中,一群玉堂仙子撑伞走来,施施然的返回膳堂,将空荡荡的食盒放下,话没多说,便走人了。 那位李师姐也在其中。 不过这一次,她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为难欧阳戎。 吴翠等人屏气凝神,礼貌送别她们。 欧阳戎一道余光,全程关注李师姐的脸色。 没发现什么异常,也没啥夸赞的。 欧阳戎没再多想,在天光亮前,下值回家了。 往后几夜。 都如第一夜一样的流程,欧阳戎做好斋饭,李师姐等人亲自来取,大都是这批越女,偶尔几次,会换一些新面孔,但也大差不差的。 而每每到了后半夜,也都如期会有一连串的功德反馈的木鱼声响彻耳畔,连时辰都差不多。 给的功德数目在三十到六十之间徘徊,偶有落差。 按照每天一餐来算的话,这么干下去,两个月就能筹齐三千功德了。 这收益十分可观。 欧阳戎都有些小意外。 只是他不知道,这种隐形收益能不能长久下去。 毕竟再好吃、再新奇的东西,都是有吃腻的一天的,说不得再过段日子,回馈功德的这伙人就不再满足于此了。 欧阳戎倒是有心理准备。 另外,他也愈发好奇,是哪些人这么爱喝他做的斋粥……嗯,还蛮有品味的。 欧阳戎心里一笑。 他做的斋饭,都是以粥为主,和此前值夜班的掌勺大娘完全不同。 熬粥主要是方便简单,而且还是他拿手的,这些白粥都是欧阳戎提前熬制的,熬的稠香养人。 既然这么做斋饭,有功德拿,欧阳戎自然是全程保持下去。 虽然他来值这夜班,不是专门奔着这些功德值来的,但是有个添头也挺好,正好欧阳戎来到云梦泽后,也是急缺功德值,再怎么多都不嫌少。 斋饭里,除了香糯养人的稠粥外,欧阳戎还额外添了些自制的腌萝卜。 但数目不多,主要是腌制起来有点麻烦,他做的也不多,只当个配菜添头。 这一晚,子夜,月圆无云。 李师姐等玉堂越女,照常抵达膳堂,在拎着食盒离开之前,有一个银牌越女突然朝欧阳戎问道: “这些粥都是你熬的?” 其它越女也偏头看了过来。 在她们的注视下,欧阳戎点点头: “嗯。” 那银牌越女又问: “你叫什么名字?” 其实第一夜的时候,欧阳戎自报过名号了。 不过眼下,他还是不厌其烦,面色如常的说: “柳阿良。” 问话的越女没再说什么,跟随带队的李师姐离去了。 她们走后,膳堂空荡下来,吴翠站在欧阳戎的旁边,点头道: “应该是好事。你做的斋饭,比洪氏做的好吃多了。” 欧阳戎不置可否。 今夜任务完成,他摘下围裙,去洗了把手,偏头望了眼门外的夜色。 今晚依旧没有机会。 算上今夜,已经连续一旬没有动静了。 吴翠说的没错,若没有靠山,这进去的机会渺茫,只能纯干等。 也不知道谌佳欣那边情况如何了,有没有在背后运作好…… 欧阳戎转身返回膳堂,耐心等待起来。 等到了后半夜,在某个熟悉的时辰前,休息中的欧阳戎提前睁开眼,只等了少顷,他耳边传来零零碎碎的清脆木鱼声。 约莫有六十七声,也就是涨了六十七点功德值。 欧阳戎四望左右,吴翠等人都在犯困瞌睡,趁着没人注意,他闭目沉浸到了功德塔中。 功德:一千八百三十三 他神色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 短短一旬时间,这半夜斋饭已经给他多赚了小六百的功德了,十分可观…… 第948章 小姐,都是自己人 第94八章 小姐,都是自己人 午后,阳光洒在屋檐上。 欧阳戎推开房门,伸了个懒腰,站在大太阳下晒了一会儿。 出神片刻后,他转身走去洗漱更衣。 他今天是清晨才回来的。 最近一直是在膳堂值夜班,给清凉谷内的玉堂做斋饭。 每天干到拂晓才能返回,回到屋里,几乎是倒头就睡。 一直睡到午后时分,才起来收拾东西。 膳堂守夜做饭,严重影响了他作息,连修炼的时间都没有了,虽然炼气士的精力旺盛,可以连续数夜不睡,但这是在透支身体,不仅损耗阳气,还容易精神疲惫,不宜长久熬夜。 昨夜和前面数晚一样,没什么变数,没有等来进入清凉谷送饭的机会。 欧阳戎面色不改色,洗漱完毕,回到屋子,看了眼黄历,脚步顿了顿。 距离他在桃源镇布置完毕返回剑泽,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月。 这一个月过的飞快,欧阳戎几乎没感到时间的流逝,感觉事情太多,接而来,一眨眼就过去了。 站在老黄历前,沉吟片刻。 欧阳戎收拾起竹筒,转身出门。 往日这个时候,他都是直接去膳堂,接替傍晚下值的同僚们。 可今日,来到道路口,他没有走那条去往清凉谷膳堂的路,而是步履一拐,走去了采买房那边采买房还是老样子,有伙计看到欧阳戎,熟络迎接。 「陈大娘子?阿良兄弟找她?」 「嗯。」 「她应该是去库房那边了,咱们过几日又要下山了,陈大娘子最近在忙着清点库房。」 「明白了,多谢。」 听到采买房同僚嘴里的「下山」二字,欧阳戎面色保持平静,抱拳告别。 不多时,他轻车熟路的来到了库房,果然看到了陈大娘子的背影。 妇人正站在库房门口,指挥几位活计干活,搬运货箱。 陈大娘子余光恰好瞄见木讷靠近的欧阳戎,脸色论异了下,问道: 「柳阿良?你怎么过来了?」 欧阳戎不答,望了一圈左右。 陈大娘子见状,几乎秒懂,面容正经起来,吩附几声手下,旋即带着欧阳戎去往一处无人的空地。 她开门见山: 「何事?请讲。」 欧阳戎先是问: 「你们采买堂是不是快到了每月派人定期下山的日子?」 陈大娘子下意识的点头:「对,没错。」 欧阳戎的语气轻描淡写,可说出的话却令陈大娘子一愣: 「我也要下山去,帮我安排一下。」 陈大娘子忍不住问道: 「你也要下山?你好端端的下山干什么?」 欧阳戎先是回答: 「两件事,一,配斋饭的腌萝卜,需要买些食材配料,才腌制的好吃,我要下山去桃源镇市集挑一下。二,想寄一封家书回去。」 陈大娘子越听,眉头越皱,连忙把他拉到一边,愈发远离库房,她压低嗓音说: 「我正好要带队下山,你做腌萝卜需要什么,尽管说,我帮你去找。」 她顿了顿,继续道: 「至于家书,你交给我就行,我去桃源镇,帮你送出去,保证帮你办到,也不会乱看你的东西欧阳戎犹豫了下,摇摇头: 「我要亲自下去一趟。」 陈大娘子面露难色,追问了句: 「为啥要亲自下去?」 欧阳戎似是迟疑了一会儿,才闷声道来: 「我有家人来了,以前上山前,寄过家书,约定好了在镇上的见面日期,她肯定来了,我要去见见,不能食言,看不到我,她会担心的。」 陈大娘子一惬,看了看面前青年担忧又坚毅的脸庞,只道是逼问出了他心底的大实话,她眉头渐渐松开: 「原来如此,家人吗———是你阿妹?」 欧阳戎家里的情况,她隐约知道一些。 木讷青年一副不想多言的样子,脸色有些敷衍的点点头: 「嗯嗯。」 陈大娘子没有怀疑,在原地徘徊了一圈,脸色有些犹豫,嘴里还念念叻叻的: 「令妹千里迢迢赶过来,确实让人不放心,你担心也是人之常情,毕竟也不知道人家在路上有没有出事,去见见也正常的,但、但怎么赶在这个节骨眼上,小姐交代的事还没办成,,——」 她扭过头,小心翼翼的尝试着问; 「要不这样,你就安安稳稳待在清凉谷膳堂值夜班,我下山后,亲自去镇上,帮你见她?你放心,我对镇子熟,过去也是神不知鬼不觉的,肯定给你安顿妥善,你们兄妹俩需要什么,尽管说来。」 欧阳戎安静片刻,缓缓摇头。 「不行,我要亲自去一趟,你帮我安排。」 陈大娘子欲言又止,看了看面前脸色有些倔强死硬的青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二人相顾无言。 欧阳戎没有走,一直看着陈大娘子。 某刻,后者咬咬牙,有些拖延含糊起来: 「这件事我做不了主,给不了你答复另外,是你先答应小姐吩附的事的,还没做完怎么能中途就走.” 欧阳戎却突然问道: 「小姐说会安排我进入清凉谷,等了这么久,那边进展如何了。」 陈大娘子甩锅的话语顿时一。 犹豫再三,语气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这事有些难办,但你放心,小姐答应的事,就一定会办到,只不过需要一些功夫,昨夜见面,小姐还让我有空带话给你,说让你好好等一等,她那边还有些小事需要解决,给你扫清障碍, 你现在膳堂里好好待着,稍安勿躁」 欧阳戎木讷打断,一板一眼的说: 「那就是还没办好,还需要时间,正好,我下山也没多久,上次我就随你们下山过,也就待两天罢了,不会影响什么。」 陈大娘子下意识开口: 「可是, 话刚说到一半,欧阳戎再度打断道: 「你可以去和小姐说下,把我的原话带到,让给小姐来决定。」 陈大娘子顿时哑住了,微微瞪眼看着面前说话呆板不客气的木讷青年。 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之前他们相处的还挺愉快的,这位柳兄弟给人很好相处的感觉,老实巴交,做事也踏踏实实, 人少话不说,十分省事—结果怎知是一条倔驴,认定了的事情就不回头陈大娘子突然觉得,这样的人才是最难相处的,因为在让你为难这件事情上,他会很拿手,某一刻让你壹住。 二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 少顷,在欧阳戎目不转晴的注视下,陈大娘子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 「行,我先去知会小姐,让小姐来决定,你等一下消息———”」 「嗯,辛苦了。」 「你想随采买房下山?」 「嗯。」 「还要私自去一趟桃源镇。」 「对,小姐。」 月夜,清凉谷内。 某处山泉边,一座熟悉的亭子里,透过帘帐可以看到其中两道人影,一女一男,一坐一立。 欧阳戎来的早些,等了半个时辰。 谌佳欣应该是得到消息后,抽空,有些匆忙的赶来。 进入亭子后,她腰间挎剑都未来得及取下,朝欧阳戎劈头盖脸的速问了几句。 此刻,这超出她计划之外的,令谌佳欣小脸露出些不耐烦神色,语气也有些重: 「理由。」 欧阳戎目不斜视,看着她的眼睛,平静说: 「和陈大娘子说了,她应该禀告小姐了。」 谌佳欣不语,眼睛直直的盯着面前有些胆肥的木讷青年。 安静了会儿,她才开口: 「你要办的两件事,都是小事一桩,你知道我家在镇子上的地位,只要是在桃源镇范围内,绝对给你安排妥当,你考虑不到的也能帮你做好,你安心留在山上就行,继续在膳堂值夜。」 谌佳欣小手一挥,用不容置疑的语气,直接拍板: 「就这么说定了,你安心回去—」 欧阳戎的声音突然传来: 「不行,小姐。」 他直接打断了谌佳欣的话语,二人的眼神对视,他脸庞坚毅道: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喊家人来,答应要去接的,不能食言。希望小姐理解一下。除了此事,其他事我都听小姐的,唯独这件事不一样。」 谌佳欣往前走了几步,来到欧阳戎身旁,她只比他稍矮一些,差不多平视。 谌佳欣眼睛盯着他的木讷脸庞,一字一句,不含感情的说: 「你知不知道,我非常非常讨厌有人和我谈条件,不服从安排,特别还是自己人。」 欧阳戎点点头: 「正是因为自己人,不见外,我才敢和小姐直说这个,而不是阳奉阴违,撒泼打浑。」 谌佳欣本来紧的眉头,微微松了些,眼中火气似是也消散了点。 但是旋即,她又把眉头起,咬着牙,格外强调一句: 「我不吃这套。」 小娘冷哼了一声。 欧阳戎不动声色看了眼她。 果然,「自己人」三个字,谌佳欣最吃这一套。 或许是出身家族,集体意识强,亦或是她阿翁言传身教的,欧阳戎最近观察发现,谌佳欣最是强调团结,对于「自己人」很看重—说难听点,就是喜欢在新环境里拉帮结派。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对自己人就无限宽容。 若是大是大非问题上,影响了小团体的利益,谌佳欣也不会心慈手软。 当初考核结束后欧阳戎被她手下小娘告状一事,就是一个鲜活例子。 欧阳戎也是瞧明白了这点,才敢提出今日的要求。 因为他这件私事的尺度刚刚好,也有充足的理由。 谌佳欣若强硬的不同意,反而是有些不讲人情了。 谌佳欣安静之际,欧阳戎微微低头,说了句: 「让小姐为难了。」 谌佳欣突然摆手: 「既然膳堂这边暂时没进展,你先去忙完这私事,我会吩附陈氏,安排人去暂时接替你值夜班。你随采买房下山去,桃源镇,让陈氏陪你去。」 「多谢小姐。」 欧阳戎摇头:「不用劳烦陈大娘子送,她忙她的去。这些私事,给两日时间,我自己处理即可谌佳欣眼神文盯着他看了会儿,突然说: 「柳阿良,你不会想跑吧?」 欧阳戎眼神有些疑惑: 「小姐担心这个干嘛,我若是想跑,竹堂考核落选后,为何还要选择待在剑宗内,干嘛不早下山去。」 谌佳欣冷硬的脸色缓和了些,缓缓点头: 「本小姐信你。」 她转过身,不拖泥带水,朝亭外走去,丢下一句: 「矛了桃源镇,遇矛任何难事,可以报谌氏的名字,就说你堆识我。」 欧阳戎忽然道:「小姐等等。」 「什么事?」 谌佳欣眉,回头看去。 「有什么话,下回一次说清楚了,不要只说半截,拖泥带水的———」 谌佳欣话语突然顿住。 因为她看见欧阳戎提着食盒走矛桌边,把热乎乎的饭菜一一摆放起来。 谌佳欣第一时间证了下,旋即,才反应了过来。 木讷青年忙着摆放热乎菜肴,头不抬的说: 「小姐饿了吃点吧。」 谌佳欣安静了会儿,走了过去。 干着桌子转了一圈,她手掌按在食盒丙,板脸说: 「别净工这些小聪明,这次带了就算了,下次别带了。」 欧阳戎脸庞木讷,候在一旁,看着重毫坐下,埋头用膳的谌佳欣。 他按一言不发。 下次也带。 第亍日早。 欧阳戎从膳堂值完夜班,返回院子。 按照谌佳欣的安排,欧阳戎从今日起,就不用再去膳堂了,今夜算是短期内的最后一晚。 过两天,等采买房下山时,他可以跟着陈大娘子一起去,具体的事项,由陈大娘子安排,不用欧阳戎操心。 回矛院子,欧阳戎没有辛往日一样,直步倒头就睡。 而是有些刻意的在院子里停留,走矛围墙边,默默等待了一会儿。 不多时,李纨推开屋门,照常要出门。 光扫过院子,脸色异了下: 「阿良?你这是刚回来吗。」 「嗯。」 欧阳戎点头。 李纨走去,隔着围墙,和他寒暄了几句,学备离去。 围墙后的欧阳戎,却突然喊道: 「李夫人。」 「何事?」 「请问卢公子最近回来吗,这两夜可以一起吃个饭,聚一聚。」 李纨愣了一下。 第949章 设局 第949章 设局 院墙边,李纨回过头问: “阿良,你怎么突然有时间吃饭了,你不是白天睡觉,傍晚就要去值夜班吗?听说你在膳堂那边是从白天换到了夜里上值。” 她刚起床,本来大清早的出门还有些困意的,但听到欧阳戎的话,脸色不由得有些好奇。 欧阳戎脸庞无比平静,说: “这两天休息,恰好晚上有空。” “原来如此。” 李纨点点头,温和笑容: “是该休息下了,你干这个也蛮不容易的,天天熬夜,要注意身体,毕竟你又不像惊鸿和柳青姑娘她们那样是炼气士,你和妾身都得悠着点,不能学他们那样熬夜修行。” “嗯,明白了,李夫人。” 欧阳戎颔首,继续问道:“请问卢公子何时回来?” 李纨摇了摇头,抱怨了句: “这个臭小子,最近有空也不归家,问他在竹堂那边做什么,也不说的,我也说不准他何时能回来,怎么,阿良是找他有事?突然说要吃饭聚一聚?” 她玩笑般问了句,有些试探的意思。 在贵夫人余光的悄悄注视下,木讷青年一脸平静道: “李夫人可以去问一声。倒没什么事,主要是许久不见,好不容易有时间,自然想着见一见大伙。” “这样吗……” 李纨面露犹豫之色。 欧阳戎没有去催促,只是平静道出: “我准备做些拿手菜,除了卢公子外,还会请宋姑娘、余姑娘她们来,还有沙二狗……” 听到“宋姑娘”三个字,李纨有些侧目,本来犹豫的脸色也消失了不少。 这一幕落在了一旁的欧阳戎眼中。 她沉吟片刻,问道: “这样如何,妾身去和他提一嘴,若是惊鸿有事来不了,还望阿良勿怪。我之前也是担心这个,你是知道他性子的,对妾身有些不耐烦,妾身也不愿去触霉头,他责怪妾身也就算了,但妾身怕他扫了你们的兴致。” 欧阳戎摇头:“不会的,卢公子在这种事上,还是很通情达理的。” “嗯嗯,但愿吧。” 李纨随口应了一句,又看了眼他,再度确认了一遍: “阿良,你还请了宋姑娘是啊吧?” “嗯,会喊。”欧阳戎点点头,“但不知道来不来。” 他似是有些不在意的说: “不知道会不会和卢公子一样,忙的来不了。李夫人,若是卢公子实在忙,也没事的,下次再聚也行。” 李纨闻言,脸色郑重了不少,语气认真道: “还是阿良你通情达理,那臭小子要是有你一半的稳妥性子,妾身做梦都要笑醒。好,那妾身就去问了,若真忙,就劝劝他手边的事情往后稍一稍……对了,你们是准备何时吃饭来着?” 欧阳戎答道: “不是今夜就是明夜了,看大伙时间。因为过了这两日,我也要去忙其他事了……” 二人大致约定好了时间。 陈大娘子的采买房下山时间,是后天白天,这么算,欧阳戎只有两天的时间做下山的准备了,算是争分夺秒吧。 他不动声色的看了眼面前毫无察觉的李纨。 欧阳戎当然希望卢惊鸿能来,甚至就是为了这盘子醋,包的饺子。 不过欧阳戎全程丝毫没有表现出来。 李纨母子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也都是聪明人,而聪明人最是麻烦……自然不能让他们知道了欧阳戎对他们卢氏祖坟所干的事。 更不能让他们知道了墓中那扇血青铜大门……说不得会反目成仇。 “那行,就麻烦李夫人带个话了。” 道谢一声后,欧阳转身回了屋。 只留下李纨在原地,眸光打量着他的背影…… 回到屋内,欧阳戎简单洗漱了一番,倒头就睡。 一直睡到当天傍晚,全程一个梦也没做,十分安逸。 欧阳戎看了眼窗外的黄昏景色,伸着懒腰,走去开门,悠哉的收拾起了院子。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杂务处理完毕。 他还在桌上留了一封信,防止阿青中途回到院子,见他不在担心他安危。 今晚不需要去值夜班,谌佳欣已经安排人替代他了。 欧阳戎大步出门,寻人去了。 先是去了一趟秋堂,邀请宋芷安。 他进不去秋堂,只能让守门越女帮他带话。 既然有人传话,欧阳戎也没在秋堂门口多等,直接去了下一站,去桃堂找余米粒,再然后是竹堂那边…… 已经足足一整天过去了。 李纨母子那边却没有传来明确回复,但欧阳戎也不准备等了。 答应要办的饭局,还得攒人。 他今日起得晚,应该是吃不了,那就明夜了,先去喊人,约定明晚聚餐。 万一的万一,卢惊鸿明晚也没有来,那就算了,可以等到下一次下山前,再找机会…… 因为这一次他是临时决定下山的,走的匆忙,准备的不太足。 但是,他这一次下山,不是瞎逛的,还可以去处理下燕六郎派来的线人的事,也是欧阳戎最重视的事之一。 至于卢长庚坟墓里那扇青铜大门,更多的是意外奇遇,是添头,都可以先往后稍一稍的,忙正事要紧,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不过,按照欧阳戎对卢惊鸿的深刻了解,只要是宋芷安在的场合,他八成都是会到场的,这就叫精准钓鱼。 欧阳戎点了点头。 …… 日暮黄昏。 院中升起袅袅炊烟。 厨房内,欧阳戎忙碌了一下午,晚膳的饭菜还没做好。 他被柴火的热浪,熏的有些困意,最近不用值夜班,调整作息,白日本就有些困呼呼的。 他干脆走出厨房,来到井边。 在夕阳下,打了一盆金灿灿的井水,洗了把脸。 欧阳戎抹了把脸上的水滴,长吐一口气,望了眼夕阳。 看时辰,她们应该快到了。 宋芷安、余米粒那边都回复了会来。 沙二狗自不用说。 只有卢惊鸿那边摸棱两可,李纨说,卢惊鸿要看情况,让他们先吃。 晒着夕阳,休息了一阵子,欧阳戎转身返回了厨房。 厨房东南角,有一扇经常掩着的窗户,今日被他打开了。 欧阳戎和李纨的并排两间院子,本就位置偏僻,在这座小岛的角落里,再外面,都是一片茂盛的红叶林。 透过厨房的这扇窗户,就能看到外面郁郁葱葱的红叶树。 欧阳戎往常是为了防止蚊虫进来,一直关着的。 他经过时,抿了下嘴,望了一眼它。 下午,他其实是做了两顿饭的。 第一顿饭,是专门投喂女仙大人的。 吃饱喝足后,妙思满意的骑着青铜卷轴,从厨房这扇窗户溜了出去,消失了踪影。 欧阳戎常佩戴的竹筒,已经取了下来,里面空荡荡的,被丢在了一旁。 欧阳戎望着窗户出神片刻,返回灶台,继续准备第二顿晚膳。 也就是招待小伙伴们的晚膳。 他刻意做的慢了些。 约莫一刻钟后,有人敲门。 “进来吧。” 厨房内的欧阳戎,喊了一声。 院门被人推开。 两道脚步靠近,同时传来了小娘的声音。 “柳大哥,你院子收拾的真干净。” 余米粒夸赞了句: “咦,你还在做饭呀。” 欧阳戎回头看去,余米粒已经出现在了门口,好奇的张望着厨房内部。 欧阳戎视线移到她的身后,只见宋芷安正站在余米粒的背后。 宋芷安身材高一些,正越过余米粒,默默瞧着厨房里面。 欧阳戎笑着走去,招呼道: “你们先休息,还有两盘菜,二狗要来,我多做了些菜……不过等人齐了,差不多就能开饭了。” “嗯嗯,好。”余米粒当然不会催促,反而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鼓励道:“柳大哥慢慢来,不急,做的好吃最重要。” 欧阳戎笑了笑,转头看向她身后的高挑小娘。 “宋姑娘,最近可好。” “还行。柳大哥。” 宋芷安在打了声招呼后,便没有说话了,保持安静。 欧阳戎发现,在秋堂待久了,也不知道是经历了什么,宋芷安整个人气质都内敛深邃了些,话语也少了,有些缄默安静。 或者说,是双方之间的话题少了,已经不像以前那样,都是从头开始的新人。 眼下,她是前途无量的秋堂越女,修为也快八品了。 和明面上的欧阳戎等小伙伴拉开了差距。 有一种隐隐存在的渐行渐远的鸿沟感。 就如同她身上的这件雪白吴裙。 宋芷安停步在了油渍脏兮的厨房门口,白裙与厨房形成了鲜明对比,就算她迈步进了厨房,也会是怎么看怎么格格不入的。 阔别了许久,今夜晚膳宋芷安能按时过来,已经是很顾及旧情了,或许也是因为欧阳戎昨天傍晚亲自过去请人的缘故,但她也没把欧阳戎当作一个普通的杂役厨子看待,还是当作老友的。 虽然欧阳戎有阿青这个阿妹,还得李小仙子好感,确实也不算是普通厨子。 但是有出息的是妹妹阿青,并不是欧阳戎他自己。 云梦剑泽的规矩,本就是要越女们舍弃山下的亲情累赘,一心修炼,侍奉元君。 别说阿青等女君殿嫡传弟子了,连尊贵的隐名女君都不能例外,一视同仁。 况且,宋芷安能入秋堂,本来就是百里挑一,出类拔萃。 那柳青姑娘是很厉害,一骑绝尘,但是她宋芷安也不差,在心气上,也不必自发的低人一等, 就如同宋芷安对此前屡次抛来橄榄枝的谌佳欣的态度一样。 傻乐心大的余米粒察觉不到这种层级渐渐隔阂的无话感,嘴里碎碎念叨着。 但欧阳戎和宋芷安却都很敏锐,心照不宣。 欧阳戎也没觉得宋芷安在老友面前安静淡然起来的态度有什么不对,一切随缘,顺其自然。 况且她今日能来,已经暗中帮到他大忙了…… 欧阳戎笑语招待起来,带着她们,去屋中休息,等待饭菜和沙二狗他们。 途中,宋芷安多看了一眼笑容话语都多了不少的柳大哥。 不多时,院门又被人推开了。 “柳大哥!” 沙二狗大大咧咧的走了进去,一进门就钻进了厨房……不过很快,伸手偷吃的他,就被欧阳戎赶了出来。 沙二狗到来,屋内又热闹了起来。 他和余米粒话很多,而且都聊得来,两个人就能让场上气氛活络起来。 欧阳戎今日做饭有些慢,不会余米粒、沙二狗等人也没有催促的意思。 直至卢惊鸿的到来。 “柳兄辛苦了。” 一进门,卢惊鸿就朝厨房喊了声,然后看了眼主屋那边。 “还以为卢公子不来了。” 欧阳戎迎接道。 “柳兄好酒好菜招待,怎能不来?” 二人言语之际,余米粒、宋芷安等人也从屋内走了出来, 众人齐聚在院子中。 卢惊鸿环视一圈,像是才发现一样,笑道: “宋姑娘也来了?” 李纨也姗姗而来,跟进了门。 她瞧了眼有些不知如何言语的儿子脸色,又看了眼宋芷安。 立马熟络的招呼了上去: “好久不见,宋姑娘……” 卢惊鸿跟在能说会道的娘亲后面。 李纨回头道: “惊鸿,你去后厨帮下阿良。” “好。” 一如上一回吃饭,李纨吩咐卢惊鸿的一样。 欧阳戎不动声色的看了眼这母子二人的背影。 众人分成两队。 卢惊鸿跟着欧阳戎来到厨房。 其他人去了主屋。 厨房内,卢惊鸿打杂帮忙之际,有些心不在焉。 欧阳戎自然看了出来,对此置若罔闻,继续准备着晚点了许久的那两盘菜。 卢惊鸿有些偷懒,在欧阳戎喊他去窗边橱柜里取碗筷后,一直在窗边逗留。 突然橱柜那边发出一道响声。 “怎么了?” 欧阳戎转头看去,看到是卢惊鸿没拿稳一只碗,它落在了柜子里,才传来的响声。 “没……没事。” 卢惊鸿强笑了下,朝欧阳戎摆了摆手。 只见,锦服青年此刻站位是背对窗台,隐隐挡在了外面。 “哦。” 欧阳戎点了点头,像是没有察觉到什么,继续忙着低头炒菜。 见木讷青年回过头去,没有再关注这边,卢惊鸿微微松了口气。 少顷,他又回头,看了眼窗户外那道异动…… (本章完) 第950章 卢氏掌心血到手 第950章 卢氏掌心血到手 厨房内,气氛安静了会儿。 空气中只有欧阳戎用菜刀切菜撞击砧板的声音。 窗户前的卢惊鸿,频频看向欧阳戎方向。 趁着他的注意力在做菜上,卢惊鸿飞速回头,看了眼窗外。 锦服青年的视线落在窗外不远处一处红叶丛林上,此刻,丛林中除了零星的萤火虫外,某处还染着奇异的颜色。 有点像...天般的青蓝色。 丛林发些微光,里面似是掉落一物。 卢惊鸿的眼睛直直落在那神秘光芒处。 他也算见多识广这绝对不是常规的某刻。 「吱呀一窗户似是被人掩上,传来声响。 欧阳戎疑惑转头,却看看卢惊鸿摆了摆手: 「有些夜凉,还是关上为好。」 欧阳戎点点头。 卢惊鸿看了眼他木讷老实的脸色,突然走向门口: 「柳兄,我突然想起有一物遗忘在家,有些紧急,得回去取下。 「不好意思,柳兄,你先忙,饭菜好了,可以先开饭,不用等我的,我可能要找一会儿。」 「嗯,好。」 欧阳戎木讷点头,如卢惊鸿所料,木讷青年老实巴交的,没有丝毫不满。 卢惊鸿出门,没有去正屋通知李纨等人,而是打开院门,一头扎进夜色中。 欧阳戎回过头,目送这位卢公子的背影消失在是夜幕中。 他一言不发,走去烧制一壶热水。 卢惊鸿出了院子门,没有左拐去往自家院落。 他是要取东西,但不是回家取。 卢惊鸿绕过了柳阿良的院落,来到了一片红叶林前。 正是紧邻刚刚后厨窗户的那片树林, 此刻,整片红叶林静悄悄的,没什么异常。 但是卢惊鸿却脚步不停,循着记忆中的方位,快步走入红叶林中。 找寻片刻,锦服青年突然停步,视线直直的落在不远处的一片丛林上,此刻,这块丛林除了周围零星飞舞的萤火虫散发的微弱光亮外,丛林上还染着奇异的颜色。 有点像天空一般的青蓝色。 萤火虫的光芒与它一比,简直不值一提。 无端散发出这种奇异光亮,这丛林里面似是掉落了些东西。 终于找到了。 这也是他刚刚透过厨房窗户,意外看到之物,还令他惊讶的掉了碗。 此刻,卢惊鸿目不转晴的看着它,朝它走去。 锦服青年的眼睛直直落在这神秘光芒处。 他也算见多识广之人,看到的第一眼,脑海里便反应过来,这光芒绝对不是常规之物能发出的。 说不得是某个天材地宝,或者剑泽的神女仙子们路过不小心掉落的异宝。 卢惊鸿的直觉隐隐告诉他,此宝物非比寻常。 没有为什么,就是直觉。 世间最稀有之宝物,定然带着世间最稀有之色彩。 这是一种很难以言表的玄妙感觉,或许也是这世间大多数珍宝之所以珍惜的缘由。 第一眼就能让人觉得不凡。 就如同农民在田地松土时,挖到了金块,周围都是贫瘠的土地,衬托着这块金子的光芒灿烂耀眼,令人一眼便知它的价值。 愈发接近那处红叶丛林,卢惊鸿深呼吸一口气,心情有些激动难平。 难道真的是宝物? 终于!他的机缘终于开始来了! 而不是放眼望去全是平平无奇的生活,甚至还被一个名字像傻狗的土包子轻辱般的压在头上。 原来他的福缘是应验在了这里,随便出门吃个饭都能撞见宝物,捡漏截胡,而不是在拜师等方面·· 这若不是福缘,那什么是福缘?那可是柳阿良的厨房,柳阿良在厨房里待这么久都没发现这异物,结果他卢惊鸿只来了今夜这一次,就撞到了它! 这就是缘分,是命里就有的东西。 那位赊刀人说的没错,这南下祭祖的终点站就是他的福缘之地。 几乎是一瞬间,卢惊鸿脑海里闪过了千百种念头,感觉时间都过得漫长了些。 他越想越激动,加快脚步上前。 很快,就来到了那处散发天青色微光的丛林前。 先是谨慎的四望了下周围。 静悄悄的,没有什么动静。 卢惊鸿心弦稍微松了点,直接伸出手掌,没入丛林。 忽然,他感觉摸到了一物。 好像有些冰凉坚硬。 厨房内。 卢惊鸿借口回去取东西没过多久。 欧阳戎便弄好了最后两盘菜。 若是有人在旁边仔细观摩,会发现他这速度相比之前的慢吞吞,快了许多。 可惜厨房无人。 欧阳戎当即端起这两盘菜,朝门外走去,出门前,警了眼厨房门口准备的一只水盆和毛巾。 欧阳戎端菜去往正屋。 他全程都没有去看那扇被卢惊鸿掩上的窗户。 没有要去推开的意思。 来到正屋。 宋芷安、余米粒、李纨等人都在。 李纨笑着迎了上来,帮忙接碗。 她本来准备叮嘱卢惊鸿几句,却不见他人影。 「辛苦阿良兄弟了,咦,惊鸿呢?」 李纨望了望欧阳戎的背后,有些好奇的问道。 欧阳戎如实道: 「卢兄说,有东西忘家里了,回去一趟拿。」 李纨疑惑,「忘家里?什么东西?」 他摇头: 「不知道,卢兄走的急,没说。」 李纨皱眉,望了眼门口的漆黑夜色,欲言又止: 「那行,你们先坐,我去———」 话语还没落下,屋子外面传来一声吃痛的惨叫: 「啊一一惨叫声有些变形,但是屋内众人还是能听出,这是卢惊鸿的嗓音。 「惊鸿!」 「不好。」 李纨闻言,最先变脸,其他几人也纷纷变色,担忧转头。 一行人立即冲出去,绕过院子,来到后方红叶林前,下意识的停步。 这片红叶林里蚊虫多,大伙平日里都没有进去过。 林内,正传来卢惊鸿倒吸凉气的声,还有骂骂咧咧的话语: 「小畜生藏头藏尾的,竟敢咬人!你别跑,把东西放下」 跟在后面的沙二狗望着漆黑密林,挠头异道: 「奇怪,卢公子怎么跑里面去了。」 欧阳戎也是疑惑皱眉。 宋芷安与余米粒意外的对视一眼,前者脸色若有所思,而后者脸色十足的困惑。 李纨没空回答和逗留,一脸关心的冲进了红叶林中: 「惊鸿,你怎么了,别吓娘!」 众人也跟了上去。 等他们来到林中,只见卢惊鸿正摔倒在地上,左手用力捂着右手的掌心,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紫,嘴里不停的吸着凉气。 仔细一看,他正捂住的右掌心,正血流不止,掌间鲜血流了满地,十分吓人。 众人见状,也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四望左右,搜寻着危险源。 卢惊鸿正眼睛瞪圆的望着后方丛林,听到众人到来的动静,他也是吓的一激灵,猛地扭回头,连忙阻止着她们冲过来: 「娘亲?宋姑娘?等等,你们别过来,我没事,能起来———”」 「还说没事,你流这么血!」 李纨一脸心疼,不顾卢惊鸿的阻止,赶忙冲去扶人。 「真、真没事卢惊鸿强笑安抚众人,期间,不忘回头看一眼后方已经安静无光、无动静的丛林。 欧阳戎脸色担忧的看了眼卢惊鸿的右掌伤口,转头朝沙二狗道: 「你过去帮忙,我回去取白布水盆。」 「哦哦哦,好的,柳大哥。」 沙二狗冲过去,帮助李纨一起扶地上的卢惊鸿。 从进来起就一直观察四周风声的宋芷安突然朝欧阳戎道: 「柳大哥回去也注意安全,这林中可能有不干净的东西,你最好原路返回,别走捷径新路。」 欧阳戎神色愣了下,很快反应了过来,用力的点头: 「好。宋姑娘你们守着。」 说罢,欧阳戎迅速转身,原路折返。 留下的宋芷安,手扶腰间佩剑,脸色冷静,带着余米粒一起,检查起了卢惊鸿周围离开红叶林,欧阳戎急切的脸色,顿时平静了下来。 他步履不变,迅速回到院中,走进厨房,熟络的取出水盆和毛巾,还有半份金疮药, 转身出门。 欧阳戎没有立即赶过去,在院子里稍微逗留了下,静步门前,嘴里呢喃,似是在数着时间。 念了一百息后,他才动身,带着物什,脚步匆忙的出门。 欧阳戎走到半路,在红叶林前,撞见了返回的卢惊鸿、李纨一行人。 还没靠近,欧阳戎却听到了卢惊鸿安慰李纨等人的声音: 「没事的,没事的,就、就一只大耗子,偷了我东西,跑进树林,我追了过去,被咬了一口.」 李纨语气又担忧又责备: 「你和一只耗子较什么劲,偷了就偷了呗,是偷了什么宝贵东西,你大半夜的这么去追?」 卢惊鸿没说话。 沙二狗语气异的嘀咕: 「耗子咬的,怎么流这么多血,伤口好像有些大,卢公子,你别说话了,赶紧按着吧,柳大哥回去取药去了——?,柳大哥!你回来了。」 双方迎面撞见,欧阳戎立马快步上前,来到卢惊鸿身边,给他检查伤口,同时歉意了句: 「不好意思,来晚了,这金疮药不常用,找了半天,另外,干净布带找不到了,只有一条干净毛币我这儿条件有限,卢兄先凑合着用吧,白天回竹堂再重新处理下伤口。」 李纨立即道:「包扎白布,妾身屋子里有,以前准备了些,还有止血草药不过得回去找找。」 欧阳戎木讷点头: 「行,先用毛巾包扎止血,等下回去换。」 说罢,他把水盆递给沙二狗,让其捧着水盆在手掌下面借着,欧阳戎则是拿起了毛币与金疮药,低下头,开始帮卢惊鸿处理起伤口。 卢惊鸿频频点头,却有些心不在焉,不时的回头去看后方悄无声息、异动消失的丛林: 「嗯嗯,小事,辛苦柳兄了。」 宋芷安听完,颌首道:「还是柳大哥妥当。」 欧阳戎用毛巾蘸水,擦拭了卢惊鸿的右手掌,紧接着,开始涂抹金疮药。 伤口很深,鲜血流了一地,甚至染脏了欧阳戎的僧袍和李纨的裙摆。 旁边扶的李纨,看的一脸心痛,忍不住拍了下正走神回首的卢惊鸿肩膀: 「还看,跑了就跑了,一只耗子而已,跟它较劲干嘛,到底是偷了你什么东西,还有,听阿良说,你刚刚是回去取东西了,难道是通过一个东西?」 卢惊鸿回过头,瞅了瞅众人神色,他低下头,神色不改的说: 「嗯嗯,我从竹堂师父那边,带了些好吃的甜点回来,是剑泽少有的,想拿来给你们尝尝,没想到被那只大耗子捷足先登了,这小畜生,真是该死—嘶,还敢咬人,我靠。」 一直不说话的宋芷安,忽然问:「卢公子,你确定是一只耗子?具体长什么样?」 卢惊鸿犹豫了下,微微改口,说的详细了些: 「其实我也没看清楚,就是一道遁地的小黑影窜过去,我就追了出去,追到了红叶林,甜点掉在了丛林里,我伸手去捡的时候,被它咬的,它咬完就跑,还叼走了甜点.」 宋芷安缓缓点头:「好的。」 欧阳戎正在帮卢惊鸿涂抹金疮药,相比宋芷安,他是离伤口最近的人。 听到卢惊鸿的话,欧阳戎似是愣了下,停下动作,低头似是要去打量伤口,可下一要那,卢惊鸿的手掌捂在了伤口上。 木讷青年疑惑抬头,却撞见卢惊鸿一张认真的脸庞,朝他恳求道: 「柳兄别耽搁时间了,快点包扎吧,这血流的我有些晕了。」 只见卢惊鸿的脸庞确实有些青白,失去了去血色。 「哦哦。」 欧阳戎没再探究了,拿起水盆里飘荡的湿毛巾,将血水一把拧干,然后用这条毛巾, 一圈一圈的给他包扎起了右掌伤口。 暂时性的处理完毕。 卢惊鸿右掌伤口的鲜血终于止住了。 众人见状,顿时松了一口气。 卢惊鸿也松了一口气。 不过不是因为伤口,而是因为欧阳戎的注意力从他伤口形状上面转移开了,没再好奇探究。 欧阳戎松开了手,点点头: 「包好了,咱们扶卢公子回屋休息下。」 「好。」 众人纷纷应诺。 欧阳戎脸庞木讷,低头看了眼。 沙二狗老实巴交的捧着水盆,在卢惊鸿右手下方,全程接着 第951章 小小精怪,嚣张嚣张 第951章 小小精怪,嚣张嚣张 水盆内,装满了血水,在盆中微微晃荡欧阳戎眸光迅速收回。 「我来吧,你扶人。」 欧阳戎伸手示意了下沙二狗。 对于柳大哥的话,沙二狗自然照办,毫不迟疑的递还了水盆,他走去帮助李纨,一起扶卢惊鸿。 外面夜凉,不宜久留,众人一齐返回了欧阳戎的院子。 李纨担心儿子,提前返回家里,翻找出了干净绷带和药物,带了回来。 欧阳戎主动帮忙,把卢惊鸿手上染血的湿毛币取了下来,换上了干净绷带。 至于这条染血湿毛巾,和水盆一起,被欧阳戎默默带去了厨房,似是丢掉屋内众人都没有在意。 回来后,卢惊鸿全程有些心不在焉。 连宋芷安随用众人一起主动关怀的几句,他都回答的有些分神。 欧阳戎处理完东西,从厨房返回,听到沙二狗站在卢惊鸿旁边,一脸纳闷的问: 「奇了怪了,什么耗子这么大胆,连屋里的甜点都敢当面抢,都不怕人的吗-难道这山上的耗子和山下的不同不成?难不成是也会修炼,成精了?」 他转头问正走进门的欧阳戎: 「柳大哥,你在厨房待的久,有没有见过这种大耗子?」 欧阳戎想了想,点头: 「守库房时,夜里有耗子偷吃,嚼声一片,需要火把驱赶,但有没有成精不知道。」 卢惊鸿闻言,看了眼沙二狗,没有说话。 余米粒手指点唇,若有所思道: 「还真说不准,有一天午膳,我坐的离唐首座近,听她闲聊时提过,这世间其实是有精怪异兽的,例如云梦泽深处就有「以前有师姐前辈误入深泽时就遇到过,还伴随着很多怪事哩,例如,口吐人言的怪鸟求人帮忙—对了,秋堂那边不是经常外出吗,宋姐姐,你遇到过没?你知道的应该多些吧。」 余米粒想起什么,眼晴亮亮的看向宋芷安。 后者安静片刻,似是刚回神过来,看了看望着她的众人,轻轻点头: 「精怪有的,但无比稀少,就和已经遗失的神话生物一样,山下几乎不存在了,也就类似云梦的一些世外遗地才会有。 「咱们秋堂越女虽然经常外出,但也几乎遇不到的,据我所知,也就常常深入云梦的六女君遇到过其他师姐的话,没有听说过。 「宗内是有不少传闻,但都是些很久远的事了,本宗扎根云梦,久而久之,至少和云梦深处的生灵少不了接触,但普通越女可能也一辈子遇不到这样事「秋堂给我们立下的规矩是,若遇见了,不许刻意伤害,可视情况放走,或带回剑泽。」 宋芷安神态平静,徐徐讲道: 「听说清凉谷的玉堂那边,有专门的秉笔越女,记录此类奇事,一桩又一桩全都收入在册,汇集成了一本秘册,束之书楼— 「这秘册上,记录了各种本宗前辈们遇到过的精怪异兽,供后辈越女查阅不过, 非玉堂越女,入清凉谷书阁,需要一定的权限,咱俩目前还没法入阁。」 余米粒听得津津有味。 沙二狗、还有卢惊鸿显然都是第一次听,有些侧目。 「原来如此。」 余米粒郑重的点点头,走过去,煞有其事的拍了拍卢惊鸿的肩膀。 结果牵连到后者的伤口,令他有些吃痛的倒吸一大口凉气。 「咳咳,不好意思—不过,卢公子,说不定你就是这万中无一的幸运儿,真让你遇到耗子精了。」 她一本正经的说。 卢惊鸿: 他太阳穴位置的青筋跳了跳,不过,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卢惊鸿又迅速的冷静下来,有些心虚的没去和余米粒争执真相。 这种扯淡的猜测,李纨一脸不信,连不着调的沙二狗,也有些将信将疑的脸色。 宋芷安思索了下,低头看了眼卢惊鸿的伤口,再度确认了下: 「卢公子,你确定只是一只耗子,若是想起什么异常,可以说来,此事可以上报草堂,让她们夜里巡逻的越女专门查查,毕竟不排除是会伤人的凶物,放任在宗内,有些危险。」 卢惊鸿赶忙摆摆手,婉拒道: 「没事的,真没事,没有宋姑娘说的这么严重,无需上报,就是一只贪吃的大耗子而已,这一回是在下大意了,才被咬到,劳、劳烦诸位费心了。」 众人面面相靓,有些无言。 原本同样一脸不信余米粒鬼扯的李纨,见到卢惊鸿突然懂事的神态语气,脸色突然收敛了。 她多看了眼卢惊鸿。 知儿莫若母。 就在这时,欧阳戎开口了。 语气有些担忧的说: 「不管如何,今夜的事值得警醒,后面这片红叶林,还是少去为妙,蚊虫鼠蚁太多, 要多多远离·— 「李夫人,平日咱们两家还是多把门窗关好,防止又放进来耗子,卢兄这事不能再犯了。」 李纨闻言,回过神来,有些心不在焉的点点头: 「好的好的,妾身回去就检查一遍,好好预防。」 被卢惊鸿的事打扰,忙碌了一阵子,桌上的饭菜凉了大半。 众人也没矫情,开始用膳。 卢惊鸿右手受伤,别说筷子了,剑都没法握了,估计要休整一段时日。 眼下只能靠李纨喂饭,但是在宋姑娘面前,被老娘喂饭,卢惊鸿害怕再也抬不起头, 于是义正言辞的婉拒了,只能使用不熟练的左手,艰难夹菜。 这是他最后的倔强。 众人看在眼里,也没拆台。 许是用膳之际,饭桌气氛有些安静,余米粒主动问道: 「宋姐姐,你前段日子闭门修炼,进展如何?」 众人也好奇的看过来。 宋芷安见状,停下手里的碗筷,摇了摇头。 只见她脸色有些凝重: 「本宗道脉的八品有些特殊,相比于九品越女水到渠成的简单,八品很难凝结,我虽然已经是九品圆满,可是苦修多日,还是难以触摸到八品的门槛。」 顿了顿,宋芷安有些感慨道: 「倒是有些理解谌佳欣了,她先我等一步,到现在也没破八品,被我们追上,并不怪她另外,也不知道阿青姑娘是如何办到的。」 沙二狗想了想,咧嘴一笑说: 「可能是吃多了柳大哥的饭吧,咱们也多吃些,回去后一顿突破!」 众人皆失笑。 欧阳戎依旧低头吃饭,没有插话。 只是他没由来的想起了谌佳欣。 记得上回还答应过她,不给宋芷安、余米粒等人做饭的,结果今日为了要事,还是食言了。 欧阳戎突然觉得,女仙大人有时候话说的没错,他确实有些像大猪蹄子。 少顷,他也开口,问起宋芷安: 「对了,宋姑娘,你可知五神女平日用膳,吃的是什么伙食」 「又在发什么呆呢,快吃饭,吃完早些回去休息。」 李纨突然用筷子点了下旁边的卢惊鸿。 「你实在是不方便的话,还是妾身来喂饭吧。。」 卢惊鸿刚刚又在盯着米饭走神了。 「哦哦,不用不用,孩儿自己来。」 锦服青年忙不选摆手,继续用左手扒饭。 李纨多看了眼他。 不多时,一顿饭在众人闲聊中结束。 今夜除了卢惊鸿发生的那档子事外,其它都平平无奇,只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饭局。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晚膳结束,离开柳阿良的院子,一回到家中,卢惊鸿就准备钻回自己卧室,结果却被李纨提前拦住,一声不的把他带到了主屋。 关上门后,李纨回过头,眼晴凝视着自家儿子问道。 卢惊鸿眼神躲闪,语气有些不耐烦: 「什么怎么回事,下次我小心一些,不追那玩意了。」 李纨冷笑一声: 「什么甜点,你回来从不带东西给老娘,能带什么甜点回来就有鬼了,今天宋芷安在,你倒是可能有这份心但是我还不知道你,你肯定不是因为这事,追去红叶林的, 一份甜点犯不着,肯定有点别的东西。」 卢惊鸿沉默了会儿,先是说: 「是准备带点甜点回来给你的,临走前忘记了。」 李纨冷哼一声: 「这才叫实话,你急着见宋姑娘,什么不会忘?」 顿了顿:「继续说。」 卢惊鸿犹豫片刻,将事情始末,低声道来。 李纨听着听着,脸色微微变化。 少顷,她忍不住打断道: 「那丛林里发光的异宝是什么样子,你不是伸手抓到了吗?」 卢惊鸿眉头紧皱:「我也没看清楚,刚抓到它,还没来得及抽出手,就被那个小畜生给划伤了!」 他努力回忆了下,继续说: 「不过根据我握住异宝的手感,它应该是像金属棍子一样的东西,和擀面杖似的,但又不长但肯定是某种金属,因为又硬又冰,实在可惜,没有看清楚它——.」 卢惊鸿语气十分惋惜。 而李纨的注意力却在别的上面,她脸色疑惑: 「划伤?不是咬伤的吗?这也是你骗柳阿良、宋芷安他们的对吧?」 卢惊鸿点点头,下意识的摸了摸右手掌心。 层层绷带包裹着掌心一道深可见骨的利器横切的口子。 「没错,我是被那小畜生用利器划伤的,瞧着像是剑伤,若是单纯咬伤,怎么可能流这么多血——这伤口,刚刚也不知道有没有被柳兄看到——」 锦服青年眉头紧皱,呢喃了句。 李纨摇了摇头:「我一直跟在你身边,离你也近,天太黑了,你血流得多,我都没有看清楚伤口,他估计也没看清楚。」 卢惊鸿点点头:「有道理。」 李纨寻思了下,又问: 「类剑的利器之伤吗那弄伤你的玩意儿,就不是耗子了,是吗。」 提起这个,卢惊鸿脸色就青一阵紫一阵的,低声道: 「嗯,耗子是我瞎的,这小畜生到底是啥玩意儿,我也没看清楚,它偷袭我后,没给我反应时间,直接把落回原地的异宝给叼跑了,一溜烟的钻进丛林里,我都来不及追·—.」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有些咬牙切齿的说: 「虽然没看清楚,但这小畜生大概有刚出生的婴儿大小——它不是精怪就是异兽!」 李纨疑惑: 「为何如此肯定?你也听宋姑娘她们说了,精怪异兽可不常见,甚至本身可能就比异宝珍贵「你会不会是被那异宝割伤了手,此异宝或许是与剑有关?毕竟这里是剑泽——至于那婴儿大小的黑影,可能是某种小动物?」 「不不不,这小畜生就是精怪异兽!这点我可以确定!」 卢惊鸿斩钉截铁道,不等李纨疑问,他挥舞左拳,愤恨说道: 「这小畜生划伤我溜走前,留下一言,说—·说—」 锦服青年有些结巴,李纨忍不住问: 「它说什么?」 卢惊鸿咬牙切齿的学着那话: 「它说—-姑奶奶的宝贝你都敢来顺?真是光屁股看天,有眼无珠!」 李纨:— 灯火照耀下,桌前二人的身影都没有动。 屋内气氛安静了会儿。 前因后果,李纨消化完毕,缓缓的点头: 「难怪惊鸿你这么生气,这小畜生确实是口出狂言,而且能吐人言,很大可能是精怪或异兽,不是什么寻常耗子。」 她指了指卢惊鸿包扎的右手掌: 「你这手上的划伤,很可能也是它弄的,这小畜生还是有些修为的。」 「嗯嗯,没错,娘亲和孩儿想的一样。」 卢惊鸿敷衍点头,眼晴盯着摇晃的烛火,那道「姑奶奶」的声音似是一直缭绕耳畔, 他越想越气,「啪一一」的一声,拍桌而起。 卢惊鸿左手提剑,埋头就要往门外冲去: 「不行!这口恶气难掩,本公子何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小畜生口出狂言,我这就去树林把它揪出来!偷袭算什么本事,有种别跑—” 李纨突然呵斥: 「站住!」 贵妇人拦在了门前,伸手按住了卢惊鸿的肩膀,冷静道: 「你现在去没用,刚刚已经打草惊蛇了,它和异宝不可能还在红叶林里。 「而且柳阿良等人还在隔壁,你现在大张旗鼓的过去,万一交手,准备不足,危不危险另说,动静声肯定会引起他人注意—」 第952章 他还得谢谢咱们! 第952章 他还得谢谢咱们! “你先不要急,准备充足再去!” 屋内,李纨朝自己儿子冷静分析道。 卢惊鸿身子顿在原地。 沉默良久,闷声说:“就怕这小畜生跑来,再不回来。” 李纨摇摇头:“它真要跑,现在就已经带异宝跑了,不会再回来。你现在去也没用。而若是没有跑,那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卢惊鸿抿嘴,似是觉得也有道理,返回座位,放下佩剑。 李纨眯眼,走回桌边,继续道: “而且,依我看,这小畜生八成还会回来,你想想,它和异宝为何现身后面这片红叶林中?首先,肯定不是因为你我或隔壁柳阿良住在这里,而是因为这片红叶林特殊,或者说,此岛特殊,它和异宝需要待在此地,酝酿些什么。 “它们肯定是常在这儿的,不然怎么可能这巧,第一次路过此地,就被厨房里的你偶尔发现了?肯定是惯犯了,后面这片红叶林,它们没有少待。” 原本还在气头上的卢惊鸿,听着听着,有些侧目,火气消了不少。 他轻轻颔首: “嗯,娘亲说的有些道理,这小畜生能混进云梦剑泽,没被女君发现,肯定是不常走动的,此岛都是杂役,平日里越女们来的少,是个很好的躲藏之所……” 李纨轻笑一声: “没错,所以当务之急,是不要大张旗鼓,让其他人也发现它了,动静降到越小越好……惊鸿今夜做的很对,没让阿良、宋姑娘她们察觉到,甚至连娘亲都差点被你蒙蔽过去。” 卢惊鸿闻言,稍微有些不好意思,感觉这夸奖听起来怪怪的。 李纨脸色自若,分析道: “既然短时间内它不会跑掉,咱们可以从长计议,慢慢找寻这红叶林,说不得它现在是躲起来了,但避几天风头后,又冒出来了呢?” 卢惊鸿重重握拳,隔空挥了下: “好!” 他不爽道:“等抓到了,孩儿要让它知道,到底是谁有眼无珠。” 李纨伸手拍了拍锦服青年的肩膀: “吾儿还是有福缘的,这种稀有之物,都能让你撞见……不过,惊鸿以后遇到类似的事,得小心谨慎些,不能被机缘冲昏头脑。” 贵妇人语重心长道: “须知,凡是有天材地宝之地,三步之内必有灵兽相伴。 “所以见到宝物,你的第一反应应该是警觉,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宝物肯定是没有这么好取的。” 卢惊鸿听完一愣,看了看一脸正色的娘亲,不禁问: “还有这种说法?娘亲从哪知道的?” 李纨点头,脸色认真说: “古书上是这么写的,就和野外毒蛇的周围必有解药一样,同一个道理。” 卢惊鸿听完,脸色怔了一会儿,眼睛看着李纨,嘴里有些呢喃: “娘亲真好学……果然,三人行必有我师。” 他朝娘亲抱拳: “娘亲,受教了。” 李纨微微抬起下巴: “哼,臭小子,现在不继续说你娘亲是妇人愚昧了?” “不敢了。真不敢了。” 李纨抓起儿子的右掌,有些心疼的看了眼,语气有点庆幸: “不过,幸好不是被咬伤,只是剑器划口,万一那守着异宝的灵兽有毒,至于异宝能解,那就糟糕了。” 卢惊鸿闻言,脸色也一阵后怕。 …… 夜。 月色正明。 送走宋芷安、余米粒、沙二狗后,李纨、卢惊鸿母子是最后走的。 沙二狗本来想留下睡一夜,被欧阳戎婉拒了。 借口很简单,他说阿青夜里可能回来。 沙二狗虽然呆愣,但也知道礼貌轻重,只能遗憾离开,连夜返回竹堂。 沙二狗回去前,卢惊鸿还托他帮忙替其告假一日,理由自然是右掌的伤势。 欧阳戎全程目睹了这些,没有吱声。 等院子里空下来后,欧阳戎一如往常,锁上院门。 他转身看了眼空荡荡的院子,驻足片刻,他抬起脚步,先回了趟正屋。 晚膳吃剩下的碗筷还在桌上,欧阳戎脸色木讷,把它们一一收拾,端进了厨房。 他来到晚上卢惊鸿待过的窗户边。 水槽就在窗下,他低头清洗起了碗筷。 少顷,似是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木讷青年随手推开了它,然后继续低头洗碗。 这时,外面的夜色中,飞来一道黑影。 隐约是一个小人儿坐在一根飞棍上,悠悠飞进了窗户。 从欧阳戎的站位视角看去,这道黑影飞来的画面,就像是从天上的月亮上飞下来的。 “小戎子接驾!” 熟悉的小墨精声音传来。 回来的正是妙思,至于她骑着的小飞棍,正是桃花源图卷轴。 欧阳戎头也不抬,缓缓洗碗。 妙思两手抱胸,下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冷哼一声说: “快点接驾!” 欧阳戎动作不变。 妙思骑着青铜卷轴,穿过窗户的一刹那,青铜卷轴表面闪过一抹天青色光芒,然后卷轴抖了抖身子,妙思“哎呦”一声,被甩了下来。 挣脱掉累赘的队友,青铜卷轴“嗖”的一声,飞回欧阳戎身边,还绕着他转了三圈。 这枚卢惊鸿求之不得的“异宝”卷轴,此刻老老实实的自发落入了欧阳戎的手掌中。 他低头检查了下,把青铜卷轴随手插在了裤腰带上。 若是卢惊鸿母子在场,看见了这一幕,定然惊掉下巴。 “怎么不说话?” 妙思察言观色。声音小了点。 欧阳戎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洗完碗后,他擦擦手,才开口: “全按计划来的?” “那当然。” 欧阳戎问:“伤口怎么回事?” “哦,你是问,为啥不去咬伤?” “嗯。” “本仙姑寻思了下,咬伤有点怪怪的,万一被高手发现,容易追到本仙姑身上,所以就换了种方式。” 欧阳戎眸光凝着她,问: “那剑伤,不是你调用匠作或者寒士出手?” “废话,本仙姑哪里有这么傻。” 妙思顿时翻了个白眼,跳上他肩膀,抓起他的耳垂,嘀咕道: “我是用小刀划的。鼎剑的伤口,比本仙姑的牙齿还显眼,怎么可能用。” 欧阳戎神色缓和了些,少顷,点头道: “他看见你没?” 妙思顿时板着脸: “没有。本仙姑是在他拿起卷轴,最掉以轻心的时候,下手的,这小屁孩,太容易拿捏了,真还以为自己捡到宝了,也不想想,自己几斤几两,天上怎么可能平白掉馅饼。” 顿了顿。她又有些愤愤不满道: “不过他竟然敢喊我大耗子!真是有眼不识仙姑,太过分了!下次,我真得咬他了!” 欧阳戎闻言,嘴角扯了下: “你还想有下次?” “怎么,这点血就够了?” 妙思嘻嘻一笑道: “万一进了那扇怪门后,发现还需要很多卢氏血打开禁制,你还回来取不取?” 欧阳戎不说话。转身走向那只藏起来的水盆。 妙思坐在他肩膀上,两手撑着下巴,眼珠子偏转,瞅着他,似笑非笑说: “小戎子,你今晚真坏啊,这么坏的招都想的到,这个卢小子要是知道,估计得气死。” 欧阳戎开口: “好了,别说了,耗子。” “?” 妙思顿时脸一黑,不满抗议道: “你喊谁耗子呢,昂?” 欧阳戎点点头,却是突然表扬了一句: “他喊你耗子是好事。” 不等妙思发飙,欧阳戎继续快语道: “至少表明,确实是没看清楚你。不过卢兄瞎编的理由倒是蛮合理的。你确实爱偷吃甜点。” 妙思噘嘴: “他要是有甜点就好了。本仙姑被他冤枉了,不行,下次我真得偷点去了,不能被平白无故冤枉。” “嗯?” 欧阳戎锐利眸光一扫,妙思立马改口: “开玩笑的,你小子怎么一点诙谐幽默都没有?无趣。” 欧阳戎摇摇头: “这种事开不得玩笑。” 他有些正色的补充了一句: “这次若不是临时要下山,急着取血,我不会这么临时设局,手段粗糙的取血……这局还是有些太刻意了,不够浑然天成。” 妙思有些犯嘀咕: “这还不周密,你什么强迫症?本仙姑觉得自己很厉害了。” 欧阳戎摇了摇头: “压根就不该拿桃花源图和你当诱饵,太危险了,犯不着。但是现在看,卢公子有些迟钝,也是个喜欢脑补,以自我为中心的,这个局设的刚刚好。结果还算勉强能接受。” 妙思白了眼他: “本仙姑不管你满不满意,反正都干活了,你别想赖了本仙姑的好处。” “嗯。” 欧阳戎认真的点头:“辛苦了。” “哼,还算有点良心。” 妙思抱胸昂首,瞅了眼他,不忘挥了挥小拳头: “但别忘了我的好处。本仙姑最讨厌白嫖,记住,是最讨厌,没有之一。” 欧阳戎含笑点头。 妙思拍拍手,“睡大觉去了,从现在到明天出门前,不准乱开本仙姑的衣柜门。” 欧阳戎好奇:“你裸睡?” “放你娘的屁。有时候真不想和你太熟。” 妙思冷哼一声,丢下一言,溜之大吉。 欧阳戎安静了会儿,转身去洗了把手,然后才取出水盆,还有那天染血的毛巾,动手处理了起来。 卢惊鸿的掌心血被清水稀疏了些,但是问题不大,这一水盆的血,胜在量大。 少顷,欧阳戎把水盆和毛巾处理完毕,收集起来的血液,全部集中在六支崭新的竹筒里。 欧阳戎打开一支竹筒,低头看了眼其中猩红的血液,缓缓点头,面色有些满意。 卢氏之血,终于到手了,这么大的量,应该够用了。 欧阳戎沉吟片刻,隔空伸手。 桃花源图飞到他手上,他随手一甩,画卷展开,露出栩栩如生的画纸。 欧阳戎将六只小竹筒,一一放入画中,小心保存。 做完这些,欧阳戎松了口气。 今夜冒着被谌佳欣得知后翻脸的风险,邀请宋芷安、余米粒等人吃饭,总算是不虚此行。 下山需要的东西全都准备完毕。 可以下山去了。 这一次,他要好好探探那扇血青铜大门……嗯,是帮卢兄探一探。 欧阳戎点了点头,熄灯关窗,转身走出厨房。 正好,今后一段时日,卢惊鸿、李纨母子应该会格外关注后面这片红叶林。 他下山去,日夜不在,正好方便他们行动。 想到这里,欧阳戎笑了下。 …… 第二日下午,欧阳戎整装待发走出门。 装有桃花源图、妙思本命墨锭的竹筒,被他悬挂腰间。 他把院门关紧,先是去往李纨院子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李纨,卢惊鸿不在,欧阳戎叮嘱了下李纨: 万一阿青回来,帮忙带些话,就说他下山去了。 刚午睡完还没清醒的李纨,脸色愣了下,旋即不动声色问: “阿良要出门很久?” 欧阳戎似是没多想的大大咧咧的说: “差不多半旬吧,上个月下山采买也是差不多这么久。这次膳堂缺些关键食材,需要我下山去挑下……” 清醒过来的李纨,压根就没听欧阳戎后面的解释,或者说一点也不感兴趣。 贵妇人只在意,欧阳戎离开多久。 她面带微笑的点点头: “好好好,半旬是吧,小事一桩,阿良兄弟你放心去吧,阿青姑娘若是回来了,妾身帮你招待。” 欧阳戎诚恳感激道: “辛苦了。” “小事。” 又寒暄了会儿,欧阳戎欣然告别。 按照约定的时间,他来到了采买房。 临近下山,采买房忙碌了起来,库房门口,人来人往的,一只只空箱子被搬运上船,它们会被带去山下,补充物资。 欧阳戎轻车熟路,去找陈大娘子,转了一圈,却不见人影。 拉了个伙计,问了下,才知道陈大娘子原来是有事去了趟兰堂那边。 欧阳戎倒也不急,在库房转悠起来。 他在库房待过,这边的人还算熟,走走停停,偶尔会去搭把手。 眼下他虽然是剑泽杂役中,短时间内最有热度的“传奇人物”,却丝毫没有架子。 采买房杂役们也熟悉了他木讷老实的性子,虽然话少,但却踏实良善,发达了也不忘旧情……对他也愈发亲近。 少顷,陈大娘子施施然返回,看了看很受欢迎的木讷汉子,她眼神示意道: “柳阿良,跟我来一下。” (本章完) 第953章 误入女子屋 第953章 误入女子屋 「玉堂仙子说,这次下山,行程紧迫,只能在山下逗留三日。」 「三日够了。」 库房那边还在忙着搬货。 陈大娘子带着欧阳戎,边走边聊。 「小姐的意思是,让我陪你一起去桃源镇,我有采购食材的借口,你就当我的随从, 这样玉堂那边的仙子,也不会怀疑。」 她细细安排起来: 「等到了镇上,咱们一起行动,三日时间足够了—」 欧阳戎立即打断道: 「我和小姐说过了,等到了桃源镇,分头行动,大娘子忙自己的去,我去处理私事, 这是小姐答应过的。」 陈大娘子话语停顿了下,眼晴看着他问: 「你不信我?」 欧阳戎反问:「大娘子不信我?」 陈大娘子皱眉:「你那私事,总不会要处理个三日?」 欧阳戎自若点头: 「说不准,但第三日离开前,我一定会按时回来,咱们到时候集合。」 陈大娘子欲言又止。 不过,似是已经被谌佳欣叮嘱过了,她闭上了嘴巴,没再多嘴,转而叮嘱道: 「也行,但是你切记,这三日,千万不能离开桃源镇的范围,否则,若被玉堂仙子们发现,你怎么解释都没用,会被当作杂役叛逃处置,杀无赦,此刑是由玉堂仙子先斩后奏执行就算小姐及时赶到,都保不了你,你明白没?」 欧阳戎脸庞木讷: 「明白,我不走远,只见下家人,再去置购些腌萝卜用的食材。」 陈大娘子看了看面前的憨厚青年,脸色缓和了些「行,一言为定。」 这次随兰堂越女下山的过程,就和上个月一样。 欧阳戎混在采买房的杂役队伍中,乘坐采买房的运货船,跟随着承载兰堂越女们的大船,缓缓驶离云梦剑泽。 兰堂越女照例发放莲子解毒,船队也顺利穿过了毒障,经过大半日的行程,终于在天黑之前,抵达了那座距离桃源镇陆地不远的安全岛。 按理说,非兰堂越女,像欧阳戎这样的采买房杂役,只能止步于这座安全岛,是不能前往桃源镇的。 但陈大娘子明显有特殊关系,得了通行许可。 抵达安全岛后没一会儿,她便带着「跟班」欧阳戎重新登船,驶向桃源镇。 同船人员,还有一些兰堂越女。 她们脸色严肃,纪律分明,似是此行是准备去执行任务。 欧阳戎低调安静,中途余光打量了下她们。 虽然不知道陈大娘子是怎么得到特权的,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哪怕是二女君管理下纪律严明的兰堂内,也有不少小镇九姓出身的越女。 作为小镇九姓年轻一代领袖人物的谌佳欣,在剑泽内的人脉,确实深不可测。 只是欧阳戎不知道上面女君殿里的女君们,知不知道手下的这些事。 不过,不管怎么说,哪怕有矛盾,也是属于越女们内部的矛盾,眼下大敌当前—剑泽与大周朝廷翻脸,双方不死不休根据欧阳戎观察到情况来看,这种氛围反而愈发激起了越女们的团结。 就拿谌佳欣来说吧,爱内斗归爱内斗,和竞争对手资源争夺归争夺,但是对于外敌, 她还是第一时间同仇敌气,一致对外的,以女君殿的利益为重这也是欧阳戎有些高看一眼、愿意耐心假装加入的缘由。 从当初谌佳欣当众甩使阴招的跟班小娘巴掌这件事,他就看出了,这个娘们是有底线的。 安全岛离陆地不远,欧阳戎随队抵达桃源镇的时候,已经入夜了。 朦胧的白雾,弥漫在夜里,愈发显得夜色如同渲染纸张的黑墨。 桃源镇上的灯火,在这漆黑野外格外的亮眼,隔着老远都能看到,像是云梦泽边,一盏指路的明灯,试图为深入剑泽的迷途旅者们指明方向。 只可惜,历来都是进去的多,出来的极少。 陈大娘子笑脸告别了兰堂越女们。 欧阳戎默默跟在她的后面。 等兰堂越女离开后,陈大娘子回头看了看他,再度叮嘱: 「阿良,切记我说的话,别乱跑。」 「嗯。」 陈大娘子叹了口气:「去吧,小姐吩咐过了,若是遇到啥事,你可以报谌氏的名字。 」 欧阳戎点头,二话不说,转身走人。 后方隐隐传来陈大娘子断断续续的嘀咕声。 「,小姐未免也太纵容了—安排到膳堂到底是办何事,这般宽容—难道说,是也爱吃他做的饭—」 欧阳戎假装没听到。 谌佳欣爱不爱吃他的饭,不确定,但去水牢找人这件事,定然是很危险的。 当初委托时,谌佳欣有一件事没有细讲—那就是她说五女君不允许她进水牢,其中有些忌讳。 这份忌讳到底是什么,谌佳欣没说, 但这细节,仔细一想,便可知,五女君是在呵护她这根修道苗子——反正肯定不是故意冷落徒儿。 知道有蹊跷危险,但欧阳戎一直没问,谌佳欣后面也没再提及过。 二人似是保持看某种默契。 月色正明,桃源镇内集市上的灯火却更加璀璨。 还未到子夜宵禁,小镇内还能四处走动, 欧阳戎孤身走进杂乱的人群。 他没立即去往红尘客栈,而是随波逐流的随着人群,漫无目的的前行了一会儿。 一是检查后方有没有跟屁虫。 二是有些下意识的感受着烟火气。 在山上的世外之地待久了,下山一次,隐隐都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约莫一灶香后,确定身后没有可疑眼线跟着,在周围行人没注意的角落,木讷青年转身,拐进了一条巷子。 约莫十息后,巷子里走出来一个脸庞凶横的汉子,无声无息的汇入了街上的人流。 眨眼间便找不到了欧阳戎重新换上了青铜面具里的「赵如是」假身。 轻车熟路的走向红尘客栈。 来到客栈附近,他没有立马进去,而是在附近茶楼点了杯茶,挑了个靠窗的位置,一边喝茶,一边余光打量着。 与此同时,欧阳戎听着大堂邻座客人们的聊天。 顺便还能收集些讯息。 一个月没来,桃园镇上啥情况,还不太清楚。 贸然行动,有风险。 还是主打一个稳字为好。 反正还有三日时间,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 欧阳戎在对面茶楼等待了半个时辰,对面的红尘客栈,时不时的有旅客进出。 他甚至还看到了,余老板娘嬉笑出门,迎送客人。 茶楼窗边,欧阳戎坐姿稳如泰山。 少顷,不见有何异常,他掏出银子,放在桌上,准备出门。 下一刹那,街上某道身影落入眼中,欧阳戎身子顿在了原地。 他突然坐回了原位。 「凶横汉子」端起面前茶杯,仰头一饮而尽。 期间,眼晴一眨不眨的盯着红尘客栈门口的那道小沙弥身影。 大周女帝推崇沙门,程度放在过往历史也是可数的。 所以大周境内寺庙很多,大城小镇、街头巷尾能常见到僧侣游历化斋的身影穿梭。 哪怕是在桃源镇,见到小沙弥也并不奇怪。 但是奇怪的是,这是熟人。 欧阳戎挑眉,盯着秀发的背影走进红尘客栈。 错不了,这就是秀发,善导大师的小弟子。 那光秃反光的小脑门了,欧阳戎没有认错。 欧阳戎轻轻点头。 只见秀发不知道是外出作何,拎着一堆大包小包,左摇右摆的走进了红尘客栈。 欧阳戎安静少顷,再度起身,放下银子走人。 他出了门,没有进红尘客栈,而是朝远处走去。 活像一个夜里喝完酒、回家休息的糙汉子似的。 欧阳戎低垂眸子。 他上个月寄回去的那封信,确实是以秀发家人的身份,寄去东林寺的。 燕六郎若谨慎起见,派秀发过来接头,安全且合理。 但是欧阳戎没有轻易就去找人。 时隔一个月,中途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最主要的是,秀发年幼,若是没人带着他的话,在这里住着,容易说错话,嘴巴也不牢。 他是一个安全的接头人,但不是一个可靠的。 并不像燕六郎、裴十三娘那样,可令人信任。 欧阳戎回头望了眼红尘客栈。 他租下的那间高楼层的安静客房,还没到期,不出意外,秀发到来后,就是住在里面的,等待着他。 但是安全起见,欧阳戎还是要去确认一遍,但不能是人多的时候,得偷偷过去。 桃源镇就在云梦剑泽的眼皮子底下,身处敌占区,步步都得谨慎。 欧阳戎眼前闪过傍晚分别前,那群纪律严明的兰堂越女背影。 万一兰堂越女已经发现了秀发,以他为诱饵,那就危险了。 大摇大摆进红尘客栈不是一个明智选择。 欧阳戎决定换了个方式,若真是局,那就大不了打一架,他也不怕。 若不是局,晚点去见秀发,也没有区别心中盘算完毕,欧阳戎没有立马行动,朝前走去,绕着红尘客栈所在的街坊,转悠了两圈。 终于,子夜到来,小镇东北角的钟声被人敲响, 这也意味着完全进入深夜,小镇的宵禁开始了。 闲逛的欧阳戎,身影不知何时,隐入某处黑暗,消失不见。 桃源镇的夜晚,大多数都是黑蒙蒙的,月光很少见,欧阳戎过往在这儿敲钟,也没见几次。 这「夜黑风高」的环境,也恰好给潜行,提供了便利。 约莫半个时辰后,一道黑影悄悄接近红尘客栈,从院墙上敏捷的翻了进去。 欧阳戎有七品方术士道脉的加持,最适合夜行潜伏。 这也是他选择这种稳妥方式见人的缘故,本就是老本行,拿手活,至于会在秀发眼里产生的偷感无所谓了。 不多时,欧阳戎摸过后院,来到了住宿的楼上,他利用肌肉控制,从窗外敏捷的攀爬上楼,经过了不少房间。 不少房间已有租客,传来呼噜声。 他渐渐靠近了预定的那间房间,整个过程,都不见有人布置陷阱。 欧阳戎没有松气,默默来到那间房子的窗外。 这才是最危险的地方,因为它是「最安全的地方」 若他是兰堂越女或者其它敌人,抓到对方沿线后,也会选择在对方预定的房间内设伏,来个瓮中捉鳖而在此之前,也会放出对方的线人,假装一切如常。 欧阳戎眸光微凝,先来到了窗边,掏出刚刚从后厨顺过来的菜油,滴在窗户的栓锁处。 少顷,窗户无声无息的无风自开了,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 屋内风声稍微大了些,却依旧漆黑一片。 欧阳戎打开的窗户面朝桌子,里屋床榻那边,被一道帘帐给遮住。 帘帐后方,隐隐有一道入睡后的均匀呼吸声。 欧阳戎安静片刻,悄然无息的翻窗入屋。 站在这时,外面似是起了大风,窗外天上的乌云雾气散去不少,有一轮白玉盘,从乌云后悄悄冒头。 它迟到的刚刚好,恰好是欧阳戎已经翻窗进来的时候。 难得的一份银辉,落在了窗边,洒到了欧阳戎脚下。 冷清清的,屋内却明亮了几分。 可下一刻,窗户被重新无声的掩上了。 欧阳戎将明月隔绝在了外面。 他保持沉默,控制呼吸,扭头看了看前方帷帐后的睡榻。 那道均匀呼吸声依旧,没用紊乱。 欧阳戎安静片刻,抬脚走去。 半路经过八仙桌,隐约能瞧见上面有些吃剩下的糕点水果,地上还有些杂乱的垃圾除此之外,屋内还有一些其它人为居住的小痕迹。 这些蛛丝马迹一一落入欧阳戎眼中。 它们不似作假,也很难作假。 若是守株待兔的圈套,能演到这么逼真,也很难了。 看来这段日子真是秀发一人在住。 欧阳戎微微松了口气,放开脚步,径直朝那张里屋的床榻走去。 还走没几步,也随着靠近,他鼻子突然闻到了一股香氛。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淡淡柔柔,宛若茉莉。 不知它是香料还是体香,但可确定是女子之香。 秀发住的屋内,有女子的气味! 而且好像还不止一道。 欧阳戎瞬间刹住了脚步,扭身就要走人—. 第954章 冷清小道姑? 第954章 冷清小道姑? 欧阳戎闻到这陌生女子香味的瞬间,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跑路。 不管有没有走错房间,不管秀发情况真假,先跑再说。 他进来时是轻手轻脚的,加上“自带”的藏风聚气的体质,几乎悄无声息,没有动静,但是眼下跑路,也顾不得行踪暴露,产生动静了。 因为,若此屋真的设了局的话,不可能有人真的在帷帐中的床榻上睡觉。 肯定是全程监视着的,那么就算再轻手轻脚、藏风聚气,在他进入屋中的第一时间,一定是被暗中盯梢、守株待兔的人看到了的。 这时候,还顾个屁的控制动静,当然是多用力跑就多用力跑。 反正,若是误会了屋内秀发的情况,这么跑其实也吵不醒身为普通人的秀发,除非他也成炼气士了…… 屋内漆黑空气依旧寂静,但这一瞬间,欧阳戎却想到了很多,万千念头闪过。 不再犹豫。 他当机立断,扭身冲向窗户,与此同时,身后方的屋内恰好响起了一道破空之声。 似是有一物射出了帘帐,直奔欧阳戎的后脑勺位置。 他猜对了。 跑到一半的欧阳戎,身子突然呈现超人之常规的扭曲弧度,歪头避开了飞来之物。 欧阳戎在空中做出了几乎违背常理的身子扭转弧度,这飞来之物几乎是从他的眼前飞过。 虽然身处黑暗,欧阳戎动态的视觉却看清楚了眼前飞过的东西。 是一柄剑。 还带着点奇怪的木制香。 空中躲闪的他,鼻子耸了耸。 这柄飞剑在越过欧阳戎肩膀后,似是受到了主人的独特召唤,在空中回旋了一大圈,重新射回了帘帐之中。 欧阳戎趁机来到窗边开窗。 与此同时,他也一心二用的听清楚了帘帐后方的第二道呼吸声。 这道呼吸声十分轻微,宛若龟息。 几近欧阳戎和绣娘藏风聚气的小透明体质。 他此前翻窗进屋的时候,压根都没有听到。 另外,欧阳戎还观察到,在这第二道细微呼吸声因为出手而暴露的时候,那第一道睡觉的均匀呼吸声依旧还在,没被影响,或者说,出手之人外的榻上那人没有醒来,是真睡了。 来不及思考此细节,窗扉被他猛地推开。 欧阳戎就要翻窗之际,屋内陡然间亮如白昼。 他也措不及防,这一瞬间的耀眼白光,照亮了欧阳戎身影,将他影子拉的极长。 它声音比它的光影还慢了一拍。 “噼啪”一声! 似是有一道雷电在屋内炸开。 那一柄带木香的剑几乎转瞬即逝的从帘帐后射出。 里屋到窗边的距离,此剑顷刻跨越,直接来到欧阳戎身后。 不过有点奇怪的是,飞剑瞄准的位置,是他下方的小腿。 不像第一次那样的直击死穴,帘帐后出剑的女子似是准备活捉欧阳戎。 然而这些都不是重点。 若是此刻,让欧阳戎回头看去,就能发现,重新返回的木香之剑,剑身上缠绕着细微的银色电弧。 这木香之剑宛若一道雷霆般轰来,那“噼啪”声就是雷电之声。 帘帐后的女子,有剑又有雷法。 而能施雷法,又能够将灵气渡出,并附在剑上,必然是中品以上炼气士! 下品炼气士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这念头在欧阳戎脑海里一闪而过,不过它只占了他此刻顷刻流转念头的一小部分。 木香之剑快若惊雷,就要撞向他小腿。 然而它虽然和闪电一样快,但却快不过另一物。 “砰”的一声。 这口雷剑像是撞到某个坚若磐石的硬物,剑身瞬间弯曲,旋即原路反弹回去。 只见黑暗之中,欧阳戎的背影什么都没做,还是翻窗要走的姿势,可是他背后却凭空出现一枚青铜卷轴。 青铜卷轴与雷剑接触并弹回它的刹那,有天青色光芒绽开。 青铜卷轴上的光芒缓缓消散,照亮了窗前的欧阳戎冷静回头的脸庞。 争夺出一口气时间的欧阳戎转过身,眯眼盯着里屋的帘帐。 雷剑是快,但却是人在操控,摆脱不了某个限度,而天生灵性的匠作,却快过人之一念,比它更快一步,后发先至,挡住了它。 帘帐后方的女子似是也发现了这一点。 雷剑弹回之后,欧阳戎继续准备走人,里屋的帘帐内却再度一亮。 有一枚符文从帘帐中射了出来,很快来到他面前。 一直悬浮在欧阳戎身前的青铜卷轴,轴身流光一闪。 天青色剑气划过符纸。 一分为二。 分成两半的符纸却陡然燃烧,独剩下笔法飘逸的朱砂符文字体,一之瞬间,化为扭曲电弧,绽放开来。 是雷电之法。 一片莹白的雷电完美穿过了无坚不摧的匠作剑气,覆盖在“猝不及防”的欧阳戎身上。 窗边有人形身影大亮,遍布电弧,一时间都看不见青年的具体模样。 这是足以电麻大多数中品炼气士的稀有雷法。 不过,三息过去了,这道布满雷电的人影依旧没有倒地。 帘帐后方的人似是有些疑惑。 “嗖”的一声,一柄长剑再度冲出帘帐,直击窗边贼人。 长剑没入雷电团中。 “凶横汉子”依旧没有眩晕倒下。 射入其中的剑如石沉大海。 下一刹那,欧阳戎单手抓剑,脸色自若的从雷电区域走出,身上犹带银白电蛇,不时闪过胸口、眉毛、手掌等处。 他的皮肤却毫无焦黑损伤的痕迹,依旧保持健康活力的肤色。 这天下,竟然有人身体可以免疫雷电,从这电光中毫发无伤的走出来。 帘帐后方突然安静下来,动静全部消失了。 窗前,欧阳戎单手抓着距离他眼皮竟有三指距离的长剑剑身,走出了令他仅仅挠痒酥麻般的小雷池,这对寻常炼气士或许稀罕棘手,但对他而言……和当初在浔阳石窟经历过的可怖天雷比,简直不值一提。 欧阳戎抓剑的手掌没有流血模糊。 不是他有金刚不坏之身。 此刻,鼻子再度嗅了嗅。 欧阳戎漆黑眸子瞧了眼近在咫尺的剑尖。 难怪有木香,这是一柄桃木剑。 欧阳戎微微歪头,看了眼,黑暗中安静的帘帐方向,没有出手反击的动作,也没有立马翻窗走人。 他和帘帐后方的人一样安静了下来……因为短暂交手后,他也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的地方。 隔着帘帐与屋内的黑暗,双方隔空相望。 屋内一时间陷入了某种诡异的寂静。 空气中,有窗外的夜风徐徐吹拂欧阳戎衣摆的细微声响。 还有帘帐在夜风中抖动的悉悉声。 除此之外,今夜的冷清的月光,再度从窗外落入了屋内,照亮了双方中间的一片房间地板。 而天上的乌云,似是被大风吹的又淡薄了些,明月冒出头来,洒进来的月光愈发的冷冷清清。 整个漆黑屋子都隐隐明亮了几分。 恰好这时,一阵较为猛烈的夜风袭来,闯入洞开的窗户内。 窗边的欧阳戎衣摆猎猎作响,然而他的注意力却被里屋吸引。 因为夜风也吹开了遮挡里屋全貌的帷帐,恰逢皓白的月光又漏了进来,顿时显露出了里屋床榻边的情形一貌。 床榻上有两个被褥,靠里面的一个被褥鼓囊囊的,似是有人还在睡觉。 靠外面的一个被褥不知何时,已被掀开。 月光孤零零的落在了床榻前,冷冷清清的月光中,有一位与月色等同冷清的小道姑盘膝而坐。 那柄弹回的雷剑,此刻正安静躺在她的膝上。 冷清小道姑眉心中间点缀一粒朱砂红,距离隔的远,她一张脸蛋又小,欧阳戎不太看得清她的具体表情。 但是这冷清小道姑却有一双眸子,格外的澄澈明亮,哪怕在黑暗中都如同星辰眸子,令人印象深刻,忍不住多看一眼。 此刻,她这双眸子正安安静静的,眸光凝着他。 欧阳戎顿时皱眉,多打量了几眼此女。 只见冷清小道姑头戴莲花冠,一身藏蓝色道袍,干净朴素……而这道袍的样式,令人稍微有些熟悉,他好像在哪见过。 欧阳戎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了,可能是许久没见到了…… 就在这时,另外一道原本均匀的睡眠声有些紊乱,好像是冷清小道姑身后的另一个被褥里传来的。 这被褥中的人,似是还迷迷糊糊的,嘟囔问道: “……什么动静,唔,小仙姑你在干嘛……” 是女子的音色。 欧阳戎突然转头看去。 被褥里这女子的声音也让他有点熟悉。 冷清小道姑没有立马回答后方同伴的话,她似是也刚醒没多久,莲花冠有点歪,眼皮子微耸。 那一双出奇澄澈清亮的眸子此刻也有些半夜醒来的迷蒙之色。 此刻,帷帐被风吹开,略带困意的冷清小道姑,逐渐看清楚了窗前月光下的“凶横汉子”身影。 这时,被褥里的小娘睡眼朦胧的翻过身来,手臂支起身子,嘟囔疑问: “……唔,小仙姑,你坐着干嘛,是起夜吗?” 本来准备回答同伴问题的冷清小道姑,在看清楚月光下的欧阳戎身影后,忽然整个人安静了下来…… 欧阳戎头戴青铜面具,保持着“赵如是”的假身。 他眼神有些警惕的看着前方小脸神色正莫名变化中的冷清小道姑。 刚刚的短暂交手,也令他心里也有意外。 此女至少七品灵气修为,但瞧着体型十分稚嫩年轻,是和女史大人一样的少女身形。 若不是特殊情况下的驻颜,那就是真的年轻有天赋了。 “你、你是何人!” 被褥内小娘像是看见了欧阳戎,大惊失色,抓起枕下的佩剑,翻身下床。 欧阳戎见状,决定先不久留。 他刚刚感觉古怪,没有立马走人,是因为他发现这屋内好像没有设局,或说不像是设局。 因为压根就没有人堵住他的路,害得他刚刚交手时都留了几手后招,白白警惕去了,面前出手的冷清小道姑瞧着也是迷糊刚醒的样子,身后榻上的同伴刚刚还在呼呼大睡呢,而这道行更高的冷清小道姑估计是被他刚刚自我警觉跑路的轻微动静给刺激而醒,临时出手阻拦。 虽然如此,情况不明,此地不宜久留。 趁着床榻边的冷清小道姑呆怔走神,欧阳戎突然抛掉木剑,大袖一挥,收起青铜卷轴,灵敏转身,就要翻窗而去。 可半路上,他袖中滑落一物,几乎与“咯噔”摔地的桃木剑,同一时间落地。 此物漆黑,长条状,落地之际,长出了一双小短脚,安全着路。 正是妙思。 欧阳戎见状,正要皱眉,小墨精却把后脑勺留给了他,她毫不惧怕的朝床榻方向跑去,沿途还朝前方努力的嗅了嗅,辨别气味。 下一刻,屋内响起妙思又惊又喜的声音: “小……小萱!是你吗?小萱……” 小墨精开心的手舞足蹈,朝床榻边那个安静坐着的冷清小道姑跑去。 后方,欧阳戎神色一怔。 临阵叛逃有一手的女仙大人还不忘回头瞪他: “小戎子,你欺负小萱干嘛?都是自己人,别大水冲了龙王庙。” 欧阳戎忍不住转头,看了看此刻同样在凝望着他的冷清小道姑。 她那一双格外澄澈的眸子,从刚刚帷帐被风吹开起,就一直看着月光下的他。 这是黄萱? 欧阳戎稍微有些不知所措。 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难怪是桃木剑,确实是上清道士的标配,可这雷法,像龙虎山的……不管如何,都隶属三清了……他脸色有些豁然。 只不过…… 欧阳戎又多看了眼冷清小道姑。 这、这小姑娘怎么长这么大了! 上次见时,还是一个红棉袄小姑娘来着,中间这两年都没见过面,只是通过她常常寄来“求教解惑”的书信交流。 不过欧阳戎在浔阳的时候比较忙,回复书信有些慢,好几次她在书信里说想回来看看故居,都被欧阳戎劝阻了,让她在茅山上清祖师堂好好修炼,珍惜机会。 因为曾偷学过的他清楚,茅山上清宗是真有一手的,或说三清道派都是有真才实学的…… (本章完) 第955章 道姑黄萱 第955章 道姑黄萱 月夜,红尘客栈三楼。 一间不靠街的静谧客房中,窗前月光落地,气氛有些古怪。 欧阳戎异的看着里屋的一位冷清小道姑,心头有一种旧识的小丫头眨眼功夫不见、突然变为亭亭玉立俏少女的惊讶滋味。 老祖宗有句话不假,真是女大十八变啊。 欧阳戎此刻深以为然。 「傻愣着干嘛,这是小萱,你忘了?小戎子,快进来,把窗户关上,动静轻点。」 妙思小脸不满的回头,叮嘱了下「没眼力见的跟班」,转头进去跑进里屋。 床榻上的另一位小娘子,已经披衣下榻了,手里佩剑已经抱在怀里,没有放下。 她已经清醒,也看清楚了身旁小仙姑的模样,和被欧阳戎缴去的桃木剑对刚刚发生的事情大致有些猜测。 此刻,看见跑来的这个奇怪小不点嘴里喊「小戎子」的称呼,她张望了下正在转身关窗户的「凶横大汉」,小心翼翼的问: 「阁下,请问您是欧阳公子?」 是欧阳戎熟悉的女子声音。 「不是他是谁,天天就知道戴个死沉死沉的面具” 妙思撇嘴吐槽了句,蹦蹦跳跳的经过刚醒来的小娘身边,来到冷清小道姑的身前。 「小萱,想死你了,你怎么换了身打扮,本仙姑差点都没认出,更别提小戎子那个榆木脑袋了.... 不等她跃上膝盖,黄萱已经主动弯腰,两手合捧,递到地面接她。 妙思一步跳上她的纤细手掌,两手叉腰,仰头打量了下冷清小道姑眉心中间的那一粒朱砂红, 喷喷称奇道: ‘不错不错,这身道袍还蛮好看的,都和本仙姑一样戴莲花冠了,看来小萱真是长大了,都知道害羞,出门都知道梳妆打扮来见重要人物了。」 妙思嘴里的重要人物不用想都知道是指她。 可气质同月光般冷清的道姑黄萱却有些着急的摇摇头: 「贫道」先是改口:「我没打扮,三山的坤道都是这样的穿扮。」 说着,黑暗中的她似是看了眼窗户方向。 确认了不是危险圈套,是自己人后,欧阳戎已经把窗户重新掩上,关的严丝合缝。 关窗前他还不忘谨慎张望了一圈外面,发现外面似乎没什么人注意。 刚刚他与黄萱误会过招时的响声动静还是蛮小的,只不过产生的光影耀眼了些,但是在这黑夜之中,也只是稍瞬即逝,宛若乌黑雷云中一闪而过的闪电。 窗外的月光撤回后,屋内重新陷入了黑暗。 欧阳戎没有立即进里屋汇合,而是转身,走向房门。 中途经过地上的桃木剑时,他的右脚尖随意一挑,将它勾到了手上。 里屋内的黄萱、妙思等人看见,黑暗的屋子中央,那个「凶横大汉」低头拍了拍桃木剑上的灰尘,还用袖口擦了擦,他低头的身影突然开口,莫名问了一句: 「方女侠?」 「欺!是我。」 抱剑小娘开心的差点跳起,嘴里应了一声后,赶忙跑上前,去点桌上的油灯。 方胜男大大咧咧的嗓门还是很好辨别的。 在异乡重逢两位故人,欧阳戎努力收起嘴角弧度,走去门前,贴耳上去,仔细听了下外面的动静。 同一层的其它客房没什么异常声,都是一些旅客的呼噜声、磨牙声。 欧阳戎微微松了口气。 「吡」的一声,黑暗中,一粒烛火点亮。 方胜男瞧见欧阳戎的举措,一边收起火折子,一边压低嗓门道: 「欧阳公子放心,对面客房一直闲置,我每日都有检查,隔壁的客房,住着秀发大师。」 欧阳戎听到这声称呼,先是惬了下,旋即点了点头: 「嗯,那就好。」 顿了顿,转过身子又问道: 「方姑娘,你、小萱,还有秀发,是一起过来的?」 「没错!」 方胜男笑着纠正: 「只是欧阳公子少数了一人,嘿嘿,我怎么可能一个人跑来,我姐肯定也在呀,她最不放心我一个人出门,做事容易冲动,虽说有小仙姑同行「不过我姐今晚没有回来,咱们在客栈等太久了,她忍不住,今日上午主动出门,打探消息去了,想看下能不能打听到你的踪迹。 「她现在应该是在镇子上某个地方夜宿,没想到欧阳公子你今晚突然回来了欧阳戎缓缓点头,这就合理了。 他转身提着桃木剑,回到了桌边。 这时屋内已经亮灯,众人的身形出现在烛火下。 里屋那边,欧阳戎和方胜男言语之际,黄萱和妙思似是说完了叙旧的悄悄话。 妙思亲昵的坐在黄萱的肩膀上,后者从里屋的惟帐内走了出来。 「接着,小萱。」 正与方胜男说话的欧阳戎,扭过头,二话不说的将擦拭干净的桃木剑丢给了黄萱。 小道姑忙的抬手接过。 没有什么客气的寒暄、礼貌的道歉,拖泥带水的矫情见面语,黄萱看见「凶横大汉」像没事人一样,还给她桃木剑后,转头又朝方胜男面色好奇的问道: 「话说,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嗯·—.—. 此刻,一旁的黄萱没有觉得什么反差冷落,心情反而有些难言的雀喜起来。 这是恩公没错了,就算没有这双天真灵眸一眼洞穿面具后的模样,她也能确定是他。 方胜男点头,回答着目不斜视的欧阳戎: 「我与老姐,既是主动请缨,又是受燕参军所托欧阳公子,你不是隐姓埋名寄信给了东林寺的秀发大师吗,他收到信的第一时间,就派人去找了燕参军。 「燕参军很担心你,本来想自己来,被裴夫人劝下了,他俩都离不开浔阳城,只能派人来,恰好我与老姐在外面持令搜寻剑泽和绣娘未果,差点还被某州官府抓了。 「幸好我们有阿父给的江州官府文书,才证明了清白,本来空手而归,是有些泪丧的回家的, 碰巧从阿父那儿得知燕参军在物色人选,便主动请缨了———」 她嗓音清脆,徐徐道来。 欧阳戎轻轻额首: 「原来如此。十三娘做的没错,六郎确实不能鲁莽走人,他走了,江州大堂怎么办,还得替我主持呢,其他人我不放心。」 「那可不,阿父也是这么说的。」 方胜男笑道: 「这次,可能是因为知道是来找你接头,阿父阿母出奇的没有阻拦我们姐妹,还挺支持的走前叮嘱我们务必找到欧阳大人。」 后面一句称呼,她有模有样的学着父母的语气,说着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欧阳戎也笑了笑。 这方女侠还是一如既往的热情碎嘴,这次见面,他反而没什么不耐烦,心情有些出奇的开心, 或许是他乡遇故知的缘故,她这浔阳的口音听的格外顺耳。 灯下,方胜男说完后,等待欧阳戎消化,她有些好奇的打量了几眼他的「凶横」脸庞,小心翼翼问: 「欧阳公子,你这是易容的面具?」 欧阳戎点了点头,忽然侧过身子,朝一旁正在安静等候并注视着他的黄萱问: 「刚刚帘帐拂开,小萱是不是看清我脸了?用你这双灵眸?」 黄萱微微低头,看向一旁的地板: 「嗯。差点误伤了恩公」 欧阳戎却大手一挥道: 「小萱,我也差点没认出你了。」 说着,他大步走去黄萱身边,抬起手,似是想下意识的摸摸她脑袋。 或许是意识到小姑娘如今已亭亭玉立是大姑娘了,或许是她束起一丝不苟的莲花冠,不好去揉头。 欧阳戎伸出的手掌,自若的收回,改为摘下面具的动作。 黄萱和方胜男看见,「凶横大汉」取下青铜面具后,空气扭曲了下,顿时露出了一双俊朗的脸庞,熟悉的脸庞。 欧阳戎示意了下面具,朝黄萱笑道: 「我也差点没认出小萱来,妙思没说错,真的是长大了,个头都窜这么长,和新发的柳条似的,一年一个样,而且也学了一身好本事,我都差点被小萱抓住——」 顿了顿,他语气有些感慨道: 「我当时就说这道姑的眼晴怎么这么熟悉,像是在哪见过。」 小道姑抬头,目不转睛的望着面前潇洒自若的俊朗青年,她一张小脸出奇认真的说: 「恩公不管换多少面具,小萱都能认得恩公。」 欧阳戎愣了下,晒笑道: 「倒是羡慕你这双天真灵眸。」 旋即他又温声问道: 「小萱怎么也来了,也是六郎喊的吗?」 黄萱点点头,又摇摇头。 经过青春期发育的少女,嗓音自带些冷清空灵。 如空谷新雨后的黄莺: 「我本在天师府观摩潜修,陆师兄去了京城,张师兄回天师府后,讲了恩公的事,我便寄信一封去京城给陆师兄,下山帮忙来了,到浔阳的时候,恩公不在,是裴夫人、燕大哥接留的我。 「得知恩公的事后,我先去了趟东林寺,却找不见您,恰好善导大师收到了您的信,便托我送回浔阳,交给燕大哥后面,两位方姑娘要来寻您,我——我恰好同路,顺带要在山下游历,消化这数年的潜修,一拍即合,便也跟来了。」 欧阳戎专注倾听,不时点头。 方胜男笑着插话说: 「欧阳公子,小仙姑可厉害了,一路上幸亏有她护着,不然好几次差点遇险出事。」 黄萱却朝方胜男道: 「贫道无甚江湖经历,此行多谢方姑娘与贵姐照料,此行收获匪浅。」 方胜男有些不好意思道: 「小仙姑客气了。」 她不敢去看欧阳戎,因为有句话,不太好说—这次趟出远门来桃源镇,一路上遇事,大多数是她冲动所致,而且每回出手,虽然是她冲在最前面,但是最后给她收场的都是这位小仙姑。 欧阳戎看了眼有些局促的方胜男,没有多问,去揭人短。 或许能力欠缺,但是能千里迢迢的赶来送信,已经很有心意了。 浔阳石窟一事后,有过犯错的方家父女,已经改错归顺,现今确实是在尽心尽力的帮助欧阳戎,在他手下踏实做事。 甚至原本着要当越女的方胜男都不再闹腾了,或许也是看清楚了剑泽的严苛和危险,还有自身天赋的差距。 当然,也有可能是云梦剑泽战略收缩后,俩姐妹持有二女君赠出的云梦令,却所投无门,找不到组织. 说起来,还有一桩趣味事,当初浔阳大战后,这方家姐妹走的比欧阳戎还快,说是要带着云梦令,尝试入云梦剑泽,帮欧阳戎当卧底,找绣娘。 结果眼下,欧阳戎自己都易容混进来了,俩姐妹还在外面四处晃悠—当时真要单纯靠她们, 真要等到黄花菜都凉了。 不过姐妹二人认真帮忙的心意还是有的。 这些事,欧阳戎心照不宣。 「六郎让你们带了什么话没?」 「带话?」 方胜男愣了下,反应过来: 「带了带了,不过燕参军和十三娘是和老姐讲的,等白天老姐回来,和你说。」 停顿了下,她又忍不住好奇问: 「对了,欧阳公子,听你语气,是不准备和我们一起回去吗?」 欧阳戎轻声道:「还有点事没做完,再等等。」 方胜男也不是傻子,左右四望了下,小心翼翼问: 「还有事?这、这桃源镇是有什么蹊跷吗,难道说,「她们」就在这里———」 欧阳戎只是道:「等方大姑娘白日回来再说。」 「好,等姐回来。」 黄萱忽问:「恩公找到那人了吗?」 欧阳戎看了眼她。 黄萱收起桃木剑,纤手垂袖,眼脸低了低: 「我与谢姐姐有通信,陆师兄想我回京城协助,谢姐姐不让,而是托我来找您,因为京城那边,王府屡次派人来浔阳联系您,都没回应,得知您不在浔阳城,谢姐姐,王爷,世子都很担心您。」 欧阳戎安静了会儿。 他大概知道燕六郎等人让方举袖带话是要说些什么了。 黄萱肩上,妙思抱胸,眼晴瞅着一言不发的欧阳戎,冷哼一声: 「是啊,谢丫头做的没错,该来找找了,不然,真怕有人乐不思蜀——」 第956章 恩公,该下山了 第956章 恩公,该下山了 屋内,气氛安静了会儿。 妙思在嘴碎蛐蛐谁,显而易见。 她说到一半,没等欧阳戎反应,黄萱率先捻起一块甜点,递到她嘴边,堵住小墨精的嘴巴。 方胜男神色有些好奇的看了看黄萱肩膀上的小墨精。 她也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小精怪,甚是感兴趣,忍不住伸手去摸了下。 不过被黄萱脸蛋温和的拦住,只见妙思美滋滋吃甜点之际,眼睛微微上翻的瞅着陌生的方胜男,似是随时准备咬她手指……哪来的黄毛丫头,竟敢摸女仙大人的老虎屁股。 一旁,欧阳戎安静良久,沉吟道: “这儿情况复杂,有些事正在关键时刻,我还不能回去,浔阳或洛阳那边,若有何事,可以先书信联系…… “我今夜留下休息一晚,等明日方大姑娘回来,咱们再一起商议下。 “若无特殊必要,就按上面这个章程办了,以后我会每月定时下山,与你们联系。” 说到这儿,欧阳戎没去看黄萱,而是转头朝方胜男道: “方女侠,往后就有劳你与方大姑娘一起奔波了。” 方胜男当即点头: “好。我与姐姐本就是来帮忙的,这也是阿爹阿娘的意思,能帮到欧阳公子,实乃万幸。” 她脸上带着笑意,并不觉得麻烦,所言不像是客气礼貌的假话。 欧阳戎轻轻颔首。 方胜男虽然毛躁冲动,但也有优点,对于服气敬佩之人,她是真的听劝听话,并且忠心耿耿。 欧阳戎又问:“对了,云梦令还在身上吗?” “嗯,在的。” 方胜男点点头,欲要去取。 欧阳戎突然抬手打断: “不用,你们收好,若遇到某些危急,这就是保命符。你们以后往返桃源镇和浔阳城,需要预先准备这些,另外,还有一物……笔墨纸砚在呢,取来给我。” 欧阳戎伸手讨要。 方胜男立马老实去取随身的纸笔,同时下意识的问: “欧阳公子,你的意思是说,若是遇到剑泽的人,就用云梦令投诚?” “嗯。” 欧阳戎点头,没去看一旁欲言又止的黄萱,接过纸笔,恰好少了墨水。 方胜男准备去隔壁取点,被欧阳戎拦住。 “不用找了,有呢。” 欧阳戎把毛笔尖递到妙思面前,后者条件反射般,“呸呸”了两口。 毛笔尖从吐出的墨物中蘸满墨汁,欧阳戎借着烛火,单手撑着书桌上的信纸,快若游龙的书写起来。 少顷,在方胜男的好奇目光下,一份私人手书,书写完毕。 欧阳戎随手打开桃花源图,从中翻找了下,少顷,取出一枚小巧古朴的印章,随手在手书一角,盖了一下,才满意收起。 欧阳戎抖了抖墨迹未干的信纸,递给了方胜男, “拿去,务必收好,随身携带,此手书上盖有官印,江南、岭南道的地方官府、检察院女官,若是误把你们扣留,就出示这份手书,他们会放行的。” 方胜男立马接过这份价值万金的刺史亲笔,饶是她不太懂朝廷体制,也清楚一位封疆大吏的亲笔担保有多贵重。 玩笑点说,有了这份手书,她和老姐在江南、岭南诸州都是座上宾了。 因为在这南方两道的官场上,现今无人不知江州刺史欧阳良翰之名。 这也是方抑武一家为何想要牢牢抱住“欧阳刺史”大腿的缘故,不只是因为浔阳石窟一战让他们看的彻底心服口服。 特别是现在浔阳王一家回京,步步高升,包括浔阳王、安乐公主在内的王府成员,在洛阳朝野炙手可热。 消息传来,有数不清的南方官员、南方士子后悔当初浔阳王府刚开府时,摄于卫氏虎威,他们没有早早的去江州浔阳烧冷灶,递拜帖,做幕僚谋士。 而嗅觉灵敏、胆子又大,提前递过投名状的南方官员们,在眼下浔阳王府还没精力时间插手调动他们之际,都还恪守在地方职位上,但也默契的都以江州刺史欧阳戎为首,平日里,嘘寒问暖、节日送礼的书信如同雪花般飞入江州刺史府,都被燕六郎拦下处理去了。 虽然和欧阳戎没有什么明确的上下级关系,但是南方官场上,却隐隐有一批以浔阳王府旧人自居的派系势力形成,俨然以他“欧阳良翰”为首,一直关注着江州刺史府的动向。 升迁调动之事,他们倒也有点不心急毛躁,毕竟连“王府檀郎”这样的龙城旧人、首席谋士都没有立马调去京城,他们急啥,怎么也得排在“檀郎”后面…… 方胜男清楚这份手书的含金量,郑重其事的收了起来。 欧阳戎看了眼妙思,后者轻哼一声,骄傲抱胸,主动介绍道: “而且本仙姑这墨汁有些特殊,平日里写在纸上的字是看不到的,只有放在阳光下或者烛火下,凑近后,照个十来息,才能显形。 “算是略施小计,以防小戎子的手书被那些碍事的越女们缴去,反倒是连累了你们,要被剁成肉酱,嘻,你们是知道的,那些小娘皮有多痛恨朝廷在江南道的头号狗官欧阳良翰,特别是那个知霜小娘……” 欧阳戎目光看去,妙思嘟嘟嚷嚷的小嘴巴才闭上,没继续说了,她转头去揪黄萱后脑勺的鬓发,有些好奇打量后者束的莲花冠。 做完这些,欧阳戎这才回头,朝一身藏蓝道袍的清眸少女道: “小萱先回茅山,或龙虎山,小师妹说的没错,你勿去京城,还没到时候,那边目前有你陆师兄在就行,你回山后,继续修炼,对了,你刚刚那雷法,是从龙虎山学的?” “嗯。” 黄萱先是点头:“在莲池边结庐小住时,一位爱垂钓的天师伯伯教的。” 妙思夸赞道:“不错不错,小萱那一手,真是好俊的雷法。” 黄萱脸蛋却露出些内疚神色,看着欧阳戎道: “我有点愚笨,误伤了恩公。” “没事,小戎子比较抗揍,这点小雷小电还不够他挠痒痒的,小萱你是不知道,上回在浔阳石窟,来了几道龙虎山天师都害怕的天雷,奖励了下小戎子……” 黄萱忍不住看向欧阳戎。 后者却平静点头: “既然有在龙虎山天师府进修的机会,就好好把握,先回去吧。” 一向听欧阳戎话的黄萱,那双漂亮眸子闪耀着的光亮收敛了起来。 她垂目安静了下,摇了摇头: “恩公,谢姐姐来信,让我别去京城,但也没让我回山,谢姐姐让我来找您,应该是想让我跟在您身旁协助。” 说到这儿,她突然抬起脸道: “恩公,我近年习得小术,不想像以前在浔阳时那样拖您后腿了,或许也能帮到您一点,好不好。” 欧阳戎却坚持摇头: “暂时不用,小萱。你能把方姑娘她们护送过来,辛苦了,我这边也没啥重要事,后面的事,交给两位方姑娘还有秀发去做就行,你有更重要的事去做,先回山等待。”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不容置疑。 黄萱一时间立在了原地,没有吭声。 二人就这么站着。 这气氛一时间都吸引到了大大咧咧的方胜男侧目,也察觉到有些不对。 她欲言又止,可是看到欧阳公子平静却坚毅的脸色,又把话咽了回去。 方胜男熟悉他这副表情,当初在浔阳城,小主被二女君带走后,他亲自登门找人,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就是类似神情……这是一种“我要做的事一定要做到”的强大意志。 欧阳戎看了看面前亭亭玉立的背剑小道姑。 忽然觉得小萱修道数年,虽然变化很大,但是有一点,倒是还是和原来一样,没怎么变。 那就是对于认定的事不肯回头,老牛一样的倔脾气,只认准前面的草吃,也不知道回个头。 这性子有利有弊吧。 优点当然是持之以恒,锲而不舍。至于缺点,就如同现在这样,令人伤脑筋。 相比于陆压主动让黄萱去京城的举措,小师妹让黄萱别来,是否是和欧阳戎一样的深意,暂不确定。 但是欧阳戎,心里确实是担忧黄萱太早卷入洛阳的名利场。 同样的道理,留在桃源镇这边,欧阳戎也没时间来照顾她,不如回山里去。 相比于其它两山,整个茅山,上清宗祖师堂的人丁本就稀少,陆压、黄萱等祖师堂弟子,一手数的过来。 总共就这么几根独苗。 现在陆压人在洛阳,跟在离裹儿身边。 若是黄萱也去了,全下山了,万一的万一,今后和陆压一起出了什么事……那么浔阳王府以后下去的人,都没法向袁老天师交代了。 黄萱是陆压为死去的袁老天师收下的最后一位关门徒弟,意义重大,某种意义上,就是老天师托孤。 欧阳戎脸庞平静。 妙思东张西望了下二者的脸色,笑哈哈的和起稀泥: “要不咱们先睡觉……” 她小嘴渐渐闭上,因为欧阳戎平静的眸光看了过来。 妙思脑袋一扭,别过脸去,在欧阳戎的直视下,撅嘴嘀咕了句: “哎呀呀,随便你们啦,不睡就不睡,反正你们就活个几十年,多一天少一天的,那就熬呗……” 众人没有在意这话语。 女仙大人虽然喜欢窝里横,天天对欧阳戎趾高气昂的,仙姑派头。 但是每到关键时刻,所有欧阳戎会较真的事情上,她几乎从没硬怼反驳过,然而是主动避其锋芒……甚至显得有些过于乖巧胆怂了。 所以说,这个平日里瞧着最没轻重的小墨精反而最是知晓轻重的。 从来都不触“小戎子”的原则底线,和重要事情上的一言九鼎。 气氛沉寂之际,黄萱突然道: “恩公,您可还记得,当初在浔阳王府,你师兄和谢姐姐让我选择道脉时,您对我说的一句话吗?” 欧阳戎回正目光,看着面前眸子有些亮晶晶的小道姑,想了想,才开口: “什么话?” 只见她那一双曾被各方争夺的灵奇眸子出奇的漂亮,此刻在烛火的映衬下,染了些天真烂漫的颜色。 她轻轻的念出: “未曾清贫难成人,不经挫折永天真。” 欧阳戎微微怔了下。 “恩公应该还记得吧,您当时还说,以后我不管去了哪,都得常回头看看,看看那份最开始的初心……这是您送过我的两句话之一。” 黄萱轻笑了下,似是有些开心,嗓音轻灵道: “我幼时清贫,与父混迹星子坊的穷乱市井,冷暖尝尽,不缺苦头,直至遇到了恩公您……上茅山,入祖堂,拜真君,修大道,得珍法……往后的日子反而是一帆风顺,令我有些目不暇接了。” 小道姑的声音轻柔飘渺,像在他耳边,又像在远方: “恩公,我这些年在山上修道,每每破境,受师长前辈、师兄师姐夸奖,如雪花纷至,可回到人静处,时常会走神,会忍不住想,是否有做到您交代过的后面那一句话……不经挫折永天真。 “那日,我登龙虎山,入府进修,池边观莲,苦悟雷法,枯坐三日,时逢夏日,池边潮热,心正燥,忽有大雨倾盆而至,池中莲花尽作飘摇之态。少时,雨过天晴,波澜不惊,水天一色。莲花为雨所洗,鲜妍明媚,婀娜多姿,清丽雅致。” 她一张冷清小脸怔怔然,清澈漆眸似是追忆: “好一个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恰逢此时,有人上山,递洛阳信。少顷,阅览信后,我心中只剩一道声音,如池中莲花,如洗后碧空,再无浮云杂念。 “恩公可知,这是什么声音?” 黄萱转头,眸子灼灼的盯着欧阳戎问。 其实光看着她这副眼神,她的意思,他全都懂了。 但欧阳戎安静了片刻,却摇摇头。 黄萱蓦然一笑,破了些小脸蛋自带的冷清仙灵气质,她嗓音若黄莺般轻灵: “该下山了,该下山了,该下山了。” 一连念了三句,小道姑一句一点头。 在恩公面前,她还是习惯性的仰起小脸望着他,笑道: “恩公,我雷法已悟,心法欠成,该下山了,您说的,不经挫折永天真。” 欧阳戎彻底沉默了下来。 默默的看着灯火下那一双天真烂漫的眼睛。 这双眼睛就像是会说话一样,想说服他。 (本章完) 第957章 莫喊恩公 第957章 莫喊恩公 一句「该下山了」,令欧阳戎安静下来, 他当初是和黄萱说过这一句话,还有另一句话,是在临别前送的。 欧阳戎感受到黄萱的目光,一旁的方胜男也在看着他。 坐在小道姑肩膀上的妙思,来回甩腿,眼神余光瞅着这边,有意无意的嘀咕一句: 「古人说的好啊,平静的水面,培养不出优秀的水手;好的弓箭手,都是箭矢喂出来的。」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落入屋内众人耳中。 欧阳戎板脸,看了眼她,突然朝小墨静道: 「古人还说,初出牛续不怕虎,长出角来反怕狼。」 妙思顿时,瞪眼道: 「那、那古人还说,虎豹之子,虽未成文,已有食牛之气呢。」 欧阳戎没兴趣拌嘴,恢复安静方胜男差不多看明白了场上的情况,尝试着帮忙说话: 「欧阳公子,小仙姑本事高强,性子也沉稳,这一路护送我们姐俩,也是有赖与她,不然说不得路上要出啥事——” 欧阳戎看了眼她。 方胜男闭上了嘴巴,主动走去桌边,倒一杯茶,张罗道: 「哈哈,欧阳公子,小仙姑,你们渴了没,来,喝杯茶。」 黄萱没说话,还是望着欧阳戎。 欧阳戎也没回应,此刻的他,认真的看了看面前大不一样的道袍少女。 真的和以前那个红棉袄小姑娘大不一样了。 欧阳戎突然移开目光,摆了摆手: 「不渴,时间也不早了,先休息吧,明早一起吃个饭。」 欧阳戎背朝二女,朝门口走去: 「我去秀发屋里睡,他在隔壁是吧。」 方胜男刚端起茶杯,准备递给欧阳戎,此刻有些愣住,看着已经开门走人的俊朗青年背影。 这时,一直安静不语的黄萱,主动上前。 「方姑娘,贫道来。」 她轻轻的接过了方胜男手中的茶杯,跟出门去,等来到隔壁屋子时,欧阳戎已经进屋,动静似是弄醒了秀发。 只见漆黑的床榻边,光头小沙弥已经下床,有些迷糊的挠头,望着深夜降临、来挤一挤的俊朗青年。 「明———明府?」」 秀发反复揉眼,有些不敢相信: 「您、您怎么大半夜来了,贫僧该不会是在做梦吧———」 欧阳戎摇头: 「没梦,抱歉来晚了点,你先继续睡吧,我去洗把脸,刚刚和方姑娘她们聊完,一起挤挤,有话明日再说。」 「哦哦。」 秀发十分乖巧的回到床上,抱紧被褥,这模样整的和个小受似的。 不过他也有些好奇的看着后面一起跟进门的冷清小道姑,忍不住道: 「黄小仙姑,你这—.要不我换个房间吧,这间给你们.」 话还没说完,欧阳戎已经把床帘放了下来,隔绝了他。 欧阳戎没看安静跟随的黄萱,撸起袖子,去水盆边洗了把脸。 黄萱把热茶放在桌上,转头看了看他背影。 欧阳戎背身之际,听到后方传来些二女的交谈声「不,本仙姑才不和他一起睡呢,走吧,去你那儿,好久不见,咱们好好叨叨—还有,这家伙就是个控制狂,管人管的这么严.—」 妙思的不满嘀咕声传来: 「你说,他是你的谁呀,哼,管不着你的,小萱,你别理他,也别这么听话,你想来就来,他还能拦不成,反正别怕他———” 黄萱默不作声。 欧阳戎洗完脸,突然转身,走到桌边。 坐在她肩膀上的妙思顿时闭嘴了,装作无事的东张西望。 欧阳戎看向黄萱,平静眼神,似是在问还有何事。 黄萱垂眸,在袖中摸了摸,少顷,掏出一沓书卷,放在桌上,这才转身,走向门口。 「恩公好好休息,明早一起吃些早膳,这客栈的粥饭不错,比山上的香稠些,和咱们浔阳那边的一样,恩公会喜欢的。」 欧阳戎微微皱眉,目送小道姑背影离开。 妙思也跟去了那边。 欧阳戎知道,小墨精是怕明天他真的把黄萱赶走了,赶回了山门,就再也见不到了,又是一段离别,所以格外的依依不舍,今夜估计也会说不少话。 说起来,她们一女一精分开,已经两三年了,虽然对妙思来说,这跨度很短,但对黄萱来说, 却不一样,下次见面,说不得又是一番人世变换。 女仙大人的嘴巴虽然毒,但偶尔的做法却是蛮暖心。 欧阳戎走到桌边,拿起桌上东西看了眼,有些沉默, 是一叠卷起来的书卷,他拿起最上面一本,看了眼,上面写满了注释笔迹, 下方所有书卷皆是如此,有不少书的书页已经被翻烂,也不知道书主人是看了又看多少遍。 借着火折子,欧阳戎低头翻了翻,依稀记起了这一叠书·-好像是当初在浔阳分别前,小师妹送给她的儒经,小师妹希望黄萱趁着年纪小,多读读圣贤书,哪怕是去做了上清道土。 欧阳戎突然想起了一句黄萱今晚都没有提过的话,他曾送给她的两句话之一。 这一句话,也是他临别之际,看见小师妹送她的这叠书时,指着它们,郑重的说的: 「小萱,觉可以少睡,饭可以少吃,书不可以少读,哪怕当了道士———” 翌日,早。 秀发醒来时,发现身边的明府消失不见,转头一看,明府已经起床了。 屋内窗户不知何时被打开,俊朗青年正坐在桌边,手边放了一枚青铜面具,没有戴,他手肘抵着桌沿,似是低头翻阅些什么。 小沙弥有些好奇,起床后,先洗漱一番后,然后悄悄走去打量。 却见明府手中,捧着一本写满娟秀字体的书卷,在低头观摩,他手里捏着一支笔,不时的提笔去修改些什么,侧脸有些细致认真— 秀发看见,除了他手里这本书外,桌上还放着不少类似的书,上面也是写满了娟秀字体的注解,不过有几本好像明府亲笔批注过。 秀发挠了挠没有秀发的脑袋,有些奇怪。 但却乖巧的放轻呼吸,不敢上前去打扰, 欧阳戎头不抬的开口:「秀发大师早。」 听到这个称呼,秀发有些红脸,转移话题道: 「明府是何时醒的,怎么起这么早,昨夜这么晚过来睡。」 欧阳戎不答,似是随口说:「大师正是长身体的年龄,多睡会。」 秀发有些小尴尬: 「明府别打趣贫僧了,那是方施主她们误会了,我只给她们看了下手相,提了几嘴,她们挺相信的,就这么喊了,——-明府你是知道贫僧的,贫僧就一师父面前的跟班,算哪门子大师,师父才是护国高僧哩。」 欧阳戎像是笑了下:「都是高僧,不冲突。」 只见他头也不抬,又说了句: 「稍等一下,还有几页。」 「不急不急,明府你慢慢来,贫僧下楼给你打粥去。」 秀发摆摆手,转身去寻早膳吃少顷,欧阳戎提起笔书写完毕,缓缓合上了手中书卷,把它放在桌上另一边,和另外几本放在一起,可还剩下一叠他没翻过的,欧阳戎都分门别类的放好。 全部批注完,是个不小的工作量。 他转头看了眼,轻轻点头。 少顷,欧阳戎把它们全部收了起来。 这一叠书上全都有黄萱的读书笔记,欧阳戎昨夜没怎么睡,既是不困,又是睡不着,想心中事。 早上醒后后,徘徊了一会,也不知为何,就这么顺手的把它们批阅了起来,帮她修修改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很快,秀发推门而入。 黄萱、方胜男二女跟在他的身后,也走进了这间屋子。 只见方胜男两手端着一盆新鲜的蔬菜果盘。 后方的黄萱,则手里拎着一只食盒,妙思躲在她袖子中,进到屋子里后,她冒出头来,有些眼巴巴的看着食盒。 「恩公。」 黄萱喊了声。 「哼。」 妙思不知是对谁,脑袋「嗖」的一下缩了回去。 「欧阳公子,早啊。」 方胜男神采奕奕的打了声招呼。 欧阳戎已经把那一叠书卷全部收了起来,坐在窗前,望着上午时分天空上的流云风景。 二女径直来到了桌边,秀发屁颠的去洗水果。 方胜男打开食盒,摆放碗筷。 某位气质冷清的小道姑则主动选择盛粥,给屋内大伙一人盛了一碗。 经过欧阳戎身边时,黄萱偏头看了看,桌上昨夜留下的书卷已经消失不见,不知去了哪儿。 她没有立马去问。 欧阳戎神色自若的接过黄萱递来的白粥,低头品用了会儿。 他似是无事发生一样,先是抬头,朝方胜男说: 「方女侠,你姐回来后,带她过来,我有事要问。」 「好,欧阳公子。」 叮瞩完这些,众人安静喝粥黄萱小口小口的饮粥,偶尔眸子抬起,瞧一瞧恩公,期间,她还给妙思喂了些粥饭,不过女仙大人明显是不爱吃这么清淡的,她着要去吃墨锭,要小萱子给她买几条,解一解馋。 黄萱却是看向了喝粥中的欧阳戎,没有立马答应。 这不是她能够应予的事,需要某人同意。 不多时,众人用完了早膳。 欧阳戎起身,帮忙收拾碗筷。 身旁的冷清小道姑也一齐起身,帮忙收碗, 方胜男主动上前,笑着阻拦了他们: 「不用了,欧阳公子,小仙姑,让我来吧,你们休息去。」 黄萱摇了摇头:「我帮你,方姑娘。」她又道:「恩公,您先——」 欧阳戎默不作声的松开了碗,似是任由她们来,突然,他转头朝黄萱说: 「以后不要喊我恩公了,也不要喊您。」 屋内的气氛为之一寂。 连反应最迟钝的秀发,都察觉到周围的空气有些不对劲,默默当起了小透明。 方胜男正弯腰收拾碗筷,此刻动作全部停住,保持俯身的姿势,她有些屏气凝神的侧目看向不远处的一男一女。 原本在黄萱袖中闹腾、准备跳上她肩膀的妙思,也停下了攀登,两手抓着黄萱胳膊肘上的道袍布料,整个精都吊在了空中.小墨精乌溜溜的眼珠子悄悄的瞅向语气出奇陌生的小戎子。 饶是胆大包天的她,一时间也没敢先说话,打圆场。 看着小戎子平静的脸色,妙思欲言又止,旋即有些焦急的抬头,去看小萱的表情,似是担忧着什么。 众人的视线下,小道姑安安静静,站在桌边。 听到欧阳戎的话,她就像是听到有人打招呼一样,面色如常的看了过去。 黄萱看着面前这道她在山上莲池旁习雷法时时常会想起的挺拔身影。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轻微脚步声。 「咚咚——咚咚一—」 有人敲门,敲门声音有些节奏。 「我、我来。」 方胜男顿时一个激灵,迅速上前去开门, 房门被打开。 「姐姐?」 看清门外来人,她下意识开口,与此同时,警了眼屋内,微微松了口气。 屋内众人转头看去,只见门口站着一位娴雅女子。 正是多日未见的方举袖。 她迅速走进门,在看见屋内场景后,证了一下,特别是看见欧阳戎之后,方举袖深呼吸一口: 「欧阳公子,您回来了?」 欧阳戎点点头,没有说话,纹丝不动。 方举袖欲言又止,可是很快,也察觉到氛围不太对劲。 她看了看欧阳公子和黄小仙姑面对面站着,气氛有些古怪。 方举袖没说话,看了看微微缩脖子的阿妹。 后者给她递了个眼神。 屋内,空气再度恢复到寂静。 黄萱站在原地,注视了会儿语气认真的俊朗青年,少顷,继续去帮方胜男收拾碗筷。 她低下头,听不出情绪音色的说: 恩公,我择日回山, 「不。」 欧阳戎却摇了摇头,打断了她。 在屋内气氛重新死寂之际,他语气平静,做出布置安排: 「你继续留下来,不用回山了,护送两位方姑娘往返桃源镇和浔阳城。不过,你以后不用再喊我什么恩公了,「您」字也别用了。」 顿了顿,他望着募然抬首的冷清小道姑,一字一句的说: 「小萱,你长大了,不用再这么喊了,不太合适,可以换一套称呼了。」 第958章 檀郎哥哥 第95八章 檀郎哥哥 欧阳戎话语一出,众人都惬了下。 他继续道: 「那叠书先放我这儿,我还没翻完。很欣慰你能认真去读,不过有些读书注释稍欠妥当,我帮你批了红圈,你回头拿回去后,好好温习。」 黄萱点头,这几句话的转折太快,她一时间都忘了出声。 妙思也听明白了。 她小脸板起,继续爬上黄萱的肩膀坐下,嘀咕道: 「原来是换个称呼,小萱面前,你小子整这么严肃干嘛,真是的。」 刚回来的方举袖,观察了下众人表情,被黄萱脸上神色吸引。 她看见这位往常正直守礼、文文静静的上清派小仙姑,此刻那张冷清小脸上绽放出一抹难见的笑容。 方举袖第一时间以为看错了,反复打量了几眼。 又去看了看「罪魁祸首」欧阳良翰。 这位黄小仙姑,是在浔阳的时候,燕参军介绍给她们的,说是浔阳王府陆道长的小师妹,道法高深。 起初方举袖还以为,是洛阳的浔阳王那边派来找檀郎的,欧阳良翰可能和她并不熟,可现在看二人关系明显没有这么简单。 光从那一句「恩公」的旧称呼上,就能看出。 黄萱不是喜笑的性子,脸蛋募现的笑意并没有持续多久,收敛了起来,没有给方家姐妹太多论异打量的机会。 她问:「恩不喊的话,那该怎么喊?」 欧阳戎摇头: 「随意就行,你不是喜欢喊小师妹叫姐姐吗,也可以喊我欧阳大哥。其实我们也没比你大太多。」 妙思举起小手,建议道: 「这怎么行,按辈分来吧,本仙姑与小萱姐妹相称,她勉强与本仙姑同辈,那就也喊你小戎子吧。」 黄萱:—. 方家姐妹:— 欧阳戎:? 黄萱假装没有听见,忽然问道: 「恩公,谢姐姐她们怎么喊你的。」 「她喊我大师兄,不过你师兄喊我欧阳刺史,这倒是可以—” 她却打断了下,又问: 「那家中的甄大娘子她们呢?」 不等欧阳戎开口,黄萱募然喊道: 「檀郎。」 欧阳戎愣了下,有些无奈: 「这是婶娘她们爱喊的,小师妹也喊得少,要不小萱还是喊大哥吧,和喊小师妹一样,我与小师妹本就把你视为幼妹。」 黄萱微微歪头,只添了两个字: 「檀郎哥哥。」 欧阳戎想了想,也没再纠正,别直接喊「檀郎」就行。 直喊檀郎,听着有些太亲密了,不适应。 妙思嘀咕:「什么哥哥妹妹的,都不如小戎子好听。」 欧阳戎皱眉看去,小墨精身段灵活的躲到了黄萱的肩膀后方。 刚回来的方举袖和昨夜的方胜男一样,眼神十分好奇的看着巴掌大小的儒服小女冠。 不过她此刻也没有多问。 自从亲眼见证了某儒衫青年在浔阳石窟大杀四方的一幕后,对于欧阳良翰身边的事情,方家姐妹早就习以为常了,再神奇离谱的事,好像都不会意外了。 无它,因为他是欧阳良翰,敢硬抗天雷、毁女帝大佛、上门找云梦剑泽抢女君童养媳的男子...—· 这时,方胜男关心问道: 「姐姐吃了没?楼下还有些粥饭。」 方举袖摆了摆手: 「回来路上,简单对付了两口,这边太过偏南,容易潮湿上火,饮食我吃的不太习惯,没有咱们浔阳那边的小炒好吃。」 语罢,她朝欧阳戎道; 「欧阳公子总算回来了,说起来,咱们等了一旬了,您再不回来,我与小仙姑都准备找船,入云梦泽寻你了。」 欧阳戎立即摇头: 「被一些事耽搁了,现在只能一个月下山一次,不过此泽不能乱闯,你们以后就算等不到我, 也不准私自进入云梦泽。」 方举袖敏锐捕捉到一个词: 「下山?什么意思,欧阳公子现在是待在哪里的?难道找到了」 欧阳戎看了眼门口方向。 方举袖秒懂,看向方胜男。 后者立马走去门口:「你们聊,我去门口给你们守着。」 秀发也主动提出:「阿弥陀佛,碗筷交给贫僧吧,这就送下去,顺便散散步,若有何事,你们可以去楼下找贫道。」 男装小娘和光头小沙弥主动离开了屋子,方举袖转身走去,锁上了屋门,又去检查了下窗户。 屋内,只剩下欧阳戎、黄萱、妙思和方举袖的身影。 几人配合默契,一起移步到了里屋细聊。 帘帐才刚放下,方举袖就迫不及待的问: 「欧阳公子,燕参军问您何时回去,您人不在浔阳,各方来信,他代回的有些不安。」 欧阳戎笑说: 「浔阳那边的情况,我问过方女侠,他和十三娘不管理的挺好,用不着我。」 方举袖无奈道:「欧阳公子真是胆大,竟跑这么远来,离开任职之地这么久不过燕参军说,洛阳那边的来人和来信,他不好隐瞒,得如实答,目前浔阳王府那边,知道了您的情况。」 方举袖顿了顿,看向一旁安静倾听的黄萱。 后者轻轻颌首: 「嗯,所以谢姐姐让我来找檀郎哥哥。现在大周朝堂与云梦剑泽剑拔弩张,局势危险,谢姐姐和王府担忧檀郎哥哥的安危。」 欧阳戎不置可否,朝方举袖道;「方姑娘继续。」 「燕参军说,欧阳公子不在的时候,洛阳那边一共来了两批人,第一批,是王操之带队,不过他主要不是催您回京,而是想要取一份您的手稿,就是您在浔阳江头送给琵琶女的那篇《琵琶行》。」 方举袖眼神复杂的看着欧阳戎: 「听说,是因为京城那边,您的这篇诗文成了名篇,广为流传,王掌柜没有具体说是谁委托他来的,但却私下和燕参军透露说,安乐公主、容真女史她们都想要琵琶女的那篇真迹—”」 本来聚精会神的欧阳戎,有些愣住,没想到是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至少在他看来是小事·他忍不住道: 「这种事,怎么还抢着要,还有,不就一篇吗,操之要交给谁?」 方举袖摇头: 「不知道,我也好奇在王掌柜带《琵琶行》真迹回京后,大约有过了一个月,洛阳那边来了王府的第二批人,这回是顺伯亲自带人来的,他带来了王爷的手信」 她压低嗓音:「燕参军不方便交给我,以防万一,只口述了下,大致意思是想请您回京,王府那边,眼下在洛阳有了些门路,可以在天官吏部微操下,朝廷内,目前没有正四品的闲缺职位,不过能以修文馆学士的名义,调您回京— 「总而言之,您不在洛阳,王爷和世子终日有些担心,虽然眼下洛阳那边的局势有利于王府, 但是卫氏等势力的凶残手段,历历在目,王爷怕一招不慎,下错棋子———”」 方举袖说到这儿,发现欧阳戎的脸色平淡。 他突然问了句:「听说小公主有了新封号,叫安乐。」 「没错,大概是上上个月的事,圣人对小公主很是疼爱,能随意出入宫廷。」 欧阳戎点头: 「这不挺好的,有小公主殿下和小师妹在,王爷多听取她意见就行,另外陆压也守在王府,只要多看着点大朗世子就行。」 顿了顿,欧阳戎没有提那三枚锦囊的事。 方举袖皱眉:「可是王爷催促的信上说,最近圣人的心思难以琢磨,好像希望在明堂举办一场盛典,说是促进离、卫两家的关系· 「王爷有些担忧,是个测试他的局,和小公主商量过了,一致希望得到您的建议。」 欧阳戎点头: 「建议就是照常去参加,一切如故。」顿了顿,他眯眼说:「该嘱咐的,其实我早已嘱咐小师妹了,王爷过虑了。」 这时,一直安静倾听的黄萱,轻声道; 「檀郎哥哥是主心骨,你不在,王爷、小公主还有师兄她们当然不安,就像师父走后的上清祖师堂一样。」 欧阳戎点头,朝方举袖说: 「那带我话回去,让燕六郎转告王府那边,那什么明堂盛典,无须担忧,圣人是何心意,浔阳王府就怎么做,不要弯弯绕绕太多。」 他咪眼: 「既然圣人希望缓和离、卫两家关系,王爷就去照办,和那梁王、魏王称兄道弟都行。」 方举袖疑惑:「可是卫氏不是死敌吗,好几次差点置王府于死地。」 欧阳戎摇头: 「在洛京,若圣人不想卫氏死,没人能灭了卫氏,同样,若是圣人不想王府跌落,没有人能拉王府下水。 「简而言之,圣人的意志不可违逆,从当初天枢和四方大佛的强制推进就能看出,当下的朝堂,精通帝王术的圣人已经完全控盘了,执政多年,这正是这位圣人的手段最巅峰之际,云梦剑泽与大佛失败的事,只是些意外插曲。 「王府现在之所以能在洛京风光无限,能离那个位置越来越近,是因为圣人想要这样,圣人才是现在王府最大的靠山,此一时非彼一时了,王爷心思再多,还不如老老实实的,当圣人的应声虫,而不是如某座王府那样自作聪明—-我也不喜卫氏,但王府当下真正的敌人不是张牙舞爪的卫氏———... 他语气平静,说到这儿,点到即止。 第959章 你说她是越处子? 第959章 你说她是越处子? 放下帘帐的里屋,欧阳戎声音回荡。 “方小娘子,请把这些话带过去,王爷会明白的,他若不明白……小公主殿下也会点拨他明白的,有些事,那位小公主殿下其实也清楚,也能想到,只是不够笃信,也想听听我的观点,对齐下看法。” 他又补充了一句。 语气笃定。 方举袖眉头紧皱,认真听完,脸色若有所思。 这次让方家姐妹带话回去,还是老规矩,不带什么纸质书信,只用口信传递,以防路上的变故。 这不是怕给“言行无忌”的欧阳戎招致风险,而是怕害了传信的方家姐妹。 里屋沉静了一阵子。 欧阳戎坐在秀发睡的榻上,正襟危坐。 方举袖站在欧阳戎面前,眸子侧移,嘴唇微微开合,看其口型,似是努力记背着他说过的话。 黄萱身形苗条,如一杆细剑,伫立在帘帐边,肩上坐着小墨精,默默守着。 对于檀郎哥哥的言语,她都是听的多,回的少,从不插嘴。 就和以前在山上修道与读书一样,文文静静。 气氛沉默了一阵子,欧阳戎再度开口: “对了,还有最后一句话,你也可以一起带去,就说……世子不是常常心念梁王府的那位安惠郡主吗?当初在浔阳城见过的那位。 “安惠郡主虽是和林诚私下定过婚约的未婚妻,但也非她本愿,是梁王、魏王逼迫,而且我后续还从容真女史那儿得知了一些事情,以前也接触过一些,这安惠郡主,算是良善,和容真女史一样有些特殊,放在卫氏十分少有的了…… “王爷、王妃可以稍微放下些偏见,稍微放松些对大朗的管制,不用太过严苛,若是有缘,随缘份去也未尝不是一条近路。” 顿了顿,他又强调一句: “梁王府和魏王府还是有些不同的,卫氏争夺皇嗣之位最大的受益者是作为兄长的魏王,这叫吃肉,梁王只是喝汤,前者是冲在最前面的,没有什么退路,所以魏王府从来都是下手最狠的,也是最招惹仇敌的。 “但梁王府稍有不同,梁王本就做不了皇嗣,不是最大受益者,那就注定梁王府是有退路的,是容易生出贰心的,真的等到了卫氏天崩地裂之际,最先躲逃的也是他们,身段能灵活一些……不过现在说这个还太早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但要记住一点,卫氏再怎么鬼憎人嫌,它终究是当朝圣人的血亲一族,只要这圣周一朝的法统还在,只要圣人还在,不管皇嗣之争结果如何,卫氏不可能彻底崩塌,一人不存,这是不可能的,终究的圣人的娘家人…… “试问古往今来,有放任之际自家亲族皇族覆灭的帝王吗?这不乱了套了,犯再大错,总得留几根苗子的。除非是,圣周的法统……” 他话语渐渐停住,没再出声了。 黄萱与方举袖看见,坐在榻上的青年面色带有似笑非笑的深意。 “先就这些了,有劳方小娘子带回去了,转告给六郎,让他替我捉笔,回信洛阳。” 方举袖轻轻颔首,看向面前这位老持稳重的青年的目光有些复杂: “好的,欧阳公子。” 这时,欧阳戎站起身来,眸子低垂,眼睑耸拉,似是在继续思索着什么。 他在床榻前来回踱步,走了几圈,少顷,嘴里有些呢喃起来: “明堂盛典,邀请离、卫两家所有宗亲,圣人之举,有意思……不过,不管她想怎么演戏这出戏,王爷陪着就是,母慈子孝,两族亲善嘛,有何难的,若轮演技,从龙城到浔阳再到洛阳,王爷的演技已经培养出来了,不会差的,况且还有最会演的小公主殿下在一旁辅佐……嗯,大郎演技还稍差一些。” 有些断断续续的话语,方举袖听不太懂,但是看着俊朗青年来回踱步的背影,她隐隐感觉……又回到了当初浔阳石窟大战的那一天。 他也是这么的闲庭信步的身影,一路从那间“人去楼空”的星子湖小院,捎带着她们姐妹俩,一路杀到了方家山庄的小阁楼,再杀到了浔阳主石窟的大佛前……摧枯拉朽,干净利落。 那一天发生的事情,方举袖觉得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那一幕幕太震撼了,简直刷新了她前半生的认知,后来方举袖也有常常回想,每一次深夜想起时,都屡屡辗转反侧,难眠当夜…… 这种感受,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是永远都不会理解的。 方举袖脸色出神的看着欧阳戎背影,等待他下一步指示之际,忽然感觉到旁边的目光。 她转头看去,帘帐边那位冷清小仙姑正在偏头喂给小墨精甜点,似是已经收回了眸光。 刚刚是小仙姑在看着她,方举袖意识到这点。 她不禁多打量了下黄萱,后者却没再去看她,没有对视什么的。 床榻边,欧阳戎缓缓停步,神色恢复了正常,闻声询问起了方举袖: “我这边,就这些了,方小娘子,你还有什么事吗?” 方举袖沉吟片刻,问: “欧阳公子,我这段日子,逛了圈这小镇,直觉告诉我,这小镇的气氛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欧阳公子,请问,此镇是不是潜伏了不少越女?” 欧阳戎点头:“嗯。你的直觉没错。” 方举袖问:“不知欧阳公子现在的情况如何,进入剑泽没?有没有找到小主踪迹?” 黄萱闻言,目光也看了过来。 显然,妙思的嘴巴很严,关系好归关系好,但是昨夜一起睡觉,她没有在悄悄话里透露太多。 欧阳戎抿嘴,安静片刻,言简意赅道: “此镇是离剑泽最近的山下集市,我目前身处其中,每月可以下山一次,至于找人……我预感已经离绣娘很近了。” 方举袖长松一口气:“那就好。” 欧阳戎忽问她: “怎么,是想着那枚云梦令吗?想要进剑泽当一位世外越女?” 方举袖沉默了会儿,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笑容: “要说一点念头没有,那是假的,毕竟是一直以来的心愿,从小就心心念念着,可是,自从经历了浔阳大佛的事情,我与胜男算是看清楚了……” 她一番话语吸引了欧阳戎、黄萱的目光,这位娴静女子揉了揉手腕,歪头望着前方,眼神怔怔道: “连小主这样的人儿,在剑泽内,都尚且不得自由,更别提我与胜男了,真要是进去了,也要身不由己……云梦剑泽没有我们以前想的那么好,进去的其实都是苦命小娘啊,说句大实话,我与胜男并没有做好所谓的将生命献给元君的准备,我们以前只是羡慕越女们的飘逸强大罢了,没有看到那些代价。” 方举袖摇摇头,转而凝视着欧阳戎道: “况且,大女君、二女君,当初在浔阳城做的事,包括关于小主的事,我与胜男心底一点也不认可,而且现在朝廷与剑泽也是剑拔弩张的,或许是长大了吧,我俩现在也愈发思家,珍惜家人可贵了…… “所谓的江湖、所谓的风光自由,也就那样了,平平安安才最重要,多出去走走是需要的,但也要有个家,能常回去,我与胜男算是想清楚了,我们也约定好了,以后就这样随缘的过了,至于还想做出些大事来,那就和阿父一起跟着公子您,这样也挺好的。” 欧阳戎听完有些安静,深呼吸一口气: “我何德何能……” 方举袖突然抬手,出奇的换了个称呼:“不,欧阳良翰,你值得,你有德又有能,你不一样的,你和我们不一样,你可以的,包括这次来找小主……” 她顿住,先是打量了下欧阳戎脸上的神色,然后帮忙沉静分析起来: “欧阳公子,小女子觉得,您这次做的很对,单纯的打打杀杀,解决不了小主的问题,欧阳公子虽然神通广大,但是……女君殿也不是善茬,毕竟是千年隐宗,而小主又是未来元君,断不能简单放去,只要是对您不服,还是不同意这情事,哪怕您再厉害,她们也有一百种不配合的方式,毕竟,打不过您,带着小主跑总能跑得掉,云梦泽这么大,能藏人的地方太多了。 “所以,公子现在这样潜入,慢慢的来,是对的,不过,也就公子有这种耐心和本事了,小女子佩服。换作其他男子,早忍不住了,小主若是知道所为,一定感动至极……” 欧阳戎沉默不语。 一旁的黄萱听到某些字眼,看了看温馨安慰的方举袖,又看了看欧阳戎。 没有说话。 不多时,欧阳戎抬头说道: “嗯,多谢提醒。” 他又语重心长的颔首道: “方小娘子,我这趟下山,只要三日时间,陪不了你们了,我这趟下山还要去做一件私事,完事就要回剑泽,时不待我……我等会儿午时就要走,就送不了你们了,你们可以小住几日再走。 “这一趟真是辛苦你们了,接下来,也要劳烦你们在两地来回跑。” “不辛苦。”方举袖认真的摇了摇头: “要说最辛苦的,还是公子您,放着一州刺史的大位,跑来这荒野之地……” 讲到这里,这位娴静女子轻轻一叹,眼神复杂的看着面前的冷静青年道: “有时候想想,真的很羡慕小主啊,除了幼时遗憾外,真是什么都不缺了,有公子您这样的男子锲而不舍。” 欧阳戎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来云梦,也是随心意而为,没有方举袖说的那样,想那么多。 方举袖忽而一笑,抱拳道: “好啦,先不打扰公子了,外面都快正午了,公子,小女子先告辞了。” “嗯。” 欧阳戎默默点头,目送方举袖掀开帘帐的洒脱背影离去。 方举袖没有喊黄萱一起。 后者依旧带着小墨精,停在帘帐旁的原地。 欧阳戎缓缓从门口方向收回目光,转身继续走回床榻边,重新坐下。 这一回,他没再正襟危坐,姿势随意了些,一只腿盘起,压在屁股下面,身子松垮,歪头看着前方没有离开的冷清小道姑。 “小萱还有什么事吗?人走了,可以说了。” 黄萱缓缓走来,在欧阳戎面前停了会儿,眼睛看向他旁边的床榻位置。 欧阳戎点头,拍了下旁边的空余位置; “随便坐。” 黄萱抿嘴,在欧阳戎身旁坐下,桃木剑横置,搁在膝盖上。 欧阳戎看见小道姑坐下后,那藏蓝道袍下的纤细腰杆依旧挺直,坐姿一丝不苟的。 他也没出言纠正。 小丫头就这性子,两三年前在浔阳城认识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有些倔强板正。 对于年轻人来说这是件好事,好过那些天资出众者年少成名后的放荡嚣张。 黄萱眼睛盯着看着前方帘帐,突然出声。 “檀郎哥哥要找的人,是云梦剑泽的越处子?” 欧阳戎也盯着帘帐,轻轻点头: “嗯。” 黄萱转头,眼睛凝视着他的侧脸,安静了会儿。 过了片刻,欧阳戎头不转的抬手,挠了挠鼻子,语气有些无奈的问: “小师妹没在信上和你说?我以为她讲了的。” 黄萱摇头: “没有,谢姐姐只是让我来找你,她说……她说……” “她说什么?” “她说你是在寻一位辜负过的小娘,是幼时在家乡的童养媳,情况很特殊,你不得不去,而这件事,她与甄大娘子都同意了,只是有些不放心你的安危,托我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欧阳戎点了点头,偏过头,朝她露出笑脸道: “小师妹说的蛮清楚的,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挺简单的。” “简、简单?” 黄萱那双好看的眉头却紧紧的蹙着: “檀郎哥哥的童养媳,为何会是云梦的越处子?这可是剑泽最重要的人物,甚至没有之一,她是未来元君的第一顺位继承人,连那位主事的大女君都要给她让位……女君殿是不会放人了,纵观历史,千年以来,历代越处子,几乎从未有过外嫁下山的先例!” (本章完) 第960章 云梦寻丹? 第960章 云梦寻丹? 帘帐被放下来的缘故,里屋床榻边光线有些昏暗。 从龙虎山下来的冷清小道姑,两只小手不知何时起,已攥紧了膝上的桃木剑。 那一双被山上人誉为天真灵眸的清澈眼睛,正直直的盯着身旁青年摘下面具后的俊朗侧脸。 青年想了想,回答了句: “知道些,有听说。” 黄萱眉头紧锁,迫不及待问:“那檀郎哥哥是想……” 欧阳戎突然转头看向她,打断道:“既然她下不了山,那我就自己上山来。” 他似是自嘲的笑了下说:“它云梦剑泽总没规定,越处子的童夫不准上山吧。” 听到这一声打趣,黄萱话语顿住,眸光凝着欧阳戎笑中带着平静的脸庞。 青年似是昨夜没有睡好,眼皮有些疲倦的耷拉着,或许是因为用眼过度,眼睛还有些血丝,一张脸庞,因为长久的佩戴那枚沉重的青铜面具,两颊边有些深色的勒痕,甚至都成了一时半会儿难以消减的凹陷印记……黄萱刚刚有去掂量过那枚青铜面具,比她桃木剑还重……他在此次见面前,也不知是佩戴了多久,伪装成另一幅面孔,待在危机四伏的剑泽内。 其实黄萱还有一件事没有说,没有问……她其实从昨夜见面起,就嗅到了欧阳戎身上的隐隐油烟味……他潜伏身份,在剑泽内定然是很辛苦的,和当封疆大吏高坐府衙、一言决人生死相比,天差地别。 不知为何,望见欧阳戎平静脸庞的这一刻,黄萱嘴边原本很多要问的话语全都咽了回去,从嗓子眼里落回到心头,藏了起来…… 欧阳戎似是等了会儿,主动问面前的缄默小道姑: “小萱是有什么话想说吗?” 黄萱安静少顷,只是轻轻说: “没了,我已知道檀郎哥哥的心意了。檀郎哥哥,有何能帮你的,尽管开口。” 欧阳戎有些意外。 本以为还有费些口舌,说服这丫头。 他转头看向黄萱肩膀上的妙思。 后者瞪了眼他,鼓嘴: “你看本仙姑干嘛?你放心,本仙姑才不会帮你说好话呢,小萱是她性子好,想报你恩,才对你这些破事百般宽容,要是本仙姑能选,早跑了,鬼才帮你去还情债……唉,也不知道上小萱辈子是不是欠你的,这辈子过来还债,欠你的人,这辈子真是有了……” 小墨精两手抱胸,背靠着黄萱的鬓角,嘀嘀咕咕吐槽道。 欧阳戎移开目光,假装没有听见。 黄萱目不转睛的看了会他,妙思的话语,她似是也没听见。 小道姑突然接过他手边的青铜面具,低头看着它道: “檀郎哥哥是不是一直戴着,睡觉也不取下?” 欧阳戎语焉不详:“有时候是吧。” 黄萱望着他疲惫的脸庞,叮嘱道: “檀郎哥哥睡觉可以摘下来,一直紧绷着那根弦,很耗心神,夜里若是实在不放心,可以让妙思帮忙守夜……” “我?” 本来傲娇的妙思顿时瞪圆眼睛,手指着自己小脸蛋问。 她一脸不爽道:“小萱怎么胳膊肘往外拐,你是不知道他每天要折腾到多晚,本仙姑困死了,连啊青回来,他都不带歇息的,别说摘面具了,能给你直接熬到天亮……” 显然,小墨精肚子里的牢骚还有很多,好朋友在,顿时滔滔不绝的涌出来。 黄萱安静听着,中途问了句: “阿青是谁?” 妙思随口道: “和你一样,也是个傻丫头,胳膊肘往外拐……” 就在这时,欧阳戎发话了: “好了,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另外,不用你守夜,你在剑泽守好自己嘴就行,别出去偷吃被抓,那些越女可不是卢惊鸿母子,没这么好逃。” 妙思哼了一声,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 黄萱看了看檀郎哥哥,又看了看小墨精,少顷,主动换了个话题: “她是叫绣娘对嘛,这是小名?我记得有位天师伯伯提到过,云梦剑泽的当代越处子,好像是叫……赵清秀……赵清秀……绣娘……唔,倒是对上了。” 欧阳戎点头:“绣娘是以前在南陇老家时的闺中小名,出身南陇赵氏,后来去了剑泽,被她的师尊取名赵清秀。” “原来如此。” 黄萱呢喃了句,似是想起什么,抬头道: “檀郎哥哥,说起云梦剑泽,最近有个事,不知道你在剑泽内潜伏,有没有听说话。” 欧阳戎脸色认真了些: “什么事?你且说来。” 黄萱脸蛋浮现回忆之色: “我此前在天师府习雷法,与几位张姓师伯蛮熟,这次下山之际,一位张师伯和我提了一嘴,让我在山下小心一些,特别是遇到了云梦剑泽的越女,要留个心眼。” “这是为何?” 黄萱思索道: “师伯好像是说,前些日子,有剑泽越女,持大女君手信登上山门,找龙虎山天师府讨要一枚特殊丹药……但是天师府回绝了,因为那枚丹药,已经不在天师府内,早已赠人了。 “那些剑泽越女,讨要无果,和天师府闹了些不愉快……她们应该是误以为,天师府在找借口,毕竟浔阳大佛的事,张时修师兄有带回消息,大女君对天师府一直有芥蒂,觉得天师府是暗中投靠了大周朝廷,对天南江湖貌离神合…… “这次讨丹无果,大女君和越女们肯定会愈发不满我们三清三山的,师伯担心此事牵扯到我,让我这趟下山行走,务必小心,尽量别往南边走,以防遇到云梦越女。” 欧阳戎也是第一次听说此时,脑海里突然闪过那些同行下山的兰堂越女们。 这两次下山,这些兰堂越女的行踪都有些可疑,也不知道下山忙些什么,桃源镇上也不见她们踪影,原来是去龙虎山讨要丹药去了吗…… 他忍不住问: “上山讨丹的越女们,是不是袖口绣有兰花纹路?” 黄萱蹙眉,缓缓摇头:“这倒不清楚,不过我这次回去,可以寄信一封回天师府问问。” “嗯嗯。”欧阳戎点点头,又立即问:“对了,那位师伯可有说过,这些越女讨要的是什么丹药?” 黄萱看了看欧阳戎,点头: “有说,檀郎哥哥应该认识,此宝丹共有三枚,我听天师府提过,谢姐姐曾带着浔阳王的盖印手信,亲自前来去过一枚,带回去……” 欧阳戎脑海里瞬间闪过某物。 不等他开口,黄萱已经道来: “此丹名为蜕凡金丹,是当初太清掌教伯伯与几位张姓天师因缘际会捕获到的六翼夏蝉所制,由玉清掌教伯伯亲手炼制而成,共有三枚,仅凭一枚,就可使普通漏气体质的凡人,获得炼气仙缘,若是炼气天赋优异之辈,食之更是如虎添翼,可得极品乃至神品胎瓶……” 见欧阳戎不说话,黄萱误以为他是头一次听说,主动道; “檀郎哥哥,谢姐姐和王爷没有和你提过此事吗?” 欧阳戎却长吁一口气,忽道: “我吃了。这枚丹就是小师妹和王爷帮我借的。” 黄萱怔了怔,眸光凝了会儿他,继续道: “那就说得通了……这是其中一枚,至于另外两枚……” 她稍微停顿了下,低垂眸子,还是说出了实话: “也不知道檀郎哥哥知不知道此事,虽然陆师兄和师伯们忌讳如深,但檀郎哥哥不是外人,与那位小公主殿下关系也不赖……剩下两枚蜕凡金丹,被陆师兄带去了浔阳,作为三清三山注祖师堂的见面礼,送给了浔阳王府里的小公主殿下。” 欧阳戎抿了抿嘴,一时间没有出声。 他其实早就猜到了此事,一是陆压道长,一直与离裹儿那边关系近些;二是,当初送他们回京之前,离裹儿亲手把其中一枚蜕凡金丹送给了他。 拿到此宝丹时,欧阳戎已然知晓三清道派与离裹儿之间的深厚关联。 欧阳戎沉默之际,黄萱没有停顿,继续道: “所以天师府没有骗那些私下登门的云梦越女,三枚宝丹确实不在天师府,已经一一赠人了,只是那些云梦越女们追问,天师府也不方便透露出来,也万万不能透露。 “只是不知道云梦剑泽如何得知天师府有蜕凡宝丹的,也不知道女君殿派人来交换宝丹那,有何用处……” 停顿了下,黄萱微微低头道: “天师府的师伯们让我下山后行事小心,是因为他们觉得我最近在三清内名头颇甚,修炼进度太快,容易让云梦越女们,误以为我食用过宝丹……容易惹来麻烦,所以让我务必小心,少和她们打交道。” 黄萱讲完后,看向欧阳戎。 后者安静了片刻。 黄萱默默看着他,没有催促。 某刻。 “我明白了,这个消息很关键,小萱。” 欧阳戎深呼吸一口气,站起身来,朝小道姑认真道。 黄萱摇摇头: “能帮到檀郎哥哥就好。” “小萱放心,三枚宝丹赠人的事,我也会替你们三清道派保密。” 欧阳戎走去,掀开帘帐。 黄萱见状,知道他要走了,主动去倒了一壶茶。 欧阳戎先是开了窗户,放进阳光,眯眼望了会儿日头,他走去打开房门,把方家姐妹和秀发放了进来。 众人在屋内齐聚。 欧阳戎从黄萱手上接过茶杯,边饮边道: “行程紧迫,我先走一步,一个月后,在这儿见。这两间客房,就有劳你们续住了,我就不出面了,容易被柜台老板娘怀疑。” 顿了顿,他朝秀发交代一句: “秀发大师去续房吧,你们就装作是来找寻我的亲人,我迟迟不归,你们便也迟迟不走。” “好,明府注意安全。” 秀发点点头。 欧阳戎走向门口,经过之际,忍不住摸了摸小沙弥的光头,一如当初在龙城县东林寺时。 后者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黄萱偏头,与肩膀上的妙思小声道别。 方家姐妹把欧阳戎送到了门口: “欧阳公子,一路顺风,早日寻到小主。我们准备再停留一日,添置些行李,明日就出发回浔阳,把您的话带给燕参军。” “嗯。” 欧阳戎轻轻颔首: “方姑娘,方女侠,保重了。” 他回头看了眼妙思,后者依依不舍的告别黄萱,从她肩膀上跳下来,钻进欧阳戎袖中。 送欧阳戎离开的众人中,黄萱站在最后放。 欧阳戎戴上青铜面具前,目光找寻一圈,看向了最后方那一道冷清小道姑身影,忽然说: “小萱,那迭书下次见面还你,放心吧,没忘呢。” 小道姑笑了下。 没有多送他下楼,和众人一起停步在房门前,似是怕依依不舍。 欧阳戎下楼之际,脸上戴着的青铜面具,变幻了下。 他重新换上了“凶横汉子”的假身。 悄无声息的离开了红尘客栈,欧阳戎的身影混入了街道上车水马龙的人流之中,很快便消失不见。 白天的桃源镇颇为热闹,告别了浔阳旧人,欧阳戎此行还剩最后一件“私事”了。 趁着没有天黑,欧阳戎先去了一趟镇子南边,路上,他趁着人流不注意,再度无声无息的换回了“柳阿良”的假身。 兜兜转转,欧阳戎来到了谌氏墨房前,大步走了进去,少顷,他在一脸疑惑的账房先生面前,吐出了“谌佳欣”的名字。 账房先生微微变色,敬重了一句,匆匆出门。 “贵客请稍等。” 不多时,陈大娘子掀开帘子,径直走了进来,在低头喝茶的欧阳戎身旁坐下。 “柳阿良,你事情办完了?家人见到了?倒还挺快的,一天就回来了,怎么,不多叙叙旧?” 见到柳阿良回返,陈大娘子顿时松了口气,端起茶杯,也小啜了口,笑语一句。 只见青年放下茶杯,木讷摇头: “还没呢,等会儿还要回去,过来是想请大娘子帮个忙。” 陈大娘子喝茶动作顿了下,有些不满: “什么忙?”又追问了下更重要的事:“阿良,你还要忙多久?咱俩最晚后日白天就要回去了,否则兰堂仙子们会怪罪的。” 欧阳戎右手前伸: “能否找小姐佘借五两。” 陈大娘子先是一愣,旋即,嘴角抽搐了下。 (本章完) 第961章 唯二金丹,疑似软肋 第961章 唯二金丹,疑似软肋 谌氏墨房二楼,贵客房内。 一柱熏香,散发寥寥白雾,嗅之令人心神安定。 这桃源镇谌氏不愧是九姓之首,财大气粗的,这座墨房内的装饰格调都是对齐外面的州府郡治。 此刻,白雾弥漫在房内二人之间。 陈大娘子看了看面前毫不脸红、伸手要钱的木讷青年,有些无语。 「不用找小姐余借,我做个主,从墨房柜台划出五两给你。」 说罢,陈大娘子走出门,片刻后,重新返回,将一只小钱袋递到欧阳戎手边,叮瞩了句: 「记住,下次缺钱提前说,别因为这事耽误时间,对小姐来说,这点钱不是问题,你还是那副穷人思路,记住,小姐的时间比银子宝贵———” 「嗯嗯,多谢。」 欧阳戎拿起钱袋,立马抱拳,起身走人。 茶水都没喝一口。 「你·——」 陈大娘子有些无奈的看着青年毫无情商的背影,追出门去: 「你私事忙完,早些回来,别忘了,最迟后日上午——— 木讷青年背影消失在楼梯道处。 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陈大娘子有些头疼。 这么愚笨木讷、不懂事的汉子,也不知道小姐看中他哪里。 难不成只是做饭好吃? 当真应了那句「管住胃就能管住心」几分。 离开谌氏墨房,欧阳戎在周围街道瞎兜了几圈,确定没有人跟来,这才恢复正常路线。 他换了张「凶横汉子」的面容,去往了桃源镇东边集市。 这五两钱,其实他并不缺,真要缺的话,此前找方家姐妹她们要就行了,二女是地主家的大小姐,方家山庄占地百亩,不缺银子,二姐们以前行走江湖主打一个「体验民生疾苦」。 欧阳戎摇摇头,将五两银子塞进怀里。 讨要这五两,主要是借口过来,在陈大娘子面前露个面,顺便粗鄙自污,安抚下她,让陈大娘子轻视些他,打消他这两日消失不见的疑虑。 让陈大娘子误以为,他真是缺银子照顾家人这样也能避免陈大娘子派人暗中来找。 欧阳戎抿嘴。 这次和黄萱还有方家姐妹碰头,获得了不少有用消息。 特别是临走之前,黄萱提供的那道女君殿寻蜕凡金丹的绝密消息,令欧阳戎十分关注。 这事,目前应该只有女君殿和天师府双方知道。 去往东市的路上,欧阳戎眉头渐渐皱起。 眼下大周朝廷在江南、岭南道各地,通缉云梦越女。 女君殿和兰堂却敢冒着这么大风险,派人去往江南道的龙虎山找天师府的人。 她们讨要的这枚蜕凡金丹,对于她们,必然十分重要。 而蜕凡金丹是用来逆天改命、重塑炼气天赋的。 所以,到底是用来给谁用,这么紧迫? 首先,可以排除雪中烛、鱼念渊等女君。 她们的修为已经臻至化境,无需此丹,或者说,借用此丹增加的那么点炼气天赋,对于她们冲击目前挡在前面的境界瓶颈来说,效果微乎其微。 那难道是给年轻一辈的? 阿青应该是不需要的,本身就是半个神品胎瓶。 总不能说,是给谌佳欣的吧,她倒是对此等提升之物,最为苛求。 但是谌佳欣的面子也没大到这种程度,需要女君殿亲自出面,去帮她讨丹。 而且,这般冒险,上门讨要宝丹,必然是十分紧迫的事,而不是单纯的年轻一代弟子修为快慢的芝麻小事。 此丹,必然是给女君殿内一位重要人物用的,或是用来解决迫在眉睫的要事。 会不会是绣娘不,此丹是提升修为的,又不是治疗昏迷伤势,绣娘的炼气天赋好像也不需要此丹。 欧阳戎沉吟片刻,摇了摇头。 百思不得其解。 只好先记在心中。 欧阳戎摸了摸腰间的竹筒。 不好意思,你们女君殿要的蜕凡金丹,我有,甚至都懒得用想起桃花源图里藏的那一枚蜕凡金丹,欧阳戎微微眯眼。 这是当初离裹儿临别前夜,在篝火边聊天时,赠予他的。 从黄萱透露的消息看,离裹儿手里应该是有两枚蜕凡金丹,都是陆压当初见面代替三清祖师堂送给她的。 离裹儿送了他一粒,手里应该还留有一粒, 此事,上午秘聊的时候,欧阳戎都没有和黄萱说。 说起来,他画中这枚蜕凡金丹,本来是准备突破七品后服用了,想要改善下普通胎瓶的品质, 但是后面想到了借助阿青和雪中烛玉佩进入剑泽的偏路主意。 欧阳戎便搁置下来,因为得防止雪中烛检查到他的炼气天赋出众,产生怀疑再到后来,因为竹堂的那三关入门考核又要重新检查一边胎瓶,便又继续搁置了。 直到现在,伪装身份的需要,欧阳戎都一直没有服用。 就是以防万一,防止谌佳欣或剑泽越女们检查他的炼气天赋。 欧阳戎是觉得,保持当下的状态最为有益, 一是因为他两条道脉的灵气修为提升,不是主要靠打坐炼气,而是祭献仪式还有鼎剑剑诀等特殊手段,暂时对胎瓶品质要求不严格。 二是可以继续在剑泽内装作落选青年,饶是谌佳欣和女君们再怎么有想象力,估计也想象不到欧阳戎能以普通胎瓶的品质,获得两条道脉的七品修为。 欧阳戎轻轻点头。 决定保持愿意,暂不使用这枚蜕凡金丹。 不过眼下他倒是很好奇,剑泽到底需要此丹来做什么。 不管如何,藏着再说,也算是一份隐藏的筹码了。 万一哪天被知霜小娘当场抓到了,纯良膳夫的马甲掉了,也有点拖延跑路的手段。 此刻正值下午,在去往东市的途中,欧阳戎恰好经过红尘客栈, 他隐隐在门口瞧见一道冷清小道姑的身影。 黄萱似是和方家姐妹出门买东西—欧阳戎混在人流中,装作没看见,没有去打招呼,径直经过了。 下次见面,要下个月了,她们中途要回一趟浔阳传递欧阳戎的口信。 欧阳戎深呼吸一口气,这一趟下山,诸事全在计划之中,没啥波折,唯一意料之外的事,也就是小萱的突然现身了。 让她留下,也不知是好是坏.— 第962章 再探古墓 第962章 再探古墓 其实上午和小萱在屋内秘议之际,欧阳戎有件事全程都没有提。 那便是龙虎山的雷法。 小萱作为上清茅山祖师堂仅有的几位独苗弟子,和陆压一样,都是德高望重的袁老天师留下的遗徒。 在三清道派内,地位隐隐有些特殊。 因为上清宗弟子少,又低调隐秘,喜欢行走世俗,上清宗每一届的“山下行走”,按照潜规则,一向是要负责帮助三清道派解决“麻烦事”的,负责维护光鲜亮丽、不染尘埃的面子的。 这些事都不方便三清道派的掌教明面上自己站出来,表态硬挺,因为面子上不能随意沾灰。 若是沾了灰,事情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例如陆压,就是从浔阳起一直跟随浔阳王府,守在王爷和小公主身边。 他就是茅山上清宗的山下行走,整个过程中,三清道派其他两派都没有怎么派过弟子下山,接触王府,除了张时修那一次,实在是龙虎山天师府被云梦剑泽给逼急了,不得不出面劝阻…… 也因此,虽然茅山上清宗人丁稀少,但每位山下行走的弟子,在三清道派内部都很受各方欢迎,“人脉很广”,而且还都不是什么花架子,是有实打实的真本事傍身。 而这些真本事,自然其他两山的祖师堂绝技。 所以小萱才能在茅山修炼有成后,改为去太清龙虎山的莲池旁清修,要知道,放在以往,这可是天师府内的黄紫嫡系道士才能享受的待遇,小萱却也能得到,可不光是天师府的师伯天师们喜爱这位出类拔萃的年轻后辈的缘故。 道理很简单,既然你茅山嫡系弟子、未来的山下行走,有功夫学,有天赋学,也愿意学,那就把太清雷法传授你又何妨,反正都是自家人,都是三山滴血字辈,只是缺个张姓而已,在将来面子里子的益处面前,都不是个事。 龙虎山天师府能延续数百年至今,作为三清三山的执牛耳者,不是没有道理的,也不是只会恪守同姓繁衍的榆木脑袋。 欧阳戎上午听到黄萱说,她已经在天师府的莲池边,悟得雷法,此前交手时也有印证。 听到此事的一瞬间,要说没有那种“白嫖”的念头,那是假的。 毕竟匠作的真身还困在剑匣内的天罚小雷池中。 但是这念头也只是闪过了一瞬间罢了,甚至当时,他还顺带抬手,默默按住了有些异动的桃花源图。 是匠作小家伙感应到了剑主一百八十度转变的弯绕念头。 最后,直到和小萱告别,欧阳戎也没有找她私下讨要天师府的五雷正法。 道理很简单。 要学雷法消解天罚雷池,他不想、同时也不能从小萱这儿“白嫖”。 因为除了张时修这样的嫡传弟子外,擅长龙虎山五雷正法之人,只有小萱等寥寥几位外姓弟子罢了。 陆压会不会不知道,但是,欧阳戎作为非三清弟子,哪怕是隐藏了本来身份,只是以青铜面具假身的方式施展,也会令太清龙虎山震怒并怀疑内奸。 小萱又是最新学会雷法的外姓坤道,嫌疑不小,会被他波及。 所以欧阳戎从始至终没有开口,虽然他心里清楚,小萱很大可能是毫不犹豫就交给他这位“檀郎哥哥”的,甚至安安静静的性子,都不会去问他要做什么。 这小丫头虽然好几年没见,但好像一直没变,和以前刚认识时一样,打心底里笃信他这位恩公绝不会做刻意伤害她的事情。 欧阳戎正是感受到了这点,才闭口不提的。 破解天罚雷池的雷法,他自己去找,不可连累小萱。 暂时搁置了念头,欧阳戎一路向东,去往了桃源镇最热闹的一处市集。 他沿街逛着商铺,默默挑选,用那五两银子,置购了一些桐油、火折子、钩锁铲子,除此之外,还有足够三日份的干粮清水……这些都是夜里深入墓道需要的东西。 购买完毕,欧阳戎背着包袱,混入人流,消失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 头顶上方,太阳斜挂西天,快要日落了。 …… 夜深,涿岛岸边。 一道凶横大汉的身影,将有借无还的舟船藏匿在芦苇丛中,转而上岸,朝这座荒无人烟的小岛深处走去。 此岛许久没有人来,岸边的夜渡早就荒废成泥泽浅摊,容易搁浅。 欧阳戎走的这条青石板道路,应该是以前的人走出来的,眼下已经长满杂草。 欧阳戎手里抓着一只火折子,循着某道感应,走向一座山谷。 来到山谷外,一条散发莹白光芒的白鲟正在原地徘徊,等待着主人。 周围有一群萤火虫好奇的环绕着它,似是被它身上的朦胧莹光吸引。 白鲟在空中悬浮游荡,不时的摆尾,甩到几只倒霉的游萤,经过雷劫淬炼的小家伙灵智懵懂,不知此举的善恶之分。 “来了。” 欧阳戎遇到等候中的白鲟,笑语一声,打着招呼。 白鲟身上光芒似是盛了些,绕着前进入谷的欧阳戎旋转不停。 后者脑海里感受到了小家伙传来的雀跃情绪,笑了笑,手指挠了挠它脑袋。 白鲟不时的蹭过它的手指,似是借着手指摩擦鱼脸,循环往复,有些可爱。 那儿应该是它自己容易痒却挠不到的地方。 去往卢长庚坟墓的路上,欧阳戎有些好奇的观察着白鲟的小动作。 “雷劫中诞生的这种灵智,不输阿猫阿狗了,是真的活物了,只是身体还是血青铜之躯,真是神奇,明明身上没什么类似魁星符的符文的,到底是何驱动这等灵性的……” 他呢喃了句,有点感慨。 入谷后,西行一炷香时间,一人一鱼来到了卢长庚的坟墓前。 有白鲟的萤光照亮前路,欧阳戎灭了手上的火折子,站在熟悉的坟前,四望一圈左右。 周围墓地阴森森的,也不见什么陌生的额外痕迹。 欧阳戎上山的一个月里,白鲟替他日夜守护在卢长庚的墓前。 欧阳戎解下竹筒,从中掏出青铜卷轴,随手丢在空中。 画卷展开,欧阳戎从画中摸出铲子等物,开始挖开坟头荒土。 这些荒土是上次离开前埋上去的。 挖人祖坟,截胡机缘,本就不太好,欧阳戎虽然不敬鬼神,但是该有的礼数还是有的……不能让人棺木在荒野暴晒,古人大都讲究一个入土为安,哪怕卢长庚尸骨不在里面,哪怕只是一处衣冠冢。 白鲟在上方转圈,负责照明,欧阳戎低头挖坟之际,妙思“嗖”的一下,从袖中滑出,一跃而上,跳到了白鲟的身上。 见到老朋友,白鲟有些雀跃的摆尾,欢迎起来。 小墨精抱胸,板脸教训着屁股下面的欢腾鱼儿: “大傻鱼,傻乐个啥,本仙姑这个月带着小戎子吃香的喝辣的去了,小戎子坏得很,把你留在这里守墓,你还傻乐呵。” 这挑拨离间的话,白鲟却懵懂不解。 妙思撇嘴:“活该你傻。” 下方渐深的墓坑中,传来欧阳戎的催促话语: “别瞎扯了,下来帮忙。” 妙思撇嘴: “实在不行,你让匠作劈开不就完事了。” “不行,匠作没轻没重的,不能伤人棺木,本来刨人祖坟就不太好。” 妙思抱胸冷笑: “你要真有善心,就不会边挖边内疚忏悔了。” 欧阳戎话语平静:“一根墨锭。” “三根。” “二。” “成交。” 妙思斩钉截铁,旋即也跑去桃花源图旁边,取了个小铲子,跳进墓穴中,帮忙挖了起来。 负责照明的白鲟懵懂好奇的绕着一大一小人儿转圈。 下方,女仙大人一边挖,一边瞅了眼上方,发起了牢骚: “唉,你说这大傻鱼,要是能变身就好了。” 欧阳戎似是皱眉,头不回道: “变啥身?” “你忘了当初在浔阳石窟,它本体那一条百丈白蛟了?它要是还能变身回去,岂不是爽了,随便一爪子下来,就帮咱们把这姓卢的祖坟给刨了,想想就很霸气好吧。” 欧阳戎:…… 白鲟:…… “我看你是想骑着白蛟是吧。” 欧阳戎一语道破。 妙思佯装没听到,反而吐槽一句: “好好一条白蛟,被你养成了怂鱼,唉小戎子,你真是兵怂怂一个,将怂怂一窝……要是让小崔子来的话,说不定真能实现……” 欧阳戎板脸,没好气: “那你和他过去。” “不要,他嘴里没几句真话,相处着累,还是你老实憨厚些,虽然有时候说话也怪难听的,但没事,本仙姑听不见,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欧阳戎没有回话,虽然他对于妙思给崔浩的某句评价,挺认可的。 少顷,锄头触碰到了坚硬之物。 是坟土挖到了底。 欧阳戎深呼吸一口气,弯腰打开了棺木。 一处黑漆漆的破墓洞,出现在眼前。 欧阳戎挎着随身包袱,跳了下去。 妙思骑着白鲟,带着悬浮发光的桃花源图跟了进去。 一人一精一鱼,重返墓洞,走向深处的那一扇血青铜大门…… 第963章 神秘墓画 第963章 神秘墓画 「嗤」的一声。 欧阳戎用火折子点燃了一只火把狭窄黑的墓道,顿时被白鲟莹光之外的灼热火光照亮,光芒的范围更远,将欧阳戎、妙思、 白鲟的身影拉的很长。 虽然有白鲟提供的光亮照亮,但是在深入墓道不久后,欧阳戎以防万一,还是点起了这只白日在市集置购的桐油火把。 欧阳戎没啥亏心事,也不太信什么鬼吹灯,但是用火焰测试墓道空气中的某些成分,是否缺乏呼吸之气,还是挺有科学道理的, 如同骑飞行扫把般坐在青铜卷轴上的妙思,眼晴斜警了下他: 「光点这么亮干嘛?怎么,你小子怂了?胆子这么小,还敢来盗墓。」 欧阳戎面无表情的前进,没有回话。 妙思脸色神秘兮兮的说: 「我和你说,南北朝的古墓,和前面那些推崇厚葬朝代的死人墓可不一样,讲究一个‘因山为体,无封无树’的葬制,力求低调隐蔽。 「为什么呢?只因南北朝时的战乱频繁,那些流民乱兵可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是个大坟都得刨干净,所以南北朝的坟墓需要通过隐藏的墓址避免盗掘,越是尊贵厉害的大人物,坟墓越是如此典型的特征。 小墨精嗓音渐渐压低,骑着青铜卷轴,凑近有些嫌弃她的木讷青年面前,小脸严肃说: 「但是呢,他们在墓中深处,又极尽防贼之能事,什么机关陷阱都是往死里整,主打一个盗墓者有来无回而且南北朝时,儒释道三家的思想混杂,那时的人们对于生死的观念十分迥异,对死人之所的布置,还有防盗墓贼的手法,站在现在的角度看,会有些奇诡邪门「嘻嘻,本仙姑看这卢长庚的墓,也有点这个味了,上面的简易棺木只是一处衣冠冢,穷得叮当响,但是作为范阳卢氏帝师房的先祖,还是能举族迁徙的族内人物,你猜猜他有没有防后世小贼的陷阱布置?」 妙思讲的头头是道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似是想吓唬他。 「哦。」 欧阳戎点点头。 反应平淡。 妙思等了会儿,发现他不像是装的,她在青铜卷轴上转个身子,倒骑着它,一脸纳闷的问他: 「你小子真不怕?」 欧阳戎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来都来了,要是没准备,我会下来?」顿了顿,他又说:「而且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妙思听完,肩膀一垮,别过脸去: 「哼,没意思。反正本仙姑身形小,等会儿开了门,在墓里要是遇到啥事,本仙姑和匠作 先跑,你自求多福吧,别想本仙姑救你—·除非三根墨锭,不,四根。」 欧阳戎没有理会旁边爱碎碎念的小墨精,行走少顷,来到了墓道的尽头处。 火光照亮到尽头处的一扇青铜大门上,这一幕一如一个月前。 只见,青铜大门的门身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魁星符,门上不少地方有暗红色的泼墨。 欧阳戎目光搜寻了遍,在大门正中心处,看见了一处熟悉的巴掌印。 印记下方有特殊的魁星符阴文,阴文凹陷进去,里面用来承载感应着什么。 欧阳戎深呼吸一口气,伸手朝一侧虚空抓去。 悬浮在他肩膀旁的青铜卷轴顿时颤动,抖落了占便宜骑乘的小妙思。 在女仙大人脑壳碰地的骂骂咧咧中,青铜卷轴无风自开,在欧阳戎手边摊开。 举火把的青年,伸手入画,在其中翻找了片刻,取出一只特质的竹筒。 他摇晃了下,竹筒里面似是装有某种粘稠液体,打开后,里面是暗红色的。 正是卢大公子的掌心血。 妙思顿时捂住鼻子,离欧阳戎远了点。 后者也嗅到了味道,却面无表情。 此血存放良久,已经有些腥臭了。 欧阳戎没有立即尝试,先是站在原地,闭上眼晴。 他来到了功德塔内,检查了下里面的情况。 福报钟纹丝不动。 小木鱼也懒洋洋的,不时的「咚」的一声,打破塔内的寂静,同时贡献出一点功德值。 就如欧阳戎刚刚对妙思说的,这一趟借机下山重返卢长庚的坟墓,他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的。 不出意外,等会儿启动魁星符,需要功德紫雾,因为他没有读书人道脉灵气,需要功德紫雾模拟代替,和施展上清绝学一个道理。 欧阳戎冷静走到小木鱼便,目光投去。 功德:两千两百二十二 这数字还挺整齐。 欧阳戎忍不住多看了眼。 相比于上一次来检查,功德足足多出了小四百点。 这其中,既有前些日子夜里做斋饭,获得的莫名正反馈;也有浔阳石窟那边每隔段时间,不定时反馈的一两百功德。 除此之外,还有今早新得到的一笔小一百的功德·来自于黄萱,这笔功德是和二人见面加上早上时欧阳戎松口让她留下的事情有关。 两千多功德,还是不够一次降神敕令用的,暂时召唤不了崔浩。 但是驱动魁星符绰绰有余了。 欧阳戎的意识脱离了功德塔,睁开眼,继续看向面前血青铜大门上的手印。 妙思在原地绕圈,等的有些不耐烦了。 「你小子进不进了,不进本仙姑就去睡大觉了。」 她话语还没说完,欧阳戎已经伸出了手掌。 他把火把插在了一边,腾出一手,将竹筒内的卢氏之血倒在了前伸平摊开的手掌上。 粘稠血液低落满地,木讷青年却毫不心疼,将它们全部倒了出来,然后举起血淋淋的右手,重重按在了青铜大门上的手印凹陷处。 染血的手掌与手印重合,也盖满了里面魁星符的阴文。 此刻,二者紧贴,几乎是严丝合缝。 一直嚣张着要进去探宝的妙思,顿时屏气凝神,悄悄后退两步,躲远了点。 桃花源图已经合上,悬浮在欧阳戎头顶,在他触碰手掌凹印处的第一时间,青铜轴杆上隐隐亮起一抹澄蓝色。 是匠作附体,好整以暇,正在布剑。 空气安静了片刻。 等待了十息,没有发生任何动静。 欧阳戎脸庞平静,看了看面前的青铜大门。 微微皱眉,正准备抽手,突然发现手掌与手印之间有紫雾在连结。 是功德紫雾不受控制的涌向了手印内的魁星符阴文。 刚刚手掌按上去的时候,这功德紫雾在消耗,欧阳戎甚至都没注意到。 不等他脸色一湫,下一刹那,伴随着一道沉闷的轰隆声,似是机关触动,在黑暗墓道中紧闭了不知多久的青铜大门缓缓朝内打开。 门终于开了! 欧阳戎偏头,看了眼门上手掌印处被紫雾和鲜血萦绕的魁星符阴文。 他先是飞速检查了下功德值, 功德:一千零三十 好家伙,光是卢氏之血还不够,给这扇青铜大门的魁星符机关充能都消耗了他足足一千功德。 都快抵得上一份不小的功德福报了! 欧阳戎有些侧目。 此门一下子汲取了他这么多的功德值,难怪刚刚手掌按上去一直没有反应,原来是在「充值扣费」。 欧阳戎脸色略微肉疼。 现在人在云梦剑泽,功德值可不好攒。 不过这扇大门内,绝对有不简单的东西欧阳戎的心里,隐隐升起了某些预感。 回过神来,欧阳戎看了眼面前散开的大门。 门内漆黑一片,似是一处巨大的空间。 「滴答滴答— 隐隐有水滴声传来,颇有节奏。 卢长庚的墓,位于涿岛,周围全是湖水,应该是有地下暗河存在,河水穿过土质,渗透而来, 倒不稀奇。 欧阳倾听了会儿后,注意力很快被另外一事吸引。 只闻,门内有一股尘封许久的潮湿腐朽气味,扑鼻而来。 这气味就类似书楼一角贮存老旧的枯黄书页气味,不知为何,欧阳戎的鼻子,反而觉得这气味还行,仔细嗅嗅,好像还挺好闻的,算是某种个人的癖好吧,每人对气味的感知都不同。 后方的妙思,却是受不了一点。 「怀呸怀—什么怪味道,小戎子你闻到了没。」 小墨精捏着鼻子,后退一步,离门远了点。 她忽然又说:「小戎子,这里面有死人的气味。」 欧阳戎偏头看去,只见妙思正捏着鼻子,盯着前方的黑暗,小脸有些严肃。 「死人的气味?」 妙思小脑袋点了点,反问: 「嗯嗯,你没闻到?」 欧阳戎如实的摇了摇头,在门口驻足,看了片刻,还是不见其中的异常,也没嗅到妙思说的「死人味」。 他干脆捡起火把,迈步走了进去。 头顶的青铜卷轴依旧保持原样,轴杆散发出若有若无的澄蓝色光芒,蓄势待发。 白鲟乖巧跟在欧阳戎的后面,一起进门。 脸色出神中的妙思激灵一醒,有些担忧的朝他喊道: 「小戎子,你你先别进去,这么快干嘛,里面真有死人,这股死人味,错不了,你信本仙姑「你也说了,是死人,又不是活人,有何好怕,你若怕了就睡大觉去,或者回上面守着,不丢人。」 平静木讷的青年轻飘飘的丢下一言。 妙思听到后,顿时变脸,门外的她,左右四望了下空荡荡的左右,不想被甩下,保持捏鼻姿势,赶忙跳起,抓住了白鲟,骑到它身上,被迫跟了进去。 结果没过一会儿,小墨精突然发现身下的这大傻白,在加快摆尾速度,赶上了欧阳戎,还绕过了他。 白鲟似是在主人的驱使下,要率先深入密室,充当照明的灯笼。 妙思哪里肯跟,有些手忙脚乱的跳了下来,赶忙拽住欧阳戎肩膀上的布料·差点就被迫和白鲟一起进去打头阵。 她稳住身形,躲在了欧阳戎肩膀后方,转头狠狠瞪了眼他。 后者却目不斜视,直直盯着前方神秘的密室。 妙思见状,也循着他目光好奇看去。 只见白鲟脱离二人后,一直前进,往前游了足足十丈,才遇到一处墙壁,莹白光芒照亮墙壁的一角,上面——隐隐有些红蓝色的彩绘画像,好像是一些穿有奇怪服饰的人物,墓画一闪即逝,因为白鲟已经向左拐弯,沿着墙壁,前游探寻起来。 随着散发萤光的白鲟探索,很快,整个门后的空间,露出了真面目来。 这是一座直径约莫十几丈的圆形大厅。 配合上不知何处渗透来河水的滴水声,让欧阳戎想到了此前云梦剑泽入门考核时待过的滴水洞。 他微微皱眉,拿着火把,在大厅内转了两圈。 再度确认了下。 除了墙壁上彩绘墓画外,圆形大厅内空无一物。 欧阳戎先是回头,朝肩膀上的女仙大人问: 「死人在哪?」 妙思缩缩脑袋,眼神四处去瞄,小声兮兮道: 「反正就是有死人味。」顿了顿,她稍微改口,依旧语气笃定:「反正就算没尸骸,这里肯定也死过人。这活人和死人的味道,本仙姑还是嗅的清的,仙姑的本事,你、你不懂。」 欧阳戎有些无语。 不过也没再打破砂锅问到底,举着火把,独自探寻起了大厅内部。 「—滴答滴答」 在不知何处传来的水滴声中,欧阳戎又转悠了两圈,检查地板确认了大厅内空荡荡的,没有遗漏什么东西,也没有什么阴险害人的机关陷阱,他旋即返回到大厅正中间,将火把插在了地板缝隙中。 大厅中央,木讷青年手掌前身,头顶的青铜卷轴飞来,他从画纸中再度取出了六支预备的桐油火把,将其一一点燃,然后分别插在了大厅的东南西北四面。 这座大厅的面积不小,比欧阳戎熟悉的净土地宫还要大上一圈,携带的火把的数目不够,火把的橘黄光芒,只能勉强照亮大厅,但还是遗漏了不少漆黑的角落或墙面。 不过这也足够欧阳戎的视线,看清楚四面八方大厅墙壁上的墓画了。 只是待他看清楚墓画上描绘的画面内容,眉头逐渐紧皱了起来。 四面墓画上最显眼的彩绘人像,好像是一位帝王— 第964章 孤独帝王(七夕快乐~求月票!) 第964章 孤独帝王(七夕快乐~求月票!) 若没估算错,卢长庚之墓距今已有三百年。 一座南朝贵族古墓的墓画,至今依旧栩栩如生的。 只是随着大门的开启,门外空气的涌入,欧阳戎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墓画上的彩绘隐隐黯淡下来,但依旧不影响他观摩全貌时的清晰度。 只见,墓画最开始,画着一位威严的男子。 他头戴垂不少于十二的冕冠,冠上饰天河带,身着黑色交领宽袖上衣,下身着黑色底缘裳、赤色-应该是一件冕服,并且,足登多色,腰系大带与革带,身体左侧挂玉佩和剑一股威严帝王之味,扑面而来, 这种冕服,不是一般人可以穿的,是帝王君主的标配。 只不过这件冕服,和欧阳戎当年在杏林宴上见到过的圣人装扮,还是有些迥异之处。 例如,墓画上的威严帝王,冕服偏向玄黑,没有太多明黄色,而且相对于古朴一些,冕服上也没有什么显眼的五爪金龙图案。 一些饰品更是欧阳戎没有见过的,只隐隐能估摸些名字,是以前在书院读书时,他在一些古早记录礼法的典籍中,见到过的。 所以,墓画上这位威严的冕服男子所处的时代,距今应该是过去了很久。 甚至也不属于三百年前的南北朝帝王。 周乾本为一体,而大乾的很多制度,都是随南北朝时期传下来的。 这冕服既然与大周帝王迥异,让欧阳戎觉得陌生,那么大概率也不符合南北朝时的帝王装扮. 欧阳戎沉吟片刻,目光缓缓脱离了墓画上这位有些摄人心魄的冕服帝王画像,继续看了下去。 大厅内的几支火把照不到墓画全貌,偶尔有些昏暗的地方,他便操控着白鲟,贴着墓画游荡。 欧阳戎边走边看着。 妙思不知何时起,胆子又大了会儿来,再度骑上白鲟,走在最前头,和欧阳戎一样,她也小脸好奇的张望着墓画上的开端内容: 刚开始,冕服男子身强力壮,缓缓的走向一条长阶,仰头望着长阶尽头的一座宫殿,周围密密麻麻的官员武将皆朝他伏拜,有点像是在登基。 下一幕,冕服男子扶剑站在高高的宫殿前,伸手斜指着远处的天空,他和宫殿位置的最下方, 有数不清的黑衣锐士涌出。 再远处,大约也是冕服男子随意手指的方向,有着一座座或大或小的城池,正在被黑衣锐士们攻打偶尔有些城池的郊外,两军对垒,也是杀得天翻地覆。 欧阳戎仔细观摩了一番,感觉这胜利应该是属于冕服男子与黑衣锐士的一方,因为这战火之中,大约有五六座形似宫殿的废墟,这些奢华的王宫坍塌,硝烟弥漫,火光四溢,宫人百姓们跪地哭泣·. 再下一幕,是出征的黑影锐士们从四面八方返回,他们还沿途扣押着数不清的奴隶队伍,其中不光是布衣平民,还有不少贵族士大夫,全被缭,来着四面八方的奴隶队伍,宛若一条条长龙, 缓缓蠕动向了冕服男子与中央宫殿所在的都城, 后面一幕,墓画中央,冕服男子扶剑立,背影侧对着画外人,站的很高很高,身后的那座玄黑宫殿相比于他的背影,甚至都有些渺小了。 他面前长阶的下方,跪着乌决决的一大片人,既有归来的黑衣锐士,又有被押运回来的战俘。 甚至墓画边缘处、象征着东南西北等远方的城池处的官员百姓们,也朝墓画中央的冕服男子跪拜。 整幅墓画上,除了他外,就没有能站起来的人儿。 欧阳戎见到这一幕,脑海里只想到了一个词「鞭答天下,威震四海」。 这冕服男子绝对是一位自信强大的帝王,一次次的胜利,让他厌恶任何意义上的不臣服。 欧阳戎脚步不停,目光缓缓的挪开了,移动到了下一副墓画上。 战乱后的四方国度似是重新恢复和平,只是那些战败城池的城墙全部拆毁了,被黑衣锐士们占领,同样穿着黑衣象征官员的一些小人儿,似是在交换着符文,开始驻守各个占领之地。 与此同时,来自四面八方的人流,依旧如同一条条细蛇般,涌向冕服男子所在的王宫所在地不过与此前的战败游行不同,眼下这些人流似是运输着天下各地的奇珍异宝、稀缺资源。 冕服男子所在的都城也越来越繁华,冕服男子的体型也渐渐发福起来,坐卧更多,站的更少。 原本被他常常膀在腰间的那柄长剑,也改为了身后的两位娜宫人,合力抬手捧着。 看到此处,欧阳戎停步,微微出了口浊气,脑海里飞速分析起来。 这座神秘的圆形大厅远比净土地宫要大,他到现在,也仅仅只走过了整个大厅四分之一的路程,墓画描绘的进度应该也是这个程度。 欧阳戎偏头望了眼前方,还有不少的墓画,便加快了些脚步。 妙思也踢了踢白鲟,让它游快些。 欧阳戎注意力重新集中在墓画上。 后面的墓画,都是一些他大致能猜到的过程,例如冕服男子所在的国家,在完成统一天下后, 开始大兴土木,召集各地民力,建造了一座座宏伟工程,还有奢华宫殿?除了执法严苛外,完全是一副刚开国的气象万千、勃勃生机画面。 这一部分用了很多壁画描绘,欧阳戎便观摩的快了些,没发现什么异常,便迅速路过。 直至中途,大约是他走到墓画三分之二的位置,欧阳戎瞧见了一副奇怪墓画,他停下脚步,让白鲟靠近,借着莹光,细致观摩起来: 墓画中,冕服男子似是已经中年,体型发福,显得巍峨,此刻,他一改前面墓画中的闲庭散步,而是整个人瘫坐在了宫殿内的王座上,那一柄被宫人常捧着的长剑,重新回到了他手上。 不过姿势有些奇怪,冕服男子是把长剑插在地上,半边身子撑着佩剑,坐着的。 欧阳戎目光环视一圈,发现了些端倪。 宫殿内有些异常,和往常歌姬舞女、文武百官占满的景象不同,此刻,宫殿内有些「空旷」 倒不是没人,而是倒下了不少人几。 包括冕服男子身边所有伺候的宫人,值守的黑衣锐士,全部软瘫倒地,有的身首异处,有的尸体面门上插着匕首短剑。 他前方的宫殿上,站着一群色彩鲜艳的身影。 他们浑身是血红色,其中还有一两道人影,是深紫色, 不光是他们的衣饰,通体都是这鲜艳的颜色。 欧阳戎认真看了看,觉得肯定不是因为他们皮肤是这样的颜色,而像是墓画的绘画者,采用的一种表现手法。 这一群人有些特殊,在墓画上,被红色、紫色的颜料给着重勾勒了。 红色人儿有不少已经倒地,户体好像还四分五裂。 两道紫色人影站在殿上,似是与冕服男子对峙。 这副图画,令欧阳戎感受到一些压抑之感。 他目光偏开,看到宫殿外面,已经被密密麻麻的黑衣锐士包围,除此之外,还有一处细节: 宫殿的窗户外边、还有冕服男子后方的屏风后,躲藏了一些用绿色涂料勾勒的小人儿。 也不知道是具体代表些什么。 这些绿色人儿,戴着高高的帽子,佝偻着身子,躲在窗户后和冕服男子身后窥探,眼晴被画的像狐狸一样狭长,直勾勾的盯着殿上那些红色、紫色人儿。 欧阳戎结合了下前面的墓画分析,这突然的转场,或许是在描绘针对冕服男子的某一次突如其来的殿上刺杀。 只是这些红色人儿、紫色人儿、绿色人儿身上的颜色,欧阳戎不太确定墓画执笔者的意图,是用颜色区别什么· 是炼气士的灵气颜色吗?代表着修为等级? 可这绿色人儿是什么意思,最低的下品炼气士是蓝色灵气,中品炼气士是红色,上品是紫色, 后两个能够对得上,但是绿色呢? 他感觉不太像是单纯的灵气划分,更像是某种群体的划分。 殿上那群小人儿身上的血红颜色,在黯淡的墓画上显得十分亮眼。 通红如血,隐隐让观摩的欧阳戎感觉到一股「冲冠一怒,血溅五步」的愤怒情绪,好像自己此刻也是置身殿上,以匹夫之怒对抗天子之怒一样。 这画面隐隐还有一种血债复仇的美感· 同理,那些蹲在幕后的绿色小人儿,幽绿幽绿的色彩,视觉上给人一种诡异神秘的感觉。 欧阳戎倒是觉得,这位不确定具体是不是卢长庚的圆形大厅墓画描绘者,是即兴绘画,填上的三种色彩,是想通过这三种颜色,区分画中不同阵营的群体,令后来的观摩者通过视觉冲击来意会,而不是按图索骥。 欧阳戎抿嘴。 妙思看了一圈,也在嘀咕: 「小戎子,这画有意思—”」 欧阳戎点头,继续前行,看起了后面的墓画。 此刻,他一人一精一鱼已经走完了大厅墓画前三分之二的路程, 那副殿内对峙的画面,下一副墓画镜头一转,没再提及,后面也没有再直接交代什么结果。 但是,欧阳戎已经知道结果了。 因为后面的几副墓画,冕服男子和绿色小人儿还在那座宫殿内活动。 只不过冕服男子一直在高高的榻上躺卧,手中的剑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捂嘴的手帕。 他似是重伤,榻边围绕着一些儒生。 之所以欧阳戎确定这些帮助冕服男子养伤的人影都是儒生,是因为他们全都系冠,还身穿古朴制式的儒服。 另外,欧阳戎精通儒家典籍还有历史,知道早在南北朝之前,儒生不光是迁腐读书,还精通君子六艺,另外,不少大儒还擅长医术。 是实打实的全才。 冕服男子周围,除了这些儒生外,还有一些绿色涂料的小人儿,站在病榻远处,望着前方被儒生包围的病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欧阳戎隐隐有些预感,目光移向下一张墓画。 果然,下一张墓画十分简单: 玉盘高挂,似是深夜,宫殿内空荡荡的,冕服男子病情似是好转了点,在高高的龙榻上坐起身来。 周围没有儒生、甲士和宫人包围。 大殿寂蓼无人,一个绿色小人几像是从后方走了出来,来到病榻前,俯身在冕服男子的耳边悄悄细语。 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欧阳戎转头看向下一副图。 还是原来的月夜、空荡荡的宫殿, 但是和前一幅图唯一不同的是,那个说悄悄话的绿色小人儿也消失不见了。 除了冕服男子,整个大殿空无一人。 冕服男子安安静静坐在榻上,眼睛像是直直的望着前方。 望着空荡荡的深夜宫殿。 这一望,隐隐像是望向了画外的人,望向欧阳戎。 但是很显然,肯定不是这样的,都不是同一个时期的人,怎么可能透过一副墓画对视。 而这一副疑似「重复」了的墓画,颜色相比于前面那一副,色调微微暗沉了点。 甚至,因为没有红紫绿三色人儿存在,整个墓画都单调了许多,显得平平无奇。 至少,若不是像欧阳戎这样身处他人祖坟中还有功夫像这样看的仔细,那会很容易就让人忽略掉它。 然而,此刻的欧阳戎却停下了脚步,站在墓画下方,仰头看着。 他似是与墓画中宫殿内的那位坐的高高的冕服男子面对面的对视。 妙思骑着白鲟往前游了会儿,白鲟突然停下,似是等人,妙思转头看去,发现小戎子有些奇怪等了会儿,她脸色好奇。 刚刚不是没有墓画让小戎子停步。 但是此刻,面前的这幅「简易单调」的墓画,却是让他停步时间最久的,久到现在都还没有回过神来(ps:月末了,求个月票,小戎连续两个月啦。 另外,今晚早点更新,不能卡点发,影响兄弟们陪女友过七夕,怎么样,贴心吧-什么,没有女友,那没事了!小戎也是,嘿嘿,都几把哥们!) 第965章 焚书坑儒 第965章 焚书坑儒 封闭不知多少年的环形大厅,被寥寥几支火把大致照亮。 大厅内部空无一物,显得诡异寂寥,可四周墙壁上栩栩如生的墓画,却内容丰富,人物一位接一位,反而略显拥挤了。 此刻,欧阳戎已经浏览完了三分之二的墓画,停步在一处“平平无奇”的墓画前。 他保持着仰头姿势,将这副墓画看的格外仔细,有些出神了,甚至连后方妙思的小声呼喊都没有听见,惹得后者有些犯嘀咕。 “小戎子,你该不会是鬼上身了吧,别吓精了,你再不回头,本仙姑可要开跑了……” 壁画前的木讷青年置若罔闻。 面前的这一幕壁画,没有用什么彩色涂料,因为画中描绘的是夜深人静时的宫殿,人物又只有冕服男子一人,高坐王位,所以画中大面积都是在用黑色颜料和留白去勾勒,连冕服男子身体都只用了寥寥几笔。 可是却令画外人一眼就能看到,他坐在墓画中央,同时也是宫殿中央的最高位置。 这些墓画也和连环画一般,单幅墓画都是定格的画面,这一副画也没什么特殊的。 但是欧阳戎也不知道是为何。 就是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滋味在心头,让其脚步停留在了这里。 脑海里的某种直觉似在隐隐提醒着他,这一幅画十分特殊。 欧阳戎决定遵循着感觉,继续注视。 一时间,望的有些入神。 墓画上的那位冕服男子,独坐在高高的王位上,周围没其他人,他似是在默默注视着面前空荡荡的宫殿。 这画面渐渐的透出一股奇异的孤独感。 而且欧阳戎很快便明白了些端倪。 他记得前面浏览过的所有墓画,这位冕服男子身边都是有人在的。 包括上上一幅画,人少,但也有绿色小人在。 而在有人的地方、在前面所有的墓画中,他散发出的气质,就是无可争议的领袖气质,让人一眼就知道,他就是王。 可眼下的这一副墓画,除了冕服男子外,没有任何的其他人物。 欧阳戎的目光搜寻了一遍,确实连一个宫人仆人都没有看到。 这绝对是头一副。 这是何意? 是单纯在浪费笔墨吗。 还是说,大厅墓画的绘画者,是要表达何种含义? 那么,是帝王的孤独吗?还是什么其他的? 或是说,是和前一副画中,那位绿色小人悄悄细语的话有关? 欧阳戎沉吟片刻,依依不舍的收回目光,不再与画中孤坐的冕服男子“对视”,转头继续前进。 妙思骑着白鲟跟上,欣慰了句: “小戎子,刚刚吓死了,还以为你中邪了哩……唔,那幅画是有啥不对吗,该不会有啥机关吧。” 欧阳戎摇摇头,没有说话。 他带着一精一鱼,接着往下走去。 后面连续几幅墓画,都没有什么异常,都是些“平凡无奇”的帝王生活。 看过前面那些壁画,特别是冕服男子“统一天下”后那些寡人生活的欧阳戎,对此倒是蛮熟悉的。 可是很快,没走几步,欧阳戎又看到了绿色小人…… 一副画面中,群臣似是在激烈争吵,特别是那些系冠的儒生……这群体还是蛮多的,占据了朝堂上的不少位置……此前冕服男子受伤时,围绕在他身边的也很多,并且远多于绿色小人。 不过很快,殿上的争吵被终结了,只见宫殿中被众星捧月的冕服男子,似是下达了某道指令,传到了天下各地……因为欧阳戎看到了各地留守的黑衣官员,在使者面前跪地接旨……应该是接到了人物。 很快,下一幅画中,出现了大量的绿色小人,他们身上的绿色有的深有的浅,他们来自四面八方、五湖四海,最后都汇聚在了冕服男子所在的国都,围拢着他的宫殿。 再下一副墓画,有很多工匠被从各地征召,聚集起来,另外,还有数不清的密密麻麻的民夫……他们在搬运木材,建造船只。 这是意图比较明显的,欧阳戎还看到,后面有工匠民夫在开山凿河,甚至挖空了一座巨大山体,也不知道是在干嘛。 而在工匠与民夫劳作的时候,有一群绿色小人站在高处,俯视着他们,期间还有些指指点点,也不知道在指挥些什么,但想必是与他们要做的事有关。 很快,平地上有一座座奇怪建筑拔地而起,说奇怪,是因为墓画上将它们描绘的有些写意抽象,绘画者很珍惜笔墨,力求简洁。 欧阳戎尝试着辨别了下,“奇怪建筑”中,好像有很高很高的高台,上面放置着一架类似浑天仪的东西,似是用来观察天象。 另外,有三足双耳似是鼎的玩意儿,除此之外,好像还有一座座的炼丹炉,这个比较好辨别,因为能看见墓画上,这些炉子下面有一堆堆的柴火,火焰在熊熊燃烧。 绿色小人们,蜂拥占据了这些奇怪建筑,或者说,它们本就是建给他们的。 这其中,炼丹炉应该是最多的,占据了墓画上二分之一的位置……有超过一半的绿色小人在炼丹。 欧阳戎抿嘴,目光移动到下一幅画上。 只见,天下各地的黑衣官员,似是在属地内搜寻着什么,很快,源源不断的箱子被黑衣锐士们运送往都城。 它们似是炼丹的材料,被送到了一座座炼丹炉前。 欧阳戎再度驻足,仔细端详了下,看见画中有一些绿色小人袒胸露乳,有些疯癫,不知道是不是吃错药了,旁边还有绿色小人倒地不起。 除此之外,欧阳戎看见了一副令人不适的画面:有绿色小人似是把一些“动物”丢进炉中,其中就有两足似人的“动物”,也不知道是不是用活人炼丹。 除此之外,画中有些角落里,还有形似断肢残足、哭泣孩童的笔墨,不仔细看的话,很容易漏掉。 欧阳戎突然后退了一步,似是努力的看清了面前这副墓画的全貌。 白鲟似是收到感召,游了上去,莹白光亮倾洒在墙壁上。 只见面前的整个墓画,都缭绕着淡淡的白烟,似云非云,似雾非雾。 这些烟雾应该是下面数不清的炼丹炉产生的,渲染着整幅画,即像是缥缈仙境,又像是。 欧阳戎隐隐有些明白绘画者这处笔墨的意图。 “小戎子。” 观摩到此处,连大大咧咧的妙思,也大致明白过来些什么,小声嘀咕: “这些小绿人不就是方术士吗,喜欢炼丹寻仙,净搞些神神叨叨的……” 欧阳戎收回目光,沉默不语,继续往前走去。 只见后面的墓画上,那位冕服男子再度出现,在宫殿内踱步徘徊,周围是东零西落的器物,似是被人打翻,地上似乎还躺着人……而宫殿门口跪着很多人,带头的是几位绿色小人,后面还有文臣儒生、宫人甲士。 下一幅墓画,画面切换,冕服男子所在的宫殿,频频派出使者,领着黑衣锐士们赶到炼丹炉聚集之地,似是在催促着什么。 后面的画面渐渐混乱了起来。 只见炼丹炉依旧在日夜不停的继续冒着白烟,然而,却不时的有绿色小人跑路,抛弃炉子,另外,还有绿色小人似被抓到,正在被黑衣锐士就地斩首……整个画面的凌乱,给人一种浮躁狂暴之感。 欧阳戎脸色平静,脚步不停,目光投向下一幅墓画。 画面回到了那座高高的宫殿,殿门紧闭,不见冕服男子身影,似是藏在殿内,没有画出来。 但是宫殿外面的长阶下,却跪着一大批人,其中最多的是绿色小人,十分显眼,几乎占据了几乎一半的数目,他们也是带头跪地的那一群人。 欧阳戎大致扫了眼,刚要移开目光往下看,突然又收回了眼神,重新落在了殿外的跪地人群上。 他发现有两道身影,没有跪地。 好像是站起来的。 只是这两道身影,因为也是绿色颜料绘画的,掺在周围一片“绿色”中,差点晃了人眼,忽略掉他们。 欧阳戎走近,仔细打量了下。 看清楚了这两道站立的绿影子,他们站在人群靠前的位置。 而且这二人身上的绿色颜料很深,相比于身旁的绿色小人,显得有些幽绿了,也不知道是随手绘画的,还是有深意。 其中一个幽绿小人,头很尖,戴着高帽。 欧阳戎突然想起,这副装扮,好像就是之前深夜宫殿里,在冕服男子耳边悄悄说话的那个绿色小人,只不过眼下他的绿色幽深了些。 欧阳戎移睛看向另一人。 这一位站立的幽绿小人,装扮更有意思。 他似是系冠,穿着……一件儒服,看不清楚具体相貌。 看装扮应该是一位儒生,但是却带着绿色涂料。 欧阳戎微微挑眉,多打量了几眼。 若不是仔细观察,欧阳戎差点没发现墓画上还有儒生也是被绿色涂料描绘的。 欧阳戎眼神又找寻一圈,确定只有这两位幽绿小人是异常的站着,其他人都是在殿外跪着。 他立即看向下一幅图。 还是原来的场景:在冕服男子的殿外,还跪着原来的那一群人。 只是上一幅图中的那两位幽绿小人,消失不见。 除此之外,还有一处不同,宫殿的大门被人从内打开了。 没猜错的话,是那两位幽绿小人进去了,在面见冕服男子。 下一幅画,画面又一次的切换。 好像是一处大江大河边,工匠民夫们再度汇聚,在共同建造一艘大船。 此船似是十分重要,有密密麻麻的黑衣锐士把手,除此之外,还有数条宫人队伍,从远处延绵而来,在搬运着一件件大箱子登船,箱子似是来自天南地北,像是装有奇珍异宝…… 除此之外,江水里,有一些民夫的尸体飘荡,不知生死。 欧阳戎往下看去。 下一幅画中,这艘大船应该是建造完毕,工匠、民夫全都消失不见了,大船被重兵把守。 欧阳戎还头一次看见,冕服男子离开了宫殿与都城,来到了江边这艘大船前。 他身后,正毕恭毕敬站着两道幽绿身影。 正是前面那个幽绿儒生和高帽尖头男子。 二人像是在和冕服男子介绍些什么。 冕服男子微微仰头,看着面前满载珍宝的大船,似是有些满意的伸手指点。 三人的后方,除了拱卫的黑衣锐士外,站满了绿色小人和儒生们。 欧阳戎继续往后看去。 不出所料,大船已经离开,背影远去,方向像是朝着东边。 大船的船头上,正站着两道显眼的幽绿身影,是幽绿儒生和高帽尖头男子。 二人带着一船的奇珍异宝,也不知道是去作何。 只见后方的岸上,冕服男子正带着庞大的队伍亲自送行。 欧阳戎眯眼看完这一幕,走向下一幅画。 往后的墓画,内容便平静了许多,都是些冕服男子出游巡视的事情。 不过他一路浏览下去,发现冕服男子的身形渐渐佝偻,似在衰老,不时还有卧病在床的画面。 包括墓画上描绘他身体的黑色颜料,也愈发寡淡,像是墨水快要用尽的毛笔,能看见干涸殆尽的痕迹。 而距离送走那艘大船的时间,应该是过了很久。 满载奇珍异宝的大船和那两道幽绿身影迟迟都没有归来。 欧阳戎隐隐预感到些什么,终于,他来到了一副墓画前,缓缓停下脚步。 偏头看去。 他看见了火焰,满面墙的火焰。 占据了整幅墓画的火焰! 火焰的温度似是透过了墓画,灼痛了人眼,欧阳戎下意识的眯眼,身体微微后仰。 墓画上的火焰是用暗黄色颜料勾勒的。 在这铺天盖地的火焰中,欧阳戎发现了很多熟悉的事物,都是在前面墓画上看见过的: 炼丹炉、浑天仪、大船、竹简还有……人。 这副墓画的中央,有一处巨大的坑洞,里面填满了一道道人影,空中还有很多道人影往坑洞中摔落。 这些落入坑中的人影,还全都是熟人。 数目最多的是那些绿色小人儿,其次,就是儒生!伴随二者落入火坑的,还有经书竹简和各种丹盒药品。 过往一切,皆葬身在烈焰之中! 第966章 绿儒生(求保底月票!) 第966章 绿儒生(求保底月票!) 除了儒生与疑似方术士的绿色小人外,火坑中,还有不少的男人女人,有的是宫人装扮,有的是布衣平民。 也不知是犯了何罪,或许是「火坑罪人」们的家眷。 只见,数不清的人头填入这处巨大的火坑之中,它就像是深渊一样,张开一副血盆大口,吞吃着源源不断的食材。 墓画中央,暗黄色的火焰在这些小人儿的身上熊熊燃烧。 特别是那些绿色人儿,有些脸庞都被勾勒出痛苦尖叫的表情,还有那些衣冠狼藉的儒生,也露出了满面恐惧的神态墓画描绘者只用了寥寥几笔,便栩栩如生。 如此高超技艺,欧阳戎没有拍案叫绝,而是有些沉默。 骑着大鱼的妙思,突然开口: 「这是焚书坑儒,有些书上有过记载,没想到这奇怪地方的壁画,是在讲这件事。」 妙思小手拍打了下大傻鱼,驱使后者游到上一幅墓画前,她小手指着那位垂垂老矣的冕服男子,清脆说: 「他是始皇帝,一千年前,被一群方术士愚弄了。起初先是召集各地方术士,试图炼丹延寿, 长生无果后,又听信奸人谗言,改为出海寻仙,找仙人仙药,依照秦时法律,求不到仙药就会被处死,结果后面出海的人直接跑路了,笑死精了小墨精忽然朝壁画上那位老态龙钟的「祖龙」做了个鬼脸: 「烧烧烧,就知道烧,有本事烧自己棺材板去,烧这么多古书,万一有周守藏室出来的墨精怎么办,还好本仙姑青春靓丽生的晚,你烧不着,略略略。」 欧阳戎没有说话。 他走到满是火焰的墓画前,脸贴的有些近,伸手摸了摸那出烈焰焚烧的火坑。 欧阳戎偏过头,沿着墙壁,望向右侧的黑暗,也就是刚刚他一路走来的那个方向。 不知道为何,他脑海里突然又冒出了前面那一副壁画冕服男子深夜一人孤坐大殿的画面。 这位始皇帝当时望着漆黑的大殿,心里是在想些什么? 是得知世上有仙人和长生药后的喜悦。 还是预感到了会有今天这一幕、预感到了这一日的滔天愤怒? 前面殿中那一队刺杀他的红紫人影又是谁? 是六国的余孽,还是不满大秦的山上炼气土? 欧阳戎突然觉得,这副壁画的创造者,定然是一位十分了解始皇帝的人。 此人不仅知晓很多始皇帝求长生和焚书坑儒的隐秘事件,还深刻理解祖龙之心,深知那种身处权力巅峰的孤独与脆弱。 现在回头看,那一副似是多余的「夜殿孤坐凝望图」,其实就是后续这一切的转折点。 是在明里暗里的泄露,始皇帝应该就是在那一夜枯坐后,决定寻仙问道,求长生药的。 也是后续宠幸术士、焚书坑儒等事件的一切起因。 此图简直画龙点晴这位始皇帝的前半生,奋六世余烈,振长策,御宇内,吞二周,亡诸侯,算是英明神武了后半生却几近入迷的寻求长生久视,最后好像也是死在了寻仙的途中,甚至还为大秦二世为亡埋下了伏笔。 「小戎子,你发啥呆呢,火小了,火把快烧尽了,你要找东西就快点,等会儿白天了。」 妙思的催促声传来。 欧阳戎回过了神,转头看了眼周围照明的火把,确实火势小了不少。 想必外面距离白日也没多久了。 欧阳戎不能再卢长庚的坟墓待太久,还要按照约定时间,去和陈大娘子汇合。 而这古墓内部空间,谁知道有多大,还有没有其他开关暗道。 欧阳戎返回那副「焚书坑儒」的墓画边,带着白鲟的妙思,继续往下走去。 鱼尾洒下的莹白光芒,将后面的墓画照的十分清晰,但是看着看着,欧阳戎脸色有些意外起来本以为后面的墓画,会继续描绘历史上始皇帝后续的故事,就如同正史上记载的顺序那般。 哪曾想到,后面连续几幅墓画,都没有始皇帝那边的视角,而是奇怪的转到了一艘正在海面上行驶的大船上。 是那艘被始皇帝等人目送出海寻仙的大船。 欧阳戎眼尖认了出来。 因为看见了颇为熟悉的高帽尖脸男子和幽绿儒生的身影。 结合前面的墓画内容,某种意义上说,这二人与这艘出海寻仙的大船,就是始皇帝「焚书坑儒」这件挨了千古骂名事件的导火索。 船上这两个幽绿人儿,当初在始皇帝炼丹失败后,入宫觐见,或许是许诺了能够找到仙人,才得到了始皇帝倾注的巨大的心血资源。 妙思跟随欧阳戎一起打量,对后面这些墓画,也有些意外,也没有想到。 一连数幅墓画,都是描绘这艘大船在海上颠簸行驶的画面,期间还遇到一些狂风暴雨和孤僻岛屿。 妙思观摩之际,摸了摸下巴,忍不住犯起了嘀咕: 「这是要画啥呢,是想讲这两小子摆了始皇帝一道跑路后,吃香的喝辣的事吗,嘻嘻,那不用画了,本仙姑不用猜都知道了,唔,若是让本仙姑早生几百年,本仙姑也要去忽悠下这个笨蛋始皇帝—”胚呸,不对,是帮他寻仙去,唔,就让他给本仙姑准备一整船的墨锭,本仙姑带着它们出海,保证完成寻仙任务,带船回来。」 欧阳戎没有接话。 妙思等了会儿,不见他配合询问,也不尴尬,直接自顾自的用大拇指指了下她自己的小脸蛋: 「喏,本仙姑就是仙,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欧阳戎嘴角微微扯了下。 就在这时,他似是看到了什么,稍微加快脚步,来到下一幅墓画前。 只见墓画中,熟悉的大船还是行驶海面,然而欧阳戎却发现些异常。 船上不时有的人儿被丢了下来,落入海中。 这些人看身形像是那些黑衣锐土,是专门负责监督此船航线的。 不出意外,应该是被船上以两个幽绿人儿为首的逃离派给干掉了,因为欧阳戎看见那两道幽绿身影始终站在船头,位置没变,应该是代表着某种地位没变。 而寻仙大船解脱了始皇帝力量的束缚,完全落入了逃离派之手。 欧阳戎仔细观察下墓画中,海上太阳的位置,略微估算了下,寻仙大船应该是行驶在东海上, 这也是小师妹提及过的,当下时代的方术士们聚集最密的位置。 又过了两幅画的时间,大船缓缓停靠在了一座巨大的岛屿上。 岛屿上有不少高山耸立,但却蓼无人烟, 瞧着并不像什么海外仙山。 只见那位身影幽绿的高帽尖脸男子,走下了船。 船上随从们,将一船的珍宝货箱搬运了下来,追随前者,有些欣喜的上了岛屿。 欧阳戎的注意力落在了那位幽绿儒生的身影上,他的走位很慢,人群已经下了船,他却还在甲板上,迟迟没下来。 而且墓画中,看不清楚脸庞的此人,手里隐约握着一物,看不清模样。 不过随后的墓画中,船上所有人都在这座岛屿停驻了。 他们建造住所,似是准备长久躲在此地,避免某位帝王的怒火。 带头的首领,应该是高帽尖脸男子,因为图画之中,他常常带领人群开辟荒地,甚至图画总, 他身上的绿色颜料,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好像淡了不少。 与之不同的,是那位幽绿儒生,在墓画中是常常游离在登岛人群之外的,常常坐在篝火边,似是研究着某物。 欧阳戎加快脚步,略过了这些画面,往后面看去。 突然,某一幅墓画中,一个太阳升起的早晨,那一艘停在岛上的大船在图画中消失不见了。 高帽尖脸男子与人群站在岛岸的沙滩上,似是在茫然的找寻着。 欧阳戎眼神敏锐,左右看了看,发现这人群之中不见幽绿儒生的身影。 他与大船一起消失不见了。 与此同时,欧阳戎抬头看去。 只见,明明是描绘早晨日升的画面,那一轮太阳却被刻画的有些诡异。 被绿色颜料涂满。 一轮太阳,幽绿幽绿。 画面之中,沙滩上与众人一起四处找寻的高帽尖脸男子,帽下那一张脸庞,似是爬满恐惧之色。 再搭配上沙滩上其他人四望左右的迷茫神态, 整幅墓画给人一种阴森荒诞之感。 另外,还有一处细节,沙滩上的众人在绿太阳光芒的笼罩下,身体却是用黑白颜料勾勒,特别是那高帽尖脸男子,身体没有用幽绿颜料勾勒,而是与众人一样普通正常。 欧阳戎忍不住了,立即走向下一幅墓画。 下一瞬间,面前的黑暗,令他打了一个激灵。 欧阳戎反应了过来。 他面前的墙壁什么也没有,是漆黑无比的墓壁。 大厅的墓画好像到了尽头,再往前走,就是墓画开端的那些墙壁了。 到了此处,那位墓画描绘者好像是停笔,没再画了。 因为整座大厅是类圆形的,绿太阳和墓画开端中间的这一位置,都是黑的墓壁,此前欧阳戎举着火把,粗略的扫过一遍,墙壁乌黑一片,没有什么壁画。 欧阳戎有些皱眉,偏头凝实着后方那黑一片的墓壁, 他有些不确定,这后面的墓画被人毁掉了,还是说绘画者到这儿就停笔了。 妙思也骑着白鲟,不爽的找寻了起来。 「奇怪,怎么是一幅断头画,画的好好的,怎么没了,真扫兴—” 欧阳戎一言不发,在妙思绕着漆黑墓壁搜寻之际,他回到最后一幅墓画前,仰头望着那一轮幽绿太阳。 他从上往下,仔细端详。 目光一一扫过高帽尖脸男子等人的脸部。 最后,他转头看向倒数第二幅画角落中,那道还未消失的幽绿儒生身影。 情况很明显了,幽绿儒生和寻仙大船的突然消失,高帽尖脸男子是隐隐知道些什么的,相比于其他人。 因为这次忽悠始皇帝、携船出海跑路的事件,本就是他与幽绿儒生策划主导的,二人必然关系紧密,至少在此前的合作中是如此,相互有些了解。 而众人当下躲在这座岛上,是在躲避寻仙未果的刑罚与始皇帝的怒火, 短时间内肯定是不走的,若只是因为大船失踪,被幽绿青年拐跑,令他们失去了交通工具,高帽尖脸男子绝不至于露出如此恐惧的神色。 因为岛上有这么多人,建造新船渡海并不是太大的难事。 难不成是害怕幽绿儒生开船回到陆地,找始皇帝告状抓人? 这种可能性很小,不仅史书上没有加载过,而且结合后面寻仙大船迟迟未归、始皇帝焚书坑儒的大事来看,这位幽绿儒生肯定是没有回去的,不然最后的怒火也牵连不到那么多人。 那就只有一个答案,幽绿儒生乘坐寻仙大船,继续深入东海,是去做了令同伴高帽尖脸男子都感到恐惧的事。 再结合高帽尖脸男子身上的绿色颜料渐渐淡去,唯有幽绿儒生在墓画上的形象依旧。 可想而知,至少墓画的创造者看来,高帽尖脸男子是假的寻仙求长生,在某种意义上,他是一位虚假的方术士。 因此反观那位幽绿儒生,他才是真正的要去寻仙求药。 欧阳戎沉默的往回走,来到那副焚书坑儒的墓画前,缓缓停步。 他的目光落在墓画中央巨大火坑中的那些儒生们身上。 欧阳戎抿嘴。 他隐隐发现了一个点。 有点恍然大悟的感触。 难怪千年前那位始皇帝,除了缉拿全天下方术士外,还要无比残暴的连坐坑杀如此多的儒生, 这不光是法家等其他诸子百家的党争栽赃。 那位消失寻仙的幽绿儒生就是始作俑者! (ps:看了眼后台,好像连更了四十四天了,小两个月,一次假也没请,咳咳,正好月初啦, 求一波保底月票呀! 突然想到一事,请问有没有从第二卷的卷初一路追下来的兄弟,有人还在吗,扣个一! 记得,当时还是二三年的九月,第二卷也是铺垫了很久,中途横跨二四年一整年,直至今年五月才收官, 回头一看,已经两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啊,可恶,不能再聊了,鼻酸了— 第967章 一座暗室(月初求月票!) 第967章 一座暗室(月初求月票!) “滴答……滴答……” 不知何处角落渗落的水滴声依旧。 在大厅墓画戛然而止的位置,欧阳戎久久的矗立。 他默默的环视一圈左右。 虽然这些墓画令他清楚了焚书坑儒的一些隐秘原因,但是却还留下了两道疑问。 一是,那位幽绿儒生到底是窃船去了何处,是继续去寻仙寻长生吗?那为何高帽尖脸男子的神情如此恐惧? 对于一位打着求仙求长生药的名义诓骗人间帝王的方术士老油条来说,在这东海之地,去寻仙求药难道是什么很可怖的事情吗? 莫不是有什么内情,只有高帽尖脸男子与失踪的幽绿儒生知道? 结合他们之前的举动看,他们之前应该是约定了一起逃到此岛,躲避神州陆地上始皇帝的追捕?所以后面幽绿儒生带船失踪的事情,是完全超出了高帽尖脸男子的预料? 二是,最后一副墓画上,那一轮幽绿色的太阳到底是何用意? 看着就让人产生不适之感。 难不成真的是在说,高帽尖脸男子等人发现幽绿儒生消失的那个早晨,太阳是幽绿色的? 欧阳戎有些皱眉。 这显然就有些扯淡了。 结合此前的墓画笔法,可知,墓画绘制者,喜欢用类似的手法来表达某种特殊含义。 例如欧阳戎已经知晓的一点:墓画上不同类型人群身上的红、紫、绿涂料,并不是用来指代灵气修为的颜色。 那一轮诡异的绿日,迟迟缭绕心头,令欧阳戎生出些不适感。 他回头看了眼血青铜大门的方向。 话说,这扇血青铜大门难道只是用来藏这些墓画的。 “小戎子!你看!” 思索之际,不远处陡然传来妙思的呼喊声。 欧阳戎瞬间转头。 只见妙思正骑着白鲟,在墓画尽头后方那一段漆黑墓壁的位置停驻。 她似是发现了什么,着急的用手指指着面前的漆黑墓壁。 欧阳戎来不及问,立即冲了过去。 与此同时,他刚进来时插在环形大厅各处的火把,已经燃烧了大半,散发的火光黯淡了许多,整个大厅内照不到的阴影角落越来越多,给人一种昏暗落寞之感。 欧阳戎走近后发现,妙思手指的这一片墓墙就是其中之一,火把的光芒有些照射不到这儿,因此墙壁漆黑一片,令人很容易忽略掉。 但是欧阳戎记得此前他举着火把环绕大厅的时候,这儿是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的,难不成是墙壁上有机关,被妙思发现了? 欧阳戎来到妙思和白鲟下方,仔细端详了下墙壁。 依旧是乌漆嘛黑的,不见什么异物。 他压低嗓音,下意识问了句: “你在说什么东西?” 妙思急的差点跺脚,指着漆黑墙壁道:“你看你看,光!大傻鱼的光在照着呢。” 欧阳戎先是困惑的看了两眼,旋即,有些毛骨悚然的挺直腰背。 汗毛乍起。 他陡然发现,这面墙壁依旧漆黑无比! 而头顶的白鲟,明明正在撒落莹光在墙上面,但却照不清楚墙壁上的样子。 刚开始他乍一看,还以为这面墙壁是被涂抹了黑色颜料,或者是脏兮兮的漆黑。 但是此时,他和妙思一样,站在近在咫尺的角度看见,这面墙壁是一种“无比平静”的黑暗。 包括白鲟莹光、大厅火把在内的所有光线,落在墙上,都被这一种平静的黑暗完全吞噬,丝毫没有反光。 昏暗的大厅内,欧阳戎越是观摩这面墙壁,越是觉得诡异。 浑身都有些不自在。 换一句话说,这一面漆黑墓壁,就像是一个黑洞,能将所有射来的光线吞噬掉。 这不是一般的墙壁,或者说,它压根就不是“漆黑墙壁”。 隐隐意识到些什么,欧阳戎突然朝一侧伸手。 一直悬浮在大厅最顶端的桃花源图,“嗖”的一声飞来,在空中展开画纸。 欧阳戎伸手入画,找出一根剩余的闲置火把,点燃之后,将它靠近“漆黑墓壁”。 墓壁依旧黑泱泱的。 灼热的火光落在上面,像是被吃的一干二净。 这是一种纯粹的黑,不起一点波澜,令人细思极恐。 欧阳戎抿嘴,手中火把继续看见过“漆黑墓壁”。 妙思似是察觉到他要做什么,立马躲到他肩膀后方,缩着脑袋。 不过小墨精还是悄悄探出一点头,目不转睛的看着欧阳戎大胆的举措。 劈里啪啦—— 熊熊燃烧桐油的火把,靠近了墙壁。 明黄的火焰保持着焰状,这代表没有什么漏风的地方。 火把渐渐地贴近了墙壁。 少顷,二者触碰在了一起。 这一瞬间,没有任何细微动静产生,空气依旧无声无息的,然而…… 半只火把没入了墓壁! 这面漆黑墓壁的后面是空的。 或者说,压根就不是什么实体的墓壁,而是一张漆黑的帘子,遮住了外界射来的所有光线,达成了某种视觉上的隐身。 此刻,欧阳戎手中的火把整只“没入”了漆黑墓壁中,他抓着下面握把。 进入其中的火把焰火,完全消失了,丝毫也透不出来光亮。 这一幕落在欧阳戎和妙思的眼中,就像是火把会穿墙术一样。 妙思先是疑惑的看了眼欧阳戎。 后者似是察觉到了她的疑虑,摇了摇头说; “不是我,没用文皇帝神通,是这面墓壁有问题,虽然是黑的,但它压根就不是什么墙壁,里面有空间在,或说……是暗室。” 妙思歪了下头,鼓励他道:“小戎子,你要不把手伸进去看看?” 欧阳戎偏过头,板脸看了眼她。 眼神似是在说,你是一点也不想我好,有啥危险让我先上? 后者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平常习惯让某人吃亏了,她吐了吐舌头: “嘿嘿,只是建议,建议。” 欧阳戎平静回头,等待了会儿,将手中的火把抽了回来。 只见火把安然无恙,焰火依旧。 他垂目端详了几眼,然后借着火把的光芒,继续照着前面这一面“黑暗屏障”。 这一面黑暗屏障的后方,有多大空间尚且未知。 后方,妙思乌溜溜的眸子转了转,先是从白鲟背上跳下来,落在欧阳戎肩膀上。 然后,她转头就伸出小手,指着空中懵懂转圈的鱼儿,温馨提议道: “小戎子,要不还是让大傻鱼进去吧,本仙姑看它挺勇的,想必是义不容辞了,你说是吧,大傻鱼?” 白鲟:…… 小家伙依旧傻乎乎的绕着欧阳戎和妙思,在头顶转圈圈,啥也听不懂的茫然模样。 欧阳戎没有立马开口,眼睛直勾勾盯着面前的漆黑墓壁。 妙思等的有些抓耳挠腮的,刚准备开口,一直沉默的木讷青年突然指着“漆黑墓壁”说: “听,水滴声是里面传来的。” 第968章 奇怪水滴声 第96八章 奇怪水滴声 水滴声? 从开门进入圆形大厅起就有的那些“滴答”声吗? 妙思蹙眉看去,仔细辨认了下。 “滴答……滴答……” 确实是从这一面黑色墙壁中传出来的。 另一边,欧阳戎已经收起了火把,将它插在旁边的地砖缝隙中,提供照明。 他全程都没有身体触碰过黑色墙壁。 而且这支火把从黑色墙壁中出来后,火焰毫发无损,在伸入黑色墙壁中时,并没有火光投射出来。 黑色墙壁的表层,就像是一面漆黑的幕布,将外界所有视线给遮挡住,看不清楚里面的模样。 只是目前还无法确定,这面黑色墙壁后面,是别有洞天,黑色墙壁只是一层障眼法。 还是说,里面依旧是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是一座完美的暗室。 后一种可能,是他刚刚脑海里冒出的大胆猜测,暂时没法验证。 除此之外,黑色墙壁后面的水滴声,也令人摸不清头脑。 此刻,在近处火把的光亮下,这面代替了墓画的黑色墙壁,被勾勒出了竖直长方形的外形。 隐隐像是一扇门。 欧阳戎靠近了些,眼神好奇的打量着墙壁这扇“门”的边沿。 边沿出线条笔直,分毫不差,隐隐像是……剑器的划痕。 他凝实之际,肩膀上的妙思,身子前倾,小鼻子耸了耸,突然脸色变了变: “死人!” “什么死人?” “小戎子,里面有死人的气息。” 妙思指着黑色墙壁,朝皱眉回首的欧阳戎急切说道: “这、这里面有,就是本仙姑刚才和你说的死人味道,这里面绝对死过人,尸体就在里面。” 欧阳戎先是脸色一肃,旋即欲言又止,不过没有当场细问她能嗅气味缘由,只是点头,继续问道: “你能判断死了多久吗?” 妙思摇摇头:“那不行。” 黑色墙壁前,欧阳戎安静站了会儿,转头看了眼藏开的血青铜大门。 环形大厅内只有墓画,而且还是断头画,在诡异之处戛然而止。 而好不容易找到的这座暗室里面,又是莫名水滴声,又是死过人的气息。 另外此门还很古怪,让人看不清楚里面模样。 血青铜大门后的这地方,到底藏了何种隐秘,是卢长庚独自一人建造的吗? 可作为卢氏帝师房后代的卢惊鸿等人显然是不知道祖宗留的这处秘地,可想而知,这儿的建造者要不是非卢惊鸿,要不就是此人的隐私秘密,所以没有留给卢氏族人入墓的线索。 欧阳戎能一路找来这里,也是误打误撞。 起初是因为崔浩提示的魁星符,后面则完全是阴差阳错了。 欧阳戎沉默片刻,手边悬浮的青铜卷轴,突然飞到他头顶,血青铜轴杆微微散发起了澄蓝色的光芒。 他转过头,看了眼妙思。 后者见到他身边桃花源图的动静,几乎是秒懂,第一时间离开了他的肩膀,重新回到白鲟身上,与此同时,她不忘回头,小脸担忧,劝解他道: “要不咱们别这么鲁莽尝试,再研究研究?万一里面有超出认知的危险怎么办,小戎子,你哪怕有鼎剑,也可能被暗算。” 欧阳戎一边感应着匠作的情绪,一边平静开口: “此地封闭许久,不像是针对咱们的阴谋,另外,咱们进门用的是卢惊鸿的血,还有对应儒门的魁星符,这是入门条件,而这儿毕竟是在卢氏祖坟,卢氏先祖不太可能设计这种类似奇遇的陷阱,来坑害后世子孙。” 妙思下意识道:“可是……” 欧阳戎点头:“我知道,先试试,没说立马进去。” 说罢,他转头看了眼白鲟。 妙思也默契转头,看向白鲟。 后者正优哉游哉的头顶转圈圈,此刻被欧阳戎、妙思双双注视,白鲟有些疑惑的停下,游了过来,蹭了蹭欧阳戎手臂,来回往复,似是借助他的手指挠鱼脸上的痒痒。 妙思认真点头:“大傻鱼,上吧,进去后看到啥,记下来,唔,小戎子应该能感应看见,那你负责替我们进去看一眼,放心,若是遇到啥危险,本仙姑勉为其难的允许你报下本仙姑的仙名,震慑下墙后宵小……” 不等她说完,欧阳戎已经抬手,指了指黑色墙壁。 懵懂无知的白鲟,遵循主人指示,往前空游,靠近了面前的黑色墙壁,没有丝毫停顿的,一头扎了进去。 欧阳戎与妙思刚要屏气凝神,下一刹那,白鲟与黑色墙壁触碰的那一瞬间,一向无忧无虑的白色大鱼,宛若触电般被弹开,掉落下来。 这一幕,宛若一只老鹰飞进雷电密布的乌云,被电麻了一样。 白鲟浑身颤栗,瞬间给欧阳戎传递回来一道酥麻的触觉,它朝地面落去,所幸,在即将碰地的一瞬间,稍微恢复些灵性,甩弄尾巴,堪堪稳住了身形,没有砸地。 然而,白鲟的身体却发生了诡异的变化。 白色外表原本散发着的莹白微光消失不见。 包括白色外表在内,全部褪去,欧阳戎与妙思赫然看见,它的大半边身子,还原为了血青铜的暗红材质,这正是白鲟真正的“骨肉”。 此刻,借着火把的光芒,欧阳戎与妙思甚至还能隐隐看见,血青铜鱼身上遍布的细密雷纹……正是当初在浔阳石窟沐浴了脱胎换骨的天雷后,所留下的特殊纹路。 按道理,白鲟和欧阳戎一样,沐浴天雷生还后,已经免疫了包括雷电在内的世间大部分极阳之物的伤害。 那面黑色墙壁像是在一瞬间把它的白皮给剥了一样。 白鲟狼狈吃痛的返回欧阳戎身边,似是有些哀鸣,绕着他胡乱转圈,转圈的节奏都变了。 欧阳戎皱眉,立即闭目感应。 少顷,谈查完白鲟情况后,他又安抚了它一阵子,然后才睁开眼睛。 妙思嘀咕问: “怎么回事?大傻鱼咋了?” 她等了会儿,发现小戎子一直不说话,有些奇怪的转过头去。 却见,旁边的欧阳戎正在偏头看着她,目不转睛。 他眼神隐隐有些激励。 一旁焉了吧唧的白鲟眼神也不再那么“清澈的愚蠢”了,开始绕着她这位好朋友转圈圈。 妙思小脸蛋上,神色变了变。 “什么,我、我?” 小墨精悄悄后退了两步,脑袋缩了缩,小声嘟囔: “这、这不是本仙姑擅长的领域,还是算了吧,哈哈小戎子,你上次说还缺几筒灵墨来着?” 她仰起有些巴结的小脸,软言好声的问道。 独自受伤的白鲟:…… 欧阳戎没有回答妙思的话,重新回过头去。 他保持着沉默,眼睛看了会儿面前平静无奇的黑色墙壁,脸庞渐渐严肃起来。 墙壁漆黑如墨。 刚刚发生的事情就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丝毫影响不到它。 青年的眉头渐渐皱起。 明明寻常火把可以伸入黑色墙壁之中,可为何血青铜材质的白鲟不行? 甚至还被剥去了“白鲟”伪装? 欧阳戎目露思索之色。 “滴答……滴答……” 黑色墙壁不停歇的传来有节奏的水滴声。 落在耳边,就像是在帮人数着心跳。 这也令平静气氛愈发的奇诡起来。 不久前刚进圆形大厅时,没觉得有什么,可是现在,妙思听着这滴水声,浑身都感觉不适。 发现小戎子没说话,像是在思考,她也管住了嘴巴,不过等待之际,频频转头。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插在地上的火把的光芒,也渐渐暗了下来,就在小墨精实在等不及了,准备开口之际,欧阳戎突然动了。 他竟是直接走上前,伸手去碰面前的黑色墙壁。 这抽风似的举措,吓得妙思第一时间跳下了他的肩膀。 与跳车跑路的小墨精相对的,是头顶悬空的桃花源图,它紧随着下方木讷青年的身形,一齐冲向了黑色墙壁。 与此同时,匠作附体的桃花源图,撒落一片金色光芒,笼罩着欧阳戎的身体,将赝鼎剑与剑主连接。 妙思第一时间认了出来,这是文皇帝第一阶段的鼎剑神通——菩提金身,可以令欧阳戎在三息之内穿透任何实体之物。 小戎子这是在迭加后手,以防万一……妙思心里念头刚闪过一半,欧阳戎已经来到黑色墙壁前,手指尖触碰到了那片“黑暗”。 下一刹那,明明拥有菩提金身护体的他,浑身猛地抖了一下。 手掌照常进入了黑色墙壁中,只是原本前冲的速度却放缓了,像是一只脚踩入了泥潭,前进的速度越来越慢。 这期间,妙思借着昏暗火光隐约看见,欧阳戎前进途中,脸庞上面掉落了一物,似是被他手掌接住…… 再往后的画面,妙思就看不见了,最后,她只见到欧阳戎包含脸庞在内的半边身子,进入了黑色墙壁内,和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 他身体上的金灿灿光芒犹在。 这一幕,就像是他会穿墙术一样……确实,某种意义上,令身体虚化的菩提金光就是一种穿墙术。 此刻,黑色墙壁分隔了欧阳戎身体,他头上的桃花源图也没入了半个身子。 青年静止在原地。 时间像是静止了一样。 看到这一幕的妙思,小脑袋也在胡思乱想。 周围空气万籁俱寂,小墨精小脸担忧,忍不住问: “小戎子,你、你没事吧?” 欧阳戎突然后退,手握青铜面具,从黑色墙壁中退了出来,桃源源图也跟随着他一起出来。 青年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面前的黑色墙壁,久久不语。 妙思突然发现,小戎子的脸庞剑眉星目,是恢复了俊朗面孔,变回了原样,不再是木讷青年的形象。 她顿时想到刚刚欧阳戎穿过黑色墙壁之际的陡然刹车、与他手掌借助的面孔掉落物。 原来是常戴着的蜃兽假面。 见他在发呆,妙思小心翼翼问:“你没事吧?” 欧阳戎手握蜃兽假面,缓慢的摇了摇头。 “里面是什么?” “黑。” “黑?” 欧阳戎点了下头,回忆刚刚的画面: “里面也是漆黑一片,和这面墙一样黑,一点光都没有,空间应该不小,因为我有听到水滴声在右前方约莫十丈处,室内还有回响……我刚刚那道猜错没错,里面是一处暗室,隔绝所有光线,另外……” 妙思正好奇听着,见他欲言又止,似是卖关子,她脸色不爽的催促: “另外什么?你倒是说呀。” 欧阳戎回过身子,看了看她,没有立马解释,反而自顾自的低头,将青铜面具重新戴在脸上。 下一刹那,俊朗青年消失在原地,取而代之的,是妙思熟悉的木讷青年身影。 他切换回了“阿山”的假身。 不等妙思提出疑问,欧阳戎已经重新走向了黑色墙壁,这一回,他在黑色墙壁前停下了脚步,仅仅只伸出了一根手指,去触碰墙壁。 触碰到的那一刹那,又有一物从欧阳戎的面孔再度掉落,被他手掌熟练接住。 与此同时,墙壁前方,木讷青年的身影又一次消失,切换回了原来模样。 欧阳戎手握自动脱落的青铜面具,微微眯眼,回味着刚刚那道宛若电流的酥麻感,少顷,他又回过头,看向妙思,眼神平静。 后者愣了愣,看了看他神色凝重的俊脸,又看了看他手里的青铜面具。 少顷,才反应过来,抢答问: “等等,什么意思,你、你意思是说,你一碰到墙壁,这伪装面具就失效了?” 欧阳戎点点头。 妙思有些咂舌。 似是同一时间想到了什么,正在对视的二人,默契转头,看向空中渐渐恢复白鳞皮肤的悬浮大鱼。 难怪白鲟刚刚触碰到黑色墙壁后,有如此异常的反应。 这面“黑色墙壁”或说里面的“暗室”,不仅拒绝任何光线进入,保持死寂般的黑暗,同时它还能克制所有的虚幻伪装之术,效果强大到甚至能无视欧阳戎身上护体的文皇帝金光。 管你是什么鼎剑神通,包括鼎剑的剑光在内,任何光线与“虚妄之术”都无法入内,要被剔除在外…… 第969章 绝妙帮手 第969章 绝妙帮手 这么一座没有光线、只能“某种程度上赤裸进入”、空间大小未知的暗室,还藏有死人与奇怪水滴声。 并且建在这地下古墓之中,被血青铜大门严密隔绝。 同时,只允许掌握了魁星符的高修为卢氏嫡系子孙单一进入,它到底有何用处? 欧阳戎摸了摸下巴。 他回过头,看了一眼大厅墓壁上的墓画。 还有这些记载始皇帝求长生事件的墓画,和这一面漆黑墙壁后面的暗室,难道有何联系,否则为何被卢氏老祖宗一起留在门口? 欧阳戎脸上有些出神,就在这时,借着昏暗火把的光芒,他突然隐约看见了一道来自墓画内的凝视。 心中下意识的一惊,旋即眯眼看去,看清楚后,发现是那是一副熟悉的墓画。 此刻,它正好位于这面“黑色墙壁”与暗室的正对面。 因为大厅是环形的,黑色墙壁与这副墓画的位置直线对应,距离恰好是圆形大厅的直径。 欧阳戎站在黑色墙壁前回过头时,也恰好正对着它。 他保持不动声色,背对黑色墓画,往前走去。 在白鲟和妙思的疑惑视线下,欧阳戎来到了原先驻足过许久的那副冕服男子孤坐夜殿的墓画前。 只见始皇帝孤独一人处于画中的大殿上,大半身影藏在黑暗中,那双眼睛似是盯着墓画外看他的人。 也不知道千年前的始皇帝,身处那座帝王宫殿时,是否真的有过这么一幕画面。 而按照欧阳戎观摩完全部墓画后,得出来的大致寓意……描绘这些墓画的主人,似是想要借着这一副多余“闲笔”的墓画,表露始皇帝大致是从这么一个时刻起,心中生出了对长生不老的渴求。 那位始皇帝是从这一刻开始转向的。 欧阳戎在这副古怪墓画前站了会儿,少顷,他转过身子,循着墓画中央高高端坐的始皇帝眼神的方向看去。 这个方向的尽头,恰好是那面黑色墙壁与暗室。 欧阳戎脸色若有所思。 “巧合还是故意的……” 他呢喃了句。 “小戎子?你在干嘛?” 黑色墓画前,妙思喊了一声,嗓音在大厅内回荡。 欧阳戎没有理会。 妙思见状,小声嘀咕: “这小子怎么又跑那副画面前去了,有什么好看的。” 吐槽了会儿,小墨精偏头看了看黑色墙壁。 在已经被小戎子和大傻鱼确认过单纯触碰没有什么危险的情况喜爱,她心里有些猫挠般的好奇。 忍不住靠近墙壁,在欧阳戎还没反应过来之际,妙思小心翼翼用手指头戳了戳黑色墙壁。 “咦。” 手指头似是穿了过去。 奇异触感让妙思“咦”了一声,旋即,她也半个身子探了进去,没入“黑色墙壁”。 就在这时,儒服小女冠的身形陡然缩短,变为一物,“砸”在了地上。 此物好像是墨锭,幸运的是,它在地上弹跳了几下,没有落入黑色墙壁内,而是蹦跶着,远离了黑色墙壁。 “你在干嘛?” 欧阳戎听到动静,瞬间转头,皱眉问道。 “小戎子,救、救驾!” 妙思化为的本命墨锭,长了脚一般,在地面上蹦跳着,冲向欧阳戎。 后者弯腰,接住了它。 这枚本命墨锭颤动了好一会儿,才在“砰”的一声墨雾炸开下,重新恢复为儒服小女冠的人形之身。 “好、好险,差点掉进去了,本仙姑差点栽在这里面,大意了。” 妙思心有余悸的拍了拍小胸脯。 欧阳戎皱眉,有些无语:“不是说了,此墙奇诡,会暴露本体,我与白鲟都中招了,你还试什么。” 妙思自知犯错,却还理直气壮的挺起胸脯,反驳他道: “这不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吗,你们两都试过了,本仙姑总得意思意思,否则以后还怎么领导你们俩?怎么来带队?” 转圈的白鲟:…… 欧阳戎:…… 妙思抱胸,哼哼唧唧说完,偏过头去,又嘀咕了句: “而且谁知道这玩意这么厉害,连本仙姑的仙法都能破,此地不简单……” 欧阳戎看了眼古井无波的黑色墙壁。 忽然感觉袖口被人扯了扯,低头看去。 只见妙思扯着他袖口,小脸仰起: “小戎子,本仙姑不喜欢这儿,给精感觉怪怪的,要不咱们还是走吧,别贪了,就算里面有宝贝,也不是那么好拿的。 “说不定这儿就是专门给卢氏子孙留的,你一个外姓,小心有沾上啥脏东西。” 欧阳戎看见妙思小脸出奇的认真,朝他建议。 沉吟片刻,先是问: “你刚刚进去过一半,还是确定里面有死人?” “嗯嗯。” 妙思点点头,随口道:“你描述的差不多,那水滴声也在里面,不知道是啥东西,离的挺近,吓本仙姑一跳……” 欧阳戎陡问:“近?” “对啊。” 妙思回过头,像是想起了什么,小脸神色理直气壮的,狠狠瞪了眼他: “小戎子,你又骗人,不是说那水滴声在什么十丈远吗,本仙姑怎么听着就在正前方不到一丈的地方?这种事也骗精,有意思是吗?没个正形……” 欧阳戎听完后,沉默片刻,说:“我没骗你,当时听着就是在右前方约莫十丈处的位置,我听得很认真,错不了。” 妙思一愣,下意识道:“你、你确定?” 欧阳戎不语,未答,抬起头来,眼睛直直盯着黑色墙壁。 安静片刻后,他向前走去,再度伸手,去触碰黑色墙壁。 不过这一回,他提前摘下了青铜面具。 在触碰到黑色墙壁后,手指继续前进,或许是少了伪装卸掉的环节,这一次的入墙动作十分丝滑,黑色墙壁对他没有丝毫阻力,反而如水波纹般荡起一片波澜,似在迎接。 在外面的妙思眼中,小戎子的半边身子毫无阻拦的深陷入墙内。 与此同时,他也恰好止步,身子停在了入墙的半途,一只脚、一只手还留在墙外,而前半边身子已经全部入内。 妙思突然明白,他要干嘛了。 与此同时,欧阳戎也如她所想,身子后退,从黑色墙壁中脱离。 他重新退出了出来。 而整个过程,只用了十息不到。 妙思骑着白鲟,凑上前去迎接。 眼见他全身而退,似是无虞,她也没费口舌关心了,直接追问: “小戎子,如何?那水滴声到底在哪?” 欧阳戎眼神望着黑色墙壁,安静不语,眉头却紧紧皱着。 妙思见状,又问: “怎么不说话?唔,快说,是不是你听错了。” 欧阳戎缓缓偏过头,眼神注视小墨精,少顷,才开口: “不是你说的正前方一丈处。” “那是你……” 他又吐露:“也不是我第一次进,听到的右前方约十丈处。都不是。” 妙思歪头:“啊?” 欧阳戎深呼吸一口气,缓缓说出一句反直觉的话: “这次,我听到的水滴声位置,在身后,身后约莫三丈处。” “身后?三丈?”妙思嘀咕到一半,再度反应过来,追问:“等等,身后?你身后?” 欧阳戎点了点头。 “怎么可能……” 似是觉得荒谬,妙思摇了摇头,可说到一半,却看见小戎子那张脸庞出奇的专注,不像是和他开玩笑的意思。 她话语顿了顿,然后往后退了下,语气有些结巴起来: “你、你后面不是大厅吗?只进了半边身子,你后面……后面三丈位置,不是站着本仙姑和大傻鱼吗?你吗?” 欧阳戎又点了下头,目不斜视的注视她。 小墨精哑住了,立马在原地东张西望了下。 某刻,像是感觉到了这墓中有某种阴风阵阵,猛然打了个冷颤,声音也带了点颤音: “小戎子,你真没听错?你可别吓人,骗人是小狗……” 欧阳戎低下头去,脸色平静的佩戴上青铜面具,身形重新幻化为木讷青年。 他传来的语气也是同样的木讷平静: “很显然,我们都没听错,不是我们出现幻听,而是它的位置在变,可能是这暗室内的水滴声源在移动,也可能是,是……” 他分析的话语说到此处,止住了。 这点小异常,也吓得敏感的妙思往后缩了下,大气不敢出,直到观察清楚小戎子的表情,发现他仅仅只是闭上了嘴巴,没有出啥事,她这才喘匀些气。 “你能不能说话别说半截?” 妙思小手一挥,没好气道: “反正里面就是有鬼是吧,你的意思?就算不是真鬼,那也是些其他不干净的玩意儿。 “唔,看来本仙姑的预感没错,说不得就是那个死人的鬼魂在里面飘荡,唔,听说阴气重的玩意儿,大都是伴着冰冷湿气,正好和这水滴声对上了。” 她立马抬头,煞有其事的说: “小戎子,咱们还是别进去了,你听我的,咱们赶紧走吧,什么宝物都没有命重要,万一真是卢氏老祖宗的鬼魂守墓,你这个冒牌子孙可不顶用,光是长相就不像人家卢氏帝师房的人,要是被人家老祖宗认出来,小心被追着揍……” 妙思催促欧阳戎之际,自己已经现已不行的,骑着白鲟扭身,带头往敞开的血青铜大门游去。 欧阳戎见状,并没有阻拦或控制白鲟回来。 他离开黑色墙壁,迅速的绕着大厅转了一圈,将一只只火把收入桃花源图后,也朝门口走去,跟着妙思一起撤离。 木讷青年如此听劝,弄的妙思都有些不好意思了,频频回头打量着他。 她有些不适应的滋味,狐疑看他:“小戎子,你真听本仙姑的啊?” “不然呢?难不成你也是觉得你有时候说话像是放屁。” 欧阳戎反问一句,令妙思有些噎住。 “哼,本来还准备好好劝一下你浪子回头的,让你领会下本仙姑能活蹦乱跳活这么久的慎重与沉稳,没想到你小子已经提前被本仙姑的成熟稳健所感染,都不需要本仙姑费口舌。” 欧阳戎把这些话当做耳边风,自顾自的目光搜寻了一圈大厅,发现没什么东西遗漏,走出了血青铜大门,同时,他轻声开口: “这暗室有异,准备不全,先不能进里面,里面水滴声源的位置一直变动,很大可能是暗室内的空间一直在以未知规律变动,既然每次进门都不一样,那么重新想出来的话,很大可能门的位置也不一样……” 妙思愣愣听着欧阳戎冷静语气的分析: “这暗室内还没一点光线,视野封闭,很容易迷失其中……另外,死人与水滴声也暂时弄不清楚状况,不可冒然进入,得找帮手,制定方案。” 妙思疑惑: “帮手?” “轰隆——!” 就在这时,伴随着巨物移动摩擦地面的声音,二人后方的两扇血青铜大门缓缓的朝中间闭合,将满是壁画的圆形大厅关在了里面。 欧阳戎与妙思闻声,前进一步,皆转头张望。 欧阳戎神色不改的伸手,接住了桃花源图,将其收入袖中。 桃花源图里还有两筒卢惊鸿的掌心血,血青铜大门暂时关闭,他丝毫不慌。 妙思回过神来,语气有些不满,重新回归正题: “找帮手?你还没死心呢,合着刚刚全部白讲。” “没白讲,女仙大人还是有点用的,有些分析说到了点子上。” 木讷青年平静开口,同时抬脚前进,横穿狭长的墓道,朝这出口走出。 中途,他点了点头: “有人可以帮到咱们,或许可以看清楚暗室内的情况。” 妙思骑着白鲟,忙不迭的跟上他背影,疑惑追问: “谁?” “小萱。” “小萱?” “嗯,你难道忘了,她有天真灵眸,可以洞穿包括我假面在内的各种虚妄伪装之术,看清事物真身,里面那面黑色墙壁,虽然也是和天真灵眸类似的功效,能隔绝一切虚妄,返假为真,但是后方那座暗室里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何尝又不是另一类虚妄之术?” 欧阳戎横握竹筒,行走在前方,沉静分析道: “小萱的天真灵眸或许能够破它,咱们先出去,回桃源镇,再去趟红尘客栈。” (本章完) 第970章 重返剑泽 第970章 重返剑泽 昏暗墓道中。 二人原路返回。 妙思听完欧阳戎的话语,哑然了片刻。 她眼底浮现一些恍惚悟色: “唔有道理,小萱可能能破,而且她还会龙虎山的雷法,放在全天下也是顶级雷法之一,那黑门里面要是真有鬼魂,可以让小萱降一道雷劈死它……” 前方的欧阳戎似是自语: “嗯,不过,得先想想怎么和她解释这儿。” 妙思听到后,小手一挥,不在意道: “你一点也不用和小萱解释,你和她解释个啥?你想想,小萱像是那种会追问你的人吗,还不是你说怎么干,她就怎么干?你带她过来,沿途看见了啥,她都不会问,你只要告诉她怎么做就行,哼,小萱最信的就是这你这位檀郎哥哥了。 “还有,你该不会以为,一州刺史就能随意差使茅山上清宗的山下行走?还是让她帮忙往返两地、护送信使这种简单活计?瞧不起谁呢,在茅山、龙虎山上,估计那些师伯师叔们都不敢这么命令现在的小萱,你小子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还在这矫情个啥。” 这些“大实话”令欧阳戎听的有些皱眉。 很快,走到了墓道尽头,通过墓洞,回到了墓穴上方。 仰头看去,远处的天际已经蒙蒙亮,天光渐渐占据天空一角。 已经清晨了。 昨夜进入墓中时,还是子夜时分,这一趟足足耗时三、四个时辰。 欧阳戎仰头望天,吐出一口浊气。 虽然没有从墓中带出来什么东西,但至少是将血青铜大门后面给探查了一番,观摩了一副奇怪墓画,另外,还粗略探索了一座古怪暗室。 欧阳戎回过神,取出铲子,丢给妙思。 “别摸鱼,一起帮忙,先把坟土填上,别让人家棺木暴晒荒野。” 妙思不情不愿的接过铲子,眼睛瞅着努力铲土的他,小声吐槽了句: “你小子要是真有良心,就不会刨坟盗墓了。” 在欧阳戎皱眉,在他抬头看来之前,妙思“嗖”的一下上前,帮忙铲土。 少顷,卢长庚的坟墓被重新掩埋,欧阳戎上了三炷提前准备的香,带着妙思,迅速走人。 只留下白鲟在原地躲藏,守护坟墓…… 欧阳戎易容回到桃源镇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街道上车水马龙,热闹叫卖声此起彼伏。 欧阳戎换上了“凶横汉子赵如是”的假身,混进了客栈,来到了楼上一间熟悉的包房前,按照约定的暗号敲门。 “欧阳公子!” 开门的是方胜男,她似是正坐在桌边瞌睡,犹带些迷糊眼神,看到欧阳戎的那一刻,脱口喊了声,登时精神了。 “嗯。” 欧阳戎应了声,闪进了门内,左右四望了下空荡的包厢,问道: “小萱她们呢,怎么就你一个。” 方胜男挠头道: “欧阳公子,你天走后不久,小仙姑和老姐就离开了,她们带着秀发,返回江州,帮您送信呢。老姐让我留下,守在这里,以防万一。” 说完,她有些奇怪的打量起了面前的欧阳戎: “公子怎么又回来了,是有什么事忘记叮嘱吗?那怎么办,要不我去追回她们,或者寄信回去,不知是否安全。” 欧阳戎闻言,立即摇头: “不用了,是有件小事,不过她们既然走了一夜,那就算了,等下个月再说。” 方胜男好奇:“小事吗……唔,这个你拿好。” 她似是想起什么,突然返回床榻边,从枕头下面翻出一张纸,递给欧阳戎。 “这是什么?” 欧阳戎奇怪的看了眼,接过了她递来的此物,仔细一看,发现这好像是一张符纸,上面画了些图案。 凑近瞧了瞧,上面是朱笔符文,鼻尖隐隐嗅到一些茉莉香味。 是小萱。 “小仙姑走前留下的,她说让我收好,若是提前见到了公子您,务必要转交给您,她说,这符文是三清三山的一种传讯术,只要您点燃符箓,她就能在远方感应,届时会立马返回。” 顿了顿,方胜男叮嘱道: “小仙姑说,若是有紧急事件,您可以用这张符箓唤她,因为你昨日走的太早,她也疏忽了,忘记交给您了,托我转交给您,说,若是后面一个月你都没回来,就让我先拿着,我若遇到危机也是同理。” 欧阳戎抿嘴,低头看了眼符纸上的娟秀字迹。 若是此刻燃烧此符,小萱肯定会立马放下手边事务,飞速返回的。 他有些感受到小萱的心意。 不过,欧阳戎望了眼窗外,预估了下时间。 小萱和方举袖已经离开一天一夜,差不多十四个时辰。 若是现在立马返回,赶紧赶慢也要七八个时辰,差不多要到明天早上了,今晚的探墓肯定是赶不及了。 而欧阳戎与陈大娘子约定的集合回剑泽的时间,是明日上午。 卢长庚墓穴里的那座暗室肯定没这么简单的就探索完,稳妥起见,需要些充足的时间。 几乎是拿到传讯符文的一瞬间,他反手将它收入袖中,留下一言: “行,我就先收着了,不过,暂时还不用小萱回来,让她陪方姑娘送信去吧,最近路上也不太平。方女侠守好这儿,下个月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差不了几天,我会再下山一次,小萱和方姑娘应该也回来了,有啥事到时候再说。” “好。”方胜男拍了拍额头,又急匆匆跑去里屋,翻造出一只小包袱,抱了出来,“对了,还有这个,差点忘了,也是小仙姑留下的,说是公子要是中途回来了,就一起交出去。” “这是……” 欧阳戎从方胜男手里接过包袱,屈指拎起来,掂量了下,有些沉甸甸的。 方胜男也好奇瞅着:“我也不知何物,没打开过。” 欧阳戎伸手去摸了摸,触感有些坚硬,方形的,有些熟悉…… 下一刻,他哑然一笑。 是墨锭。 小萱不是送给他的,而是送给某个好吃懒做小墨精的。 倒是省了去买墨锭的功夫……欧阳戎点了点头。 “没事,我知道了。” 欧阳戎不动声色的收起了装满墨锭的小包袱。 少顷,二人商量好下次接头的方式和暗号,欧阳戎便孤身离去了。 他走出红尘客栈,混入人流,身影扬长而去。 半路,潜入一处暗巷,换回了“柳阿良”的假身。 “小萱留了啥?” 欧阳戎正准备离开巷子之际,妙思从袖中冒出一颗小脑袋,仰起望来,小脸敏锐的问道。 “符文。” 妙思小脸板着:“本仙姑是问那只味道香香的包袱。” “哦,你是说这个啊。”欧阳戎脸色自若的点点头,然后面不红心不跳的取出小包袱,塞给了它:“没怎么看,准备拆来着,你来拆吧,我还要赶路。” 妙思忍不住飙脏话:“你放屁,若不是本仙姑鼻子好,嗅到了,你八成是想眛下来,空手套白狼,后面要用它们吊着本仙姑,还不知道你!明明是小萱送本仙姑的零食……” 欧阳戎想了想,说:“也有可能是送我的,我帮她批改经书,也挺需要墨水的,小萱过于懂事了。” 妙思瞪圆眼睛,从未见过如此无耻的跟班:“你不要脸!最无耻,没有之一!” 欧阳戎伸手,把她脑袋按了回去,温和说: “好了,别吱声了。记得慢点吃,别囫囵吞枣,跟个饿死鬼投胎一样,吃完了这些,回了剑泽,你还得饿一个月呢。” 妙思有些赌气,抱着墨锭,朝他挥了挥小拳头:“小戎子,有些方面你真得学学小萱,从漠视或不苦了旁边人,对你这个檀郎哥哥也是。” 欧阳戎摇头:“我现在的身份,不太方便帮你去谌氏墨房买墨锭,容易被陈大娘她们怀疑,不是舍不得给你买。” “哼,你最好是这样。” 终于哄好了小墨精,欧阳戎转身离开巷子。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一道木讷身影出现在谌氏墨房门外,他混在客流中,进到店内…… 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 二楼的贵宾室中,正在低头喝茶等待的欧阳戎,看见了从暗门走出来的陈大娘子。 “你怎么又来了,不是还没到时间吗,你小子又有何事,要拜托小姐?” 看见木讷青年的身影,陈大娘子眉头皱起,有些唉声叹气的问。 欧阳戎抿了口热茶,头不抬的说: “就不能是事情忙完了,提前回来?” 陈大娘子登时一愣,旋即露出喜出望外的神色。 “好好好,还算你小子有良心,不磨洋工,没辜负小姐栽培。” 欧阳戎脸庞木讷的喝茶。 不多时,谌氏墨房后门,一辆遮帘马车缓缓驶离,去往渡口,乘船离开了桃源镇。 傍晚时分,陈大娘子带着欧阳戎返回了安全小岛。 整个下午,陈大娘子看欧阳戎都十分顺眼,毕竟提前回来,能少去很多风险。 回到岛上,陈大娘子被兰堂越女喊去,例行盘问,欧阳戎安然待在歇脚处。 明日是众人返回剑泽的时间,距离下山已经三天了,采买房需要的货物已经被小镇九姓的秘密使者全部运来,外出执行任务的兰堂越女们,也开始陆续返回。 一夜无话,欧阳戎在岛上老老实实过了一夜,第二日中午,兰堂越女带着众人出发,撤离小岛。 船队缓缓驶入大泽上面遮天蔽日的白雾内,熟悉的解毒莲子发放到了欧阳戎手上。 他望了眼遮挡视线的浓郁白雾,也不知道那些兰堂越女是怎么找到回剑泽的道路的。 反正欧阳戎来回这几趟,努力记忆了数次,什么法子都用上了,饶他从不是路痴,对于路线也有点迷糊。 只能循着远在涿岛的白鲟隔空感应,来找到离开雾海毒瘴的道路。 也不知道这些带队的兰堂越女,是不是也是如此法子,与他雷同,都是有个山上、山下的锚点指路。 念头及此,正站在采买房大船的船头甲板上的欧阳戎,偏头望了眼隔壁主船上出没的兰花越女身影。 他突然间,又想到了黄萱提过的女君殿求宝丹之事。 按理说,云梦剑泽现在应该全线静默,保持低调才对,最后都别离开云梦泽范围,可这些兰堂越女却频频下山…… 也不知道她们是不是在忙着寻找蜕凡金丹。 若真是如此,那就印证了欧阳戎此前的判断,此丹对剑泽而言十分重要。 或者说,它是对某位对剑泽十分重要的越女而言,十分重要。 至于是谁……嗯,首先排除谌佳欣……欧阳戎默默点头。 因为谌佳欣是年轻一代越女中的“年老二”,还天天私下里在他面前甩脸色,一看就非宠儿。 至于是不是年轻一代越女第一人的阿青,暂时还不能确定。 主要是阿青的天赋,也不需要蜕凡金丹辅助啊,服用此丹,对她而言效果不大。 左思又想,都不像是给年轻一代越女用的,那难不成……是上一代?也就是目前女君殿内的某位女君? 欧阳戎摸了摸腰间的竹筒,眼底闪过一丝沉思之色。 若是如此,被他藏在桃花源图里的那枚蜕凡金丹,说不定能有些大用处。 不过,最好先去打听清楚,需要蜕凡金丹的人到底是谁,才好对症西药。 欧阳戎眼前闪过了阿青与谌佳欣的身影。 以他目前在剑泽内能接触的渠道,可以从她们那儿打探,作为女君殿年轻一代嫡系弟子,能接触到的剑泽高层隐秘比他区区一膳夫要多的多。 特别是谌佳欣,因为阿青性子低调,专注修炼,此前若不是有他的提前叮嘱,对于她师尊知霜小娘的动向估计都没啥感知…… 后续返回剑泽的路上,并没发生什么意外。 船队是在傍晚时分,夕阳落下之前,穿过的雾气毒瘴,剑泽最外围的位置是欧阳戎和小伙伴们曾待过的两座初始小岛,等船队抵达清凉谷的时候,已经夜深了。 欧阳戎是在清凉谷岛屿西侧的渡口下的船,有陈大娘子的关照,他并不需要随队去库房卸货。 欧阳戎刚下船,站到岸上,后方就传来了陈大娘子的叮嘱声: “柳阿良,明晚照常去膳堂上值,别忘了。” “嗯,好。” (本章完) 第971章 再见谌佳欣 第971章 再见谌佳欣 欧阳戎应了一声,径直返回了杂役小岛。 回到熟悉的岛上,沿途的一座座杂役屋舍已经熄火,岛上的大娘小娘们休息的早,因为剑泽内没有什么娱乐项目,大多数杂役大娘明日还有活计,需要早睡早起。 像欧阳戎、吴翠这样值夜班的很少,有夜班值守的清凉谷膳堂,算是剑泽内毕竟特殊的杂役部门了,也是为了适应清凉谷的特殊情况。 还没靠近,欧阳就远远看到自家院子里有灯火亮起,灯光具体所在,好像是厨房的位置。 欧阳戎默默走去,推门而入。 扫了一圈,没有看到阿青的身影,院子里也没有晾衣服的哼唧。 厨房里有人的动静。 似是听到了欧阳戎推开远门的身影,厨房内,缓缓走出一道婀娜妇人的身影。 她面露惊喜的看着背着包袱夜归的欧阳戎: “阿良兄弟,你回来了?怎么这么晚。” 欧阳戎平静不答,默默看着面前大半夜出现在他厨房的李纨,后者系着围裙,但是厨房内却没有什么油烟味。 似是察觉到木讷汉子投来的目光有些无声的审视,李纨笑了下,取出茶壶,热情迎来,招呼着他: “来来来,阿良兄弟喝口茶……哈哈,是这样的,这几日,妾身家的厨房,灶台坏了,没法生火,可惊鸿今晚有回来吃饭了,妾身便想着借你家厨房用一用。” 欧阳戎转头,看了眼厨房内部,里面无人,只有李纨一人。 李纨立马解释道: “晚膳已经用过了,惊鸿在屋子里休息,妾身过来是送还碗筷,因为晚膳时顺手借了下你橱柜里的碗筷……” 欧阳戎平静的听着李纨解释,伸手接过她有些热情递来的茶杯,抿了一口后,终于开口: “下次李夫人可以走正门,方便阿青回来,我一般是把钥匙放在门外右侧第三块石砖后面,和阿青一样,李夫人以后可以去取。” 李纨微愣,先是有些心虚的心里松了口气,旋即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她转头看了眼两家人院子中间的那面围墙,有些石砖正搭在墙边,明显是方便“不雅”翻越用的,面前这位突然晚归的木讷汉子明显是看见了,才提醒了句。 “好,好的。” 李纨满口答应。 欧阳戎看了眼李纨后方的厨房,又问道:“李夫人弄完了吗,需不需要帮忙。” “不,不用了,妾身去关个窗户,马上就走,这么晚,真是打扰你了,真是不好意思。” “小事。” 李纨一脸歉意,重新返回厨房,欧阳戎没有跟进去,干脆返回了主屋,放置行李。 等他从主屋出来的时候,李纨正好从厨房内走了出来,一只手背着身后,角度有些遮掩,欧阳戎余光瞥见,这只背后的手好像是攥着一只小包袱。 欧阳戎置若罔闻,主动朝院门口走去: “我送送你。” “阿良兄弟太客气。” 李纨跟在欧阳戎身后,出门返回自家院子,她边走边打量着面前良善青年的木讷脸庞。 似是在确认着什么。 欧阳戎在李纨院门前停步,先是看了眼院内某间屋子亮了又暗的灯火,头不回的说: “到了,李夫人早点休息,太晚了,我就不去见卢公子了,带我问个好。另外,过几日,我要继续去膳堂值夜班,都是傍晚出门,早上回来,应该和你们见不着面,若是需要厨房,李夫人可以自取,不过钥匙记得归还原地……” 有些失神的李纨反应过来,看了眼院内惊鸿屋子那边的动静,连忙解释道: “惊鸿最近修炼压力挺大,夜里经常这样失眠,时不时的起来取剑折腾……行,妾身就不喊他出来了,你们改日再聚。” 补完这处漏洞,她脸上挤出些笑,连连点头,回应起他前面的话语: “嗯嗯,好。放心吧,阿良兄弟,妾身常在家里,你阿妹回来,妾身帮你招呼。” “嗯。” 李纨经过欧阳戎身旁,进门之前,她回头又瞧了眼良善青年的脸庞,没发现任何的异色端倪。 柳阿良应该是信了她的话,没有发现厨房那边的异常……李纨悬起的心稍微放下了些。 这位贵妇人朝青年嫣然一笑: “阿良兄弟快回去吧,时候也不早了。” “好。” 二人在门前告别,欧阳戎始终没问她手里的包袱是什么,转身回到院子。 他在院内驻足,四望一圈左右,转身走向漆黑的厨房。 进门后,他没有点亮灯火。 欧阳戎来到灶台前,伸手摸了摸。 哪里有什么油腥,而且灶是冷的,里面烧焦的柴火是有些新,但也是几天前的了,肯定不是今晚的。 欧阳戎就知道如此,李纨和卢惊鸿前几日来应该都是做了万全准备,结果到后面,也疏忽大意了……要是放在欧阳戎身上,他早就处理的有头有尾,自圆其说,不留漏洞。 所有他刚刚干脆就没进来检查,甚至都避免多问,只装木讷。 默默摇了摇头,欧阳戎转走向厨房里面那一扇后窗。 后窗紧紧掩着。 其实他刚刚在厨房门前和李纨谈话的时候,耳朵就已经听到窗外面红叶林里的动静了。 不用猜都知道是谁。 欧阳戎看破不说破。 “哈哈。” 这时,后方传来一道熟悉的嘲讽声。 “小戎子,怎么感觉这对母子不太聪明的样子。” 黑暗中,一枚青铜卷轴无声无息的从主屋行李处漂浮了过来,绕着欧阳戎身体在原地旋转着,妙思骑在上面,抱胸嘻嘻说道。 欧阳戎瞥了眼这李纨、卢惊鸿母子朝思暮想多日的一精一宝,没有轻敌回答,只是声线平稳的问道: “咱们主屋,有没有被搜过的痕迹。” 妙思摇摇头: “帮你看了看,应该没有,本仙姑留在衣柜、还有你床榻上的墨汁,都没有被人翻过的痕迹,另外,本仙姑嗅了下,屋里气味也是原来老样子,没有陌生人进来过。” 欧阳戎轻轻颔首: “行。” 妙思歪头问:“小戎子,没搜过咱们房间,是不是代表这对傻瓜母子还没有怀疑是咱们做的局?” “差不多吧。” 欧阳戎平静答了一句,转过身,率先离开厨房: “回去吧,别在外面乱逛,小心被他们看到了。” 妙思有些神气的抱胸: “哼,不用你唠叨,本仙姑机智着呢,你以为这几百年是白活了。” 她刚傲娇说完,余光突然瞧见前方的木讷青年微微停步,侧脸认真,似是思索了下她的话语,嘴里吐出两字: “难说。” 妙思:……?? …… 对于欧阳戎的归来,清凉谷膳堂内很多人没有感知。 欧阳戎休息了一个白天,傍晚来到膳堂,不少准备在黄昏中下值的大娘们,目光被他身影吸引,主动朝他打招呼。 朱大娘子好奇问道:“这几日怎么都不见你人影?跑哪去了,该不会是祸害哪位小娘去了吧,小心仙子知道了,把你小子给阉了。” 她玩笑了句,欧阳戎只是答了句“最近身子不舒服”,便含糊过去了。 因为值夜班掌勺的缘故,包括朱大娘子在内,很多白日上值的膳堂同僚,还以为他依旧在主持夜里的膳堂,并不知道他的去而又归。 欧阳戎不多解释,这次暂时搁置膳堂夜班,跑下山去,本来就是借助谌佳欣的能量,走的后门,越低调越少人知道越好。 等到夕阳落下,白日的膳堂活计全部离去,清凉谷膳堂又恢复了空荡荡的模样。 欧阳戎习惯了这换班间隙的安静,早到的他,默默处理食材,准备晚上的夜宵。 值夜班的人本就不多,十来位杂役,其中只有欧阳戎一个掌勺的庖丁,今日他算来的最早,其他人断断续续抵达,包括吴翠在内,在见到他后,脸色都有些意外,不过不知为何,也有人松了口气,露出些喜色。 她们是知道欧阳戎连续数日的请假的,都是由谌佳欣那边安排的另一位大娘接替。 很快,子夜之前,欧阳戎将拿手的斋饭熬制完毕,手背擦了擦额头。 这时,吴翠带着几位大娘提着几只空食盒走了过来,开始盛粥摆盘,一一装满食盒。 吴翠看了看擦汗休息的欧阳戎,突然开口: “你不像是生过病的样子。” 欧阳戎怔了下,与她对视了会儿,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些什么。 “我……”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脚步声,一群越女的身影赫然出现。 是从清凉谷出来取晚膳的玉堂越女,腰悬特殊牌子。 只见,领头的依旧是那位第一天就看欧阳戎不顺眼的李师姐。 不过这一次,李师姐像是没有看到回归职位的欧阳戎,在厨房门口停步,没有进门,她安静等待着随队的银牌越女进门,去取食盒。 吴翠等杂役小娘们立马送去食盒,玉堂越女们一一接过,一如往常。 就在这时,其中一位银牌越女突然看向欧阳戎,问: “柳阿良是吧,你病好了?” 欧阳戎看了眼她的圆圆脸蛋,有些陌生,不像是以前结过啥仇的样子。 他点了下头:“嗯。” 欧阳戎肯定是没生病的,但从吴翠和这位银牌越女的话语可知,谌佳欣那边帮他请假换班,用的借口就是身体不适,回去养病。 欧阳戎这点默契机灵还是有的。 这番突然的问话,也打破了膳堂内外的寂静,周围拎食盒的银牌越女们纷纷看向开口的这位同伴,包括门口等待的李师姐,似是也看向了这个方向。 主动开口的银牌越女,一张圆圆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点头: “注意身体,你在膳堂这边也蛮不容易的,从你熬的斋粥就能看出是用了心,对了,今日斋饭怎么没有那个……那个……” 欧阳戎主动问:“仙子说的是腌萝卜?” “嗯嗯,没错。”在周围众人的视线下,圆圆脸越女微微脸红了些,点了点头。 欧阳戎笑了下说:“回仙子,这两日养病,没时间腌,等稳定下来,后面会有。” “嗯好。”当众主动问出这事,圆圆脸越女似是有些不好意思,主动解释一句:“不是我,是有些师姐师妹爱吃,你最近没做斋饭,她们有人特意提过。” 欧阳戎闻言,有些意外。 不过圆圆脸越女没再继续说,已经跟随同伴一起拎着食盒出门了,在李师姐的带领下离去,返回清凉谷中。 欧阳戎目送她们的雪白背影远去,等他回过头来,突然发现周围吴翠等人都在看着他。 投过来的眼神都有些……艳羡。 …… 日暮黄昏,清凉谷附近的岛屿上,到处都是返回住所休息的行人。 欧阳戎却有些不一样。 提前得到消息的他,拎着一只热腾腾的食盒,去往约定处,与陈大娘子汇合。 二人避开人多处,沿着小路,一路进入清凉谷中。 欧阳戎忘记这是第几次进清凉谷了,又来到了那座熟悉的泉水亭子前。 亭子悬挂的帘帐在晚风中舞动,像江水畔采荷越女的腰肢。 亭内没有人影。 “小姐还在路上。” 陈大娘子叮嘱一句,主动退下了,把木讷青年留在原地。 欧阳戎轻车熟路走进亭子,将食盒放在桌上,手掌虚按在上面。 他偏头看着泉水,站在桌前等待。 谌佳欣要见他。 欧阳戎刚回来一天,昨夜也是刚去膳堂值夜班,结果拂晓下值前,被陈大娘子找上,通知他老地方见…… 欧阳戎迟迟没有取出食盒里的菜肴,直至余光看见不远处有一道背剑倩影慢悠悠走来,他才开始打开盒盖,取出其中热乎乎的米饭和菜盘,一一摆放在桌上。 谌佳欣一身荷白色剑服,扎着一束清爽活泼的长马尾,腰上悬着一枚小巧的白玉葫芦,似是刚练剑归来,额上青丝早散了七八绺,黏在沁红的小腮帮上…… ————— (ps:因为前面更新卡点失败,更新算是昨天的,所以昨晚的更新,小戎就想着反正不急,好好打磨下后面的细纲,结果强迫症般的卡文,在键盘前徘徊一天,更新也从凌晨拖到现在……小戎废物!) 第972章 月圆之秘 第972章 月圆之秘 谌佳欣反手握剑,竖于背后,走进亭中。 经过正在垂目摆盘的欧阳戎身边。 炼气士的体质自然是异于常人的,谌佳欣不见喘息劳累表情神态,反而小脸恬淡,只有香腮泛红,汗珠子顺着粉颈往下爬,亮晶晶的滑过锁骨窝,最后「啪嗒」掉进衣襟—-稍微能看出某种烈度。 也不知她们越女是如何练剑的,应该挺高强度的,或说,她谌佳欣个人练的很拼。 「你在看什么?」 欧阳戎从食盒中取出一方手帕,递了过去谌佳欣眉,没有接,有些冷漠的目光看向他, 欧阳戎平静说:「手帕是陈大娘子准备的,干净的。」 「你和她说的?」 「小姐每次这个时间见面,都是辛苦修炼的模样,我只是和她随口提了句。」 谌佳欣闻言,先是坐下,然后接过洁白手帕,擦了擦颈脖,同时,随口道: 「听陈氏说,在镇上时,你是提前回来的,怎么,不多陪陪你家人?」 欧阳戎安静了下,木讷答道: 「家人和家都是这样,不在的时候想着,在的时候又想出去。」 谌佳欣挑眉,多看了眼他,又问: 「来的是你阿妹?听你以前提过。」 欧阳戎点头:「是妹妹,已经回去了。」 「找你何事?」 「送来家信,很久没见。」 「她们知道你在这边做何事吗,知不知道剑泽的事情。」 「没提。我报了嘴小姐的家族,说是一位好东家。她们叮嘱我好好做事。」 「嗯。」 谌佳欣本就不是安慰人的性格,简单关心几句下属后,淡淡道: 「下次若来,可以让陈氏给她安排住处,在镇子上,只要不是涉及剑泽,任何事都好办。」 欧阳戎最后从食盒中取出米饭,递了过去,嘴里道: 「谢小姐,暂不用。」 谌佳欣看了眼面前膳夫青年那张木讷脸庞,没多说什么,端起米饭,开始用膳。 她小口小口的吃着。 就在这时,余光突然发现,欧阳戎又从食盒里取出第二碗热米饭。 谌佳欣眉儿感起,有些不悦: 「本小姐吃不下这么多— 却没想到才说到一半,欧阳戎已经端起这碗米饭,自顾自的干起饭来,吃的那叫一个香。 直接让她的担心多余了。 原来不是准备给她的。 可是话语已经脱口而出,闭嘴的谌佳欣与转头的欧阳戎四目相对着,气氛稍微有些小尴尬。 众所周知,工作里你若是让领导尴尬了,领导也会给你小鞋穿。 特别是,小心眼的女领导。 谌佳欣冷脸问:「你在干嘛?」 有些难听的话虽然没说出口,但是她的眼神已经表露出来了:谁让你上桌吃饭的,本小姐还没吃呢。 欧阳戎站在桌边,没有做,埋头干饭之际,闷声道: 「属下下午起来,也没吃东西,等会儿还要去膳堂值夜班,只能一起吃了。」 有理有据。 谌佳欣却立即回了一句重话: 「本小姐和你很熟?」 谁知道欧阳戎丝毫没有被被伤自尊的样子,然而泰然自若的点点头: 「我是小姐的人,自己人。」 说着,已经干完了大半碗米饭,偶尔伸手,快速的夹一口桌上的菜下饭。 谌嘉兴闻言,看着理直气壮的木讷青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什么好,或者说,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不过,在瞧见他频频夹菜的速度后,立即端起碗,语气有些不满: 「你慢点,本小姐还没动筷呢,你知不知道,要是放在谌家大宅里,你这样是要被我阿翁抽嘴巴的。」 欧阳戎摇摇头,闷声道:「我只归小姐管,不归什么阿翁管。」 谌佳欣没好气道: 「你就不怕本小姐抽你嘴巴?」 欧阳戎碗筷动作全部顿住,缓缓抬头,看向谌佳欣。 眼神既憨厚又老实,显得有些无辜了。 谌佳欣见状,有些住,后面的话语全部咽了回去,摆摆手: 「别看了,吃饭吧,边吃边聊,你等会儿早点回膳堂,这两夜很重要。」 欧阳戎隐隐听懂些什么,也不再客气,继续夹菜。 似是收到欧阳戎大快朵颐的模样影响,谌佳欣这一顿饭的胃口也好了很多,也不再像此前那样小口小口的淑女吃饭了,动作自若随意了些。 晚膳吃到一半,小肚子大致填饱,谌佳欣暂时放下碗筷,淡淡道: 「你知不知道,你这次回来的很及时,再晚几天就错过了,我也没想到机会这么快就来了。」 欧阳戎疑问: 「小姐是说错过什么?什么机会?」 谌佳欣微微眯眼,没有回答,反而问道: 「你可知今日是本月几号。」 「十六。」 谌佳欣徐徐念道: 「昨日十五,今日十六,等过了今夜,本月月亮最圆的两日就要过去了。」 欧阳戎想了想,点头附和: 「嗯嗯,好像是这样。小姐,这与所谓的机会有联系?」 谌佳欣回头,看了眼亭外清凉谷内的某个方向,轻声道出: 「有,今日若是师尊还没出来,现身用膳,那么,就是你进入水牢的机会了。」 欧阳戎登时屏气凝神起来。 他不动声色的问道: 「小姐这是何意?这两日是有何讲究吗?」 谌佳欣脸上难得露出认真的神色,轻点了下头: 「当然有,哦,一直忘了和你说了,在玉堂有个规矩,是师尊立下的,那便是任何玉堂越女平日都不准私自进入水牢,违例者,轻则鞭答,重则逐出玉堂。 「所以往日的斋饭,要不是师尊出了水牢,现身书楼,一起用膳,要不就是我与师姐,将斋饭送去水牢外的固定位置,方便师尊享用。」 欧阳戎微微抬眉,颌首道:「原来如此,不过此前倒是听小姐提过一次,当时说是不准您进水牢,没想到其他仙子们也不行。」 「废话,怎么可能只针对本小姐一人,那不成师尊厌恶我了吗?本小姐在你眼里,难道很讨人厌?会被区别对待?」 难说。 欧阳戎心里嘀咕了句昨日同样同样评价妙思的话,面上却木讷老实,摇了摇头: 「没,只是觉得,那水牢肮脏,或许是五神女不像小姐裙摆沾泥。」 谌佳欣立即道:「水牢可和你想的不一样等以后你进去就知道了。」 说完,她严肃的摇摇头,继续道: 「说回来—刚刚那些,都是师尊定下的平日里的普通规矩,在此之上,水牢还有一个特殊规矩,那就是每月的十五,月圆之夜,师尊都不用膳,或说,是提前两日备些干粮,反正十五月圆之夜,她都会守在水牢,不出来的,每月如此,雷打不动——至少从我拜师进门,入了玉堂起,就没见过有例外的一天。 「不过,这每月的「闭牢」时间,有长有短。断则十五一夜,中则十五、十六两夜,长的话-听师姐们说,师尊进入水牢闭关最长的一次,是从那一月的十五当夜起,连续七日七夜没有离开水牢.. 「不过,现在这种延时的情况已经很少了,师尊每月大多数情况都是只闭牢个一两夜,至多过了十六,就要出来了,再不出来,就算是延时,属于特殊情况了。」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这两夜确实是每月月亮最圆的两夜。」欧阳戎有些好奇,又问:「不过,这月圆之夜,是有何讲究吗?那水牢里难道有何变故?」 「不清楚。」谌佳欣摇了摇头,认真道:「但是我看师尊每月严阵以待的样子,应该是很重要的事情,连师尊都要认真对待。」 欧阳戎想起什么,问道: 「那斋饭怎么办,五神女还有水牢里的人,闭牢的时候都是饿肚子的吗?」 「以师尊的修为,一般辟谷今日问题不大,至于水牢里的人,死活倒是不用咱们管。不过,每月的十五、十六,我与师姐们还是会照例把斋饭送到水牢外面,师尊能不能吃另说。」 「明白了。」 谌佳欣看了眼缓缓颌首的欧阳戎,语气冷静道: 「昨日十五,昨夜你做的那份斋饭,有师姐送去了水牢外,但师尊没有出来,而今日是十六, 截止到现在为止,师尊都还是没有走出水牢,这已经有些气氛不妙了,这是最后期限,若是过了今夜,她还不出来的话,送斋饭还是要送的,但是怎么送-那就需要启用备用方案了。」 「备用方案?」 欧阳戎嘀咕,抬头看去,发现谌佳欣那双清眸正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嗯,师尊有令,我与全体玉堂师姐,一步也不能踏入水牢,但每日斋饭总要送进去的。 「一般情况下,每月只要师尊闭牢时间过了十六号当夜,还没有出来的话,那么,第二夜的斋饭,会由师姐去膳堂喊人,派遣膳堂的普通杂役,代替大伙,进入水牢,去把斋饭亲手送到师尊跟前。」 欧阳戎心里泛起波澜,不过面上依旧盯着一张木讷脸庞,落在谌佳欣眼中,有些迟钝憨厚了。 她嗓音清脆,找他确认道「你听懂了没?现在是不是明白了,本小姐为何安排你在清凉谷膳堂值夜班?」 欧阳戎安静了会儿,假装挠头: 「有点绕,不过大致懂了,小姐是想让我借助这次机会,去水牢送饭,顺便找到那个穿黑色鹤擎裘的老道士?」 「没错。」 谌佳欣轻轻额首: 「按目前情况看,傍晚前都没出来,那么今夜师尊很大可能也不会出来了,今夜的斋饭还是会放在水牢外空置,等到明夜,就该有师姐去找你们这些膳堂杂役了,到时候,就是你进入水牢的最佳时机。 「这也是咱们一直在等的绝妙机会。」 欧阳戎露出有些恍然的脸色,赞道: 「原来如此,还是小姐聪明。」 「和本小姐关系不大,倒是你小子,运气真好,刚来一个月就遇到了这种好机会,师尊已经很久没有延时「闭牢」了,现在却是让你撞上了。」 谌佳欣轻轻一叹: 「柳阿良啊柳阿良,也不知你是不是算一员福将。」 「小姐过奖了。」 欧阳戎垂目答了句,脑海里却闪过吴翠的面孔和她说过的某段话。 吴翠经常翻阅学习的那本小册子,就是五女君在水牢赠她的。 据吴翠所言,当初她也是被玉堂仙子带去的水牢,替她们送斋饭给五神女。 不过,当时她是稀里糊涂的,也不清楚玉堂越女派她进去的具体缘由。 结果后面还想进去,却一直在膳堂空候到了现在。 欧阳戎吐了口气,吴翠的那些细节和谌佳欣今日所讲的内幕,全部对上了。 谌佳欣突然道: 「柳阿良,你是不是有些怕了?」 欧阳戎抬头看了眼她,没有回答,却露出困惑不解的脸色。 谌佳欣幽幽道: 「你就不去想,为何师尊不允许我们玉堂越女踏足水牢?为何闭牢延时,进去送饭,选你们这些膳堂杂役?」 欧阳戎沉吟片刻,主动问道: 「小姐的意思是,里面有危险,五神女才下令不让你与玉堂仙子进去?」 谌佳欣口风不漏,仅仅只回答了一句: 「这是可能之一。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水牢特殊,我们这些有灵气修为的越女进去,容易出事,反而是你们这些没有灵气修为的普通杂役,进去后反倒是安然无事。 「有此推测,是因为师尊她一向心善,既然允许你们这些杂役代替我们进去送斋饭,那当然是不会直接危及你们性命。 「当然,这仅仅只是本小姐的一点推测,实际如何,谁知道呢,师尊的规矩,从来不解释,在玉堂,师尊说什么,就是什么,没有人可以违逆。」 小娘那一双冷静眸子越过了桌上的菜肴,望向欧阳戎,目不转晴的看了一会儿,开口: 「此前没和你讲过风险,现在讲了,你也知道了,柳阿良,你现在若是还想退出,可以说出来,本小姐能小小的考虑一下不强迫你。」 欧阳戎直截了当的摇头: 「不退。」 谌佳欣眉头挑起,不由的有些高看他一眼。 第973章 十位罪囚 第973章 十位罪囚 亭内,谌佳欣的询问还没有结束。 “回答的这么干脆,你就一点也不犹豫?你山下可是还有家人在的。” 他脸庞木讷,依旧点头: “嗯。” 谌佳欣有些好奇:“理由,能不能说说。” 欧阳戎直言道: “第一,小姐对我不薄,相信哪怕出事,也能善待我在山下的家人。 “第二,我在膳堂认识一个同僚,名叫吴翠,好像和小姐提过,她就进过一次水牢,给五神女送饭,不仅没事,还得到五神女教诲,传授剑术秘笈,直到现在她都还在惦记着这件恩情,守在膳堂,值守夜班,等待机会再进去一次。 “当然,她此前是稀里糊涂进去的,没有小姐这样的贵人讲述,她也不清楚其中缘由,不知水牢风险……但是,既然她能没事,想必我也不至于运气太差。 “除此之外,还有第三,还是不讲为好。” 谌佳欣追问:“讲,为何不讲。” 欧阳戎点点头,直接大实话道: “第三,小姐刚刚只是说我若有退意,你会考虑,但是没说,一定会同意,或者说,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进水牢的机会就在眼前,小姐是铁定不会同意让我走的,反正来都来了,进去就完事了,无需多想。” 谌佳欣原本听他说前面两点时,眼神淡然,俏脸有些乏乏可陈的神色,直到此刻,听到这最后一个理由,眼睑顿时抬起,认认真真的看了眼他,唇角压不住的笑意。 似是在她眼里,前面一万个表忠心或夸赞的理由,都比不上最后这一句话。 “呵呵,柳阿良啊柳阿良,你说这话,就不怕本小姐生气?虽然你说的一点都没错,本小姐只会稍稍考虑,不会真放你走。” 欧阳戎摇头:“小姐会不会生气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小姐不会怪罪我,所以可以放心讲。” 谌佳欣突然冷笑一下:“哼,因为需要你进水牢,需要你做事,还需要用上你?” “不,因为我是小姐的人。”欧阳戎戴着面具,顶着这一副憨厚老实的神态,一字一句的说到了面前桀骜小娘的心坎上去:“因为我们,是自己人。” 谌佳欣登时心花怒放。 看她小脸上蓦笑扎欢的表情,显然是欧阳戎说的话,让她听得十分的舒坦受用。 “坐下一起吃吧,赏你的,柳阿良。” 谌佳欣开心的挥了挥小手。 厌蠢的她,遇到不是蠢人的他,嘴里话语也多了些: “陈氏一直说你木讷呆笨,不懂人情,要我看,会觉得你木讷呆笨,才是那个笨蛋,柳阿良,你没进竹堂真可惜了,更可惜的是,还不是女儿身,本宗并不适合你发展,否则兰堂那边很适合你。” 她轻笑一声: “所以在这儿,你只能做一个膳夫,不及你的其他同伴,这就是命,不过,你的命不差,因为遇到了本小姐,本小姐是不会亏待你的,至于为什么,很简单,你刚刚有说,因为我们是自己人,本小姐绝不亏待自己人,但是也绝不饶恕自己人中的叛徒,你明白了吗?” 欧阳戎点头: “小姐是真性情。” “阿翁也这么说我,不过他说这样不好,容易被有心人利用,过于信任身边人,但是我倒是觉得,连身边人都不信任,都团结不起来,疑这疑那的,那还怎么去做大事?” 谌佳欣夹了口菜,一边嘴里嚼着,一边有些傲娇的抬起下巴: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有利益要好好分配,做大事不拘小节!就这么简单,阿翁那套或许是对的,但我谌佳欣也没错!” 面前小娘话语宛若雪白的剑刃,斩去乱麻,快言快语,意气极盛。 青铜面具下一直保持冷静理性的欧阳戎,都不由的抬起眼皮,多看了一眼她。 这个谌佳欣,能成为年轻一代越女中仅次于阿青的拔尖小娘,不是没有道理的。 她与阿青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性情风格。 这估计也是六女君替她姐姐代师收徒的原因。 不知为何,此刻的欧阳戎,听完谌佳欣话语后,心里稍微生出些许不适滋味,这不适之中,有愧疚、有不好意思等情绪…… 他蛮想回答谌佳欣,告诉她,其实她阿翁说的没错,老人言还是该听听的,防止再被除了他外的坏人给骗。 不过这些话当然不能明说,只能默默咽回肚子里。 他又不是她阿翁或阿爹,多嘴这么多干嘛,而且,看样子后两者也管不了有些桀骜的谌佳欣。 旋即,在谌佳欣轻点下巴的示意下,欧阳戎以舒服姿势坐下,二人面对面的一起用膳。 不多时,桌上的菜肴吃得差不多了,二人碗里的米饭也已经见底,谌佳欣饭量不比欧阳戎小,许是剑泽特有的节俭风俗,她与每次临时回家的阿青一样,把欧阳戎做的饭菜,吃的津津有味,没有浪费。 很快,饭后二人又闲聊了起来。 欧阳戎打开食盒,收拾碗筷之际,不动声色的问: “小姐,你说五神女不允许有灵气修为的玉堂越女进入水牢,难不成有灵气修为者,在水牢中会有危险?只有、只有咱们这样没有炼气过的普通人,才能进去?” 谌佳欣闻言,想了想,说: “这个我倒是不知道,师尊从没提过这道禁令缘由,不过你这推测倒也合理,不过,玉堂内师姐们私下的观点是,水牢内各个牢房,关押着万分危险的罪囚,一个个都是穷凶极恶之徒,放在外面的山上,炼气士群体中,也是恶贯满盈,罪行滔天……师尊不想让我们与之接触,或许是以前发生过惨剧……” 欧阳戎本来听的十分认真,结果后面听到谌佳欣有些严肃的说到一个风闻八卦: “我怀疑,是七师叔的那件事。” 欧阳戎下意识屏住呼吸: “七、七神女?” “嗯,就是七师叔,好像连七师叔都中招了。”谌佳欣眯眼道:“听说,以前七师叔就爱往咱们清凉谷这边跑,刚开始是只在书楼观阅书籍,精进剑术。 “可到了后面,七师叔渐渐常去水牢,找师叔叙旧,久而久之,好像是有那么一次,师尊临时不在,七师叔被某个罪囚给蛊惑了,竟是带着那位罪囚跑出了水牢,下山去了……大师伯得知此事,十分愤怒,还责备了师尊,师尊回来后闷闷不乐……特别是后面,不知是不是大师伯她们去山下捉人,七师叔重新回到了山门,但却落了个残……” 谌佳欣说到这儿,话语顿住,看了欧阳戎,略过了这道话题: “我也是听师姐们说的,那时咱们还不在,还没有进入剑泽……反正,虽然七师叔最后还是被大师伯她们带回山了,但是却受了重伤,那个罪囚也被师尊重新关进了水牢……可这事还是闹的大师伯、师尊她们很不开心,师尊也很内疚,后面愈发收紧了规矩,不允许任何越女踏进水牢一步,这点没得商量,哪怕是我这位嫡传弟子也不要,水牢那扇门,只有师尊能够出入。” 谌佳欣说那么这里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当然,外加你们,万不得已情况下进入送斋饭的膳堂杂役……” 欧阳戎本来还以为谌佳欣在说什么绝密之事,结果听完后,仔细一分析,突然发现谌佳欣嘴里说的这事,不就是他和绣娘的事情吗? 压根就不是什么他不知道的新鲜事,都是老黄历了: 当初在龙城县东林寺,绣娘为了救他,救刚开始“溺水身亡”的他,回到剑泽后,趁着师姐不注意,从清凉谷水牢里悄悄带出来了孙老道,违背了剑泽的规矩。 后面欧阳戎截胡鼎剑匠作,与丘神机大战后,再度重伤,绣娘又去请了孙老道一次,而这一次,虽然依旧救回了他,一双清澈眸子却失明了…… 欧阳戎下意识的想要深呼吸,不过瞬间意识到谌佳欣在看着他,努力憋住了细微表情。 “原来如此……” 谌佳欣点头:“所以,这水牢里面的罪囚太危险了,估计除了那个神医……那个鹤氅裘老道士外,都不是好惹的茬,柳阿良,你这次进去,记得不要招惹其他罪囚,只找那鹤氅裘老道士一人,明白吗,切记切记。” “嗯嗯。” 欧阳戎下意识点头,不知想到什么,多看了眼谌佳欣,还是忍不住开口: “那小姐可知……那位带坏七神女使她失明的罪囚是何人?” 谌佳欣摇摇头:“我怎么知道,估计已经死了吧,我若是大师伯,也不会饶了这罪人,别说大师伯了,光师尊她就能收拾了他。” 欧阳戎忍住了吐槽欲。 说的煞有其事的,结果连那个“带坏”七师叔的罪囚就是那个穿鹤氅裘的老神医都不知道,一会儿接近一会儿远离的,左右互搏是吧。 不过,话说回来,某种意义上,谌佳欣所理解的那个“罪囚”,孙老道不算,这人应该是指他才对…… 回过神来,欧阳戎发现谌佳欣正直勾勾的盯着他。 他脸庞依旧保持平静,心里却下意识闪过“是不是暴露”的念头,不过很快,谌佳欣的话语打消了欧阳戎的这个猜测: “你们这些杂役没有灵气修为,又没法离开剑泽,人微言轻,里面的罪囚们蛊惑你们无用,而且你们既然是杂役身份,炼气天赋也是平庸,个别罪囚传授绝学的许诺,对你们也不管用……这能避免不少惨剧发生。” 谌佳欣冷静分析道: “想必这也是师尊允许你们进去送斋饭的原因,而不是因为觉得你们的命不值钱,师尊还是良善的,正常情况下,只要你们老老实实送斋饭,在师尊附近待着,也就是她能出手救人的范围……不偷偷乱闯牢房,问题都不大的…… “不过,柳阿良,你要帮我找到鹤氅裘老道士的牢房,不免要稍微接近那些罪囚,危险还是有的,毕竟连七师叔那样的神仙人物都会中招,更何况你…… “这也是我今日愿意和你说这么多话的原因,才不是因为你做的这顿饭……你小子记好了,千万千万不要相信水牢里那些罪囚的话,他们非常危险,否则也不会被关在里面了,自然是彻底杀死麻烦,活着放走也麻烦,只能关着了。” 欧阳戎十分真诚的点头: “明白了,小姐,我会小心。” 谌佳欣凝视了会儿他,轻轻颔首: “还行,认识这么久,你小子的表现算是靠谱。” 见欧阳戎收拾的差不多,谌佳欣站起身来,拎起佩剑,挽了个剑花,反手竖于背后,走出亭子,丢下一言: “走了。你回去等着吧。” 欧阳戎回过神,回过头,刚要出声送行,却瞧见谌佳欣前行了没几步,忽然顿住脚步,回过头,朝他道: “差点忘了说了。” 她有些压低嗓音,小脸严肃起来: “记住,水牢内,除了门口处,师尊修炼、歇息的那间守卫房外,往里走,大致有十间牢房,听说,分别是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个字号。 “数字越靠前,牢房内关押的罪囚越危险。 “鹤氅裘不知道是几号房,但你最好是从最外面往里排查,去找他,不要一下进去太深……” 欧阳戎将这些水牢秘辛默记心中,同时。不动声色的问: “若是找到了鹤氅裘老道士呢?该怎么做?要传些什么话?” 谌佳欣却斩钉截铁道: “你什么也别做,也做不了,先只需要记住牢房号即可,等出了水牢后,第一时间来找我……这是你目前的最大任务,明白吗?不要自作聪明,这鹤氅裘老道士不是你们对付的。” 那你要怎么对付?和他做啥交易……欧阳戎心里吐槽了句。 想了想,他又问道: “小姐,有个问题,里面十座牢房全都满人了吗?” 谌佳欣白了他一眼: “这个我怎么知道,本小姐又没进去过,所以才会找你。” 她撇了撇嘴,哼了一声:“这些,是你要去打探的事……” (本章完) 第974章 雨夜变故 第974章 雨夜变故 清凉谷,某座亭子门口。 一副真情流露的小表情,让小娘冷峻严厉的脸色多了些人情味。 欧阳戎打量之际,谌佳欣不耐烦道: “别问东问西的,照做即可,本小姐应该已经叮嘱的很仔细了。” 欧阳戎点了点头。 谌佳欣等待了下,见他无话再说,扶剑离去。 头不回的丢下一句: “去吧,按照我说的做,耐心等待即可。” 欧阳戎目送谌佳欣背影远去,返回亭中,将亭内痕迹收拾干净,带着食盒,施施然离去…… 欧阳戎与陈十三娘离开清凉谷后,在膳堂外不远处分开,他直接来到膳堂,例行值夜班。 距离子夜还有一个半时辰,欧阳戎满打满算,熬制好了今夜的斋饭夜宵,装满了一份份食盒。 不过这一回,例行前来取食盒的李师姐一行人,却迟到了。 解下围裙休息的欧阳戎,与门口处借着灯火看书的吴翠,对视了一眼。 都有些小意外。 玉堂很讲规矩的,这些玉堂越女此前都是雷打不动的准点或提前,从来没有迟到过。 而且今天也没有打雷下雨什么的坏天气。 反而月圆如盘,高挂中天。 欧阳戎望了眼门外的月下夜色,隐隐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不过相比于消息闭塞的吴翠,他从谌佳欣那儿知道些“秘辛”。 约莫半个时辰后,就在欧阳戎等人犹豫要不要重新热下斋饭之际,门外传来脚步声。 一队熟悉的玉堂越女,身影出现在门口。 她们的脚步有些匆忙。 欧阳戎看了眼,不见往常带队的李师姐身影,这次来的都是玉堂的银牌越女。 吴翠等大娘小娘们,将早准备好的众多食盒,交予她们。 后者们拿到食盒,就要离开,其中一位银牌越女突然问道: “谁是柳阿良、吴翠、高氏。” 她连续报了三个名字。 除了欧阳戎、吴翠外,还有一位常驻的杂役大娘,在欧阳戎的带头下,二女皆站了出来,纷纷回答道: “禀仙子,在……” 银牌越女打量了下他们,叮嘱一句: “明夜不准请假,斋饭提前一个时辰准备好,我们可能会早来。” 吴翠等人看向欧阳戎。 后者立即点头:“好,仙子慢走。” 那银牌越女没再多言,带着姐妹们,匆匆离去,消失在夜色之中。 吴翠和另外一位被点名的杂役大娘,脸色有些疑惑,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何事,为何做出这种安排。 只有欧阳戎面不改色,保持木讷,转身返回灶台,继续做自己的事去了。 看来谌佳欣的预言没错。 今夜十六,也就是十五之后的第二个月圆之夜。 五女君依旧没出水牢。 …… 欧阳戎沐浴着夕阳,走出院门,锁上门后,他把钥匙放在门前的某块砖下。 这是老习惯了,起初是方便阿青回来开门。 到了现在,还多了一伙人在用。 那便是隔壁的李纨母子。 欧阳戎脸色平静的看了眼隔壁安安静静的院子,今天清晨的时候,他上完夜班回来,又发现钥匙被人挪动过。 肯定不是阿青。 欧阳戎现在,每日都是眼下这个黄昏傍晚的时间出门的,夜里值夜班,都不回来。 李纨母子清楚他的作息时间,他们昨夜肯定又取钥匙,进门“借用”厨房了。 欧阳戎没有多问。 不过他检查时发现,李夫人和卢公子终于放聪明了些,确实有在“借用”他的厨房做饭,做戏做全套,而不是留下漏洞百出的痕迹,一点生火做饭的痕迹都没有。 欧阳戎放好钥匙,转身离开,去往膳堂。 他心里清楚,李纨母子屡次来他的厨房,不是因为怀疑他,而是厨房距离后面那片有“异宝精怪”出没的红叶林最近,而且那扇窗户十分方便观察红叶林里的景象,堪称最佳观察位。 卢惊鸿第一次发现“异宝精怪”就是在那个位子,当下想要继续监视红叶林内的动向,自然是要找借口频频光顾他的厨房。 欧阳戎伸了个懒腰,渡过栈桥去往清凉谷膳堂所在的大岛过程中,金黄的夕阳落在他身上,有一种暖洋洋的滋味。 这算是每日最治愈他疲惫的时间。 因为夜班缘故,白日都是在屋内漆黑环境睡觉,晒太阳的机会太难得了,早上的话,因为熬了一夜的缘故,晨曦照的人反而厌烦,想逃避。 说句实在话,欧阳戎其实不太喜欢要这种日夜颠倒的感觉。 若不是和谌佳欣密谋的水牢计划需要,他肯定作息健康些。 不过,欧阳戎今日休息的很足,早上回来倒头就睡了,因为接下来的夜里,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在等着他,也是他等待了许久的机会…… 来到膳堂的时候,朱氏等掌勺大娘还在,日常调笑了几句他。 欧阳戎神色自若,回了几句,一切如常。 不过,他有些意外的看了眼不远处的窗边。 吴翠的身影出现在那里。 欧阳戎有些意外,吴翠今日来的比较早。 一般都是他最早来的。 而且,欧阳戎观察了下,还发现一处不同之处。 吴翠这回坐在窗下,没有翻阅她那本不离身的剑谱了,反而是在两手撑着下巴,望着前方,似是发呆。偶尔有些皱眉的转头看一眼窗外渐渐落下的夕阳……似是有些不安等待着什么。 欧阳戎不动声色的收回了目光。 不多时,膳堂内众人散去,下值回家了。 只剩下欧阳戎、吴翠等值夜班的杂役。 欧阳戎提前生火,慢慢熬制斋粥,腌萝卜也准备了些。 在其他人没注意的时候,吴翠了走了过来,默契的递给他一条汗巾。 欧阳戎接过汗巾,后退几步,离生火炖粥的灶台远了点,歪头擦了把汗。 吴翠突然开口: “柳阿良。” 欧阳戎等待了会儿,不见她继续开口,鼻子发音: “嗯?” “你说……”吴翠组织了下语言,问道:“昨夜,那位取饭的玉堂仙子,为何点咱们的名字?” 欧阳戎立即摇头,装作懵懂:“我怎么知道。” 吴翠打量了下他脸色,似是在观察他有没有说谎:“你那边当真没听到一些什么风声。” 欧阳戎脸色疑问:“什么风声?” 吴翠摇了摇头:“没、没什么。” 欧阳戎像是反应了过来,偏过头去,看着身旁试探的雀斑少女,忽问: “吴翠,你这脸色是何意,怎么从今天过来起,就有些心不在焉的,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仙子昨夜那道安排,是要干嘛?” 吴翠沉吟片刻,有些忍不住的说: “我昨晚也有些困惑,但是回去后,越想越觉得熟悉。” 欧阳戎不动声色的问: “什么熟悉?哪里熟悉?” “这个时间点,还有仙子这道安排……以前好像也有过一次。” 吴翠欲言又止。 欧阳戎点头,似是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不过吴翠已经重新闭上了嘴巴,摇摇头: “只是猜测,等待会仙子她们来了再看,我的猜测也不一定对,先不说了。” 一语落下,吴翠快步溜走了。 欧阳戎微微侧目,有些平静的目送着雀斑少女似是有些小激动的匆忙背影。 一阵忙活过后,在距离子夜一个半时辰前,也就是昨夜约定的时间,斋饭准备完毕,出锅后,被一一装进一份份食盒中。 摘下做饭围裙的欧阳戎,默默看着将一碗碗斋饭和一碟碟腌萝卜塞进食盒的吴翠等人。 目光落在桌上那一只只食盒上。 其实,根据每日这些装斋饭食盒的数目,欧阳戎已经大致推算出了清凉谷玉堂内的越女人数。 除去四只大号食盒,可以装双人份的斋饭外,其它的正常食盒则是装有正常的一人份斋饭。 而没回过来取食盒的玉堂越女,在李师姐的带队下,约莫有十七、八人,偶尔上下浮动些人数,但也大差不差了。 每位玉堂越女手拎两只食盒。 这么一算的话,整个玉堂越女的数目,在四十人上下浮动。 不过,他应该是有多估的数目,因为,这些斋饭肯定不全是给玉堂越女们食用的。 还有水牢里的五女君,也要分上一份,斋饭最开始本就是为她熬制的,其它玉堂越女们跟随女君的饮食习惯。 除此之外,欧阳戎也不确定谌佳欣提过的那十座牢房内的罪囚需不需要这些斋饭,按道理是要准备的,哪怕牢狱也得讲点人权基本法不是? 欧阳戎默默点了下头。 回过神来,他发现吴翠正转头看着他,食盒已经准备完毕,眼下在等待玉堂越女们提前到来,闲下来的吴翠,似是在努力观察着他的脸庞,似是要找到些蛛丝马迹的微表情。 此刻,二人的眼神在空气中撞在了一起。 欧阳戎默不作声的移开目光,看向门外的漆黑夜色。 今夜的月光,相比前两夜黯淡了不少。 今日是十七号,前面两夜,恰好是本月月亮最圆最皎洁的时候。 吴翠或许回去后辗转反侧思考,察觉到了前后这两次的日期相近。 但是没有欧阳戎这样待遇,能得到谌佳欣那头的隐秘消息,这雀斑少女绝对想不到这个日期是和月圆夜有关的。 欧阳戎抿了下嘴。 “轰隆——!” 吴翠正准备开口,下一霎那转过头去,被门口的动静所吸引。 稀稀疏疏的雨滴打在门口的石砖上。 门口挂上了一面斜落的雨幕。 一起突如其来的夜雨。 众人面面相觑。 不过身处云梦泽,最不缺的就是白雾,气候也十分湿润,天气无常,雨水来就来,倒也正常。 吴翠见状,转身去往膳堂深处,不多时,抱了三把伞出来,靠在门口。 察觉到欧阳戎转头看来,她没有解释,孤零零站在门边,偏头注视着门外细碎的夜雨。 除了欧阳戎外,其它杂役大娘们也察觉到了吴翠今夜的迥异。 放在往常,这种等待的时刻,这位雀斑少女都是一个人默默坐在角落的窗户下,借着灯火专心翻那本小册子的。 今夜的吴翠,却显得有些异常。 就在这时,正在看着门外景象的众人,脸色表情变化了下,纷纷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一群撑伞的女子,从雨中漫步走来。 此刻距离子夜,还有一个时辰有余,这些玉堂越女们来的比往日早很多。 她们约莫十来人,在膳堂门口停步,带头之人,是昨日不见的李师姐。 她板着脸,看不懂具体情绪,不过这倒也正常,这位李仙子每次出现都是这副“讨债”般的脸色。 这不稀奇,可令膳堂众人有些注目的是,其它随行的仙子们,也是面无表情的模样。 其中,一些往日挂着笑意、性子相对温和的玉堂仙子,此刻亦是紧绷脸蛋,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再配合上门外雨夜的背景板,气氛有些严肃了。 李师姐先是看了眼起身恭迎的木讷青年,然后开口: “斋饭呢?” 吴翠等人立马将桌上的食盒一个个的送了出去,送到了玉堂仙子们手上。 少顷,食盒送的差不多了,还剩下四只装有双份斋饭的大号食盒,吴翠等人拿了出去,准备递给一位空手的玉堂仙子。 后者却摇头未接。 李师姐突然道: “昨天,有人已经通知你们了?” 欧阳戎、吴翠纷纷看去,没等他们回答,李师姐已经开口: “柳阿良,吴翠,高氏,这四个食盒你们拿着吧,跟着我们走。” 姓高的杂役大娘手提着大号食盒,有些茫然脸色。 一旁的吴翠,却吐出一口气,脸色露出些如释重负的微表情。 她攥紧手里的大号食盒,立马上前,加入了玉堂仙子们的队伍。 欧阳戎脸色疑惑不解,不过还是和高氏一起,走上前去,跟随吴翠脚步。 欧阳戎正经过李师姐身边,后者突然喊住了他: “慢着,这个你拿着。” 欧阳戎低头一瞧,她是将她手里拎着的那一只正常大小食盒,递了过来。 与此同时,他余光瞥见,那四个特殊的大号食盒,被吴翠和高氏两人一手提着一个,无需他来。 “好的,仙子。” 欧阳戎不动声色的接过了面前的食盒。 (本章完) 第975章 剑开白瀑 第975章 剑开白瀑 吴翠提前准备的三把雨伞,派上了用场。 她与欧阳戎、高氏分别撑着雨伞,跟随李仙子等玉堂仙子们一起,走出膳堂,朝清凉谷内走去。 欧阳戎只需提着一只正常食盒,因此有空余的手撑着雨伞。 吴翠和高氏就没这么轻松了,不仅拎着大号食盒,还是双份。 她们只好学着周围的玉堂仙子一样,一只食盒抱在怀里,腾出一只手撑起雨伞。 欧阳戎没有去帮她们分担的意思,吴翠、高氏,还有周围的玉堂越女们也没觉得他一个大男人不帮女人提重物有何错误,自食其力,被视为理所当然。 因为在云梦剑泽,用以前的话说就是,女子能顶半边天。 男子能干的,女子也能干,没什么娇滴滴的小娘,也不需要什么男子帮助……这是剑泽内最大的“政治正确”。 欧阳戎觉得这观念挺好。 除此之外,他心底也明白一件事,李师姐只让他提着一只食盒,而不是像吴翠、高氏一样提两份,这举措不像是什么福利或偶然,肯定是有用意的。 欧阳戎单手拎着食盒,撑伞跟在玉堂越女们后方。 余光打量了下身旁的吴翠、高氏。 一二三四……七八,九。 他心中默数了下。 他们膳堂三人一共提着五只食盒,其中四只食盒是双份斋饭,欧阳戎手里这只李师姐亲手递过来的食盒是装单份斋饭的。 一共可以供九人食用。 这个数目不像是偶然。 再加上据谌佳欣所说的,欧阳戎三人这次被玉堂越女们喊进来一起送饭,很大可能是要去水牢,给连续两夜未离开水牢的五神女送饭。 由此,可根据用饭量,简单推断,水牢内部有九人。 除去五女君,那么罪囚数目是……八人。 从“甲”到“癸”,一共十座牢房,只关了八位罪囚吗,没有全满。 欧阳戎眼底闪烁了下。 少顷,雨水打在伞面上的频率和力道越来越大。 夜雨倾盆落下。 欧阳戎前几次进清凉谷,都是在外围区域的亭子里和谌佳欣接头。 此刻,被李师姐等玉堂越女引入谷中,走的是一条正路,直通清凉谷内部。 沿路左拐右转,弯弯绕绕,十分复杂。 饶是欧阳戎方向感敏锐,也有些不确定还能不能原路返回。 主要是这清凉谷内的丛林植木太过茂盛了,放眼望去,都是类似的林间道路,再加上云雾和雨幕两层遮掩……有一种“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意境。 也不知道前面这些玉堂越女们是怎么辨别道路的,这可不光是一句轻车熟路就能去解释的。 而越是深入清凉谷,周围的夜风越是呼啸。 相比于李师姐等人的轻松写意,吴翠、高氏,还有假装没修为的欧阳戎皆努力顶着伞,在风中前行。 水滴在众人的伞檐下编织出一道圆形雨幕,伞外坠落的雨水,重重砸在地上,溅起了朦胧水雾,又染湿了众人的衣摆。 突然间,前行中的欧阳戎抬头,看了眼前方。 水雾朦胧下隐约能见到路两边郁郁葱葱的树林,但是他的注意力不在这上面。 而在耳朵上。 他隔着老远,就听到了一道比倾盆声大雨声还要激烈的水流声。 这大雨中,有某种水流比天公的怒吼还要激烈。 没等欧阳戎彻底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李师姐一行人已经带着他们横穿丛林,走了出来,到了一片空地上。 树林的葱绿颜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空旷的平地,和远处黑色的岩石峭壁。 眼前的景物一新,豁然开朗。 相比于吴翠、高氏的呆愣表情,欧阳戎偏过头,循声望去,微微仰着头,终于看清楚了那道激烈水流声的来源。 瀑布。 一条白如雪龙的瀑布挂在百丈悬崖上,宛若裁缝铺里刚裁剪好的一匹雪白无暇的布料,等待贵妇挑选。 下方是翻腾的潭水,承接这条瀑布飞流直下三千尺的千钧之力。 瀑布击打岩石与潭面激起的水雾,被夜风一卷,迎面扑来,打湿了欧阳戎等人仰头张望的怔色脸庞。 “到了。” 像是为了避免嗓音被瀑布声、大雨声冲淡,李师姐抬了下手,示意身后众人停步。 终于停下了,似是抵达此行目的地。 一路走来,到了这里,他们的衣裙下摆早已经湿了大半,鞋子更不用说。 不过欧阳戎穿的是编制的草鞋,倒是无所谓。 手中的食盒是特制防水保温的,欧阳戎算是明白为何玉堂准备的食盒都这么精致耐用了,并且每夜都要玉堂越女往来亲自送饭。 就清凉谷内这种极端环境,想吃口热乎的,真挺难的…… 这儿就是水牢所在地? 欧阳戎默默伸手,扶住差点摔跤的高氏,然后抬手摸了一把脸上的水渍,左右四望了下。 他暗暗估摸过,这一路走了一个多时辰。 不过,今夜大雨,有些拖慢脚步,加上他与吴翠、高氏都是没有修为的普通人,李师姐一行人需要迁就他们的赶路速度。 若是只有玉堂越女送饭,她们应该能更快些。 欧阳戎有些明白昨夜那位银牌越女为何提醒她们早一个半时辰准备好晚膳了。 原来是方方面面早已经考虑周全了,这也代表让她们杂役来送饭,早就不是第一次了,已经有经验了。 众人在瀑布脚下的水潭边停下后,玉堂越女们开始分为了两批。 一批越女提着所有斋饭食盒,继续前进,穿过水潭,朝另一侧丛林走去。 那边似是有一条大路,好像是去往山上。 另一批玉堂越女,数目不多,只有五人,包括那位领头的李师姐,食盒已经交了出去。 她们空着手,只撑着伞,留在了原地,守着欧阳戎三人。 不出意外,前面那一批,是继续前往玉堂,护送斋饭。 留下来的李师姐等人,则是负责监督欧阳戎等人去水牢。 不过,这水牢在哪里? 欧阳戎视线默默找了一圈,没看到水潭边有什么明显的建筑物,甚至连一个草庐都没有。 这水牢难不成在这水潭里。 欧阳戎见到李师姐与其它四位玉堂越女脸色严肃,在水潭边四散开来,没由来的想到。 不过,很快,醒悟过来的他,注意力集中在了旁边吴翠的脸上。 只见雀斑少女抱着食盒,微微仰头,望着前面那一条壮观雪白的瀑布。 欧阳戎眯眼,也循着她视线望去。 清凉谷内有很多大小不一的瀑布,欧阳戎此前遥遥望见过。 去除那些不起眼的小瀑布,真正意义上的大型瀑布,数目大致是十条。 这十条之中,有一条水流最大的雪白瀑布,令欧阳戎印象深刻。 只是此刻,大雨磅礴遮挡视野,欧阳戎不确定这条最大的瀑布,是不是眼前这一条。 若是的话,他大概能判断此刻的方位。 但是面前这条瀑布的壮观程度,还有特征,却是十分符合那条最大的瀑布的。 耳边震耳欲聋的声响,外加白瀑飞流直下撞击坚韧岩石后漫天飞舞的微凉水雾,朝瀑下者们扑面而来。 猛地给人焕然一新之感。 这种滋味很难形容。 欧阳戎狠狠摸了把脸庞,手掌湿漉漉的,原本雨伞保护的上半身,也在这瀑布壮观的水雾中,渐渐湿透。 但这种湿透不是淋雨落汤鸡的狼狈,而是一种从内而外的爽快通透,令情绪微微兴奋。 瀑布对视觉的茫然冲击,持续不断震撼耳膜的声音,外加漫天雾气铺面而来的清爽伈凉,还有清凉水雾似是能钻进毛孔令肌肉微微颤栗的舒爽…… 身处瀑布下方,任何来者的心底很难不去涌出一股畅快兴奋感。 某刻,仰头的欧阳戎感觉脸上的青铜面具似乎都不存在了,水雾甚至能打到他面具后肌肉僵硬的干燥脸庞上,带来一片冰凉。 欧阳戎保持仰头姿势,手掌却将伞檐缓缓放低,遮住了头部,令周围的玉堂越女们看不见他的脸庞。 “它在里面?” 身旁突然传来的嗓音,令吴翠吓了一大跳。 她猛地回过神,偏头看去,发现是身旁的木讷青年开口,声音很小,却恰到好处,只有近处的她能听到。 吴翠先是不安的四望下左右,然后同样放低雨伞,遮住脸庞,然后发出一道鼻音: “嗯。” 少顷,吴翠又忍不住看了眼被雨伞遮挡的木讷青年。 她发现这个柳阿良比她想的还要敏锐聪明,竟然留意到了她这边的异常,还能冷静推断。 就在这时,检查了一圈周围的李师姐重新走向他们三人,颔首示意: “跟我来,从现在起,不管看见什么,都不要出声,保持安静。” 欧阳戎没有犹豫,先于吴翠、高氏,带头上前。 李师姐和另外四位玉堂越女带头,往前走去。 欧阳戎发现李师姐等人没有绕圈,竟是径直走向前方的水潭。 来到水潭边,她们也丝毫没有放慢脚步的意思,一脚踩进了水里。 欧阳戎略微顿了下,旋即眼尖发现,这水潭中央竟然有一条“青石板”铺就的道路,水潭的水恰好淹过了它,但是却能供人站上去,徒步横穿水潭。 欧阳戎发现旁边吴翠没有害怕,率先走了上去,他便也跟上,后方的高氏见状,也怯怯迈步。 欧阳戎行走途中,观察发现,这水潭其实是很深的,但是这每一块“青石板”其实都是一根青石柱,稳稳立在水中,供人落脚,初略看去,宛若林间的“青石板”小路。 这条水上的路线是固定的,踏空就会落入水中。 这应该就是通向水牢的道路了……欧阳戎目光落在前方李师姐一行人身上。 只见她们沿着水上的“青石板路”,径直走向雪白瀑布。 欧阳戎瞧见,这条路的尽头是雪白瀑布右下方的一处水流垂帘稍缓之地。 不仔细看发现不了,这儿的瀑布水帘之所以比其它地方的“轻柔”,是因为正上方十丈处的崖壁上,好像有一块凸起之物。 它与“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水笔直撞击,缓冲卸力了一次。 否则,若是瀑布其它地方的水流垂帘,别说伞了,估计能把普通人的肉身砸的骨折。 瀑布远处观摩,好看是好看,但被它砸一下试试,更别提这好像还是清凉谷内最大一条瀑布了。 前进途中,欧阳戎好奇张望了眼,某刻,突然看清楚了正上方崖壁上那凸出之物的模样,愣了一下。。 起初他下意识的以为那是一块凸出的岩石,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此时此刻却看见,这崖壁上插着一柄剑。 一柄锈迹斑斑的旧剑条。 它剑身有一半没入瀑布后的紫黑色岩石。 钝了的铁锈剑刃默默斩开了白瀑。 若是让有心人从远处看去,会发现,这条壮观的百丈白瀑右下端,被一粒锈点竖切开来。 仅仅一柄锈剑,却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也不知是何等人物在白瀑当中种下此剑! 饶是欧阳戎,也有些叹为观止。 这不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是某一位剑修的巧夺天工。 察觉到前方的李师姐似是回头,欧阳戎立马收回目光。 在李师姐的带头下,一行人撑伞穿过了相比白瀑其它位置而言水流薄薄的一层的水帘。 来到瀑布后方,前方视野登时狭窄阴暗起来。 欧阳戎观察一圈,发现身处一处洞口外面。 一条深幽甬道通往深处,周围的墙壁潮湿,不停的滴水。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进入此洞后,外面的瀑布声似乎都小了一截,就像是下雨天,待在门窗紧闭的暖和屋内,埋头在被褥里,去听外面的倾盆雨声一样。 李师姐带头在洞口前停步。 她两手空空的走到洞口一张不知何人摆放的桌子前。 桌上有数份食盒,静静放着,已经凉透了。 欧阳戎一眼认了出来,是前两夜的斋饭。 只见李师姐低头检查了下。 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 她回过头,朝三人看来,一字一句道: “此地规矩限制,我等必须止步,劳烦三位了,替咱们进去送饭。” (本章完) 第976章 美艳女君 第976章 美艳女君 黑夜,大雨磅礴。 不时有雷电闪过天际,雷鸣声姗姗来迟。 雪白瀑布了隔绝内外,也掩住了雨声和雷霆声。 瀑布水帘后方,一处隐蔽的天然洞口外。 李若彤说完话后,气氛安静了会儿。 高氏忍不住了,小心翼翼的发问: 「李仙子,这、这是何地?您要咱们送饭给何人?」 李若彤只回答了半个问题: 「五女君在里面,你们沿着甬道往前走,下行百步,会有一条楼梯,顺梯而下,会看到一扇灰色的门,先敲两下,但不管有无人答应,都推开它,将斋饭送进去,亲手送给五女君。」 顿了顿,她又说: 「进门后,你们不要进去太深,也不要去管里面的其他人其他事,别乱走乱摸,只看五女君在不在里面,这是第一要务,若若是发现什么不对劲的情况,你们第一时间返回,告诉我们。」 高氏脸色有些茫然吴翠抿嘴,转头看着熟悉的甬道,明显没有高氏那么迷糊,因为她来过。 上一回应该也是给了她类似的叮嘱。 欧阳戎点点头:「明白了,李仙子。」 他与吴翠对视一眼,二人率先朝甬道走去,高氏抱着食盒,怯怯的跟在他们身后。 可刚走没几步。 「等等。」 李若彤的声音突然从后方传来。 她语气冷静: 「你,你,你们俩先留下。你先进去。」 欧阳戎回头一瞧,发现这位李仙子手指点了下吴翠和高氏,然后又指着他下达吩咐。 后面一句,是对他说的。 欧阳戎手指了下自己,露出疑惑脸色:「我?」 「嗯,你先下去。」 李若彤语气确定,手指了下他拎着的食盒,也是此前她亲手交给他的: 「这食盒里的斋饭,是专为五女君准备的,你下去后,把它交给五女君,另外,刚刚我说的那些话,你听清楚没,不用我再重复了吧。」 欧阳戎点点头,又摇摇头。 「好,去吧。」 李若彤见他如此老实,脸色稍微缓和了些,摆摆手: 「照做即可,我们在上面呢,你无需多虑。」 欧阳戎脸庞木讷,有些乖巧老实的点头。 心里却忍不住吐槽: 离的这么远,下面水牢里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万一罪囚跑出来了呢?直接撞个正着,你们在上面一时半会儿也不顶事啊,更别提你打不打得过那些穷凶极恶的罪囚了,万一五女君出事的话。 欧阳戎有些无语。 不过都到这一步了,他也答应了谌佳欣,潜伏这么多天,就是为了这个进入水牢的机会,于公于私,于情于理,欧阳戎都得冒险下去一探。 欧阳戎深呼吸一口气,转身走向甬道深处, 他隐隐听到后方传来吴翠的话语声: 「李仙子,我陪他去吧,我其实熟悉路———」 「不,你先留在这里。」 吴翠的请求被李仙子面无表情的驳了回去。 缺少某些关键消息,这雀斑小娘并不知晓下方的危险,反而以为这是能在五神女面前刷眼熟的机遇,有些眼馋。 欧阳戎撇嘴,没有解释,径直走向了甬道深处的黑暗。 甩开李若彤等人的视野后,他微微停步,从怀里取出一只火折子点燃,然后照着前路,继续前行。 沿着甬道走了百步,中间没有岔路口,两侧墙壁上湿漉漉的,不时滴水,滴答声好像符合某种心跳节拍。 欧阳戎来到尽头处,果然看见一条陈旧的石头楼梯,它一路豌曲折的朝地下延伸而去。 欧阳戎拾阶而下,处在瀑布下方的缘故,这台阶很是湿滑,他干脆脱去了草鞋,赤脚走在上面,脚步都放轻了些。 藏风聚气的体质特性在,欧阳戎其实潜伏能力很强,若不是有火折子在,在这黑暗中定然是悄无声息他沿着楼梯走了约莫一盏茶时间,踩到了一块实地,不再是湿漉台阶。 欧阳戎单手拎着食盒,接着火折子,抬头看了眼前方。 一扇灰色的门在前方的黑暗中隐约浮现。 他终于抵达了传说中的水牢外。 绣娘也曾来过的地方。 「轰隆轰隆—” 突然间,不知何处传来一阵雷声。 门前的欧阳戎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眼漆黑的头顶。 按道理说,这水牢之地深入瀑布地下,外面的风雨雷霆动静应该传不进来的。 气氛有点诡异。 欧阳戎抿嘴,检查了下腰间藏着的竹筒。 里面的桃花源图和妙思本体墨锭正安安静静的躺着。 他又扶了扶脸上的青铜面具,确定假身无虞后,没再犹豫,提着食盒,推开了面前灰色的门。 「吱呀一一!」 在触碰的一刻,手掌传来触感与它发出的门栓声,让他忽然意识到,这好像是一扇单薄老旧的柴门。 只是此刻,没再给欧阳戎反应的时间,他整个身子已经推门而入了。 与此同时,欧阳戎后知后觉意识到一点。 他好像忘记敲门了,没有按照那位李仙子说得来。 不过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门后是一间方方正正的屋子。 和欧阳戎住的院子差不多大小。 他进来门的正对面,还有另一扇灰色柴门,不知通向何处。 这间屋子四面的墙壁上,各挂一盏油灯,只不过发出的光亮有些微弱,朦朦胧胧的,没法照亮整间屋子。 屋中央摆着一张桌子,桌上还点有一盏油灯。 桌边,有一道女子的背影。 她背对着欧阳戎所在的门口。 像是没有听到欧阳戎开门的动静,女子没有回头,看不清具体容颜。 只能看见她后脑处的秀发梳成两股,用荷白丝绦束缚成环形,高耸于头顶——是一种山下宫廷流行的双环高髻。 这双环高警朝左边歪斜,有些典雅优美。 欧阳戎在门口驻足,门打开后,周围的气氛渐渐又归于安静。 见桌边女子的背影没有动静,欧阳戎借此机会,定晴打量了起来。 这回看的更仔细了些。 只见桌边那女子一袭白衣,端坐地上,低头姿势,在油灯下,正在缓缓翻阅一本厚书。 也不知白衣女子这是看书入了迷,还是对何人都不理不睬。 欧阳戎想了想,屈指补敲了下手边的灰色柴门。 「咚咚,咚咚。」 白衣女子背影似是抬头,合上了厚书,在灯前先站起身来,然后才回过了身。 欧阳戎眸子微微一凝。 此刻的他,很难用词汇去形容这张脸蛋, 努力想了想。 美艳。 没错,是美艳。 她这张瓜子脸好像就是专门为字典里的这个词汇而生的。 这是一个美艳的女子。 美很好理解,但「艳」这个字,并不像世上大多数人印象里的那样低俗下流,廉价泛滥,它不同于「媚」。 艳是一个很好字,却被很多世人滥用了。 艳字,在先人的古文中,是华美的意思。 古时候,一个人文辞华美,才能夸赞「艳」。 说文解字的简单方式,把「艳」字分开,那就是是「丰」和「色」,一言蔽之,丰富的美色。 这有别于那些单一的美丽。 形容女子的相貌时,同样如此, 艳,鲜艳,娇艳,艳阳天。 你看,只有春日里最绚烂多彩的花朵,和夏日最明朗舒服的天气,才能用「艳」字来形容。 这是一个难使用正确的奢侈字眼。 在欧阳戎阅人无数的印象里,女子容貌能冠以「艳」字者,寥寥无几。 而面前这位转过头的白衣女子,却让他觉得,十分配得上这个字眼,甚至这张美艳脸蛋好像就是为了这个字眼而生的一样。 朦胧火光下,女子美艳,令整间昏暗屋子都亮了几分。 但她却穿着一件最素的白衣, 这件白衣是类似阿青那样的雪白吴裙,但又稍微有点不一样·—它太白了,比欧阳戎见过的所有越女,包括知霜小娘、阿青、谌佳欣、宋芷安她们的白裙还要雪白。 这是一种一尘不染的雪白,不似人间的颜色,更像是雪山之巅不染俗尘的那一抹纯白。 这种脱俗绝尘的白衣,穿在这位女子身上,毫不喧宾夺主,反而愈发衬托出她脸蛋的美艳之感欧阳戎亲眼目睹后,脑海里并没有升起任何下流欲望或龈幻想。 有且仅有两个字从他心底冒出,占据脑海。 好看。 真是一位好看的女子。 说一千道一万的赞美形容,可落到现实中,一眼望去后,给人的感觉就是这么简单,这口语两字就能概括,让人忍不住看了看。 上一位让欧阳戎见面有如此念头的女子,是离裹儿和小师妹,不过小师妹稍微特殊些,初次见面的出场方式太震撼了,有情怀加分,而离裹儿的话,就是硬美,美到让任何人都觉得好看为止。 此刻,暂且抛开这些旁支末节不去谈。 虽然欧阳戎此前并没有亲眼见过传闻之中与五女君是一对姐妹花的六女君,当初最近的那一次也是隔着一座滴水洞大厅。 但是欧阳戎光是从美艳女子身上这件雪白吴裙上,就确认了她的尊贵身份。 这样式形似阿青的雪白吴裙,是女君殿专属。 她是云想衣。 此刻,灯火昏暗的屋里,二人无声之中对望着。 欧阳戎忍住了多看一眼那张脸蛋的念头,微微垂目,等待这位五女君开口。 可美艳的白衣女子却迟迟不说话,只是看看他。 似是在等他先开口。 欧阳戎也察觉到这点。 他壮起胆,垂目望着脚边地板,主动开口。 声音打破了屋内的死寂。 「小人柳阿良,膳堂厄丁,谨遵玉堂仙子命令,下来为五神女送饭,请问您可是五神女?」 等待了会儿,他余光瞧见白衣女子似是点了下头。 等欧阳戎抬起头来,白衣女子已经重新坐下,背朝着他,在灯下继续翻书,似是在做很重要的事。 欧阳戎趁机打量了下脚下的这间屋子。 屋子四面墙壁,没有窗户,空荡荡的,几盏油灯高挂给欧阳戎的感觉,有点像是一间牢房。 或许它以前确实是间牢房,只不过现在被改成了一间看守室。 不过看守室内,除了白衣女子一人一书一灯外,并不见什么牢房和罪囚的影子。 欧阳戎的目光不由的落在了对面那一扇紧闭的灰色柴门上。 而面前这位五女君的座位很有讲究,隐隐挡在了通向它的路上。 欧阳戎目光扫了一圈,收回后,轻轻颌首, 很显然,水牢也是分内外两片区域的,当下他所处的这间屋子,还属于外面,水牢里面还有更大的空间,坐落有那十座牢房。 但需要通过对面那一扇柴门进去。 这间屋子连通了外门与内门,内外是必经之处。 不管是水牢内的罪囚逃出来,还是说外面的人想要进入水牢深处,都要经过这间屋子。 而面前翻书的白衣女君一直把守在此屋,有点像是—.画地为牢。 不仅关住了罪囚,同样也关住了自己。 难怪他一进这间屋子,就有一种进了牢房的既视感,某种意义上,这间屋子确实也算是某种牢房了,对这位白衣女君而言。 欧阳戎分析完后,见那白衣女君迟迟没有动静,犹豫片刻,径直走上前去。 他来到桌边,翻书女子没有抬头。 欧阳戎把食盒轻轻放在桌上,站位也很妥当懂事,是站在侧面,并没有站在桌子对面让影子遮住白衣女君用来翻阅书籍的灯光。 这角度很近,欧阳戎飞速瞄了眼她手中正翻开的厚书,眼神了下。 这书页上的文字不是大周的。 好像....是高句丽的文字。 欧阳戎感到意外,不过很快,眼神又收敛起来,低垂姿态。 云想衣估计怎么也想不到面前这位送饭的杂役丁能认得书上的文字,她并未掩上书页,也没有抬眼去看他,全程都安安静静的。 直到欧阳戎把食盒里的斋饭一一取出,摆放好后,他缓缓后退,准备离开。 「神女慢用,外面还有几份斋饭,神女可能需要,小人这就出去,让同伴送来。」 欧阳戎说完,转身就要出门。 「等等。」 桌边,一直不说话的白衣女君突然开口。 第977章 计幌玉堂 第977章 计幌玉堂 云想衣话语一出,屋内空气为之一凝。 欧阳戎有些意外的回过头。 云想衣轻声说: “她们不用再下来了,你上去,把那些斋饭带下来,其他人,让她们散了,还有……” 白衣女君似是不喜人多喧闹,停顿了下后,眼眸像是在望着面前一盏孤灯,缓缓说: “你带话给李若彤,就说,她们玉堂那边无需担忧,这儿无恙,本宫在呢,不过本宫要在水牢闭关一段时日,暂时不出去了,斋饭的话,每夜派一杂役送下来就行。” 欧阳戎发现,这位五神女说话间,眸子不知是在凝着面前的那盏孤灯,还是灯后方紧掩的柴门。 嗓音有些空灵飘渺,甚至……空洞与疲惫。 她的心神不知是落在了何处,反正肯定不在他这个下来送饭的小白鼠杂役身上。 欧阳戎点了点头: “遵命,神女。” 欧阳戎朝白衣女君的背影抱了下拳,转身出门,走之前,贴心的掩上了灰色柴门。 出门后,在走上楼梯之前,欧阳戎回头看了眼这扇寂静的柴门。 黑暗中,他脸庞木讷,眼眸有些深幽幽的。 眸底隐隐闪过一丝忌惮之色。 抛开她很是好看的美艳脸蛋不谈,这位五女君给欧阳戎的感觉就两个字。 可怕。 有一处细节,欧阳戎也是现在才后知后觉: 也不知道是水牢此地的特殊禁制,还是什么缘由,在他没有推开灰色柴门之前,他一丁点也没察觉到屋内竟坐着一个大活人。 此刻走出门后,重新掩上柴门,欧阳戎又在门外默默感知了下,云想衣的气息再度消失了,就像是不存在一样。 一门之隔,女子的气息却近乎为零,就和屋内的桌子、油灯、书籍没什么两样。 就像是她那空灵飘渺的嗓音一样,不属于人世间,而是来自天上宫阙。 而这种气息藏匿的能力,无声无息的细节,才是最可怕的。 这有两种可能,要不是和欧阳戎类似,有藏风聚气的体质或神通,要不就是某种更为特别的东西。 直觉告诉欧阳戎,很大可能是后者。 因为他本身就有藏风聚气体质,能略微感应到同类,而云想衣给他的感觉明显不是这一类。 另外,还有她身上的白色。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云想衣浑身上下所有衣物全都是白色的,不含一点杂色。 欧阳戎刚刚第一眼看到,直觉就让他有些头皮发麻,脑海里生出了一种棘手忌惮之感。 这可不是简简单单穿白色衣服这么简单。 有很多人喜欢穿白衣,但是出趟门就会染上灰尘,沾上脏泥,每日都需要勤快洗换,日久天长后,白衣也会泛黄或是褪色。 可以说,白衣是最难维持干净的,特别是长年累月的维持同一套白衣的“纯净”度。 这需要一种很稀缺的意志力,对个人自律程度的要求也十分苛刻。 另外,还要去看她身处的环境。 这儿可是地下水牢,潮湿阴暗不说,压根就没有洗浴的地方,能够在这脏兮兮的水牢中,长时间的保持同一件衣服的纯白外观,一点灰尘和污渍不染,可见此女的自律力和意志力有多强! 所以刚刚开门后,欧阳戎第一眼,就知道此女很不简单了。 因为在他以往的观念中,能保持浑身纯白,是对一个人的理性能力、自律水平的一种不言而喻的物理性证明。 生活上,懒散率性的人大都喜欢穿黑衣或深色衣物,因为很好打理,不容易看见脏处,算是怕麻烦的偷懒。 而白衣才是真正的考验个人的自律水平。 因为它最容易染脏。 而这纯净单一的色彩,又让它最显眼,一身纯白者,肉眼看去,绝对是人群之中的最引人注目者之一。 这种感官收益,又导致不少人对它趋之若鹜。 可大多数穿白衣的人,都是图个新鲜罢了,不知多少人穿白衣都是第一天是最干净的,往后全是下坡路。 所以,欧阳戎一直以来都挺明白云梦剑泽的越女们为何标配白色吴裙了。 越是女君殿的核心人物,吴裙越是雪白。 因为保持衣裙的白色,也是一种隐形的修行,越是接近女君殿内的高阶席位越是如此。 所以阿青每次回家,都喜欢勤快清洗裙子,小丫头也很看重衣裙的雪白干净,她性子也确实自律朴素,对应的上。 欧阳戎觉得,云梦剑泽的创始者,或说定下越女穿白色吴裙规定的那位越女前辈,一定是一位极度自律苛刻的强迫症患者。 而到目前为止,欧阳戎所见过的,将这一点贯彻到最好的,就是面前柴门内的那位美艳女君。 她绝对是个狠人。 狠人的定义,不是对别人狠,而是对自己狠。 某种意义上,自律狂也是一种对自己狠的受虐狂。 理解这番道理的内行,一眼就能看得出来,“这一抹白”譬若鹤立鸡群,又如锥之处囊中,其末立见。 欧阳戎微微眯眼。 思索少顷,他脸色收敛,转身走上台阶。 拾阶而上,原路返回上面。 瀑布水帘前,洞口处,李若彤等五位玉堂越女,外加吴翠、高氏,正静静等待着某位木讷青年身影。 此刻,甬道内传来动静,声响越来越近,她们纷纷偏头,看向黑漆漆的甬道方向。 里面隐隐有一粒烛火光团越来越大,靠近洞口。 吴翠、高氏等人并不知晓某些详情,脸色没有什么担忧,甚至前者还有些艳羡眼神。 然而李若彤等玉堂越女们,一直紧绷着脸,严肃姿态,此刻,察觉到甬道内有脚步声传来,手握剑上,有些如临大敌。 李若彤观察敏锐,率先察觉到这脚步声有些熟悉,仔细凝视了下前方的光团人影,脸色微微缓和了下来。 她偏头示意了下周围越女解除警戒,手掌从剑上放下,迈步从吴翠、高氏等人身边经过,主动迎了上去。 欧阳戎单手举着火折子,从悠长甬道中走出来的时候,心里已经提前想好了说辞。 李若彤上前几步,眼睛盯着他平静木讷的脸庞,嘴里问: “五女君在下面?”下意识问出口后,她顿了顿,又改口道:“我是说,斋饭送到五女君手上了吗?” 欧阳戎点点头,空出来的那只手平摊开来,示意了下: “交给五神女了,我下去时,她在屋子里坐着看书。” 李若彤身后的四位玉堂越女面面相觑。 李若彤眼睛打量了下完好无恙的欧阳戎,轻轻点头,惜言如金的嘴巴难得夸了句: “不错,柳阿良,你做的很好。” 她又马上问:“五女君多日没出来,可有说缘由?” 欧阳戎自若点头: “五神女让我带话给您,让你们玉堂那边别担心,可以散去了,不要聚在这儿。她还要在下面闭关一段时日,出不来,斋饭的话。”他停顿了下,咬字清楚:“玉堂每日只需正常派杂役下去送即可。” 李若彤似是松了口气,用力点头: “好。” 她转过头,准备带人离开,不过眼神落在了吴翠、高氏二女身上,扫了下她们手中的四只大号食盒,摆摆手说: “轮到你们俩了,下去吧,按照我刚刚说的,和柳阿良一样的路线走,把这些斋饭送进去,五女君需要。去吧,动作利索些。” 吴翠眼底露出一抹喜色,就要带着唯唯诺诺的高氏走进甬道。 高氏却怯怯问:“仙子,下面除了五神女,还有其他人吗,怎么还要送这么多斋饭下去。” 李若彤置若罔闻。 一旁的欧阳戎却突然开口: “等等。” 李若彤、吴翠等人疑惑看向站出来的木讷青年。 “五神女说,剩下这些斋饭,让我送下去,不要一群人跑下去叨扰。” 他一字一句的如实复述着云想衣的要求。 李若彤听罢,也不疑有他,轻轻颔首: “也是,五女君读书喜静,你既然下去过,那就再跑两趟,把这四个食盒全送进去吧,注意腿脚利落些,小点动静,别打扰到五女君看书。” 欧阳戎答应道:“是,小的明白。” 他转身走向旁边的吴翠、高氏。 高氏倒还好,对于做了多年杂役的大娘而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而旁边的年轻小娘吴翠,眼中却满是焦急不舍,欲言又止的模样,不舍得交出手中食盒。 欧阳戎知道,那本日夜学习、翻烂了的剑谱,她今夜带在了身上。 木讷青年抿了抿嘴,心中道了声抱歉,先是从吴翠手中接过两只食盒。 然后偏头,朝李若彤那边,脸色平静说: “对了,五神女还说,以后每夜送饭,只要我这一个杂役下去就行,不用太多人来。” 洞口的气氛突然寂静了会儿。 吴翠先愣了下,眼睛不由自主的看着他脸庞。 李若彤等五位玉堂越女也是如此,目光直直落在出声青年那张木讷脸庞上。 他眼神平静,毫无波动,像是公事公办的复述五女君的话一样。 李若彤这回没有立马答应下来,微微蹙眉,盯着欧阳戎看了会儿。 “五女君是这么交代你的?” “嗯。” 欧阳戎自若点头,然后眼神中露出些难色: “可是,李仙子,我每夜还要做斋饭,忙来忙去的,还要大老远的跑送饭,若遇到刮风下雨,可能和今夜一样麻烦,五神女估计是误会了,不知我是厨子,不知您能否帮忙说下话,换一个人……” 这一回,李若彤却一口回绝了他,挥袖道: “不了,就你吧,办法总比困难多,在清凉谷,五女君说是什么就是什么,自有女君的道理,不容质疑,更不可随意更改,这是规矩。” 李若彤没再怀疑,反而缓缓颔首,脸色笃定起来: “估计是看你年轻力壮,多送几趟食盒下去也快,比大娘小娘们能干,能少些人多的喧闹,嗯,没错,还是五女君周到,下达吩咐,一针见血……就你送了,柳阿良。” 欧阳戎欲言又止,李若彤已经微微偏过头去,朝旁边一位银牌越女下达命令: “你白日去一趟兰堂,就说,清凉谷膳堂庖丁柳阿良,除了每天子夜的斋饭外,夜里还要给玉堂多做一份活计,让她们给他提一提月俸,嗯,领个双份吧。” 只见,木讷青年听到后面的字眼后,闭上了嘴巴,少顷,在李若彤冷静仔细的注视下,只是小声嘟囔了句: “两份活计,也不是不行,就怕相互耽误,都没做好……” 李若彤立即道: “你就以送斋饭一事为首要重心,做斋饭的话……这样吧,每夜你过来送完斋饭,就直接回去休息吧,不用回膳堂守到拂晓,回去早点睡,第二晚过来提前做好斋饭,不算紧凑……就这么定了,还有何难事,你随时和我说,我来解决。” 她语气斩钉截铁,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意味。 欧阳戎低头想了想,勉强点头,闷声答: “知道了。” 高氏倒是无所谓,相比身旁安静的吴翠,她忙不迭的点头夸赞: “李仙子安排的真好哩。” 李若彤这才露出颇为满意的脸色,继续稳妥安排起来: “先把这四只食盒送下去吧,等你上来,我派人护送你们回去,外面雷雨,清凉谷的路况对你们而言不太好走。” “是,仙子。” 欧阳戎与高氏一齐应声。 这一回,只有吴翠没有开口。 这位雀斑小娘从刚刚起就一声不吭的立定在原地,也不知是从何时起,两手已经攥紧了衣角,衣角布料被她捏的皱巴巴的…… 吴翠刚开始时,其实一直盯着欧阳戎脸庞看,到现在,已经低下头去许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若彤侧目打量了两眼她,移开目光,没怎么在意。 欧阳戎心中轻叹,忍住没有去看吴翠的脸色。 他偏头对高氏说了句: “大娘子帮我拿着,我先送两只下去。” 语罢,欧阳戎接替了吴翠,带着她那两只食盒离开。 李若彤等玉堂越女站在原地,等待起来,目送欧阳戎的身影重新消失在黑暗甬道中…… 第978章 一门之隔 第97八章 一门之隔 五女君云想衣的话,欧阳戎如实带到了。 只不过关于最后一条,他稍微添加了点自己的东西。 云想衣没有指定谁来,只说让一个杂役下去。 稍微有点对不住吴翠,嗯,他办大事要紧,只能先苦一苦她了。 另外,欧阳戎就是笃定李若彤事后不会去求证。 就算后面云想衣站在她面前,李若彤也不会开口问的。 短短几次接触,欧阳戎已经摸透了此女。 原因很简单,李若彤很会权衡利弊,欧阳戎送斋饭这件事她已经顺水推舟的安排好了。 因为眼下她没法立即去水牢找五女君求证,只能先安排下来。 可是她下达的命令,后面万一的万一翻旧账的话,小小一个“柳阿良”确实会倒霉,她也得被记一笔,至少一个“失察”是跑不了的。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谁下去送斋饭,都只是一件小事罢了,哪个杂役下去送都一样,出不了太大岔子。 这又不是什么香饽饽的事,水牢危险,虽然能天天见五神女,但也是吃力不讨好。 当然,这只是站在玉堂越女的视角上看,站在底层普通杂役的角度看,接触五神女或许是机缘,因为五神女哪怕指缝里稍微漏下来一点,都够普通杂役吃饱的了,属于“大机缘”,例如吴翠以前遇到的事情,就是很好的例子。 但是,贵为玉堂鎏金牌越女的李若彤,不在意这个,或说不需要在意这个。 哪怕你们杂役间是有争风吃醋的小心思,在竞争这个机会又如何呢?既然是个聪明人,把握到了这个机会,那给你就是了,机会就是奖励给勇敢者的,你胆够大,这都能吃上一口也是本事。 所以,于情于理,李若彤都没有事后求证、一查到底的动力,没必要给自己添这点麻烦,找不痛快。 欧阳戎就是摸清楚了李若彤的性子,吃准了这一点,才如此大胆,稍微修改了下五神女的口谕的。 正常情况下,人总是会朝着阻力最小、最不麻烦的道路走下去。 而且,通过这些天的观察,他发现清凉谷内这座主打清心寡欲修行的玉堂内部,也存在着某些派系争斗。 例如谌佳欣为代表的九姓新人,还有李若彤等老牌师姐们。 有派系斗争的地方,就会有个人的利弊权衡。 这个他熟啊,从江州官场到洛阳朝堂,不都是如此? 有派系争斗的地方就要讲究一个尽量“不犯错”,不惹麻烦。 这样才能不被对手找到攻击的把柄。 当然,欧阳戎觉得,还有一点也很重要。 或许是李若彤藏在心底深处的小念头。 从他刚进入膳堂夜班起,李若彤就知道了,他是小师妹谌佳欣安排进来的人。 他是谌佳欣的人。 那就好办了,后面柳阿良真要惹了麻烦,谌佳欣也跑不掉,连坐的话,肯定比她这个“失察”要严重的多,所以怎么也不亏的。 不过,欧阳戎认为,还有最最重要的一点。 李若彤等玉堂越女们最关心的一件事,已经提前确认过了。 那就是,五女君在下面确实是安全无虞的。 对于这一点,玉堂不可能只是找欧阳戎等杂役们下去去二分,李若彤也不可能只是听欧阳戎一面之词就直接相信,玉堂这边,肯定是事先通过某些渠道,确认过的。 也不知道通过是女君殿祖师堂内的秘密手段,还是某种特殊的沟通渠道。 可能是类似书院玉珏这样的特殊信物,能远隔千里的确保佩戴人性命无虞。 否则,若是五神女下去后了无音讯,迟迟不上来,又没法证实性命安康,哪怕只是一两天的空窗期,那也是头等要事。 那么,现在进入水牢试探确认的,就不是他们这些杂役了,也不会是李若彤等玉堂越女,而是大女君、二女君、五女君全员出动了。 只能说,女君殿那边肯定是很确认五女君状态没事的,还没有触发高级预警,所以才没过来插手水牢的事,同时,又把这种状况反馈给了玉堂。 只是李若彤、谌佳欣等玉堂越女并不清楚,五女君为何迟迟没有出地牢,但又被禁令阻挡,不能随意进入地牢…… 欧阳戎思绪敏捷,条理清晰,下楼梯的路上,又在脑海中把各种信息理了一遍,轻轻颔首。 事态全貌,应该大差不差了。 此刻,第二次去往水牢,欧阳戎已算轻车熟路了。 他方向感本就很好,这一趟,没有借助火折子,都健步如飞,主要是他两手要拿食盒,只能摸黑下楼梯。 少顷,来到了灰色柴门前,欧阳戎没有停步,借用肩膀轻轻碰开了柴门。 门后,一道双环高鬓左斜的优雅身影,依旧坐在屋中央那张桌案前。 她低头翻书,背朝着门口这处。 欧阳戎放轻些脚步,走上前去,袖子擦了擦两只食盒上的水珠,然后轻手轻脚的放在了桌子侧面的地上。 桌子上方,欧阳戎第一次进来时帮忙摆好的斋饭,好像没被动过。 不过欧阳戎眼尖瞧见,碗里的粥面高度好像降了点。 许是他不在的时候,抿了一口。 还算是有点人味,不是完全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女。 欧阳戎侧目看了眼桌边这位脸蛋美艳的白衣女君。 她盘膝坐着,借着油灯,低头一页一页的翻书,没有看他。 放食盒的途中,欧阳戎余光飞速瞄了眼她正在翻阅的书页上的文字。 还是之前看见过的高句丽文。 不出意外的话,这整本书都是这种文字了,而不是某一页例外。 欧阳戎眼帘低垂下来,往后退到了门边,没有多做逗留,转身离开了水牢,原路返回上面。 不多时,欧阳戎第三趟回到水牢,运回了最后两只食盒。 欧阳戎再度进门,把两只大号食盒放在桌子侧面的地上。 四只大号食盒摆放整齐,供人取用。 欧阳戎看了眼云想衣静坐的背影,又看了看对面那扇通往内部的灰色柴门。 四只大号食盒,共计八份斋饭,多余出来,云想衣肯定不是给自己吃的,也不是存着后面吃,反正往后每日都有他来送斋饭。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是送进水牢深处,给里面数目在八位左右的罪囚吃的。 孙老道就在其中,绣娘也有可能被禁足在里面,就算不在,孙老道也肯定知道些什么,他是绝世神医,绣娘重伤昏迷,女君殿不可能不找他出手。 欧阳戎暂时忍住了好奇,退至门边,毫不拖泥带水的转过身,准备离去,结束今日初次的送饭任务。 “等下。” 云想衣忽然开口。 门口处,欧阳戎登时停步,回过头,同时脸色露出困惑的神色。 云想衣的背影抬起了头,看着前面,似在回想: “你……” 欧阳戎立马抱拳,再度介绍:“五神女,我叫柳阿良,膳堂庖丁。” “嗯,好。” 白衣女子背影重新低下头,继续翻开一页书,有些空灵声音传来,像是来自云端: “柳阿良,上去打一桶清水,送来再走。” 听到这个要求,欧阳戎脸色有些意外,误解道: “上面仙子们带了水囊,我这就去和李仙子说……” “不。” 她轻轻摇头,没有解释: “不饮,清水即可,水桶在前面门边。” 欧阳戎立马转头看去,只见对面紧闭那扇柴门的右下角地面上,确实摆放有一只普通木桶,不怎么起眼。 欧阳戎按耐住好奇,看了眼她背影,重重抱拳: “是。” 他走上前去,绕开桌子与女君,来到柴门前。 近在咫尺的距离。 这扇通往水牢内部的灰色柴门很薄,看着平平无奇的,不过,却给欧阳戎一种十分寂静的感觉,里面没有丝毫的动静和气息传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水牢牢房特殊的缘故…… 面前的柴门里,只有一些气流从门缝中漏出,带着些阴暗潮湿的气味……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欧阳戎隐约嗅到了一丝铁锈味。 类似血腥味。 也不知道是不是鲜血。 门内有人受伤流血?会是谁? 欧阳戎眸子一凝,不过他没法在这扇门前逗留太久,提起空木桶后,原地站了会儿,装作检查了下,然后自若转身,撤出了屋子。 等离开屋子,掩上门后,欧阳戎眉头微微皱起,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静悄悄的柴门,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用得老旧的空木桶。 打一桶清水来? 不是用来喝的话,这是要去干嘛,该不会是要沐浴吧,在这脏兮阴暗的水牢里?况且这一桶清水也不够吧。 欧阳戎总觉得云想衣的目的不像是这么简单,但也没法多问。 不过,能被她安排着干活,这是一件好事,很好的迹象,方便他后面找机会混进水牢打探。 诸多疑点细节,欧阳戎不再多想,目不斜视的走上黑暗楼梯,径直返回了上面。 瀑布水帘前的洞口,李若彤等玉堂越女终于等来了欧阳戎返回。 不过,在看见他带回一只木桶时,都怔了下。 欧阳戎原话复述了下云想衣的吩咐。 李若彤没有丝毫意外的表情,立即道: “还愣着干嘛,打水去啊。” 说罢,似是嫌他动作太慢,她一步跨到欧阳戎身前,接过了木桶,转身去往瀑布水帘处,接了一大桶瀑布水回来,冷脸递给了欧阳戎。 同时,额外叮嘱了句: “送下去吧,以后任何五女君的命令,你老实执行就行,别问这问那的,你只是个送饭的厨子,知道的太多没有好处。挑你来,也是看你老实话少,勤劳能干。” 欧阳戎心里清楚李若彤是在借机敲打下他。 他忍住了嘴角扯起,木讷点头: “是,仙子,小的明白了。” 李若彤抬了抬下巴: “送下去吧。” “是。” 欧阳戎提着水桶,返回水牢,一路上,他故意身形不稳的撒了点水出来,速度也慢了些,没有刚刚那么快。 等他再度推开柴门,发现屋内情形有些变化。 原本被欧阳戎放在桌边地面上的四只大号食盒,消失不见,屋内不见它们踪影。 云想衣已经合上了高句丽文的书籍,没有看书,而是端坐桌前,捧碗喝粥。 欧阳戎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提着木桶,木讷出声: “神女,清水打来了,路上洒了点。” 她只是说: “放门边。” 欧阳戎看了看云想衣的背影,发现她配合说话的点头动作,好像是示意前面那扇紧闭的柴门,而不是他进来的这扇柴门。 欧阳戎老实走了过去,在门边放下了水桶。 做完这些,欧阳戎等待了会儿,不见云想衣有其它吩咐。 屋内寂静下来。 木讷青年门边候着,屋中央的桌边,白衣女君小口小口的吃着斋饭,用膳的举止,端庄文雅,宛若一件优美艺术品。 这一块,有点像容真。 欧阳戎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眸子低垂下来,没有一直盯着那边看,避免引起怀疑。 云想衣的嗓音打破了沉默。 “你等我下。” 她语气有些轻柔,没有上面李若彤那样的趾高气昂。 欧阳戎低头:“是。” 云想衣似是加快了速度,不一会儿,放下了空碗,站起身来,让开了位置。 “你收拾完,可回了。” “是,神女。” 欧阳戎立即上前,来到桌边,手脚利落的收拾起碗筷。 云想衣捧着书,离开桌边,似是走向了前方的柴门。 等欧阳戎收拾完毕,准备告辞时,发现这位五女君已经站在门边,提起了那只水桶。 隐隐察觉到她目光投来,欧阳戎不再耽搁,抱拳: “神女,小人明夜再来。” 门边女子轻轻应了声: “嗯。” 欧阳戎提着空荡食盒,健步离开,出门之前,他余光瞥见,云想衣打开了里面的那扇柴门,拎着水桶,孤零零的走了进去。 欧阳戎鼻子轻微耸了耸,某道气味更重了。 他刚刚靠近时没有嗅错,确实是有血腥味从里面传来! 离开屋子,欧阳戎低垂脑袋,不做逗留,快步往楼梯道走去。 就在这时,他腰间竹筒发出一阵异动…… 第979章 亡国公主? 第979章 亡国公主? 欧阳戎低头看了眼竹筒,第一时间做出反应,伸手按住了它。 他感应了下,里面发出动静的是妙思,不是桃花源图。 女仙大人似是想出来说话。 可能是发现了什么。 不过欧阳戎默默按住竹筒,没让她跑出来。 眼下还在水牢附近,五女君离得不远,不适合暴露妙思的气息。 应该是感受到他的想法,过了少顷,发出异动的竹筒安静下来。 欧阳戎微微松口气,刚刚整个过程,都没有停下上楼梯脚步。 就在他准备专心赶路之时,耳畔突然传来了久违的一连串清脆木鱼声。 是功德涨了。 数目约莫五六十。 欧阳戎脚步顿了顿,微微凝眉,回过头,望着远处的灰色柴门。 这个时间点,再加上这突然增长的功德数目,欧阳戎发现有些熟悉。 前段日子,他刚来膳堂值夜班的时候,每次做完斋饭,后半夜这个时候都会有数目在五十到一百之间的功德到账。 起初还疑惑来源。 欧阳戎抿嘴,心里有些猜测确切了下来。 他短时间内也没做什么,刚刚只是把四只大号食盒送了过来,可等他再打水回来的时候,那四只大号食盒消失不见,不在屋子里。 显然,是被五女君送进了水牢深处,很大可能,是分发给了那些罪囚们。 食盒里有八份斋饭,也对应了八位罪囚。 这临近反馈的功德,应该是来自于他们。 欧阳戎沉吟片刻,提着空食盒,继续返回了上面。 …… 大雨在后半夜小了下来。 远离水牢所在的瀑布后,耳边清静了许多。 完成了送斋饭的任务,李若彤指派了一位银牌越女,亲自带着欧阳戎、吴翠三人离开清凉谷。 银牌越女除了带路外,还给欧阳戎等人讲解了下进入清凉谷的忌讳和规矩。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教会欧阳戎从清凉谷膳堂通往水牢的路线,临别之际,银牌越女还交给了欧阳戎一份羊皮卷地图,方便他每夜送斋饭。 半个时辰后,三人顶着小雨,回到了膳堂。 欧阳戎垂着眸,还在想那一笔水牢功德的事。 吴翠路上一言不发。 进了膳堂,吴翠突然喊道: “柳阿良。” “嗯?” 欧阳戎转头望向她。 吴翠盯了会儿他,迟迟没有说话。 一旁的高氏不明所以,来往张望二人,某刻,妇人的脸色隐隐有些恍然大悟,似是发现了某种隐藏的奸情。 吴翠一字一句问: “五神女真是那么说的?” 欧阳戎轻轻颔首: “差不多。” 吴翠没再说话了。 闷闷不乐,转身走人。 “等等。” 欧阳戎突然喊住了她。 吴翠没有回头,下一刻,她听到木讷青年的嗓音: “有机会的话,我会和她说下你的事,还有,五神女知不知道你的名字?” 吴翠回过头,有些茫然的摇摇脑袋。 欧阳戎点头: “我会和她说。” 他往前走去,吴翠愣愣的看着他背影。 “谢了。” “小事。” 欧阳戎摆摆手。 其实说这话,老脸已经很红了。 不过眼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没空和吴翠多讲。 虽然他得了李若彤和玉堂那边的特许,不用等到拂晓,以后每夜都可以提前回去。 但是欧阳戎眼下并没有走,他回到灶台边,趁着周围人不注意,打开了食盒。 里面是五女君吃完的碗筷。 欧阳戎打量了下。 他不是要做什么奇奇怪怪的事,而是将目光投在了那一盆完好的腌萝卜上。 刚刚在水牢屋子里收拾碗筷时,他就发现了这一点。 玉堂越女们大都爱吃并且好评连连的腌萝卜,五女君云想衣却捧也没捧。 至于原因,欧阳戎觉得也不用想的太复杂,很简单,就是不爱吃。 再联系上云想衣一直翻的那本厚书上的高句丽文字。 欧阳戎抿了下嘴。 …… 欧阳戎在拂晓前回到了院子里。 门口的钥匙有被动过的痕迹,欧阳戎开门进院,瞧了眼厨房那边,不用猜都知道,肯定隔壁某对母子用过了。 欧阳戎转头看了眼隔壁漆黑安静的院子,没有去厨房查看。 直接回到了主屋。 进门后检查了下,主屋倒是没有被人翻过的痕迹,应该没人进来。 这是好迹象,代表李纨等人并没怀疑他,注意力还是在后面那片红叶林上。 欧阳戎解下腰间的竹筒,放在桌上,走去准备洗把脸。 一道黑影已经从竹筒中溜了出来,恢复了人形。 “小戎子,你差点憋死我!” 妙思一出来就破口大骂。 欧阳戎装作没听见,暂时摘下青铜面具,挂在一旁木架上,舀起清水,洒了洒脸庞。 少顷,他用毛巾抹了把脸上的水珠,深呼吸一口气。 额角处的头发已经湿漉漉的。 不是被外面雨水打湿的,而是冒出来的汗水。 今夜他全程都在集中注意力,与那位白衣女君的初次见面,也有些紧张。 云想衣有些让他看不透,这才是令人最忌惮的地方。 丰富的经验告诉欧阳戎,对于看不懂的东西,都得小心,怀着点敬畏之情。 妙思骂了一会儿,似是解气了,抱胸偏头,冷哼一声,主动问道: “小戎子,那味道你闻到了没?” “什么味道?” “屋子里的味道,特别是你走之前,她打开里面的门,拎水桶走进去,有味道传出来!” 欧阳戎想起来了,妙思就是当时在竹筒内发出动静的。 他点头回答: “门内有血。” “不,不止。” 妙思小手一挥,斩钉截铁道:“门内有死人,里面绝对有人死了!而且刚死不久,那股气味才这么盛,还有血腥味掺杂,小戎子,本仙姑的鼻子肯定没闻错……” 她说的信誓旦旦。 就和上一次在卢长庚坟墓内她嗅到环形大厅内的死人气味时一样。 欧阳戎眉头未皱,似是早就料到了这个。 妙思小手摸了摸下巴,嘀咕道: “小戎子,那个五女君长啥样子,本仙姑在竹筒里看不到外面,只能听声辨位。” 欧阳戎忽略了这个问题,直接道: “她一共送进去八份斋饭,里面死了个人,那就是说,还有七位罪囚,十间牢房,空下来三间?” 妙思有些无语:“你关注点怎么在这上面。” 欧阳戎眯眼:“我有点怀疑,这次云想衣迟到未出水牢,是和那门内的死人有关,而不是什么说给李若彤她们听的闭关修炼的借口。” 妙思歪头想了想: “这罪囚是她杀的,还是门内罪囚内斗,死掉的?” 欧阳戎摇摇头: “不确定,不过,但愿孙老道没事。” 说到这儿,他扯了扯嘴角: “就怕这老道士嘴巴还是一如既往的毒,可牢里其它罪囚可不惯着他。” 妙思有些不懂他意思,她也没见过那什么孙老道,关于绣娘和孙老道在龙城救了欧阳戎的事,此前她都是从欧阳戎的讲述中得知的。 “小戎子,这么一想,还真对上了,她不是让你打桶水来吗,后面自己还拎了进去,很可能就是去清扫牢房的,是进去收尾的吧,啧啧,这娘们还蛮爱干净的。” 欧阳戎默然不语,但也有些认可这个猜测,云想衣肯定不会是进入水牢深处沐浴去的。 青年出神之际,妙思拿起竹筒,倒了点水进口中,砸吧了下嘴。 欧阳戎突然道: “她自称本宫。” 妙思疑惑转头: “好像还真是,怎么有点耳熟。” 欧阳戎进屋后没有点灯,一人一精是在黑暗中说话,远处天际已经有天光渐亮,下面的人间却还迟了半拍,他脸庞黯淡,看不清表情,只有声音传出: “容真以前也喜欢这么自称,后面才知她、她是大周郡主。我以前也是没在意过,才一直忽略了的。” 欧阳戎语气平静。 妙思放下竹筒,歪头问: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回得长教训了,这个云想衣估计也是?” 欧阳戎用毛巾擦拭脸庞,在屋内徘徊,来回踱步起来: “她翻的那本书,我看着像是佛经,文字却是高句丽语,这就很有意思了,佛经的话,为何不看梵文或者本朝文字的版本?” 妙思好奇问:“等等,你小子还认识高句丽文?” 欧阳戎停下脚步,脸庞冷静: “婶娘身边有个贴身女婢叫半细,你应该见过的,是个新罗婢,也可以叫高丽姬,不过她的雅言说的很好,因为很小就被人伢子贩卖到了大周……” 他脸色平静,耐心说: “在东夷半岛,新罗与高句丽算是同文同种,但常有战争。直至大乾高宗时期,高句丽被二圣灭国,自此之后,新罗俯首称臣,大量的新罗婢,还有亡国的高丽姬被运到两京,成为朝中权贵们的奴婢…… “婶娘以前买下半细,也是附庸风雅……不过半细的卖身契后来我从婶娘那里讨要了回来,在浔阳时,已经还给了半细,当时卖身契上就是高句丽文,我有些印象,做过研究,但并不精通。 “其实这所谓的高句丽文,用的就是咱们的汉字,以此为基础,做了些变化,语法语序还有用词等细微处,和咱们不一样,是用来适应她们的高句丽语,其实改的有些不伦不类了……所以,当时在桌边时,我才认出她翻的书是佛经,那高句丽文并不算难……” “原来如此,高丽姬吗,唔,难怪叫文化人呢,啥都玩过,触类旁通,还是你们文人会玩啊。” 欧阳戎皱眉:“别打岔。” 他停顿了下,脸色认真起来,严肃道: “大胆些猜,五女君云想衣、六女君花想容这对双胞胎姐妹,很可能也是高丽姬,来自高句丽或新罗的宫廷,前者可能性更高些,因为前些年正好亡国了。 “而且高句丽、新罗这两个小国都仰慕华夏礼仪,华夏宫廷的那一套礼法制度全都学了去,所以,她们俩就算不是高句丽皇室的公主,那也是个宗女,也只有如此,才能习惯性的自称本宫。 “否则,总不至于是姓卫或姓离吧,可能性很小,特别是现在云梦剑泽和朝廷那边剑拔弩张的关系,若真是两位大周公主,有沟通渠道,也不至于交恶成现在这样。” 妙思两手抱胸,点了下头,夸了一句: “唔,你小子分析的有点道理。” 欧阳戎没有理会装模做样的小墨精,其实这些话压根就不是对它说的,而是在自己理清逻辑。 “高丽姬吗,还疑似亡国公主,爱看佛经,唔可能是高句丽皇室信奉这个……不过再怎么说,也有些奇怪,作为云梦女君,已入女君殿,隐名摘牌,应该是抛弃掉了旧信仰和山下事,转而侍奉元君了才对,怎会偷偷看起了佛经呢……” 他自顾自的呢喃: “还有,不喜欢吃腌萝卜吗,那半细爱吃的,她应该也爱吃吧,毕竟是一个地方的人。” 欧阳戎缓缓颔首,幸好以前在浔阳家中的时候,他对家里丫鬟们都很好,和半细在内的大丫鬟们都很熟悉了解。 接下来对于云想衣的斋饭,倒是能对症下药,投其所好了。 “帮吴翠的那个忙倒是问题不大,但水牢更深处的牢房该怎么进呢,谌佳欣那边也只能帮到这里了,欸,有点伤脑筋……” …… (ps:有一位很熟的同行离开了,他是和小戎差不多大的年龄,我们俩同一个编辑,年初我们也是同一期上架的,也是写仙侠,转眼三年过去了,小戎依旧在写君子,他则辗转反侧,有了其它际遇。 白天确认消息时,愣了好久,心中百感交集,犹记得,当初小戎埋头写完剑娘,刚开书君子,还不怎么熟悉同行圈子,上架后,是他熟络的把我拉进一个同行小群,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才认识了蜜汁姬、核平等好友,他们与他也是好友。 而且他上周四还在小群里正常聊天来着……整个晚上情绪都有些低落,小戎努力缓一缓,大伙也是,都要注意身体呀,这是最重要的,每年按时体检,有空多陪家人,诸君共勉!) 第980章 又管闲事 第9八0章 又管闲事 夜色逐渐掩住晚霞。 清凉谷,一间雅致亭内。 头系抹额一身剑服的高挑小娘,一走进亭内,就冷清发问: 「让你找鹤擎裘老道士,你进水牢多日,情况如何?怎么不见有消息,还要本小姐亲自派人找你,怎么,柳阿良,现在是给女君送饭的光荣杂役,架子变这么大了?」 欧阳戎正在桌边摆放自带的菜肴。 这一次见面他在亭子里等了快半个时辰了,才等到谌佳欣,然而后者一进来就是兴师问罪的语气。 欧阳戎摆放菜碟的动作不变,像是早就料到了一样。 正如谌佳欣所言,这次见面,是她等不及,派陈大娘子过来通知的欧阳戎。 而欧阳戎来了之后,等到了现在,算是谌佳欣迟到最长的时间了,前几次的见面,虽然她也有迟到,但都是一刻钟或一盏茶而已,明显也不是故意的。 然而这一回,迟到半个时辰,也就是足足一个钟头,好家伙,菜都要凉了,她真要是有事,可以让陈大娘子晚点带欧阳戎过来,没必要提前来这么久,一看就不是不小心的。 「小姐息怒,菜快凉了,小姐请坐,先用膳。」 「亨。 谌佳欣看了看木讷青年平静脸庞,冷哼一声,没有坐下。 直到欧阳戎主动开口,先解释了一句: 「虽是入了水牢,日日送饭,但一直没什么进展,心中愧疚,便也没来到叻崂小姐。」 「是真愧疚,还是没当回事?」 「小姐交代之事,万万不敢耽搁,每刻都放于心上。」 「是吗,呵,难说。」 谌佳欣偏头,马尾轻甩,轻哼一声,这才走上前来,在桌前坐下。 欧阳戎默默盛饭,递了上去。 谌佳欣没有动筷子,像是提不起胃口,她眼睛盯着热气腾腾的菜肴,没有看欧阳戎,说: 「讲讲看,怎么个愧疚法。」 欧阳戎也给自己盛了一碗饭,毫不见外的在谌佳欣对面坐下。 在后者眼皮微跳之际,他闷声开口: 「禀小姐,这几日,小人每一次去送斋饭,都止步于五神女所在的屋中屋子里面还有一扇门,通往水牢深处,小人一直没机会进去,五神女每回都是亲自带着八份斋饭下去五神女话很少,小人目前为止一直没机会多问门后的事,也不敢多问—」 欧阳戎细细讲述了下最近几夜去水牢送斋饭的情况,另外,还向谌佳欣详细讲述了水牢内的布局构造,还有一些他个人的猜测,十分详实。 谌佳欣听着听着,眉头渐渐松了些,脸蛋上少了些刚刚紧绷时的严肃苛刻。 「原来水牢深处还有一番天地,你送斋饭也进不去吗,竟是要师尊亲劳.」 听完了欧阳戎的回报,她脸色稍微缓和了些,少顷,思索了会儿,发问: 「等等,你是说,每隔一日,你下去送斋饭,师尊都会托你打一桶清水送下去?」 欧阳戎木讷点头: 「嗯。」 缓缓道出了他这几日总结的规律: 「而且到了后面五神女还有一个古怪要求,她要瀑布外面深潭里的冰水,越冰冷阴凉越好—.然后我每回走之前,都看见五神女带着食盒和水桶进入里面那扇门内—. 不知为何,欧阳戎隐去了门内有血腥味、疑似死人的细节,没有多讲,一笔带过。 谌佳欣听完,眉头渐渐感起: 「阴凉冷水·师尊这是要用它作何欧阳戎配合着摇摇头。 某刻,似是想起什么,他补充道: 「对了,还有件事,有点奇怪。」 「说。」 「每夜吃完送上来的空食盒,盒身上面都有很多的水渍,像是淋过雨一样。」 「淋雨?」 谌佳欣微微感眉,奇怪问: 「我记得这些食盒应该都是防水的,有时候夜里雨大,送来需要保证饭菜尚暖。」 「嗯,说防水,淋雨倒是无事,只是小人记得,每夜把食盒送下去时,食盒都是干燥干净的,返还回来却是盒身湿漉漉的,每一份食盒都是如此,有些奇怪,但小人也不方便多问。」 谌佳欣又问: 「里面的饭菜如何?」 「都吃光了,没有浪费,是被人食用的痕迹,这点倒是正常。」 谌佳欣想了想,说: 「继续观察吧,这一点先别多问,说不得是水牢里面情况特殊,容易淋水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想对策,让你代替师尊,进水牢里面送饭,找到那个鹤擎裘老道士。」 「好。」 一问一答后,二人之间的气氛安静了下来。 谌佳欣沉吟片刻,偏头看向欧阳戎。 二者的目光对视了会儿。 她突然道: 「师尊其实很好说话。」 欧阳戎装作愣了下,后知后觉的点了下头。 「柳阿良,你可以尝试主动提一下,让师尊把送斋饭进门的活计交给你,若被拒绝,咱们再想别的法子。」 欧阳戎缓缓颌首: 「小姐说的有道理,不过,话说回来,五神女确实很好说话—小姐还记得,小人上次提过的那位膳堂同僚?」 谌佳欣证了下,像是没想到他会话风一转突然提起这一岔。 她好奇: 「你是说那个叫吴翠的小娘?」 欧阳戎点点头: 「嗯。」 「她怎么了,和咱们的事有关系吗?」 欧阳戎点点头,又摇摇头: 「有些联系,小人请求小姐帮个忙。」 谌佳欣愈发疑惑: 「什么忙?」 欧阳戎没有立马回答,而是有条不紊的说: 「吴翠年轻,却留在膳堂,是想再见五神女,报答知遇之恩,再请教今年来观摩剑谱的疑惑吴翠虽天赋欠佳,远不及小姐,却和小姐有一样相同之物,那就是问道之心。」 谌佳欣歪头: 「然后呢?」 欧阳戎语气认真,与她对视,继续说: 「小姐能否帮小人一个忙,抽点功夫,小小的指点下吴翠,帮她解下剑谱疑问,您是五神女亲传弟子,亲自教她就等同于五神女教诲,她定心服释然。」 谌佳欣嗓音陡然冷了下来: 「为何帮她?」 欧阳戎眼神专注道: 「那夜我小改了五神女口谕,得了入水牢送斋饭的唯一名额,排挤了她,断了她梦寐以求的机会,我要还,另外,我事后也答应了她,会帮她———」 谌佳欣突然打断: 「本小姐没在问你,而是问本小姐为何要帮她?给本小姐一个理由,只是你的人情,那本小姐偏不给,不赏你脸又如何?你自己解决去。」 她冷笑一声,嘴角一扯: 「更何况,本小姐并不觉得你欠她什么人情,进水牢的机会,各凭本事,她本来就抢不过你,各方面都是如此,这个送斋饭的位子,能者居之,这就和这世间很多事情一样,没有谁欠谁的,你没必要觉得亏欠,人家领不领情还两说,你可别自作多情。」 欧阳戎却坚持道: 「一码归一码,吴翠待我诚恳,直到现在都还信我,不疑我改了神女口谕,光凭这一点,我也要待她无愧。」 不等谌佳欣反驳,欧阳戎再度铿锵有力道: 「小姐,我本来答应她,去和五神女提一嘴,但是现在看来,此举不合适刚刚小姐也叮嘱了,让我主动像五神女提出分忧,代她入门送饭送水——既然如此,与五神女提吴翠的事不太妥,说话的机会还是留给咱们的正事为好,吴翠那边,恳请小姐帮忙,也算属下给她的补偿.」」 只见,此刻的谌佳欣,脸蛋紧绷起来,眼睛盯着敢提条件的木讷青年脸庞,一字一句的问: 「拿正事说事,柳阿良,你这是在威胁本小姐?」 欧阳戎望了眼面前一身反骨的桀骜小娘,少顷眼脸微垂: 「不敢。」 不等谌佳欣发,他立刻接话: 「小姐,小人只是觉得——都是自己人,吴翠也可以变成自己人,多一个人,可以多棒小姐分一份忧,小姐不是一向很看重集体圈子吗,说不得,吴翠后面也能帮上咱们大忙,现在就是一份很好的机会,小姐可以收下她。」 欧阳戎低头快语说完这些,久久不见面前小娘传来回复动静。 等待少顷,他抬眼看去,只见谌佳欣已经安静下来,脸色平静的注视着他,也不知道脑海里正在想些什么。 「小姐?」 欧阳戎尝试喊了声。 「哼。」 谌佳欣冷哼一声,起身走人,在欧阳戎的注视下,离开了亭子。 走出亭后,前进了几步,她轻飘飘的丢下一言在晚风中,飘至欧阳戎耳畔: 「下次过来,把她剑谱先带来,人先别来———」 桀骜小娘顿了下,嗓音愈发冷漠: 「另外,你知道的,本小姐厌蠢。」 欧阳戎脚踏夜色,拎着食盒,离开了清凉谷。 一路返回清凉谷膳堂。 路上,他不时回头,打量清凉谷内崖壁上的数条瀑布。 有了玉堂给的小地图,欧阳戎对清凉谷内的道路大致有些熟悉了,这一次来私见谌佳欣,都无需陈大娘子给他带路,说他傍晚一人过来的,趁着膳堂夜班还没开始。 路上,欧阳戎回头多看了两眼东北角的一条瀑布。 也不知道是不是进入了枯水期,这条瀑布的水量日渐减少,和欧阳戎第一次进入清凉谷看见它时比,水流宽度缩小了一半。 不过,这条瀑布并不是水牢所在的位置,水牢是在清凉谷内最大的一条瀑布后面的。 所以对东北角这条瀑布,近来的异样,倒也没太关注。 这趟见谌佳欣,收获不小。 最简单的一点收获,就是验证了他一直以来的一个观点--看起来很不好说话的谌佳欣其实是很好说话的。 指点吴翠剑术的条件,她最后还是傲娇嫌弃的答应了下来。 回到膳堂,其他杂役大娘们正在闲聊偷懒,吴翠坐在窗边,托腮发呆。 看得出来,错过了水牢送饭见五神女的机会,吴翠有些幻想破灭,百无聊赖。 欧阳戎自若走到灶台边,看了眼有些凌乱的灶台,没被收拾。 他转头四望了下,没等开口,窗边的吴翠已经起身,拿着抹布,走上前来,低头擦拭起灶台。 欧阳戎看了会儿沉闷的雀斑少女。 其实这并不是她的活计。 等吴翠打扫完毕,欧阳戎突然道: 「你那本剑谱呢,等会儿拿给我。」 吴翠以为是听错了,有些茫然的抬头,眼神迷糊的看着他。 于是欧阳戎又复述了一遍。 吴翠眼底深处似是亮起了一粒光。 多日没有动静,本以为欧阳戎是在给她口头画饼,或者说只是和五神女提一嘴完成个任务,没有后续。 她压住激动心情,认真问道: 「你—你要去干嘛。」 欧阳戎点头直言: 「说好的帮你提一嘴的,不过呢,五神女正在闭关,可能出不了水牢,若指点你,或是让人带话,或是派亲传弟子处理,你做好心理准备。」 吴翠连忙点头:「好,我已知足,多谢了,柳阿良。」 欧阳戎摆摆手。 吴翠从怀中取出一本剑谱,郑重的递了上来,欧阳戎接过被她捂得温热的剑谱,似是想起什么,他转头又问她: 「对了,听说仙子们修炼的东西叫什么炼气术,入门好像是九品,这剑谱上应该有吧,你现在修炼的情况如何?可有入品?」 吴翠听罢,小脸一红,顶着欧阳戎的灼灼目光,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望脚尖: 「剑谱上是有一门炼气心法,但我我炼了许久,不得其法,有些迷糊,还没入品——」 似是害怕欧阳戎投来异样眼光,她连忙解释,同时伸手去翻欧阳戎手里的剑谱,朝他示意: 「不过剑谱上的招式,包括练气心法,我、我全都记下来了,你随便考我,另外,不懂之处,我都有做笔记标注.我真是认真在学,一刻不敢耽误」 说到后面,她嗓音弱弱,声音小了下来,不等欧阳戎开口,自己就已经羞愧的通红了脸。 欧阳戎看了眼局促不安的好学少女,没要说什么,默默收起了剑谱,转而,他一声轻笑: 「没事的,我也一样。」 第981章 佳人相邀 第9章 佳人相邀 吴翠愣了下。 目光流转在欧阳戎温和笑意的脸庞上,似是在观察什么。 欧阳戎低头收起剑谱之际,她忍不住问: “柳阿良,你……” “嗯?” 她鼓起勇气问道: “你就不想修炼吗?我听别人说,你三关考核,整体成绩优异,竹堂没让你入选,只是因为骨龄偏大,但你的天赋……至少天赋考核成绩比我好多了……你不会觉得遗憾,或不甘心吗。” “遗憾?” 她看见木讷青年闻言驻足,站在原地似是神色认真的思索了下,尔后,轻轻摇头: “我以前干活的寺庙,有个方丈,嘴边常挂一言,修行并非生活全部,道行再高,也要吃喝拉撒,人生除生死无大事……” 顿了顿,青年拍了拍灶台桌面,语气有些高扬: “你看,神女仙子不也得吃咱们做的饭?咱们现在都能给神女送饭了,有此成就的厨子,世上能有几人?不比山下那些王公贵族家的大厨差,你说有何遗憾?”‘ 吴翠怔在原地,眼神一直落在欧阳戎脸庞上,久久无言。 约莫一个时辰后,斋饭准备就绪,李若彤带着十来位玉堂仙子抵达膳堂门外。 欧阳戎携带食盒,准备出门,跟随队伍。 经过吴翠身边之际,沉默许久的小娘突然开口: “谢谢。” 欧阳戎偏头,与她对视片刻,轻轻点头,示意了下,旋即继续出门。 今夜一如往常,欧阳戎跟随着队伍,进入清凉谷,在最大的那条瀑布前,与李若彤的大部队分道扬镳。 只有两位银牌越女留下,帮欧阳戎拎着大号食盒,同时,她们还隐隐兼顾了在水牢上面监督等待的义务。 欧阳戎习以为常,带着二女,走近水潭,穿越瀑布。 穿过瀑布水帘前,他撇了眼上方崖壁上插着的一柄旧锈剑,哪怕早已不是第一次经过,可每次看到这一柄竖切了百丈瀑布的剑,还是会令他心底有些触动。 把两位银牌越女留在了上面,欧阳戎提前打了一桶水,携带食盒一起去往水牢。 “吱呀——” 推门而入,白衣女君依旧坐在桌边,单手托腮,慢慢翻书,背影对着门口。 “神女,饭来了。” 欧阳戎开口,云想衣背影未应声。 他习以为常,将水桶放在里面那扇紧闭的门边,转而带着食盒,轻手轻脚的走到桌前,全程没有去抬头看云想衣。 在欧阳戎摆放饭菜之际,桌前女子突然开口: “外面月圆否?” 应该是和在他说话。 欧阳戎心中迅速的流转了一番,旋即开口,谨慎作答: “禀神女,今夜乌云密布,未见明月,不知圆否。” 他感受到面前的云想衣安静了会儿,似是转头姿势,看着他进来的门口,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欧阳戎正准备继续摆菜,突然发现面前出现一只手,按在了盒盖上,阻止了他。 这只手食指纤细,手背白皙,给欧阳戎第一印象就是白,在昏暗室内,白的耀眼,甚至白的有些不正常了。 抬头看去,是桌对面一张美艳的脸蛋。 这只白到病态的纤手的女主人开口道: “本宫来吧,柳阿良,你先回,辛苦了,明夜再来。” 她声线天然有些温柔,配合上平缓宁静的语气,给人一种难言的亲和力。 欧阳戎有些明白,为何吴翠为何对这位五神女一直念念不忘、数年以来等待见面机会了。 哪怕是桀骜如谌佳欣,每次提到这位师尊时,也格外的尊敬,收敛气焰锋芒。 “好。” 欧阳戎装作愣住,点了点头,老实松开手,将食盒交给了云想衣。 他缓缓后退,离开了屋子,主动掩上了柴门。 走上楼梯前,欧阳戎回首,深深的望了眼安静的柴门。 今夜的提前退下,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本来准备按照和谌佳欣商量好的计划,主动和云想衣提进牢送斋饭的事。 但眼下看来,今夜是没机会了。 只是云想衣今夜为何突然有此变化,难不成是和她刚刚提的那个问题有关? 今夜外面是否月圆,难道影响到了什么? 另外,欧阳戎还有一点疑惑。 云想衣说是闭关,近期应该没出过水牢,而水牢深处的血腥味,和有可能的死人,又是如何处理的? 每隔一日,送进的一桶冰凉清水,难道是在打扫牢房不成?可是那死人的尸体又如何处理呢? 欧阳戎突然想起每次送出来的食盒上面的水渍,心底有一道猜想升起,这水牢深处,会不会有什么地下暗河,能够清理垃圾杂物,包括尸体?不然水源如何来的? 欧阳戎微微眯眼。 少顷,耳边忽然响起一阵木鱼声,欧阳戎眼底沉思之色收敛,回过了神。 又是每夜定时正回馈的一笔功德。 不出意外,应该来自水牢,云想衣此刻应该已经把斋饭送进了水牢深处。 功德可能来自里面的人。 欧阳戎抿嘴,转过身,继续返回上面。 不过答应吴翠的事,倒是不会耽搁,因为他本就不会和云想衣提,今夜收下的剑谱,他会如约交给谌佳欣,让她这位亲传弟子来指点。 这事已经提前给吴翠打了预防针,而且对于还未入品的吴翠而言,谁来教,区别都不大。 若不是青铜面具没法摘下,没法以真身示人,欧阳戎都懒得这么麻烦了,干脆自己来教算了…… …… 月栖岛是清凉谷所在大岛附近的一处附属岛屿。 归属秋堂。 因地处方位特殊,每一夜明月从中天落下,在清凉谷等岛屿上看过去,玉盘都是落于此岛后方,隐隐错位,于是得了此名。 目前看来,玉堂地位特殊,坐落于清凉谷内,其中还藏有五女君看守的水牢。 而清凉谷本就是大岛的岛名,这座大岛是附近岛屿群中最大的一座,是不是云梦剑泽宗门内最大的一座尚不确定。 欧阳戎当初参加第三关试炼,曾去过的那座山体内有滴水洞、山巅有养心殿的未知大岛,同样很大,规模隐隐不输清凉谷,而大女君雪中烛、二女君鱼念渊所管辖的堂口好像就是在那边。 云梦剑泽内的岛屿并不是集中分布的,诸多堂口成群分散。 也因此,阿青每次休假,赶路回来,都蛮远的。 清凉谷算是周围这一片岛屿群的核心了。 欧阳戎所任职的膳堂,位于清凉谷背面的沙滩上。 而围绕清凉谷的诸多小岛屿,分别归属秋堂、桃堂等堂口,与玉堂相隔较近。 至于竹堂,则是在另一片岛屿群,距离颇远…… 正午,艳阳高照 作为秋堂越女居住地的月栖岛上,一座座院落高墙耸立,挡住了外界的视线,只漏进了阳光与清风。 外面的行人很少,秋堂越女本就外出频繁,平日里待在剑泽的,大多在自己院子里闭关修炼。 此刻,岛上东南角,一座独立冷清的雅舍院子,院门虚掩,不时的被外人推开。 有人影进进出出,来客们的笑语声不断。 欧阳戎在太阳底下打了个哈欠,来到笑语声不断传出的院落门口,伸手去推门前,他右手下意识的摸了下腰间某处。 摸了个空。 低头看去,腰上空落落的。 他摇了摇头,上午被故意搞怪的妙思“急匆匆”叫醒,一个鲤鱼打挺的下床,匆匆出门,人有些迷糊,竹筒都忘带了。 不过妙思在家里,守着桃花源图,再加上作为剑主,心线牵连,能远程感应,问题倒是不大。 当然,最重要的是,眼下不用担心李纨母子又溜进他院子寻宝。 欧阳戎揉了把被正午太阳晒的有些犯困的脸庞,直接推门而入。 “咦,柳大哥!” “阿良来啦。” “柳兄。” 欧阳戎抬眼看去,院子内,全是熟悉的人影。 沙二狗,余米粒,李纨、卢惊鸿母子,正在笑盈盈的看着他。 其实刚刚欧阳戎在门外时,就听到他们声音了。 他木讷脸庞上露出些笑意,朝众人打了声招呼。 只见几人正在太阳底下坐着聊天,欧阳戎目光扫了一圈院子。 院内布置雅致,种有花圃,西南角树下还有一张院主人午后小息的美人榻……这布置,一看就是女儿家。 打量之际,右侧雅舍内,走出一位高挑靓丽的小娘,吴裙雪白,修长衬体,两处袖口卷起,露出两截皓白小臂,她端着一只茶水托盘走来,浅笑欢迎: “柳大哥来了,快请坐。” 欧阳戎看了眼多日不见的宋芷安,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虽然还是落落大方的气质,但感觉此女精神气有些焕然一新, 以往有些犀利的眸子,幽黑深邃了些,像是经历的某种沉淀,和以前比更加的……从容自信了些。 欧阳戎没有多看,眼睑低垂,回应一声: “宋姑娘午安,好久不见。” 宋芷安轻盈弯腰,把托盘放在沙二狗、卢惊鸿等人面前的小茶几上,直起腰肢之际,用翘起的小拇指将一缕散落的鬓 发撩至耳后,她温婉一笑: “是挺久,一两个月了。” 宋芷安漆黑眸子,上下打量了下面前似是没变的木讷青年。 二人目光交汇之际,一旁传来沙二狗咋咋呼呼的大嗓门: “柳大哥,你这么来这么晚,等的我快急死了,早知道就去你那边找你了。”“就是就是。” 和小老鼠一样正在埋头啃糕点的余米粒,忙不迭点头,表达认可: “本来还准备尝尝柳大哥手艺的,要是来得早的话,柳大哥就能下厨了,唔,现在赶不及了,宋姐姐已经喊了膳堂那 边送饭来,还是每天中午吃的那种大锅饭,和柳大哥做的大餐比不了,哎。” 言语之际,余米粒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瞅着欧阳戎,似是期待着什么。 比如柳大哥有些不好意思、主动请缨下厨。 “好啦,米粒别架着柳大哥了,还有,哪有客人下厨做饭的道理,那主人家干嘛去了?净胡闹。” 宋芷安摇摇头,打断了余米粒的话语,环顾一圈,口齿清晰的说: “今日请大伙来,是想聚一聚,重要的是见面,吃什么只是次要,当然了,我若是用柳大哥的厨艺就好了,也怪我手艺不精,若是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尽管说来,不用客气。” 余米粒赶忙摇头:“没有没有,没这个意思,没有架柳大哥,柳大哥被误会……” “宋姑娘这是什么话。” 这时,一旁倾听许久的贵妇人李纨含笑开口,吸引了全场视线: “宋姑娘在秋堂,平日里忙,能抽时间来见,已经是有心了,珍惜旧情,大伙岂会挑剔这么多?” 一直坐姿端正、沉默喝茶的卢惊鸿目不斜视的点头: “没错,宋姑娘做的很好了。” 宋芷安神色有些不好意思: “李夫人,卢公子客气了,前段日子实在是忙……那趟外出后,略有所悟,在院中闭关了一个月,昨日才出关,腾出些功夫来。” 卢惊鸿忍不住看向宋芷安,眼神好奇探究。 不过他身旁的李纨岔开卢话题,贵夫人偏头朝余米粒笑语解释: “余姑娘,阿良兄弟最近在膳堂值夜班,每日晚出早归的,很辛苦的,今日是午饭,他这么赶来,估计也没睡多久,真想吃阿良兄弟的做的饭,咱们下次约个晚膳,看看阿良兄弟能不能腾出时间。” 余米粒顿时红脸,小声道:“柳大哥,不好意思……” 欧阳戎摆摆手,也没加入他们的谈话。 他保持木讷,在沙二狗身旁坐下,不见外的端起二狗的茶杯,一饮而尽,借着茶水解除乏困。 宋芷安今日正午这场饭局相邀,有些出乎欧阳戎意料,在他计划之外。 欧阳戎是拂晓前回到院子时,才发现的宋芷安来信,令人有些伤脑筋。 她说是出关了,想要约大伙一起吃个饭,在月栖岛这边。 欧阳戎只好缩短白日休息的时间,前来赴约。 和卢惊鸿不一样,他没有任何想要散发雄心魅力的想法。 只是因为他还欠着宋芷安一个人情,这个人情必须得还…… (本章完) 第982章 秋堂寻虫 第9八2章 秋堂寻虫 当初欧阳戎为了设局收集卢惊鸿掌心血,饭局相邀众人,为了请到卢惊鸿,他特意也喊了宋芷安来,后者当时算是半闭关,能来很给面子了。 欧阳戎暗暗点头。 不过心里却决定,等会午膳过后,若无重要事,提前告别,回去休息。 夜里他还要值夜班、面对云想衣呢,需要养精蓄锐。 虽然昨夜云想衣临时变故,让他提前离开了水牢,早早的下值回了家,睡得也算早但往日白天这个时辰,欧阳戎都是在酣睡的。 外加某个一点也不想他好的小墨精——-说好的上午到了时辰就按时喊他,结果妙思直接拖到了快正午才喊醒他,否则,欧阳戎岂有迟到的习惯,每次赴约都是只早不晚的。 女仙大人绝对是故意的。 欧阳戎已经懒得吐槽她了。 另一边,众人还在热聊,相比于欧阳戎的话题,卢惊鸿显然对宋姑娘的事更感兴趣。 他主动关心道: 「宋姑娘,闭关情况如何?今日唤我们来吃饭,难不成是庆祝什么—宋姑娘该不会是破八品了!?」 卢惊鸿眼晴微微瞪大,脸色期待。 众人闻言,包括欧阳戎,也侧目看向娴静倒茶的宋芷安。 后者轻轻摇头道: 「八品倒是没有,目前同届,只有柳大哥的阿妹突破了,除此之外,哪怕谌佳欣那边也没一点消息,想必也是卡在了瓶颈.不过,这次闭关确实有些精进。」 她浅浅一笑,有些轻描淡写的略过: 「主要是剑术方面的,这还多亏上次去清凉谷,可惜秋堂那边又有外出任务,催的急,不能再在院中闭关了,正好昨日出关,我想着多日不见,大伙一起吃个饭—」」 卢惊鸿、余米粒等人皆好奇眼神: 「清凉谷?」 「嗯。」 宋芷安嫣然一笑: 「上次随队外出,遇一突发之事,我表现还行,回来后,秋堂给了我一次进清凉谷书楼进修三日的机会,那天,在书楼附近一处崖壁上,偶遇一处前辈石刻,忽有所悟,得一剑诀回来闭关多日,稍稍领悟了此诀。 「虽然对破八品用处不大,却也精进了些剑道。」 余米粒停下吃糕点,听得入迷,一脸艳羡: 「宋姐姐太厉害了,福缘简直赶着上门。」 宋芷安摇摇头:「运气好而已。」 卢惊鸿概然语气: 「宋姑娘谦虚了,不是谁都有宋姑娘这样的悟性,观摩石刻,就能悟出稀缺剑诀」· 在下听说清凉谷内,除了瀑布奇石外,最多的就是剑术传承,藏在众多石刻、遗剑之中,所以剑泽内诸堂越女,都希望能加入玉堂,长时间待在清凉谷内,磨练修为。 「宋姑娘偶遇的石刻,应该是一位剑修前辈留下的传承了,宋姑娘真乃有福之人,悟性灵性极好,在下看来,一点也不输那谌佳欣,留在秋堂真是屈才了,合该入玉堂、登书楼才对。」 宋芷安无奈摆手: 「卢公子过誉了,玉堂那边的师姐,每位都是拔萃人儿,芷安愚钝,尚无资格。」 沙二狗小声嘀咕:「那也比那个姓谌的娘们好,宋姑娘比她强多了,各个方面,真不知道神女们是怎么选的,你说对吧,柳大哥。」 他吐槽之际,还不忘偏头询问下一直一声不的欧阳戎。 后者木讷「嗯」了几声,看着有些疲惫犯困,没怎么听到。 宋芷安低垂眸子,被众人夸的有些不好意思,这时,似是想起什么,立即偏头朝向欧阳戎,转移了话题: 「对了,柳大哥,我听李夫人说,你现在是在膳堂值夜班,每夜要给清凉谷内送斋饭?是为玉堂提供吗?」 欧阳戎像是瞌睡刚醒一样,抬起头,四顾一圈左右,揉了揉眼晴,迷糊的点头应声: 「嗯嗯。」 停顿了下,他开口补充了一句: 「不过,宋姑娘进去进修的时候,我应该还没值夜班呢。」 「倒也是。」宋芷安轻轻颌首:「我就说谷内那些斋饭寡淡,不可能是柳大哥做的。」 卢惊鸿喝了会儿茶,又忍不住关心道: 「宋姑娘这次出关,是秋堂又有任务,要外出了?」 宋芷安回过头,说: 「嗯,这次是六女君带队,要深入大泽,去一片未知水域—」 卢惊鸿疑惑:「是要去寻什么东西吗,做什么要紧事?为何近期屡次是六神女带队外出?」 宋芷安沉吟片刻。 她望了眼关紧的院门,又看了看视线全都好奇投来的众人,低声道: 「你们莫往外传,其实这事其它堂口已经有风言风语了,也不差咱们这点消息源—— ,她自嘲一笑,顿了顿,嗓音压低道: 「是女君殿下达的命令,秋堂要去找一样东西,由六女君负责,好像是一只奇怪的虫子不过最近几次外出都是无果,反倒是不小心踏足了不少危险地方,我这次能得奖赏,也是途中偶尔发现一处危机,提前化解· 「不过听师姐们说,大泽外围排查一圈都没有,没有找到那虫子,六神女下令,做好准备,接下来要带队往更深处去了,越是大泽深处,越是危险——」 众人闻言,面面相,脸色都严肃了起来,卢惊鸿有些紧绷脸庞,悄悄问: 「那是何虫子,女君殿如此关注—还有,宋姑娘,虽然你天赋绝伦,但毕竟还未八品,咱们都是下品灵气修为,跟过去太危险了,秋棠没有其它人手吗,宋姑娘要不看看,能不能运作下,留在剑泽」 宋芷安直接打断: 「卢公子这是什么话,秋堂有规矩,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入了秋堂,就不要畏缩怕死,连六女君阁下都亲自前往,带头冲在前面,咱们哪有畏畏缩缩的道理?」 卢惊鸿脸庞有些涨红,连忙摆手,解释了几句误会。 嘴巴老实闭上,不再提了。 沙二狗似懂非懂,欧阳戎埋头喝茶解乏,像是没有听到。 李纨面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一片等饭的余米粒也听懂了,忍不住偏头,担忧道: 「宋姐姐注意安全。」 宋芷安神色自若: 「嗯。」 这时,外面有杂役上门,送来今日午膳。 众人移步屋内,简单用膳,都熟悉的清凉谷膳堂的大锅饭。 席间,宋芷安问: 「对了,卢公子,沙兄弟,这些日子,你们在竹堂过的如何?修行可有进展?」 李纨看了眼在外面吃饭正襟危坐的自家儿子,后者斯文礼貌道: 「还是老样子,目前还在稳固九品,八品还有些距离,毕竟连宋姑娘你们都还卡在八品门槛外,可见此关之难。」 他有些苦笑,摇摇头道: 「另外,师父也让我别急,慢慢来,最顶尖的剑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学会的,重要的是一个悟字,慢即是快,就像宋姑娘你之前在清凉谷的奇遇一样。」 李纨默默看了眼在家中每回说话不耐烦的儿子,发现他在小娘面前出奇的有耐心,傲气也收敛了。 宋芷安也认真看了眼卢惊鸿,颌首赞了句: 「感觉卢公子变了些,踏实稳重不少,当然,并不是说之前不好—」 卢惊鸿一本正经的接过话茬: 「在下懂,在想此前确实有些毛躁了,入了剑泽,进了竹堂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说到这儿,他又话锋一转:「虽然在下前些日子侥幸在竹堂本届的夏末比剑中,小胜全部同届,但也只是坐井观天,还需继续磨砺——..」 宋芷安听着听着,了下,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的既视感。 余米粒一阵猛扒饭后,放下饭碗,摸摸肚子,然后迫不及待的道: 「还有我,还有我,宋姐姐怎么不问下我的情况?」 宋芷安失笑,白了眼身旁的好友: 「我还不知道你,你这小妮子,什么情况不用问都知道。」 余米粒闻言有些迷糊,众人却纷纷一笑。 宋芷安察觉到柳大哥埋头吃饭好像有些困意走神,便也没去多问,转而偏头,看向沙二狗。 「沙兄弟近来情况如何了?」 卢惊鸿挺直腰背,目不斜视,端起茶杯抿了口。 沙二狗四望了下,有些挠头。 余米粒不明所以,直接好奇发问: 「沙大哥入品了吗,上次听你说还未入九品,按道理,嘉树前辈、冬雅前辈应该很重视你才对的,好几个月了,时候应该也差不多了,唔,我听说同届越女,已经全部九品了,不知道你们竹堂那边如何——— 卢惊鸿忽然放下茶杯,接了一句话: 「竹堂的话—本届也差不多全部入九品,开始炼气了。」 他把「差不多」三个字咬的重了些,余光没有去看一旁脸色有些局促的沙二狗。 宋芷安、余米粒也好奇看向后者。 欧阳戎偏头看了眼身旁沙二狗放下碗筷的小动作,只见他手掌收回到桌下,用衣摆反复擦拭手掌汗渍有些小局促。 宋芷安似是也察觉到了什么,立马移开目光,准备转移话题: 「对了,柳大哥——」 沙二狗突然闷声说: 「俺———俺还没入品。」 此言一出,饭桌前的空气寂静了会儿。 卢惊鸿侧目看了眼沙二狗。 李纨不置可否,主动笑语,张罗道:「好啦好啦,都吃饭——」 余米粒却忍不住问:「沙大哥是没认真学吗— 沙二狗老实摇头,语气有些泪丧: 「俺认真学了,师尊和冬雅前辈对俺这么好,还有柳大哥叮嘱,俺认真去学了,不敢太马虎,只是—只是—怎么学都入不了九品。」 短发青年后面说的结结巴巴,饶是他脸庞黑,也能隐隐看出一点胀红。 本来没来吃饭之前,他自我感觉还挺良好的,结果刚刚席间听到卢惊鸿、余米粒那一番话,发现自己是超级吊车尾,顿时焦虑了。 在众人有些异样的目光下,沙二狗缓缓低下头,用筷子一下一下的戳着碗壁上的米饭: 「师尊和冬雅前辈让俺别急,慢慢来,可俺—俺觉得有些对不起他们。」 众人顿时沉默了。 包括宋芷安、余米粒,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了。 沙二狗拉了下旁边欧阳戎的袖子: 「柳大哥,俺、俺认真学了,都没再摸鱼,啥办法都试了,师尊和冬雅前辈帮了很多,但还是感应不到体内聚气之象,俺是不是很笨?」 欧阳戎似是才注意到场上异常,放下手中碗,抬头看了看面前的失落小老弟。 众人看见,他木讷脸庞上露出疑惑神色: 「这个练气九品很重要吗?没有它,这剑就不能学了吗?我在膳堂有个同僚,也没什么九品,照样每日勤学剑术,还得五神女青睐鼓励,可见,咱们这儿的剑道,并不是唯修为论的。天赋或许决定能否炼气,但能否习剑,只看毅力。」 在众人意外脸色下,欧阳戎继续轻声道: 「况且,抛开这些不谈,二狗,不还有我垫底吗,你再怎么样,也比我好了,有何丧气的,你看我唉声叹气了吗。」 沙二狗愣了下,凝视着道理清奇的柳大哥,下意识道: 「可、可是俺辜负了师尊和冬雅前辈—」 欧阳戎却点头打断: 「或许这两位剑仙前辈选中你,一直以来看重你,不是因为所谓的炼气天赋,而是你习剑的大毅力呢? 「况且,他们既然这么看好你,你就更不能自己看低自己了,否则,这才是辜负乃至侮辱了他们——二狗,你能改掉懒惰,已经是很大进步了,慢慢来,刚刚卢公子也说了,慢就是快,我没啥文化,但就是觉得这句话很好。」 沙二狗登时安静了下来。 卢惊鸿也没想到,往日里闷油瓶一样的木讷青年,能说出这番逻辑清晰的惊艳之言,忍不住侧目。 李纨收起笑意,认真打量了下欧阳戎。 宋芷安突然开口: 「柳大哥活得真是通透明白,大智若愚,难怪能有培育出令妹那样的天骄人儿,虽是出身寒苦,但柳大哥长兄如父,一路言传身教,功不可没——」 第983章 师姐赠剑 第9八3章 师姐赠剑 宋芷安一番话,令众人纷纷点头。 欧阳戎察觉到李纨目光,与她对视了眼,又平稳挪开。 好像有些说太多了。 这间屋子里,也就沙二狗能让他稍微操些心,苦口婆心了,若是换作其他人,他是一言不发,不干涉因果的。 欧阳戎心里轻轻一叹。 沙二狗并不知晓能让「柳大哥」如此破例有多难得。 他重重点头:「柳大哥,俺明白了。」 「嗯。」 这时,最初开启话题的卢惊鸿,也出声了。 他勉强点点头: 「嗯,柳兄所言没错,不过,沙兄弟还是好好把握机会吧,一直不入品,不太好看,若是让竹堂外面的人知道了,嘉树前辈的面子肯定过不去,甚至可能还会让外人看低了咱们竹堂.」 沙二狗闷声道:「俺知道了卢惊鸿微微昂首,矜持道: 「嗯嗯,沙兄弟心里有数就行。」 一旁,李纨端起茶水,优雅的抿了口,放低杯沿,朝沙二狗微笑说: 「沙兄弟确实得好好珍惜机会,能得嘉树、冬雅两位竹堂顶级剑修青睐教导,属实不容易,这种机会,一辈子可能就那么一次,抓住了也就抓住了。」 她长叹一声,微笑有些收敛: 「钦,沙兄弟千万别嫌妾身啰嗦,你看惊鸿,运气就不太好,只能他自己努力了,所幸,列祖列宗保佑,到现在为止这孩子还算争气。」 卢惊鸿闻言,第一时间有些皱眉,不过在众人面前,也没表露,接着自家娘亲话茬,拍拍扶不起的阿斗似的沙二狗的肩膀,勉励道: 「娘亲这话说的没错,机会要好好把握,能得那两位前辈青睐属实难得,谁知道你后面还有没有这种狗屎这种运道了。」 他一不小心,差点把心里话说出来,中途改了口,撇嘴道: 「你看我和柳兄,就没你这般好运了,人很难事事都顺风的「好了,卢公子,你别再说沙大哥了,说一遍就差不多了,沙大哥又不傻。」 余米粒有些看不下去,替沙二狗说了句:「而且,我倒是觉得,别想这么多,顺其自然就行,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嗯嗯,你说的没错。」 卢惊鸿点头应和,但是看他扯起的嘴角,显然是在敷衍,并不认可。 沙二狗一言不发,学着旁边的柳大哥,埋头吃饭,没有回应。 不过,有些话,终究还是进了他心里,虽然有欧阳戎的鼓励,但沙二狗并不傻,听懂了李纨、卢惊鸿母子话语中的意思,心情有些闷闷不乐。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 「咚咚—.咚咚—— 院门应该是没锁的,门虚掩着的。 众人疑惑转头,只见外面院子门口,隐隐有一道白色身影,从虚掩院门的门缝中透了进来。 来客并没有进门,有些礼貌。 「谁?」 宋芷安提剑起身,隔空问了一嘴。 只见她脸蛋上有些困惑之色,也不清楚是何来客,在这用膳时间突然到访。 这时,门外,一道似笑非笑的女子嗓音传了进来: 「芷安师妹,我。」 除了宋芷安,欧阳戎在内的众人闻言,只觉得这女子声音很陌生。 然而下一刻,众人见到宋芷安的脸蛋上先是露出意外之色,旋即,绽放出有些开心的笑颜。 这神情,在一向沉静娴雅的宋芷安脸上很少见。 「蓝师姐!」 宋芷安放下剑,摆手示意众人继续用膳,她离开饭桌,只身跑进院子里,亲自开门,迎接来客。 屋内,留在桌边的众人,面面相。 欧阳戎抬起头,眸子里已经没了困意,视线默默落在院门那边。 宋芷安虽然走出院门后,随手掩了下院门,但是透过院门的缝隙,还是能大致看清院门口的情形。 来者是一位白衣女子,穿着和宋芷安一样的秋堂剑服,扎了个长长的单马尾,气质干净利落。 她和宋芷安一起背对着院门,看不清具体脸庞。 听刚刚的语气,此女似是宋芷安在秋堂的师姐。 宋芷安和单马尾师姐站在院门口闲聊了会儿,没有立马进来,但也没有离开。 她们的谈话声有些小,众人听的不太真切。 不过,从宋芷安不时手指门内的小动作,外加单马尾师姐好奇偏头的姿势等细节,可以大致猜测出,宋芷安应该正在和单马尾师姐介绍着院内的众人。 众人在无声之中等待了会儿。 不多时,「哎呀」一声,院门被再度推开,宋芷安领着来客,重新走了进来。 众人这才看清来者,是一位窈窕佳人,脸蛋姣好,最显眼的是那两条浓密眉儿,显出些男子英气。 这位宋芷安嘴里的蓝师姐,瞧着约莫是桃李年华,比场上的宋芷安、余米粒、卢惊鸿几人都要大几岁,差不多和「柳阿良」一样大。 不过相比于木讷青年,同龄的她却气场锐利,和英奇眉儿一样,自信飞扬。 众人脸色各异,打量了起来。 欧阳戎夹在众人间,抬眼瞧了瞧,不知为何,直觉令他感到一丝忌惮。 他视线落在这位蓝师姐腰间的令牌上,是一枚银牌,不过相比于此前遇到的银牌越女,这位蓝姓越女显然更年轻些。 欧阳戎视线掠过她的肩后,她背上背着两柄剑,一柄狭长,一柄略短,他眼神在两柄剑上停留片刻。 等二女走近后,欧阳戎眼脸低垂,宛若小透明。 「蓝师姐先坐,等我一下。」 宋芷安领着好奇四望的蓝师姐进屋,为她腾座位,倒茶水,同时,还不忘朝众人介绍道: 「对了,这位是蓝师姐,名若曦,我进秋堂以来,蓝师姐一直照顾我,给了我很多帮助———」 她一边倒着茶,一边笑语: 「而且你们是不在秋堂不清楚,蓝师姐可厉害了,在咱们秋堂是传奇人物,双十之前入七品,玉堂朝她伸出橄榄枝,她都懒得去,仅仅只在清凉谷待了三个月,短暂清修完毕,就继续回返秋堂,跟随六女君。 「大伙私下都说,是六女君阁下不愿放人。而且,五女君阁下也青睐蓝师姐,在蓝师姐离开清凉谷前,曾对她说,玉堂随时欢迎蓝师姐回来·」 嘴角挂着微笑的蓝若曦主动打断: 「好了,芷安师妹,哪有这么吹嘘了,再夸下去,这茶我都不好意思喝了。」 她有些玩笑语气,怪罪了句:「还有,你这都是从哪听到的消息,你不说我自己都不知道哩。」 宋芷安却认真语气:「本就事实,芷安没有吹嘘。」 蓝若曦有些无奈,没有接话,眸子转而落在众人身上,似在打量。 此刻,众人也有意外,因为宋芷安本就算骄女,天资卓越,内里傲气,认识以来这么久,除了阿青那一次,很少见她这么夸赞别人。 可以看出,这位叫蓝若曦的秋堂越女,确实很让她认可敬重。 李纨、卢惊鸿等人纷纷露出正经恭敬的脸色,不敢怠慢了来客。 宋芷安转而介绍道: 「蓝师姐,这些是我还在桃源镇时就认识的朋友,刚刚和你介绍过了不是马上又要出勤了吗,今日正好有空,我便邀了顿饭。」 顿了顿,她好奇问: 「蓝师姐早上不是悄口信说,去清凉谷了吗,要傍晚才能回来,怎么突然来了——」 蓝若曦打量一圈后,审视的目光收敛,锐利眼神稍微柔和了些,从众人身上的移开,朝宋芷安耸了下肩: 「去玉堂本是想拜访五女君,谁知玉堂那边的人告知,五女君近来在水牢闭关,谢绝外人,闲来无事,我只好返回。」 宋芷安闻言,似是对这位师姐能自由出入玉堂,有些羡意,清脆嗓音问: 「既然都去了,蓝师姐为何不在清凉谷多呆一会儿,可以去去书楼,或谷内踏幽,寻寻剑痕石刻—」 蓝师姐放下茶杯,斜依木椅,单手手背枕头,慵懒道: 「马上要出发了,没时间逛书楼,而且玉堂那边的人太无聊了,她们一个个的端着,心眼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反正就是那种沉寂压人的气氛,没意思,话不投机半句多..—.」 她嘴角弧度勾起,眼神也有些似笑非笑的,突然话锋一转: 「嗯,哪里有我芷安师妹这么有趣,我当然要回来了。」 本来前面的话,宋芷安听的很认真,轻轻点头认可,结果蓝若曦后面那一句调笑之言,令她有些脸红羞耻。 周围人多,蓝师姐还开这种姐妹闺蜜间的玩笑,宋芷安神色甚是无奈。 果然,李纨、卢惊鸿、沙二狗等人纷纷侧目。 最不着调的是余米粒,眼睛亮晶晶的,隐隐燃起了熊熊的八卦之火,打量着面前的宋姐姐和蓝师姐,也不知道小脑袋瓜子都在想些什么。 宋芷安忍不住,给了探头过来的余米粒一个板栗,转而恢复自若语气,又问道: 「蓝师姐吃了吗?要不要一起用膳。」 「不用了,你陪朋友吃吧。」 蓝若曦说着,侧着头,眸光不知为何,又扫了一圈众人,似是—-在找寻什么。 「好。」 这时,卢惊鸿站起身,主动抱拳,朗声道: 「蓝师姐,很高兴认识,在下卢惊鸿,竹堂剑修,家师梅青河。」 蓝若曦正眼瞧了下他,轻轻颌首,等同回礼: 「梅老前辈一生痴剑,自创剑术枯荷听雨,造诣高绝,乃我辈楷模。」 听到夸赞,卢惊鸿绷紧的脸庞忍不住绽放笑意: 「蓝师姐,久仰大名——」 可是还没等他谦虚几句套个近乎,蓝若曦眸光已经从他身上移开。 略显得刚刚她一番夸赞客套,有些敷衍了。 蓝若曦的视线继续打量起了除站出来的卢惊鸿之外的几人,但她却直接忽略了余米粒、李纨二女。 眼神最后落定在了桌边不太起眼的短发青年和木讷青年二人身上。 这回,蓝若曦比看其他人都要认真专注。 这番情形,令沙二狗有些紧张,频频看向身旁脸色依旧木讷的柳大哥。 但欧阳戎青铜面具下的脸庞,也有些纳闷,犯起嘀咕。 他也搞不懂蓝若曦这个异常举措到底何意。 难不成是发现他了?蓝若曦也和黄萱一样,有类似天真灵眸效果的神通招数? 蓝若曦没在意外人眼光,无声之中,来回打量了会儿欧阳戎和沙二狗,某刻,突然发问: 「你们谁是沙二狗?」 此言一出,整间屋子寂静下来。 欧阳戎默默转头。 众人的目光也齐刷刷的看向一脸懵逼的沙二狗。 宋芷安眼神有些意外,突然想起,刚刚在院门口她确实是和蓝师姐介绍了下屋子里的小伙伴们,可蓝师姐为何独独关注沙尔狗一人? 「俺俺是。」 沙二狗盯着众人视线,硬着头皮站了起来。 蓝若曦停止来回打量,没再关注旁边的欧阳戎,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短发青年身上,上上下下仔细观察了一番。 期间,她神色自若,看不出是什么想法。 宋芷安问:「蓝姐姐认识沙兄弟?」 蓝若曦轻轻叹了口气,似是回过了神,「嗯」了一声后,走近沙二狗,朝他温声道: 「我听冬雅前辈提过你,你现在是跟在嘉树前辈身边修炼是吗?」 沙二狗愣愣点了下头: 「是,是俺,蓝师姐,您是师尊和冬雅前辈的朋友?」 蓝若曦不置可否,露出些许思索脸色,自若道: 「初次见面,也没什么能送你的,嗯,就送你一柄剑吧。」 说罢,她单手解下背上那一柄狭长佩剑,横置身前,干净利落的递给沙二狗。 众人见状,满脸皆是意外异。 突然的赠剑之举,也令宋芷安大吃一惊: 「蓝师姐,这柄降福不是六女君赐的吗,是你上次为秋堂涉险立功的奖励——」」 蓝若曦没有回应,依旧面朝着沙二狗,眼神直视,淡淡解释: 「此剑古制,六神女为其取名降福,听说有‘躯邪降福」之效,它是六神女当初在云梦泽深处游历时,因缘际会,从一座怪湖湖心处捉到的一条三尺大鱼的肚中刨得—」 第984章 降福之人 第9八4章 降福之人 月栖岛,午后,宋芷安院中,饭桌前的气氛寂静。 屋内所有人视线都集中在单马尾女子的身上,空气中只剩下她的话语声: 「——后面六女君将它赏赐给了我,算是见面礼了,你且拿好。」 蓝若曦停顿了下,似是察觉到周围人各异的眼神,她才姗姗来迟的想起来,解释了一句: 「沙二狗,你收好此剑,回去后,好好修炼,跟着你师父和冬雅前辈,争取早些步入九品。」 「好——好的。」 沙二狗愣愣点头,低头好奇的看着狭长佩剑。 少顷他感受到肩膀被人轻轻碰了下,转头一看,是柳大哥。 柳大哥没有看他,但沙二狗顿时反应了过来,连忙抱拳,朝蓝若曦感激道谢: 「多谢蓝师姐赠剑,俺回去后,一定好好修炼,不敢马虎。」 「仅仅是不敢吗?也不能马虎。」蓝若曦认真说完,又补充了句:「不要辜负了那些看重你的前辈们。」 「是,蓝师姐。」 蓝若曦这才收回目光,环视一圈周围沉默的众人,特别是眉深思的宋芷安,她轻笑了下说: 「芷安师妹在想什么呢?」 宋芷安眼神复杂的看了眼沙二狗,欲言又止。 蓝若曦似是看出来了,含笑说了句: 「与这位沙师弟投缘而已。」 宋芷安有些无言以对。 不仅是她,欧阳戎和余米粒都有些沉默。 不过欧阳戎眼底却有些若有所思。 然而此刻场上最安静的,还是要属李纨和卢惊鸿母子。 原本悠哉喝茶的李纨,茶水洒了一桌,贵妇人眼晴微微瞪,看着沙二狗,嘴巴也微微张开,似是忘记合拢了,还沉浸在刚刚蓝若曦赠剑的意外举止上。 卢惊鸿神色看着正常,但若仔细观察会发现,他一张脸庞有些不自然的僵硬,眼神钉在了沙二狗手中那柄狭长佩剑上。 这位范阳卢氏的嫡系公子此时此刻打破脑袋也想不通为何沙二狗的狗屎运能这么好! 这乡巴佬青年到底有什么闪光点,能让这么多剑泽的前辈师姐主动释放善意,对其很有耐心,「青睐有加」。 这乡下小子难不成是话本小说里的奇遇主角不成?啥好事机缘都往他身上撞? 这小子该不会真是气运之子?! 此刻,一向自翊为天之骄子的卢惊鸿心底突然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挫败感升起,盘锯心头。 哪怕此前被谌佳欣羞辱,他都没有过这种强烈感觉。 但沙二狗却做到了,在某些方面带给他的创伤,让天生矜傲的卢惊鸿都有些不自信起来。 或许是察觉到沙二狗和旁边木讷青年的小动作,蓝若曦多看了眼欧阳戎。 沙二狗此刻笑逐颜开,见状,连忙拉着欧阳戎,热情的朝蓝若曦介绍道: 「蓝师姐,这位是柳大哥,以前在桃源镇红尘客栈时认识的,柳大哥人很厉害,一直很照顾俺听蓝师姐说,经常去清凉谷玉堂那边,巧了,柳大哥最近也常去清凉谷,蓝师姐可以认识一下,以后在清凉谷那边也能相互照应,都是熟人—」 沙二狗说的情真意切,除了蓝若曦外的其它人闻言,却有些无语。 蓝若曦面色如常,看了看欧阳戎,好奇问道: 「柳阿良吗,你在竹堂的师父是哪位前辈?作为竹堂弟子,能进清凉谷进修,极为少见。」 她饶有兴趣,不等欧阳戎回答,沙二狗已经开口,语气十分认真的解释说: 「蓝师姐,柳大哥没进竹堂,竹堂选拔太死板了,当初柳大哥入门考核的成绩优异,奈何有什么骨龄限制,没有选上,真是竹堂重大损失,唔,柳大哥目前是在清凉谷膳堂那边暂时任职,整个清凉谷的斋饭都归他管哩。」 短发青年脸色神采奕奕,刚开始语气是替欧阳戎愤愤不平,结果说到后面,有些与有荣焉。 李纨、卢惊鸿等人见状,嘴角抽搐了下。 宋芷安、余米粒也欲言又止,不知道怎么评价沙二狗这傻乎乎举措。 谁知,蓝若曦闻言,没有感到羞怒胡闹的打断沙二狗,沉吟片刻,她看了眼沙二狗脸上露出的崇敬小表情,转而自若点头: 「好。」 蓝若曦朝一言不发的欧阳戎轻轻抱拳,唇角含笑: 「柳、柳师弟,幸会了,下次去清凉谷,再拜访,就不客气了。对了,你若是有何需要帮忙的,可以先去玉堂,报我名字,就说我们熟识。」 她颌首叮嘱了句,语气有些认真。 欧阳戎见状,没有说话,只是重重点头,维持木讷沉闷的人设。 沙二狗性子单纯,见状,笑的合不拢嘴。 一旁的卢惊鸿,愈发沉默,脑袋低垂。 而旁边的李纨,见到这样也行,却是眼神动了动,咽了咽口水,某些心思似是熟络了起来。 她自来熟的起身,给蓝若曦倒茶道: 「蓝仙子请坐,哈哈,不知宋姑娘在外面有没有介绍过妾身,妾身是惊鸿的娘亲,姓李,名字不足道,我们不是桃源镇人氏,而是从北边范阳来的,来自范阳卢氏———」 李纨停顿了下,似是因为倒好茶后,要重新放下茶壶,然后她继续笑着开口: 「哈哈,不知蓝仙子有没有听过范阳卢氏。」 贵妇人言语之际,一直察言观色的打量着蓝若曦脸上神色,见她没有什么太大反应,立即补充起来: 「说起来,惊鸿有机会进入剑泽,在竹堂进修,也是得了大神女的首肯,大神女毕竟看重惊鸿,也允许妾身留在剑泽里面,照顾惊鸿·—云梦剑泽不愧是天下顶级剑宗,能有蓝仙子这样的拔萃人儿,今日能让妾身与惊鸿有幸一睹风采。」 蓝若曦神色如故,她似是忽略了李纨后面的客套话语,眸子略微思索了下,说: 「范阳卢氏?有点耳熟,但——忘了,不好意思,我非北人,对江南以北之事,知之甚少,有些惭愧。」 李纨笑脸以迎,姿态端庄大方,摇摇头道: 「蓝仙子这是哪里话,仙子是痴心修行,不问俗世,惊鸿他更该学习仙子了。」 她旁敲侧击的说道: 「对了,是这样的,贵宗女君殿三神女的出身,不知蓝仙子了不了解—」」 李纨瞧见蓝若曦脸上的神色,似是发生了微微变化,她受到了鼓励,继续乘胜追击道: 「其实三神女山下俗名正是姓卢,蓝仙子没想错,和咱们是本家,三神女正是惊鸿的小姑姑..」 李纨以屋内众人都能听到的小声量说到了这儿,嘴巴一闭,像是后知后觉此事不能张扬,她赶忙岔开话题,招呼起旁边沉默寡言的卢惊鸿: 「来来来,惊鸿,给蓝仙子敬一杯茶,认识一下,不能失了礼数。」 贵妇人用力扯了下有些倔强死板的儿子,然后转头,朝目光直视的蓝若曦赔笑道: 「蓝仙子勿怪,这小子性子就是这样,碘老实,其实不太会说话,还望仙子海涵—..」 众人闻言,有些哑然,心中都明白,这位李夫人估计是艳羡沙二狗能有这般长辈缘和奇遇,也想给卢惊鸿张罗——看破不说破,旁观的几人,也不好来拆台。 另一边,蓝若曦盯着这对卢家母子看了一会儿,神色如常,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少顷,她问: 「李夫人所说的三神女,可是三女君阁下? 李纨有些期待的点头;「没错。」 却见蓝若曦神色收敛,语气有些郑重严肃: 「李夫人请慎言,入了女君殿,摘了女君牌,便代表着隐姓埋名,侍奉元君,所有女君皆是如此,所以三女君阁下已经没有山下姓氏了,李夫人还是不要在外面大肆宣扬为好,这不是开玩笑的。 「这回,在我们面前私下里也就算了,我权且当作没听见,但改日若是在外面让草堂的师姐们听到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虽然三女君曾经执掌草堂,但执法者对自身更严,草堂越女们尤甚,可不会讲什么远近亲疏、女君情面,李夫人还是嘴严些为好,否则,到时候,她们可没我与宋师妹这么好说话。」 李纨听到一半,已经有些僵住。 等蓝若曦这番尚且留有情面的警告言语说完,妇人脸蛋煞白,嘴里说不出话来。 「好了,娘亲,别说了。」 卢惊鸿终于动了,抬起头,把李纨拉回座位,重新坐下。 在众人视线下,他只觉得脸庞火辣辣的,像被人抽了几巴掌似的,他努力镇定,朝蓝若曦抱拳,强笑一声: 「多、多谢蓝师姐点拨,所言如醍醐灌顶,娘亲初来乍到,不太懂剑泽规矩,还望海涵,哈哈,后面,在下与娘亲一定引以为戒,不再犯了!」 蓝若曦打量了下他们,冷淡点头: 「但愿如此。」 宋芷安走上前,打了个圆场: 「蓝师姐,午膳吃的差不多了,要不这样,我先送他们回去,咱们下午再聚,师姐可以在院中小息等我一下。」 「我先回去吧,申时再来。」 蓝若曦起身,走向门口,出门前,朝沙二狗轻笑一声: 「二狗,回去记得替我向嘉树前辈、冬雅前辈问声好。」 「哦哦!」 屋内众人默默目送蓝若曦离去。 她走后,屋内气氛安静了会儿,迟迟没人说话。 一双双眼晴齐刷刷看向沙二狗。 后者正低头好奇打量着赠剑降福,发现众人的各异目光投来,他不禁缩了缩脖子,嘀咕: 「你们看着俺干啥—」 气氛再度无言。 连东道主宋芷安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约莫一刻钟后,众人相互告别离去,宋芷安亲自把众人送出门。 卢惊鸿、李纨走在最前面,在门口和宋芷安告别后,匆匆离去。 院门边,只剩下欧阳戎、沙二狗还有余米粒身影。 宋芷安回头看了看三人。 沙二狗抱着剑,正和扭头的余米粒大眼瞪小眼。 余米粒忍不住问他: 「二狗哥,你—你确定你是普通人家?祖上没什么厉害长辈是剑泽女君?」 沙二狗拨浪鼓般摇头: 「俺家房子破的都要漏水,哪有这种福气,若是有,俺与俺姐也不至于跑出来找营生,村里太穷了,听阿娘说俺家里祖上三代都是村里打鱼的,进大泽打鱼太危险了,阿娘生前不让俺接班.」 余米粒叹气,板着手指道: 「,二狗哥,你赢了,再也不和你暗暗比了,虽然我天赋实力比你强,但是气运福缘方面你简直令人望尘莫及,什么都不用做,就有人替你操心,出来吃个饭都能被师姐硬塞一口剑。」 她有些丧气,又有些好奇的说: 「有时候真是很怀疑你是不是某位女君的私生子,这么多前辈师姐对你好,唔,我还是和卢公子一较高下吧,他比较菜些」 沙二狗:. 欧阳戎和宋芷安:—— 幸亏卢惊鸿走得快,不在场,否则估计又要吐血三升,和侮辱他人格的余米粒拼命。 宋芷安温声道: 「沙兄弟,这柄降福来之不易,你好好收着。」 「嗯嗯。」 沙二狗点点头,然后看向欧阳戎,关心问道: 「柳大哥要回去吗?」 「对。」 「一起,柳大哥。」 很快,欧阳戎带着沙二狗离开,余米粒也告辞走人。 宋芷安停在院门口,身影久久没动,眸子望着沙二狗离去的方向,某刻,轻声呢喃: 「不对劲,蓝师姐可不是那种讨好高位者的谄媚之人,而且行事一向苛刻谨慎,怎会轻易赠剑沙兄弟的身上定有些外人不知道的内情。」 另一边,沙二狗老老实实跟在欧阳戎身后走了一段路程,他突然说: 「柳大哥,你有没有觉得有些不对头?」 欧阳戎脸庞平静,没有回头。 意思似是在说你才发现啊。 沙二狗看着怀中的剑,一张默黑脸庞有些苦恼之色,担忧说: 「俺姐常说,人越穷越要少受他人恩惠,因为会还不清的,而穷人除了一条命外,也没其它值钱的玩意儿了.」 走在前面的欧阳戎突然开口: 「你姐是个明白人,她的话你多听。」 第985章 女人直觉 第9八5章 女人直觉 「嗯嗯。」 沙二狗听完,应了一声,脸色认可,嘟道: 「,村里老人也说过,吃人嘴软,拿人手软—-柳大哥,你说,前辈还有师姐们对俺这么照顾,会不会是要俺」 欧阳戎想了想,问道: 「说句实在话,至少现在的你,没有让人利用的价值,你想的那种情况,可能性不大。」 沙二狗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你说是吧,俺也这么觉得。」 他文微微低头,似是自语: 「其实,若真要让我以后还这些恩情,我反而心里还踏实些,至少有个底,也不会觉得前辈师姐们有什么不对,可是,最让俺挠肝抓肺的,就是现在这副状况,稀里糊涂的,又接了把剑.—」 他有些懊悔,抬头沮丧道: 「柳大哥,早知道,俺就拒绝了,俺真没用,管不住手。」 欧阳戎摇摇头说: 「接都接下了,像蓝若曦说的,你就好好收起来吧,回去也和你师尊提一嘴,说不得,人家就是看在你师尊的交情上,提携你的的呢,也算是找到个好师父了。」 沙二狗沉默了会儿,突然问: 「蓝师姐是看师尊他们交情的话,那师尊和冬雅前辈呢,又是在看谁的交情,如此照顾俺的?」 走在最前面的欧阳戎登时安静了下来,前进了几步后,他回头看了眼沙二狗。 只见短发青年一张黑脸庞有些迷茫之色,似是在渴求答案。 沙二狗是很迟钝呆愣不假,但是却不蠢。 就和大多数乡下少年一样,质朴憨厚的性格之中,还藏有那么一丝狡點——这也是每个群体生存特有的一份智慧。 二人默默前行,气氛沉寂了好一会儿少顷,二人来到路口,即将分离。 分道扬各回各家之前,欧阳戎轻轻点头,丢下一言: 「这就得问嘉树前辈他们了,有些事,何不直接问呢,若是心里实在不安的话——」 他轻声说道: 「这样比咱们私下各种乱猜要好,也是解决问题的正道。」 沙二狗脸色惬了下,久久没有挪步,静静的目送某个言语冷静的木讷青年背影离去,消失在前方路口处。 下午的阳光如同金子,洒在院子里。 欧阳戎推门而入的时候,主屋那边传来一声异动,不过很快又恢复寂静。 欧阳戎看了眼厨房,又看了看主屋。 厨房的房门虚掩着,明显被人打开过。 他默默去洗了把手,然后只身走进了主屋。 屋内空旷寂静,衣柜的门也是虚掩着,一叠书籍摆放在窗边的桌子上,阳光懒洋洋的落在其中一本摊开书籍的书页上面。 只见书页上密密麻麻的文字边,有女子做笔记的娟秀字体,除此之外,还有欧阳戎的朱笔批注。 这不是吴翠的那份剑谱,而是欧阳戎从小萱那儿拿回来的那一叠经书。 最近一有空闲时间,欧阳戎都会去帮忙批改,准备下次见面,交还给她。 欧阳戎目光收回,走向里屋。 里屋内的床榻上,被褥保持掀开姿势,还是他上午匆忙出门时遗留的痕迹。 不过,一副桃花源图正静悄悄的躺在枕头边上,妙思的本体墨锭也躺在卷轴的一旁,和卷轴一样纹丝不动,像是睡着了一样。 直到欧阳戎面无表情的伸出大手,往它抓去,墨锭「嗖」的一下,蹦了起来,堪堪躲过了魔爪,摔落在地上,重新露出了妙思的身影。 她瞪圆眼睛,强烈谴责: 「小戎子,你、你想干啥?趁本仙姑睡着,想要做坏事不成!」 欧阳戎却没有理会做贼心虚的她,伸出去的手掌,动作继续,顺势抓起桃花源图,低头检查了下。 妙思也反应过来,是他虚晃一枪,在故意吓唬人,女仙大人跳脚道: 「别以为这就能解释,你最伪君子,没之一———」 欧阳戎垂目打量卷轴,嘴里淡淡的说: 「别翻了,屋子里没吃的,就算有能吃的,我都全收起来了,你找不着的。」 说罢,他摆了摆手中储物的桃花源图卷轴,然后又用卷轴一端,指了指屋内被翻找的痕迹,朝她示意了下。 妙思:—— 少顷,她突然板脸,冷冰冰道: 「哼,招笑,本仙姑是装睡没错,但本仙姑才没翻你东西,嫌它们脏手。 「还有,你别好心当作驴肝肺,刚刚隔壁那对母子回来,本仙姑怕他们又跑进来寻宝,毕竟这次本仙姑和卷轴都在,以防万一,本仙姑带着卷轴藏了一藏。」 欧阳戎自若点头,抬起下巴,示意了下门外厨房的方向: 「藏着藏着,藏到最危险最容易暴露的厨房里去了是吧? 妙思没声了。 没等欧阳戎撇嘴说教,妙思突然蹦蹦跳跳的跑去了衣柜,躲了进去。 就在欧阳戎以为小墨精是要睡大觉当驼鸟、把脑袋埋在沙子里时,衣柜门突然被打开了。 等了会儿,小墨精却没有出来不过,欧阳戎也没兴趣过去看,准备休息,补个回笼觉,夜里还要值夜班,去水牢给云想衣送饭。 就在这时,衣柜那边传来一阵细微声响。 细细的声音。 听着就像是深更半夜小老鼠在啃粮食的动静。 欧阳戎脱衣的动作一顿,微微皱眉。 女仙大人难不成饿的啃木头了。 那未免也太寒了。 不光是她寒,作为男主人的他也脸上无光。 欧阳戎转身,皱眉走了过去,来到了衣柜前。 往里面看了眼,要那间,他脸色愣住。 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 「你、你这糕点哪里来的?」 他忍不住发问道。 可衣柜内美滋滋吃东西的妙思却没有理会他,把他当作透明人一样。 只见,小墨精手里拿着一块糕点,旁边摆放着一大份的糕点袋,任由她享用。 欧阳戎眉头愈发皱起,四顾一圈左右。 他不记得在屋子里藏过糕点啊,妙思怎么找到它的?从哪里搞来的? 「你不会出门了吧,说了多少次你不能乱跑出去,你还—」 妙思不屑一顾: 「哼,又污蔑本仙姑,清者自清。」 她下巴翘了起来,差点翘到天上,语气傲娇道: 「本仙姑是谁?不用出门,都有人送来好吃的,你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欧阳戎:? 认真思索了下,他一脸认真的问: 「你找到相好了?这岛上还有其它墨精?」 妙思:.—..—? 欧阳戎自顾自的感慨了下:「没想到这小小一座岛上,人—-精才济济。」 妙思冷笑一声:「不好意思,本仙姑不发情,不像你。另外,某种意义上,这糕点其实是你的相好送的。」 欧阳戎眸光一凝:「什么意思?」 垫了床铺的衣柜里,妙思懒洋洋的翘着腿,嚼着桂花糕,含糊不清说: 「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 欧阳戎注视了她片刻,准备开口问清楚,突然,外面门打开的声音,然后是一阵略重的脚步声。 欧阳戎立即转身走去,推开房门一看。 只见一道纤瘦少女身影,出现在院门口,没有敲门,走了进来。 她袖子撸起,两只小臂光洁,正合力提着一桶清水,走进院中。 欧阳戎愣了下: 「阿青?」 阿青抬头,甜甜一笑: 「阿兄。」 难怪脚步声这么重,差点以为是陌生人,欧阳戎反应了过来。 「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欧阳戎立即上前,帮她提水,不过却被清秀少女摇头婉拒: 「不用,阿兄,你休息去,我来。」 阿青去往水缸边,将清水倒了进去。 欧阳戎回头看了看主屋方向,又看了看厨房,恍然道; 「你早就回来了?刚刚是帮我打水去了?」 「嗯嗯。」 阿青浅笑点头,澄澈眸子一刻不停的看着有段时日没见的木讷青年,她似是心情很好或许是因为今日有休假能回来看望阿兄,而且不是大半夜返回,没有好好叙旧的时间。 欧阳戎无奈:「妙思那份糕点是你带的?」 「嗯呢。」 阿青走上前,自若的挽住欧阳戎的胳膊,往主屋走去,忍笑开口: 「阿兄不会怪我擅作主张吧?」 「怎么会,只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那小家伙又借着你狐假虎威了下,还乱说话。」「 「乱说话?」 「嗯嗯没事了。」 欧阳戎摇摇头,话题揭了过去。 欧阳戎偏头,上下打量了下有些活泼的阿青,忍不住道: 「回来怎么不提前悄信说一声,我都没准备饭菜——」 剑泽内部,因为不少岛屿相隔较远,有专门的杂役充当信使,驾船往返剑泽各处,帮忙递信,这段时日虽然没见面,但阿青也给欧阳戎递过几封信。 「不用的,阿兄,我路上吃了些糕点,还不饿哩——.」顿了顿,她眼晴弯成了月牙,轻柔道:「没提前递信,我是想给阿兄你一个惊喜可惜阿兄出去吃饭了,只有妙思在。」 欧阳戎沉默片刻,语气认真的说: 「阿亍,奏后不许惊舍了,要提前说一声。」 阿亍微微歪头: 「阿兄不舍欢计划之外的事情吗?」 她的眸子肉眼可见的黯淡了一些:「是不是吓到阿兄了?」 「不是,惊舍也舍欢,但—」欧阳戎转头朝她,严气认真道:「但如果你能提前几天告知回来,阿兄能开心个好几天,能好好准备饭菜,迎接你。」 他耸肩无奈道: 「若是今日这样惊舍的话,开心归开心,但阿兄只能开心这一两天了。」 阿亍小脸惬了半,挽胳膊的手松开,停在原地,一时之间无言。 少顷,她跑上前,跟上欧阳戎脚步,一起进屋。 欧阳戎推门之际,后方少女的严气轻轻道: 「阿兄,阿青知道了,半次都会提前和你说。」 欧阳戎随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这是,才注意到,她今日的发鬓有些新奇,是个复古的偏髻。 也就是把头发梳向一边、旗起来后盘成髻的样式。 有些俏美可爱,是吴楚之地奏前未出阁少女们在闺中并梳的样式。 云梦剑泽大多数越女,求括部分女君,秀发则是梳成统一的垂髻。 所谓垂髻,就是将头发在脑后束成一束,然后在发企挽出一个有空间的髻来,用簪子固定,然后自然下垂。 这在古时候的吴楚之地,更流莫些,属于年轻女郎们脱离少女稚气的标志。 欧阳戎目光打量之际,阿宁小声嘀咕道: 「阿兄别揉了,再揉就、就散了,这是师尊给我梳的,师尊有时候舍欢帮我梳头。」 欧阳戎缓缓颌首。 「她任蛮舍欢阿亍的,愿意做这事。」 「嗯嗯,师尊她虽然严厉,但却——」」 阿亍眸子亮了業,似是想说几句雪中烛好话,不过眸光撞上了欧阳戎的高静脸庞,话严自动咽了回去。 清秀少女有些犯错般的低垂眼脸。 兄妹二人之间,一时有些安静。 面对阿亍的异样,欧阳戎卫有多说什么,揉脑袋的手松开后,转而认真的帮阿亍整理了这道受雪中烛偏爱的偏髻。 阿亍默默感受着面前木讷亍年的动作。 她突然觉得,阿兄虽然有时候很固执,如同大家长般的一言堂,道理不容他人拒绝,但有时候又散发着十足的温柔偏髻少女一时间小脸有些出神。 进了屋中,尾思已经吃抛喝足,开心的跳上了阿亍的肩膀。 小墨精不忘朝欧阳戎眉飞色舞的得瑟: 「道歉,快和本仙姑低头道!让你污蔑本仙姑。」 阿亍好奇的看着她和欧阳戎。 后者懒得理会,走去里屋。 「阿兄是要休么吗?我听妙思说,你夜里要去膳堂值班,还要去清凉谷送斋饭。」 欧阳戎丑有休么的意思,去水盆边洗了把脸,摇摇头: 「不困的,陪你一会儿。」 阿亍任由尾思站在肩上叽叽喳喳,她安静走来里屋,主动帮欧阳戎铺床叠被。 「我来吧。」 欧阳戎无奈阻止,却被阿宁固执的摇头拒绝。 他只好站在一旁,两手抱胸,斜倚床架,看着乖巧懂事的少女身影忙碌。 气氛安静了会儿,阿亍忽问: 「阿兄,桌上那叠经书是何人的?」 第986章 阿青之问 第9八6章 阿青之问 里屋床榻边,气氛寂静了会儿。 阿青还在叠被子,保持着弯腰微微翘臀背对着欧阳戎的姿势。 询问之际,她铺床叠被的动作也没有停下。 欧阳戎听到阿青话语的第一时间,不是回答,而是转头,看向少女肩膀上的妙思。 很显然,阿青问的是黄萱给他的那叠经书。 阿青在东林寺时,读过小沙弥们的寺内学堂,虽然认识的字不太多,但是男子女子的字迹她还是分辨的清楚的。 只见,肩膀上的小墨精,做出了东张西望的姿势,在欧阳戎的注视下,她一副啥也不知道、你别来问本仙姑的表情。 欧阳戎不确定多嘴的妙思,吐露了多少事情。 「我前些日子去了趟山下,遇到了几位浔阳旧人,她们正在帮我送信,其中有一位小娘,我和小师妹曾救过她,这些经书,是以前小师妹送给她的,这回正好遇见,她读书正好有些不解之处,我便要来了经书,帮她批注·— 欧阳戎情绪平静,嗓音轻声,如实道来。 「哦,这样呀——」」 阿青不时的回头,看一眼阿兄淡然自若的脸庞,一边铺床叠被,一边认真的倾听着。 某刻,她浅浅一笑,打断了他话语: 「阿兄,不会是阿青的小嫂子吧?」 欧阳戎证了下,旋即,脸色有些无奈: 「她和你一样大呢,你在想啥呢。」 阿青轻盈后仰,躲过了欧阳戎递来的一记板栗。 她有些嘴道: 「这不是怕喊错了吗,谁知道阿兄会不会又带一个小嫂子回来,阿兄又不是第一次了欧阳戎: 这小妮子估计还是没忘记当初欧阳戎回到三慧院吃饭,向柳母和她提及绣娘的事情。 他叹息摇头。 少顷,床被铺叠完毕,阿青回过身子,里屋本就闷热,阿青一番干活,欧阳戎看见她额头冒了些细密汗珠。 阿青像是没有察觉到出汗,仰着小脸,张望着欧阳戎,神色好奇的问道: 「阿兄,这位妹妹这么好学的吗,把你交代的话,记的这么牢。」 欧阳戎没有多想,轻轻一叹道: 「是啊,如此自律和毅力,小萱还是很适合读书的,可惜当初不知为何,小师妹好言挽留都没用,她执意选了三清道派,跟陆道长回了茅山修道———」 他摇摇头: 「直到现在,小师妹对此事都还很惋惜,还和我时常提起」 阿青点点头: 「我觉得除此之外,还有一点,就是阿兄和谢姐姐,对她而言肯定是很重要的人,有些事,有些恩情,是忘不了的,就像阿兄以前帮我家一样——」 听到阿青提起恩情一事,欧阳戎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抱胸的双臂解开放下,微微垂眸,情绪有些沉寂下来。 「阿兄没事吧?」 阿青关心问道。 欧阳戎摇了摇头,回过神来,露出些笑: 「没事的,不提这事了。」 他又看了看阿青仰起的小脸,洁白额头上布满了细密汗珠,少女不知是不是没察觉到而有些强迫症的欧阳戎,则看不下去了,准备抬手去帮她擦拭一下。 结果下一要那,一直迟钝了很久的阿青抬起了小手,用手背随意的擦拭起了额头汗珠,她那张小脸,神色自若的。 欧阳戎便也顺势作罢,欲要抬起的手掌按捺了下来。 兄妹两人差点就要动作重合,撞在一起。 阿青擦了擦汗,换了个话题: 「阿兄,师尊说我是易出汗的体质,怕热却更怕冷,可能是小时候身子骨太虚了」 欧阳戎抿嘴,少顷道: 「有些时候夜里,你睡觉也会出虚汗。」 阿青笑问:「阿兄怎么知道的?夜里睡觉,还关心阿青这个呀,可阿兄不是夜里都在看书不睡吗?」 欧阳戎无奈:「路过的时候,总得看一眼的,阿青睡觉不算安静,有时候明显是做噩梦了,眉儿都挤在一起了,汗出了不少。」 阿青安静下来,微微低头,说道: 「阿兄其实心思很细腻,不像看起来那么的——」」 欧阳戎好奇: 「那么的什么?」 阿青看了看他不似作假的脸色,脑袋摇了摇: 「没什么。」 欧阳戎似是想起什么事,问: 「说你易出汗,雪中烛可有带你去看过什么大夫?话说,剑泽内,可有专门的医堂?」 阿青想了想道: 「医堂?这倒是没有,不过兰堂那边有负责草药的堂口,另外,兰堂也会给各个越女堂口,分发草药膏贴,一些简易的医术,我们都要学的—-特别是秋堂,配的草药最多,因为经常外出,深入云梦泽。」 欧阳戎若有所思的听着。 俄顷,长呼一口气: 「对了,阿青今日休假,难不成是你师尊又消失了,和二女君一起去了别处?」 他有些期待此事,可惜阿青却是摇头: 「没,这次是我主动请求的师尊,她允许我休假两日,师尊还是待在女君殿那边,没有外出,二师叔好像也是如此。」 欧阳戎微微皱眉。 阿青像是想起什么,立马开口: 「对了,阿兄,你让我找的二师叔墨宝,我没寻到,我借机去过几次兰堂,可是兰堂那边管理十分森严,关于二师叔的笔墨信书都是严禁物,要被兰堂越女管控并销毁的,不允许流落出去,可能是怕被朝廷的人拿到——」 阿青说到这里,停顿了下,看了看阿兄脸色。 说起来,阿兄也是朝廷的人,甚至她也正在帮朝廷的人。 但是,无比信任阿兄的她,并不怀疑欧阳戎拿到二师叔书信,会有何坏用处或邪恶做法。 某种信任,在阿青心中是根深蒂固的,自从欧阳戎当初在东林寺为其披上那件儒衫起。 只见阿青继续开口,轻声道: 「阿兄,自从和师尊修道后,才知道,原来有一些炼气术十分离奇古怪,比如,有邪恶方术士,可以用他人贴身之物或笔墨书信,构建一些咒术,影响他人」 「或许这也是兰堂管控严厉的原因,我听师尊说,咱们越女道脉,春秋以降,千年以来,都克制方术土,与它们不共戴天———师尊还有句话,叫啥来着,唔春秋以前斩蛟,春秋以后斩方术士。」 欧阳戎眉头愈发凝起,听完后久久没有说话。 「好。」 少顷,他回过神来,点了下头。 阿青忍不住问: 「阿兄,阿青是不是很没用,一直没帮你拿到绣娘姐姐的线索。」 欧阳戎立马道: 「没有的事,你那边慢慢来,我这边的话,最近有了些苗头,说不得快了,你无需有太大压力。」 阿青凝视着欧阳戎脸庞看了会儿,直到欧阳戎眸光投来,二人直视,她低垂眸子,过了会儿,小声问: 「听说阿兄最近每天夜里都要给清凉谷玉堂那边送斋饭,阿兄找到的线索是不是在里面。」 「差不多。」 欧阳戎低语:「也快了」 顿了下,他讽然一笑,轻拍阿青消瘦肩膀,安慰道: 「好了,先不提这些事了,你好不容易回来,好好休息下,不想其它。」 「嗯。」 欧阳戎转身,取了一叠干净衣服,走出出门,准备去冲个澡。 去月栖岛聚会一趟,身上除了不少汗渍。 阿青却俏生生的跟在后面。 妙思留在了房里,估计是回衣柜继续吃东西去了,和个夜里溜进厨房的大老鼠似的。 阿青背手,亦步亦趋的跟着木讷青年。 后者听到后方传来少女好奇的嗓音,再次的突然提起: 「阿兄还没说,那个小娘叫什么名字,是叫什么小萱吗。」 欧阳戎轻声道: 「黄萱。我和小师妹都喊她小萱,喊顺口了。」 阿青点头: 「那下次我也喊。」 欧阳戎随口道: 「她说不定比你大一点。另外,她有她的事,你们都不一定会见。」 他发现后方的阿青没再说话,便也不再多提。 浴室在院子西边,和厨房紧邻,方便烧水,欧阳戎带着干净衣物,进入浴室。 进去前,把青铜面具随手摘下,连带青铜卷轴一起,递给了阿青。 因为青铜面具维持的假身尽量不能碰水,容易失效。 阿青帮他贴心的收好两物。 阿青现在八品了,有她在家,帮忙警戒,欧阳戎倒是安心。 说起来,兄妹二人的相处模式越来越默契融洽,放在以前,欧阳戎摘面具给她都得犹豫好一会儿。 阿青在浴室门口停步,转而去了厨房,不知去捣鼓什么,欧阳戎没管。 有她持剑守在院子中,他安心洗澡睡觉即可,这也算是阿青休假回来对他的好处之 一刻钟后,欧阳戎沐浴完毕,穿戴整齐,才出了浴室。 头发没有洗,主要是这个时代,洗头发十分麻烦,因为头发都很长,是不可能一天洗一次的,都是隔上几天,甚至有的人一个月都不见得洗一次头发。 欧阳戎来走出门,瞧见阿青正两手托腮,坐在院门边的台阶上,佩剑横置膝上,似是有些走神。 欧阳戎出来的动静,令托腮少女回过了神,抬头看来。 二人默默对视了眼。 阿青起身,走进后方雾气缭绕的浴室,少顷,小臂上搭着几件脏衣服,从浴室走了出来。 她甜笑道: 「阿兄回屋休息去,衣服交给我来,我晾完衣服,等会儿再收拾下院子,忙完也洗个澡。」 「好。」 欧阳戎闻言,心情安定,揉了揉她脑袋。 刚准备进屋,后方少女突然喊道: 「等等,阿兄。」 欧阳戎温和停步: 「嗯?何事。」 阿青背手身后,眸光有些偏移: 「阿兄,是不是忘了啥—」」 欧阳戎疑惑问:「忘了?忘了什么?」 阿青小声说: 「阿兄,我没带干净衣物回来,上次我留在你这儿的衣物呢—」」 顿了顿,阿青语气有些羞涩:「那天早上走之前,我洗完几件衣物,晾在架子上的,你答应帮我妥善收回去的」 欧阳戎立即反应了过来,指了指屋内: 「嗯嗯,在衣箱里。 阿青轻轻「哦」了一声,抬头看了眼欧阳戎。 欧阳戎带着阿青,走回主屋,他脸色自若。 阿青那套雪白吴裙中,还有些贴身衣物,欧阳戎不便碰,当时是托了隔壁李夫人帮忙收叠好的,放在了衣箱里。 阿青似是清楚,没有再细问此事。 来到屋内,装衣服的箱子和妙思睡觉的衣柜紧邻。 衣柜门是紧关着的,小墨精似是吃饱后在睡大觉。 欧阳戎没去理它,掀开衣箱后,没有继续翻,朝阿青示意了下: 「都在里面呢,阿青等会儿可以取,阿兄休息去了。」 「嗯。」 欧阳戎离开衣箱,走向里屋。 阿青却没有离开屋子,而是留下了,上前几步,来到衣箱旁,安静翻找起来。 欧阳戎没有注意到,后方不远处衣箱边,纤瘦少女翻找衣物的动作停了停,神色似是愣了下,然后偏头看向了他所在的方向。 欧阳戎随手放下了里屋的卷珠帘,哈欠之际,准备解衣上榻。 下一刹那,衣箱那边传来阿青的声音。 「阿兄」 「嗯?」 只听到少女语气有些疑惑: 「怎、怎么没有—」 欧阳戎下意识的反问:「没什么——」」 说到一半,他反应了过来,一个激灵跳下了床榻,跑回了衣箱边。 只见,阿青脸色迷糊的站在衣箱旁,手里明明拿着一叠雪白吴裙,但却朝他小声说: 「我翻了好几遍,只有裙子,没找到其它的。」 她没有详细说「没找到其它的」是指什么,但是欧阳戎却秒懂阿青的意思。 她留下的那些衣物,除去翻找到的这件雪白吴裙外,还能是什么? 「怎么可能。」 欧阳戎有些不信,摇头上前,此刻也顾不上什么忌讳了,证明某种清白最重要。 他埋头翻找了两遍,无果,少顷,他翻找的动作渐渐缓慢,然后停下。 真的没有。 阿青一双无辜大眼晴看了过来。 欧阳戎脸色证住,看着面前的衣箱他记得阿青的衣物明明是放了进去的,怎么会不见呢?而且不见的还不是什么吴裙外衣,偏偏是最私密敏感的那两件贴身小衣 第987章 不是吧兄长也防【求双倍月票】 第9八7章 不是吧兄长也防求双倍月票 少女最重要的两件小衣不翼而飞。 此刻,主屋的衣箱边,兄妹二人之间,气氛有些寂静。 空气之中,弥漫着某种难言的尴尬。 至少欧阳戎是有些忍不住这种尴尬氛围。 阿青剑背在身后,原地站着,贝齿咬着唇,那双清澈眼睛默默看着她一直最信任的阿兄。 欧阳戎忍不住道: 「阿妹,我也不知道去哪了,明明收纳进去的,而且我这屋子肯定是没人来的,这点可以保证.」 他语气很是真诚,事无巨细道: 「因为你阿兄每次回屋都会检查暗处信号,妙思也能嗅出气味,这一点是不会错的,没人来等等,我再找找,看是不是忘哪了。」 阿青安静了下,低垂眼脸,小声说: 「阿青不会怀疑阿兄。」 欧阳戎闻言,愣了下,下意识开口:「肯定啊,我怎么可能拿你小衣,这想都不用想的—.」 阿青眼眸上翻,瞧了眼应激的阿兄,立即补充了句: 「阿青说的是,从不怀疑阿兄撒谎,阿兄误会意思了—但阿兄这话说的对。」 一时间,欧阳戎有些尴尬到脚拇指扣底。 怎么搞的好像他是在做贼心虚,像是是被踩到了马脚。 老脸红了,欧阳戎深呼吸一口气,平缓下来后,立即冷静思考。 「这样,咱们再找一下,可能是我记性不好,等等,我有个法子了———」 阿青发现阿兄的语气恢复了以往的平静,不知为何,心底冒出些轻微失落之情·.— 不过不等她细细消化,面前的欧阳戎,已经开始行动了。 青年转身走向衣柜,冷静语气: 「妙思嗅觉灵敏,短范围内,能追气味,衣物只要还在院子里,一定能找到,让她嗅下你的裙子就行了。」 「嗯嗯。」 背剑少女有些心不在焉。 欧阳戎没有发现,反而是先示意阿青稍安勿躁,他来到衣柜前,轻敲了两下门。 衣柜内传出妙思不耐烦的声音: 「谁呀?除了阿青,闲人与狗勿进。」 「我,开个门,帮我和阿青找下东西——」 小墨精似是点头: 「你啊,那就勿进。」 「? 见礼貌无用,欧阳戎懒得废话,直接推开了衣柜门。 衣柜内,四仰八叉舒服躺着的小墨精一个激灵,抱着小被子捂住胸脯,眼神警惕。 妙思戒备之际,还不忘记用小身板挡在柜子深处的糕点和私密家当的前方。 「小戎子,你、你要干嘛?」 欧阳戎看见她这副模样就有点脑壳痛。 妙思顿时不爽了,恶狠狠的瞪着他道: 「看什么看,小戎子,亏你还是个当清官的,知不知道这叫私闯民宅?你快出去,非礼勿视!」 欧阳戎不理,直接道: 「阿青有些衣物不见了,你看看能不能嗅下气味,帮忙去找—」 妙思听完,又瞧了眼欧阳戎身后安静等待的少女身影,她轻哼一声,转而重新躺下,没有出去的意思。 不等欧阳戎皱眉,她懒洋洋的开口: 「哦哦,原来是这事啊,你可以退下了,小戎子,睡你的懒觉去,让阿青过来就行了欧阳戎摇头:「我也帮忙找下,此事蹊跷,要好好查」 他还没说完,就看见妙思从被子里冒出头来,瞅了眼他,然后嘀咕说: 「查什么查,就在本仙姑这儿,阿青过来领就行了。」 欧阳戎忽然停顿下来,没再说话。 后方的阿青,也不禁偏头,看向衣柜内。 衣柜前的气氛,安静了下来。 妙思本来一副二五八万模样翘着腿,或许是感受到了某种「杀气」,她余光飞速警了眼钉在原地的小戎子身影,嘴巴依旧没软: 「干嘛呢,小戎子,挡在外面?都说了让阿青来就行,你睡你的去,那衣物是咱女儿家的私事,你一个大老爷们参与什么,阿青可是你阿妹,哼。」 阿青见状,走上前来,先是看了眼沉默不语的阿兄,然后朝衣柜里的妙思,有些生气的责备道: 「仙姑,你怎么不和阿兄打声招呼就拿走,我们刚刚还以为丢了。」 欧阳戎一直不说话的注视着,像是死亡凝视,也令妙思有些心虚起来。 不过,犯嘀咕归犯嘀咕,墨之女仙,板栗可以吃,但嘴硬是一辈子的事,不能懈怠。 就如同对一位贞洁烈女而言,死亡事小,失节事大一样。 妙思小脸紧绷: 「哼,知道呀,但本仙姑防的就是男人,当然也包括某人,反正,管他是谁呢,只要是臭男人都得防。阿青,本仙姑是帮你保管哩,这叫防范于未然。」 「仙姑下次还是提前说下为好,阿兄不一样—」 「他不一样是吧?」 妙思神气抱胸,斜眼反问。 阿青有些哑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女仙大人小手一挥,不知道是说给阿青听的,还是说给旁边欧阳戎听的: 「我管他是阿猫阿狗,阿兄也不行,臭男人都一样。」 她「嗖」一下跳到阿青肩膀上,捏起她小巧的耳垂,有些恨铁不成钢道: 「阿青,你就是太善良了,容易被男人欺负的。」 阿青摇头:「仙姑,我不笨的,在外面很少和——」 妙思撇嘴说了句: 「那是在外面,对外人。在家也要注意,都说儿大防母,女大防父,是有道理的,毕竟男女有别,唔,长兄如父,那就更应该注意了,阿青怎么傻傻的——」」 她捏着阿青耳朵,教训了句。 也不知道小墨精今日是不是阿青给她带了糕点,吃人嘴软,拿人手软;还是因为兼具着替好闺蜜小令姜、小萱监督着某人她今日格外的正气凌然,都让人有些陌生了。 阿青安静了下,没偏头去看安静的阿兄,少顷,仍旧固执摇头: 「不一样的,阿兄就是不一样,仙姑多虑了,下次做这些事,一定要和阿兄说一声,没人不喜欢这种不信任感,特别还是身边亲近的人。」 妙思:— 察觉到身旁青年视线看了过来,阿青直接挽起他胳膊,微微仰头看他平静脸庞,小声兮兮道: 「阿兄,我已经说过仙姑了,你不要再生气了好不好,下次她会注意的。」 妙思:「???」 听到阿青反过来的软声求情,少女简直笨到冒傻气,胳膊往外拐,虽然相比于兄妹情谊,她才是外人·—.小墨精脑门满是黑线。 「算了,不管你们了,爱咋咋地吧。睡了睡了,你们俩拿了衣物赶紧滚蛋,双宿双飞去吧.. 阿青听到,脸蛋不禁微红,嗔色道: 「仙姑乱说什么胡话。」 妙思没回答,已经钻回被窝了,不想再理外面某对兄妹了。 阿青见到欧阳戎微微点头示意的姿势,伸手去衣柜深处,摸索了下,似是找到了东西,某刻,她脸色微微松了口气。 欧阳戎没盯着看,背过身去,离开衣柜,走向里屋床榻,少顷,阿青从衣柜取出小衣,回头看了眼避险走去里屋的阿兄,她没再言语。 某只小墨精也「砰」的一下,关紧了柜门,还不忘锁了起来,似是怕某人秋后算账。 欧阳戎其实没怎么生气。 要说不想揍妙思那是假的,只是并不是恼羞成怒,只是觉得她那副防贼表情很欠扁。 妙思说的那些杂七杂八的话,只是令他有些心累。 一直不说话也只是累的懒得开口,只想默默看着小墨精怎么胡闹。 所以妙思和阿青可能是误解他的情绪了。 但也不一定,阿青还是蛮了解他的— 不过欧阳戎确实不是爱解释的性子,因为有时候需要解释,就代表不是一路人,或说认知视野不在一个层级——简而言之就是,二人之间肯定有一个笨蛋。 欧阳戎一直有一个道理没有讲给女仙大人听,主要是怕她又跳脚。 此道理很通俗易懂: 当你身处团队中,找不到谁是笨蛋的时候,那很大可能你自己就是这个笨蛋。 欧阳戎觉得这话放在妙思身上十分适用。 她就是那个找不到谁是笨蛋的小笨蛋。 欧阳戎入床榻后,心思吐槽之际,很快便沉沉入眠了。 有阿青在,他心里往日的警惕放下了至少一半。 这一觉睡得甚是安稳。 甚至都没什么梦。 睡了个饱后,很自然的醒来。 醒来时,应该已经是傍晚了,因为屋内的光线黯淡,但又不是完全的漆黑,不是伸手不见五指。 而是那种夕阳还照射在某些山峰的阳面,没有完全落下山,但没被照射、失去夕阳的山下,已经颜色暗沉下来的既视感。 此刻,欧阳戎自然醒来,眼睛还未睁开,但却忽然发现自己好像躺在一处又柔软又韧性的地方。 后接触的位置还暖暖的,像是人体肌肤的温感——反正肯定不是他用来压桃花源图的枕头。 欧阳戎立即睁开了眼,看到一张神色专注的芙蓉小脸。 是阿青。 欧阳戎立即清醒过来,望望左右,发现阿青似是在沐浴完后,裹了一件他的单薄长袍,坐在床榻上,上半身靠在他旁边的床头处,两腿笔直前伸,长袍尾端露出一双白嫩嫩小脚丫。 而他也不知是从何时起,脱离了自己睡的枕头,后脑袋恰好压在了她那一双浑圆紧致的长腿上。 阿青正在低头,刺绣缝衣,小脸认真。 沐浴后没有扎起的乌黑秀发,披散在脑后,如同上等的绸缎,有几缕,不小心散落,时不时的撩过下方欧阳戎的鼻子,惹得他很痒想挠。 「阿青?」 欧阳戎打了一个激灵,反应过来,下意识想要起身。 「阿兄别起来,再休息会儿。」 阿青立即放下手中刺绣,轻柔的按住了他脑袋。 她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轻声道: 「还没到出门的时辰,阿兄莫急。」 欧阳戎忍不住道:「天都黑了,不是让你早点喊我的吗,我还要做饭的,现在这么晚了,来不及给你做做饭了,等会儿到点就要出门了。 阿青低眉,嗓音低道: 「我看阿兄睡的很沉,还打呼噜,不忍心叫阿兄,想你多睡一会儿。」 顿了顿,她小脸真诚的说: 「阿兄不用做饭,阿妹自己能解决的,阿兄平日工作太累了,要多休息,阿妹不想自己回来,是给你添麻烦。」 欧阳戎有些无言以对。 阿青见状,干脆放下刺绣,腾出了手,转而两手轻轻按住欧阳戎脑袋,固定在她暖和浑圆的大腿上,说了句: 「阿兄别动,闭上眼晴,阿妹给你按按头「不用.—」 「没事的阿兄,你放松下,以前在寺里,我和隔壁家的妇人,学过一些穴位按摩的手法,除了阿娘,还没给别人按过哩。」 欧阳戎愣了下,想要婉拒,不过,却见阿青的动作和语气有些不容他推脱拒绝。 他只好重新躺回了她大腿上,在欲言又止中闭上了眼晴: 「那行吧,不过,你随便按下就可以,我等会儿要出门了—— 「知道啦,阿兄,我在盯着时辰哩,不会耽搁阿兄的正事。」 阿青甜甜一笑,卧躺闭眼的欧阳戎,不用看就知道,她脸蛋上肯定是露出了酒窝。 欧阳戎耐心感受了下,渐渐发现些妙处。 阿青这双纤手,甚是绝妙,按压的力道掌握的炉火纯青,手法令人感到高超—虽然欧阳戎并不懂这按摩之术,但是评判的标准却很简单,舒适即可。 只要是令人舒服的,那就是好手法。 说起来,这确实也是阿青的强项,以前她就是古越剑谱的女工,精通女红刺绣手法,自幼就练出了一双芊芊玉手,心灵手巧,不管是去做何事、何等其它的手工活,都能灵巧轻盈,轻松驾驭,包括这按摩的手法。 屋内没有点灯,任由天黑,漆黑的榻上,乌发披肩的阿青,按的格外认真,她一双纤手如蝴蝶纷飞,惹得闭目享受的欧阳戎,长吐一口浊气。 这是这段日子以来,欧阳戎难得放松休息的时刻。 兄妹二人似是享受着这入夜时分的临近,过了好一会儿,黑暗中的阿青忽然开口: 「阿兄,我今日找师尊求了一事—」」 第988章 阿青的温柔乡【月底求双倍月票】 第9八八章 阿青的温柔乡月底求双倍月票 傍晚,榻上,欧阳戎闭目问: 「嗯?什么事。」 阿青低声道: 「我让师尊允许我能每日回来,无需天天待在女君殿— 欧阳戎微微皱眉,不过旋即就被少女的一双纤手给抚平。 他问: 「知霜小娘能同意?她控制欲那么强。」 阿青点点头,又摇摇头: 「师尊说可以,不过,她也给我提了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七品。」 阿青嘴里吐出这两字。 欧阳戎安静了下,似是思考: 「必须七品灵气修为,才放你出女君殿?」 「嗯,师尊说,什么时候达成,什么时候可以让我自由出入女君殿。」 欧阳戎哑然了会儿,有些失笑: 「她还挺会讨价还价的。」 阿青首低垂,香颈如白天鹅般修长: 「阿兄,师尊也是为我好。」 欧阳戎问: 「可是你不才刚入八品没多久吗。」 「嗯。」 作为过来人的欧阳戎摇摇头「七品没这么快,八品入七品,和九品入八品可不一样,难度差了两倍不止,还涉及一些心关· 「因为九品八品尚且属于下品炼气士,七品则已经是入了中品之列了,从下品到中品,就丹田灵气而言,是质的飞跃,中品炼气土,已经能算上高手了,放在剑泽内,那就是腰悬银牌的骨干越女—」 阿青默默听完阿兄崂叻,没有去打断。 等到欧阳戎说的差不多后,她才开口: 「阿兄,我知道。」 欧阳戎听到她的嗓音温和: 「不过,我觉得倒也没多难,用不了太久———」 顿了顿,清秀少女点头说:「争取今年以内。」 欧阳戎惬了下,旋即想起了阿青的妖孽天赋,有些无言以对。 也是,他和阿青这种天赋怪谈什么快慢进度,倒是有些坐井观天了。 若不是阿青天赋超绝,一点也不需要欧阳戎帮助,他都准备把蜕凡金丹给她用了。 如同隔壁的李夫人所言,他这位阿妹确实让他很省心,修炼等事上无需兄长操劳。 欧阳戎有些默然,不知为何,对于阿青,他总有些愧疚情绪。 是他把阿青带到了这儿来,虽然她说是自愿且不悔,虽然柳母也同意阿青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这位义兄身边,但是欧阳戎还是有些亏欠之感。 阿青并不知道腿上躺着的阿兄心里想法,语气有些憧憬道: 「阿兄,等我七品后,每日都回来吃饭,好好陪你,有我照顾院子,你也无需这么劳累了。」 欧阳戎叹了一声,无奈道: 「怎么这么傻,阿兄带你出来,不是想让你洗衣做饭,照顾阿兄的,是想让你见下广阔的天地,找到自己想做的事。」 阿青指压欧阳戎太阳穴的动作不停,歪头道: 「阿青找到了呀,不是正在做吗。」 欧阳戎愈发无奈:「总不会是给我按头。」 这玩笑话,却让阿青小脸认真的想了想,说的煞有其事: 「算是其一·阿兄,阿青现在就在过自己喜欢的生活呀,你看,我的修炼也没耽误,不影响我回家照顾你的,不冲突。」 欧阳戎思索良久,还是没有反对。 他闭眼安静了会儿,才在少女的轻柔按捏下,缓缓开口: 「不耽误你在女君殿的正事就行。」 阿青却笑吟吟的反问一句: 「阿兄觉得正事是什么。」 欧阳戎睁开眼,看了眼上方的含笑少女。 阿青见到他这副眼神,笑容收敛了下。 兄妹二人对视片刻,然后默契的一起移开了目光。 欧阳戎继续闭眼,阿青眸光偏开,看着一旁边地面,少顷,轻声开口: 「知道了,阿兄,阿青不会忘了那事,那—才是阿兄带我过来的头等大事哩。」 欧阳戎忽然补充一句:「阿青的事也很重要。」 阿青不说话,过了会儿,似是自语呢喃: 「重要吗—但、但没那位姐姐重要。」 欧阳戎听到这语气有些莫名的话,欲言又止。 可阿青却突然松开了一双纤手,似是按摩完毕,两手覆盖在欧阳戎脸庞上,给他揉搓暖和了下,作为结束的最后一式—-同时也稍微堵住了他准备说话的嘴巴。 「好啦,阿兄,按完啦。」 阿青收回手掌,两手在身前合拢,开心的搓了搓。 欧阳戎瞧见她这可爱姿势,不禁一笑: 「傻丫头。」 说着,他就要支起身子。 「等等!」 阿青突然喊出一声,两手按住了他胸口,把他按了回去。 制止住了他的动作。 欧阳戎一愣,问:「怎么了?」 阿青有些脸红,小声道: 「阿兄头压了太久,腿有些麻——不能动了·阿兄先别动好不好轻点」 她小脸有些窘迫,偏过头去,不敢看人。 欧阳戎听到阿青难为情的声音,有些哭笑不得。 「压到了麻处怎么不早说,傻乎乎的,我可以挪个位呀,你还一直硬撑着—」 阿青小声嘀咕:「哪知道阿兄这么重——」 就在这时,床榻外面传来「咕呀」一声动静。 是衣柜被人从内推开了。 某只偷听的小墨精探出小脑袋,似是眼晴瞪着二人说在的床榻方向,遣责道: 「你—你们在干嘛?什么重了、轻点的?你们在说什么?」 榻上二人间的气氛顿时安静了下来。 外面天色已暗,屋内没有点灯,漆黑一片的缘故,看不清屋内具体情形。 这愈发加重了好奇心比猫好重的妙思的疑惑,她赶忙跳下衣柜,准备帮忙,还不忘动员群众,打倒强权: 「阿青,小戎子是不是欺负你了?你别怕,本仙姑给你撑腰,真是反了他了,太过分了......」 小墨精愤愤不平的声音继续传来,夹杂着她连跑带跳奔来的动静: 「好小子,这大晚上的,孤男寡女的,他还真敢干啊——.不行,本仙姑要瞧瞧——」 阿青: 欧阳戎:? 妙思满含愤怒与期待的跑进里屋,来到床榻前,准备抓奸并站在道德高地严厉遣责下小戎子这是她带过的最色一届跟班。 不过,胡乱造谣大呼小叫的小墨精,结局可想而知。 还没跳上床榻,就被黑暗中的一只大手给抓住,整个精都腾空被拎了起来,吊在了半空中。 「放开我,小戎子,太坏了,不让本仙姑看你光身子,你、你有本事干,没本事认是吧?有本事坦荡点,那本仙姑还敬你是条汉子」 妙思话语突然停顿。 不是良心发现,而是她看见了欧阳戎。 二人正面对着面。 欧阳戎一把抓起妙思后,把她放在了脸庞上方,什么也不说,就这么默默看着她。 一时间,二人有些大眼瞪小眼。 「好——·好汉,哈哈,好汉有何贵干。」 妙思结巴了下,语气恭敬的问道。 离得这么近,欧阳戎和阿青的穿衣情况,她余光全瞄到了。 小墨精顿时老实了。 欧阳戎点头问:「女仙大人刚刚说什么?」 妙思听到他有些不善的语气,顿时皱起一张小脸,畏畏缩缩道: 「没、没说什么,小戎子,本仙姑承认刚刚在外面说话,声音大了点,这点确实不对,得给你道个歉。」 欧阳戎看着避重就轻的小墨精,板脸说: 「要不再磕个头吧,满口不提泼脏水的事是吧。」 妙思一张小脸满是无辜神色: 「什么脏水,本仙姑这不是关心你和阿青吗。」 欧阳戎摇摇头: 「麻烦把我去掉,女仙大人眼里哪容得下我。」 妙思顿时板脸,一本正经的纠正道: 「小戎子,你这是哪里的话,你是一位好兄长,本仙姑就没见过你这么正直俊朗的兄长,阿青跟了你,真是有福了,本仙姑也常私下和阿青说,要好好珍惜你这位兄长,能有是福气.」 正在腿麻恢复的阿青,闻言侧目,有些无言以对了。 忍住才没有开口,戳破妙思满嘴跑的火车。 估计也是心疼小墨精,怕她又被阿兄揍—女仙这是多少次因为她那张硬嘴惹祸了榻上的清秀少女暗暗摇头。 妙思哪里知道好闺蜜阿青差点叛变,依旧面不红心不跳的和单手拎着她后衣领的欧阳戎诚恳对视。 少顷,欧阳戎撇嘴,把她随手丢在一旁,嘀咕一声: 「也不知道是学谁的。」 妙思几乎是第一时间接话:「当然是学小戎子你的,得多多学习。」 知道她是夸赞拍马屁的意思,但是这话落在欧阳戎的耳朵里却像骂人。 他脸庞板着,摆摆手: 「一边去,我没你这么厚的脸皮。」 「唔,就是学你的,小戎子。」 妙思站在床边,点点头道。 只见,她两只小手背在身后,眨巴眼晴,一副十分乖巧无辜的小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很纯良呢。 话说,这一路走来,小墨精也不知道虚晃了多少任跟班,谁要是摊上了她,这辈子都有了,嗯,字面意思。 欧阳戎没有否认,只是板脸道: 「那你怎么好的不学?」 妙思嘻嘻一笑: 「小戎子,你承认你厚脸皮了,意思是本仙姑学了你的坏的?」 欧阳戎曲指弹了下她: 「滚蛋。」 妙思又打量了下床榻上的二人,这才背手离开。 「小戎子,本仙姑今晚不陪你去清凉谷了,本仙姑留在家里,陪阿青。」 她叹气一声,就差没有拍着欧阳戎肩膀说话了: 「没有本仙姑保护,你要照顾好自己,可别被人欺负了,你被打倒是不要紧,可你是本仙姑的跟班,打你就是在打本仙姑的脸,这不能忍。」 欧阳戎:? 休息片刻,欧阳戎侧卧问道: 「阿青好点没。」 黑暗中,阿青似是出神,没有回答,直到欧阳戎问了第二声,她才打出一道鼻音: 「嗯嗯。」 欧阳戎的脑袋从阿青的大腿上离开,回头看了眼,见她默默揉腿的动作,他下意识的伸出手,想要帮她揉一下。 伸到一半,他反应了过来,手掌放下,转而下了床塌,交代一句后,洗漱去了。 「阿青好好休息,阿兄出门了,不出意外,拂晓前能回来,阿青在家好好等我。」 顿了顿,他又交代道; 「夜里,如果隔壁的李夫人和卢公子敲门,要借厨房,就借给他们,不过记住,不要让他们进咱们屋子——具体的事,妙思等会儿会和你说。」 「明白了,阿兄。」 阿青应了一声,不过,她并没有留在榻上休息的意思,反而下床穿鞋,跟了出来。 阿青亲自把欧阳戎送到了门口。 欧阳戎腰悬藏有桃花源图的竹筒,今夜没有带妙思。 出门走远些后,回头瞧了眼院门。 门边的清秀少女有些依依不舍。 欧阳戎摆了摆手,潇洒离去。 入夜,清凉谷膳堂。 欧阳戎来的不算晚,简单的收拾了下,也没下厨炒菜,欧阳戎再度出门。 他赶在约定的时间,抵达了清凉谷内的老地方,那座泉水边的亭子。 只是这一次没有带食盒。 因为只是约定中的短暂碰头,不坐下用膳。 谌佳欣不出意外的又迟到了。 亭子内,欧阳戎等了一盏茶时间,高挑少女的身影才从森林中走出来,步入亭中,姗姗来迟。 「这是她的剑谱。」 欧阳戎手掌从袖中摸出一本蓝封小册子,递给了谌佳欣。 剑服少女看了眼他正色的脸庞,随手剑谱,看也没看,冷哼一声。 「下不为例。」 她随手把剑谱塞进袖中,丢下一言,冷淡离开。 欧阳戎没有露出不满神色,目送谌佳欣离去。 他脸色平静,似是早就料到了这些。 这时,耳边有几道清脆木鱼声响起,也不知是从何处反馈而来的。 说起来,欧阳戎有一段时日没进功德塔了,主要是没有什么大的功德值进项。 要不是定期的浔阳石窟等营造长尾效应正反馈的功德,要不就是每夜送斋饭进水牢,得到的陌生人功德。 不过今日下午,他和阿青相处时,也涨了小一百的功德,令人意外。 依稀记得是他躺在阿青腿上休息的那一阵子,迷迷糊糊间涨的。 功德八成是来自阿青,但不知他是做对了何事,让她产生如此反馈.— 第989章 淡淡的女君【月底求双倍月票!】 第9八9章 淡淡的女君月底求双倍月票! 回到膳堂,欧阳戎马不停蹄的开始准备夜里的斋饭。 距离玉堂越女们来取饭的时间不多了。 过了片刻,吴翠凑了过来,欲言又止。 欧阳戎心知肚明,不过没有立马开口。 忙碌了一阵,趁着其它杂役大娘们前去准备食盒的间隙,欧阳戎动作不停,微微偏头,朝吴翠道: 「剑谱送到五神女手里了,五神女让你稍等一下,她可能会派人来指点你。」 吴翠小鸡啄米般点头,脸色欣喜。 「多——多谢。」 欧阳戎也笑了笑。 「客气了。」 少顷,斋饭准备完毕,恰好到点,李若彤带着十来位玉堂越女抵达膳堂。 欧阳戎带着水牢的斋饭,跟随李若彤的队伍,遁入外面的夜色中,一起前往清凉谷。 后方,膳堂门口,吴翠朝欧阳戎投去期待眼神。 欧阳戎没有关注这些,一路进入清凉谷,在水牢所在的瀑布前,和李若彤的队伍分道扬。 还是按照往常的惯例,李若彤留了两位玉堂越女,帮欧阳戎提着食盒,一齐穿过水潭,进入瀑布中。 两位银牌越女在上面等待,欧阳戎带着云想衣的那一份食盒,走下水牢。 来到熟悉的柴门前,欧阳戎轻轻敲了下门。 「进。」 「吱呀—」 欧阳戎推门而入,低垂眸子。 云想衣一如既往的坐在屋中央的桌子前。 屋内也没什么变化。 对面那一扇柴门安安静静的,像是死物一样。 「五神女,斋饭到了。」 欧阳戎知会一声,云想衣似是点了下头,没有回首。 他走上前,将云想衣的食盒,放在了桌上,转而出门,上去取其它食盒。 等他来回两趟,运输食盒完毕,最后一次返回的时候,云想衣面前的桌子上,粥碗内已经变得空荡荡的,斋饭吃的差不多了。 虽是斋饭,但云想衣吃的很快,十分专注,外界事物丝毫不能引起她的关注。 光是看她吃饭,就能给人一种与世隔绝之感。 若要形容,那就是「淡淡」。 坐姿淡淡的,声音淡淡的,吃饭淡淡的,眼神也淡淡的。 甚至闻起来的气味也淡淡的。 这是一位和她身上的白衣一样洁白寡淡的女子。 就像只有一半身体存在于世间一样,另一半身体不知去了何处宫阙如同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白色薄雾,和这云梦泽的雾色天气一样。 整个人淡淡的,可是欧阳戎却感觉,她坐在这座水牢内,又无比的鲜明。 或许是身影太白了,白到显眼。 门口处,等待着云想衣用膳完毕收盘子的欧阳戎,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每一次他进门,云想衣都是坐在桌边背对着他的坐姿,似乎不是故意的傲慢。 这位五神女其实是一直在面朝着里面的那一扇紧闭柴门,面朝水牢深处,在正视着它。 像是一位恪尽职守的面壁者一样。 少顷,瞧见云想衣似是放下了碗筷,欧阳戎回过神来,走上前去,帮忙收拾餐具。 就在这时,云想衣开口: 「这是你做的?」 她嗓音像云一样,柔和又飘渺。 欧阳戎瞄了眼,她白皙手指正指着的是粥碗前方的一只小碟盘。 里面的菜品已经一空,是被她吃光了。 看小碟盘里的残渣,并不是以往的腌萝卜配菜,而是类似酸菜一样的食物。 「禀神女,是的。」 她又问: 「这菜你怎会做。」 欧阳戎面色不变。 这是一种特殊腌制的酸菜,他是和半细学的,小丫头以前就爱吃,在浔阳时的府上,经常自制,说是什么她家乡那边的特产,被她改良了下,用来符合欧阳戎等人的口味。 欧阳戎由此猜测,这种泡制的酸菜,应该也符合其它新罗婢、高丽姬的口味。 「回禀神女,小人以前在山下一座寺庙当过后厨伙夫,跟过一位老师傅学手艺,包括这酸菜在内的斋饭,都是那儿早斋院的标配,此菜配着粥饭,确实很有风味。」 停顿了下,他关心问了句: 「五神女喜欢吃吗,小人回去再做。」 云想衣没有说话。 二人间气氛安静了会儿。 欧阳戎保持微微低头的抱拳姿势。 忍住没有抬头去看。 但是相隔的近,欧阳戎能够感受到云想衣投来的眸光。 她在注视着他。 有些打量。 「柳阿良,你事先知道本宫喜欢吃这个?」 此言一出,气氛都让寂静。 欧阳戎感觉到一阵从脚底板处往上窜来。 云想衣淡淡的话语宛若秋冬之际陡然变天的寒流,席卷他的全身。 此女太聪明了。 虽然看起来对任何事物都是淡淡的,不太关心,但是却将周围事事都尽收眼底。 哪怕欧阳戎从进入水牢见到她起,从来都没有小过她。 但是此刻听到她的突然提问,欧阳戎还是又一阵后怕涌上心头。 一边赶在三个呼吸内开口,不漏怯的回答她问题,一边在脑海里开始思考起其它有可能的破绽漏洞。 「回禀神女,小人事先不确定神女爱不爱吃这酸菜,但是小人确定,神女不太爱吃此前的腌萝卜配菜,虽然腌萝卜在玉堂其它越女那儿很受欢迎,但是小人每次过来收拾神女盘子,都见到神女没有动筷试吃·. 「所以小人便画蛇添足,换了这道酸菜,想给神女换个口味,没想到刚好符合神女胃口。」 云想衣轻轻点头:「哦,本宫还以为,你是高句丽人呢。」 欧阳戎好奇语气: 「东夷那边的人吗?小人没见过,只听过,还有,以前寺庙里的主持好像去过东夷讲经,他说那边不少人虔诚信佛,适合传道。」 云想衣不置可否,只是轻轻颌首,眼睛看看他。 只见木讷青年回答完问题后,刚要低头,似是反应过来,恍惚抬头,嘴里不禁道: 「等等,神女的意思是,神女是高句丽人?」 他像是愚笨,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云想衣刚刚那句话的潜层意思。 也是这抬头的一眼,二人对视上了。 「神女,那小人以后做斋饭,都配酸菜了。」 云想衣看见欧阳戎懵逼恍然的眼神,没有点头或摇头,只是淡淡说: 「都行。」 欧阳戎忍住了撇嘴。 很想回一句,都行的话,那就别吃了。 老实又恭敬的答了句: 「是,神女。」 欧阳戎来的时候,已经提了一桶水下来,倒也不用反复上去了。 二人短暂交流完后,欧阳戎收拾好食盒,准备离去。 云想衣突然问道: 「外面月圆否。」 欧阳戎顿了下,答: 「小人刚刚进来,忘记看了,记得是有月的,小人这就出去,看一眼,神女稍等。」 「等等。」 云想衣喊住了他,轻轻摇头: 「不用了,你回去吧。明晚进来前,看一眼。」 「是,神女。」 欧阳戎也没过多啰嗦,留下罪囚们的斋饭,径直出门,关好柴门,返回了上方。 回到瀑布水帘边的时候,银牌越女们已经离去了,只剩欧阳戎一人。 她们留了一把备用的雨伞,斜倚在墙边。 他撑起雨伞,穿过水帘,出来后,却突然发现,伞好像不用收起来了。 瀑布之外,大雨倾盆。 月亮早就隐入了云层之后。 欧阳戎一人撑着雨伞,孤零零的站在瀑布前的水潭中央,四周倾泻着大雨,雨声被壮观的瀑布声掩盖,刚刚他在水牢里面给云想衣送斋饭,都没有听到雨声。 瀑布声掩盖一切。 欧阳戎忽然想到云想衣的问话。 之所以说不用了,难不成是她已经察觉到外面下大雨了? 欧阳戎握紧伞柄,微微眯眼。 他身为中品炼气士都未察觉到的外部细节,云想衣却轻而易举听到了。 还是隔着一条百丈瀑布的噪音。 此女很大可能是上品修为,和雪中烛一样,是五品及以上的紫色灵气。 甚至可能就灵气修为而言,她比雪中烛还要高一些,杀力的话,应该还是知霜小娘更甚一筹。 推测的原因很简单,从宋芷安、余米粒等越女透露的信息可知,清凉谷玉堂在剑泽内,地位很特殊,是剑宗书楼所在的堂口,内部越女的职责就是潜心修炼,主打一个清心寡欲,可以不理宗门事物,相当于云梦剑泽灵气修为和剑术造谐的标杆。 作为玉堂之首,云想衣应该是更加贯彻这条路线。 目前据欧阳戎已知的信息,女君殿各个女君性格不同,掌握的堂口不同,但也是根据她们的性格,来执掌对应堂口的: 例如大女君雪中烛主杀伐,根据阿青透露的,她师尊有一个直属的堂口,乃是越女精锐,主打一个以武服人。 二女君鱼念渊,执掌的兰堂,则是主导剑泽内除了修炼杀伐外的文职事务,相当于大管家,同时也兼顾情报工作。 云梦剑泽在山下的各处产业、各个客卿势力和各条暗线都归二女君和兰堂管理,六女君执掌的秋堂,则类似采捕队,有外出探索剑泽,收集炼气材料的任务。 还有未曾出现过的三女君,和她当初执掌的草堂,负责剑泽内部的刑法,都是类似的情况。 玉堂也是如此,堂口的职责,匹配对应女君的性子和修为情况。 照这种分工看,作为玉堂主人的云想衣,剑术与灵气修为,不容小。 欧阳戎虽然每次都能「精准拿捏」知霜小娘子,但不一定能压得住这位玉堂之主。 因为知霜小娘子行事风风火火,几次接触下来,他已经摸清楚了秉性和底细。 但是云想衣不同,结合这段时日的相处来看,这位「淡淡的」五女君给他一种云绕雾绕,看不太真切的感觉。 就如同藏在云中的游龙,首尾难以同时见到,不知全貌,而这种人,才是最应该警惕戒备的,因为尚不知道她的深浅底细。 说不得,相比于二女君鱼念渊,这位五女君才是云梦剑泽综合实力上的二号人物。 上一回欧阳戎被知霜小娘子设局偷袭、拉进养心殿,若是来帮忙的人里有云想衣在,估计他能不能逃出来,都是两说了。 欧阳戎打伞返回,一路上,伞沿遮着的脸庞上,有些沉思的神色。 另外,今天水牢发生的事情,也在他的意料之外。 本来按照欧阳戎和谌佳欣商量的计划,他这两日就「壮着胆子」直接和云想衣提出他进入水牢帮忙送斋饭的建议。 而他是原准备今夜就提的,结果云想衣嘴里突然冒出的那句话,让欧阳戎活络的心思和嘴边的话语一起,全咽了回去。 云想衣没有他和谌佳欣想象的那么淡然无所谓,相反,聪慧敏锐,能迅速洞察异常。 他准备的那道进水牢送斋饭的要求,不方便再提。 至少今夜是不方便了。 得再等两日,让云想衣稍微放下些戒心。 而这两日他不能再有异常举措了,否则又会引来云想衣的视线。 雨中赶路的欧阳戎,眼前不禁闪过云想衣那张白皙美艳的脸蛋。 她当时那道眼神也是淡淡的,无声注视着他,极具无形的压迫力」 木讷青年深呼吸一口气。 这些变故,还得和谌佳欣商量下,看看她有没有其它法子应对。 凌晨这场暴雨,伴随着雷电,划过天空。 欧阳戎这段日子已经熟悉了这条夜路,进出清凉谷也算轻车熟路了,闭着眼睛都能走,下雨天倒是没怎么影响,或者说,早就习惯了清凉谷内的这种天气。 不知是不是错觉,清凉谷内那一条他此前觉得水量有些减少的瀑布,这两日,排水量收缩的更严重了。 今夜的大雨也不知道能不能帮它续一下。 欧阳戎思绪有些跳脱纷飞,一会儿想这个,一会儿想那个的。 在大雨中撑伞赶路,倒是给了他难得的寂静思考的空间。 虽然大雨声有些杂乱扰耳,但是真的置身其中后,雨声反而很容易变成令行路者心神宁静的白噪音。 返回杂役小岛那座院子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欧阳戎的身子淋湿了大半。 等到靠近家门,欧阳戎默默望了眼主屋方向,没有点亮灯火。 阿青似是睡了。 ps:月底啦,正好双倍月票,求一波保底月票,起r2 第990章 深夜相拥【国庆快乐,求双倍月票!】 第990章 深夜相拥国庆快乐,求双倍月票! 已是寅正三刻,夜色乌黑,雨水飘摇。 院门前,欧阳戎放轻手脚,收起雨伞,推门而入。 有些怕吵醒阿青。 欧阳戎先是轻手轻脚的进入屋中,屋内昏暗,看不清里屋的具体情形。 阿青应该睡着了·欧阳戎心道了句,转而取了一件干净衣物,去往浴堂。 出门的时候,布满雨水的天空突然闪过一条银白长蛇。 等到欧阳戎走进浴室,雷声才姗姗来迟,轰鸣耳畔。 欧阳戎没烧热水,洗了个冷水澡,连灯都没点。 洗澡期间,外面电闪雷鸣不断。 欧阳戎没有理会,脸色不变。 甚至还有些出神的仔细倾听了会儿。 少顷,他后脑勺往后仰,搁在浴桶的桶沿上,闭上眼睛。 心神沉浸到功德塔中。 功德塔内,一片纯白的空间。 欧阳戎环顾四周,还是熟悉的样子,给人寂寥孤独之感。 按照老规矩,他先飞去圆润小木鱼前,检查了下上面的青金色字体。 功德:一千八百九十八 距离三千功德还差不少。 最近能积累功德途径,除了江州那边的政绩营造外,只有阿青、沙二狗,外加水牢内的神秘罪囚反馈了。 这么久,才积赞这么点,确实让人有些捉襟见肘。 欧阳戎摇了摇头。 目前崔浩的手写魁星符和红黑符篆已经准备就绪,就差三千功德了,又能作为一张底牌。 思虑片刻,欧阳戎转身,看向高处的福报钟。 青铜古钟静静悬挂在头顶上方。 钟身寂静,没有一丝波动。 欧阳戎飞了上去,手掌抚摸了下,冰凉凉的,没有讯息传入脑海。 自从上次初入膳堂遇到李姝起,激活了双色福报并兑换成功后,再也没有新福报抵达福报钟。 至于那份双色福报,欧阳戎渐渐明白些真相。 应该是应验在了谌佳欣和云想衣这儿。 他本来想借助着鱼念渊嫡传弟子李姝,来一路畅通,探索清凉谷内的秘地,结果却没想到,是谌佳欣半路出现,让人稀里糊涂上了船,并且帮了他。 想到这儿,欧阳戎不禁有些摇头。 福报这东西,真是应验的稀奇古怪,令人始料未及他洗的差不多了,刚准备穿上衣服,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欧阳戎第一反应是愣了下,没等他再问,外面传来了焦急嗓音: 「阿兄在吗?阿兄快开门—」 是阿青的声音。 欧阳戎立即在浴桶内站起身,下意识的问道: 「阿青是怎么了?先别急—」 「阿兄雷.——梦—我我害怕·— 门外面传阿青有些慌乱恐惧的声音。 有些哭腔,令欧阳戎心中一怜。 而她那几个关键词,也让欧阳戎完全反应了过来。 阿青可能是半夜睡到一半,做了噩梦,最后还被这雷霆声给吵醒的.— 欧阳戎立即翻身,离开了浴桶,可是,还没等他匆匆的穿上衣服。 「轰隆隆一—!」 天空中闪过一道雷霆,随后,一道雷霆声在万物耳畔炸响。 「哎呀—」 一道开门声也紧随其后的响起。 门口衣服单薄的纤细少女似是等不及了,直接破门而入,冲了进来,躲避恐惧。 只见门外天空闪过银白色的电弧,就连浴堂内都亮了几分。 与此同时,欧阳戎眼尖瞧见,夹杂雨水的大风猛的灌入屋内,伴随少女闯入的冷风令,他浑身凉透,像一根根银针插入浑身上下裸露出的穴位,刺激的他精神一震! 「等、等等—」 浴桶边忙不迭伸手去衣架扯衣服的欧阳戎,有些慌张的喊了一声。 可他话还没说完,秀发披散的纤瘦少女,已如飞蛾扑火般扑了过来。 「阿兄!呜鸣鸣—」 欧阳戎猝不及防,只能抢在她扑怀抱住之前,用手中衣物挡在二人之间,稍微遮挡。 「阿青你—」 欧阳戎本来还有些责备教训的话,要脱口而出。 然而,在二人抱在一起后,感受到阿青软玉入怀的瘦身板在发出莫名惹人怜的颤抖后,欧阳戎把话全部咽了下去。 没再责备她了。 此刻,外面雷声很大,宛若一只巨兽,咆哮呼啸,要吞噬世间一切一样。。 浴堂内,二人却贴得很近。 不仅是身体的距离,还有心与心的距离。 少女抱的很紧很紧。 外面每有一道雷声,她肩膀都会颤一下,抱的紧一次,若是闪电先来,雷声后致,银白色电弧将包括浴室屋子在内的整座天地照亮几度,纤瘦少女会把小脑袋往他肩膀上深埋一次,嘴里发出市井街边被欺负的小奶猫一般的喉中鸣呜声。 到了后面,这甚至都成了她的应激反应,欧阳戎开口说话的第一个字,都吓的她误以为是天大的雷声,整个人都缩紧了下,以接近站立姿势,卷缩在欧阳戎的怀中,恨不得钻进去。 「不怕。」 他说。 阿青似是还沉浸在雷霆的恐惧中,没有开口回应。 或者说,回应了,至少欧阳戎没听见,她的回应声混杂在鸣鸣的喉音之中,或是下巴正抵着他肩膀的脑袋的微微点头动作之中。 欧阳戎不好做出大幅度动作,比如推开等举措,担心吓到她。 他脸色犹豫了下,手掌有些忍不住的抬起。 在空中悬浮片刻,几度想收回之际,还是放上去了。 欧阳戎两手从背后按住了阿青颤抖不已的圆润小肩膀。 他感觉阿青的肩头太小,肩骨太瘦,占据不了他两只大手掌心的一半。 此刻任何男子身处此状态,心头都难免涌出一股怜惜内疚之情。 欧阳戎也是男子,而非圣贤,也不例外。 若是例外,他就不会抛下所有,走这一趟云梦泽之旅了。 与此同时,怀抱中的抽泣少女也感觉肩头一阵如同午后沙滩的沙子包裹般的温暖,被身前青年的一双大手完全裹住,好像一点缝隙也没留。 欧阳戎的这道举措,让周围不时闪过的雷霆都寂静了片刻,在二人脑海的感知中。 周围气氛安静,阿青宛若是被雨淋湿的小猫,在被喂奶之际,小脑袋受到了来自手掌的轻柔抚摸。 其实这个姿势,若此刻有外人在场,侧目看来,很像是欧阳戎主动伸出了两手,抱住了她..— 但是欧阳戎心里是不愿往这方面想的,或者不愿意承认此举。 他是来自兄长的真切关心,不掺什么杂乱七八糟的东西。 欧阳戎低声道: 「不哭,阿兄在。」 阿青没说话,只是理头。 少顷,颤抖肩膀微微缓了些。 欧阳戎只觉得愈发愧疚。 阿青原来会怕下雨天打雷—这件事,他以前一直未察觉到,阿青也从未和他说过。 与此同时,欧阳戎还想到了一件事,隐隐可能和她怕打雷下雨有关。 是当初欧阳戎在龙城醒来,遇到阿青、阿山一家之前的事情。 他在龙城苏醒的那一夜,龙城发了大水,他身处地宫,都能看到外面电闪雷鸣,甚至在「不知大师」的误导下,误以为外面是什么体型庞大的咆哮恶兽。 后来才知道是爆雨天冲垮一切的大洪水。 或者说,在当时龙城穷人家的眼中,这暴雨洪水与佛经中的地狱恶兽没什么两样。 都是让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而阿青一家,就是如此。 这场暴雨中的大洪水,冲毁了阿青阿山的家宅。 也带走了兄妹二人的亲生父亲,只剩下柳母一人苦苦支撑。 后来还是燕六郎看在柳阿山跳水救过明府、还重病卧床奄奄一息的份上,才破例管闲事的在东林寺也安排了一间善舍,暂时容纳了阿青、阿山一家。 这才有了后面欧阳戎与阿青一家的认识和焦急。 那场暴雨中的大洪水,可以说是改变了他们两方人的命运。 有拯救者,也有被拯救者。 一切都是因为那场暴雨洪水开始的,它就是施暴者。 有因果定数藏在其中。 后天的遭遇也塑造了少女的性格。 甚至换句大白话说,阿青之所以这么乖巧懂事,早早自立,不仅能反过来照顾人,还温柔好说话。 某种意义上,就是暴雨洪水等后天的危险环境因素造成的。 这样明明天赋资质超绝的一位清秀少女,变得敏感缺爱,身处任何环境,都下意识的想要观察周围「同一间屋子」的人,观察对方的情绪动静这是从小到大,潜意识里都对周围环境感到不安全的心神的体现。 因为一直以来身处的环境不安全,一个人才会格外关注周围环境发出的各种信号,才会如此敏感。 这突然而来的暴雨雷霆还有噩梦,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也只有这样环境塑造出的少女,才会如此温柔懂事。 欧阳戎低下些头。 心头涌出一些难言的心疼感,曾经的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大多数人都是如此,只是有的人能走出来,有的人走一辈子,都在徘徊其中。 也难怪阿青会如此害怕大夜的暴雨打雷他早就该洞察到的,不该留下她一人在家中孤睡的—· 某人心中的愧疚之情愈发的浓郁。 此时此刻,欧阳戎一边听着门窗外那些形似当初那场暴雨洪水的雷霆声。 一边微微垂首,下巴搁在阿青圆润小肩膀上,情绪上有些默然。 身处他乡的兄妹二人,就这么站在光线漆黑的浴桶边,默默抱着,都很安静。 或者说,是在享受着这片刻的安静,还有对方难得的怀抱。 而欧阳戎赤着的肩膀还湿漉漉的,挂着水滴,沿着矫健的肌肉曲线,往下流淌,打湿了二人间格挡的衣物,还有阿青的睡袍。 只是黑暗中的二人,都没有主动提这些旁支末节。 阿青正好是把欧阳戎的一件灰袍当作了睡裙,灰袍宽大,还十分单薄。 此刻被洗澡水打湿后,睡裙紧贴着浑圆大腿的皮肤,她又用力卷缩在欧阳戎的怀中,令后者不禁感受到了和她接触处的肌肤温度,有些暖暖柔柔的— 「阿·阿兄—你怎么才回来呀—」 阿青结结巴巴的声音传进耳朵。 是往日她从不会去说的「不懂事言论」,少女当然知道阿兄要上值,有正事要办,不可能天天守着他,她以前也从未不懂事的提过,除了今夜此刻」 欧阳戎安静了下,两臂抱紧了她消瘦小身板,没有责备,反而是语气出奇的温柔,像是太阳下晒了许久的天鹅绒,让阿青暖和的忍不住伸个懒腰翻个身。 他低声说: 「怪阿兄,阿兄下次不会了,打雷下雨,就守在你床头。」 「阿兄」 欧阳戎听到怀中阿青突然语调拉长的喊了一声后,没再有下文和动静。 他忍不住发出一声鼻音: 「嗯?」 阿青带着点哭腔: 「阿青还以为阿兄不回来了——」 欧阳戎捏了捏她肩膀,似是有些无奈: 「傻阿妹,不是说了,阿兄寅正前就回来。」 「可——可我醒了好几次,房间黑黑的,榻上空空的,旁边枕头冷冷的,没有阿兄的暖和—后半夜还打了雷,我做了个噩梦,中途醒了又睡,睡了又做——」 欧阳戎很久没哄人了,此刻却耐着性子,楼着少女,断断续续的开口,安慰解释: 「不怕不怕,雷是不会伤害善良的阿青的,嗯,噩梦的话,都是相反的,其实是好事. 怀中的阿青,似是小脸稍稍脱离了他的胸口,在黑暗中仰起小脸,看着他的脸庞,一直倾听着,没有说话。 欧阳戎全程都没有问她做的是什么噩梦。 少顷,他突然勾指,划了下她鼻子,笑说: 「小鼻涕虫。」 阿青反应了过来,低头擦了擦,然后干脆放弃了,她羞的把小脸重新埋进身前兄长宽厚温暖似是能容纳她一切的胸膛。 哭成的鼻涕好像也不小心抹在了他胸膛上面。 阿青羞红了小脸蛋,结巴说了句:「没没有了。」 欧阳戎伸手揉了揉她已经发烫的软软耳珠,点点头说: 「确实已经抹干净了。」 阿青碘支吾,后面干脆不敢做声了,埋头抱紧身前人,有些怕被阿兄接着笑话—」 ps:国庆快乐呀,大伙玩的开心,对了,新的一月,求下保底的月票,月初七天投月票都是双倍滴 第991章 阿青的脆弱一面【国庆快乐,求双倍月票!】 第991章 阿青的脆弱一面国庆快乐,求双倍月票! 浴室内,空气安静了会儿。 欧阳戎听到胸膛处传来少女埋脸的娇憨鼻音: 「阿兄,其、其实阿青也不怎么怕打雷的,只是那个梦.—那个梦—它们是一起来的,阿青都不知道,是噩梦吓醒的,还是雷声吓醒的——...醒来时就是害怕,想去找你———. 本来以为你还没回来,结果看见你的竹筒摆在桌上,给你叠好的长袍也不见了」 阿青哭腔程度缓和了些,断断续续的碎碎念起来,欧阳戎耐心听着。 只不过听到她提长袍,他脸色有些为难,已经这件长袍正挡在二人之间,欧阳戎刚刚只来得及穿上一只袖子,都没穿戴整齐,它已经被洗澡水打湿了。 阿青似是没有发现这个,她讲完后,语气也有些内疚,小声问: 「阿兄,阿青没吓到你吧,有没有让你拿到,阿青平常不是这样的,不是这么不懂事的人—— 少女如此发问,但是她却没有主动脱离欧阳戎的怀抱,反而抱的还要紧了些。 欧阳戎摇摇头: 「没,你没做错。反而是阿兄不好,没有早点想到这个,不知道你这么怕打雷,阿兄应该早就知道的,是阿兄疏忽了—.平日里对你少了关心。」 他抓紧了些她的肩膀。 阿青在兄长怀中安静了下,微微仰头,似是很想看到他此刻的神情。 只可惜,二人此刻的姿势和周围的环境不允许,而她隐隐又不太想结束当下的某种状态。 过了片刻,她轻声问道: 「阿兄,你不是一直都把竹筒带身边的吗,怎么洗澡留在了主屋——」 欧阳戎没有说话,但是阿青已经猜了出来。 她不只是喜悦,还是有些难为情的低埋下了脑袋: 「阿兄才没有不关心阿青,也是在下意识的保护阿青—」 欧阳戎抬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呢喃道: 「阿青每天小脑袋瓜子里怎么想这么多事,很累的—有时候想想,阿兄或许不该带你来剑泽了,让你太累了。」 「不、不累的。」 谁知怀中少女却立即摇头,有些迫不及待纠正道: 「阿兄,阿青喜欢现在这样的生活,现在这样很好很好了—」」 她低垂眸子,缓缓说: 「当然,主要是能跟着阿兄,还能帮到阿兄,阿青以前做梦都想陪在阿兄身边,帮到阿兄。 「可惜,以前阿兄太忙,远在浔阳,谢姐姐、叶姑娘她们在,阿兄身边不缺人照顾的,用不上阿青—.」 欧阳戎有些皱眉,屈指敲了下她的小脑门: 「什么用不上,哪有用不用的说法,那时阿青就应该在信上和阿兄说了,阿兄直接接你过来,正好陪陪娘,她可喜欢你了他眼神有些回忆,语气感慨:「而且,我当时还以为,阿青舍不得离开龙城县这个土生土长的地方,也不忍心主动让你和娘亲分开,才一直没提,只想着以后给你找个好归宿..」 阿青却忽然打断道: 「阿兄。」 「嗯?怎么了。」 清秀少女微微歪头,似是在黑暗中浅笑着问他: 「阿青现在难道不是好归宿吗?」 欧阳戎愣了愣。 思索片刻,问: 「阿青喜欢云梦剑泽,喜欢现在这样在女君殿,跟着知霜小娘修炼剑术的生活?」 阿青点点头,又摇摇头,又说了句: 「不全是。」 欧阳戎神色如有所思道: 「所以是说,现在这样过,阿青很喜欢?」 「嗯。」 顿了顿,阿青小声补充了一句: 「若是能入七品,让师尊能放阿青每日回来,不要管的太严,能照顾到阿兄就更好了。」 欧阳戎哑然,轻声道: 「这不才刚八品,慢慢来。」 阿青固执道:「时不我待。」 欧阳戎点点头。 二人之间,气氛又安静了片刻。 外面的雷声似是消失不见了,等了许久都没有听到。 但是欧阳戎又听到了耳边传来清脆木鱼声。 此时此刻谁能反馈功德,不言而喻。 他忍不住看了眼怀中的清秀少女。 怎么感觉小丫头有要变成他功德小礼包的趋势。 欧阳戎摇摇头,只当她是天然依赖阿兄,从小到大的习惯。 眼见外面的雷雨小了点,雷声不再。 欧阳戎松开了抱紧阿青的手臂,没再护着,可是阿青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依旧两手环抱着欧阳戎,也不撒手,像是没听到外面动静一样。 欧阳戎脸色欲言又止。 有些话他这个做兄长的不方便直说,信幸还好有一间长袍挡在二人之间。 欧阳戎没有故意去隔着薄薄的衣物感受某些不恰当的柔软,他喊了声: 「阿青。」 怀中的阿青安静了会儿,才鼻子发音,应了一声: 「嗯?」 欧阳戎有些不好意思道: 「那个—要不咱们先回屋去?你若是还怕,那就先不出去,你背过身去,等一下阿兄,再穿戴一下,好不好?」 阿青微微歪头,似是在想阿兄的话语。 就在欧阳戎有些局促不安,想要多解释之际,阿青突然宛若开窍般的说: 「哦,原来阿兄是害羞了。阿兄怎么不早说」 她语气俏皮,似是责备了句。 欧阳戎老脸愈发红了,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过了一会儿,他转念一想,回过神来。 不是,怎么被一个毛还没长齐的小丫头给言语调戏了?这对吗? 欧阳戎顿时板起了脸,拿出一些阿兄的威严: 「好了,听话,背过去,此事不准嬉皮笑脸,认真些。」 其实,妙思不久前在衣柜里说的一句话很有道理,长兄如父,确实很有权威,放在这个时代,长兄是能决定阿妹的人生大事的,若有人想要婚娶阿妹,必须经过长兄点头才行,在阿父不在的家庭,这就等同于第二个岳父,要严肃以对「知道啦,阿兄。」 阿青似是收敛些浅笑,咬唇回了一句。 调笑阿兄归调笑阿兄,对于欧阳戎的话,一直以来阿青几乎没有违逆过一次。 睡裙少女松开了手臂,黑暗中,欧阳戎微微松了口气。 然而阿青在转身之际,却又问道: 「阿兄要不要换一件?需不需要阿妹帮忙呀?」 欧阳戎闻言,有些无语。 不用看他都能猜到此刻小丫头脸上眨巴眼睛的好奇表情。 欧阳戎没好气道:「不用了,够穿,等会儿回屋再说,你快些背过身去。」 阿青有些娇憨的点点头: 「哦哦,转过去了,阿兄,你穿衣服吧,别和阿妹客气。」 客气个锤子。 正在重新穿袍子的欧阳戎,脑门冒出些黑线,懒得吐槽这丫头了。 也不知道她是和谁学的,首先排除他。 八成是妙思给带坏的,看来以后得少让两者相处。 欧阳戎心道了一句。 很快,欧阳戎穿好的袍子,阿青也退出了浴室。 外面的雨水小了许多,漆黑云朵中的雷霆也已熄灭,像是从未来过一样。 少顷,欧阳戎带着阿青回到了主屋。 衣柜内传来妙思呼呼大睡的声音,刚刚外面打雷,小墨精还能睡的这么死沉,简直死猪不怕开水烫。 看来还是以往让妙思觉得环境太安全了,什么事都是靠他来处理,好像是只要有他在,她就能高枕无忧一样。 另一边,准备褪鞋上榻的阿青看见欧阳戎收拾被褥地铺的举措,有些怯怯道: 「阿兄,地板凉,容易风寒,阿兄,你别打地铺,还是过来睡吧,咱们可以两个被褥,一人睡一半..」 欧阳戎带看东西,走向书桌,边摇头道:」没事,阿兄不打地铺,只是去书桌那边将就一晚,睡凳子上,有被褥呢,不会着凉 「哦。」 阿青声音有些低落。 欧阳戎问:「阿青怎么了?」 「阿兄—·没什么。」 她轻轻摇头。 在书桌边铺被子的欧阳戎,偏头看去,发现床榻上少女的剪影是卷缩着的,似是抱膝坐在床榻上,低埋着脸。 欧阳戎有些默然,手中的动作停住。 另一边,抱膝埋头的阿青,突然感到脑袋上有些温暖,是一只温厚手掌覆盖,还揉了揉: 「阿—.兄。」」 「不用起,坐下来。」 欧阳戎示意阿青保持坐姿,他也坐在了床榻上,轻声问她: 「是不是还是害怕?」 阿青视线偏移:「嗯—」 欧阳戎轻轻一叹。 雷雨已经听了,既然不是怕雷霆,那就是怕其他东西。 阿青低声问: 「阿兄,阿青是不是让你觉得很麻烦?阿青平日不是这样的。」 欧阳戎轻轻摇头:「没有,我只是更内疚了。」 阿青欲言又止,欧阳戎转而问: 「是不是那个噩梦?」 阿青静了静,脑袋低埋下来。 欧阳戎继续轻声道: 「到底梦到了什么?」 阿青摇头,呢喃: 「没什么,一些不存在的事。」 欧阳戎继续问:「和阿兄有关吗?」 阿青咬唇,没有说话,但也没有否定。 欧阳戎顿时安静下来。 阿青努力笑了下,似是无事发生一样,柔柔语气: 「阿兄,你能陪下阿妹吗,等阿妹睡着再走———·唔,阿妹怕耽误你休息时间。」 「怎么会。」 欧阳戎登时摇头,转而上了床榻,坐在了靠外等床位上,后背靠着床头: 「这样,你睡阿兄腿上。」 欧阳戎坐好后,拍了拍大腿位置,示意了下。 阿青证了下,许是没有想到,欧阳戎会主动提出这种亲密举动。 少女一张小脸红了红,像山寺四月绽放的桃花,姗姗来迟,又格外美丽。 欧阳戎揉了揉她脑袋: 「你习惯一个人独睡也行,我搬条椅子,守在床边— 阿青立马道: 「不,我要。」 不等欧阳戎反应,阿青就已躺下,脑袋舒服的搁在欧阳戎的大腿上。 欧阳戎感到大腿有些沉,阿青的这幅姿势,就和昨日傍晚时,他迷糊睡在她大腿上的姿势一样。 兄妹二人的角色倒换了下。 虽然没有开灯,但欧阳戎却能看见,阿青小脸上掩不住的笑颜。 「别傻乐了,睡觉。」 欧阳戎无奈说了句,然后,似是觉得两手空空的放在一边不太好,他尝试着去给阿青按了按太阳穴。 纤瘦少女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狭长眼眸眯了起来,就如同舒服午睡的猫咪一样。 可是这个慵懒平卧的姿势,伸懒腰时,恰好也崭露出了苗条轻熟的身体曲线,特别是胸脯鼓鼓,规模属实不小了,而她又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睡袍——-其实欧阳戎刚刚在浴堂阿青扑入怀中的时候,就已经隐隐察觉到一些了,只是尚不确定,或者说,不想往那个方向乱想。 可是此刻,坐在后方的欧阳戎,这个角度恰好能够侧着看到这一抹白皙风景,所谓横看成岭侧成峰,无外乎如是了。 虽然没有点灯,榻上光线昏暗,而且只是半山腰处的风光,但说有些雪白是能穿透黑暗,直入人心的。 只能怪自己眼睛太尖了,欧阳戎回过神来,立马低垂眼帘,只是心中又有些微的责怪腿上慵懒的阿妹,怎么穿睡裙伸懒腰不防着点他这位阿兄ps:又是一年国庆,君子写到现在,已经两年零九个月啦,四百零八万字,按小戎规划好的大纲,君子的故事还会有一段跋涉的旅程,希望能和愿意等待的大伙一起共度。 这两年下来,小戎最大的感概就是,任何事物的状态都会有高低起伏,身体是如此灵感是如此,干活亦是如此,就如同一个个波浪,有浪高的时候,也一定会有浪低的时候,没有人能一直站在潮头,这是违背物理规律的。 这方世界真正的天道是,火焰会衰竭,事物会熵增,光靠强大的意志去逆转它,是逆道而行的,最好的方式,是顺应着它,可逆小势,但要顺大势,耐心等待着滑落下来的波浪,再度扬起那一道精彩的弧度。 最近闲暇时,小戎在研究十神,翻遍周易,犹爱其中一句:九三,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 说得真好,送给大伙,最后,国庆长假,祝大伙玩得开心,祝祖国母亲繁荣昌盛,以上。 第992章 女大十八变【求双倍月票!】 第992章 女大十八变求双倍月票! 或许是少女勤快练剑的缘故,身体有些苗条匀称,胳膊手腕看起来都细细芊芊的。 按道理说,某一处明明也应该很平坦的,但是刚刚的那一眼却告诉了外人,她并不是一马平川,而是很有料的。 这种特征,放在前世,俗一点说,就是—-藏雷。 此刻的欧阳戎,早已移开了目光,没去看腿上躺着的阿青,可脑海里却有些念头杂生这是不受控制的,非人力可以杜绝。 主要是,刚刚匆匆的一眼,也直接印证了欧阳戎此前在浴室内的触感和些许猜测」 阿青睡裙下方似乎没穿贴身小衣,可昨天傍晚她去沐浴前,明明是带了贴身衣物进去的,而且为了找那贴身衣物,还忙碌了好一阵,差点被偷藏的小墨精坑了,被其泼了脏水误会.—. 所以,也不知道是不是后面阿青睡觉前又摘了。 可能是藏雷不小的缘故吧,穿小衣反而不方便,容易勒着疼这一点,欧阳戎倒是挺理解,因为菩萨胸怀的小师妹以前在浔阳时,常找爱学习的大师兄一起深入「探讨」。 只是此刻的欧阳戎,思绪有点杂乱起来,他说怎么也想不通,昔日就和瘦竹竿似的黄毛少女,怎么会发育成这副规模? 都有些要追赶小师妹的意思了。 难不成是这云梦剑泽的水土特殊,还是说,成为越女有某些加成? 欧阳戎百思不得其解,不由的回忆起知霜小娘子的身体情况— 可最后还是无奈的放弃了去解释,只能用一句女大十八变来安慰自己,稍稍解释下此事。 「阿兄是累了吗?」 阿青似是察觉到欧阳戎不说话的异常,好奇问了句。 欧阳戎摇了摇头。 迎着她从下往上好奇瞅来的天真眼神,欧阳戎突然觉得,昨日妙思说的一些话,也有些对。 昨日小墨精那些多余的防范不无道理,也不说那么多余。 阿青不小了,已经长大了,少女的身体如同春日柳树的发条,转瞬即成—-确实该妹大防兄了。 欧阳戎沉默之际,阿青的声音传来。 「阿兄—.」 她小声喊了句,见他低头,继续说道: 「你还记得当初在东林寺,我们第一次见面吗-那天好像也是夜里下大雨,天上有雷霆闪电,你当时是来看望阿兄的,还在我家吃了顿饭,因为下雨不方便回去,阿兄与阿娘把你留了下来—.—.」 欧阳戎听着听着,眼神闪过一抹追忆之色,那已经是数年前的事了。 「记得那时候,哪能想到现在啊。」 他又疑惑问: 「阿青问这个做何。」 阿青笑说:「阿兄,我后来听寺里大师们念经,有位老僧常讲缘深缘浅之论,世间万物,只要遇见,就是有一份缘在,若是纠缠在一起,那就缘深,只有缘在,什么都有可能···· 「这么看,阿兄,你和我———我们家,真的很有缘。」 欧阳戎笑了下: 「你怎么好好的,也信这东西了。」 阿青咬唇想了会儿,说: 「突然有些感慨,这一路走来,好多事情,都是曾经的自己想不到的,包括在龙城的那些事,包括现在进剑泽修炼—-而能发生这些变化,一切都来源于阿兄,来源于当初阿兄来我家吃饭—..都是阿兄带来的。」 阿青侧过头去,在黑暗中,眼晴有些亮闪闪的看着他: 「刚刚在浴室里,抱住阿兄,虽然有些唐突,但我忍不住想到了当初在东林寺吃完饭后,阿兄抱住我,帮我裹衣服的事——.」 欧阳戎闻言,有些沉默。 他知道阿青指的是哪一件事。 原来她刚刚一直提当初的那场晚饭,想说的是这件事,只是这件事有些羞于言表犹记得那天饭后,年幼的阿青,是摄于他龙城县令的官威,还有一些封建糟粕在其中,独处时,是在黑暗中当着他的面,主动褪下衣裙的。 当时也是欧阳戎一个箭步冲上前去,褪下袍子裹住了她,才护住了少女的清白。 二人那时候抱在一起的姿势,那一幕,就和刚刚在浴室里,二人相拥的姿势一样,甚至连有一方光着身子的处境都一模一样。 阿青估计就是这个时候想到了以前的那件事。 少顷,欧阳戎开口: 「这种禅理,阿青小小年纪能领会,很有悟性。不过,相比于阿青你对缘的看法,阿兄的话,稍微悲观些,或者说,阿青乐观一些。」 阿青歪头: 「阿兄说的是什么意思?」 欧阳戎轻声道: 「缘也不是一层不变的,不是有了缘就高枕无忧,就喝碗里水的一样,哪怕空放着,也会有碗水殆尽的一天。」 不知为何,阿青听的有些难受。 欧阳戎感受到阿青小手紧了些他手腕,轻声道: 「哪有一层不变,一直处于兴盛状态的事物,不光是女子容颜,男子运势如此,缘也如此,命也如此,就如天上月,有阴晴圆缺,有明暗渐变。」 他忽的轻笑一声,又朝阿青真诚说道: 「阿青,你不觉得这样的天道,才叫公平吗,我们不应该这个而沮丧,反而应该愈发珍惜才对,时不我待,时不我待啊。」 欧阳戎连续呢喃了两句,眸子却愈发明亮,宛若凌晨天际的北辰星。 阿青正躺在他的膝上,从下往上的望着他的脸庞,一时间看的有些入神。 「阿兄。」 她突然喊道。 「嗯?」 欧阳戎低头问。 「没什么。」 少女摇了摇头。 窗户外,天色开始蒙蒙亮。 二人保持如此姿势,有些沉沉的打起瞌睡。 特别说欧阳戎,也不知道是何时起,迷迷糊糊躺下休息的。 直到外面传来衣柜打开的声音,然后就是妙思的一声惊呼: 「你你们在干嘛,怎么会睡一起?」 妙思跳上床上,瞪眼问。 欧阳戎稍微清醒了些,转头看了眼,发现二人睡觉的姿势倒也算正常。 拂晓的时候,欧阳戎和阿青聊着聊着睡着了,阿青可能也被他感染,睡了过去。 只是欧阳戎现在去回忆,有些不确定是谁先睡过去的,而且被褥也不知道是谁盖上的,或许是二人下意识扯上来的— 此刻,阿青已经不在躺在欧阳戎大腿上,二人一起并肩睡在枕头上,被窝盖在二人身上。 欧阳戎感觉肩膀有些沉,低头仔细一瞧,是被阿青给挽住了手臂。 阿青正在被褥里卷缩着,两手抱紧他的胳膊,小脸蛋埋在他胳膊上,迷糊睡觉。 欧阳戎甚至能感受到少女温暖的鼻息,一阵又一阵的打在他肩膀处,有些暖暖的,痒痒的—. 欧阳戎倒是觉得,二人之间的姿势没啥大问题,主要是做完都迷糊困顿的睡过去了。 但兄妹二人都并不算越界。 可是此刻,清晨醒来的妙思,却是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 欧阳戎皱眉看了眼,或许是阿青此刻脸蛋上的红晕面色,却是挺容易让人误会的. 因为她是卷缩在被窝里的缘故,脸蛋也埋着,所以有些闷热的脸蛋红。 不过妙思却不管这个,明显是想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去了。 她瞪圆眼晴,发出遣责道: 「你们怎么能这么睡—小戎子,是不是你主动的——.好啊小戎子,你小人的贼心思终于暴露了—」 欧阳戎懒得解释,再加上还有些困顿,伸手把它扫飞,拉上帘子,继续睡觉了。 不过一旁的阿青似是醒了,小脑袋迷糊抬起来,四望了下左右。 「阿兄怎么了?」 「没事,你继续睡,我也有休息了。」 「阿青不困了,阿兄好好休息吧。」 「嗯嗯。」 欧阳戎没想太多,从阿青怀抱中抽出手臂,翻了个身,侧卧姿势,继续沉沉睡去。 二人的时差明显不同,上午时分对于阿青来说是早起,但是对于每夜都要在膳堂值夜班的欧阳戎来说,正是酣睡的点。 睡着前,欧阳戎隐隐感到阿青似是给他盖上了被褥。 然后被赶下床的妙思,似是跳上了阿青的肩膀,在她吐槽自己——后面发生的动静便没印象了一天时间在睡梦中很快过去,期间,欧阳戎有醒过喝水,都是床边的阿青给他递水喝。 迷蒙间,他发现阿青好像一直坐在床榻上,不知道在干嘛,好像是在守着他。 这一觉睡到了日落黄皆。 或许是因为阿青在身旁守护的缘故,他睡的格外安稳。 等到欧阳戎揉着眼晴醒来,四望了一圈,发现周围已经没人。 但是他却莫名闻到了一阵饭香。 「阿青?」 他尝试喊了声,却无人应答。 欧阳戎有些慵懒的走下床,出门找了一圈,装有青铜卷轴的竹筒,摆在他的枕头边屋子和院子里已经没有了人影。 只有晾衣绳上,他的衣物和阿青的衣物晾晒着,被晚饭吹的飘摇不已。 饭香是从厨房那边传来的。 欧阳戎走进厨房一看,发现有一顿热腾腾的饭菜。 妙思正躺在灶台上,小手摸着圆滚滚肚皮,四仰八叉的姿势,呼呼的睡大觉,旁边摆着一只吃干抹净的空碗,像是吃饱喝足了一样。 但还有一些丰盛的饭菜,在锅里热着,似是等待着什么。 欧阳戎安静了会儿。 回头看了眼空荡荡已不见人影的院子。 欧阳戎没有像往日那样匆匆赶去膳堂干活,他默默走上前,装了碗热腾腾的米饭,就着阿青做的热菜,埋头吃了起来。 动静似是吵醒了一旁正在睡大觉的小墨精。 「小戎子,你你在干嘛——你怎么又偷吃?」 欧阳戎很想问一句,什么叫「又」。 但转念一想,不用猜都知道,它嘴里的偷吃是指某种广泛的意思。 没接话茬,欧阳戎埋头扒饭,动作利落。 妙思有些急了,似是怕欧阳戎把菜全部吃完: 「这是阿青给本仙姑做的,你不准吃光,给本仙姑留一点,只准吃一点——」」 欧阳戎懒得戳破她,直接问: 「阿青什么时候走的?」 妙思抱胸,冷哼一声: 「应该有半个时辰了。你睡的和猪一样,叫都叫不醒,干脆不叫了,阿青也傻乎乎的,还让我别吵醒你,任由你睡,但看她那副样子,你不醒她都不舍得离开的,要不是怕迟到被她师尊罚,估计得等到你睡醒再走」 说到这儿,她忍不住叉腰吐槽: 「小戎子,你睡觉能不能少打点呼噜,太吵了,也就阿青能忍的了你,本仙姑忍不了一点,你呼噜最吵的,没有之一。」 欧阳戎点点头,回了句:「那是你没听到你自己的。」 妙思瞪眼,跳脚起来: 「你、你在叽叽咕咕什么。」 像是一只被踩到尾巴的坏脾气小猫。 欧阳戎又点头:「刚刚进门谁打呼噜我说谁。」 小墨精顿时炸毛,高高一跃,就要挠他的脸,可飞到一半,就被欧阳戎头也不抬的给抓住了,定在了半空中,四肢胡乱飞舞,看得出来很急的样子。 如同下饭节目一样,逗了一会儿妙思,吃饱喝足后,欧阳戎丢下被躁的小墨精,转身出门。 走出院门之际,欧阳戎突然想起阿青清晨雷雨后说的那句话。 他与阿青家真的很有缘。 这些日子,潜伏剑泽,感觉都是欧阳戎成天在忙着做饭给其他人吃,也只有阿青会惦记着他这位阿兄,想着他有没有吃饱饭,想着在离开前给他做一顿饭吃。 就如同欧阳戎当时回应阿青的那句话,缘分归缘分,最重要的还是得看在有缘分的前提下,有没有那一份用心。 黄昏很快过去,已然入夜。 来到膳堂,欧阳戎见到吴翠,直接将她拉到一旁无人处。 在后者的好奇眼神下,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五神女那边有回应了。」 吴翠先是愣了愣,旋即小脸上涌现出抑制不住的欣喜神色。 「真,真的——」 她语气结巴,一副受宠若惊表情。 欧阳戎观察着吴翠脸色,继续开口,语气平静: 「五神女短时间内离不开水牢,传出口谕,托了一位亲传弟子,亲自教你,指点迷津..」 第993章 谌佳欣的另一面 第993章 谌佳欣的另一面 吴翠的喜悦神色尽数落入了欧阳戎的眼中。 吴翠开心的一阵后,忍不住问: “柳阿良,神女可有说是什么时候指点?” 欧阳戎点头:“就是今夜,你等会儿可以抽时间过去。” “好。” 欧阳戎又问道: “五神女的那位亲传弟子也不知你认不认识。” 吴翠想了想,说: “是不是那位叫谌佳欣的玉堂仙子?” 欧阳戎微微挑眉:“你见过?” 吴翠老实道: “倒也没有,只是有些耳闻,五神女此前没有收过弟子,这位谌仙子虽然年纪小,是六神女代师收徒,但也肯定是得到了五神女赏识的。” 她眼神难掩艳羡的神色: “听说最近的这一届越女中,这位谌仙子与另一位柳仙子,是天赋最好的,二人一齐成为了女君殿嫡传弟子,后者更是被大神女收为弟子。” 欧阳戎点头道: “嗯嗯,都很厉害。” 回过神来,吴翠低头看了看空荡荡的两手,然后有些慌色的望了望左右,问: “柳阿良,我就这么过去吗,要不要准备些什么东西……” 欧阳戎失笑道: “你人过去就行了,不用如此担忧,你的情况,神女与仙子肯定是知道的,还有,你平日里的努力,她们也是知道的,无需多言。” 顿了顿,他板起脸,半认真的叮嘱道: “谌仙子很好说话的,有什么不懂的,你多问问她,不要害羞,嗯,她、她是属于外冷内热的那种仙子,你越热情好学,她越心花怒放,虽然可能表现的有些不太乐意,不太耐烦的样子,但是心里藏着喜呢……” 吴翠听得一愣一愣的,忍不住确认道: “真……真是这样吗?会不会不太好……” “嗯嗯。” 欧阳戎点点头,有些语重心长: “记住了,千万不要和仙子她客气,你看,五神女是不是第一次见也看着很冷淡,但最后传你剑谱,是不是很温柔? “都是有点反差的,谌仙子就和五神女一样性子,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说是不是?所以千万别客气。” 吴翠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缓缓点头: “倒也是……” 她忍不住打量了下今日格外话多的木讷青年,有些奇怪的问: “唔,柳阿良,你怎么这么了解谌仙子性子?像是很熟一样。” 欧阳戎面色不改,颔首道: “你忘了我也是和谌仙子同一届的?只不过她成了女君弟子,而我只成个一个庖丁,没她那福气……此前参加考核的时候,打过些交道。” 吴翠面露恍然神色,听欧阳戎讲完后,她也叹了一声,走上前来,踮起脚尖,轻轻拍了拍欧阳戎肩膀。 似是格外的感同身受: “好啦,柳阿良,别沮丧,我也和你一样呢。 “但我始终觉得,只要自己心气不服输,那就不算输了,还能有追上去的机会,就像……就像当初五神走之前在剑谱扉页写的那句话……朝闻道,夕死足矣!” 欧阳戎闻言,微微挑眉,多打量了两眼吴翠。 没什么小瞧她的想法了。 此刻,雀斑少女听完一席话后,似是想通了什么,握紧拳头,朝他用力点头: “柳阿良,我已全明白了,多谢你带话,说的我都记住了,这一次过去,有任何不懂的,都会请教谌仙子,一定不耻下问……你争取的这次机会,我不会浪费的。” 欧阳戎面不改色的点头:“嗯嗯,好。” 旋即,他十分有耐心的和吴翠讲了讲今夜和谌佳欣见面的地点和细节——这些欧阳戎都提前安排好了,也和不情不愿没好脸色的谌佳欣说好了。 吴翠小脸专注,将他说的一字不漏,牢记于心。 少顷,听完这些要点,吴翠诚恳告辞,转身回去准备了。 欧阳戎默默目送雀斑少女的背影离去,心下稍微有些遗憾今夜他还要忙,没法亲临现场,没法好好端详谌嘉欣的精彩脸色。 不过,为了水牢大计着想,谌大小姐应该会忍痛教好吴翠的吧? 欧阳戎暗暗点头,似是对谌佳欣很是有信心。 半个时辰后,欧阳戎将斋粥熬在锅里,吩咐大娘伍氏盯着火候,他则带着准备好的饭菜出门。 吴翠默默跟在他后面。 距离子夜李若彤等人来取饭,还有一两个时辰,欧阳戎准备先带吴翠去见谌佳欣。 身为夜班的庖丁,膳堂内其他大娘们都归欧阳戎管,再加上传闻之中,这位柳庖丁的背景有些深厚,上面可能有仙子罩着,其他大娘们自是对柳庖丁的话言听计从,一些或许算是擅离职守的事情,例如今夜这样……她们也都是装作没看见。 吴翠跟着欧阳戎,一路进了清凉谷,她眼神有些好奇的看了看欧阳戎手上的食盒。 这些菜不是斋饭,不像是给神女或者玉堂越女们准备的。 不过吴翠忍住了好奇心,今夜她还得仰仗欧阳戎,还是少问少看为好,虽然她知道前方的木讷青年性格很好。 谌佳欣本来是准备让陈大娘子来接吴翠,想让欧阳戎安心待在膳堂,少点跑动,不过却被欧阳戎拒绝了,为了不露馅,还是他亲自带路为好。 吴翠不傻,虽然在剑谱修炼等事上有些愚钝,但是一些疑点还是能敏锐察觉到的,所以欧阳戎决定还是自己来送她一趟为好,省的陈大娘子露怯。 吴翠并不知晓欧阳戎的想法,毕恭毕敬的跟着欧阳戎,来到了清凉谷内一处陌生的山林。 她看见前方有一座被帘帐遮掩四面的亭子,亭旁似是有泉水,不断的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吴翠忍不住问:“柳阿良,这是哪……” 欧阳戎不语,走进亭子中。 吴翠跟在后面,走了两步后,突然噤声。 此刻,晚风吹拂起亭边的帘帐,露出了亭内的情景,只见一位剑服马尾辫的高挑少女,坐在桌边,眼睑低垂,侧颜朝着亭外众人。 欧阳戎不用回头都知道,后方安静下来的吴翠此时的表情如何。 估计就和当初他第一次来亭中见到谌佳欣时差不多。 欧阳戎目光瞥了眼桌上,谌佳欣搁在桌上的手掌,按着一本旧剑谱,正是吴翠的。 “仙……仙子。” 吴翠结巴喊了声,眼神也被桌面某物吸引。 谌佳欣微不可察的点了下头,眸光却投向了欧阳戎还有他手中食盒。 后者来到桌边,将食盒中的菜肴取出,在英气桀骜的剑服少女蹙眉的表情下,将它们一一摆放在她面前。 “仙子请慢用,这是神女犒劳您的,知道您修炼辛苦,还要抽空来帮忙。” 在后方吴翠有些瞪眼、受宠若惊的眼神下,谌佳欣左眼皮微微跳动了下。 若是吴翠不在,她高低得好好教训下某个先斩后奏、没大没小的男下属。 欧阳戎脸庞木讷,自若的朝谌佳欣点了下头: “仙子,她就是吴翠,五神女吩咐给您的。” 说罢,他低头后退,离开了亭子。 将亭内的私人空间交给二女。 桌边,她们正在大眼瞪小眼。 只见,吴翠小脸蛋有些激动的潮红。 她欣喜喊道: “谌仙子,久仰大名……” 而谌佳欣,则是瞥了眼丰富的饭菜,然后深呼吸一口气,转而脸色平静,似是看在佳肴的情面是,努力压住了些什么。 欧阳戎心里暗笑了声,掀开帘帐,离开亭子之前,他最后一道余光看见,谌佳欣安静片刻后,好像偏过头去,朝着亭内的吴翠,努力挤出了一丝温和笑容……倒也难得。 因为他也很少见谌佳欣笑,加上这次一起,不超过三次。 不管在人后怎么样的桀骜腹黑,这谌大小姐还是爱面子的。 欧阳戎轻轻颔首,孤身一人,返回了清凉谷膳堂…… 当夜,吴翠一直没有回来。 李若彤带着玉堂越女照常抵达,欧阳戎照例跟随她们,去往水牢送饭。 全程她们都没关注到吴翠的缺席。 来到水牢,云想衣还是老样子,面朝内部那扇柴门,孤零零的坐着。 欧阳戎送上斋饭,一如往常。 因为昨夜的事,欧阳戎没有擅自行动,只是按照规矩,打了一桶清水来,然后还将外面的月圆情况,和她汇报了下。 只见云想衣似是思索了会儿,微微侧着脸,淡淡说了句: “知道了,辛苦了。” 少顷,欧阳戎收拾好碗筷,带着食盒,默默离开。 时间转眼来到第二天傍晚。 欧阳戎白天休息个饱,来到膳堂后,发现吴翠有些少见的迟到了。 等了半个时辰,雀斑少女才姗姗来迟,欧阳戎站在门口看去,发现她手里还领着一根桃木枝,走路像是出神,在用桃枝左右比划着。 欧阳戎依稀记得,昨天她和谌佳欣所在的亭子边,是有一颗桃树来着。 “柳阿良。” 远远看见门口的欧阳戎,吴翠有些激动的喊道,跑上前来。 “怎么迟到了,就等你呢。” 欧阳戎公事公办的语气,令吴翠想要倾述的话语咽了回去。 “嗯嗯。” 她点点头,进入了膳堂,开始了每天的工作,欧阳戎瞧了眼吴翠背影,也没说什么。 等忙的差不多了,吴翠端着洗好的盘子,靠近灶台,低声道: “谢谢你,柳阿良。” 欧阳戎打量了下她脸上掩不住的笑意,说道: “看来你收获不错?” “柳阿良,谌仙子真是太好了,讲的很仔细,虽然我每次打破砂锅的追问,她都有些不耐烦表情,但是像你说的,她最后都很认真的给我讲解清楚了,果然,谌仙子真是外冷内热,性子真是太好了,还有点可爱……” 说到这儿,她察觉到欧阳戎板脸投来的目光,登时闭上了嘴巴,微微吐了下舌尖。 清楚差点说错了话。 怎么能这么背后形容玉堂仙子,还是女君殿嫡传弟子,这话可不能传出去…… 然而此刻正在脑补的吴翠不知道的是,欧阳戎板起的脸庞,有些难绷,也在努力维持着。 吴翠示意了下带来的那根桃枝,语气开心道: “谌仙子昨夜在亭子边,就是用这根桃枝教我的,她不禁帮我解答了书上的困惑,还额外交了我一套剑术,可以顺带修炼越女道脉的心法,真是太有用了,柳阿良,真的感谢……” 欧阳戎突然打断,语气一板一眼道: “和我无关,这是你的悟性,是你的机缘,是你的努力,安心受着就是,无需感谢任何人。” 吴翠听到后,愣了一愣。 过了好一会儿,少女有些憋红的小脸蛋,用力的点了点: “嗯嗯,我知道了。” 欧阳戎又问: “才一夜时间,你应该还有不懂的吧?” 吴翠有些脸红,小声道来: “是这样……其实那本剑谱,谌小仙子半个晚上就能讲完,她是这么说的……但是我比较笨,谌小仙子还比较忙,便说,要分七夜讲完,让我接下来的两旬时间,每隔两夜,过去一次,教到子夜为止……争取一个月内教好会我剑谱上的剑法……” 欧阳戎听到这儿,一直波澜不惊的脸庞上露出些意外之色。 哪怕吴翠刚刚说谌佳欣人很好,他都没有过这种幅度的反应。 没想到谌佳欣给吴翠规划的这么认真仔细,最关键的是,她会花这么多的时间……这位大小姐以往可是最惜字如金的了,最讨厌浪费宝贵功夫。 本来欧阳戎以为,对待吴翠,谌佳欣顶多教个两夜,应付一下,回他个人情而已……岂知她会如此上心。 欧阳戎顶着木讷脸庞,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你就好好跟着谌仙子学就是了。” “好!” 二人短暂接头过后,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欧阳戎和昨夜一样,溜出了膳堂,携带食盒佳肴,去了一趟清凉谷。 来到了熟悉的亭子边。 等了一盏茶功夫,在明月升上枝头之际,一道剑服少女身影姗姗出现。 她脸色自若,走进亭子,来到桌边,就要落座用膳,就如同往常一般。 可欧阳戎第一句话就让她眼皮一跳。 “小姐,你真教啊?” 谌佳欣:“?” (本章完) 第994章 柳阿良,你酸了? 第994章 柳阿良,你酸了? 亭内,谌佳欣坐下的动作停住,偏头看了看欧阳戎。 她冷冷说道: 「你可以再讲一遍,看本小姐揍不揍你就完事了。」 欧阳戎: 他突然觉得,二人也真是熟了,连这种话都能从谌佳欣嘴里蹦出来。 听起来像是威胁警告,但若不是潜意识里视为自己人,谌大小姐是不会说这种话的。 以她桀骜腹黑的性子,直接就会动手了,就如同当初在初始小岛的沙滩上抽属下小娘一样—虽然她若真敢动手,越过了界,肯定打不过要暴露修为的欧阳戎就是了。 「哼。」 瞧见欧阳戎「不敢说话」,谌佳欣下巴抬起,冷哼了声,坐下开始用膳。 只见桌前,熟络夹菜的高挑小娘,与往常一样,一身练功穿的剑服,扎着清爽马尾,两鬓湿漉漉的,用某些书上的话说就是「香汗淋漓,娇喘细细」。 「看什么看?你不吃就别在这?」 谌佳欣忽然冷声说道,斜了眼有些呆傻出神的木讷青年。 欧阳戎点点头,也在石桌边坐下,端碗吃饭。 这也算是以往的惯例了,每一次来亭中私下会面,欧阳戎都给谌佳欣带一盒热饭佳着。 欧阳戎也会顺带吃一点,谌佳欣倒也默认了对他这位男下属的奖励。 不过,昨日没有留下吃饭,是因为吴翠在场,欧阳戎不能暴露自己和谌佳欣很熟的情况,避免吴翠怀疑。 二人今日见面,没有立马聊正题,都在默默用膳,各吃各的,欧阳戎是在维持木讷老实的人设,而谌佳欣的话,估计也有食不言寝不语的家教在。 哪怕有天大的事,也要吃完饭再说。 和小师妹、恩师一家的醇儒家风有些相像。 欧阳戎倒也乐得如此,清闲安静。 过了片刻,桌前突然想到一道冷漠的女子嗓音: 「你没讲过你这份念想,你在骗本小姐,私藏心思。」 正在扒饭的欧阳戎脸庞上先是露出愣住的表情,然后是被迷茫之色覆盖。 他疑惑的抬起头,看了看,只见对面的谌佳欣已经放下的碗筷,眼神冷冷的瞅着他,一副似是已经将他心思打量了个彻底的了然神情。 「小姐在说什么?什么念想?」 欧阳戎困惑询问,语气茫然。 与此同时,桌下,他一只手已经握住了竹筒,只要愿意,欧阳戎顷刻间就能捏碎竹筒,握住桃花源图,唤出鼎剑投影。 谌佳欣并不知道此刻亭内形势的危机紧要和命悬一线,反而用鄙夷的眼神看了看他,有些不屑一顾道: 「还能是什么念想,你自己心里清楚—」 欧阳戎思索了下,缓缓摇头,语气坚持: 「小人不懂小姐在说什么,小人并无贰心—— 谌佳欣却直接打断,点名要害: 「别装了,那句话的味儿,本小姐隔老远都能嗅到。 欧阳戎疑惑面色,此刻他大脑也在急速思索,难道是此前有哪句话露馅了: 「什么味道,小姐指的是那句话」 谌佳欣扭过头去,有些之以鼻道: 「什么味?酸味呗,柳阿良,你真是太不爽利了,以前怎么和本小姐说的?」 欧阳戎惬了下,是真的忙住了,手掌都僵在了竹筒上。 可不等他有何反应,剑服小娘已经正过头来,眼睛盯着他,语气甚是不满道: 「柳阿良,你不是说你不爱修炼吗?不是说,已经自足,只想多领些钱,当个好厨子? 「呵,那你还羡慕嫉妒吴翠作何?况且,这吴翠不是你极力推荐帮忙的吗,怎么,自己反而后知后觉的酸了?你这也太小家子气,本小姐很不喜欢——」 欧阳戎:· 谌佳欣眉吐槽。 欧阳戎有些哑然无言,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桌下,谌佳欣看不到的地方,他的手掌已经从竹筒上放了下来,悄无声息的收起。 谌佳欣看见,似是直起腰杆的木讷青年,重新低下头,腰杆略弯,继续埋头扒饭,口齿含糊不清的说: 「小姐误会了,小人没有嫉妒—」 谌佳欣撇嘴: 「怎么,你见面就忍不住说那种话,不就是在羡慕吴翠,能得本小姐的认真指点?」 「额—没有。」 欧阳戎朝谌佳欣有些诚恳的摇了下头。 这副模样,整的谌佳欣也有些动摇了,忍不住问: 「那你为何问那种话?」 欧阳戎犹豫了下,先是问出: 「小人若是说了,小姐可否不要生气?」 谌佳欣有些觉得莫名其妙,反问一句: 「生气?本小姐为何要生气?对你有什么好气的,你小子自作多情作何?」 欧阳戎见状,稍微放心。 随即,他耸了耸肩,如实道: 「见面问那句话,主要是有些难以置信,小人觉得依照小姐的性子,怎么可能那么温柔耐心的教一个陌生小娘,一点也不像是小姐能做出的事,本来小人都做好了第二天安慰吴翠的话,避免让她坏了事,谁曾想——」 谌佳欣:—? 欧阳戎说到一半,察言观色,赶在谌佳欣发之前,立马道: 「不过小姐昨夜真是令小人大开眼界,小姐有如耐心,以后何愁大事不成。」 来了个战术拍马屁。 谌佳欣眸子盯着他看了会儿,一字一句问: 「什么大事?」 欧阳戎点头道: 「当然是入殿摘牌,成就传奇女君,成为和大神女一样的神仙人物。」 谌佳欣脸色这才缓和了些,轻哼了声。 她安静了会儿,欧阳戎也没说话,过了片刻,谌佳欣夹了口菜,缓缓道: 「本小姐还是那句话,你对炼气一事,还有一份期待在,可以直说,没必要藏着掖着,本小姐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但是,也最不怕下面人有野望,但本小姐最讨厌自己人欺骗隐瞒,这一点,想必你也是清楚的,所以,你现在坦白还来得及。」 她语气傲气。 欧阳戎依旧摇头:「小人没什么太大出息,现在这样就很好。多谢小姐宽容关心。」 谌佳欣多瞧了眼他,缓缓点头,不再提此事。 「暂且信你,以后不要再说那种惹人误解的话,本小姐没心思去区分是否玩笑,每日修炼,加上玉堂内的一些杂事,已经很累了,你我有话直说,简单一点。」 「是,小姐。」 顿了顿,欧阳戎又脸色认真道: 「应付吴翠一事,辛苦小姐了。」 谌佳欣冷哼一声: 「此事下不为例,若是什么事,都让本小姐亲自上,还养你们这些人作何?吃干饭吗。」 欧阳戎不动声色看了眼她。 沉默片刻,谌佳欣悠悠说道: 「这个吴翠,确实有些毅力在身上的,虽说有些死缠烂打,但是能顶着本小姐的威压,锲而不舍的追问剑谱知识,这份决心还是蛮不错的,若是换做其他人,面对本小姐威压,早就害怕退缩了,她竟然还敢越界多问,呵。 「虽然,她笨是笨了点,但是呢,这何尝不是愈发的证明了此女的向道之心?师尊曾说过,炼气一事,本就是违逆天道,而剑道,更是对天道的离经叛道,可是这世上,有什么事情是完全顺应天道的吗?没有。」 她摇摇头,语气难得的有些怅然,似是被吴翠一事激发了感悟: 「哪怕你只是一个山下凡夫,种田生活,亦是在违逆天道,人道本身就是对天道的叛逆,做个普通人过好一生,抑或是当个教书先生,传道受业解惑,同样是在逆天而行因为天道是生灵各司其职,保持愚味无知的,岂能靠自己努力改命?老虎就该吃羊,羊就该吃草,草就该有枯荣— 「我近来在小楼读书,翻到一本道经,上面便是如此观点,令人感慨。」 谌佳欣转过头,直视欧阳戎: 「但是天命如此,生灵就该屈服吗?谁说违逆天道是坏事,天道就是用来违逆的,羊不远被老虎吃,草也不想被羊吃,荣亦不想化为枯「本小姐就是要违逆天道,那柳青天资超绝,一骑绝尘,让人难以望其项背,女君师姐们都喜欢她,呵,本小姐偏偏不服,偏偏要扭转此事,想要违逆天命,坐以待毙是没用的,所以本小姐找了你,找了你们,必须做些什么才行。」 顿了顿,谌佳欣低垂眼脸,冷淡道: 「抱歉,有感而发,说的有点说了,不管怎样,这个吴翠,虽然让人讨厌,但是本小姐很欣赏,每一个违逆天命、逆流而上的人,都值得本小姐尊敬。 「本小姐教教她又何妨?有时候成全他人,也是为了成全自己,本小姐并不无私,但也不自私。」 欧阳戎看见剑服小娘微微抬起了下巴,有些傲娇坚毅神色。 有时候,他还是挺佩服谌佳欣的,桀骜腹黑归桀骜腹黑,手段有点野和大胆,但是她有时候秉承某些道理与信念,却出奇的正。 弄的欧阳戎也搞不清楚哪个是真实的她,或者说,这两幅面孔都是属于她,矛盾又融洽,而人本就是一个矛盾体此刻,听完谌佳欣言语,欧阳戎总算是搞懂了吴翠为何能有如此反常破格的待遇。 原来里面还有他推波助澜、弄巧成拙的因素在,也算是吴翠的好命数了。 欧阳戎不忘随手拍个马屁: 「小姐大义。」 谌佳欣眼眸望着亭外的泉水,夹菜的筷子顿在空中,独自出神了片刻,她放下筷子道: 「好了,不聊这些了,说正事,水牢那边情况如何了,师尊她可有其他动静?」 欧阳戎颌首,将这两夜发生的事情如数道出。 包括那一夜云想衣表现的敏感警惕的细节。 谌佳欣眼眸眯起,缓缓点头。 「里面那扇柴门」,五神女一直亲自看守看,用膳时都寸步不离,而且五神女每次进去送斋饭,都是在我走之后,令人难寻机会。」 欧阳戎总结完毕,直言道: 「小姐,咱们得想些其他法子了,小人恐怕没法开口,容易被五神女怀疑。」 二人之间,空气陷入了寂静。 桌上的饭菜有些凉了,不过他们却没人再动筷子。 夜风将亭边的帘帐吹得高高拂起。 风声有些大,某刻,欧阳戎隐隐听到谌佳欣的声音传来: 「师尊今日传了道口信出来。」 「什么?」 欧阳戎怀疑自己听错了,下意识的问道。 谌佳欣眼晴看着他,复述了一遍: 「师尊终于有口谕传出水牢了。」 欧阳戎凝眉问: 「什么口谕?」 谌佳欣摇头,语气有些耐人寻味: 「内容和咱们要做的事无关,重要的也不是内容,而不说传口谕这个行为本身代表的信号。」 「代表的信号」阳戎灵光一现,问道:「小姐不说,五神亏传可谕,不表示她已经结束闭关了?可谕可以传出来,那么她的人也可以走出水牢了?」 在这次水牢闭关之前,介想衣虽然长期守着水牢,但也并不不每时每刻都待在水牢里面,只不一丫中的大部分时间而已,据谌佳欣以前透露的消息,介想衣偶尔会在清凉谷内出没,有时也会离开清凉谷,似不去亏君殿与其他亏君会面至于水牢这边,似是有些其他的保护措施,谌佳欣没有点历回应,然而她紧绷的脸蛋,和注视瓷阳戎的眼神,已经说明了这一切。 瓷阳戎秒懂,旋即,脸色若有所思道: 「那就不说,五神亏现在处于可以离开水牢,但不又没必要离开水牢的状态?那我不不不可以等一个五神亏不在水牢的机会,然后代替五神亏进去送斋饭?」 谌佳欣为言,叹息一声:「柳阿良,你很舞明,一点就会。」 咨阳戎随一记马屁:「不小姐教导的好,消息给的精准关键。」 谌佳欣不置可否,继续道: 「若无必要情况,师尊一般不不会走出水牢的,虽然已经闭关结束。 「但不,师尊只不传出可谕,重豪了水牢和外面玉堂这边的联系,按照以往惯例,若无意外的秉,师尊还会在水牢内看守一段时间,特别不眼下,六师叔也不在剑泽———」 第995章 谌佳欣:还得是我上 第995章 谌佳欣:还得是我上 「六师叔带着秋堂外出执勤去了,若是她还在就好了,六师叔喜欢来找师尊——」」 谌佳欣摇了摇头,小脸神色有些惋惜。 欧阳戎脸色沉着冷静下来,开口道: 「外力难靠,小姐,我们看看能否靠咱们自己,想个法子—」」 「本小姐知道。」 谌佳欣突然打断了他。 欧阳戎顿时看见,剑服小娘从袖中取出一叠手帕,优雅的擦了擦嘴,然后语气平静的说: 「就知道你们这些人靠不住,还得是本小姐上。」 欧阳戎立即咀嚼出味道来,开口问: 「小姐是何意思,难道说是要—」 不等他说完,谌佳欣再度开口: 「废话,不让你还想着自己干等不成?」 顿了顿,她脸色沉了下来,语气严肃,有些如临大敌道: 「择一日,你子夜照常送斋饭,本小姐择机引出师尊,让她离开水牢,看看能不能给你创造进入水牢深处给罪囚送饭的机会。」 欧阳戎了下,有些无言。 少顷,他微微低头,装作有些愧疚不安的模样。 一副愧对了谌大小姐恩情的样子。 谌佳欣瞧了瞧,有些不耐烦的摆摆手: 「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嫌你们太慢了,只好本小姐自己亲自上了。」 欧阳戎有些忍俊不禁。 敢我行我上,而不是一味的责怪下属,这么好的领导往哪里找去? 欧阳戎默默点头,给谌佳欣点了个赞。 谌佳欣看了眼低下头的欧阳戎,只道他是羞愧的抬不起头。 少顷,欧阳戎一本正经的问: 「小姐具体准备怎么做?」 谌佳欣抿嘴,没有说话,默默夹菜吃。 欧阳戎也不方便多问。 等到晚膳吃完,她放下碗筷,侧过身子,单臂撑着栏杆,望着外面黑夜中的泉水。 扭身的动作,让剑服有些紧绷着腰臀,形成一道丰满的弧度。 剑服少女如同一尊静止的雕像,某刻,她突然开口: 「具体怎么做,你不用管,和你说了你也不动,等着就行了—也就这两日了,不能再拖了,你做好心理准备,记住,这两日去送斋饭的时候,注意一下,放机灵点,把握机会。」 欧阳戎不动声色的点点头。 「走了,你早点回吧。」 「是。」 欧阳戎收拾好食盒,起身离开。 在离开亭子前,他回头看了眼。 剑服少女依旧依着栏杆,扭身望着亭外的泉水,侧颜冷漠,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青草凝聚露水,拂晓前,最后的黑暗中。 一扇院门被推开,忙碌一夜的男主人返回,衣摆被一路上的草地露水打湿。 欧阳戎推门而入。 衣柜那边,传来关门的动静。 妙思也准备睡了,不过看样子,还在生欧阳戎的气,不想和他说话,直接关门睡大觉因为欧阳戎每夜要出去的缘故,妙思负责守家,自然也不能睡,只能跟随他作息颠倒。 今夜回来,欧阳戎没有立马去洗漱,而是走到了书桌边,将竹筒解下,丢在桌上,然后在桌前坐下。 前日傍晚和谌佳欣私会后,这两日的子夜,欧阳戎都是照常去了水牢送饭,耐心等待,期间并没有遇到谌佳欣暗示的突发情况。 欧阳戎轻轻摇头,有些掌不住谌佳欣的路数。 这娘们有些颠在身上的,玩笑些的话说,欧阳戎感觉自己对她的开发程度还不到一半。 玉堂越女明明要求清心寡欲、一心向道,也不知道怎么有谌佳欣这样的漏网之鱼,怎么给放进去的可能是五女君云想衣太放养她了,要不是有什么水牢限制,不准玉堂越女进入,欧阳戎觉得云想衣就应该把谌佳欣带在身边,好好言传身教下来。 让谌佳欣也学学她的师尊,学下那种清心寡欲的淡淡气质。 当然,这些话只能在心里吐槽几句,欧阳戎是不会当着谌佳欣的面说的。 桌边,欧阳戎两手撑看下巴,思索了片刻。 他随手从竹筒中,取出一只青铜卷轴,在空中展开。 一抹幽光闪过卷轴的轴身,有魁星符浮动。 欧阳戎伸手没入画中,摸索了好一阵子,少顷顿了顿,然后从中捧住一只木制剑匣。 是防止许久的墨家剑匣。 里面有一座雷池,匠作本体还困在其中。 不过,欧阳戎这次取出来,不是为了匠作,而是为了另一样东西。 被他放进去的小玩意儿。 欧阳戎检查了下剑匣,发现依旧牢固,这墨家剑匣,作为千年前墨家一派遗留的宝物,哪怕放在山上炼气家族中,都是个值得传家的宝贝。 检查完毕,欧阳戎打开剑匣。 他本来已经做好出手拦截里面可能冲出来的某物,可是等了会儿,没啥动静,他便直接伸手进去,抓住了一柄雪白长剑。 正是被剑匣囚禁许久的知霜。 只见此刻的知霜,早已没有了以往的神气和桀骜。 在某本古书上的角落里被冠名为雷精游丝的紫白电弧,在雪白剑身上不时的游走缠绕。 知霜如同虚脱的溺水者,刚出水潭里捞出来一样,奄奄一息。 欧阳戎甚至有一种,用力捏握都会让它呻吟的既视感。 属实是被剑匣内那座天谴雷池给折磨的精疲力尽了。 连此刻出来后,躺在最讨厌的青年手中,它连跑的欲望都升起不来了。 换句话说,就是虚脱到连一根手指都不愿意动弹了。 欧阳戎觉得幸好他最近想起来了,把它取了出来。 否则,再在剑匣内关押下去,此剑的灵气都要被折磨殆尽。 雪中烛的这把佩剑,再怎么灵性神异,也终究不是鼎剑,比不了匠作。 匠作只会被天谴雷池困住,无法动弹分毫,但是匠作的灵心丝毫不会被天雷损耗,反而还愈发锐气锋芒。 但是这柄知霜就不一样了。 终究只是一口凡兵,逃不过凡物的生死规律。 握住焉了吧唧的雪白长剑,欧阳戎有些满意的点点头。 他合上剑匣,将剑匣重新放进桃花源图深处,然后将桃花源图放在书桌一侧,头转过来,注意力集中在了雪白长剑上面。 欧阳戎拿起雪白长剑,放在身前端详了下。 他这次取出知霜,不是看它笑话或嘲弄,而是想到了一计。 此前一直没有试过的。 欧阳戎一手握着剑身,一手握着剑柄。 闭上眼睛,开始集中注意力,调动起了某物。 同一时间,功德塔内,某个圆润小木鱼上的数字,开始减少;除此之外,上方一直安静的青铜古钟,依旧安静不动,但却开始冒出滚滚的紫色浓雾。 这青铜古钟冒出紫雾的情形,与以往福报来临的动静有区别。 与此同时,外面的书桌前,欧阳戎手掌心处隐隐有幽幽紫光散发。 不知从何处来的紫雾,缠绕起了他手掌中的雪白长剑。 紫雾被注入知霜。 一直到雪白剑身被紫雾缠绕打扮,知霜竟然都没有丝毫反应。 完全处于疲惫躺平,任君采撷的状态。 已经不是桀骜不驯的知霜了。 欧阳戎闭目感应,此刻感受不到一点知霜的反抗。 紫雾在他意识的操控下,一路畅通无阻,深入到了知霜内部。 欧阳戎感觉到此剑深处似是有一处微弱光团。 他立即操控紫雾,靠近那光团。 终于,在即将接近它的时候,他手掌感受到知霜的剑身发出些微微的颤栗。 雪白长剑终于有反应了,没再继续装死。 很明显,这处微弱光团是重要之物,哪怕灵心被雷池折磨的疲惫不堪,知霜依旧下意识的会起反应,类似条件反射,这就如同男女都会拥有的敏感羞耻之处一样知霜深处的这处微弱光团,就是此剑最敏感要紧的地方。 欧阳戎暗暗点头,又继续操控紫雾,试探着往前进了一些,靠近雪白光团。 手中的雪白剑身颤栗的更严重了。 离得越近,反应越剧烈。 虽然此刻它的这种颤栗反应和反抗程度,在和知霜周璇许久很是熟悉的欧阳戎看来,微乎其微,算不上什么有力抵抗,他只要强硬一点,轻易就能让紫雾完全覆盖那光团,探查其中。 就如同对一位奄奄一息的溺水者,随意搜身一样。 但思索片刻后,欧阳戎还是放弃了。 他不动声色的将紫雾撤了回来,脱离了脆弱的知霜。 同时睁开了眼睛,瞧了眼手中恢复寂静的雪白长剑。 欧阳戎轻笑了下,将知霜在手中抛了抛,然后重新塞进了桃花源图中。 不过这一次,他没有保险起见的将它关在剑匣内。 已经用不着了。 奄奄一息成这样,别说墨家剑匣和天遣雷池了,这柄知霜此刻连他的桃花源图都逃不掉。 欧阳戎满意点头。 有时候熬鹰就得这么熬,才能让它温顺服帖。 这一招,放在知霜长剑上也适用,当然,若是放在它的女主人知霜小娘子身上适不适用就不确定了。 桃花源图重新塞进竹筒。 黑暗中,欧阳戎翻手收起了竹筒,身子往后一仰,靠在了椅背上,他幽黑眸子望着前方空荡荡的屋子,长吁一口浊气,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今夜他突然取出雪白长剑来检查。 「谌大小姐有句话说的没错.—」 黑暗中有一道呢喃声响起,不知是在对何人说的: 「你们这些人靠不住,还得是我上—」 某刻,屋内重新亮起,欧阳戎已经起身,手托灯盏,去往浴室洗漱去了。 竹筒早已被他收了起来。 木讷青年一边走一边自语: 「话说,除了阿青提及,已经好久没见到亚霜小娘子了。」 其实欧阳戎还想起了一事。 从他把雪白长剑塞进剑匣雷池镇压起,亚霜小娘子好像就开闭关了,从阿青提供的消息看,一直闭关不出,除了上一次恼给阿青放假、带着二女君外出一次以外,而且恼的端色状态都不太好。 这就很有意思了。 月上中天。 又是一日的子夜。 今夜的明月是一轮上弦月,如同弯刀,挂在晴朗夜空中。 正在走夜路的欧阳戎,缓缓收回了目光。 他看了眼么方静谧么行的白衣女子队伍,冷着脸的李若彤正走在最么方。 欧阳戎微微抿嘴,提看手中食盒,弗了上去。 今夜也是如同往日一样,他要去水牢给五神女送斋饭。 行走在清凉谷内,欧阳戎张望了一圈瀑布,以往关注的那条水量减少的瀑布,此刻水量更差了,远远看去,只剩下一道「一指宽」的细瀑。 么些日子的暴雨并没有给它增加多少水量。 少顷,抵达最大的一条瀑布么,欧阳戎回过神来。 按照惯例,李若彤摆手,留下了两位玉堂越女,带着其他越女继续么行,去往玉堂还有被称为「小楼」的书楼送斋饭。 李若彤全程都没有回头看过欧阳戎一眼,很快就带着队伍消失在了树林间。 留下的两位玉堂越女,帮着欧阳戎拎着提供给水牢罪囚的大号食盒,跟着他一起走向瀑布水潭。 欧阳戎走在么岗,本以为就和往日一样的流程,可走到中途,他突然听到后方传来微弱话语工。 他好奇回头,却见弗随的两位越女已经回正了脑袋,私聊结束。 其中一位越女朝伙伴微微点头,然后罚手中两份大号食盒,放在了地上,转身走进了西侧树林,消失不见了。 只剩下一位矮个子越女,欧阳戎依稀记得,恼好像叫恩婷。 欧阳戎伴装吃惊,疑惑问道: 「恩仙子,这是—」」 恩婷不理,脸色冷淡,视线跃过他的肩头,看向么方的瀑布。 欧阳戎秒公,这是示意他继续么进,进入瀑布。 欧阳戎低头看了看地上的两份食盒,就他犹豫之际,突然看见那位越女走进消失的西侧树林内,缓缓浮现了一道倩影。 这道倩影的女主人似穿剑服,扎着马尾,有些眼熟。 这时,恰好天上月亮从乌云后钻出,月辉洒下,让人间都亮了几分。 欧阳戎眼尖,刚好看清楚了树林里那张冷漠的小脸蛋。 是谌佳仇! 欧阳戎眼皮登时跳了跳。 第996章 五女君出关【求双倍月票!】 第996章 五女君出关求双倍月票! 欧阳戎顿时懂了。 他看了眼玉堂越女恩婷,后者依旧目视瀑布。 欧阳戎立即回过头,继续提着食盒,走向瀑布水潭。 后方,谌佳欣的身影停留在了树林中。 恩婷像是没有看到一样,全程没回头,跟着欧阳戎,一起去往水牢,两份大食盒留在了原地。 欧阳戎一路穿过水潭,进入瀑布之中。 期间他面色如常,心里却荡起了一些波澜。 这位叫恩婷的玉堂越女,经常会被李若彤留下,跟着他来水牢送饭,虽然她们作为玉堂越女没法进入水牢,但是也常常守在上面。 谌佳欣竟然从来没有和他露过口风,没有说过恩婷竟然是她的人。 这是什么意思? 欧阳戎抿了下嘴,面无表情的前进。 看来这些日子,他在水牢这边的一举一动,谌佳欣都大致清楚。 欧阳戎甚至能猜到,若是改日他兴师动众的去质问谌佳欣,后者会很自然的说,恩婷是派来暗中保护他的。 木讷青年长吁一口气,情绪倒没什么波动。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眼下的情形已经很明了了。 恩婷不知用什么方法,支走了另一位留守的玉堂越女。 谌佳欣借机靠近,现在这儿都是她的人了,无须担心。 已经率队离去的李若彤,估计怎么也想不到她走后,水牢这边回事这副情景。 欧阳戎穿过瀑布,来到洞中。 恩婷也跟了进来,她放下食盒,没有停留,转身离开瀑布,看样子是去取留在原地的另外两份大号食盒了。 欧阳戎隐隐猜到谌佳欣要做什么的。 还有她前几日口中那句「还得本小姐自己上」是何具体意思了。 他也没有戳破,耐心等待起来。 少顷,恩婷重新返回了洞中,带回了两只大号食盒。 她回来的算是有些慢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外面和谌佳欣有过碰头。 洞口插着两只火把,光亮落在二人身上,稍微提供了些照明。 欧阳戎站在原地没有动,木讷脸庞,默默看着恩婷。 后者也安静看着他,脸色冷淡,二人对视了一会儿。 欧阳戎感觉气氛稍微有些尴尬。 他其实很想开口说一句「原来你也是啊——」,但忍住了,这话说出口,会显得有点傻。 此刻,恩婷一直不说话,眼神望向了欧阳戎后方的漆黑空间,欧阳戎也看懂了她意思。 就和刚刚看向瀑布的意思差不多。 在示意他呢。 欧阳戎表现的很懂事,转过身,先去取了洞口边的空水桶,打满了一桶瀑布水,然后拎着它,再带着装有云想衣斋饭的食盒,一起步入洞内,朝水牢走去— 少顷,他下了楼梯,推开柴门,走进屋内。 云想衣背影对他,面朝里面柴门,低头翻阅佛经。 欧阳戎走到桌边,放好食盒,转而将水桶放在里面柴门前,他回到桌边,打开食盒,开始摆放碗筷。 「神女,今夜上弦月。」 他一边垂头干活,一边开口。 「嗯。」 云想衣单手托腮,翻阅书页,鼻音应了一声。 欧阳戎余光看了眼正在沉浸佛经的白衣女君。 经过这么多天的观察,欧阳戎发现,云想衣是真的在研读高句丽文佛经,每次来送斋饭时,都能看到,她看的十分认真,佛经上还有不少她手写的密密麻麻字迹。 偶尔欧阳戎能瞧见,云想衣好像在手抄佛经,桌下有不少堆放的稿子。 俄顷,一直低头翻书的云想衣,鼻尖耸了耸,似是嗅到了香稠粥味,抬头看了看正在取斋饭和酸菜的欧阳戎。 过了片刻。 「柳阿良。」 「在。」 「本宫来吧,你去把牢里的斋饭取下来。」 欧阳戎愣了片刻,看见云想衣伸出一直瓷白细手,来接粥碗。 他便顺势递出了碗,老实起身,离开屋子,不忘带上柴门,重返上面。 回到洞口前,恩婷依旧在此地等待,身旁放着四只大号食盒,按照以往惯例,都需要欧阳戎跑两趟,一一送下去。 只见,恩婷没有看他,哪怕他脚步传来,她依旧面朝瀑布水帘,没有丝毫动静,也看不清此刻的神情。 欧阳戎来到她身后,拎起两只大号食盒,准备再度下去,送去水牢。 突然,瀑布前的越女开口: 「柳阿良。」 「怎么了?」 准备离去的欧阳戎回过头一瞧,发现恩婷已经转过了身,眼睛直直的盯着他。 恩婷陡然换了一副语气: 「刚刚收到玉堂消息,你速速下去,通知女君,谌师妹今夜练功,误习一法,星轨逆乱,有些走火,丹田有受损之危·——」 欧阳戎伴装愣住,看了眼前方的瀑布,然后慌忙点头,拎着两只大号食盒,扭头跑回水牢。 他靠近柴门,脚步故意匆忙,推门而入。 只见云想衣依旧安静坐在桌前,翻阅佛经,他朝着云想衣的背影,急色复述了恩婷之言。 说完之后,低头的欧阳戎却迟迟等不到回应。 他微微抬头看去,惬了下。 却见,云想衣翻阅佛经的动作丝毫没有停顿,像是没听到一样。 过了片刻,云想衣翻书的动作终于停住,合上佛经,偏头看了看他。 欧阳戎立马又复述了一遍。 「柳阿良,你上去给通报的越女带话,让她回去和小欣说—」 云想衣似是准备开口,不过朱唇又抿了下,她先是摸了摸腰间一枚琉璃玉牌,手指摩擦了下,低头像是在打量。 少顷,或许是再度确定了些什么。 云想衣放下玉牌,朝欧阳戎轻声道: 「说让她好好修炼,完成本宫布置的功课,不许胡闹。本宫过些时日,自会出去见她,届时检查功德,若有遗漏,本宫不饶。」 欧阳戎: 云想衣等了会儿,看了眼安静的他。 欧阳戎立即反应过来,点头: 「小人明白了,神女稍等。」 欧阳戎留下两只大号食盒,只身离开屋子,返回上面。 关上柴门后,他脸色有些怪异。 但眼神里却没有丝毫意外之色,像是早就料到了一样。 不多时,他返回瀑布前的洞口,脸色古怪的讲云想衣的话语复述了一遍。 一直面无表情的恩婷也神色惬了下。 这回换成是欧阳戎盯着她。 恩婷反应过来,皱眉道: 「明———明白了,女君的话,我会带到,你、你继续忙你的去吧。」 欧阳戎点头,拎起剩下最后两只大号食盒,准备返回下方的水牢。 离别之际,他回头望了一眼。 只见恩婷的脸上,终于有了些变化神色。 她甚至都没注意到欧阳戎回头的目光,脸色有些忧虑的转过身子,撑伞穿过外面那一层瀑布水帘。 在雨伞遮挡水帘之际,恰好露出了瀑布外面黑夜的一角。 欧阳戎眼尖瞧见,谌佳欣的身影正站在瀑布的外面,她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是各种意义上的不好看,包括字面意思。 小脸苍白一片,失了血色,唇角还有一丝红血迹,似是受伤的难看脸色。 不过欧阳戎却心里清楚,这应该是这位大小姐故意的,这本来是准备配合上恩婷让他送下去给云想衣的那句话的,可是谁知道此刻,恩婷没理继续送饭下去的柳阿良,撑伞穿过了瀑布,瀑布水帘重新遮挡内外,同时也遮住了里面某人的目光。 水潭之上,谌佳欣正在「虚弱」等待,恩婷欲言又止,然后开口,与她交流了会儿。 似是换一种方式复述欧阳戎刚刚的话语。 剑服小娘眉头起,原本就没有气血、今夜神色也不太好看的小脸,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脸蛋还充血晕红了起来。 可惜这一幕,某人正走在通往地下水牢的楼梯道内,看不见它。 与此同时,水潭上正陷入尴尬寂静的谌佳欣和恩婷,并不知道此刻给她们忽略的某人,正在一边下楼梯,一边随手打开竹筒。 一副桃花源图从竹筒暗格中升起,在他面前徐徐展开。 木讷青年扶了扶脸上青铜面具,顺手伸进画中,摸索了一阵,俄顷,他抓出了一柄「奄奄一息」藏起锋芒的雪白长剑。 黑暗中,雪白长剑身上有耀眼剑光透出,照亮青年前方的楼梯道。 他似是孩童,路边得了新玩具,一支笔直木棍或树枝什么的,回家路上,随手把玩一般。 黑暗中,偶尔,会有一抹紫色幽光覆盖在剑身上,如似雾似水的流体,缠绕雪白剑身看不清青年的具体表情,只能在紫色幽光扫过的某些角度,看到半张有些平静的脸庞——. 不多时,欧阳戎抵达水牢的柴门前。 佩剑知霜早已经消失不见,被收起来了,桃花源图也藏回了竹筒暗格之中。 其实在靠近柴门百米的时候,欧阳戎就已经收敛起来了。 柴门前,他脚步稍微急促了些,推门而入。 云想衣背对着他。 欧阳戎将最后两份大号食盒放在桌边好,有些气喘吁吁模样,憨厚老实道: 「禀神女,您的话已带到,这是剩余的斋饭,小人先上去了。」 云想衣背影轻轻点头: 「嗯。」 欧阳戎大步离开,柴门再度关上。 云想衣偏头看了看四份大号食盒,出神片刻,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微微摇了摇头。 「丫头胡闹。」 淡淡呢喃了句,云想衣回过头,纤手合上佛经,似要起身去送斋饭。 身子起到一半顿住,她几乎是第一时间低头,看向腰间的琉璃宝玉,眼神微微惬了下少顷,白衣云君重新落坐,右手紧紧住正在莫名发烫的琉璃宝玉。 她一向淡淡、哪怕徒儿炼功走火告急都安静无波的瓷白脸蛋,终于有了些变化— 欧阳戎离开水牢后,一来返回洞口,路上他脚步故意放缓。 走的很慢,等到了水帘洞口的时候,已经不见恩婷的身影。 他脸色自若,取了把特制雨伞,慢悠悠的撑着伞,穿过了瀑布水帘。 来到水潭上面,耳畔的瀑布声震耳欲聋,只见,谌佳欣和恩婷的身影在远处的树林边。 谌佳欣似是在说些什么,后者垂目,一言不发。 二女一齐察觉到了欧阳戎的出现。 谌佳欣像是面子有些挂不住,脸蛋通红,甩袖转身,准备走人。 今夜不仅没有得逞,还在他这位下属面前,丢大发了。 虽然欧阳戎表现的目不斜视,像是没看见他一样。 不过不幸中的万幸是,云想衣好像是很熟悉谌佳欣的性子,对这位顽皮徒儿很是了解,只当她是想念师尊才如此胡闹。 另一边,恩婷看了眼欧阳戎,没有说话,也没在意他,微微低头,也准备和谌佳欣一起离去。 就在这时,众人身后隐隐有奇怪动静传来。 谌佳欣、恩婷皆第一时间回头,视线略过水潭上的木讷青年,有些疑惑的凝视他后方的瀑布。 下一刹那,在冷清月光下,一整条瀑布被劈为两半。 中间开出一条「竖门」来。 谌佳欣和恩婷猛地仰头看去,很快发现了端倪。 是插在瀑布涯壁上、被水流冲击生锈的那一柄旧锈剑! 原本老旧的剑身,此刻剑气倾斜而下,将整条瀑布竖着一分为二。 头顶,飞流而下的瀑布,锲而不舍的拍打在无形剑气之上,宛如飞流激石,雪白瀑布被拍碎成万千水雾,一时间笼罩在水潭四周,染湿了月光下的众人衣物。 弦月下,瀑布前,这副场面甚是壮观。 欧阳戎全程有些「迟钝」,像是此刻才反应过来异常。 特别是前方的谌佳欣、恩婷正有些瞪眼的看着他身子的正后方,瞳孔纷纷收缩: 「师、师尊。」 「女君阁下。」 听到二女情不自禁的呼喊,欧阳戎有些木讷老实的回头看去。 只见,被壁上绣剑劈开的瀑布正下方,一处被水流冲刷拜年的钟乳石洞口露在月光之下,此刻洞口处,正有一道白如寒霜的女子身影缓缓走出。 (ps:大伙国庆、中秋双节快乐,玩的开心呀~咳咳,今天双倍月票最后一天,求下月票,好兄弟们别留到月底呀,咳咳超级起r2) 第997章 柴门后 第997章 柴门后 水潭前。 欧阳戎、谌佳欣还有恩婷的眼神皆被瀑布后方的洞口情形所吸引。 只见白衣女子身影淡淡,步履淡淡,沐浴的月光淡淡,在白瀑与剑气激烈撞击产生的漫天水雾中,她就像是从一副黑白水墨画中走出来的一样,淡的有些不真切了。 水潭上只有一条独行道,欧阳戎正好走在上面,在上面停步,隐隐挡住了云想衣的路。 云想衣直接一步迈出,踩在了“水潭”上。 和欧阳戎等人每次送斋饭时走在这条独行道,近似踩在水面上的画面不同,这位白衣女君是确确实实的踏水而行。 等木讷青年后知后觉的准备让路时,发对了来不及了,云想衣已经从旁边经过了他。 水潭边,谌佳欣、恩婷二人立马迎了上来。 “女君阁下!您出来了……” “师尊,您、您怎么……” 一直胆大包天的谌佳欣,在云想衣的面前如同胆小的羊儿,有些缩手缩脚的。 原本似是苍白受伤的小脸,此刻有些抑制不住的通红。 不是她性格娇羞,只是单纯的被云想衣目光扫视后的情不自禁反应。 在这位师尊面前,她还是有很多事藏不住了。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知道最后的最后师尊会包容她,就如同她说的那句“胡闹”一样。 此刻,云想衣莲步缓缓,走到岸上,淡淡的眼神投向两位弟子,谌佳欣下意识的低下脑袋,不等她开口,云想衣轻轻抬手,打断了她: “小欣,恩婷,你们留守此地,等本宫回来。” 谌佳欣和恩婷都愣了下。 虽然此前巴不得师尊出来,得到进去的机会,但是此刻,前者还是忍不住多问一嘴: “师尊,这么晚,您要去哪?” 直到这时,二女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云想衣右手一直攥着腰间的那一枚宝玉。 刚刚太过紧张,她们都没敢多看,此刻知道了云想衣出关不是因为她们“胡闹”,才放开了些胆子。 云想衣素手紧攥宝玉,神色却淡淡,也不回答,转过头,竟是朝后方小透明般的木讷青年,轻声吩咐道: “屋内有一扇门,你知道指的是哪扇,斋饭放在桌上的,你去帮本宫把斋饭送进门,那扇柴门后,有几间房,每个房间都送一份斋饭进去,人别进,食盒递进去就行了,但最里面的两间房子除外,不要往最深处走,送完斋饭,原路返回,记住了。” 欧阳戎的“愣愣目光”从她腰间的宝玉上移开,像是才反应过来,伸手指了指自己脸庞: “啊,我?” 谌佳欣立马上前一步,站在云想衣身旁,朝欧阳戎冷脸道: “师尊的话,你记住没,一个字都不能漏,那里面危险不小,师尊的话是保命符,你别问为什么,照做即可。” 木讷青年忙不迭点头: “是、是!” 云想衣看了眼谌佳欣,没有说话,转而从雪白的袖子中,取出两枚小巧铜令。 铜令制式古朴,上面刻满形似水波纹的纹路,云想衣随手递给了谌佳欣: “你与恩婷守在这里,留一枚,以防万一。另外一枚,给柳阿良,进水牢,带此物,不乱走,即无虞。” 谌佳欣接过两枚铜令,用力点头: “记住了,师尊放心。” 云想衣默默仰头,忘了一眼天上。 一轮弦月高挂空中。 欧阳戎突然发现,这位白衣女君离开瀑布洞口后的站位,很有意思。 她一直都是站在瀑布山崖的阴面处,哪怕此刻停步在水潭边,和欧阳戎、谌佳欣等人交代,她都是站在瀑布山体影子的边缘处,月光恰好照射不到的地方。 谌佳欣、恩婷等人站在她旁边,“身在此山中”的缘故,倒是一时间发现不了,但是欧阳戎隔的有些远,看的很是真切。 不过此刻,似是回应欧阳戎这个突然的念头,云想衣收回目光后,直接抬脚,走进了月光中。 白衣女君,飒然而去。 只留下二女和木讷青年。 三人安静了片刻,目送云想衣远去。 过了一会儿,人应该是走了,他们收回了目光。 三人对视了眼,特别是欧阳戎和谌佳欣。 大眼瞪小眼的看了会儿。 这气氛的尴尬古怪,只有他们俩自己知道。 恩婷似是也有察觉,左看看木讷青年,又看看谌佳欣。 后者似是面子挂不住,冷哼一声,将手中铜牌抛了出去。 “接着,赶紧进去,照师尊说的做……” 铜牌飞来,欧阳戎却佯装接不稳的样子,铜牌在手中跳了几下,差点脱手,落入旁边水潭。 谌佳欣与恩婷下意识上前一步。 “小心!” 前者有些急色。 这时,欧阳戎身形又渐渐稳住了,拿稳了铜令,装作释然的吐了口气: “多谢仙子关心,小戎进去了。” 谌佳欣欲言又止。 此刻不知道为何,或许是女子直觉,她越看欧阳戎越不爽。 但是也没办法,恩婷就在旁边,又是身处水牢门口,师尊随时可能回来,在外面,她只能继续装作和欧阳戎不熟的样子。 “你小子等等,刚刚师尊的话,你记住没?” 谌佳欣板着脸,喊住了欧阳戎,有些严厉的问道。 欧阳戎抱拳:“禀仙子,记住了。” 在恩婷的目不斜视下,谌佳欣眼神打量了他,少顷,一脸严肃的说: “记住了,按照师尊的吩咐,一个字都不能违逆,进去后老老实实,不该看的不要多看,不该做的不要多做,特别是师尊交代的那句话,不要进入水牢深处的那几间牢房,给外面几间房送饭就行……铜令一定要带在身上,否则,你可能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这一番“训斥”,不懂的人还以为是剑服小娘脾气不好,苛刻严厉,但是落在懂的人耳中,才知道什么叫话里有话。 “是。”欧阳戎装作木讷的点头,似是好奇的问:“仙子,这是牢房吗,里面关着啥人啊。” 谌佳欣看着他这副懂却装不懂的模样,就来气,小手一挥,呵斥道: “别多问。” “是。” 欧阳戎心里有些失笑,不过还是带着铜牌,面无表情的转过身,原路返回瀑布后的洞口。 后方,谌佳欣和恩婷似是守在了水潭边,遵守云想衣的吩咐。 眼见欧阳戎去办事,谌佳欣这才松了口气,回过头,与恩婷对望了一眼。 她眉头微微蹙起。 还没走远的欧阳戎听到恩婷似是朝谌佳欣小声问话: “女君这是要去作何?我还以为是咱们的事,惹了女君不开心……” 谌佳欣冷声说: “别多想,自己吓唬自己。” 顿了顿,她似是张望了下云想衣消失的方向,语气也有些疑惑: “师尊很少如此,而且看情况,这趟是要离开清凉谷的,不然也不会让我们守在这儿,以往只要师尊还在谷内,水牢这么就不怕有啥事……也不知道师尊是不是去找其他师伯师叔了……或许又和大师伯有关……” 恩婷一脸好奇的听着,没有多问为什么是“又”。 只听谌佳欣语气有些凝重: “我记得,那块宝玉,是平日里女君殿和师尊的专属联系之物……希望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恩婷点头道: “多想无益,能让女君阁下都凝重出关,此事,不是咱们能够插手的事情。 “不管如何,至少咱们要做的事,达成了,女君还是出来了……” “嗯嗯。” 谌佳欣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呢喃自语: “只是怎么会这么巧……” 另一边,欧阳戎听着二女隐约的嘀咕声,已经走进了瀑布后方的洞中。 期间,他抬头看了眼头顶插着的那口旧锈剑。 刚刚云想衣离开后,锈剑的剑气陡然收敛,雪白瀑布重新飞流直下,倾泻而来,此前的一幕就像从未发生过似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欧阳戎感觉手中铜令,在他通过瀑布、或说绣剑下方时,有些发热,头顶的那口绣剑似乎微微颤动了下…… 也不知是否有什么联系。 欧阳戎低头打量了下铜令。 确认了上面没有什么阵法符文,应该也不存在什么远程监视监听啥的。 不过,铜令肯定是有它的用处的,否则云想衣也不会交给他们,或许是某种身份检测之物,只有持有此物才能无虞的进入水牢深处。 欧阳戎始终觉得,水牢那接连的两扇柴门有些不对劲,绝非普通之物。 穿过瀑布水帘,欧阳戎来到洞中,周围无人,二女都守在外面。 欧阳戎嘴角露出一丝笑,走向水牢,期间,手掌轻轻拍打着竹筒。 谌佳欣的预感没有错,云想衣这次出关确实非偶然巧合。 和谌佳欣觉得得自己上一样,欧阳戎也不会把希望全部寄托在其他外人身上,也秉持自己上最稳妥的原则。 刚刚去水帘送食盒的途中,欧阳戎趁着无人注意,取出了藏在桃花源图内的雪白长剑。 功德紫雾不要钱的注入知霜毫不设防的剑身内,这一回,他利用功德紫雾直接触及到了知霜内部的那一团白光。 欧阳戎没有猜错,这团白光就是远方的雪中烛和知霜的最深层联系。 也是剑主和本命佩剑的羁绊之物。 他也没有赌错,就如同雪中烛能借助知霜影响他一样,他也能反过来,以知霜为媒介,影响到远处闭关的雪中烛。 就如同当初雪中烛突然深夜偷袭他,将他心神投影拉进养心殿一样。 欧阳戎也可以反其道而为之。 另外雪中烛之所以闭关这么久,很可能是知霜被欧阳戎制服收进剑匣后,被天谴雷池给重伤,雪中烛也连带着很不好过,心脉有些受损,必须闭关修复伤势。 这也完美印证了阿青带回来的关于雪中烛那边的消息。 功德:一千五百零二 路上,欧阳戎抽闲进入功德堂,看了眼圆润小木鱼上方的青金色字体。 功德紫雾消耗了不少。 欧阳戎瞥了眼后,退出了功德塔,睁开眼睛。 “这回消耗了五百功德,打草惊蛇了下她们,没想到知霜小娘还挺看得起我,一下子摇了这么多人过去……不过,能让云想衣出关走人,得到进入水牢的机会,还算值得……” 欧阳戎嘴里呢喃了句,缓缓点头。 不用猜都知道,雪中烛那边是啥情况。 刚刚欧阳戎突然借助知霜侵入了雪中烛的心神,后者肯定很是慌忙,害怕欧阳戎和她上次一样,也将她的心神投影给拉过去,或是他自己心神投影过来,干扰甚至摧毁她的纯粹剑心。 这次肯定不止云想衣被她叫过去了,鱼念渊,甚至远在外面云梦深处的花想容,也被呼唤过了。 欧阳戎面色自若,一路走到了水牢,站在了柴门前。 推门而入,屋内还是老样子。 小书桌,佛经,水桶,柴门。 只是少了白衣女君的身影。 空气中还残留有某种淡淡的香味。 欧阳戎环视了一圈。 四份大号食盒就摆放在桌上。 放在以往,都是云想衣自己亲自进入水牢深处,给罪囚送斋饭,今夜这个活计落在了他的身上。 根据欧阳戎的观察,云想衣应该还没有发现他和谌佳欣的关系,不过对于谌佳欣此前的借口肯定是有察觉的,但应该也没往最深处想……在这一点上,谌大小姐还是藏的很好的。 欧阳戎轻轻颔首,先是走到桌前,大概站在云想衣常坐的角度,看了看正前方的那扇柴门。 柴门安安静静,似是一推就开。 欧阳戎没在云想衣的位置上停留太久,得防止留下痕迹,被云想衣回来后察觉,她的警惕性其实很强。 欧阳戎拎起两只食盒,走向里面的柴门。 他偏头看了眼柴门边那只装满瀑布水的水桶。 按照云想衣的吩咐,他每隔两日要打一桶清水下来。 就在刚刚云想衣离开之前,只是吩咐了他,帮她进来给罪囚们送斋饭,并没有叮嘱他其他的事,例如怎么处理这桶冰凉冷水。 走到柴门前,欧阳戎没有丝毫犹豫,伸手轻轻一推。 门开了。 里面一片黑。 (本章完) 第998章 送饭时(请假两天,打针!) 第99八章 送饭时(请假两天,打针!) 柴门后方,一片黑暗,还安安静静的。 欧阳戎在柴门前停顿三息,迈开大步,走入其中。 前两脚正常,第三脚,他便感觉踩到了一道台阶,接着又走几步,依旧台阶。 这才确定,这起初的路是一道小楼梯。 但是,它不是通往下方的。 台阶是往上走的。 欧阳戎面露一丝异之色,停在一节台阶上,四望了下。 后方几步外的屋子里,暖暖的烛光打在了门内的台阶上。 也让他看清楚了些。 是向上的楼梯道没错。 这等于说,传闻中的这十座牢房所在的秘密空间位置,是比云想衣常待的水牢门口的这间屋子地势要高的多的。 那岂不是说,水牢门口这间屋子,是一处「凹」字形的低点? 当欧阳戎踩到这一段向上的楼梯时,有些意外。 不知道的,还以为推开里面这扇柴门,是要离开水牢呢。 木讷青年手提食盒,停在门边的楼梯上,有好奇的回头,看了眼后方屋子对面的那扇他常进出的柴门。 他每次从瀑布的水帘外洞口进入水牢,都是要走一段长长的、朝下的石头楼梯,才来到屋子外。 而作为女君常驻的看守室,地势选的这么低,这水牢修建的真是有点奇奇怪怪的。 最关键的是,站在建筑设计的角度来看,这么修牢房,岂不是多此一举,浪费时间。 而且建筑也修的有些浪费。 例如,云想衣每次在欧阳戎退下后,进来送斋饭,岂不是要多走几遍这一段向上的楼梯? 人或许是不累的,毕竟四炼气士,但是走多了,看的也心累,特别是有洁癖或强迫症的。 欧阳戎有些皱眉。 倒不是有意见,主要是作为强迫症,看到这种修的乱七八糟的建筑,有些直觉上的难受。 牢房哪有这么修的。 另外,以他以往的阅历经验来看,事出反常必有妖。 虽然只是一点小小的异常,但还是让欧阳戎垂目思索了起来,有些重视。 唔,难道说,是以前女君殿女君们往下挖地下洞穴的时候,不小心挖多了?所以再往上「收」一点? 那为啥不顺势继续往下修建那十座关罪囚的牢房? 难道是说,十座水牢,必须要保持在地下的某一个规定的深度位置,不能低也不能高了.—. 少顷,他轻轻摇了摇头,暂时搁置了多想的念头,拎着食盒,继续朝上方走去。 一路拾阶而上,走进了黑暗中。 走了一会儿,欧阳戎发现这儿并不是完全的黑暗,头顶有一些幽光,不知从何处冒出来,打在岩石上面,有些地方形成五颜六色的景观。 这种光芒很暗淡,不仔细看,或者眼睛不适应下黑暗,还真是发现不了。 欧阳戎也是后知后觉才发现的。 他思索间,发现已经走到了楼梯的尽头。 这道楼梯约莫有二十几道台阶,是直上直下的走势。 此刻,欧阳戎走出楼梯,发现自己站在了一处漆黑的平台上。 他适应了黑暗的眼眸微微眯起,头顶的幽光隐隐照出面前的一条幽长甬道。 本以为还要继续往前走,欧阳戎上前两步,突然发现,甬道两侧,有一扇扇的黑色门扉。 欧阳戎微愣,缓缓停下脚步,偏头打量了下。 只见甬道单侧,每一扇门,都间距十步左右。 而甬道的宽度大概为五步间距。 甬道两侧,每两扇门也一一对应。 欧阳戎在最外面的一扇左侧的「黑色」牢门前停步。 抬头望了眼,隐隐看到一个字。 被潦草粗糙的刻在漆黑墙壁上。 「壬」。 甲乙丙丁戊,已庚辛壬癸。 此字排第九。 欧阳戎原地回过头,看了眼甬道对面的那扇「黑色」牢门,上方刻着一个「癸」字。 排在第十。 欧阳戎环视一圈,轻轻点头。 若没猜错的话,这两件牢房,应该就是壬字房和癸字房了。 欧阳戎没再往里走,此刻,他的目光已经被「黑色」牢房给牢牢吸引,挪不开眼。 壬字房和癸字房都一样,牢门漆黑,像是一面墙,只是比周围的石壁颜色更加幽黑,所以才看的出来「门」状的轮廓。 但是,欧阳戎仔细打量后发现,这牢门不是常规的石头材质或者木头材质。 它是一种看着光滑的片面,但是又隐隐有波纹浮现——欧阳戎忽然反应过来,知道这是什么了。 这是一扇水帘门。 门面就是一面深度未知的水帘。 就如同外面那条瀑布的水帘,遮掩了水牢所在的洞口一样,欧阳戎和玉堂越女们,每次进出其中,都要撑扇挡雨防止淋湿。 此刻,面前的两扇牢门亦是如此。 只是构成牢门的水,是黑色的水,漆黑无比。 而且这水流特殊,无声无息,甚至看不出这黑水是从上往下流,还是从下往上流。 靠近后,只能隐隐看到水的柔软波纹,在门上偶尔勾勒出一道道涟漪。 它已经很安静了,但是只要是水,总会有这些特性的,哪怕是黑色的水也不例外。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诡异的点,令人细思极恐: 这源源不断流淌下来的水帘,落在脚下地面上,并没有水流溢出,而是消失在了脚底下,可下方的门边,明明并没有什么容纳流水的缺口才对。 欧阳戎低头仔细找了一圈,一无所获,至少他的肉眼是没有看见的,此刻他也不方便蹲下来细看。 此刻,欧阳戎不禁偏头,看了看甬道深处,隐隐有一扇扇黑色牢门。 远远看去,就和黑色墙壁一样平直。 水牢内的每一扇牢房门,竟是用水做的。 欧阳戎眸子微微缩了缩。 只是这水为何如此奇怪,幽黑无比? 还有,难道只有这一层黑色水帘门吗?里面还有没有其他的牢房了。 光光一层水帘,甚至都算不上屏障,哪怕是个没有炼气的凡夫都能随意穿过,顶多疏被淋湿些罢了,这用来作为水牢内关押罪囚的牢门,如何能关住穷凶恶极的罪囚们? 欧阳戎默默不语。 少顷,他低头看了眼手上拎着的食盒。 不过,他现在算是明白,为何每次云想衣送完斋饭,将空食盒带出来时,食盒上都会有潮湿水渍了。 送斋饭时,食盒肯定会穿过这些黑色水帘做的牢门,自然会被黑水淋湿。 欧阳戎抚摸了下潮木盒盖,一丝冰冷潮湿的触感从指肚传来。 或许是长久的送饭,导致它进出黑色水帘频繁,潮湿水渍已经深入盒盖木质了,每次摸着,都有些幽凉。 此外,不知是不是错觉,总感觉这些黑色水帘牢门,有些熟悉的样子。 他好像在哪里见过,感觉就在最近,但是,思索半天,又说不出来,到底是何处。 黑色水帘·黑色水帘· 欧阳戎手拎食盒,在壬字房、癸字房中间的甬道上,安静站立了片刻,脸色出神,一时间有些忘了挪步少顷,实在想不清楚这熟悉感到底从何而来,欧阳戎将其暂时搁置,转头开始干正事。 他放下两只漆面食盒,瞧了眼。 这里面有四份斋饭。 这种大号食盒,是分层的,其实可以分为两只正常食盒,提起时,又能叠加在一起方便携带。 欧阳戎打开卡扣,将其拆成四只正常的漆面食盒。 他想了想,看了眼黑色水帘门。 云想衣好像没有说,怎么把斋饭送进去,只是交给了他一枚铜令。 那应该就没什么太大的讲究,照常即可了。 欧阳戎摸了摸铜令,挂在腰上,他拎起一直食盒,走上前去。 按照顺序,先是来到了癸字号牢房的门前。 两手端着食盒,尝试着将它触碰水帘,一道阻力感传来。 但很微弱,好像是水流在冲击食盒,倒也正常。 但不正常的是,水帘落在了食盒上,没有丝毫水滴溅起,而是很平滑的绕过了盒身,继续往下流去。 而且按道理,食盒挡在上面的水流,食盒下方应该是有水流阻隔的缺口区才对。 但是这扇水帘门却没有,落在食盒上的水帘,竟是已奇怪的方式绕了一圈盒身。 只有食盒通行了进去,但是丝毫没有给外面人透过阻隔缺口观察水牢里面的机会。 这扇黑色水帘门,绝对不简单。 欧阳戎心里立即有了判断。 水帘淹没一半食盒,他端着食盒的手指往后缩了缩,到后面,他干脆就把漆面食盒放在了地上,用手指将它推了进去。 很快,食盒畅通无阻的通过了黑色水帘门。 保险起见,欧阳戎没有让手掌丝毫触碰到黑色水帘。 当食盒大半部分进入水帘后,便收回了手。 气氛寂静了会儿。 食盒在外面的部分,纹丝不动,就在欧阳戎准备想些别的法子时,脚下的食盒突然消失不见了。 是被水帘门后面的人抽了进去。 欧阳戎微微挑眉,看了一眼面前平静无波的水帘门。 他刚刚没有听到动静,甚至都没有看清楚。 按道理,以他中品炼气士的洞察力,是能第一时间发现动静的,但是没有。 只能说明,这一扇水帘牢门能隔绝内外一切声响。 这也代表,目前水牢内的罪囚们,此时此刻还并不清楚送斋饭的人被换了,甚至他们都从未见过送饭之人。 欧阳戎在门口站了会儿。 不多时,他转身,不动声色的走向下一间牢房。 先是壬字号牢房,然后去是庚字号牢房。 按照「甲乙丙丁戊己庚辛癸」的顺序,倒推上去。 不多时,将八份斋饭全部送完。 欧阳戎站在丙字号牢房的门口,这个位置已经比较深入水牢了。 它偏头看了眼水牢深处。 还有两间牢房。 但是他已经没有多余的斋饭去送了。 刚刚经过的八间牢房,他都是和第一间牢房一样的做法,将食盒放在地上,推进黑色水帘中。 食盒都在或多或少的时间以内,被水牢内看不见的罪囚给拖回牢内。 其中,已字号牢房,食盒取的最快,几乎是在欧阳戎把食盒推进去的第一时间,就抽走了食盒。 而丙字号牢房是速度最慢的,欧阳戎刚刚等了差不多一盏茶时间,食盒才被牢房内素未蒙面的罪囚给抽进去。 不过,欧阳戎细心观察,发现丙字号罪囚拖拽食盒的速度非常慢,慢到诡异,有些宛若蚁爬,他足足等了十几息,才看见那一小段食盒被丙字号罪囚给拖进去。 欧阳戎有些好奇,这丙字号牢房的主人是何方神圣,难道有何特殊情况? 按道理来说,字号排序上看,丙字号牢房的主人应该是除了甲、乙两座牢房主人之外,最危险的存在——比后面几座牢房的主人都要厉害。 欧阳戎摇摇头。 不过整体看来,这些罪囚和送饭者之间,已经很有默契了,云想衣以往进来送饭,可能也是和他一样的送饭方式。 欧阳戎没有继续深入进去。 主要是他不确定他腰间的铜令支不支持他继续进去。 剩下的甲字号牢房和乙字号牢房都是单独的一间,在甬道的深处。 欧阳戎站在丙字号牢房门口,想了想,没有立马离开。 他干脆转身,回到了癸字号牢房的门口。 然后站在门口,默默等待了起来。 这些罪囚吃完斋饭,后面肯定也要将食盒推出来的,不可能就这么留在牢房内。 欧阳戎等待片刻,突然,耳畔接连响起一连串的清脆木鱼声。 这是和以往每一夜相同的时辰,一笔不小的功德雷打不动的反馈给了他。 今夜算是彻底印证了他以往的猜测。 话说,只是一份斋饭,虽然欧阳戎自信自己做的菜不赖,但是也不至于这么感谢吧,连功德都能给他每夜定时的回馈..· 欧阳戎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而且感觉也很不符合穷凶极恶的罪囚们的画风。 欧阳戎默默看了一圈甬道两侧的黑色水帘门。 也不知是哪一位罪囚。 ps:好兄弟们,最近阑尾炎又复发了,医生建议手术,小戎还在考虑,有些怕手术,想选保守治疗。 小戎想请假两天,先打针,看能不能缓解一下。 抱抱好兄弟们~ 第999章 蹊跷之门 第999章 蹊跷之门 欧阳戎站在壬字号牢房与癸字号牢房之间,沉默思索之际,已经有一只只食盒,从前方甬道两侧的黑水帘门内推出来。 速度各不一样。 他回过些神,上前一一收起食盒。 一共八份食盒和重新推回到甬道上,来自“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八座牢房。 欧阳戎收拾之际,默默观察了一圈。 他细心留意了下。 依旧还是“己”字号牢房,推出食盒的速度最快。 “丙”字号牢房,推出食盒的速度最慢。 没有变。 其他几座牢房则中规中矩。 可以看出,“己”号房的罪囚,性子最急,最没耐心,或者说,是戾气最重。 而“丙”号房关着的罪囚,性子比较慢,甚至慢点诡异了。 应为单单一个食盒,欧阳戎看见这位“丙”号房的主人,推它出来时,盒身有些颤颤巍巍,甚至用时十几息,慢到离谱。 但也说不准,说不得是此罪囚的情况特殊。 不只是性格心理特殊,而是身体特殊,都是有可能的。 欧阳戎收集号八份食盒,重新组装成四份大号食盒,准备等会儿带回去。 此刻,他站在速度最慢的丙号房门口,偏头看了眼甬道深处。 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 除去“甲”字号、“乙”字号牢房的主人,“丙”字号牢房主人就是最危险、最厉害的那个了。 木讷青年眼睛微微眯起。 和外面俩俩对门的八座黑水帘牢房不同,他目光所及之处,并没有看到甲号房和乙号房的轮廓影子。 它们在更深处,可能是单独相隔的两间,也可能是在这条黑暗长廊的尽头,屹立在甬道断头处。 云想衣没有交给他继续进去的权限。 甚至可能,云想衣平日进来送斋饭,也不会进去。 因为只有八份斋饭的用量,水牢内多于八人的话,肯定是不够吃的。 至少从欧阳戎开始给清凉谷内制作斋饭起,水牢这边就是这个规格了,他对这些细节,一直都比较留意。 虽然欧阳戎知道,有山上炼气士也特殊炼气法,或是减少自身新陈代谢,达到古书里某种仙人辟谷的功效,但他还是有些好奇,这么长久的一粒米不进,能顶得住吗。 不过,若是细究,这就又要印深处另一个问题了,也是欧阳戎一直以来埋在心里的疑点。 此地既然是水牢。 是女君殿关押山上罪大恶极、穷凶极恶炼气士的地方,至少在云梦剑泽的立场和评判标准中,是罪孽深重、不可饶恕之辈。 那么为啥不直接杀了。 当然,不排除,里面有暂时杀不了的特殊罪囚,毕竟山上炼气术本来就千奇百怪,什么可能都有,这类罪囚只能关押不能杀死。 但是,若真是如此。 那为何还要给他们送斋饭? 岂不是多此一举,脱裤子放屁? 诚然是有罪囚杀不了,只能关住,但是不送一滴水一粒米,不就行了,难不成还要供着他们? 然而,眼下水牢内的事实就是如此。 每日就是要送八份斋饭进去,嗯,除去云想衣的那一份。 那就只能是欧阳戎刚刚那些推想里,有某一个环节错了,逻辑链有误。 或者说,里面是有欧阳戎尚且不知道的重要信息。 此刻,木讷青年收集好食盒后,没再逗留,转身带着食盒,走出牢房甬道,准备返回外面的屋子。 走到甬道入口时,他微微顿足,回头看了一眼昏暗甬道,还有两侧的一扇扇黑水帘门。 欧阳戎眉头微微皱起,又多看了两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面前的甬道好像更昏暗了些,比他刚进来时更加昏暗了,头顶岩石上光怪陆离的色彩隐隐的更暗淡了。 除此之外,甬道两侧的黑水帘门,好像也愈发幽黑了点…… 欧阳戎不确定是不是眼花了,但他对环境变化是比较敏锐的,同时记性也很好。 放在以往,只要是走过一遍的路,都能留下印象;还有,自己房间里的摆设细节,哪怕一处折起的衣角,他都能隐隐记得,屋子被人翻动过,都能敏锐捕捉到。 因此,欧阳戎从来不去怀疑自己的直觉。 此刻,他驻足片刻,又默默看了会儿甬道,眸子有些幽深,似是又记住了些什么一样。 少顷,有些随意转过身去,走下了台阶,离开水牢甬道。 在出去的路上,欧阳戎在心中仔细复盘了下一直以来的水牢疑点,也就是为何日日给这些罪大恶极的罪囚们准备斋饭。 他揣摩了片刻,只能大致得出一种思路。 这些罪囚很可能是对女君殿有用处,罪孽深重归罪孽深重,但是还不能杀,女君殿留着他们还有用处,欧阳戎等外人不知道的特殊用处。 只有这个理由,才能解释为何要每夜送斋饭进来,为何“待遇这么好”,能和尊贵女君和玉堂越女们每日都吃同一份斋饭。 欧阳戎轻轻点头,展示收敛起了思绪。 楼梯是一路向下的,台阶不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要深入地下水牢深处呢。 所以说,这种另类的牢房设计,过于奇怪了。 有强迫症的欧阳戎,不太喜欢这种违逆直觉的设计,主要是让他更改不了,强迫症更难受了。 回到屋内,欧阳戎将大份食盒放在桌上,低头检查了一遍。 食盒除了盒身淋水潮湿外,里面没有什么异常之物,斋饭都被吃的一干二净。 水牢内的囚犯,应该是没有看到他的,也没察觉到他的动静,就像他也看不到他们,察觉不到他们的动静一样。 造成这种情况的,可能是那一面黑色水帘。 难怪云想衣会比较放心让他这个膳堂杂役进来,或许除了杂役的命不太重要外,还有水牢内却是相对安全的缘故在,只要他自己不在里面作死,尝试进入黑色水帘就行。 不过欧阳戎虽然刚刚没有试过,但他预估,就算自己尝试想要进去,估计也会失败。 水牢,水牢,带了一个牢字。 何为牢字? 除了看守者外,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 那一面黑色水帘虽然他目前还搞不清楚具体蹊跷,但是能大致确定,强行闯是进不去的,搞不好还会惹的一身骚,万一再被回来的云想衣发现,那就不妙了。 欧阳戎轻轻摇头。 少顷,他离开了水牢,走出柴门之前,又回头看了眼屋子。 眼神落在对面柴门边的冰凉水桶上。 也不知这桶水到底是打来做何的。 欧阳戎一路无言,返回上面的瀑布洞口。 他穿过瀑布,重新回到了水潭处。 发现夜色漆黑,上弦月早已经藏起,已经是后半夜了,拂晓前是最黑的,万籁俱寂的那种黑。 不过欧阳戎视力很好,偏过头去。 只见,谌佳欣与恩婷正默默站在水潭前,在他穿过瀑布出来的第一时间,二女的视线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等到欧阳戎靠近,恩婷目不斜视,谌佳欣则率先转身,走向另一边的树林小道。 欧阳戎见状,默契的跟了上去。 来到无人处,他看见谌佳欣停步,并且朝他投来一道凝视的眼神。 欧阳戎主动喊了句: “小姐。” 小娘有些等不及的问: “如何?” 看见她有些期待的小脸,虽然不太想打断,但欧阳戎还是如是说了出来,将今夜在水牢的经历。 “黑色水帘做的牢门……” 谌佳欣认真听完后,虽然有些失望,不过还是摸摸下巴,思索了会儿,嘴中自语般的呢喃。 欧阳戎一边打量她的脸色,一边点头安慰道: “只是第一夜,没有收获很正常,五神女看样子一时半会回不来,再进去送几次饭,说不得会有发现,小姐勿忧……” 谌佳欣突然抬头问: “你怎么知道师尊会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欧阳戎看了看她。 他总不能说,他回去后会每日用佩剑知霜隔空吓唬下雪中烛。 三息之内,欧阳戎便开口解释了: “小姐,五神女若是快去快回的话,就不会留下两枚铜令,让小姐和恩仙子留守,遣小人送斋饭了。相比,是有十分要紧之事,五神女自觉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才留下嘱托后手。” 谌佳欣听完,安静的看了会儿他,少顷,缓缓移开视线。 “嗯,说的有道理……本小姐也是着名想的,考考你罢了。” 欧阳戎:…… 俄顷,谌佳欣有些心不在焉的交代了几句,便摆手让欧阳戎离去。 欧阳戎离开前,回首瞧了眼。 只见剑服小娘依旧脸色有些困惑,对于师尊的突然出关离开,措手不及,没有想象中的开心庆幸。 欧阳戎不太关心谌佳欣是怎么想的,脸色自若的返回了住处。 一夜无话。 第二日,夜。 他照常做好了斋饭,在子夜前,跟随李若彤一行越女,进入清凉谷。 不过今夜的李若彤,脸色有些凝重,还频频回头看向欧阳戎。 似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就在即将抵达水牢所在的最大瀑布前,李若彤突然回头,竟说朝欧阳戎问: “你这两日进水牢,可有见到女君?” 欧阳戎看了眼她。 余光瞧见队伍里的恩婷,也看向了他。 欧阳戎点点头: ”是。“ 李若彤似是还准备问,可队伍穿过了树林,已经到地方了。 一道雪白剑服的高挑倩影,正在瀑布下的水潭边静立等待。 带队的李若彤,有些勉强的主动打了声招呼: ”谌师妹。” “李师姐。” 谌佳欣装作不认识欧阳戎,只是回应了下李若彤,没有转头看他,完全无视一般。 打了声招呼后,李若彤忍不住,还是问道: “女君是有何事,为何让你与恩婷师妹守在这里?有事的话,玉堂这边怎么不知道……” 谌佳欣目不斜视,用礼貌又生硬的语气说: “不清楚,师尊说什么就是什么,师妹我不多问。” 被暗暗给点了下,李若彤有些语塞,盯着谌佳欣看了会儿,缓缓点头,一言不发的带队离开,招呼也没打。 只留下送斋饭的小透明欧阳戎和恩婷。 谌佳欣没去看欧阳戎,似是不认识一般。 恩婷偏头,代替她说了句: ”进去吧,若有何事,我们在外面。“ “多谢仙子。” 今夜虽然也是上弦月,但是却比前几日明亮一些。 说起来,也快到本月十五了,距离上一次十五月圆夜,已经过了快一个月。 也快到了欧阳戎下山与黄萱一行人接头的日子了,另外还是他预定好的继续探索卢长庚坟墓的时期。 不过这两天,正是水牢这边有进展的重要关头,欧阳戎便也不急。 甚至都没有和谌佳欣说起此事,后者也十分默契的没有主动提及。 站在谌佳欣的角度看,这两天正是最需要他的时候,能不让他走就不让他走,很不可能自己来提了。 欧阳戎有些思绪万千,腰悬铜令,再度穿过了水潭与瀑布,从头顶那一口绣剑的正下方经过,进入了水牢。 今日算是来的很早。 他带着食盒,推开了柴门。 屋内空空如也。 和预想中的一样,云想衣今夜还没有回来。 谌佳欣二女还需要继续守着,而他这位膳堂杂役也能继续进入水牢深处送斋饭。 欧阳戎脚步不停,直接推开第二扇柴门,照常的登上楼梯,来到那条广西昏暗的甬道。 刚准备按照顺序第一个去给癸字房送斋饭,他的脚步突然顿住。 偏头打量了下甬道两侧的一扇扇黑色水帘门。 仔细的看了会儿。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欧阳戎感觉黑色水帘门变得没那么“漆黑”了。 相比于昨夜第一次见时的黑色,褪色了不少。 他回忆了下,反复确认了几遍。 还是认为自己没有感觉错,这些水帘牢门是“褪色”了些。 而且这也不是今夜的首次发现了,昨夜离开水牢前,欧阳戎就隐隐有这种感觉了。 此刻更像是得到了二次印证。 欧阳戎面色不改,心中却默默重视了起来。 不过他没有改变计划,继续走到癸字房前,将一盒斋饭递了进去…… (本章完) 第1000章 白日的水牢? 第1000章 白日的水牢? 寂静水牢内,一切如同昨夜。 装有斋饭的八只食盒,被欧阳戎依次推入从“癸”到“丙”到八扇黑色水帘牢门中。 还是老样子,“丙”字房动作最慢,“己”字房动作最快。 见不着真面目的罪囚们开始用膳。 欧阳戎在等待之际,四望一圈,观察起了这条长廊,还有头顶岩石上的幽光。 若是他的直觉无误,昨夜,越到后半夜他离开的时候,这些黑色水帘与长廊上的光线越发暗淡漆黑。 而今日则相反,今夜水牢内的整体光亮,相比于昨夜同一时间,是更明亮些的。 水帘上流淌的黑色水波纹都感觉通透了不少,一种黑色褪去些的感觉。 这种变了又变的明暗现象,让欧阳戎一时间有些拿不准规律。 他不确定,这着明暗变化是跟随什么变动的,感觉像是实时的。 再度置身此地,欧阳戎脑海里隐隐有一股直觉,觉得呼之欲出,但是又说不上来,就像是差了那一哆嗦一样。 就在这时,整个甬道暗了几度。 欧阳戎一怔。 凝目看去。 原本今夜有些褪色透亮的黑色水帘门,再度便的幽黑起来。 上面的水流,变得漆黑如墨水,波纹也有些起伏不定,像是往日平静的水面,突然开始生出波涛。 欧阳戎脸色诧异。 他才刚进来没多久,斋饭也才刚送进各个牢房,连性子最急的“己”字号牢房的主人都还没吃完斋饭呢。 若说昨夜是到了后半夜,他快走的时候,水牢才开始“环境”变暗的。 那么现在,就是还处于子夜,远远还没到后半夜的时候。 为何又变化了,不按套路来? 难不成是有什么外部因素影响? 欧阳戎脸色陷入了沉思。 主要是云想衣随时可能回来,而且给他的铜令有蹊跷,欧阳戎不敢擅自接触黑色水帘门,去一探究竟,只能像现在这样,装作送斋饭的杂役,每日“公事公办”,默默观察。 可以“一不小心”触发些什么,但是不能一直“一不小心”。 欧阳戎眉头锁起,盯着渐渐暗淡的甬道,还有两侧的水帘牢门。 就在这时,“咯噔”一声。 “己”字号牢房门口,一只食盒已经穿过漆黑水门,推了出来。 欧阳戎回过神来,视线投了过去。 这似是开了个头,少顷,牢房内的罪囚们,开始一一推出空荡的食盒。 欧阳戎抿嘴,走上前去,逐一收拾起它们。 还是老样子,最后一只食盒,是由“慢吞吞”的“丙”字号牢房主人推出来的。 欧阳戎收起最后一只食盒,转身走出了甬道,走下楼梯。 俄顷,他重新返回云想衣常驻的屋子。 走进门。 屋内桌上,有一粒暖橘色的灯火亮着,给人一种安宁祥和之感。 云想衣常翻的那本高句丽语佛经,静静合拢,摆放在桌子上面。 屋内一切如常,只是少了某位爱翻书的白衣女君倩影。 欧阳戎进屋第一眼,脸色稍微恍惚。 云想衣还没回来。 看来雪中烛却是如临大敌。 他回过神来,绕着这张小书桌走了一圈。 说起来,这间屋子深入地下,却是很适合清净闭关和安静读书。 因为上面就是一条巨大瀑布,这儿的深度连瀑布声都能“屏蔽”,更别说其他动静了,能无视地面上了大多数杂音与叨扰。 欧阳戎倒是有些理解,云想衣常驻此处,翻看佛经了,这件屋子,是一个能让人心神宁静的地方。 虽然和实际用处是关犯人的水牢画风有些不搭。 因为佛家讲究一个度化,云梦剑泽的这座水牢,却是只“渡”不化。 欧阳戎至今尚未搞清楚,云想衣为何枯坐此屋,夜夜研读佛经。 身为女君殿的摘牌女君,应该是已经决心隐名,侍奉元君来才对,对那沙门佛法有何要学的?难不成真是从当初的高句丽皇室那儿袭承下来的信仰? 而且看云想衣的样子,也不算是偷偷在看,似乎也不怕被身为外人的欧阳戎发现。 当然,估计也有以为他这个普通杂役看不懂高句丽文佛经的原因在。 但是,即便如此,云想衣的这番“正大光明”的做法,也很能说明一些问题了。 欧阳戎没在屋子内停留多久,没去乱动佛经和云想衣的座位,扭头便离开了水牢。 回到上方,穿过锈剑下方的水帘洞口,欧阳戎刚走出瀑布,突然发现,身旁是磅礴大雨。 大雨倾盆,落在水潭内,水位都涨的没过了行人的脚踝。 欧阳戎停步在水潭上,凝目看了一圈伞外的大雨情景。 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此刻正值凌晨,下大雨的缘故,天色完全暗沉下来,本来皎洁了数夜的上弦月也多到了乌云后面。 欧阳戎刚刚进来送斋饭的时候,还是澄澈的月光和晴朗的夜色。 结果这场倾盆大雨说来就来,欧阳戎刚刚在水牢内送斋饭,处在幽深的地下,甚至都没有听到动静。 此刻,虽然雾气雨幕遮挡了视线,但是“老实听话”的留守在水潭边的谌佳欣、恩婷二女,还是看见了木讷青年从瀑布走出来的身影。 她们站在水潭边,等待欧阳戎上岸。 欧阳戎对此有些默不作声。 他仰头看了眼乌黑雨幕下的夜色,脸色若有所思。 少顷,准备下值的欧阳戎,又是被谌佳欣带到了无人处。 二人撑伞而行。 一直在前面带路的剑服少女,突然回过头,立即问出: “柳阿良,里面情况如何,你见到了什么?” 欧阳戎沉吟片刻,抬头看了眼她有些期待神色的小脸蛋,他如实说道: “和昨夜一样,循规蹈矩。” 谌佳欣听到前半句,已经有些失望起来。 等听欧阳戎讲完今夜的所见所闻,她忍不住道: “就这些?” “嗯。” 欧阳戎木讷点头。 谌佳欣单手撑伞,伞沿下方,一张小脸蛋有些失望神色。 剑服小娘像是思索片刻,语气无奈的叮嘱了句: “柳阿良,你今日出来的有些早,明日你可以在里面多待会儿,说不定能多一些发现,不过你现在就别回去了,照常下值吧。” 欧阳戎看了看她的脸色,缓缓点头: “好。” 就在谌佳欣准备离开之际,欧阳戎突然开口: “小姐。” 她驻足: “何事?” “小人不是故意偷懒,提早出来,是想出来看一看。” “看一看,什么意思?” 欧阳戎点点头,平静语气: “小人这两日在水牢里面,发现一处蹊跷……” 谌佳欣眸子大了些: “蹊跷?” 欧阳戎木讷道: “柴门后,那座水牢,时明时暗,小人每次进去,都亮度不同,甚至身处其中,每过一段时间,都会发现明暗变化,不光是黑色水帘门,还有水牢头顶的幽光都是如此,实在蹊跷。” “你的意思是……速速说来。” 她有些催促语气。 欧阳戎手指了指雨伞外黑夜中的稀疏雨水。 相比刚刚的磅礴大雨,此刻雨水小了不少,但是头顶天空上的乌云依旧密布,遮挡月亮,夜色依旧暗沉如墨。 “刚刚子夜时分,小人进去送饭前,记得尚无绵绵阴雨,夜空很是晴朗,弦月高挂,夜色正明,然后小人进了水牢,第一眼也见到水牢比往日亮上几分。” “然后呢?” 欧阳戎摇头道:“小人离开前,某刻,水牢又突然暗下,没由来的变化,昨夜发现这种变化,还是在后半夜,结果今夜却提前到来,很是奇怪,小人心中留意,有些预想,便在送完斋饭后,提前出来了。” 谌佳欣看见,木讷青年淡淡点头,语气出奇的笃定: “结果就发现外面雨水磅礴,小人在水牢里面上听不到外面动静的,但是看一看外面这夜雨夜色,恰好不正是与水牢内的明暗变化契合? “小姐,小人觉得,甚至笃定,此事绝非凑巧,下面那座水牢内的明暗变化,正是跟随外面的天色情况,虽然不知道它是怎么做到的,如何产生联系的,但是八九不离十了,只等小人下一次进去,再度验证一下即可。” 谌佳欣听的一愣一愣的,眼睛直直的盯着欧阳戎,一时间没了声响。 欧阳戎也没催促,站在原地,与她对视,默默等待着。 “是这样吗……你小子能捕捉到这种异常,真是细心之人……” 谌佳欣呢喃了句,似是默默消化了下,旋即,她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欧阳戎,“勉为其难”的赞许了句: “分析的很有道理,本小姐基本赞同,行,你明夜过来再验证一次,今夜可以早些回去休息了,嗯,刚刚是本小姐疏忽,有些错怪了你,望你别放心上……” 伞沿下,她一张脸蛋有些气色红润,似是心花怒放,情绪恢复。 “小姐。” 欧阳戎突然打断了她。 谌佳欣未恼,温声问: “何事,你说。” “其实这水牢的明暗之变,若是得到印证,确实如此,那就代表还存在另一件更重要之事,也是小人第一时间联想到的,小姐可知是何事?” 谌佳欣低垂眼睑,嘴里道:“唔,本小姐能猜到点,不过你先说说,和本小姐对一对。” 欧阳戎有些无言。 虽然很想问,谌大小姐您是真知道还是假知道。 但是眼下很显然,不适合让她举证,做什么“双方都写在纸上、一起打开看”的无聊费时戏码,环境条件也不支持。 他没一再卖关子,在谌佳欣有些鼓励期盼的眼神下,嘴里吐出了两字: “白日。” 谌佳欣似是以为他还要继续说,可是等了一会儿,没有下文,却是二人在大眼瞪小眼。 过了片刻。 欧阳戎有点无奈的补充了一句: “等白日。” 谌佳欣像是还没反应过来,咀嚼了会儿,某刻抬头,点漆般点瞳孔微微放大。 瞪眼与他对视了会儿。 少顷,欧阳戎点了点头,似是某种心照不宣的回应。 “你说说……”谌佳欣下意识的多问,说到一半,又立马改口:“你准备怎么做?” 她嘴角说压不住的笑意,有些期待雀跃。 相比二八小娘的灵动有神,欧阳戎木讷脸庞,此刻眼睑低垂了下。 谌佳欣听到他声音轻轻的说: “迟到送饭,拖到拂晓……” …… 夜色清朗,月如弯钩。 昨夜一场大雨后,放晴了一整天,哪怕现在到了夜里也说凉凉爽爽。 欧阳戎一如往常,在大瀑布前,脱离了李若彤的送饭队伍,带着水牢斋饭,留了下来。 谌佳欣和李若彤还是老样子,一副不太对付的塑料师姐妹情。 谌佳欣二女仍旧留守在水潭边。 云想衣还没回来。 距离她的突然离开,已经过去两日有余了。 “谌仙子,恩仙子。” 此刻,李若彤还没走远,谌佳欣装作与欧阳戎不熟的样子,面对他的打招呼,一副冰冷淡漠模样,没有去看他,任由欧阳戎经过了身边。 木讷青年带着食盒,孤身一人,穿过水潭,进入瀑布之中。 今夜,他脚步有些轻快,甚至有些缓慢了,中途还停下来,抬头打量下头顶的锈剑和通道四面的岩壁。 欧阳戎没有像往日去水牢送斋饭那样一丝不苟的自律。 事出有因。 他今夜过来,本就是要做某事,无需急忙。 去往水牢的中途楼梯道上,欧阳戎略微顿步,借着黑暗,闭目沉入了功德塔中,趁着闲工夫,查看了下小木鱼上的功德。 一行青金色数字映入眼帘: 功德:一千零一十三 距离两日前引开了云想衣时的功德存量,还少了接近五百点功德值。 主要是这两夜,他都会例行往“惊弓之鸟”的雪白长剑中,注入功德紫雾。 不是真要和知霜小娘鱼死网破,主要是以突然袭击之态,吓唬下她。 借此拖住云想衣的脚步,让她在女君殿那边多待一会儿。 除了初始那次吓唬知霜小娘子用了五百功德外,往后的这两夜,每夜维持功德紫雾投入,大概消耗三百左右功德值。 外加两夜送斋饭的功德正回馈……综合下来,只剩这千余功德了。 (本章完) 第1001章 八只手掌 第1001章 八只手掌 功德还是不能花的这么大手大脚,得用得紧一点。 检查小木鱼完毕,欧阳戎心里轻轻一叹。 回头下山去桃源镇和小萱她们汇合,他还得去一趟卢长庚的坟墓,再进一次环形大厅,墓道里的那扇青铜大门开启,还需要消耗一份功德紫雾。 下了楼梯,便看见了前方的柴门,欧阳戎朝它走去,心里默想了下。 其实,要验证这两夜花费的功德值不值,很简单。 只需要看云想衣有没有回来就行了。 很显然,这些功德画在了刀刃上。 欧阳戎推开柴门,看了眼依旧空荡荡、缺少白衣女君身影的无罪,心底无声的想到。 另外,若是他消耗了功德紫雾威胁吓唬知霜小娘子,而云想衣却突然从女君殿回来了,反其道而行。 也能从侧面说明一件事。 那就是知霜小娘子和女君殿那边已经做好了应对他这位蝶恋花主人的准备,后手齐全,暂时不需要云想衣了。 若是如此,欧阳戎反而要小心了,没必要再继续消耗功德紫雾,在吓唬知霜小娘子这件事上。 理了一遍思绪,欧阳戎放在食盒,转身走出柴门,又返回了一趟上面,将剩余食盒去了下来。 做完这些,欧阳戎站在入口的柴门边,看了一眼里面的那扇柴门。 往日对此门求而不得的他,此刻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几份食盒也摆在了柴门边。 欧阳戎在屋内转了一圈,找了个靠近门边的角落位置,坐了下来。 他没有去坐云想衣翻看佛经的桌边座位。 欧阳戎眼睛盯着桌上的长明烛火,盘膝而坐,背靠着冷硬的墙壁,手边上几只漆面食盒。 他直接闭目,假寐了起来。 很快,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桌上的烛火不是的跳动一下,明明前后两扇柴门紧闭着的,也不知道这小小屋子中,是从哪来钻出来的暗风。 此刻,木讷青年呼吸均匀,似是偷懒,坐地睡着。 屋内回荡起了他的微弱呼噜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子夜应该过去很久了,处于这地下水牢,不仅听不到外面地上的动静,也很难搞清楚时间的流速,特别是身处这半幽闭的空间来,更是让人对时间的流速感到迟钝。 某一刻,地上偷懒睡着的木讷青年终于动了,似是迷糊睁眼,然后生了个懒腰,缓缓站起身来。 他四望一圈无人的屋子,装作有些匆忙的拿起食盒,朝里面那扇柴门快步走去。 沿着熟悉的楼梯道,一路往上,少顷就来到了甬道上。 黑色水帘们立在甬道两侧,安安静静。 今日送斋饭来迟了的欧阳戎,不确定这种安静是不是黑色水帘们的隔音造成的。 他飞速打量了一圈。 水牢内依旧光线昏暗,八扇水帘门仍旧漆黑如墨。 虽然光线有些细微区别,但却还是总体黑暗的色调。 看不出太大分别。 欧阳戎没有心急,因为按照他的估算,现在现在还没到天明的时候,还差一点时间。 木讷青年开始放下食盒,故意动作放慢,递送起了斋饭,将它们送进甬道两侧的牢房中。 送完斋饭,他在「丙」字房前停步,那样继续深入甬道,只是回头,打量着拿走斋饭的八间水牢。 今日他们在门内抽去食盒的速度,明显比往日快了不少。 看来,也是意识到了送饭者的迟到。 虽然在水牢内容易天昏地暗,里面的人几乎分不清时辰,时间的流速在这儿都隐隐「慢」了几分,但是肚子的饥饿却是最准时的。 欧阳戎将甬道两侧的小细节,尽收眼底,像是没看见。 少顷,他孤身站在甬道入口处,默默等待了起来。 按道理,他还不能走,不能离开水牢,得等到罪囚们吃完斋饭为止。 欧阳戎一边打着哈切等待,一边不时的抬头,打量周围的环境。 特别是黑色水帘门的明暗和头顶岩石上幽光的亮度。 看的格外的仔细。 今夜的斋饭送的格外的晚,也不知这些罪囚们有没有生气不爽的,嗯,除了慈祥有些耐心的孙老道外。 欧阳戎出神之际,没由来的想到。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连串的清脆木鱼声。 数目不多,五六十左右。 但是却让欧阳戎愣了下。 这种小规模的功德涨幅,恰好是和每日送完斋饭的涨幅一样。 而此时此刻,虽然晚送斋饭来,但也显而易见,它是来自于哪里。 欧阳戎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偏头看向周围的黑色水帘门。 也不知是哪位好人,如此感恩。 当然,首先排除爱毒舌的孙老道。 而且他今日装作梦寐,迟到送来斋饭,也没人扣他功德。 欧阳戎愈发惭愧了。 就在这一刻,欧阳戎突然发现周围似乎变了些。 一看,整个环境好想明亮了起来。 应该置身其地的缘故,都差点忽略了,此刻反应过来后,他立马环视一圈,发现整个水牢如同开了窗户一般,整体明亮了几度。 而此时此刻,他没估算错的话,外面应该是天明时分。 心中猜测得到验证。 欧阳戎大感振奋。 他立马看向旁边的「丙」字号牢房,皱眉凝目,认真观察黑色水帘门的变化。 之间,帘漆的颜色,渐渐褪去了些。 或者说,也不叫褪去了,是还原。 若要形象比喻,这一幕就如同一扇窗户上的黑色窗帘,被里面的人缓缓揭开了一样。 但是看着看着,欧阳戎眉头紧锁起来,脸上的喜悦神色收敛了些。 因为和他预想的有些不一样。 窗帘是揭下来了,失去了黑色帘幕遮挡,但是水帘整体还是如同一面雾化的玻璃,挡在门口。 让人有些看不真切里面的模样。 欧阳戎凑近了些,很快便放弃了尝试,脸色神色完全收敛,似是思索起来。 这么说呢,他的目的达成了,但又没有完全达成。 首先,他的猜测没有错。 此前每夜过来送斋饭,看见的黑色水帘门,还有黑暗甬道,是水帘夜里的特色。 整个水牢不知是如何建立的,又是部下了怎样的玄妙阵法,它竟是能跟随外面天色的明暗程度,去自适应。 但是之所以说,目的没有达成,说因为少猜测了一点。 那就是黑色水帘门除了黑色外,它还自带水帘本身的视野隔绝效果。 此刻,虽然水牢外面的天色已经亮了大半,水帘门上的黑色褪去,如同黑水换成了正常的水流。 但是水流自带瀑布般的白色泡沫,如同雪白朦胧的镜子,令外面的人有些难以看清里面的情况。 不用猜,里面被关押的罪囚应该也是如此。 哪怕是凑到近前,努力点观摩,双方也只能看到外面朦胧的一团类圆形的黑影。 欧阳戎抿嘴。 他看了看周围一扇扇水帘门,里面有一道道黑影,如同雪白画纸上,不小心晕染的墨水一般。 不过,欧阳戎不确定到了正午时分,外面天色最明亮的时候,光线足不足以穿透这如同朦胧玻璃的水帘门,让外面的人看清楚里面景象。 另外,唯一的稍好些的好消息是,眼下至少能彻底确定这八座水牢中是确实有活人的。 想到此处,欧阳戎偏头看向甬道深处。 哪怕水帘整体放亮,甬道深处还是有些昏暗,只能隐约看到尽头处一扇牢门的轮廓。 主要是这条甬道确实很长,虽然现在白天的水牢变亮后,获得了一些视野,但是用处也不大。 欧阳戎仔细端详了下,不太确定它是甲字号牢房还是乙字号牢房。 反正这两间牢房肯定是在这条甬道深处就对了。 至于里面有没有罪囚,欧阳戎当下还不敢下结论。 他愈要迈步,想起什么,低头看了眼腰上的铜令。 直觉告诉他,铜令蹊跷,另外,耳畔还适时的响起了云想衣、谌佳欣的警告言语。 欧阳戎抿嘴,不敢去赌。 至少眼下,已经有了收获,即将破解这座水牢,而且孙老道有很大可能是关在外面这八间牢房中的,而不是最里面的那两间。 所以没必要冒险进去。 至于为何笃定孙老道不在最里面两间牢房,很简单,看谌佳欣的态度就知道了。 谌大小姐肯定是掌握了些不便告人的消息,大致知道孙老道的情况,这次助力送他进水牢找人,是想要得到更确切的牢房号。 总而研究,在不清楚铜令和云想衣留在水牢内的后手的情况下,还是别贸然进去水牢深处的禁地。 毕竟那位白衣女君随时有可能回来,撞到此刻的欧阳戎,他尚且还能圆话,说是劳累梦寐了,才姗姗来迟的送斋饭。 可若是让云想衣或剑泽其他人撞到欧阳戎在甲字号或乙字号水牢外,那就泥巴落裤裆,怎么也洗不清了。 欧阳戎暂时还不想破坏当下的身份,和女君殿起冲突交手,况且现在他也是在人家的地盘,他才是来者。 木讷青年念头杂起之际,「己」字号牢房那边,传来异动。 他转头看去,只见一只食盒被人从水帘门后推了出来。 此刻,似是看到了什么,他望过去的瞳孔微微缩了下。 又是性子最急的「己」字号牢房主人率先推出食盒,然而这不是关键,关键是睡着「己」号牢房内罪囚靠近水帘门,从外面看去,这团黑影越来越近,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特别是这位己字号牢房的主人伸手去推食盒的时候,按在食盒上的手掌随着食盒一起逼近水帘门! 欧阳戎眼睛微微一凝。 他看清楚了。 这是一只又短又粗的粗糙手掌,像是一位庄稼汉的。 欧阳戎忽然反应过来,立马转头,看向其他几座牢房。 这些牢房的罪囚要推出食盒,比如也会靠近水帘门,特别是推送的手掌! 此时此刻,前几日认真观察、总结经验的优势便在无形之中体现出来了。 按照欧阳戎的记忆,一般第二个推送食盒的罪囚,是「己」字号牢房侧对面的「辛」字号牢房。 目光投去,果然,「辛」字号牢房主人,推出了食盒,刚好是第二位。 欧阳戎看清楚了这只手掌。 它应该属于以为颤子,葱细柔柔,宛若无骨,丏过却涂着紫红色的豆蔻,有些妖异。 这只靠近水帘门的颤子细手,一瞬即逝。 欧阳戎顾丐得多想消化,立马寻找记性,看向下一间牢房,有样学样,眼神一一挪移,看了一圈: 壬字号牢房主人,是一只苍白细长的手掌,看肤理还很年轻,但却毫无血色,有些像死人久体的手掌,甚至光是看着这一抹苍白,就感授它正在冒寒气。 癸字号牢房主人,是一只皱巴巴的手掌,黝黑粗糙,食指中断有一段焦黄区域,指甲哲是灰沉沉的,一看就历经沧桑。 庚字号牢房主人,则是伸出了一只布满老茧的硕大大手,这是少见的大手,手背上有一道明显的疤痕,似是某种野兽咬的牙形伤痕。 而戊字号牢房主人,伸出了一只胖乎乎的手掌,手背手心都有肉,但看皮肤业仕,像是老人家。 其次,是丁字号牢房主人,他有着一只「小」手,枯瘦如柴,如同黑鸡爪,手背上还隐隐长了些瘤子,此人年龄应哲丐小了。 最后,是丙字号牢房主人。 他是最著的,从水帘门后方馬馬伸出了一只普普通通的黄皮肤手掌,长短匀称,和普通人无异,除了著吞吞外,欧阳戎暂己看丐出什么端倪,远没有前面七位那么有辨识度。 欧阳戎是最后看向丙字号水牢的。 因为早有料到,这会是最后一纤,丐用去急。 哲确没有猜错,此刻,他盯着水帘门前这位丙字号牢房主人的普通手掌,等了半天,才见他推出了食盒,收回去了手掌。 丏过,欧阳戎还是看的很仔细,甚至比前面七位罪囚的手掌,还要看的仔细。 丙字号牢房罪囚著吞吞的给人观摩机会倒是其次,最主要的是,欧阳戎很想搞清楚,此人到底是可是故意的,故意设局勾引他的注意力. 第1002章 七男一女 第1002章 七男一女 明亮些的甬道,像是天色放明后的亮度,甚至连头顶天花板都是那种清晨时天空的淡淡藏青色。 甬道靠里面位置,顺数第八间牢房,水帘门里侧正有一只普通偏黄的手掌,缓缓推出食盒。 食盒底部摩擦地面发出的细微声,在这缓慢动作中,都变得有些微弱不急,难以察觉了。 不过这扇丙字号牢房的水帘门外面,一位木讷青年贴近站着,透过“灰蒙蒙玻璃”般的水帘,默默住着这一幕。 近距离仔细打量了一遍丙字号牢房主人的手掌,欧阳戎暂时按下某道徘徊脑海许久的念头: 这位丙字号牢房主人,是真的推送食盒颤颤巍巍,有些吃力。 此人是真的动作很慢,不像是装出来的,拥有方术士道脉、善于肌肉控制的欧阳戎看得出来,牢房主人手背的青筋和肌肉幅动,是真实且装不出来的。 所以此人就是行动不便,或身体有恙。 在此之前,他那些警惕的念头,是有些给过于给此人补强了。 话句话说,就算是丙字号牢房主人又如何。 不照样是云梦剑泽的阶下之囚?被锁在这层层枷锁的牢房之中? 欧阳戎耐心等到这位丙字号牢房的主人收回手掌,他才弯腰,提起食盒。 他将手掌覆盖在盒盖上,隐隐还有此人手掌残留的余温。 他手指抬起食盒一角,瞧了眼。 和往常每夜送来的斋饭一样。 这位慢慢吞吞的丙字号牢房主人,是将斋饭吃的最干净的几人之一。 欧阳戎特制的腌萝卜和酸菜小蝶都被吃的空的。 他倒是对此人态度颇有好感,也算是当厨子的人都有的强迫症吧,欧阳戎也不例外,希望食客一点一滴都不浪费粮食。 丙字号牢房是最后一个递出食盒的。 欧阳戎拿起吃完的食盒,带着收集的其他空荡荡食盒一起,径直走向入口处的楼梯道。 他余光扫了眼沿途经过的一间间水牢门,离开前,他还在楼梯道前驻足,回头看了一眼亮堂的甬道。 只可惜水帘门虽然褪去了黑色,但是依旧朦朦胧胧,看不清楚里面。 眼下水牢外面应该刚刚天亮没多久,太阳还没完全升起,晨曦也很温和。 欧阳戎不确定是不是水牢外面的天光还不够亮,才导致的。 是不是需要到正午或者下午,阳光最亮的时候,才能从水帘门外彻底看清楚水牢里面的情景? 欧阳戎只有猜测,但不确定。 只可惜,他已经没有再继续逗留下来的理由了。 若是再继续待下去,云想衣突然回来,他就没有好的借口可以解释自己行为了,哪怕有外面的谌佳欣、恩婷等人帮他说话都没用。 谨慎起见,必须走的毫不拖泥带水。 至于后面的事,明夜再说。 欧阳戎知行合一,立即走下了楼梯,返回了外面那间云想衣翻佛经的屋子。 然后简单收拾了一番,轻轻掩上柴门,离开了水牢,返回上方的瀑布。 一路上都没用撞到云想衣的身影。 欧阳戎心底稍微松了口气。 直到这时,他才稍微腾出些心思,分析起了刚刚看见的那八只手掌。 从手掌模样来粗略判断。 这八位罪囚,大概是七男一女。 从手背肌肤的纹理分析,七个男子罪囚中,大概有三位老者,其他四位男子罪囚,年龄不详。 不过欧阳戎倒是比较肯定,“丙”字号牢房主人年龄应该比较年轻,因为此人的手掌,欧阳戎观察最久,最仔细。 只是,尚且不能完全判断这人性别是男子,因为女子的手也可能普普通通,例如清凉谷膳堂内那些做杂役的大娘小娘们,又不会专门保养手掌。 不像“辛”字号牢房主人那样,那纤细柔柔的手掌,一眼就是女子。 当然,你要说会不会是阴柔娘腔的女子,那肯定也是有几率大,但眼下只是粗浅分析,没必要如此死扣一点。 欧阳戎抿嘴,脸色沉思起来。 孙老道肯定是在其中的。 应该就在那三位罪囚老者中间。 这么看,目标范围就从最开始的八间水牢,缩小到了三间。 分别是丁号房,戊号房,和癸号房。 往后,可以针对这三间罪囚牢房,来重点排查,终于有了些重心,比之前两眼一抹黑要好。 不过,这次的发现,也打破了欧阳戎心底一直以来的一个期盼。 那就是期望绣娘也在这座水牢中,在某间牢房内。 可他清楚绣娘手掌何样,今日见到的这八只手掌,绝对没有绣娘的。 至于会不会在甬道更深处的甲字房、乙字房,也是几乎不可能了。 且不说女君殿那边,只说云想衣,她肯定不会亏待自家师妹。 每夜送来的斋饭,除了她的外,剩下只有八份,更深处的甲字房、乙字房是没有份的。 云想衣岂会连斋饭都不送一份进去,哪怕她赌气自家这位小师妹曾趁着她不在,偷偷放走孙老道,带着罪囚违律下山,去就心上人……但云想衣也不会这么做。 欧阳戎是对女君殿祖师堂不爽,是看不惯知霜小娘子等女君们,但是他心底也清楚,绣娘和她们这些师姐们,是有姐妹情的,特别是和知霜小娘子这位大师姐。 光是说其中一点,就能深切体现: 若是绣娘脱离女君殿,祖师堂失去了越处子这位元君第一顺位继承人,那么作为元君第二顺位继承人的知霜小娘子,就是最受益者。 但是一直以来,知霜小娘子还是脾气火爆的愤怒绣娘对他的决然坚定,一次次的要强行带走绣娘。 事关地位利益,这一点是做不得假的。 所以欧阳戎反击归反击,甚至当初在浔阳石窟大战事,还动作暴烈了些,但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算是大差不差的一次次放走了知霜小娘子。 因为心里门清,他只是和知霜小娘子立场不同而已,大方向上,都是“为了绣娘好”,只不过各自有各自的方式。 也偏执于自己的方式是正确的。 仅此而已。 就如炼气士各条神话道脉的大道之争,各有各的康庄之路,只是通往“神话”的方向不同,但也都算无错。 而人世间很多事情最麻烦就麻烦在这里了…… 某刻,漆黑通道内,缓步前行中的木讷青年幽幽叹息了一声。 虽然已经有了阿青带回来的小道消息,大致能知道这他个期盼的希望渺茫。 但是眼下彻底证实后,欧阳戎还是有些失望在心底的。 走出瀑布,谌佳欣、恩婷真坐在水潭边的岩石上。 天光已经放明,金黄色的晨曦从林间的树叶缝隙中漏了出来,恰好落在二女的身上。 剑服少女扎在脑后的马尾辫,在灿烂色的晨曦下,呈现出褐黄色的光晕,阳光如同金子,穿插在发丝间。 从欧阳戎的角度看去,一根根青丝几乎都镶嵌上了金边。 见到欧阳戎出来,谌佳欣保持目不斜视,只有恩婷睁开眼,转头看了眼他。 欧阳戎带着空食盒,默默从二女身边经过。 等他走远后,恩婷收回目光,这时,她身旁闭目打坐中的谌佳欣站起身来,朝欧阳戎离去的树林方向走去。 恩婷置若罔闻,继续闭目修炼,留守水潭。 约莫一炷香后,一座泉水边的亭子内。 也是老地方了。 木讷青年与剑服少女碰头。 欧阳戎先来的,一边走神,一边等待了会儿,谌佳欣走了进来,开门见山道: “情况如何?” 欧阳戎点头: “看见了。” “看见什么?是罪囚吗?白天的那些水帘牢门真的透明?” 欧阳戎看了眼脸色有些喜色的谌佳欣,摇了摇头。 就在后者眼神失望之际,他又轻轻点头道: “只看见了手,八人的手。” 谌佳欣愣了下,诧异问: “手?” “嗯。” 欧阳戎自若回复,少顷,将刚刚水牢内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道了出来。 谌佳欣脸色有些怔神,过了好一会儿,才消化过来。 立马赞扬道: “你小子够机灵,这种角度都能让你看到,找到破绽……这么说,目前最有可能的牢房,是丁、戊、癸三间?” “是。” “好,也算一大收获,至少不是空手而归。” 谌佳欣小脸有些满意,下意识的抬手想要拍拍他肩膀,不过旋即反应过来,这是一位男下属,不是她的那些九姓姐妹们,大姐大的派头没法近距离使在他身上。 她面不改色的放下了下手,两手重新背在身后,绕着木讷青年转了两圈,轻轻颔首道: “那明日咱们就再迟一点去,看看你进一步的猜测对否,若这如此,那正午时分,水牢内那些水帘牢门的的能见度,就能够看见里面了,到时候……” 谌佳欣部署了下,却见欧阳戎脸色有异,问道: “你有什么话要说?” 欧阳戎思索了下,旋即用无奈语气道: “按道理是子夜后的斋饭,以往最晚也是三更送到,今夜拖到了五更以后、拂晓天明了,已经有些过了,若是明夜再继续拖,拖到第二日上午,恐怕会让那些罪囚有情绪……” 谌佳欣闻言,脸色未变,语气却一冷: “有就有,都当罪囚了,还要求这么多?能吃到斋饭就够不错了,也是师尊她菩萨心肠,让玉堂每夜给他们送些斋饭,若是让我来管水牢,他们屁都别想吃一口,挑挑拣拣,真以为咱们剑泽水牢是饭堂了……” 谌佳欣小手一挥,语气甚是不爽: “你别怕,只管照本小姐说的去做,他们有本事出来找本小姐,哼。” 欧阳戎见状,有些无言以对,面对这桀骜小娘,只好默默点头,没有违逆。 二人又商讨片刻,约好了明夜的事宜,包括万一云想衣若是突然返回,该如何应对。 二人皆是警惕性子,又是聪明人,对了下话术。 少顷,便各自离去了。 欧阳戎回到自家院子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巳时,阳光暖暖的照射在他身上,衣物渐渐变烫。 他推开院子门,也不准备洗漱了,直接走向屋子,准备倒头就睡,等傍晚起来再说。 刚进门,就看见屋内有些乱糟糟的,不少物品倒地,像是被撞翻一样。 不过欧阳戎在门口留的暗号,没被人动过的迹象。 显然,不是外贼,是家贼。 家贼难防。 欧阳戎似是习惯了一半,第一时间偏过头,看了眼衣柜那边,然后走去开门。 门没开。 衣柜门被人从内反锁着。 “唔唔唔。” 里面传来小墨精懒觉翻身、有些抗议他吵闹的娇憨鼻音。 欧阳戎面无表情,四望了一圈。 不用看,就知道是谁干的。 某只小墨精有些癖好,她一吃饱饭,在特定的时辰,就喜欢“满屋子跑酷”,就和猫似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学的离裹儿养的有种。 似是一种表达开心喜悦的方式。 看屋子里这幅翻江倒海的模样,真是让女仙大人吃撑着了,才如此撒欢。 只是欧阳戎有些搞不懂,妙思到底是从哪里弄来的吃的。 他走到桌边,捡起一只翻到在地的点心盒,有些皱眉,仔细检查了下。 点心盒空荡荡的的,瞧着有些陌生。 也不知道怎么出现在屋内的,但肯定是让女仙大人吃撑了的。 欧阳戎快步走到衣柜边,“咚咚咚”,用力敲门。 衣柜内当即传来小墨精的不满声: “谁啊?这么缺德的敲……” 回复的这么快,真睡也是有鬼了。 欧阳戎面无表情的问: “这些点心是谁送的,是阿青,还是隔壁李夫人?” 妙思傲的没边,反问一句: “咋啦?” 欧阳戎不语,但袖中无声的滑落一物。 桃花源图从悬浮竹筒中探出头来。 澄蓝色剑气四耀。 衣柜内的小墨精似是听到了竹筒打开的“啵”的一声,再加上门外小戎子的一言不发。 她明显有些慌了,佯装镇定道: “哼,看你如此恳求本仙姑的份上,就告诉你了,这点心乃是沙二狗孝敬本仙姑的,你羡慕也没用。” 欧阳戎准备破门而入的动作一顿…… (本章完) 第1003章 二狗的心事 第1003章 二狗的心事 屋内,衣柜边。 妙思大声回答完后,空气寂静了会儿。 欧阳戎面色不变,只是认真问道: 「你俩认识?见过面?」 小墨精的回复再度出平他意料。 她霸气回复:「不知道。」 欧阳戎皱眉: 「不知道?」 妙思坐着,两手抱胸,理直气壮说: 「对啊,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本仙姑的,面倒是没见,但是这小子直接把点心盒放在屋子门口,孝敬本仙姑了。「 听到这儿,欧阳戎已经懂了大半,来龙去脉,他盯着气势跋扈的小墨精,板脸问道: 「你确定这是给你的,不是给我的?」 「不知道。」她两手一挥,一副谁也不爱的小模样:「管他呢,反正就是孝敬的,本仙姑笑纳了,咋滴?「 欧阳戎:——? 真有你的啊,女仙大人。 他微微皱眉,注意力集中在了二狗的事情上,认真问: 「狗除了留在点,还有没有其他东留在门?」 妙思歪头想了想。 「倒是没——」 她小手一挥道:「不过你回头和他说一声,下次多带些点心来,本仙姑很爱吃,就是少了点,还不够塞牙缝的。「 欧阳戎:—— 有时候他真的很想把小墨精丢出去,让她勇闯天涯,看她还窝里横不,当然,放在女仙大人嘴里,这叫她不要他这个跟班了。 眼见问不出什么重要信息,欧阳戎抿嘴,转身离开了衣柜。 后方传来妙思单手叉腰的囔囔声: 「打扰本仙姑睡觉,问完还不说声谢谢,戎,你最无礼,没有之!」 本来还想严厉谴责几句,直到桃花源图「嗖」的一下,飞到衣柜前,妙思吓了个激灵,赶忙关上了门。 欧阳戎嘴角扯了下,没有回头去看。 少顷,还是想不明白沙二狗为何突然来找,他轻轻摇头,暂时搁置了此事,回到里屋,很快,便和衣而睡。 白天很快过去,日落月升。 欧阳戎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 衣柜那边传来妙思呼呼大睡的声音。 他下床后,伸了个懒腰,准备去洗了个凉水澡,再出门,忙今日的正事。 可是刚走到门口,发现桃花源图悬浮在门前的半空中,他抬眼看去,青铜卷轴的一端隐隐指着外面的院门口方向。 欧阳戎微微皱眉。 匠作操控着桃花源图,一直在帮他戒备,此刻隐隐感知到了什么。 欧阳戎停步听了会儿,然后收起了桃花源图,推开屋门,来到了院子中。 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点灯,特别说此刻隔壁的李夫人院子里,灯火通明,两相衬托,愈发显得欧阳戎的院落昏暗寂寥。 然而欧阳戎的视线,转了一圈后,却落在了前方的木制院门上。 看了片刻,他径直走上前去,随手推开院门,对门外台阶上安静坐着的短发青年背影认真说道: 「怎么不进来,钥匙在旁边砖下面,以前和你提过。」 沙二狗背对着门,坐在院子外的两节台阶上,台阶小巧,他的宽大肩膀、壮硕身子坐着,有些滑稽之感。 沙二狗似是回头,看了看欧阳戎。 黑暗中,二人对视了会儿。 后者低头,「哦」了一声,站起身,径直走进院子。 欧阳戎隐隐察觉到什么。 一种难言的氛围。 另外,沙二狗回应的嗓音也有些奇怪的沙哑。 等短发青年进了院子,欧阳戎默然关门,返身回屋,去倒了杯热茶出来。 沙二狗安静坐着院子里的石凳上。 欧阳戎递了一杯热茶出去,轻声道: 「进去做吧,外面凉,等我一下,去给你做两盘小菜,大老远的跑过来,还是一天跑两趟,是不是还没吃饭?「 沙二狗却摇头,嗓音又沙哑又轻道: 「柳大哥,俺不饿——」 「不饿也得吃,到饭点了,对了,你白天送来的那些点很好吃,多谢了。」 说罢,欧阳戎随意摆手,就要走向厨房,下厨做菜。 没走两步,后方突然传来沙二狗的声音,喊住了他: 「柳大哥——」 欧阳戎回头看了眼: 「嗯?怎么了。」 在他的明亮视线下,沙二狗似是低下了头,嘴里闷闷道: 「其实我没回去,没有跑两趟,上午过来,你不在,我把点心放在门口,就去别处逛了逛,去见了下宋姑娘和余姑娘,散散心——只可惜她们都不在堂口。」 欧阳戎很有耐心的倾听着,期间,打量着今日突然来访,隐隐有些不同的沙二狗。 少顷,他平静的点了点头: 「哦,这样啊,膳堂那边有些事,我上午回来的晚,睡到了现在。」 沙二狗愧疚道: 「我又来打扰柳大哥了。」 「没有的事,你能来我很开心。」 欧阳戎摇摇头说。 「俺做事毛毛躁躁的,总是麻烦别人。「 沙二狗呢喃道。 欧阳戎微微皱眉,欲言又止。 就在这时,似是察觉到什么,他突然顿住,指了指厨房: 「进去搭把手。」 沙二狗老老实实跟着他,进了厨房。 厨房的灯光落在沙二狗的脸上,能看清楚全貌了。 欧阳戎回头瞧了眼。 不出所料,短发青年眼眶红红的,有些肿了。 「二狗,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没事。」 「若是有什么事,可以和柳大哥讲。「 「真没,就是想你了,想过来见见柳大哥。」 沙二狗极力否认,勉强笑说。 欧阳戎却看着他眼睛,沉默了会儿。 沙二狗似是后知后觉,发现了柳大哥的目光。 他赶忙偏过身去遮掩。 欧阳戎却认真的指了指他眼睛,问道: 「二狗,有人欺负你?」 沙二狗两手用力摆着: 「没有,这是俺——」 欧阳戎轻声打断:「己摔跤可摔不成这样。」 沙二狗有些哑然。 就在欧阳戎准备出门的时候,他赶忙挡在前面,诚恳道: 「柳大哥,真的没人欺负俺,不是因为这个,是别的事——.」 说到一半,他似是察觉到说漏嘴了,赶忙闭上了嘴巴。 明明刚刚还和欧阳戎说没什么事的,现在有些不打自招了。 短发青年一张脸憋的通红,有些羞愧难当。 欧阳戎轻声道: 「可以和柳大哥说的。」 沙二狗看了看他,少顷低头: 「真的不是啥事,柳大哥,不知道为啥,总感觉待在你身边,很多事都不算事了,俺能安心不少——」 他嘟嘟囔囔,净说些欧阳戎听不太懂的话。 欧阳戎抿嘴,安静的看着他。 沙二狗沉默良久,突然道: 「柳大哥,俺肚子饿了,能不能吃吃你做的饭?柳大哥做的饭,总给俺一种家的感觉。」 欧阳戎看了看他。 「好。」 他转头去灶台生火,熟络的忙碌起来。 「家里没备什么菜,有什么,我就给你做什么了。」 「嗯嗯,好,都的,俺胃口大,什么都是。」 沙二狗挠头,憨憨一笑。 欧阳戎也轻笑了下。 主要是妙思喜欢偷吃,厨房里已经被她扫荡过好几遍了,堪称掘地三尺。 现在厨房里还剩下的菜,要不说她不爱吃的、打死也不吃的,要不就是她嘴里这玩意儿也叫菜的? 不知为何,以前虽然知道小墨精贪吃,但是在浔阳的时候,好像也没这么严重,现在来了剑泽,女仙大人每天都像饿死鬼投胎一样,家里有点粮食都要扫荡掉。 欧阳戎默默心道。 少顷,灶台生起火来,烟火味在厨房弥漫。 欧阳戎做菜之际,沙二狗主动上前,帮了把手。 他虽然厨艺不咋滴,但也毕竟是穷人家的孩子,会写做饭的。 二人默默忙碌了会儿。 某刻,沙二狗忽然道: 「柳大哥,俺是不是很没用,每次大伙一起聚餐的时候,卢公子、李夫人他们是不是都很看不起俺,宋姑娘、余姑娘她们也类似——都觉得俺是没出息的人?」 欧阳戎动作顿了顿。 少顷,继续切菜,轻轻摇头: 「只看事实,你就是比卢兄更受竹堂前辈青睐,也比柳大哥我要好,能进竹堂修炼,要照你这么多,柳大哥岂不是更要被看不起? 「可是这重要吗?不重要,你管人家怎么想干嘛,岂不是自己累死,走好自己的路就行了,你现在已经做的很好了——「 也不知是那一句话,刺激到了,沙二狗陡然激动的打断: 「可是这都是运气,甚至这份运,俺情愿不要,点也不想要,代价太了.」 欧阳戎偏头看去,沙二狗已经停止的话语,语气哽咽起来,黄豆大小的泪水串成珍珠一般的从眼眶夺眶而出。 欧阳戎心里皱眉。 他转身,手掌按着沙二狗的肩膀,认真问: 「是发生了什么事吗,堂那边?可以和柳哥讲。「 沙二狗揉着眼睛道: 「没,真没事。」 欧阳戎抿嘴,心底无奈,只好道: 「行,先吃饭。」 不多时,几盘小菜做好,欧阳戎端到了屋内,邀沙二狗进屋吃饭。 妙思藏进了衣柜里,没有动静。 桌边,气氛安静下来,只剩下欧阳戎和沙二狗默默扒饭的声音。 欧阳戎知道沙二狗眼下的情绪,很难把什么话都说出来,干脆也不尝试套话或者催促了,只会习得其反。 二人在沉默中,吃完了饭。 欧阳戎不时的看一眼面前大口扒饭的青年。 知道欧阳戎要去清凉谷膳堂上值,沙二狗不想耽搁,准备离开。 走之前,他突然问: 「柳大哥,耽误你时间了,可是俺有时候就是忍不住——柳大哥,俺能不能再来,举找你的时候再来,不知到会不会太影响你。」 欧阳戎直接摇头,脸色认真: 「怎么会,你能来,我很开心,虽然有些事没说,但是你能来找我,也代表了信任。」 沙二狗鼻子有酸,带着哽咽道: 「谢谢你,柳哥——你要是不在剑泽,俺都不知道怎么办了,不知道去找燕。」 欧阳戎闻言,敏锐捕捉到一些什么,有些举问,不过沙二狗没有给他多问的机会,已经转头跑出了门,摆手道别了。 「下次再来找你,柳哥,你也注意休息,别太累。」 欧阳戎只好按耐住,默然目送短发青年背影消失在院门外的黑夜中。 他静立了会儿。 某刻,突然举起,上一次和沙二狗分开前,沙二狗好像有和他探讨过自身福缘的事,当时他还说着,回堂后要去探究一下。 所以,沙二狗刚刚脱口而出的那一句「情愿不要,代价太大」究竟是何意思? 沙二狗突然来访的事,有些扰乱欧阳戎心神。 不过欧阳戎很快便调整了过来,他还要重要的事要做,有些事得往后排。 另外,欧阳戎了解沙二狗,或许在小事上面不靠谱,但是涉及重要的事,沙二狗也不会马虎的,不会给他打哈哈,若是真的要紧,会如实告诉。 眼下这情况,很可能是一些说了也没用的事情,就像沙二狗说的,不举影响他情绪。 欧阳戎抿嘴,简单收拾了下,踏着夜色,前往清凉谷膳堂。 他今夜来的稍晚了些,不过并不影响。 因为按你早上和谌佳欣密议时的约定,今夜送斋饭,需要更晚一些—时间上,自然上不急的。 吴翠还是老样子,不过这几天,她有些精神焕发,每个两日,便会请一次假。 欧阳戎知道,她是去见谌佳欣,得仙子传授剑术。 只是能学到多少,就不得而知了,看她个人的悟蝴—最近和谌佳欣几次见面,欧阳戎都没有多问了。 很快便到了子夜。 欧阳戎带着备好的斋饭,跟随如常抵达的李若彤一行越女,走入清凉谷,在最大的那条大瀑布前离队留下。 谌佳欣、恩婷仍旧守在水潭边,打坐修炼。 云举衣依旧没回来。 欧阳戎默默看了眼,然后低垂眸子,经过闭目养神的二女,一路穿过水潭,再度进入了瀑布内。 来到屋子内,欧阳戎将几份斋饭食盒放下,没有立马进入水牢。 他就和昨夜一样,远离中间那张空画画桌案,在柴门边,随地盘膝而坐,背靠着| 壁,脑袋微微后仰,闭上眼睛。 似梦似醒,沉沉睡去。 > 第1004章 再遇鹤氅裘老道人 第1004章 再遇鹤氅裘老道人 清晨,清凉谷。 一道淡金色晨曦落在最大的那条瀑布上,雪白的浪花被染成了金子,在瀑布上不足的翻腾,甚是好看。 白瀑飞流直下,撞击岩石激起水雾,给早晨的清凉谷平添一抹朦胧。 随着朝阳缓缓上移,上午的阳光开始驱散瀑布上的阴影,一路往下驱赶,直到将黑暗彻底压到了瀑布悬崖底部的一柄插壁锈剑之下,速度才随着斜率的提升,稍微迟缓了点。 与外面阳光下精彩缤纷的世界不同的是瀑布地底一座昏暗潮湿的水牢。 等欧阳戎再睁开眼的时候,面前依旧是一盏孤灯,一副桌案,和一本佛经。 这间似是用作看守的屋子内,环境长时间的没有变化过,身处其中,光阴很容易从指尖溜走。 欧阳戎本来不准备真睡的。 只想闭上眼睛假寐。 不过闭着闭着,意识就迷糊过去了,再醒来,也不知道是啥时辰了。 欧阳戎四望一圈,手边放着的食盒,还在原位,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 屋内也没有云想衣返回的迹象。 欧阳戎长吁一口浊气。 希望没有睡太久。 不过他对自己的睡眠情况有把握。 缓了片刻,不急不缓的站起来,开始收拾食盒,拎着它们,走向里面的那扇柴门。 虽然不清时辰,但欧阳戎也没有去往瀑布上方打量,准备直接进入水牢。 柴门推开,沿着不符合直觉的楼梯,一路向上走去,不多时,便抵达了坐落着一间间牢房的甬道。 只见甬道内,来自上方天花板处的光线明亮,打在岩壁上,漏了下来,令人可以看清楚两侧灰褐色的冷硬岩石。 甬道两侧的一扇扇水帘门,黑色已经完全褪去,犹带着一点朦胧感,像是一面蒙上水雾的琉璃。 不过,和昨夜他过来送斋饭时,看见的水帘门比,隐隐透彻了些,没有那么模糊不清了。 欧阳戎心里大致明白了时辰。 肯定是过了拂晓,甚至早上已经过去了,已经到上午了。 他这一觉,睡的比昨夜还要久,也更加逼真。 除此之外,水帘牢门在白日发生的变化,也和他想象的一样。 眼下只需要耐心等待即可。 欧阳戎收回目光,开始默默发放起食盒,熟练的将一份份斋饭推进水帘门中。 顺序和往日一样,沿着甬道往里走,先是癸号房,然后壬号房——最后是丙号房。 一只只食盒被牢房主人抽了进去。 欧阳戎观察的仔细,看见他们的动作,明显有些快了。 看来他这两夜的「迟到」,肯定是被一些罪囚察觉到的,估计已经有些不爽了。 欧阳戎眼观鼻鼻观心的发放完食盒,心里只是默默的念叨了一句:「有事请冲谌佳欣去。」 显然,水牢内的罪囚们听不到他心里的话,估计情绪都怪在了送饭者身上。 送完食盒,欧阳戎返回甬道入口处,在癸号房门口等待起来。 他的眼睛,一刻不停的观察着甬道两侧的水帘牢门。 特别是已经提前通过手掌排查出来的丁、戊、癸三个字号的牢房。 不过时,食盒被一一推了出来,欧阳戎收齐食盒,却没有走,停在了甬道入口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欧阳戎一直观察着水帘牢门的状况。 只见水帘门上的「朦胧水雾」,像是有人拿着一块抹布在的逐渐擦去一样。 朦胧色渐渐消失,开始露出里面的景象来。 这个过程很慢,但欧阳戎看的格外聚精会神。 他偏着头,仔细注视着旁边的癸字房。 不知过了多久,水帘牢门的朦胧色褪去大半,显现出了里面的人。 面前的「癸」字号牢房内,四面墙壁竟然都是和水帘门类似的奇异水帘,水帘构成了墙壁。 而牢房中央,此刻正坐着一个高大魁梧的老人,身上长袍褴褛,虽不至于衣不遮体,但也是一根根破布袋垂掉下来,很是浪迹。 眼下似是吃饱饭后,在埋头打盹,身旁放着一根碧绿竹棍。 这老人白发苍苍,身高八尺有余,哪怕人老后皮囊都有些干瘪,可他坐在哪里也像是一座小山丘,甚至显得面前的这座水牢很小了。 他身子侧对着门口方向,欧阳戎只能看清一些侧脸,皮肤黝黑,像是经过长期的风吹日晒,看着像是干苦力活的,不过此人的白胡须很长,像是很久没有打理的样子。 当下,高大老人眼睛紧闭,似是沉睡,没有动静。 欧阳戎打量了两眼,然后看了看他手边摆放在地上打碧绿竹棍,像是一支登山杖,用翠绿竹子削成的,也不知是何种特殊竹子制成,杖身碧绿如春,在昏暗牢房内,有些闪闪发光,一看就不像是俗物。 欧阳戎多看了几眼。 因为是第一间牢房,心情有点激动,他看的格外仔细了些。 回过神来,他转过身,走向隔壁的牢房,这一次脚步加快了些。 木讷青年沿着甬道,走马观花看了一遍。 壬字号牢房内,房间中央,一道身影端坐,好像是一个年轻人,身穿灰色长袍,露出来的皮肤苍白无比,失了血色,就和死人一样。 欧阳戎突然想起昨日送斋饭时,见到的那只苍白修长的手掌。 这人应该就是那只手掌的主人。 不过这惨白年轻人,是背对着水帘牢房的,看不清正容。 欧阳戎的到来,也没有让他回头。 像置若罔闻,惨白年轻人背影安安静静的。 也不知为何,看到的第一眼,此人身上的气质就给欧阳戎一种隐隐熟悉之感。 这是一种苍白诡异的氛围。 欧阳戎好像在某一类群体身上见过。 没思考太多,他已经到了下一间牢房面前。 这间是「辛」字号牢房,也是昨日伸出了女子手掌的地方。 定睛看去,水牢内,正站着一位女人,一张脸蛋如狐媚般妖艳美丽,身材也浑圆丰满,凹凸有致,比欧阳戎最近见过的李夫人、余老板娘都还要熟透,这种魔鬼身材,也只有裴十三娘这样的美妇人能比一比了。 这是一位漂亮女人——注意,是女人,不是女子,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女子和女人的含义可差的远了,女子二字,是书面的礼貌语,是受圣人指引,穿上了衣服、守着礼仪的人; 而女人二字,则带着赤裸裸的原始欲望,撕掉了所有冠冕堂皇的外衣,是不穿衣服赤身裸体的人。 牢房内的这位漂亮女人犹甚,不管是容貌还是身材,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妩媚诱惑的气息,就像是一坛埋在地里、酝酿很久的美味毒酒。 明明看起来、嗅起来,甚至标签上都写着不对劲、会有毒,但是对于意志不坚定者,或者说是馋酒的醉鬼来说,就是会忍不住去靠近她,去品尝一口。 这是一种根植在男人心底最深处的狂暴欲望,也是一种自暴自弃的自毁倾向,而这个漂亮女子一颦一笑,像是能把它给勾出来一样。 简而言之,这是一个天下大多数男子见了在无人处都想骂点下流脏话的女人。 估计圣人也难除外,不过是骂的文雅点。 欧阳戎看见,更加直接了,皱会儿眉,然后松开,漠视掉,看下一个。 他扭头走向了下一间牢房,完全无视了辛号房内的漂亮女人察觉到他后、笑着朝他做出的勾指动作。 欧阳戎不想说粗话,选择非礼勿视。 不过他觉得王操之应该挺喜欢,所以刚刚那两眼,也算是帮他这个便宜小舅子看的,不用他谢。 欧阳戎来到庚字号牢房前。 水帘门后方,有一个中年人,在左侧墙角,盘腿打坐,闭目养神。 他身材魁梧,看着没有比第一间牢房内的高大老人低多少。 只见这中年人一张国字脸,但是相貌却十分丑陋,脸庞上补满了伤疤,有钝器也有咬伤抓痕,不过奇异的是,他穿着一件兽皮,袒露的半只肩膀,小麦色皮肤,上面布满疤痕。 欧阳戎记得昨日看见他伸出的那只手掌,也有某种野兽咬过的疤痕。 此人看着不像是大周人士,更像是来自个北方游牧民族的异族人。 就在欧阳戎身影出现在水帘门口的第一时间,一直闭目打坐的魁梧丑陋中年人,缓缓睁开了眼睛,和欧阳戎隔着水门,对视了一眼。 只一眼,字面意思的一眼。 魁梧中年人看了一眼,便重新闭上了眼睛,性子瞧着有些闷。 虽然长了一张丑陋吓人的面孔,但真正面对面且对视过后,会渐渐发现,这汉子好像并不像是看起来的那样可怖,反而有些老实憨厚感。 就和欧阳戎的这具假身一样,有些木讷沉闷的气质。 欧阳戎打量了下这奇怪汉子,旋即走向了下一间。 终于来到了己字号牢房。 这也是往常送斋饭时,性子最急的那座水牢。 透过水帘门,欧阳戎看见了一个壮硕大汉,一只大光头,四肢敦实,光着膀子,像是个庄稼汉。 正躺在地上,两手枕着脑袋,翘着二郎腿,一副吊儿郎当、好吃懒做的模样。 这光膀子庄稼汉,目光锐利,眼里隐隐闪过精光,和隔壁牢房的闷葫芦中年人一样,第一时间察觉到了水帘门外突然出现的木讷青年。 「看你娘呢看,再看俺刨了你狗眼!」 光膀子庄稼汉指着欧阳戎,满嘴脏话,骂骂咧咧的,不像个好人。 欧阳戎默默走开。 后方,这个光膀子庄稼汉从地上弹了起来,走到了水帘牢门边,似是在追看着他的动向。 不过欧阳戎已经走向下一间牢房,没有多管他。 按照昨日对「八只手掌」的观察,丁、戊、癸三间牢房,是重点排查对象,因为他们牢房主人都是老人。 不过刚刚欧阳戎已经看过癸字号牢房了,里面那位高大老人不是孙老道,找错人了。 眼下,只剩下丁字号、戊字号两间牢房了。 欧阳戎越往后,注意力越是集中。 终于来到了戊字号牢房前。 可他刚走到这间牢房的水帘门口,就看到一张笑容灿烂的胖脸。 笑起来还缺了颗大门牙,笑容显得有点吓人,小孩子都怕的那种,虽然欧阳戎是成年人,但也看的直皱眉头。 这位戊字号牢房主人竞是直接站在水帘门口,贴的很近,朝着外面出现的欧阳戎笑。 应该是提前察觉到了甬道上的动静,被他吸引过来的。 欧阳戎眉头紧锁,默默看着。 面前之人,依旧不是孙老道。 虽然也是个老人,不过却是一个胖乎乎的和尚,没错,是个和尚,穿着脏兮兮的僧衣,看不出出自哪一派佛宗,长的肥头大耳的,宛若村里过年祭祀在祖堂的猪头,笑起来又很像寺庙里的弥勒佛像,当然,前提是他不缺门牙的话。 二人对视了会儿。 这胖乎乎老僧灿烂笑容,上下打量着欧阳戎,像是很感兴趣。 他一嘴的大黄牙,笑露出来,上面还卡着几片黑色酸菜片。 欧阳戎收回目光,准备转身离去之际,胖乎乎老僧突然抬手做了一个动作。 他盯着欧阳戎,右手却抬起,揉搓了下他自己的耳垂。 老僧的耳垂很长,比寻常人都长,像是寺庙里的佛像一样,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自己经常揉出来的。 不过,他此刻的这幅动作,像是在提示欧阳戎一样。 有点古怪。 欧阳戎心里摇了摇头,没想明白,没去管行为怪异的老僧。 这一次,他径直走向了「丁」字号牢房,脚步不在犹豫。 因为已经排除了两座目标牢房,真相已经不言自明了。 甬道上,欧阳戎深呼吸一口气,旋即迈出了那一步。 他走到了丁字号牢门前,朝内看去。 一道黑漆漆人影,正坐在牢内的东南角,是个老人,依旧是倚墙斜靠的姿势,似撮箕一样地张开两腿坐在地上。 这瘫坐的老人,干干瘦瘦的,像是沙滩上的一截枯树枝,惧寒怕冷一般,抱紧双臂,紧裹着身上那件令欧阳戎眼熟的鹤氅裘。 他宛若一只水猴子般,缩在宽大黑羽的裘衣内,只露出个尖脑袋,童颜鹤发,满头银丝被一条混元巾裹着。 是消失许久了的孙老道。 第1005章 也是缘法 第1005章 也是缘法 水牢,丁字号房,东南角落。 鹤氅裘老道人正臭着一张老脸,坐在那儿,眼睛盯着地上的某些东西,那副臭屁表情,像是外面整个世道都欠他一万两黄金似的。 是真人没错了。 欧阳戎暗笑点头。 不知为何,看见孙老道的一瞬间,他心神安静了不少。 前些日子被急功近利的谌佳欣连带影响到的浮躁情绪,安稳了不少。 此刻,孙老道的注意力全在水牢地面上,没有注意水帘门这边,不知在想什么,或回忆什么,有些出神。 欧阳戎见状,没有立马尝试沟通他。 见还有功夫,而且来都来了,他干脆转身,继续抬叫,走向了下一间水牢。 因为这些水牢是排布在甬道两侧,按照顺序,丁字号牢房和丙字号牢房其实是面对面的,算是对门。 转身来到丙字号水牢前,欧阳戎踮了下脚,朝里面定睛一看。 第一眼,没有看到人。 水牢里面似是没有人影。 但这肯定不对劲,因为往常每夜他来送斋饭,都是有人吃的。 而且从丙字号牢房里伸出来的那只手掌,还是最慢吞的那一个。 欧阳戎眼神又扫了一圈丙字号水牢内,前方的角落都没有遗漏,还是没有看到人影,他有些怀疑这位罪囚是不是身处和水帘牢门同一侧的角落里,藏在他的视觉盲区中,所以才看不到人。 就在欧阳戎心里嘟囔着,准备收回目光,返回隔壁的丁字号水牢之际。 他余光突然扫到了地板上的一道模糊黑影。 欧阳戎脸色怔了下,低下头,仔细看去,终于看清楚,是一道身影,四仰八叉的平躺在水帘门前,一动不动,也毫无气息。 等于说,与刚刚起,地上此人,就和他只有一门之隔,而他却丝毫没有察觉到一丝气息。 欧阳戎皱起眉头,下意识的后退一步。 少顷缓了过来,继续上前,来到门边,仔细打量了下地面上的—人形物。 因为也不知道此人是醒是睡,还是成了尸体。 打量了会儿,他才看清半个全貌。 这是一个高个子青年,相貌平平,脸颊消瘦,身形也瘦成了竹竿模样,是能看得出来的那种瘦,像病秧子一样的瘦。 能看出来他的皮肤呈现病态的苍白,不过与前面那间水牢房内的惨白年轻人,又有些不一样,这是相对正常的病白,血色欠缺的那种。 欧阳戎比较熟悉,是因为他以前在龙城县担任县令赈灾时,在洪水泛滥的区域,经常见到这些重病在身的可怜民夫。 此时此刻,青年紧闭眼睛,像是没有察觉水帘牢门已经变的透明,自然也没看见外面多出来的人影。 苍白青年宛若死物,一动不动。 欧阳戎见状,又想起了每夜伸出的那只缓慢苍白的手掌。 少项,欧阳戎准备挪步。 这时,似是福至心灵一般,门在瘫在地上的苍白青年忽然睁开了眼睛,躺地姿势的原因,他是从下往上的仰望着门前的欧阳戎。 二人对视了片刻。 一人伫立门前,一人平躺门内。 欧阳戎有些难以形容苍白青年的眼神。 有一种大喜大悲过后万念俱寂的平静。 他一定大病了,痊没痊愈不知道,但肯定经历过一场大病。 欧阳戎心道。 他见过这种类似的眼神,也很难忘记,它曾经出现在一位友人身上——当初他大梦初醒,在东林寺见到卧病在床的阿山时,他也是这一副眼神,无比神似。 欧阳戎这辈子都忘不了。 有些豁达与平静,只有经历大起大落、生老病死才能拥有,获得它不见得是好事,它是来自岁月的一种沉痛代价,像登高者必然能望远,可不足的远眺定然会孤独一样。 少顷,对视中的病恹恹青年,目光率先往下移,看向欧阳戎手上提着的食盒。 欧阳戎见状,没在逗留,转身离开丙字号牢房。 没走几步,耳畔想起一阵清脆的木鱼声。 欧阳戎微微顿足。 是每夜送斋饭必会有的一份功德正反馈。 欧阳戎回头,看了看丙字号牢房的水帘门。 也没说什么,他回到了丁字号水帘门前。 时辰已经不早了,必须开始干正事了,除了甬道最深处可能存在的「甲」、「乙」两间水牢之外,这儿该探究的他也探究的差不多了,满足了好奇心。 丁字号牢房内,孙老道还坐在角落里出神,脸色有些不太好的样子。 欧阳戎不确定水帘门的隔音机制,不清楚自己站在门外发出的声音,能不能被水牢里面的人听到。 不过他还是尝试了下。 不试试怎么知道,有些底线和限制都是测试出来的。 他侧身对着丁字号牢房,装作经过甬道之际的停步,虚握着拳头捂了下嘴,似是不久前睡的有些着凉,染了点风寒,剧烈的咳嗽了两声。 「咳咳咳。」 东南角窝着的孙老道,依旧没有动静。 不过,欧阳戎的余光却隐隐看到,周围几间水牢的水帘门内,似是要人影闪过,有罪囚靠近了水帘,似是打量。 因为水牢是分布在甬道两侧,角度的原因,隔壁号码接近的几间牢房,只要罪囚站在水帘牢门前,或多或少多能看到一些隔壁牢房的景象。 当然,若是隔得太远,例如癸、壬等前两间水牢的位置,在甬道入口那边,那当然是什么角度也没用,怎么也看不见此刻甬道较深处的丁字号水牢这边的情形。 丁字号水牢内,孙老道依旧置若罔闻,像是没听到,只是他一直站在门外,有些遮挡光线,孙老道自然看见了他的,只是一直没有什么反应,显然是脾气很臭,谁也不想搭理,不想其他几座牢房内的狱友,好奇心那么重。 欧阳戎又观察了下,期间,发现鹤氅裘老道抬头似是看了眼他,然后微微低头,继续盯着地面,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过,孙老道虽然没有声响,但隔壁的「戊」号房、「己」号房,却有了动静传来。 只见,肥胖老和尚和光头庄稼汉走到了水帘门边,打量着他。 这个胖乎乎老和尚倒还好,只是笑呵呵的表情,眼神带着些好奇看着他,同时还不忘右手揉捏着自己的耳垂— 不过这些表现尚且还在正常人的范围以内。 可是一旁的光头庄稼汉,却眼神有些侵略,上下盯了一遍欧阳戎,嘴角翘起,皮笑肉不笑的。 「能进这里,小子,你不会是那些贱人的好姘头吧?呵,是和殿里面哪个臭娘们好上了,跑来这儿偷情?」 欧阳戎像是没有听到一样,偏头看了看旁边毫无动静的丁字号水牢。 光头庄稼汉下流调笑的声音,他当然是听到了。 此刻的欧阳戎,正在认真思考水帘门传递内外声音的机制。 从丁字房里,孙老道没有动静的反应来看,这扇水帘门,可能需要靠近以后,才能听到外面的声响,或者把声音传递出去,若是伸出牢房深处,动静会被屏蔽掉,属实是一处面壁思过的好地方。 欧阳戎抿了下嘴。 事到如今,那就只有一种办法,可以和孙老道沟通。 既然水帘牢门隔音效果强,只能靠近了听到内外动静,那就等一个孙老道靠近水帘牢门的机会。 很简单,每夜把装有斋饭的食盒送进去的时候,包括孙老道在内的罪囚,总是要靠近水帘牢门的。 今日的斋饭已经送过了,只能等待明日了。 欧阳戎心中有了决策,直接转身走人。 他全程都没有理会光头庄稼汉。 后者似是不恼,抱胸轻笑,看着木讷青年离开,背影消失在甬道上。 胖乎乎老和尚则是眼神好奇的看着欧阳戎离去的方向。 光头庄稼汉点了点头: 「小兔崽子。」 胖乎乎老和尚揉着耳垂,呢喃了句: 「也是缘法。」 少顷,戊、己两座牢房的水帘门前,伫立的人影消失不见,重新回到牢中。 其他五座水牢从始至终都没有响应,只有丙字号牢房,一个病恹恹青年仍旧瘫地躺在离水帘牢房边上。 木讷青年送饭走后,甬道重新恢复了寂静。 只有伴随外面天光变化的明暗,在头顶的钟乳石上,不断的交替往复,如梦如幻,像是没有尽头一样—— 欧阳戎一如往常,从崖壁锈剑下方经过,走出了瀑布,穿过水潭,见到了原地留守的谌佳欣、恩婷二女。 依旧是眼神没有交集的路过。 欧阳戎没有回头,径直去了泉水亭那边,等待了一炷香时间,后方传来女子脚步。 他回过神,回头看了眼,谌佳欣走入了亭中,眉头微微蹙着,嘴里有些不满的嘟囔了句: 「确实有些太明目张胆了,不过,你怎么花了这么多时间,拖这么久才出来.」 欧阳戎闻言,话语咽回,默默的看着昨日提议此时的剑服小娘。 谌佳欣也被木讷青年看的有些不好意思,撇了下嘴,眼神别开,看向外面景色: 「好吧,是本小姐的主意,不过本小姐也没想到,你会画这么久时间,本以为能快些的——」 欧阳戎轻轻摇头,先是道: 「这事如何能快,况且,姐,慢就是快,不是吗?」 谌佳欣沉吟片刻,深看了眼他,同时颔首。 「嗯。 '' 见状,欧阳戎也不废话,直接说: 「小姐,水帘牢门,确实遵循明暗之变,越是上午,阳光明媚,水帘门越是透明—— 小人今日见到那个穿鹤氅裘的老道人了。」 谌佳欣仅剩的一点不悦顿时消失殆尽。 她眼底有喜悦之色浮现,同时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片刻后,剑服小娘追问起来: 「怎么说?」 欧阳戎沉吟片刻,将今日送斋饭发生的事,稍微润色下后,如数告知。 不过欧阳戎隐瞒了他发现水帘牢门特性的事情,因为一旦告知,就得解释他是为何探查到的,而这会被谌佳欣视为擅自行动。 毕竟谌佳欣托他进入水牢,一直以来的叮嘱都是,发现鹤氅裘老道人后,先回来汇报,而不是进行试图沟通等行为。 欧阳戎不能让谌佳欣察觉到他要私心,或者主观能动性太强。 毕竟,在谌佳欣目前看来,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经过这么多时日的相处,欧阳戎心里很清楚,这是一个控制欲很强的小娘,一切都得按照她规划的来,至少在她意识里必须是如此。 欧阳戎心中默默想到。 谌佳欣不知道这位下属心中的小九九,听完后,脸色缓和,心情大好,看面前的欧阳戎都顺眼了点: 「此人在丁字号牢房吗—不错,柳阿良,虽然慢是慢了点,不过这次你干的很漂亮,本姐没找错人。」 她背在伸手的手,抬起一只,拍了拍他肩膀,神色满意。 欧阳戎不动声色的回了一记马屁: 「是姐栽培的好,向正确,才取得如此进展。」 虽然从始至终嘴里一直叮嘱欧阳戎不要说虚话、有话直说,但是此刻听到这句话,剑服小娘还是挺受用的。 果然,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一点,对男女老少全都通杀。 谌佳欣白了眼他,轻哼: 「好了,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油嘴滑舌。」 欧阳戎不接话,换了个话题: 「小姐,已完成目标,不知后面要如何去做。」 谌佳欣安静了片刻。 欧阳戎发现她正在打量他的脸庞,似是观察着什么。 木讷青年微微垂眸。 少顷,剑服小娘徐徐道: 「这样,你先照常送斋饭,期间尝试下与他聊两句,本小姐说的仆丕那种並目张胆的对暗号,而丕先混个熟,元便后面递话——」 「递话?」 「嗯。」 谌佳欣缓缓颔首道:「另外,你再试着本小姐打听一下,此人在牢中有何需求,除了放他出来这件事你行以外——」 欧阳戎微微挑眉,轻点了下头: 「並白了,小姐。」 谌佳欣突然开口:「争取在师尊回来之前办好。」 欧阳戎抬头看了眼她的平静表情,少顷,眸子低垂: 「丕。」 第1006章 福报兑现 第1006章 福报兑现 欧阳戎回了一句,等待了下,不见谌佳欣开口。 准备告辞离去,却听到谌佳欣一句呢喃声传来: 「我有预感,师尊她快要回来了,得抓紧了——.」 欧阳戎看了眼她。 谌佳欣回过神来,朝他摆了摆手: 「你先回去吧,早点休息,后面的事,等我安排。」 「是,小姐。」 欧阳戎应了一声,径直朝亭外走去。 在进树林之前,他回头望了一眼。 只见亭内的剑服小娘扶着栏杆,望着泉水,小脸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回去的路上,欧阳戎脸色平静。 其实对谌佳欣的目的,他隐隐有些猜想,不算确定,但也应该大差不差了。 那一夜在膳堂库房,欧阳戎曾潜伏暗处,偷听过谌佳欣和陈大娘子的谈话,大致听到些谌家内情,虽然他并不太感兴趣。 回到院子,依旧是接近中午到时候。 欧阳戎推开屋内,见到妙思坐在桌边,和往日的好动不同,今日的她,两手撑着下巴,小脚丫前后甩动着,难得的安静乖巧。 欧阳戎没有推门进来前,小墨精应该是眼睛盯着前方的屋门发呆,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此刻,他的返回,打断了女仙大人的思绪。 妙思眼神落在欧阳戎的身上,盯着他看了会儿,期间没有说话。 这幅表现,反倒是让欧阳戎有些不适应了。 他好奇问: 「你怎么了?悟道啦?还是吃坏肚子了?」 妙思也不恼,保持微微歪头的姿势,盯着他看了会儿。 某刻,突然问: 「小戎子咱们来这儿多久了。「 「有几个月了,怎么了?」 欧阳戎反问一句,有些好奇。 「哦。」 妙思点点头,转而道: 「戎子,快个月了,咱们啥时候下,去见萱。」 欧阳戎问: 「你又饿了?」 「没。」小墨精摇摇头,轻声道:「就是有点想她了,还想谢丫头。」 欧阳戎点点头:「嗯,那就是饿了,因为就她们俩爱给你喂好吃的。」 妙思有些皱眉,转头看了眼他,欲言又止。 不过最后她还是给忍住了,似是不想爆粗话,嗯,也犯不着为这个臭小子枢气。 欧阳戎见状,微微挑眉,倒是有些稀奇起来,小墨精这副「成熟」模样,还很少见到,此刻,当然是觉得怎么看怎么有意思。 不过妙思还是见不得小跟班这么嚣张,她两手环胸,小大人模样,冷哼一声: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欧阳戎听到后,有些无语。 这么感觉是在说他的台词,他这么说妙思才对,真是倒反天罡。 少顷,欧阳戎点点头: 「出了大病,你没其他事就行。」顿了顿,不等妙思瞪眼,他不由分说的走向里卧:「我休息下,傍晚喊我,嗯,我是对小家伙说的,没说你。」 欧阳戎一边走向传统,一边接下竹筒,放出了一幅青铜卷轴。 自从匠作的桃源剑阵构建完毕,桃花源图成了匠作的赝鼎剑后,小家伙被他从墨家剑匣内的那座雷池中解放了出来。 欧阳戎现在休息的时候,都放松了不少,因为有带有灵性的匠作帮他护卫。 小家伙是个火爆脾气,比雪中烛都不遑多让,这性子好也不好,但总比「没啥大用」 的妙思要好。 虽然后者嘴里,总是给他囔囔着什么无用就是大用、什么关键时刻女仙大人很能顶事的。 但目前为止,除了上次欧阳戎被雪中烛深夜偷袭、拉入了养心殿中,女仙大人守在外面,并且用墨雾拦住了雪白长剑冲撞桃花源图暴露他坐标的举措,算是小小的半个顶事外,尚且没见到其他顶事的大用处。 欧阳戎刚躺床上,准备入睡,一道黑影便嗖的一下,窜了过来。 匠作没有阻拦,任由它闯入。 「小戎子。」 妙思直接坐在了他胸口,两手抱胸,居高临下的姿势,俯视着枕头上的他。 「有屁快放。「 欧阳戎眼睛未睁,嘴里轻吐四字。 妙思小脸板着: 「你还没说咱们啥时候下山去。」 「过两天。」 「过两天是多久,两天还是三天,你给个准数。」 欧阳戎闭眼姿势,眉头微微皱了下。 不等他开口,妙思已经小脸不满道: 「本仙姑发现,你就爱给本仙姑画大饼,现在可不吃你大饼这套了,你快说准话. 唔,按照上个月的时间,现在咱们就该启程下山了的,小萱说不得已经在桃源镇上等着了,你还要磨蹭多久?」 欧阳戎闻言,有点无奈: 「我知道,看日期,够往返一趟浔阳了,她们应该已经到红尘客栈了,不过,还得等等,没事,尚且还在我当初走前,嘱咐她们的情况内,小萱她们知道如何应对,会耐心等——」 妙思两条眉儿竖起,直接附身,揪起他的耳朵,不爽道: 「等等等,你一个大老爷们,让人家小萱等这么久,不害臊啊?要我是小萱,已经甩脸走人了,你这义兄,最讨厌,没有之一。」 欧阳戎没接话茬,也没绕弯子或者画饼安抚,他直接把情况一五一十的讲道: 「等我忙完水牢的时,至少要等云想衣回来,现在这么好的机会,不能浪费了,另外,下山需要陈大娘子帮忙,而陈大娘子又是谌佳欣的人,需要看她脸色,现在水牢的事,恰好也是谌佳欣紧盯着的,每日都问「而眼下也是水牢找人的关键时刻,我现在提下山的事,用你脚拇指想都知道,谌佳欣肯定反对,多说无益,不如不提,先把眼前事做好,后面下山的事,才会一切都好说,谌佳欣就是这么个人。「 妙思越听越不满,看着准备睡觉的欧阳戎,她也是眉头紧锁。 若是此刻有渠道自己下山,一脚踢掉不靠谱的小戎子,估计她已经收拾包袱,偷溜下去了。 少顷,妙思哼了一声,留下一句: 「你心里有数就行,最好别让小萱等太久。,欧阳戎闭目不答,似是睡去。 过了片刻,就在妙思准备返回衣柜睡个回笼觉的时候,他突然问: 「对了,昨日上午沙二狗过来送点心,可有什么异常之事?」 「异常之事?」 妙思顿住,好奇嘀咕: 「那傻小子能有什么异常的,不过本仙姑当时是从门缝里看他,没这么细瞧,怎么,小戎子,你问这个干嘛,难道他出啥事了?「 欧阳戎没再继续问了。 等到他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 或许是前几日大雨的缘故,今日天气放晴,傍晚出现了酒红色的晚霞,如梦如幻。 欧阳戎偏头看了眼窗户,晚霞落在上面,像是披上了一层薄纱。 出神了片刻,欧阳戎重新闭目,进入功德塔中。 水牢那边,现在每夜送斋饭都会推迟的缘故,欧阳戎已经不用去的太早了,倒是能在住处多待一会儿。 来到功德塔中,例行检查了下青铜古钟和小木鱼,他低头看了眼木鱼上方的青金色字体。 功德:一千五百一十二 最近功德倒是涨了不少,除了龙城县和浔阳那边的营造时不时反馈的功德外,还有每夜送斋饭得到的一笔额外功德,欧阳戎也是昨夜见到那些罪囚们后,才隐隐弄清楚,这笔功德很可能是来自于丙字号牢房内的那个病怏快青年。 此事暂且不表,昨日其实还有一笔额外的功德,但是涨的方式,或者说,反馈功德给他的人,却让欧阳戎有些不情愿。 此人正是沙二狗。 昨日傍晚,大概也是现在这个时候,在和沙二狗聊完后,沙二狗刚走没多久,欧阳戎便发现耳边传来一阵清脆木鱼声。 数目还不小,约莫小两百。 按照欧阳戎以往的丰富经验,单个人能够提供这些功德,是很难的。 而且不用猜都知道,是谁给他的。 欧阳戎微微皱眉,对于沙二狗的心事,也有些奇怪起来。 只是这种事,当事人不说,他也不好多问,特别是当下,他还有重要事要做,更没精力去插手他人命运了,比较不是阿青或者小萱她们,欧阳戎没有义务管。 不过,既然沙二狗能在事后,反馈给他功德,那也就代表,昨日的欧阳戎,确实给沙二狗提供了帮助。 虽然欧阳戎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帮上的,是如何令沙二狗心生感激的。 但是这个举措本身,便代表了某些安全——沙二狗那边应该问题不是太大。 欧阳戎盯着小木鱼上的数字,沉吟片刻,决定下次找个空闲机会,和沙二狗好好的聊一聊。 思考片刻,欧阳戎抬头看了眼福报钟。 最近的一次异动,是上回的双色福报,现在回头来看,花的很值。 它是应验在来谌佳欣、云想衣这条线路上的,而不是一开始的小丫头李姝,后者像个烟雾弹。 这份双色福报,也使得欧阳戎顺利混进了水牢送斋饭,这两日更是借机见到了久违的孙老道。 一千五百功德,换来这一笔中长线的买卖,不亏。 但是到了现在,已经很久没有新福报来了,不过欧阳戎倒是乐见其成,新福报有时候不一定代表好事,因为它可能代表欧阳戎会遇到某些危机,需要「破财消灾」,功德就是他的财—— 但地主家也没余粮,欧阳戎眼下要集中精力,攒够三千功德,找机会见见崔浩,同时也能给后面有可能的危险处境,留一份压轴的后手。 欧阳戎揉了把脸,睁眼脱离了功德塔。 窗扉上的晚霞愈发暗红,夕阳快要落山了。 欧阳戎倒也不急,欣然起身,这一觉睡的神清气爽。 他走向书桌,一道蓝影射来。 是桃花源图,暗色轴杆上不是闪耀一抹澄蓝光芒。 是一直在屋内看守的匠作。 桃源剑阵构建完毕,已经有一段时日了,暂时摆脱真身限制的匠作,操控着青铜卷轴这个赝鼎剑,一觉如臂使指,经常借着它,在外面散转悠。 好动稚童的心性。 不过,相比于性子活泼点匠作,另一口同样构建了桃源剑阵的鼎剑寒士,则安静平稳许多。 剑如其名,寒士确实很「宅」,宛若南北朝的隐士,不怎么和匠作争夺同一柄赝鼎剑的控制权—当然,也可能是已经过了活蹦乱跳的年龄,作为早匠作诞生几百年的旧式鼎剑,寒士经历过的事情,比路边的话本演义还要传奇,它看待新生鼎剑匠作,估计就和大姐姐冷眼旁观幼稚阿妹一样。 对此,欧阳戎倒是安心不少,至少能让他这边消停不少。 万一手里的两口鼎剑「打架」,也不知会有多麻烦,以前他还是会有这些忧虑的,现在倒是被打消了。 不多时,欧阳戎走到书桌前,桃花源图也悬浮在他身旁,一路跟随,像是牵着兄长衣角的小女娃一样。 来到桌边,木讷青年随意坐下,同时朝前方伸出了右手。 桃花源图立马凑近,在空中无风自开,画纸顺滑的平摊开来,欧阳戎直接伸手入内,抓出了一条雪白长物,放在桌上。 正是佩剑知霜。 欧阳戎抚摸了下剑身。 雪白长剑先是条件反射般的颤动了下,然后焉了吧唧的躺在桌上,任由欧阳戎手掌「 侵犯」,无动于衷。 一副软瘫病怏的模样。 看得出来,它这两日是欧阳戎灌入了太多功德紫雾,现在已经彻底麻木,放弃任何抵抗了。 如同落入了山贼之手的富家千金,饱受坏蛋头子的蹂,已经麻木瘫痪了。 这般反应,倒是让欧阳戎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怎么感觉有点被他玩坏了,好好的一柄神兵佩剑。 或许是功德紫雾太过妖异凶猛,下次若是还灌功德紫雾,还是注入的量少点为好—. 欧阳戎心中默道。 过了片刻,桃花源丞收起,欧阳戎手舌按在取出来的知霜上面,久眼睛却盯着旁边窗户前渐渐褪去的夕阳,曲闪一下腔一下的轻叩着剑身,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第1007章 调戏知霜 第1007章 调戏知霜 欧阳戎想起上午和谌佳欣见面,走之前,后者突然说过的一句话。 她预感云想衣快回来了。 书桌前,欧阳戎摸了摸下巴,思索再三,还是闭上了眼睛,手掌按在了雪白长剑上。 下一刹那,功德塔内,异动横生,福报钟开始不足的涌出紫色雾气,雾气颜色纯净,不似往常福报出现的模样,而是另一种用途。 特别是桌边的欧阳戎,没有露出惊奇神色,似是早在意料之中。 伴随着心海内功德塔的异常,现实中,有阵阵紫雾不知从何处缓缓涌出,沿着欧阳戎的手臂,宛若游蛇般,慢慢延伸到了佩剑知霜上面。 本就表现的「奄奄一息」的雪白长剑,「铛」的振动了一下,然后缓缓上浮起来,悬空了片刻,这一幕隐隐如同落敌手后被严刑拷打的女犯人正在虾曲般的弓起腰肢,即使感很强。 旋即,伴随着「晃荡」一声,雪白长剑又落在了桌上,像是彻底的虚脱,放弃了所有的抵抗。 紫雾瞬间大涨,然后顺利的覆盖了知霜全身其实它总共也没抵抗多长时间,反而更像是象征性的反抗一些而已—下一刹那,功德紫雾顺利的钻进了剑身之中。 欧阳戎闭合眼睛,似是心神连接着紫雾,与它们一起,进入了某个特殊的地方。 功德不易获取的缘故,他决定节俭,这次没有调动太多的功德紫雾出来,只花了百余,后续是否继续投入,还有待观察。 但是每日例行一次的活动吓唬知霜小娘子,还是不能少的。 而且欧阳戎每次挑选的时间点都不同,就是准备打她个措手不及。 毕竟,就算有所准备,但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桌边的木讷青年嘴角露出些笑意。 与此同时,紫雾已经深入了剑身,来到一片奇异区域,深处似是有一团白光,熟悉的白光,雪白之中带着些紫气。 欧阳戎手指轻车熟路的隔空回话魁星符,冥冥之中操控着紫雾,靠近面前的那个白色光团,里面有熟悉的知霜小娘子灵气。 这是她留在佩剑中的重要禁制,可以视为一种剑与剑主之间的羁绊。 当初正是借住在这道深藏在剑中的禁制,配合着令人摸不清深潜的养心殿诡异特性,知霜小娘子将他的投影拉进了养心殿幻境之中,欧阳戎差点没能活着跑回来。 幸好寒士的投影也跟了过去,同时欧阳戎还顺带悟透了文皇帝的第二段神通,才顺势破局出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欧阳戎默默看了眼光团。 如今他借用这道剑与剑主的禁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算因果报应 不过,欧阳戎没有养心殿这种奇物辅助,只能只身前往,自己主动过去,利用功德紫雾构建投影,去不时的干扰知霜小娘子的心境,化为她的某种梦魇。 但是欧阳戎有想过一招,那就是利用心海中的功德塔,用它来取代养心殿的功用,把知霜小娘子从远处给「拉」过来,让她被迫投影而来,进到他的主场。 就类似上次欧阳戎被雪中烛深夜偷袭时的处境一样。 被拉去人生地不熟的敌人地盘,客场作战,十分被动。 这样也无疑是最安全的法子。 但是欧阳戎一直没有尝试,也不愿去尝试,哪怕多费点功德,也无所谓。 功德塔有没有近似养心殿的功用,欧阳戎不确定,但是他心里清楚,功德塔是他最大的秘密之一,不能轻易暴露出来,哪怕是「手下败将」知霜小娘子。 所以干脆就没尝试过此道,因为功德塔一丝一毫的暴露风险都不能有。 既然没法拉人过来,那就只能欧阳戎自己过去了。 此刻,回来神来的欧阳戎,坐在位置上,保持闭目姿势,单手画符,一道标准的魁星符被他凭空绘画而来,一瞬间,入了剑身的功德紫雾猛然突进,覆盖在了光团禁制之上。 下一要那,欧阳戎感觉自己来到了一处雷云密布之地,也不知是何处。 只见他脚下雾气重重,头顶电闪雷鸣,似是随时有狂风暴雨来袭。 欧阳戎却有些习惯了这环境,因为已经来过好几次了——·前两天他也是如此往雪白长剑中注入功德的,也是这番情形。 欧阳戎轻车熟路的四望一圈,发现果然没什么太大变化,便又放心的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身体,还是无比熟悉的紫雾,缭绕着他的全身。 整个身躯都是由功德紫雾构建而成的,十分神奇。 欧阳戎抬手摸了摸脸庞,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但他还是觉得蛮新奇的,打量完毕,欧阳戎偏转眸光,视线落在了不远处一道颤栗倩影身上。 那是一位金发及腰的高大胡姬,手里拎着一柄同样颤颤巍巍的雪白长剑,正直直的望向他。 也是欧阳戎的老熟人了,知霜小娘子。 此刻,她浑身上下,也是被紫雾缭绕,功德紫雾像是枷锁一般「绑」在她的身上。 而功德紫雾的起始端在欧阳戎身上。 二人就这么被诡异的紫色雾气相连。 此刻,整个雷云弥补的天地间,闪过一道道雷蛇,令人无法想象的雷霆似是即将到来。 看来这次他又成功了。 成功的将投影而来,还将雪中烛拉入了这处梦魔。 此地,除了雷霆之外,还有一些细节,那就是欧阳戎身上的假身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件宽大儒服。 周围虽然雾气很重,但是隐隐能看见雾气深处一些佛像的雏形,还有不少人性身影在雾气中伫立,特别是知霜小娘子身后,隐隐还有一条蛟龙身影。 不过这些身影都很模糊,像是刚开凿出来的白色大理石像,细节还未丰满,远没有欧阳戎和雪中烛的身影清晰。 这些佛像、蛟龙、人影,令欧阳戎有些眼熟。 若是他没有记错的话,这儿是以浔阳石窟为原型,构建出来的。 而这蛟龙,正是当初在浔阳石窟撞击大佛的白鲟,周围的人影也是当时冲突的双方,有女官、甲士,还有吴道子、魏少奇、杜书清等人。 这处幻境,不是欧阳戎主动构建的。 是雪中烛的意识自然生成的梦魇,或说梦境。 当初在养心殿,欧阳戎接着文皇帝的第二段神通百八钟响,「误入」过雪中烛的心劫噩梦。 正是这一幅场景。 这不是巧合,是必然。 欧阳戎轻轻颌首,回过头来,看了看前方孤零零的女子持剑身影。 他虽赤手空拳,但雪中烛持剑的气势,却完全压不住他。 不过,进入雪中烛的这个心劫幻境,并且还把她拉了进来,并非毫无代价。 每分每秒,都有功德在扣除,这是功德紫雾在飞速消耗。 此刻,察觉到这点的欧阳戎,没有再耽误时间。 他抬起头,直接朝前的雪中烛走去。 心神被突然拽到此地的金发高大胡姬,身子猛地颤了下,差点后仰摔倒。 她虽手持利刃,却在赤手空拳的欧阳戎逼近下,跟跄后退了几步。 这番反应,若是放在以往的现实中,甚至旁边若还有人旁观,雪中烛绝对以此为辱,羞愧脸红,完全不能忍。 可是此时此刻,身处这无比逼真的心劫梦魇内,她却骗不了自己,蒙蔽不了本心,此刻的雪中烛,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后退,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 欧阳戎步履不停,笔直朝雪中烛走去。 后者后退不停,似是草原上的羔羊遇到了狼群一般,是来自骨子深处的反应,没有丝毫的倔强掩饰。 此刻,伴随着靠近,欧阳戎与她的复杂眼神对在了一起。 还是那道有些惊恐愤怒却无可奈何的眼神。 欧阳戎前几天就见过了,当时为了引云想衣出门,外加谌佳欣的计划失败,欧阳戎只能自己上,在去往水牢的半路上,取出雪白长剑,启动了这套早有预备的计划,效果也显而易见,十分有效当时,知霜小娘子也是被他的紫雾拽到了这处心劫之地,也是这般惊恐的看见了他。 那副眼神,欧阳戎现在还记得。 往后即日,欧阳戎例行朝雪白长剑注入紫雾,拽她进来,也是大致如此。 雪中烛条件反射般的退步,是很正常事,因为心劫之所以是心劫,就在于你若直面本心,就是受它羁绊,就是心底最大的一道坎。 何为坎?因为过不去,所以才是坎。 所以,某种意义上,在这处心劫梦魔的空间内,雪中烛不管现实中多强大,都无法战胜欧阳戎,因为后者因为当初浔阳石窟碾压她的事,已然成为了她之心魔,这就类似于思想烙印,越发深刻— 并且,从这个心魔幻境中一直存在的雷霆上,就能看出,雪中烛心底还是没有走出那场浔阳石窟的大战,特备是欧阳戎硬抗天雷的那震撼的一幕。 而对于「自己在梦魔幻境中不可战胜」这一点,欧阳戎前几日已经试过很多次了,不管如何交手,雪中烛都会「顺其自然」的败给他,由不得倔强暴烈的她不低头,虽然雪中烛大概率依旧不服气就是了。 而欧阳戎每次,都会一边「教导」她,一边空耗一段时间,等到功德紫雾消耗到计划中的数额,变回立马脱离此地,抽身而去。 所以此刻,再度被拉进此地,再度见到欧阳戎迎面走了过来,雪中烛只有退步,这唯一一种反应了,属实是有些过于憋屈悲催了。 眼下,雪中烛一边后退别让,一边瞪着欧阳戎,依旧是熟悉的那道眼神,虽然情绪没有前几日那么浓烈,但也大差不差了,欧阳戎对此也算是记忆深刻了。 可是没走几步,就在欧阳戎与雪中烛距离越来越近之际,前者突然停下脚步 这中途的举措,令雪中烛手中的剑锋一抖,下意识的以为欧阳戎是要冲过来,可是旋即,她便脸色愣了下。 只见前方那张可恶的脸庞消失不见,人影也消失在原地,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 而她自己身上的紫雾锁链也渐渐松开,淡去,化为光点。 这贼子是——走了? 这令雪中烛很是诧异,左右四望了一圈,确实没了人影。 与此同时,整个电闪雷鸣的纯白空间也渐渐的消散,像是大理石雕像化为了沙滩上的沙堡,在风中慢慢的褪去颗粒。 然而,已经离去的某人不知道的是,本该神色庆幸和松一口气的金发高大胡姬,此刻那张异域脸庞上,满是惋惜与不爽,像是错过了什么筹备已久的重要之事: 「这都让他跑了—奇怪,他到底是怎么知道有危险的——等等,难不成是因为别的事,或是误打误撞,才离开的——该死,明明是这么好的机会——」 即将瓦解消散的梦魇内,女子的呢喃声回荡。 另一边,书桌前,欧阳戎重新睁开了眼。 他看了眼桌上的雪白长剑,一直按在上面的手掌,已经挪开。 不知何时开始,停止了注入功德紫雾。 欧阳戎脸色如常,转而进入功德塔,检查了下小木鱼上方的字体。 功德:一千三百五十一 今日这一次,约莫注入了一百五十点的功德紫雾,远少于前两日的。 欧阳戎眼神有些满意之色。 前两日,他也是按照计划注入的功德紫雾,额度用完就拍拍屁股走人,不过今日,出于节约的目的,他所从划要使用的功德紫雾额度少了很多。 虽然这次玩的并不尽兴,但也主要是达成吓唬雪中烛、拖延云想衣返回祥间的目标罢了,功德紫雾注入的祥间个短,不太重要,而且这样做,还能隐隐减少一些风险。 所以刚刚用完一百五十点功德额度后,欧阳戎果断走人了,没有再继续浪费功德值。 欧阳戎缓缓颌首,对于自己这一次知行合一的举措,脸色颇为满意。 只是,此祥此刻,他并不知晓,在剑悄深处的某个幽闭之地,氛围正死一半的寂静。 第1008章 无法战胜的男人? 第100八章 无法战胜的男人? 云梦剑泽深处,一座云雾缭绕的岛屿。 某一座山巅上的大殿内。 气氛有些寂静。 有一道道女子身影端坐。 说起来,这座大殿内的构造有些奇特,殿中央除了摆放一张张椅子外,后方还有一面突兀的墙壁竖起,墙上挂有一枚枚隐隐描着古扑字体的琉璃牌。 每每有人从外面进入大殿,山巅的烈风趁着开门之际,溜进殿中,都会吹拂起墙壁上这些琉璃牌,相互碰撞,哗啦啦作响。 不过此刻,大殿那扇沉重的大门,已经紧闭了多日,不见日月星光进入殿中的一道道倩影,也已经待了多日,却仍有耐心。 她们的身影,正坐在殿中央的一张张椅子上。 有梳着左斜双环鬓、容颜美貌的白衣贵女;有赤脚系着铃铛、气质娴静的儒雅女子,手握书卷,散发书生气。 还有与前者容颜神似却把双环鬓梳成右斜的灵动小女郎。 她们皆穿雪白吴裙,按顺序坐在各自的椅子上。 这些椅子摆放在那一面挂满琉璃牌的墙壁前,它们是按着某种特定顺序摆的。 不过稍显奇怪的是,最前方的首座,摆有两把椅子。 此刻,正空出一把椅子。 而首座的另一把椅子上,一位金发如烛的高大胡姬端坐着。 她左手掌紧紧握着椅子的暗色金属扶手,另一只手,则仅仅攥着腰间系着的一枚琉璃牌,似是要将它捏碎一样。 只不过,此刻的金发胡姬,脸色有些异常。 时而煞白,时而潮红。 时而露出怒色,时而又银牙咬碎,像是受尽耻辱。 也不知道是沉浸在何种古怪梦境中,反应竞如此真实。 大殿内气氛安静,众人的注意力似乎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也不知究竟经历了些什么,一炷香后,雪中烛终于脸色缓和下来,紧紧皱着眉头,同时,缓缓睁开了眼睛。 只是她的脸色有些难看,一双碧眸似是冒火,处于爆发的边缘。 雪中烛的四周,正有一双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 高大胡姬长吐一口浊气,环视一圈左右。 鱼念渊,云想衣,花想容皆在下方的座位上,望着她,神色各异。 安静对视片刻,性子最活跃的六女君花想容,率先问道: 「大师姐,你怎么醒了,不是说等你手势信号,咱们就行动吗?你这回怎么这么快?」 雪中烛眉头紧皱,看了眼疑惑催促的六师妹,久久不言。 一旁,离雪中烛最近的鱼念渊,从刚刚雪中烛按计划闭眼入梦起,就一直在仔细打量着她白皙脸庞上的细微表情,似是观察出些什么,她手中紧握的书卷按下,温和开口: 「是不是情况有变,那人不按路数出牌,和咱们预计的不一样?」 听到二师姐的话,急性子的花想容有些侧目,可是,却见到了首座上的大师姐轻轻点了点头,似是认可了二师姐的话。 众人见状,顿时有些无言起来,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昏暗大殿内,准备许久的四女间的空气,有些寂静起来。 雪中烛脸色有些出神。 花想容神色好奇的问: 「他是怎么察觉到的?」 雪中烛摇摇头。 「本座不知道。」 她的嗓音也有些迷茫。 那个家伙,似乎任何事情都能办到,连今日这个精心准备的陷阱都能洞察的到,完美的躲过。 雪中烛一时间也陷入了些不自信的情绪,开始重新审视起自己来——这是她从未有过的感受。 鱼念渊见状,似是担心的看了眼大师姐,她安慰道: 「没事,慢慢来,师姐无需沮丧,或许只是巧合—. 花想容嘀咕道:「那也太巧了。」 说到这儿,她愈发好奇:「此人到底何神圣,真想领教下。」 「不可。」 鱼念渊和雪中烛几乎异口同声道,她们同时转头,看向花想容。 后者也愣了下。 然后在一旁姐姐也投来的侧目注视下,缩了缩脑袋,小声说: 「只是说说。」 旋即,空气再度安静了会儿。 直到某一刻,一直安静坐着的云想衣,将手中某物收了起来,站起身来,走向殿外——其他几位女君,似是手里也攥要类似之物。 雪中烛、鱼念渊没有阻拦,似是默认了某些事,花想容瞄了一眼姐姐一言不发的修长背影。 也就姐姐敢这么做了,她要是敢提前退场,大师姐包会教她怎么做师妹的。 这时,走向大殿门口的白衣女君背影停顿了下,突然问道: 「小师妹呢?」 此言一出,殿内空气陡然死寂。 花想容等待片刻,发现气氛不对,无人答应,余光看去,见到大师姐、二师姐的脸色变了变。 随后,四女便是久久的不语。 远在杂役小岛上的欧阳戎,并不知晓自己宛若日常的举措,会引起那么多女君的关注,也不清楚自己阴差阳错躲过了一次围剿。 他收拾起雪白长剑,将它重新藏入桃花源图中,转而起身,离开书桌,去院子里简单洗漱了下□ 沙二狗今日没有再来,欧阳戎便也没有在院子里逗留太久,趁着夜色刚刚降临,照常出门,去往了清凉谷膳堂。 「柳阿良。」 刚来到膳堂,欧阳戎就被吴翠叫住。 后者直接递来一颗新鲜桃子给他,肉桃上挂着水珠,应该是刚刚清洗过。 欧阳戎瞥了眼,接过后打量了下,没有立马吃: 「哪里摘的。」 吴翠点头道:「我院子里有颗桃树。」 欧阳戎与她对视一眼,似是在问何事。 吴翠把他拉到无人处,小声: 「谢你上次帮忙,不过,有个事想问下你——」 欧阳戎收起桃子,认真道:「你说。」 「谌仙子最近是不是在忙?我按约定过去,被人告知,她最近没空,好像是有神女安排的事务」 欧阳戎径直颔首:「没错,她和另一位恩仙子,在瀑布那边值守,我每夜过去送斋饭,都有看见。」 吴翠顿时松了口气。 或许是谌佳欣突然的消失,让她有些担忧某事,比如此前约定好的传授剑术泡汤。 欧阳戎多看了眼面前的雀斑小娘,心道差点忘了这档子事。 最近他和谌佳欣都在忙水牢那边的事,本来按照约定,谌佳欣是要每隔几日就去指点下吴翠的—— 「那就好,我没问题了,谢谢你,柳阿良。」 「小事。」 欧阳戎朝吴翠点头示意了下,二人转而分开,各忙各的去了。 不多时,赶在子夜之前,斋饭准备完毕。 欧阳戎整装待发,等到了李若彤等玉堂仙子们的到来,就如往日一样,随队一齐进入清凉谷,然后又在水牢所在的瀑布前,分道扬镳。 欧阳戎拎着食盒,经过水潭边的时候,察觉到身旁视线,转头看去,是谌佳欣。 后者今夜,破天荒的看了看他,朝他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欧阳戎明白她的意思,是昨日上午,二人商量过的某件事。 「站住。」 谌佳欣突然开口,似是喊他。 欧阳戎装作诧异的样子,停在原地,低头问: 「谌仙子有何吩咐。」 谌佳欣脸色冷冷,似是不满,质问道: 「你这两日怎么出来的这么晚,送个斋饭难道要这么长时间,这难不成是师尊交代的?你在水牢里逗留这么久作何?」 一连串的话语吐出,一旁的恩婷看了眼脸色严厉冷漠的谌佳欣。 欧阳戎低头道:「禀仙子,小人最近事忙,有些疲惫,这两夜在水牢送饭,等待食盒递出途中,有些犯困,常常在等待知己,原地睡过头—实属不该,小人不敢了。「 谌佳欣脸色冷淡,盯着木讷青年看了会儿。 恩婷终于开口,像是在谌佳欣耳边劝了一句。 后者这才勉为其难的摆摆手,打发道: 「此事,等师尊回返,我会与她说明,你好自为之,快些改过来。送斋饭的事最重要,其他什么事,都可以放一放,明白吗。 「是,明白了,谌仙子。」 谌佳欣别过脑袋,重新闭目打坐。 恩婷代替谌佳欣,又朝欧阳戎叮嘱了两句,旋即,指了指后方的瀑布,示意他继续进去送斋饭。 欧阳戎似是沮丧低头,转身走向了水潭与瀑布。 不过,等他穿过了锈剑下方,进入了瀑布之中,原本诚惶诚恐的脸色,收敛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眸子平静的木讷脸庞。 其实这些,都是昨日欧阳戎和谌佳欣提前商量好的小小苦肉计。 谌佳欣有些直觉,担忧师尊突然回来。 有些事还是不好交代的,需要提前想好理由,做好铺垫才行。 所以才有了刚刚那一遭。 二人先唱一出戏,提前将问题提出来,后面若是云想衣回来了,谌佳欣也好有个交代,同时提前训斥下欧阳戎,给个台阶下,这叫提前缓冲—. 不过,还是女子会演戏啊,天生的戏精。 谌佳欣刚刚的那副神态预期,就和真的一样,估计若是不认识她的人,都要被她晃过了。 哪怕是欧阳戎,已经很了解她性子了,某刻也有些怀疑她是不是要假戏真做——因为演的实在是太像了。 甚至欧阳戎都有些疑神疑鬼,谌佳欣是不是故意如此的,真的要在回头云想衣怀疑、情况不太对的时候,把他当做一颗弃子给丢掉。 欧阳戎抿嘴,在洞口伫立片刻,没有立马下去,似是思索着什么。 目前来看,这个念头可能性很小,因为谌佳欣对待自己人,还是蛮讲义气的,至少到目前为止,她表现的都是如此——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 而且可能性小,不代表没有。 欧阳戎很难去确定,真的遇到了她自己也兜不住的大事,谌佳欣还能不能坚持这一点,所以,任何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最终还得是在事上练。 不过欧阳戎也不是三岁小孩了,不会做事完全信任谌佳欣这个外人,就和此前主动寻找法子引开云想衣一样,欧阳戎也是留有后手的,以防不测的—— 少顷,提着食盒的木讷青年长吁一口浊气,转头看了眼昏暗通道,大步向前,走了进去。 一刻钟后,欧阳戎轻车熟路的抵达,推开了柴门,屋内还是原来的老样子。 这一回,欧阳戎没在外面屋子里瞌睡,而是带着斋饭,进入了那条向上的楼梯道,来到了昏暗甬道前。 他望了一圈,外面天色尚晚的缘故,甬道两侧一扇扇水帘牢门,都漆黑无比,看不清里面情形欧阳戎收回眸光,走上前,将食盒一一送入八间水牢的门内。 做完这些,他反身回到了甬道入口处,同时也是楼梯道前的位置。 不顾地上的潮湿冰冷,欧阳戎直接原地坐下,盘膝佝腰,闭上了眼睛,似是以这种方式等待罪囚们吃完斋饭推出食盒,只是会不会睡着,就犹未可知了。 虽说刚刚在外面「认了错」,但是进来后,木讷青年却是屡犯不止。 不过这一次,他好似换了个思路,没有在外面屋子里睡到天亮再来送斋饭。 而是提前将斋饭送到了八座牢房之中,先给罪囚们实用,这样还能减少罪囚的怨气,避免麻烦不过随后,便在外面甬道上「疲惫」睡去,至于什么时候醒来,收拾食盒,那就没人知道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欧阳戎靠坐在甬道入口处,保持闭眸姿势。 期间,有一份份食盒,或快或慢的从水帘牢门中被人推了出来,只不过某人依旧保持酣睡姿势,没有任何反应。 本来,按照欧阳戎昨日定下的计划,是准备这个时候在「丁」字号牢房外守着,趁着孙老道靠近水帘牢门、推出食盒之际,和他打上话茬。 不过,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个要顾忌,只能暂且放弃此计,等后面随机应变了—...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整条甬道开始渐渐放亮,他头顶的头顶钟乳石上五颜六色的光彩也涛发绚丽。 整座水牢如同天亮了一般,与外面的昼夜一象,同步进行着明暗转换么一幕,远远看去,有些如梦如幻。 > 第1009章 孙老道:你在教道爷做事? 第1009章 孙老道:你在教道爷做事? 随着水牢环境的放亮,甬道边的木讷青年慢慢醒来。 他睁眼后,四望一圈左右,从地上爬了起来。 先是走下楼梯道,返回外面那间屋子里,看了一眼。 没有云想衣回来过的痕迹。 欧阳戎再度返回里面的水牢。 其实刚刚他一直处于半梦半醒之间,除了刚开始听到过一阵清脆木鱼声,是每夜送斋饭的例行反馈,让他稍微清醒过一点,此后都是迷迷糊糊的状态。 不知为何,他好像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境中的他,好像被知霜小娘子给逮到了,知霜小娘子好像是联合其他几位女君,设了个局,再加上欧阳戎自己大意了,阴沟里翻了船。 知霜小娘子丝毫不念及旧情,不仅不告知他绣娘的去处,还直接把他关在了这座水牢中。 关他的牢房还很贴心的和孙老道紧邻,好像是选在了「乙」字号牢房,除此之外,也和丙字号牢房的那个病怏怏青年是邻居了——虽然眼下从现实中看,「乙」字号牢房,欧阳戎也找不到在哪里,但是在梦境中它就是出现了,并且囚禁了他。 只是欧阳戎怎么也瞧不清楚另一间「甲」字号水牢位置在哪里,在梦里怎么也找不到它,不过隔壁的孙老道,天天在他耳边毒舌,属实是最佳的拌嘴搭档了。 然后,每天来送饭的人,好像换成了吴翠,云想衣则是守在外面屋子里,寸步不离,期间,谌佳欣还经常进来,怒斥着他,和他划清界限,属实是翻脸不认人了,欧阳戎都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而且,在梦里,雪中烛、鱼念渊等女君,还时不时的光顾,对他处以极刑。 不光是想要他吐露鼎剑秘密,好像还有要泄愤的意思,当然,是知霜小娘子最恨他,要不他千刀万剐。 欧阳戎当然没招,还朝知霜小娘子放言说,就算打死她雪中烛,他欧阳良翰都不会招的——知霜小娘子自然是火冒三丈,直接断了他的斋饭。 不过,在梦里,他好像文皇帝三阶段的神通都大成了,一直用菩提金身的金光免疫这些物理伤害,知霜小娘子等女君拿他无可奈何,无法处刑杀死,只能放言要把他关到死为止—— 这个梦格外的奇怪和真实,至少欧阳戎在梦中时,以为它是真的,要问他慌不慌,还是有点小慌的,但是作为妙思的金牌跟班,也算继承了女仙大人的铁骨铮铮,全身上下,就嘴最硬—— 至于在梦里,妙思去了哪,欧阳戎不记得了,反正不是在水牢里跟着他一起被关押,好像是被他放生了,正在外面云梦泽内勇闯天涯不愧是女仙大人,在梦里都是跑的最快的,只同甘,不共苦,吃香的喝辣的才能捎上她,坐牢不行— 一场荒诞不经却又真实无比的梦境,让醒后的欧阳戎脸庞有些失神,主要是太真实了,令他有些带入。 不过,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欧阳戎回忆了下最近经历的人与事,恰好他也是在水牢里迷糊睡着的,潜意识里受到了周围环境的影响,会做这种类型的梦,也很正常。 各个元素都不缺,在潜意识里,被全部串联了起来,至少在梦的逻辑上是通的,虽然现在他醒来后,回头去看,有些逻辑很荒诞很「梦境」,当然,对女仙大人的预判除外,包准的。 至于女仙大人留在面勇闯天涯,有没有可能是保留有生力量,寻找机会,进来救他——笑了,光是想到这个可能,欧阳戎就难绷——还是别来了,牢房不够,她配不上一间牢房,到头来还是要和他挤挤,梦里吴翠送的斋饭,都不够她往嘴里炫的,欧阳戎不想多个干饭狱友。 心里叶槽之际,欧阳戎返回了水牢所在的甬道,打量了一圈。 水牢内已经完全成了「白天」,一扇扇水帘牢门,黑色水幕变得透明清澈,能看清楚里面的情形。 就和此前每一夜一样,一只只食盒,被人推到了水帘门前,等待拿取——只不过今日,应该收取食盒的某人明显晚了些。 欧阳戎沿着甬道往里走,从癸字房到丙字房,从后往前的顺序,收取水帘牢门门口的食盒。 前面几位罪囚,还是和他昨日看到的一样,或站或坐或躺,没有理会他的依旧没理会他,除了那个眼神勾人心魄的漂亮女人,一直似笑非笑的打量着他。 除此之外,还有那个光头庄稼汉,在欧阳戎弯腰收取他「己」字号水牢门口的食盒时,光头庄稼汉主动走到水帘门前,眼神十分侵略性的打量着他,神色有些玩笑道: 「小子,谁差你进来送饭的,还孤身一人,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欧阳戎不理,走向了他隔壁的戊字号水牢。 牢门内,那个胖乎乎老和尚正面朝水帘门而坐,低头打盹,似是打着呼噜,因为离水帘牢门较远的缘故,欧阳戎听不到声响,只能看见大致的呼气动作。 不过这也再次验证了欧阳戎此前的判断,水帘牢房有隔音效果,需要靠近了说话,才能让内外听见。 此刻,欧阳戎发现这个肥头大耳的胖老和尚好像十分的警觉,在他刚出现在水帘门口的时候,老和尚就从睡梦中悠悠醒来,擦了把嘴角口水,眼神迷糊的看着他,直到此时,胖平平老和尚还不忘抬手,去揉右边的大耳垂。 欧阳戎瞥了眼,旋即垂眸,收走了食盒,快步离开,去往下一间牢房,也是此刻在他心中最重要的牢房。 需要重点关照的丁字号牢房。 来到此房的水帘牢门前,欧阳戎朝内看去。 孙老道还是在老位置坐着,背靠东南角落的墙壁,两臂紧裹裘衣,眼睛似是盯着地面发呆。 没有看水帘牢门这边。 或者说,是看到了,但是对于来者并不在意,漠不关心。 欧阳戎观察了片刻,余光瞧了眼脚边的食盒,它被推出了一半,一半在门外,一半在门内,等待送饭者的拿取。 本来按照昨日的想法,欧阳戎今日是准备在孙老道靠近水帘牢门推出食盒的时候,和他搭话的,不过情况有变,需要假装瞌睡,导致错过了,只能另寻他法了。 水帘帘门前,欧阳戎伫立片刻,想了想。 他俯身按住了食盒,往前推了推,手掌暗暗用力。 食盒朝着水帘门内推移,却速度很慢,半天都没有将食盒完全给推进去,因为力道全都作用在地板上了。 「嗤!」 一道食盒摩擦地板的声音骤然响起,略显刺耳,特别是作用在幽闭牢房内。 牢房一角坐着的鹤氅裘老道人,抬起头,看了看水帘牢门前行事故意的木讷青年。 后者看见老道人的嘴巴蠕动了下,似是骂咧。 欧阳戎置若罔闻,继续如此,一时间,食盒摩擦地板的声音摩不绝于耳,他动作慢吞吞的,食盒始终没被推进去。 「嗤嗤!」 似是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声音或许传不出去。 孙老道站起身来,脸色阴鸷,快步走到了水帘门前,盯着欧阳戎道: 「臭小子,活腻了找死啊?」 听到这道骂声,欧阳戎心中一笑,却保持着面庞木讷,公事公办的问: 「里面还有斋饭,你还吃吗?」 孙老道似是知道他在说什么,抬脚抵住地上的食盒,骂道: 「你小子是眼瞎吗,没看见道爷把它推出去了?」 欧阳戎摇头: 「最好还是别浪费粮食。」 「这也配叫粮食,寡淡无味的,道爷我嘴巴都要淡出鸟来了,是外面那小妮子喜欢吃这玩意儿,道爷我才不爱吃。」 孙老道吐槽了句,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去去去,新来的没个眼力见,再啰嗦,道爷毒死你。」 老道人嘴里的外面小妮子,不用猜都知道是谁。 欧阳戎却较真一般的板起脸,纠正了句: 「这斋饭是上好的米熬制的,很养人。」 孙老道听笑了,手指了下他,冷笑一声: 「哪里来的乡巴佬,吃没吃过好的?这点玩意儿也当个宝?你以为谁都是隔壁那病秧子啊,连这清汤寡水都吃的津津有味?「 欧阳戎看见孙老道的下巴点了下旁边的丙字号牢房,嘴里病秧子应该指的是隔壁的苍白青年。 鹤氅裘老道人打量了下欧阳戎,脸色阴森森的说: 「告诉你,道爷我吃过的好东西,你难以想象,以前不知多少人求着道爷我—道爷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还需要你来教我?「 对视了片刻,欧阳戎收回目光,轻轻「哦」了一声,并不在意,直接蹲下,抽出了这份食盒。 他打开食盒看了眼,盒内的斋饭和腌萝卜还剩不少。 其实欧阳戎早就知道孙老道每次吃斋饭都会剩下不少,也算是他总结出来的经验了——所以他是故意这么问的,不然怎么找话题? 眼下多此一举的打开查看,亦是在拖延时间,思考着话头。 孙老道看了会儿他,似是准备转身走人,就在这时,隔壁牢房传来一道调笑声: 「阿弥陀佛,老孙头,这位年轻施主说的也没错,粮食还是别浪费的好,在这儿,能有的吃就已经很不错了——」 这个隔壁不是左边关于病恹恹青年的丙字号牢房,而是右侧那间戊字号水牢。 来自牢内那位胖乎乎老和尚。 欧阳戎和孙老道一齐偏头看去。 胖乎乎老和尚,也不知何时,来到了水帘牢门边,正站在那儿,笑吟吟的看着他们一老一小。 孙老道似是很熟悉这位邻居,脸色阴了阴,不爽道: 「死秃驴,要你多嘴?要教道爷做事?」 胖乎乎老和尚单掌竖起,含笑摇头: 「岂敢岂敢,阿弥陀佛,老衲还想多活些时日,老孙头消消气。」 「消汝娘!」 「——」 俩个狱友老头,你一言我一句,拌起嘴来。 欧阳戎默默听了下,觉得是个不错的拖延时间的机会。 此刻,他突然开口: 「老人家,你气色瞧着不好,似是畏寒体虚,这儿潮湿阴冷,你还是多吃点热乎的斋粥为好。」 孙老道和胖乎乎老和尚闻言,一齐偏头。 胖乎乎老和尚眼神有些意外,不过也有些笑意难忍。 孙老道眯着眼睛,盯了下欧阳戎,某刻,嗤笑一声,讥讽问道: 「你这是在教道爷我怎么治病?」 胖乎乎老和尚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这个不知该说是性子实诚、还是胆子很肥的木讷青年欧阳戎似是没有听出他言语中的威胁,继续说: 「只是一点建议,你自己的身子随你。」 说到这儿,也不等孙老道发表,欧阳戎摇了摇头,语气有些生硬的说: 「不过,你若执意如此,吃不下这么多的话,那我明就少带点你的斋饭,或者,把你这份,均一些给隔壁牢房。「 欧阳戎指的隔壁牢房,当然是孙老道刚刚指着吐槽过的丙字号牢房。 胖乎乎老和尚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回话,投向欧阳戎的眼神不禁有点小敬佩. 孙老道一双小眼睛也死死的盯着门外一板一眼、似是公事公办的欧阳戎。 似是处于爆发的边缘,特别是在隔壁狱友们的旁观下,怒气值更是容易咔咔的往上蹿。 少顷,爱毒舌的老道人看了眼面前阻隔内外的水帘牢门,深呼吸一口气,似是暂时压了下去。 他挥了挥袖子,冷冷说道: 「随你便,不过道爷我的事,你还没资格做主,把外面那个一身白的小妮子喊来,让她来和道爷我谈。」 听到他又不客气的直呼云想衣,欧阳戎装作没听懂,而且这话茬也没法去接。 云想衣眼下不在水牢,欧阳戎上哪给他找人。 并且他现在利用送斋饭的便利,和孙老道等罪囚们交谈,未经过云想衣的允许,是有一份风险在里面的,去找她岂不自讨没趣。 欧阳戎手里提着还有些斋饭剩余的食盒,眼神略过了面前的丁字号牢房。 他转头看了眼丙字号牢房那边。 第1010章 慈悲为怀孙先生 第1010章 慈悲为怀孙先生 水牢内。 就在孙老道和胖老和尚以为欧阳戎准备开溜的时候。 欧阳戎突然提着孙老道的食盒,走向旁边的丙字号牢房。 丙号房门的水帘门处,正有一只食盒被人推了出来,等待收拾。 属于苍白青年的那份斋饭,已经被他吃完。 欧阳戎先是取出这只食盒后,没有像往常那样离去,而是举止有些奇怪的将孙老道的食盒,重新推进了水帘牢门中。 看到这一幕,孙老道和胖老和尚皆是侧目,二老表情各不相同。 这个爱多管闲事的木讷青年,这番举措很通俗易懂。 孙老道没吃完的斋饭,他见不得浪费,真的像刚刚说的那样,均给了隔壁丙字号牢房的病怏怏青年。 此刻,欧阳戎默不作声的做完此事,站在丙号房的水帘门边,默默等待起来,没立马走人。 胖乎乎老和尚见状,双手合十,面带微笑: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孙老道脸色阴沉的看了会儿,某刻,鹤发童颜的脸庞突然嗤笑一声: 「吃个屁,得了那病,吃再多也没用,你真圣人心泛滥,想当活菩萨,真想帮他减轻点痛楚,还不如打一桶冰水来,越阴冷寒冰越好,直接浇他身上,这才叫赏他一点舒服——只是吃吃吃,有个屁用。「 欧阳戎眉头微微一皱,偏头看了眼毒舌讥讽的孙老道。 不是因为心情不满,而是孙老道嘴里的这道做法,他隐隐感觉有些熟悉。 好像在哪里见到过类似的,越想越熟悉— 欧阳戎忍不住低头,多看了两眼水帘牢门前软瘫躺地的普通青年。 牢房前,气氛安静了会儿。 孙老道一脸嘲讽表情。 欧阳戎回过头,认真问他: 「他得了什么病?」 孙老道冷笑一声:「已经是个死人了。」 欧阳戎有些认真: 「可他还活着。」 孙老道悠悠道: 「能说出这话,你要不是个圣母心泛滥的蠢货,要不就是个儒家圣人,你猜你是哪个?」 讥讽一句后,他不等欧阳戎「无意义」的回复,继续撇嘴道: 「小子,道爷我告诉你,在这世上,有些人活着,但已经死了;而有些人死了,他永远死了,明白没? 「横竖都是一个死,不过早点晚点罢了,难道你我就不是有些人眼里的死人吗?关心别人这么多屁事干嘛? 「道爷我刚刚说,他已经是个死人了,这几个字又何尝不是说你我的?都是一具粉肉白骨、走地上的骷髅罢了,你说是也不是? 「你还要精力同情他?殊不知,他也会同情你,哈哈哈哈哈,世上怎么这么多像你这样的蠢人,还同情别人哈哈——」 孙老道越说,脸色笑意越浓,笑意越灿烂,反而让他那张自带嘲讽熟悉的脸庞少了些欠扁的意味。 「——方方死,死方——死死,死死——哈哈哈哈——」 甚至说到了后面,他自顾自的捧腹大笑起来,笑得不亦乐乎,笑的挤出眼泪,笑的肚子疼到虾弓。 欧阳戎安安静静的看着门后有些癫狂的老道人。 也不知道他是在水牢里被关的太久给关疯了,还是本来就是个疯子,进水牢前就已经疯了,早就疯了。 似是觉得门外青年从始至终的木讷脸庞实在无趣,又是个没悟性的凡夫俗子。 孙老道揉了揉笑疼的肚子,缓了片刻,直起腰来,偏头看向隔壁戊字号牢房内的胖乎乎老和尚。 这才是个颇为有意思的狱友。 老道人面带微笑,似是学着佛祖,双手合十,慈祥脸色,打了一句机锋: 「明乎坦途,故生而不悦,死而不祸,知终始之不可故也。计人之所知,不若有所不知;其生之时,不若未生之时——」 瞧着肥头大耳、有些素位裹尸嫌疑的老和尚,却是如同弥罗佛般,笑呵呵答了句: 「其寝不梦,其觉不忧,其食不甘,其息深深·喜怒哀乐不入于胸次,此乃真人。」 孙老道微微挑眉,多看了眼胖乎乎老和尚,此刻,脸上的笑容已经收敛了些,撇嘴说: 「你这秃驴,还算有点慧根,大乘佛教常强调一个见知障,反而是有些落了小乘’,老秃驴,道爷从没听你唠叨过见知障,你勉强算是个阿阇梨,比那些比丘、沙弥强一些。」 欧阳戎默默旁听,佯装不懂,也没插话。 此刻闻言,他抬眼敲了敲隔壁的胖乎乎老和尚。 阿阇梨、比丘、沙弥都是这个时代和尚们的代称。 不过「阿阁梨」的称呼,含金量更高一些,是对有资格教导他人的和尚的尊称。 而比丘、沙弥只是指代遵守戒律的出家男子。 胖乎乎老和尚摸了摸自己光秃秃脑门,像吃完好东西品味回味一般,砸巴了下嘴巴。 随后,他竞是学起了山下道士,朝孙老道打了个稽首。 这明明是穿道服的道士该做的事,老和尚做起来,一番举止显得有些滑稽好笑,最关键是,他还乐呵呵的商业互吹了一句: 「真人真人,两字妙也,老孙头也是个真人’呀。」 在山下,南北道门,只有真正得了逍遥的牛鼻子大能,才可堪如此评价。 道家真人,可是很高的地位和赞扬,不过这句称呼,北方道门用的比较多,最有代表性的是终南山内的楼观道派,作为北方道派的执牛耳者,同时也离洛阳、长安很近,近水楼台先得月,它们也是经常诞生历代大乾国师之地。 因为道门乃是大乾的正统国教,最初的楼观道派,辅佐大乾离氏,曾有从龙开国之功—当然,这份国教的荣光,主要被楼观道派为首的北方道门给独享,南方道门分到的好处不多,不禁是因为离得远,其中还有道门中的南北之争的因素在里面。 南北两派的道门,是有些「道统之争」在里面的,与之类似的,还有当下大周的南北佛宗—— 说回来—而在南方道门这边,比如有代表性的三清道派,更多的是把得道高人、有崇高地位和道行的道人,称呼为天师。 例如,龙虎山天师府就是代表,还有欧阳戎最熟悉的一位天师——上清茅山的袁老天师,都是如此。 所以,北方道门的真人,南方道门的天师,一北一南,称呼不同,但却是类似的高贵地位,算是遥相呼应的。 所以此刻,欧阳戎在听到胖平平老和尚对孙老道的马屁夸赞后,眼底闪过一丝思索之色。 他一直觉得,很多事从不是空穴来风,而是事先就能从很多蛛丝马迹中,抓到那个线头或说马脚的。 这个胖老和尚,可能是隐隐知晓些什么,一些话语才自然流露出来的。 欧阳戎余光微微侧去,又瞟了下面前鹤氅裘老道人头上紧裹着满头银丝的混元巾道冠。 这混元巾是有点说法的。 而且欧阳戎也很少听孙老道吟唱三清道派的道号,福生无量天尊、度人无量天尊什么的—— 欧阳戎感觉这并不是什么巧合。 就在这时,丙字号牢房传来一点动静。 欧阳戎发现脚边有东西在蠕动,低头看去,是脚边被他推进水帘牢门大半盒身的食盒,隐隐被里面的按住了。 欧阳戎朝水帘牢门另一面的地板仔细看去,对上了一双平静安然的漆眸。 是软瘫在门前的病恹恹青年,好像是被外面欧阳戎三人的话语和动静给弄醒了。 一门之隔,两个青年对视了一眼,都是类似平静的眼眸。 病恹恹青年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的瘦长手掌按在食盒上,安静了一会儿,似是搞明白了眼下的状况。 他隔着门,朝欧阳戎有些亲切的说: 「谢谢。」 转过头去,因为两座牢房位置角度的原因,他努力伸长脖子,语气十分的恭敬: 「孙先生,我、我可以吃吗。」 语气带着点结巴,也不知道是说话习惯如此,还是许久没开口的生疏。 被一旁的欧阳戎好奇盯着,孙老道似是情绪烦躁,有些不耐烦的摆摆手: 「吃吃吃,吃你的去吧,问道爷我作何,你爱吃吃,多吃点,反正也吃不了几口了,能吃点是一点吧。」 被孙老道催命一般的嘀咕打发,病恹恹青年却是不恼,苍白脸庞上反而露出些笑容: 「多谢孙先生。」 青年有些开心的将食盒往怀中拉去,只不过速度还是一如既往的慢吞吞,手掌似是使不了太大的劲。 低头的欧阳戎,光是看见食盒朝门内蠕动的缓慢速度,就能知道他动作的艰难,于是主动蹲下,伸出手掌,在不触碰水帘牢门的前提前,将食盒尽力往前推了推。 这水帘牢门总归是牢门,而且状态奇异,欧阳戎前来送饭这么多次,从来没有主动触碰它的意思,哪怕他要云想衣给的铜令,但依旧一次都没有尝试过。 若是这水帘牢门和外面的瀑布水帘一样,能轻而易举的穿过,或者传递东西,那么这些关在牢内的罪囚们,为何不自己出来? 不过,食盒这样的木制物,应该是特制的,算是例外,能够通过这扇水帘牢门。 「谢谢了。」 病恹恹青年察觉到欧阳戎的举措,朝他点了点头,然后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下,语气有些结巴道: 「孙先生就、就是这性子,可能说话有些重,但他其实心肠很好的,宽宏大量,慈悲胸怀。」 孙老道:——? 本来准备转身返回牢房角落不搭理外人的老道人背影僵了下,似是被踩到了痛脚一般,扭过头,有些气急败坏的骂道: 「臭,你才慈悲胸怀,你全家慈悲胸怀。」 隔壁的胖乎乎老和尚也忍俊不禁,笑眯眯看着老狱友破防,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对于孙老道的破口大骂,欧阳戎倒是习以为常,但是病恹恹青年却是愣了下。 慈悲为怀应该是个广义上的褒义词才对,排除阴阳怪气的预期,但是也不知为何孙老道听到后,这般跳脚暴躁,像是触碰了他的逆鳞一样。 难不成这个词在他家乡那边,是个咒人的贬义词? 病恹恹青年连忙开口: 「抱、抱歉,孙、孙先生。 2 「去去去,吃你的去,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孙老道挥挥手,有些不耐烦的驱赶打发。 拿到食盒后的病恹恹青年,先是朝欧阳戎露出一个歉意表情,然后有些努力的从地上撑起身子,行动瞧着有些艰难。 欧阳戎看了眼他没怎么蠕动过的双腿,双腿是笔直竖在地上的,似是很难挪动。 这个病恹恹青年,从他见到起,就看起来像是浑身如软泥一样瘫痪的模样,也不知是肌肉问题,还是骨骼问题。 不过,想必孙老道肯定清楚,知道具体实情,因为从孙老道刚刚随口吐露的话语中,就能看出来些。 而且还有一点,孙老道是女君殿都重视的神医,这病恹恹青年肯定是知道他身份的,不然也不会以「先生」这个无比恭敬的名号来称呼,否则,直接喊「真人」或者「道长」岂不是更符合他的道人身份? 所以,孙老道八成是个病恹恹青年亲自看过病的,只是从前者一些话语的细节中可以知晓,病恹恹青年所患的疾病,十分棘手,甚至就是一般人眼中的绝症。 只是作为道门神医的孙老道,到底治不治得了它,或者说,知不知道治疗此病的神药,那就不知了,估计只有老道人自己才心知肚明。 虽然从见到起,老道人嘴里就一直直骂骂咧咧的咒病恹恹青年,嫌弃人家,但是这可能只是他的毒舌习惯而已。 因为根据欧阳戎和孙老道相处时的经验来看,老道人其实是个心境很冷静的人,虽然表面有些顽童般的暴躁,但可不能被他表面的情绪给糊弄了,这老道人对很多事,其实心如明镜似的— 某种意义上,确实算是慈悲为怀了。 有时候,一个人越是不愿意承认什么,他就越是什么——想到这儿,欧阳戎暗暗点了下头。 第1011章 别惹厨子,他管饭的 第1011章 别惹厨子,他管饭的 欧阳戎思索之际,耳畔响起一阵清脆木鱼声。 他怔了下,细数片刻,是涨了一笔小小的功德。 距离今夜送斋饭返回功德的大致时辰已经过去了,明显这是额外的一笔新的。 丙字号牢房前,欧阳戎低头,看了眼门内。 病怏怏年轻人已经艰难的拿到了食盒,抱在怀里,正在打开食用。 数额不多的这笔功德来源是何,已经很显然了。 欧阳戎抿嘴,虽然他和此人不熟,但是通过功德的正反馈,能稍稍看出这位病怏快青年待人的诚恳。 不过欧阳戎丝毫没有掉以轻心的意思。 按照此前阿青和谌佳欣等人的说法,能被关进这座水牢,都是不简单的角色,且都「恶贯满盈」,至少是做过一些在云梦剑泽看来罪大恶极的事情。 当然,或许按照这个标准看,拐走了绣娘一颗芳心的欧阳戎,也在女君殿对罪大恶极的界定范围以内,也是合该灌进来,狠狠囚住的,不能放出去祸害其他清白女子。 所谓的善恶,有时候角度不同、位置不同,界定也不同。 欧阳戎心知如此,但也不会影响他自身的理性判断。 人是发展的,善恶也是会「发展」的。 等待之际,木讷青年突然转身,先带着其他食盒,离开了甬道,走下了楼梯。 没有等待病怏快青年吃完那些残羹剩饭。 病怏怏青年、胖老和尚还有背过身去的孙老道,察觉到动静,都有些惑色。 不多时,欧阳戎再度返回。 手里提着一只满满当当的水桶。 水桶内的冰凉瀑布水,左右晃荡,被欧阳戎一路拎到了丙字号牢房前。 这一举措,同样吸引了其他牢房内的罪囚注目。 孙老道有些皱眉。 胖乎乎老和尚看了两眼,笑了笑。 欧阳戎默不作声。 其实这一桶冷水,在外面那间屋子里放置了很久,当初欧阳戎是按照云想衣的嘱咐,每隔一天,打一桶瀑布水下来,交给她,被她带进这座水牢。 不过,自从云想衣那日匆匆离去后,再加上她走之前并没有嘱咐过欧阳戎怎么处理这桶水,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他便也没有动过它了。 然而此刻,欧阳戎却把它重新拎了进来。 丙字号水牢内,躺在门前的病怏怏青年已经吃完了孙老道食盒里的残羹剩饭,此时他才反应了过来,抬头看向门前去而复发的木讷青年,见到他举止有些古怪欧阳戎打量了片刻水帘牢门,二话不说,将这一桶凉水推进了水帘中。 水桶完好无缺的进入了水牢,就和食盒一样,桶身大半进入了水帘门中。 病恹恹青年愣了一下,旋即脸上露出一丝欧阳戎难以理解的激动神色。 他拼命的蠕动上前,先是将吃完的食盒,艰难的推出水帘门,然后那只修长苍白的手掌,努力抓住了桶沿,用它撑着身子,爬近了些。 欧阳戎看见,病恹恹青年脸色绽放出一种别样的潮红色,也不是是不是因为这点运动量对他来说太大了,这一幕似是波澜许久的湖泊,突然被一颗小石子给打破了平静。 病恹恹青年终于来到水桶旁边,他按住水桶边沿的手掌,突然用力一扯,水桶先是朝他方向有些倾斜,然后又摔回了正常姿势,桶中的凉水洒出来一点,在他的努力似是白费。 不过,病恹恹青年并没有放弃,手掌继续用力,努力将水桶朝他所在方向弄翻水帘牢门前,他一次又一次的尝试。 欧阳戎见状,有点想帮他。 不过面前是神秘的水帘牢门,欧阳戎还没尝试触碰过,少顷,按捺了下来。 终于,水帘门边,在病恹恹青年手掌坚持的作用力下,某一刻,倾斜不稳的水桶,哗啦一声,倒向了躺在旁边地上的青年身体。 取自外面瀑布的冰凉水流倾泻在病恹恹青年身上。 将他脏兮兮的鬓发和皱巴巴的衣服全部打湿,彻底临成了落汤鸡。 四溢的水流,流向水帘牢门,门外的欧阳戎观察病恹恹青年异常举止的间隙,瞥了眼这些水流,发现它们无法经过水帘牢门,被全部挡了下来这一点细节,落入他眼底。 与此同时,水帘牢门边,本来该是淋成落汤鸡的湿漉漉青年,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大口揣着粗气,脸色露出一副释然的神色,像是被冷水浇的格外的畅快舒爽。 欧阳戎余光瞥见,他身上被冰冷瀑布水打湿的皮肤,苍白之色暂时褪去,转而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绯红。 病恹恹青年不再「病恹恹」的,不再像之前那样死气沉沉的一动不动,而是浑身在冰冷瀑布水的作用刺激下,微微颤栗。 此前那些如同一摊死水的肌肉,在颤抖抽搐,像是指尖跳动的精灵,开始活灵活现起来看到这一幕,欧阳戎突然很像是煮到沸腾的油锅,锅中液体在跳动炸裂,重新充满了生命的活力。 欧阳戎微微眯眼,默默看着这一幕。 另一边,孙老道已经重新返回了牢房的东南角,还是老样子的坐在地上,对于外面的动静,置若罔闻。 只有胖乎乎老者还逗留在水帘门边,侧望着丙字号牢房前两位青年间互动的一幕幕,像是很感兴趣。 在这湿漉漉的落汤鸡状态下,病恹恹青年似是得到了难得的一点舒爽,脱离了原先的麻木虚弱,脸色有些怔怔出神的望着天花板上五颜六色的钟乳石,一时间,好像有些失神。 欧阳戎不太清楚他的病,所以也不清楚,这种冷水刺激肌肉,对他而言,到底是减轻了日夜折磨人的疼痛,给他痛到麻木欲死的生命平添了一抹亮色;还是说,真的单纯的给到了舒爽透彻的体验。 或者两者都有吧。 欧阳戎默默心道,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不过,这一次他算是彻底搞清楚,当初云想衣为何每个一夜就让他打一桶冰水来了。 原来是为这位丙字号牢房的主人「温馨」准备的,这么看,云想衣还蛮有人情味的—— 欧阳戎缓缓收回目光,没再耽搁,弯下腰去收拾起了食盒,准备离去,结束今日的探监。 「谢谢阁下。」 就在这时,水帘牢门内突然传来一道话语音。 是病恹恹青年。 此刻,他已经回过神来,或者说,是「舒爽」些的身体重新被麻木的病痛覆盖。 冷水浇头终究只是一时的痛快,渐渐的还是要恢复「原样」,甚至最后没有一丝波澜改变,就像短暂飞翔的折翼之鸟,终究会有体力不支摔落地面的一刻,或早或晚罢了。 不过此刻,病恹恹青年原本有些结巴慢吞的说话方式稍微流畅了些,语速听起来也难得的快了些。 欧阳戎没怎么在意耳边再度响起的清脆木鱼声,他其实是刚刚想起了一位故人。 病秧子青年瘫在地上的模样,有些像当初的阿山,欧阳戎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时,他也是躺在一间昏暗小屋的病榻上,也是那一副寂灭麻木的眼神,也是那样安静的望向门口站着的他。 有时候记忆是一件很折磨人的事情。 欧阳戎很少回忆曾经,大多数时候都是朝前看,包括他安慰阿青等身边人,也是让她朝前看,不要驻足,人只有真正的老了,才会开始坐在椅子上回忆,开始靠以前活着,而不是为了以后。 但这不是因为欧阳戎乐观,而是因为他有些「害怕」回忆,因为他的记性很好,因为他会下意识的一遍又一遍的复盘,回忆那些事那些人,本就有些折磨,更何况是一颗理性聪明的大脑干这件事,只是徒增烦恼罢了。 欧阳戎不喜欢饮酒,离开浔阳城,落入桃源镇的清净后,应酬社交少了,也很少饮酒了,但是他觉得,如果有一天走到了路的尽头,只能坐下来休息的时候,他肯定会成天的酒不离口,会以酒为友。 酒水唯一的好处就是麻痹你那活跃多思却又没什么用的大脑,会让脑子不去想那么多 欧阳戎偏头看了眼隔壁的丁字号牢房。 孙老道已经返回了牢房内东南角落继续枯坐。 明后日可以视情况,带点酒水,混在斋饭里面送过来给孙老道—欧阳戎心里没由来的想到。 因为仔细一想,现在的孙老道不正是这种「往后看」的年纪?不正是这种成天枯坐出神、回忆过去的孤寂状态? 欧阳戎虽然不太清楚这位老道人曾经经历了什么,落得现在这幅一点不由人的落魄下场,但是却很能确定现在的他需要一些酒水。 换句话说,这座水牢里的罪囚们,大都如此,没谁例外。 此刻,面对病恹恹青年的真诚道谢,欧阳戎本想说一句「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但是很快又反应了过来,自己还带着青铜面具,是阿山的假身,当众说出这种文绉矫情的话,有些不符合木讷憨厚的人设,便也闭上了嘴。 欧阳戎只以一副沉默模样回应。 他转而提起食盒,走到丁字号牢房前,眼睛看向角落里的孙老道。 后者本来又要陷入那种沉寂状态,可是被他一直盯的有些不耐烦。 孙老道闭目安静了会儿,最终,似是忍不住了,突然站起身来,走到水帘牢门边,一双小眼睛死盯着门外一言不发的木讷青年。 二人大眼瞪小眼看了会儿。 隔壁的胖平平老和尚看的津津有味,似是有些新奇有人敢这般招惹老道人——对于这位老狱友的臭脾气,他可是深有体会。 欧阳戎还是没说话,只是看着臭脸的孙老道。 后面盯了会儿他,伸手指了指他手里的食盒,说: 「小子,你信不信,只有道爷我想,借着这个食盒,就能毒死你和外面一片人,这狗屁牢房里的大半个人也得死。「 欧阳戎脸色认真,似乎很郑重的思考了下,严谨回答道: 「我死了,就没人每夜定点给你送斋饭了,另外,我还是厨子,老人家难道没听过一句老话。」 孙老道阴沉着脸:「什么话。」 欧阳戎缓缓颌首,语气认真: 「惹谁也不能惹厨子,因为他是管你饭的。」 孙老道:??? 胖乎乎老和尚:— 病秧子青年:— 此言一出,附近的三座牢房气氛都安静会儿。 老道人看了会儿脸色木讷诚恳的送饭青年,某刻,嗤笑一声,偏过头去: 「那你知不知道,还有类人不能惹?」 「谁。」 孙老道面无表情,吐出两字:「郎中。」 不等欧阳戎问,他冷笑着说道: 「因为他是管你命的。」 胖乎乎老和尚似是听懂了,无声的笑了笑。 欧阳戎安静了下,点点头,认可道: 「确实如此,老人家这句金玉良,晚辈受教了。」 顿了顿,他又补充一句:「不过前辈看起来不像是大奸大恶之。,√ 孙老道皮笑肉不笑的说:「你也看着不像是个憨厚老实。」 眼见已经把老道人哄到了水帘牢门边稳住,欧阳戎换了个话题,问道: 「老人家刚刚的建议很好,这浇冷水确实有用,请问这个法子,需要多久一次合适?」 「别浇了,都说了早死晚死都是死,早晚要死,这病秧子没救了,你们这些家伙别假惺惺的掉眼泪了。」 欧阳戎神色有些郑重,没有因为老道人说的「假惺惺」等话而气氛,他回答道: 「只是尽点微薄之力,不能见而不救。「 孙老道嗤笑一声,如同驱赶烦人的蚊子苍蝇一般,手掌在鼻子前方挥了挥: 「得了吧,你们知不知道,正是因为你这些所谓的正道善人太多,世上才会多了这么多痛苦之事?」 老道人冷笑连连: 「你又知不知道,相比于毫无希望的绝望,真正令人痛苦的,是装出一副努力尽力的模样先给了他希望,后面再让绝望。 「若不是亲眼瞧见你,道爷我真要怀疑你是不是个儒生,这种天真想法,就和那些腐儒一样—」 第1012章 小饼干是何物? 第1012章 小饼干是何物? 对于孙老道的话,欧阳戎听完后,有些默然。 总不能现在就坦诚的说,自己还真是一个他最讨厌的儒家门生吧。 不过,此刻的欧阳戎,心里还是警惕了些,自我叮嘱要管住嘴巴,不能说的太多,不然会暴露身份,还是那种在孙老道等懂行者眼里的暴露,说不得五女君云想衣不比孙老道的敏锐感差。 此刻,老道人两臂环抱,裹紧了些裘衣,那张似是返老还童的嫩童脸庞继续冷笑一声== 「古往今来,不少儒家门生以圣贤门徒自居,遵循所谓的圣贤理念,大言不惭说要去救世,你不觉得可笑至极? 「殊不知,正是因为有圣贤想要救世,又有人想当圣贤,才会有导致他们嘴里所谓的需要拯救的崩塌礼乐之世,才会有需要去救这所谓的世,同时,这所谓的世才绝对无法去救成。 「道理很简单,若是没有这些圣贤跳出来说世道崩塌,世道又何来天崩地裂的灾祸? 听起来或许有些绕,甚至不符合常理,小人,你们或许会觉得圣贤是对的,也被他们洗脑,觉得是先有了世道崩塌,才有了他们救世,不不不! 「这世道起初明明是好好的,无所谓向下还是走向上走,一切都是最原始混沌的状态,在这种状态下,只要向上’,必然会向「下’,只要向「下’,必然又会向上’,因为这就是天道,没有任何后来玷污它的人道,所以对它的任何忧虑关心都是徒劳,甚至本就是莫须有的,甚至都不会有人刻意意识到。 「可是,最初也不知道是谁,或许就是很多愚昧之人嘴里,第一个站出来的顶天立地的圣人吧,他指着遵循天道的世道,给出了一个向上向下的说法,才让人道介入,让所谓的世道坏了起来,像是一个不配当大夫郎中等人,指着一个健康之人说有病,徒增焦虑,其实,若是没病,难道这健康之人就不死了吗「后面那些自称继承圣人遗志的门徒们,更是加剧了这种崩坏的趋势,但其实一切都是莫须有的,世道明明很好啊,向「下’也是很好的,因为这代表马上要向上’了但是道爷我不想因为和你们这些俗人解释,去做这种上下的比喻,因为这种说法本身,就是落入了和圣人儒生们同样的愚蠢境界。「 孙老道皮笑肉不笑道: 「总而言之,这世道这天道,一丝一毫都不需要你们多此一举的关心,试问,若是以前的蛮荒时代,刀耕火种,所有人都生活在丛林之中,所谓民智未开,只知冷暖肚饿,还会有这种可笑的忧虑吗,有一个词倒是很好,叫杞人忧天。 「天之大,何须汝忧,同样,他人之生死,又何须你恼?「 他朝着欧阳戎,再度质问道: 「臭小子,隔壁这个病秧子,你觉得你配担心吗?他之生死,都是好事,你若过问,给他希望,反倒是害了他,还很显得假惺惺作态,令人欲呕。」 水帘牢门前,欧阳戎注视着侃侃而谈的孙老道。 心中暗道一声果然和以前一样啰嗦,看人不爽,喜欢辩经。 欧阳戎其实一开始就吃准了,孙老道会忍不住「多嘴」,骂人愚蠢。 其实,认真来说,孙老道所讲的道家道理,恰好是他也没有做到的,因为他「骂」了欧阳戎等人。 真的得了逍遥的道门真人,是连骂都不会骂的,就像在一个十字路口遇到了一群火急火燎要去救世的圣贤儒生,道门真人只会视若无睹,擦肩而过。 多说一句,多骂一声,都是对心中信念的不自信。 欧阳戎心里笑了会儿,此刻,面上却装作了听不太懂的懵懂样子,眼神露出一些疑惑之色。 木讷青年愣愣的盯着门内长篇大论的老道人。 孙老道说着说着,似是也觉得没什么意思,撇了下嘴,摆摆手驱赶道: 「真是对牛弹琴,倒是道爷我着相了,和你这蠢人说这个作何,去去去,别打扰道爷我睡觉——」 旁边的丙字号牢房内,躺在门边的病快快青年,应该是有听到孙老道和欧阳戎交谈的话语,然而他脸色无动于衷,似是一点也不恼火,依旧有些出神的望着头顶钟乳石上五颜六色的光芒,不知在想些什么。 觉得没意思的孙老道,准备返回水牢深处,不再理会这个找死的小年轻。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牢房传来动静。 是胖乎乎老和尚对面的「己」字号牢房。 因为八间牢房是分布在甬道的两侧,两两相对着的。 丙字号水牢和丁字号水牢相对。 胖乎乎老和尚所在的戊字号水牢,也和己字号水牢相对,这也导致了己字号水牢也离得很近,角度问题,能看清楚丙字号水牢和丁字号水牢这边的情形。 此刻,己字号牢房内,光头庄稼汉从地上站了起来,吐掉了嘴里竹签,懒洋洋的走到了水帘门边,瞥了眼发出动静的欧阳戎那边,然后,他先是偏过头,朝着另一边对角线上的辛字号牢房方向,做了个挠裤裆的丑陋动作,邪笑说:「大美人在吗,给爷瞧瞧。」 辛字号牢房那边没有回应,似是牢房内的那位漂亮女人不住水帘门边,听不到外面的动静。 光头庄稼汉笑了笑,继续掏着裆,回过头来,朝欧阳戎那边笑道: 「小子,心这么善啊,感动死老子,来,你也来帮下老子,老子也得了个怪病,得摸下你腰上的牌子,乖,你把你腰上那枚破牌子丢进来先——.」 察觉到外面动静的一些牢房罪囚,冷眼看着这一幕。 胖乎乎老和尚犹豫了下,似是准备温馨提醒;另一边,孙老道冷笑了下,继续背身走人,似是懒得多管外面的闲事;病怏怏青年艰难转头,有些担忧,结结巴巴开口:「阁、 阁下莫——」 就在这时,被众人注视的木讷青年突然回过头来,看向光头庄稼汉,一脸好奇的问道: 「请问,你算哪块小饼干?」 此言一出,整条甬道上的气氛寂静了下。 众人一脸疑惑的看着欧阳戎。 光头庄稼汉的脸色也愣了下,嘀咕: 「小饼干是什么东西?」 不过他也不傻,反应过来些什么,脸色阴沉下来,一字一句的问: 「小子,你这什么语气?」 其他人亦是不知小饼于为何物,好奇的打量着一言不发的欧阳戎。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丁字号牢房内,老道人突然停顿脚步的背影。 孙老道缓缓回头,看了看欧阳戎的木讷背影。 全场只有他,听到「小饼干」三个字,没有露出疑惑新奇的表情。 欧阳戎与光头庄稼汉对视,没有回应后者的话,此时此刻他的注意力并不在光头庄稼汉身上。 欧阳戎终于听到背后的丁字号牢房内传来一阵靠近的脚步声。 本来没了兴趣准备人的孙老道去而复返。 他来到水帘门边,朝着外面背对着他的欧阳戎,点了点头,面无表情道: 「真是对牛弹琴。」 老道人没由来的复述了一句刚刚说过的话。 欧阳戎像是没听到一样,没有回头与他对视。 附近的胖乎乎老和尚偏头打量了下狱友老道人。 有些熟悉孙老道的他,感觉这位狱友此刻好像有些不同,说的话语气也怪怪的,这是一种特殊的直觉,老和尚察觉到了一丝异样,但是也搞不懂到底是什么,胖老和尚抬起手,习惯性的揉了揉肥大的耳垂。 光头庄稼汉脸色愈发凶狠,欧阳戎却是不理,带着食盒,转身朝甬道入口走去。 孙老道眼睛盯着木讷青年渐渐走远的背影,没有说话。 目的达到的欧阳戎,脚步有些轻松。 谌佳欣只是让他和孙老道搭话,等待后续安排,欧阳戎却有自己的打算,正好趁着这段空窗期,办他自己的事情。 至于谌佳欣那边要求的事是什么,欧阳戎不管,回头再说,至少眼下这段空窗期,不能浪费了时间。 欧阳戎心中点了点头。 话说回来,刚刚孙老道靠近水帘牢门,对着他内说的那句话,他其实听到了,但是却装作不知,先行走人。 今日他在水牢内停留太久了,不能再继续耗下去了。 而且刚那副情形,他虽然冒险说出了某些心照不宣的暗号,但是也惊动了其它一些罪囚,注意力都在他身上,太引人注目了不好,有些话,需要私下里和孙老道说。 所以欧阳戎没有继续逗留,去和孙老道搭话了,先行返回,至少今日的主要目的达到了,计划有了进展,另外,他对谌佳欣那边也能有对应的交代。 欧阳戎心底已然满足,走出甬道,他心情自若,脸色保持木讷的走下来楼梯道台阶。 他看了眼有些漆黑的楼梯道,不管是多少次经过它,还是会感觉这条反直觉的楼梯道有些怪,给人一种不像是通往外面、而是通往水牢更深处的既视感。 欧阳戎轻轻摇头,沿着楼梯道走了下去。 就在这时,前方黑暗中突然传来一道女子的轻柔嗓音: 「饼干是何物?」 女子声线温柔,带着有些好奇语气,像是个好学的好学生。 除此之外,这道女子嗓音还有些令人熟悉。 欧阳戎听到它的第一时间,浑身紧绷起来,旋即立即松弛下来,装作似是被吓到的吃惊表情,后退了一步。 「谁——」」 漆黑楼梯道中,一位肤白如雪的白衣女子拾阶而上,朝欧阳戎走来。 那张美艳容颜从黑暗中露了出来,宛若芙蓉出水,雨过天晴。 木讷青年望了望前方,似是才看清楚快来人,脸色又惊讶又欣喜道: 「五神女,您回来了!」 不知何时返回的云想衣,沿着台阶往上走,经过低头避让的木讷青年身旁,偏头看了看他的脸庞表情。 少顷,才发出一道可有可无的鼻音: 「嗯。」 她往前走了几步,又头不回的问道: 「小饼干是何物?」 欧阳戎微微低头,老实答道: 「回禀五神女,此物是我家乡样风味吃,那句话算是家乡俗语。」 云想衣轻轻点头: 「你这家乡倒也有趣。」 欧阳戎抬头看了看她,肚子里早已满是准备好的借口,欲要解释。 云想衣却没有给她机会,问也没问,直接丢下一句话: 「原地等候。」 云想衣继续拾阶而上,丢下欧阳戎,走入了水牢。 欧阳戎定在原地,脸庞一如既往的木讷,只是旁人不知道的是,见面后短短几息的交流,他的背上已经渗出了冷汗。 欧阳戎回头看了看白衣女君消失的背影。 很显然,刚刚欧阳戎在水牢里和罪囚们说的话,云想衣听到了。 只是他目前尚不确定,云想衣是何时返回的,具体又有多少话语落入了她耳朵中。 反正「小饼干」这一句话,肯定是听到了的,是在他说这句话之前,云想衣就已经在楼梯道这边站着了。 不过,欧阳戎此前返回屋子里取水桶的时候,是没有碰到她的,那就是说,她是在这个时间节点之后才来的。 不管如何,云想衣回来后没有直接进来,必然是对他这些逗留水牢的举措,有所审视—只是,不知道她是否已经怀疑了。 除此之外,欧阳戎不确定外面的谌佳欣她们知不知道云想衣的归来,总不会是绕过了她们——虽然以云想衣的能耐,可以简单办到— 就在这时,欧阳戎听到下方楼梯道传来一些动静。 他转头看去,顿时在楼梯道尽头处,看见了谌佳欣和恩婷的身影。 二女似是也被云想衣吩咐,等待在外面那间屋子里,此刻,她们有些好奇的探头,看向楼梯道中驻足的欧阳戎。 双方无声之中对视了会儿。 特别是谌佳欣,她看了眼欧阳戎,视线短暂交错了片刻,二人默契的同时挪开了目光,像是陌生人一样。 不过,眼神移开后的欧阳戎,心底却微微松了一口气. > 第1013章 云想衣归来 第1013章 云想衣归来 楼梯道内,欧阳戎经过仔细观察发现,谌佳欣的表情不像是发生了严重事情的样子。 当然,也有可能是避险,怕被师尊云想衣暗中注视—但是总体而言,欧阳戎觉得谌佳欣没有传来过来什么不妙的信号,这已足以。 这种时刻,身为队友的双方,能像这样对视一眼,已是很难得了,至少能给对方吃半颗定心丸。 若是云想衣再狡猾一些,或说疑心更重一些,眼下完全可以直接隔绝欧阳戎和其它人的见面,再喜怒不动声色的把他晾在原地,去一趟水牢里面,后面再慢吞吞的出来,一副煞有其事模样,吓唬吓唬他,诈一诈人— 此刻,欧阳戎心中闪过不少念头,面上却保持老实巴交模样,提着食盒,站在原地,不再与楼梯道下方探头的二女眼神交流,他开始眼观鼻鼻观心。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众人默默等待着云想衣。 某刻,欧阳戎突然想到,他好像把那只水桶忘在了水牢里,它现在应该是在丙字号牢房门口。 不过,仔细一想,这件事此刻未尝完全是件坏事。 云想衣看见后,定然是明白这只水桶的用途,知道他是用它干嘛—. 欧阳戎暗暗点头。 谌佳欣和恩婷似是提前得到了「不得入内」的禁令,此刻还在外面老实候着,没有踏入这条通往水牢的楼梯道半步。 不过说实话,云想衣能带着她们进来这么深,能在外面那屋间子里停留下来,已经很破例了。 显然,此刻下方的二女,也在小心翼翼的打量着云想衣每日枯坐读书的屋子。 也不知等了多久,上方甬道处,传来一阵颇为熟悉的脚步声。 欧阳戎听到后,嘴角微微抽搐了下。 怎么刚刚你在下面的时候走路没声音?和个幽灵似的,现在从水牢回来,走路倒有声音了? 这些吐槽自然不能当面说出来。 不多时,云想衣去而复返,离开甬道,返回了楼梯道。 她看了眼木讷青年,然后继续从他身边经过,走下楼梯,朝屋子那边走去: 「跟本宫来。」 欧阳戎微微低头,立马「乖巧」跟上。 来到屋子中。 一盏孤灯摆在桌上,屋内摆设一如既往。 只不过却多出了几人。 谌佳欣、恩亭毕恭毕敬的站在桌子两侧。 欧阳戎默默站在桌子前。 云想衣在常坐的座位落坐,伸手随意翻了下掩上了许久的佛经。 四人之间,安静了片刻,没人说话。 或者说,是云想衣不说话。 此刻,只要她不开口,其他人自然也不敢开口,哪怕是在外面桀骜嚣张的谌佳欣,在云想衣面前也得当个乖乖女。 欧阳戎余光看见,云想衣翻动佛经之际,微微垂眸,似是打量着什么。 欧阳戎不确定云想衣是不是在观察佛经有没有被人翻动的迹象。 不过他心里倒是有些庆幸起来,好像此前他一直都很警惕,没有动过云想衣的座位,没有在这间屋子里翻找过什么——出门在外,别把其他人当傻子,行事都小心一些,准没错的。 欧阳戎抿了下嘴。 云想衣突然抬头: 「你先回去吧,铜令留下。」 欧阳戎看了眼,发现谌佳欣、恩婷都看向了他。 应该是对他说的。 欧阳戎当即解下铜令,上前一步。 云想衣看了眼谌佳欣,后者秒懂,乖巧上前,代替云想衣,接过了铜令。 欧阳戎抱拳:「神女,仙子,人退了。」 他转身走人,出了屋子,反手掩上了柴门,整个流程毫不拖泥带水。 柴门掩上后,里面的声音消失无踪,欧阳戎也不知道云想衣和谌佳欣等人是否交流。 欧阳戎脸色不变,一路返回上方的瀑布洞口。 路上,他神流转了下,少顷,摇了摇头。 云想衣的具体态度难以揣摩,不过,目前来看,应该是问题不答,他这些日子「嗑睡」逗留水牢的举措,或许算是犯错,但是应该没有触及到云想衣在水牢立下的根本规矩,简而言之,就是没有触碰到红线。 现在回头看,云想衣刚刚让他们原地候着,她一人独自进入水牢,应该是去查证些什么,是否与罪囚们交流不知道,但是肯定是在检查些什么的。 眼下看来,欧阳戎并没有什么马脚露出来,落在她收拾,否则此刻就不是让他先退下这么简单了。 不过,走之前却让欧阳戎留下了铜令,他也不确定是不是云想衣有些怀疑他了,才收缴的铜令。 但是换个角度来看,这枚用处不明的铜令,本就是云想衣当初临时有事离开前,情急之下交给他了,算是暂时性的器物,眼下云想衣回返,再度收回,也属于情理之中,没啥太大毛病。 欧阳戎心里轻轻颔首。 不过,有一点倒是值得揣摩。 云想衣为何是今日回来,这个不早不晚的时间点欧阳戎记得,他昨日傍晚还消耗了一笔功德紫雾,去「吓唬」知霜小娘子。 按道理说,云想衣和其它女君们,应该是被知霜小娘子给「摇人」摇了过去的,短时间内不该离开女君殿的。 但是眼下,云想衣还是回来了,不合理之事还发生了,那么,就值得玩味了。 到底是只有云想衣一人离开了女君殿,其它女君们还守在知霜小娘子身边,严阵以待—也就是说,云想衣因为水牢这边,职责很重,没法长期逗留在女君殿,不得不暂时脱离女君殿,返回这处职位。 还是说,其它的女君们,也都散了,只留下知霜小娘子一人,应对随时可能来「骚扰」的欧阳戎。 若是前者,挺好理解,若是后者的话,那就令人深思了— 所以说,会不会是知霜小娘子那边,已经找到了对付他的手段,暂时无惧他的「吓唬」了,所以才能让其它师妹们各忙各的去. 这种可能性其实不小,因为云梦剑泽毕竟是在天南屹立千年的隐世宗门,门内宝物奇具数不胜数,底蕴深厚。 例如此前差点让欧阳戎吃上一壶的养心殿,就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奇物。 所以,知霜小娘子完全有可能找到新的法子,克制欧阳戎。 其实这一点,欧阳戎不是没有提前想到过,甚至刚开始就有所预计了。 只是他没想到,知霜小娘子的动作会这么快,甚至和他的最新预判截然相反—. 因为昨日傍晚在知霜小娘子的心结梦魇中,见到她时,她还是束手无策的狼狈模样,怎么一夜之间,就攻守异形,形势逆转了?未免太突然了些。 此刻,还是有些想不明白,欧阳戎微微摇了下头。 不管如何,以当前的形势为准。 既然云想衣回来了,欧阳戎就得做好最坏打算,不能掉以轻心。 哪怕是百分之一的可能,也得严阵以待,以最坏的情况为准,去做打算。 因为他潜伏进云梦剑泽,本就是入虎穴,是踩钢丝,稍有不慎,就危险万分。 所以,眼下欧阳戎就当她是找到了克制他的法子,欧阳戎暂时不能再用功德紫雾去「 吓唬」她了——— 欧阳戎穿过瀑布水帘,走出来的时候,发现外面已经是正午时分。 风和日丽,阳光明媚。 清凉谷膳堂那边应该是到了忙午膳的点了——他没由来的想到。 穿过水潭,离开之前,欧阳戎回头瞥了眼插在瀑布崖壁上的那一柄锈剑。 不多时,他一路朝谷外走去,不过,在即将离开清凉谷的路口,欧阳戎脚步一拐,进入了一条分叉小路,路边有泉水叮咚,他似是沿着这山涧清泉,逆流而上的前进。 暖风徐徐,约莫半个时辰后,木讷青年来到了一座熟悉亭子前。 正是他与谌佳欣时常碰头的老地方。 亭内无人,只有落叶满地,被一阵阵午时风吹拂,像是有人扫地一样。 欧阳戎找了个栏杆边的座位坐下,打量着泉水,脸色出神,默默等待了起来。 他也不知发呆了多久,等他再回过神来时,亭外已经有一串脚步声响起,令人十分熟悉。 只见,一位剑服少女,俏脸紧绷,莲步走进泉水亭中。 是谌佳欣。 她从水牢那边归来了。 谌佳欣两只小手背在身后,走到欧阳戎身前,停步,打量了下。 「哼。」 冷哼了一声,她板脸开口,质问他道: 「你还好意思坐着,点都不担师尊怪罪?」 欧阳戎抬头,看了看她脸色。 二人对视了会儿。 欧阳戎轻声道: 「小姐在,小人不怕。」 欧阳戎看见,谌佳欣的眉儿一时间扬了扬。 其实这话说的,他自己暗中也有些老脸一红,只不过忍住了,不露声色。 其实他也是马屁拍习惯了,顺口就说出来了,都没有怎么思考。 不过,从谌佳欣此刻流露出的细微表情看,这句话答的很好。 「哼,花言巧语。」 谌佳欣小脸有些绷不住,努力收敛了下细微表情,她有些狠狠瞪了眼欧阳戎: 「柳阿良,本小姐看你是越来越不老实了。」 欧阳戎却顶着一副木讷老实的脸庞,与谌佳欣直视。 谌佳欣最先败下阵来,被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了,小手终于舍得从背后取出,朝他摆了摆道: 「谈正事。」 欧阳戎的目光却被她摆动的这只小手里的某物吸引。 好像是一枚铜令,被谌佳欣攥在了手里。 欧阳戎立马问道: 「小姐,这是——」」 谌佳欣却重新收回了手,背在后方,原地踱步起来,换了个话题道: 「怎么样,柳阿良,本姐的预感没错吧,早就察觉到,师尊这两会回来。」 欧阳戎忍住好奇,先是点头应和:」是,小姐料事如神。」 其实他此刻更想追问,云想衣把她和恩婷留在那间屋子里,在他走后,到底说了些什么。 不过谌佳欣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在亭内背手徘徊,走来走去,嘴里继续说道: 「幸好咱们提前商量好了师尊回来,应对的策略,这次送饭,咱们也留了些当作说辞的证据,不至于手忙脚乱——.」 欧阳戎明白,谌佳欣指的是他假装瞌睡的理由,二人事先有过排练,借口早已经准备好。 谌佳欣回过头,眼睛直直盯着他道: 「你是不知道,师尊当时带着我与恩婷进去的时候,我有多担忧,深怕你不按计划来,擅自做了些事,或是露了马脚,不过幸好,除了你乱说话,说什么小饼干外,目前看来,是没有什么可疑破绽的。 「嗯,你也看到了,师尊她在水牢外面听了会儿,后面又进了会儿,应该也是没找到什么可疑之处,不然也不会放你走。「 在谌佳欣的注视下,欧阳戎微微垂眸,回了句: 「是小姐英明,算无遗策。」 谌佳欣小手挥了挥,打断道: 「好了,少给我来这一套,对了,你快说,师尊听到的那什么小饼干是何物?「 欧阳戎表情不变:「是家乡特产。」 谌佳欣狐疑:「真假的?」 欧阳戎点了点头。 谌佳欣不知想到什么,又问:「不会也是吃的吧?」 「嗯。」 谌佳欣下意识问:「你可会做?」 欧阳戎脸色有点古怪。 谌佳欣反应过来,问得太多了,于是别过脸去。 其实对于欧阳戎的故乡,她并不太感兴趣,勉强摆手: 「吧,下次别多此举,胡乱说话,徒增怀疑。」 「是,小姐。」 谌佳欣又随口问道: 「对了,你还没和本姐说,这次在牢内磨蹭这么久,可有进展?都做了何事?」 欧阳戎一板一眼道: 「小人遵循小姐吩咐,进入水牢后,先派发食盒,然后一直瞌睡到上午——后面醒来,收取食盒时,找机会和丁字号牢房的老道人搭了些话,混个眼熟。」 谌佳欣有些满意的颌首: 「你做的不错,算是滴不漏,很好。」 顿了顿,她终于从背后放出一只手来,手里正捏着一枚铜令,似是朝欧阳戎示意了下。 只是欧阳戎不确定这枚铜令是不是他交给云想衣的原来那枚。 第1014章 顺利过关 第1014章 顺利过关 亭子内,剑服小娘嘴角含笑,两指捏着铜令,朝欧阳戎摆了摆: 」柳阿良,你可知,师尊为何交给我此物?「 欧阳戎沉吟片刻,又瞧了眼谌佳欣嘴角笑意,一板一眼答: 「神女是转交给小姐,让小姐来代为履行某项职责吗?「 谌佳欣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是也不是。「 这一回,谌佳欣没有再继续考欧阳戎的意思,将铜令往前一扔,丢入有些措手不及的欧阳戎怀中: 「拿着。「 欧阳戎愣了下,摸了摸似是在她怀里被捂热乎的铜令,露出些疑惑脸色,看向剑服小娘。 谌佳欣直接道来: 「你表现的还不错,首先,师尊刚开始去水牢探查,应该是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再加上我们事先准备好的那套说辞,有我帮你美言几句,自然是无事—— 所以,你留下铜令走后,师尊检查了下铜令,询问了我几句,便又转交给了我, 她让我代交给你。「 欧阳戎沉吟片刻,脸上装出小心翼翼的神色,问道: 「所以,五神女的意思是——」 谌佳欣含笑颔首: 「没错,你算是过关了。 「师尊把我留下,说,难得你进去送斋饭竟然完好无损的没事,虽然中途瞌睡到了白天才送饭,但是在见到罪囚的情况下,竟然没被蛊惑或伤害,她也有些小意外。 「师尊还说,听闻你挺硬气的和那些罪囚们说,你是厨子和送饭的,反过来威胁他们不能伤害你,哈哈——师尊觉得你这小子很有意思——」 谌佳欣收敛笑意,脸色认真了些,又问: 」对了,还有,你是不是擅自提了一只水桶进去,浇在了一位罪囚身上。「 欧阳戎不动声色道: 「小姐,小人都是按照流程办事,没有碰那些水帘牢门,也没有进水牢,水桶是和每夜送进去的食盒一样,推进门中的。「 「我知道,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当然,主要是师尊没有责怪你,反而觉得, 你小子还挺聪明的,水桶的事,师尊说,其实是她忘记叮嘱了,差点误事,你小子还不错,补上了一手。「 谌佳欣嗓音清脆,拍了拍欧阳戎肩膀,表扬了一句后,又道: 「除此之外,再赏这枚铜令,最主要的原因,是师尊最近可能还会再离开水牢,时间不定,不过,目前这几天应该是不会的,但是以防万一,她也拿不准何时会走,所以,到时候还是需要你来帮忙送斋饭进去,所以,先托我把铜令转交给你。 「不过呢,师尊是说,等她哪天外出了,让我再把铜令转交给你,在此之前,都放在本小姐这儿存着,不过本小姐懒得麻烦了,柳阿良,你先拿去吧,不过记住了,最近先别挂在腰上,等师尊走了你再佩戴,进去送斋饭,明白吗?「 「明白了,小姐。」 谌佳欣顿了顿,一边看着木讷青年面上露出的喜色,一边微笑说道: 「总而言之,你小子干的还不赖,没辜负本小姐的栽培——「 欧阳戎也没想到事情会如此否极泰来,竟有这般反转,愣了会儿后,偏头看向瀑布方向。 谌佳欣想起什么,又叮嘱一句: 「还有,在师尊离去之前,你每日照常去送斋饭,交给师尊,由师尊亲自送进水牢,就不要越俎代庖了。「 欧阳戎用力点了下头: 」是,小姐。「 谌佳欣转身,面朝亭门口,不过却停顿了会儿,像是没有走的意思。 她突然头不回的开口,嗓音压低: 「既然你现在已经和那个老道人搭上了话,那等下次师尊出去,咱们就是开始行动了——」 欧阳戎好奇问道:「小姐想要小人做何事?」 谌佳欣背影安静了下,低沉嗓音传来: 」到时候会和你说,先别问。「 欧阳戎心中撇嘴,面上却木讷点头: 「是,小姐。」 谌佳欣摆了下手: 」行了,没其他事了,你先回去休息吧,忙这么久,你小子也怪累的。「 「小姐——」 欧阳戎欲言又止。 谌佳欣似是察觉到了,她问都没问,主动开口: 「本小姐猜猜,你是不是要问吴翠的事?放心,师尊已经回来,本小姐又有时间了,教她的事会续上,另外,此前耽搁的进程,也会补上,你去带个话,让她稍安勿躁——」 欧阳戎打断道: 」小姐,不是这件事。「 谌佳欣有些好奇: 「不是?那是什么?」 欧阳戎握拳捂嘴,轻咳了下: 「小姐,是每月下山的事,小姐您之前答应过小人,每月利用膳堂库房下山的机会,让小人休假几日,下山去桃源镇,采购食材,外加探望下家人——」 谌佳欣原本准备走出亭子的背影一顿,缓缓转身,似是看了看他。 欧阳戎微微垂眸,没有去看她脸色。 气氛安静了会儿。 谌佳欣缓缓道:「记得是记得,不过,现在正是关键时刻,你缓一个月又能怎样,就这么等不及?「 欧阳戎摇摇头,认真道:「主要是采购制作斋饭的一些食材。「 不等谌佳欣开口,他又补充一句: 「像酸菜和腌萝卜的食材,比较小众,需要小人亲自去选为好,小姐,小人不光是看望家人,也是在忙正事。 「斋饭很重要,你也看到了,五神女赞扬我胆子大,威胁那些罪囚,可正是因为小人笃定自己做的斋饭他们爱吃,舍不得诱杀小人,才敢如此行事——所以,斋饭品质至关重要,小姐,您想想,这也是和孙老道继续搭话的关键,不是吗?」 谌佳欣两条秀美眉儿揪在一起,盯着道理一套一套的木讷青年看了会儿。 少顷,她眉儿才缓缓松了些,再度开口: 「理由倒是一套一套的,你小子,别以为本小姐是傻子,不知道你那点私心,你若有想法就直说,不必套着公事的名义,给本小姐施压。「 欧阳戎脸色似是犹豫了下,然后,有些难为情的低下头,说道: 「算是五五分吧,确实于公于私都想下山一趟——最主要的,还是最近心神太紧绷了。 「而且,小姐,这次好不容易等到了五神女返回,您也说了,五神女短时间内要守在水牢,小人就算有铜令,也没法进水牢深处送斋饭,何不暂缓一下,也算是休息的空隙——还望小姐允许。「 谌佳欣盯着言语诚恳的青年看了会儿,问道: 「那你下山几日,准备让谁替你去给师尊送斋饭?「 欧阳戎准备开口,谌佳欣不耐烦的瞪了一眼他: 「又是吴翠是吧?」 欧阳戎神色有些不好意思。 谌佳欣深呼吸一口气,平静了些,冷脸道: 」那本小姐也有一个要求。「 欧阳戎心中皱眉,好声问道: 」小姐请讲。「 谌佳欣面无表情,注视了会儿他,徐徐开口: 「你这次下山,不能由你瞎逛,本小姐会嘱咐陈大娘子,陪你过去,看一看你的家人。」 欧阳戎点点头,面色不变的问: 「小姐是怀疑小人?」 谌佳欣甩了甩袖子,快语道: 「算不上,只是以防万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平常心即可,只是带陈大娘子一起过去看一眼,也不碍着你什么事,你见家人归见家人,当她不存在即可。 「顺便,陈大娘子会带去本小姐给你家人的问候,另外,你若是嫌她挡着你们叙旧,也没事,直接和她说就行,她看一眼就会走的,不会长留——「 欧阳戎心里犹豫了下,同时仔细打量了下谌佳欣的脸色,过了少顷,他缓缓点头: 「当然可以,小姐的担忧不无道理,是应该的,是该派人过去看看的。 」很好,你能理解就行。「 谌佳欣神色缓和了些,思虑片刻,说道: 「好了,你回去等着吧,本小姐会吩咐陈大娘子,应该就是这两日了,会找机会带你下山,就和上个月一样的流程,你早去早回。「 「不过,吴翠那边,你去和她说,你自己安排,你不在的日子,安排她代替送斋饭,本小姐不方便出面,不过你要注意点,别让她和师尊搭话,某些事说漏嘴了。「 欧阳戎当然清楚谌佳欣指的是什么事。 此前欧阳戎因为「无情」挤占了吴翠进入水牢的名额,心生不忍,为了弥补下她,谎称是五神女派了亲传弟子谌佳欣来传授她剑术。 若是下次让吴翠去送斋饭,她主动和五神女搭话,说的太多,不小心说漏嘴了,那就糟了。 不过欧阳戎倒也没太担心此事,吴翠的性子他很熟悉,妥当处理这忧患不难,多和她叮嘱下即可—— 此刻,木讷青年抱了下拳: 」小人明白了,多谢小姐。「 谌佳欣轻哼了声,瞅了眼他道: 「别说这种客气,你好好办事就行,少扯些虚头巴老的,本小姐还会亏待你不成——记住了,早去早回,本小姐等你。「 欧阳戎自是满口答应下来。 聊完要事,二人又简略交流了,少顷,便纷纷离开泉水亭子,各自返回了。 欧阳戎回到院子。 环视一圈,院内一切如故,没有其他人动过的痕迹。 说起来,隔壁的李夫人和卢公子已经好些天没来光顾他的厨房了。 —— 估计是找异宝找了许久未果,也有些放弃了。 或者是这对母子,已经寻了个其它法子,能监视院子后方的红叶林,所以厨房这边,已经被放弃了。 不管如何,目前为止,他们的注意力已经从欧阳戎这边移开了。 欧阳戎微微摇了下头。 推门入屋,欧阳戎走到书桌边坐下,单手撑着下巴。 屋内安静了会儿。 衣柜那边,一颗小脑袋探了出来,好奇打量了下书桌边的木讷青年。 妙思看见,小戎子的眸子盯着前方空荡荡的屋子,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妙思跳下衣柜,来到桌边,跃上桌面,仰头瞧了瞧欧阳戎,她伸出手指戳了戳他胳膊: 」喂,你没事吧?「 欧阳戎不语。 妙思犯起嘀咕:「今天怎么一回来就坐着,不去休息吗——是不是发生啥事了?你小子说话呀。「 欧阳戎缓缓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眼她: 」说个事。「 听到他这语气,乱有严肃表情,妙思心里有些犯嘀咕,小声问: 「什么?」顿了顿,她立马补充一句:「小、小戎仫,本仙姑最近可没偷吃什么东西,也没出去闯祸——「 欧阳戎想了想,问:「当真没有?「 妙思回答的斩钉截铁:「没有!我拿你的名誉作丫。 她刚说完,就看到欧阳戎脸色拉了下来,立马开口道: 」好吧,是本仙姑的名誉。「 欧阳戎狐疑:「你乱有名誉?」 妙思:? 她瞪了眼欧阳戎,不过一想到他嘴里欲言又止的话,立马又怂了,小声嘀咕: 」好啦,你快说,是什么事,不会是什么坏事吧——「 欧阳戎深呼吸一口气,凑到她耳边,用低沉的嗓音开口——妙思顿时身体紧绷起来,甚至暗暗做好了叫脚底抹油跑路的准备,此刻,她集中注意力,倾听木讷青年嘴里吐出的话语声: 「收拾东西,准备下山。」 妙思:—— 气氛安静了会儿。 妙思瞪眼问:「就——就这?」 欧阳戎点点头,自若起身,离开书桌,准备洗漱休息去了,脚步看着有些轻松。 妙思恨不得冲上去咬他一口: 「你小仫别跑,吓唬本仙姑,你最不要脸,没有之一!」 欧阳戎笑了会几,又还情收敛起来。 其实刚刚他是乖很专注认真的复盘云想衣立谌佳欣的事。 虽然谌佳欣代为转达了很多话,但是欧阳戎没有过于亲信,全程乱是有些戒备了,得防止谌佳欣被云想衣利用或者联手来诈他。 不过,眼下他已经顺利离开清凉谷,乱没出什么事,目前看来,算是他多事了,但乱是那句话,小心驶得万年船—— 欧阳戎高言摸了下腰上那枚铜令,少顷,你它取下,随手丢进桃花源图中。 不亏如何,旅日算是乖云想衣面前顺利过关了。 第1015章 假戏真做,阿青回家 第1015章 假戏真做,阿青回家 欧阳戎是在第二天夜里送完斋饭,返回膳堂的时候,遇到陈大娘子的。 子夜时分,陈大娘子在膳堂外的阴影处,默默等待着他。 「阿良兄弟,小姐已经叮嘱了奴婢,库房的船,明日出发,阿良兄弟收拾一下,顺便也把膳堂这边的事给安排妥善了——明日傍晚,你起来后,就不用再来膳堂,直接到库房这边来,跟着奴婢一起上船出发,咱们循路下山—— ' 欧阳戎看了眼有些毕恭毕敬的妇人:「好,劳烦大娘子了。」 「小事,你现在可是小姐身边的大红人,以后还望阿良兄弟能在小姐面前给奴婢美言几句。」 欧阳戎摆手:「大娘子客气了,咱们都是为小姐做事,另外,小姐最器重的应该是你才对,我只是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阿良兄弟才最客气——」 二人相互客套了一番,陈大娘子把话带到后,准备悄无声息的离开。 欧阳戎却突然喊住了她:「等等,大娘子,还有个事——」 陈大娘子停步,看了眼他,没等他开口,先小声问道:「阿良兄弟说的是,小姐吩咐奴婢,跟你去见你家人的事?」 欧阳戎没有做声,只是眼睛看着陈大娘子,似是默认。 后者悄悄的点了下头:「有过交代,去肯定是要去的,阿良兄弟请见谅,奴婢也是按规矩办事。」 欧阳戎只是道:「好,大娘子辛苦了。」 「阿良兄弟这是什么话——」顿了顿,陈大娘子压低嗓音道:「这样吧,奴婢也是听命行事,只是跟你去瞧一眼,并不逗留,不影响你和家人叙旧,只是代替小姐,去关心一下,若是你们有什么困难,尽可说来。」 欧阳戎脸庞木讷,点点头:「多谢体谅,感激不尽。」 「小事小事,哈哈。」 陈大娘子挥了挥手帕,似是又想起什么,临走前,又叮嘱一句:「对了,小姐还说了一事。 「让吴翠接你班这事,阿良兄弟你自己去和她说,你来处理,务必让她回头见到五神女时,别乱说话; 「至于五神女那边,你休假几日的事,小姐她会亲自去帮你说,理由肯定不能是下山去桃源镇,就说你家人也在宗门内,请假陪家人去了——反正就不用阿良兄弟自己去说了,只要处理好吴翠这边就行了——另外,再知晓些小姐为你编的说辞。」 这谌大小姐也是个急性子,不过她办事确实妥当,面面俱到的,无需欧阳戎过度操心,省了劳碌——总而言之,她肯定不算是猪队友,当队友配合起来,还挺舒适的。 欧阳戎心中暗语了句,面上神色诚恳,朝身前的妇人,抱拳感谢:「明白了,多谢大娘子。」 「客气了——」 旋即,二人又交流了一些出行细节,陈大娘子主动告辞,悄悄走人,循路返回库房。 欧阳戎站在原地,默默目送妇人背影消失在黑暗之中,沉默少顷,他转过身,大步走入清凉谷膳堂。 刚进门,欧阳戎就看见吴翠勤劳干活的身影。 他进来的同时,吴翠也注意到了他。 欧阳戎倒是不急,装作没看见,照常回到灶台,准备斋饭。 吴翠明显今日心情很好,于活期间,频频看向欧阳戎。 不多时,她假借拿东西,走到欧阳戎近前。 「柳阿良,我见到谌仙子了——」 「嗯。 「' 欧阳戎的反应平平无奇。 吴翠却有些憋不住了,等了一会,见他不继续说话,便小声问:「谌仙子教完我后,提了下你——」 欧阳戎看了眼雀斑小娘,轻轻点头,继续做起手边的事。 他正在熬夜里的斋粥。 吴翠又等了会儿,好奇问:「你就不好奇,谌仙子说了什么?」 欧阳戎过了一会儿,像是反应过来,后知后觉的问了句:「什么。」 不过看他模样,似是礼貌照顾人才问了句,就不像是感兴趣的模样。 吴翠有些哑然,把话憋了回去,没有再说,转而微微低头,轻声问道:「柳阿良,是不是你在谌仙子面前提了我,帮了帮我?」 欧阳戎却摇头说:「不算,自救者天救之,谌仙子是看重了你锲而不舍的优良性子,这是你的命数,与其他人关系不大,包括我。」 吴翠愣了下。 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少顷,就在她准备离开时,欧阳戎忽然道:「有个事,能否帮我个忙。」 吴翠一怔,下意识道:「可以——额,你讲,是何事。」 欧阳戎示意她靠近——少顷,二人交头接耳了一阵子。 吴翠忍不住手指了指自己:「你是说,让我代替你进水牢送斋饭?」 「嗯。」 吴翠好奇:「你这是要去哪?为何休假。」 「有点家事。」 吴翠愈发感兴趣,还想再问,不过见他木讷脸庞,倒也没细究了,只是说:「行倒是行,不过,你说不要打扰神女,是何意思?」 欧阳戎不动声色道:「神女近来闭关,不便被打扰,你进去送斋饭,要少言少语——」 吴翠没有多想,基于对欧阳戎的好感和信任,直接答应下来。 「放心吧,我就学你,每日把斋饭送进去,立马走人,谨言慎行,不会打扰神女的正事,我的嘴你放心,最是严实。」 欧阳戎又提醒了一句:「记住,还有水桶,每隔一日,打一桶瀑布水进去。」 「明白了。」 吴翠呢喃:「神女能派谌仙子教我,已经是莫大赏赐,我怎会做她累赘——」 欧阳戎默不作声的打量着吴翠神色,此刻见状,微微颔首。 吴翠抬起头,小脸认真道:「明夜开始是吧,交给我吧,你注意安全。」 「行。」 对于吴翠,欧阳戎倒也放心,主要是这丫头脑补能力和执行能力都很强,欧阳戎不用太担心她会节外生枝。 私聊片刻,二人分头去干活。 等到了子夜,李若彤一行人如期到来,欧阳戎带着斋饭,跟随队伍,进入清凉谷。 路上,欧阳戎大致讲了下休假换人的事,李若彤没太当回事,敷衍应付。 今夜进水牢送斋饭,倒是一切如常,云想衣还是老样子,枯坐在桌前,翻看佛经。 欧阳戎将给罪囚的食盒放在里面那扇柴门边,又去打了五桶瀑布水来,一起放在门边,他额外准备了两只水桶,够用好几天的了,这样就不用次次都出去打水了,倒是能方便些吴翠。 做完这些,欧阳戎看了眼云想衣安静的背影,转身离开,准备顺手带上柴门。 云想衣忽然抬头,看了看柴门边额外的水桶,她声音传来:「听小欣说,你要休假几日。」 欧阳戎脚步顿住,装作受宠若惊的模样:「回禀五神女,确有此事。」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不过神女放心,绝不会耽误送斋饭的事,小人已经找了一位可靠尽职的膳堂同伴,代替小人,送饭几日——此人,五神女或许认识,名叫吴翠,曾经也为神女送过斋饭——」 云想衣偏过头,纱衣下隐隐能看见纤韧腰肢扭转的优美形状。 她眸子余光似是看了看他,对于木讷青年的话语,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此刻没有详细去问,然而略过了他的恭敬话语,轻声问道:「小欣说,你是去见阿妹?」 欧阳戎微微低头,在白衣女君的清脆眸光下,木讷老实道:「是的。」 过了片刻,欧阳戎听到前方传来女子的轻柔嗓音:「好,本宫知道了。」 嗓音微微停顿了下,又说道:「你腌制的那什么菜——」 欧阳戎立马补充一句:「酸菜。」 云想衣似是轻笑一声:「嗯,酸菜,可多备一些,让吴翠每夜和斋饭一起送来,不要断了。」 欧阳戎闻言有些意外,忍住没有抬头去看白衣女君,他露出毕恭毕敬神色:「是,神女。」 云想衣腰肢回正,继续翻阅佛经,送客意思很明显。 欧阳戎默默倒退,身体出了柴门后,顺手掩上了门,他恭敬脸色恢复了平静,转身走入黑暗中。 安静走了没几步,欧阳戎脸色神色微微变化了下。 木讷青年缓缓停步。 他回头看了眼后方被他掩上的柴门。 有朦胧橘色的灯光从门缝中透出来。 虽然被柴门遮挡了视野,但可以料到,白衣女君依旧坐在那张桌案前垂眸念经—— 欧阳戎安静片刻,收回视线,继续前进。 他离开瀑布,循路出了清凉谷。 没有和往日一样,马上返回住处院子,反而是脚步一拐,默默去了清凉谷附近另一座很少去的小岛—— 落日黄昏,渔歌唱晚。 杂役小岛上,来来回回的人影,尽是干了一天活返回的大娘、小娘们,她们从栈桥或木筏上返回。 偶尔还有一些穿雪白吴裙的越女身影穿梭其中,引人瞩目。 — 若是在浔阳城,这个时辰,江水上肯定有不少渔船晚归。 但这是云梦剑泽,湖水上来来往往的船只木筏,都是用来送越女们往返一座座小岛的,今日也不例外。 与外面岛上的热闹相比,欧阳戎所住的院子,位于岛上的偏僻一隅,倒显得冷清了。 欧阳戎作息有些颠倒,岛上其它杂役都是劳作返回,而他才刚刚醒来,开始洗漱。 没一会儿,外面来了一位库房杂役,带了陈大娘子口信过来,欧阳戎脖子上挂着灰色汗巾,擦拭脸庞,听完杂役口信之后,轻轻点头:「明白了,你回去和陈大娘子说,我明日按时到。」 杂役应声离去。 欧阳戎目送人影消失,脸上倒是没有不满之色。 陈大娘子那边,下山的时辰推迟了,原因是兰堂那边的越女们临时有事,需要明日再走,而库房的船必须随着兰堂下山的船队一起离开云梦泽,是不能私自离开的,所以只能紧随着一起延期,本来约定好是今晚的。 欧阳戎倒是无所谓,晚一天早一天问题不大。 不过,他洗漱的动作也没有加快什么,似是没有今夜继续去清凉谷膳堂的意思。 去水牢送斋饭的事,欧阳戎已经暂时托交给了吴翠。 欧阳戎继续洗了把脸,期间,他摸了摸唇边的胡须,有些茂密了。 出门在外就这点不好,不经意间胡须就变长了,身边也没个女眷,帮他剃须,修理修理,只能自己来——以往来浔阳城的手,都是小师妹、婶娘还薇睐她们抢着做的事情,这个时代的女子似是喜欢给家中的亲近男子修理胡子,也算是某种表达亲密关心的习俗。 现在欧阳戎身边只有个妙思,女仙大人肯定是指望不上的,让她来帮忙刮胡子,保不准一刀剁了某人狗头。 欧阳戎指肚抚摸了会儿胡须,寻思着身边好像也没有什么剃须的刀片,这云梦剑泽内肯定也没有什么剃须匠,连个男子都少,剑泽越女们压根就没有这种剃须的需求,顶多定时修理下乌黑长发。 青年木讷偏头,看了一眼屋子方向。 屋门打开,一枚青铜卷轴正静静的躺在桌上。 手里是没剃须刀,但他却有世上最锋利物之一。 欧阳戎抓起汗巾,擦了把脸,准备再洗一遍就进屋,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道轻盈脚步声。 抬头看去,一位身穿雪白吴裙的清秀小娘背着手走进院子,脚步还有些小欢快,她话语声与脚步声一起传来:「阿兄,怎么突然想着喊我回来?」 是阿青。 从女君殿那边归来。 清秀小娘歪头,笑吟吟的问水井边蹲着洗漱的木讷阿兄,小脸上是掩不住的开心笑意。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在女君殿得了奇遇。 不过听小娘话语的意思,是她阿兄喊她回来的。 欧阳戎瞧了眼她,没说话,抓起脖子上的汗巾,擦了把脸。 阿青默契上前,轻轻推开他,倒掉脏水,主动帮欧阳戎重新打了一盆井水,一双皓白小手,捏了一条新汗巾,递给他擦拭。 欧阳戎动作慢了点,抬手刚要接过,似是嫌慢的阿青已经上前一步,手捻汗巾,轻轻擦拭起他挂有水滴的脸庞。 > 第1016章 女儿家的心思 第1016章 女儿家的心思 落日黄昏,偏僻小院。 院子水井边,一位身穿雪白吴裙的清秀小娘正努力踮着脚尖,手攥汗巾,给神色愣住的木讷青年柔柔擦拭脸庞。 二人身形有些贴近,从院门外的角度看去,清秀小娘像是靠在木讷青年的怀中一样,若是外面有路人经过,八成真会这么认为。 此刻,阿青指捻汗巾,擦拭了会儿阿兄的木讷脸庞,微微蹙眉,似是觉得汗巾粗糙,转而从袖中取出一方水青色手帕,打湿后再拧干,重新给他擦拭起来。 欧阳戎也没想到阿青会有这种举措,怔了会儿,直到手帕触碰他肌肤,才打了个激灵。 这番有些亲密的姿势,身前的阿青却没有感觉有什么不对,反而嗔了下后缩的欧阳戎:「阿兄别动。」 她继续上前一步,帮他仔细擦干净了脸上的水珠。 欧阳戎有些无奈的僵停在原地。 他鼻尖微微耸了下,嗅到一股类似桂花的淡淡香氛,有些熟悉,也不知道是阿青的体香,还是手帕上的香味,抑或是两者皆有,本就共通。 「阿兄胡子有些长了。」 「嗯。」 「该刮了。」 「正准备洗把脸,进屋就去刮了。」 「哦——」 二人就这么站了会儿,身子几乎倾到青年怀抱中的小娘,擦拭完毕后,与他目光交汇了下,似是后知后觉的发现距离有些太近了,阿青脸蛋泛起些红粉晕色,一颗小脑袋低垂下来,躲开欧阳戎的视线。 但没过一会几,清秀小娘小脑袋重新抬了起来,神色恢复如初,似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她收回手帕,站在欧阳戎面前,歪了下头,巧笑倩兮:「阿兄,正好,阿青给你刮胡子吧,还没怎么给你刮过胡子,以前都是谢姐姐、叶姐姐她们帮你做的。」 欧阳戎神色略微犹豫了下,或许是觉得太矫情不好,少顷,还是点了下头:「也行。」 旋即,兄妹二人,一边说说笑笑,一边进了屋子,准备刮胡子。 这个时代的刮胡子,并不是指把胡须全部剃干净,而是指修理整齐。 因为受到儒门思想影响,这个时代的人都认为刮光胡子属于不孝,只能做修剪。 对于传统儒生而言,毛发也者,所以为一身之仪表,除了他们外,非儒生的男子们,也会有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损伤」的想法。 而且眼下这个时代的人认为,除了削发剃须为僧以外,是不能轻易剃去胡子的,甚至有剃掉胡须的耐刑存在——对胡须毛发的重视可见一斑,并不存在什么为了清爽感觉,全部剃光的念头,真正的常态是修剪整理。 一刻钟后,屋内。 「阿兄还没说,怎么突然想起传信喊我回来了,那条传信通道,阿兄此前从没用过。」 欧阳戎不语,只是脑袋后仰,仰靠在一只被他拖到屋子中央的椅子上。 一旁,有一枚青铜卷轴浮空,青铜材质的轴杆上不时的闪过澄蓝色光芒,它正滴溜溜的绕着他和椅子不足的旋转,像是好奇打量一样。 是小家伙匠作,跑出来兜风散心。 匠作有些「急色」,因为,本来应该是它来帮助欧阳戎修理胡须,结果主人的阿妹突然回来,代替了它。 阿青并不知道自己被一口鼎剑哀怨埋汰上了,只当是小家伙调皮捣蛋。 此刻,身穿雪白吴裙的清秀小娘,手里捻着一柄锋利小刀,绕着欧阳戎仰靠的椅子好奇的转了一圈,她低头仔细打量了下阿兄茂密旺盛的胡须,纤手小心翼翼的抚摸了会儿,少顷,才开始下刀,缓缓修理。 男子胡须本就硬扎,欧阳戎刚刚洗了把脸倒是令其软化不少,才方便了阿青现在修理。 阿青似是也没怎么帮男子修理过胡须,兄长阿山走得早,现在对她而言最亲近的男子只有欧阳戎一人,此前二人还分隔在浔阳、龙城两地,欧阳戎被谢令姜、叶薇睐诸女包围,修理胡子等细微亲密的日常之事,哪里排得上她—— 此刻,欧阳戎感觉到阿青修剪胡须的动作有些笨拙生疏,闭合的眼眸,微微睁开一条缝,看了看面前小脸认真、聚精会神的少女。 心中只觉得阿青有些说不出的小可爱。 欧阳戎不禁失笑了下。 唇角被顺带牵扯起来。 小娘有些慌张的嗔声顿时传到他的耳边:「阿兄,别、别动,嘴角别乱动——」 欧阳戎立即抿住了嘴角,轻轻应了一声:「哦哦。」 阿青的动作总体还是轻柔的,欧阳戎体验了会儿后,重新闭目,任由她操作。 期间,鼻尖被淡淡栀子花味萦绕,他嗅了片刻,有些失神,似是为了避免发呆,他低声开口:「我明日准备下山一趟。」 阿青俯身修理胡须的动作微微顿了下。 欧阳戎隐隐感受到她的眸光落在他眼睛上。 他直接睁开眼,与阿青对视了下,说:「本来今夜就要走的,准备和你吃顿饭,我就先过去,谁知道刚刚传来消息,那边时间推迟了,只好再留半夜。」 气氛安静了会儿,阿青才答了一句:「哦。」 欧阳戎似是感受到身前小娘的低落情绪,含笑问道:「怎么,不开心?」 「没、没有。」 「还说没有。」欧阳戎调笑一句:「给阿兄刮胡子手都重了些。」 「哪有。」 「你开不开心,阿兄我还不知道?」 欧阳戎说完,下意识的想抬手摸摸她小脑袋,不过被此刻仰靠的姿势给制止住了,只好作罢。 阿青整顿了下情绪,低头问:「所以,阿兄这次下山,是不是又要去见浔阳来的人。」 欧阳戎闻言点头:「嗯,没错,约好了一月一次。」 阿青偏开眸光,轻声问道:「桌上那叠经书的主人,是不是也在其中,阿兄要去见她。」 欧阳戎有些不懂阿青为何突然问此事,不过他还是如实的点头作答:「对,小萱也在。」 阿青跟着呢喃了下:「小萱——」 欧阳戎继续认真答道:「那些经书我翻了一遍,批注了些,正好交给她。小萱负责护送方家姐妹往返,也很辛苦,这次也多亏有她,让人放心了些。」 顿了顿,欧阳戎打量了下默不作声的阿青,误解了什么,主动宽慰道:「放心,下次有机会,阿兄带你一起下山,介绍你们俩认识一下,小萱差不多和你一样年龄,我也把她当作阿妹一样,算是看着她长大的,不过她早早就去了茅山上清宗修道,倒是阔别了几年没见,不像阿青你,离得近,我能照看到,常常去龙城看望——」 他语气有些感慨怅然。 阿青却不知为何,也不知道是不是某句话、某个字眼,抑或是察觉到了某人的情绪,她稍微精神了些。 帮阿兄剃须的小娘微微侧目,眸光落在青年的脸庞上,似是观察着什么,少顷,她主动道:「阿青明白了,阿兄,你下去要注意安全,认识的事不急,你先忙你的正事,以后有的是机会」 停顿了下后,阿青又说:「听阿兄这么一说,我也很想认识认识这位小萱姑娘——对了,阿兄,你有没有和她提过我? 」 欧阳戎听到阿青语气,睁眼看了看小丫头的神色,发现她好像挺在意此事的,点点头道:「讲过几句。」 阿青歪头,「那以后更要认识认识了。」 欧阳戎准备换个话题,阿青却不知想到了什么,语气又低落了些,继续问道:「所以,阿兄是准备走之前,喊我回来,匆匆见一面,叮嘱一下吗,只是因为膳堂库房那边推迟时间,才多留一晚陪阿青的?」 欧阳戎愣了愣,不知道她为何纠结这个,而且弯弯绕绕的,令人理解起来有些头晕。 年轻小丫头有时候的脑回路就是这样,在意的事也很奇怪,令外人难以理解。 他酝酿了下措辞,脸色认真的答道:「告别叮嘱——有一些吧,不过,阿兄一直觉得阿青很懂事能干,有时候有些事不需要多讲,阿青都能处理很好,不需要阿兄多此一举的喊回来叮嘱,所以,这次喊阿青回来最主要的事,还是想要阿青帮我一个忙——」 阿青闻言,忍不住打断,再度确认道:「是帮忙吗?」 「嗯,没错。」 回答完后,欧阳戎不禁看了眼阿青小脸蛋上的神色,不知道她为何有些雀跃开心,按道理说,帮忙不应该是麻烦事吗,怎么弄的好像她很开心一样——— 阿青甜甜一笑道:「原来是这样呀,那阿兄还客气啥,直接说就行,想要阿青帮什么——唔,你不说我还以为,只是喊我回来见一面告别而已——时间还这么匆匆的——」 其实欧阳戎此刻心里有些奇怪,请她回来帮忙和喊她回来告别,这二者有何区别吗——不过,他想了想,小丫头脑回路奇怪的情况下,他多说多错,干脆还是少打听了。 欧阳戎心里摇了摇头,面上神色却专注了起来,再度开口:「我需要阿青一趟,这次休假的借口,用的是看望家人,阿青若从女君殿回来,正好能提供佐证。」 「原来如此,是帮阿兄圆谎吗,这样也能不留马脚——」 阿青脸色好奇,若有所思道:「不过,阿兄,真会有人去求证吗,你只是杂役职务,休假而已,会有很多人盯着吗——」 欧阳戎看了眼她,轻声道:「水牢。」 阿青似是秒懂,嘴角闭上,缓缓点头:「明白了,小心起见,总是没错,还是阿兄稳妥。」 欧阳戎面色平静。 若是单纯的休假,膳堂那边的人肯定不会怀疑,但是欧阳戎担心的是水牢那边,特别是昨夜临走前,云想衣突然的发问,问到了他是不是去见阿妹了——这就有些问的详细了,很有指向性,似是知道些什么。 按道理说,以云想衣的性子,对这种事应该无所谓的,但是主动问及了,肯定是关注到了他那就不得不防了。 而且欧阳戎休假几日的事情,又是谌佳欣去帮他说的,云想衣也答应的很爽快,没有多问的样子—— 欧阳戎有一个大胆的猜测,那就他与阿青的兄妹关系,其实云想衣已经知道了,反而是谌佳欣还蒙在鼓里,某种意义上,欧阳戎以见家人为由休假,在云想衣看来,很合理,所以才「不疑有他」。 谌佳欣反倒误会了,以为是师尊信任她——其实是云想衣知道的比她更多而已。 欧阳戎也是昨夜离开水牢时,在路上突然想到了这种可能,所以下值后,立即利用阿青留下的传信途径把她从女君殿那边唤了回来,算是给他的借口兜底。 云想衣或许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去女君殿那边亲自求证,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就像阿青说的,欧阳戎不能留下丝毫明面上的马脚。 此刻,享受阿青修理胡子的欧阳戎突然发问:「你可有见过五女君云想衣?」 阿青握剃刀的动作停顿了下,小脸蛋上露出些不好意思的神色:「见倒是见过,只不过——不过——」 欧阳戎奇怪问:「不过什么?」 阿青小脸微红道:「我认错了人,以为她是六师叔,还照常喊了一声,五师叔也没有提醒我,还和我聊了几句才分开的——我也是时候才知道,我就说六师叔怎么变得这么文静了,还以为是殿里出了什么大事—— 「难怪,原是她是五师叔——也因为这事,我还被师尊笑了很久——」 欧阳戎反应过来,也忍俊不禁,含笑道:「还好我是先见的云想衣,倒是没见过她妹妹六女君。」 阿青突然问:「所以,阿兄担心的是,水牢那边的五师叔,会对你休假的事有疑?」 欧阳戎摇摇头:「疑倒算不上,但至少不能留破绽。」 「明白了。 99 阿青轻声道:「阿兄,其实我只见过五师叔一次,也就在前几天,因为五师叔常年守在水牢那边,都不怎么回女君殿——」 第1017章 择日下山【月初求月票!】 第1017章 择日下山月初求月票! 夜色渐深。 屋内,欧阳戎若有所思说道:「前几天吗——」 阿青臻首点了点:「嗯,前几日,师尊突然半夜闭关,然后在天明之前,几位师叔全部赶到了女君殿,进了师尊的闭关之处——当时我守在内殿门外,见到的五师叔,因为此前只见过六师叔,误认了她——」 欧阳戎不动声色的问:「那现在呢,你师尊还在闭关吗?」 阿青愣了下,如实答道:「师尊还在闭关,不过五师叔、六师叔她们已经回去了,只留下了二师叔在内殿,也不知道是因为何事——另外,我能休假离殿,也是师尊点头了的,不过我离开前没见到师尊,是二师叔出来说的——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我觉得应该是没啥大事了,否则师叔们不会走,也不会允许我休假回来看望阿兄。」 欧阳戎脸色恢复了平静:「是这个道理。」 阿青提供的消息,也算是印证了他此前的猜测,雪中烛那边绝对是想到了应付他的方法,不需要云想衣、花想容等女君围聚了。 阿青好奇观察阿兄的反应,一边打量一边开口说:「现在回想起来,和五师叔的聊天,从她的话里看,她应该是知道我的,还喊了我名字——」 欧阳戎微微侧目。 阿青微微歪头:「阿兄,你猜的应该没错,她可能知道咱们的兄妹关系,对了,你平日去水牢送饭,她有没有对你表现的特殊些,或者和你说了些什么。」 欧阳戎沉默片刻,似是回忆,少顷,才徐徐呢喃一句:「这么回想,确实有些不一样,对我确实有些特殊的宽容,换做其他人,应该怀疑调查才对。」 「那就是了。」 阿青清脆道:「从我的观察看,五师叔在殿内的地位比较特殊,不次于二师叔,像师尊她们对五师叔都很尊重,她绝不是个简单人儿,阿兄在清凉谷水牢那边,须得小心谨慎——」 欧阳戎微微眯眼:「嗯,我知道了。」 他保持后脑勺仰靠座椅的姿势,出神了片刻,阿青则是手中活计不停,接着帮他细心裁剪胡须。 直到某刻,欧阳戎发现眼前光线暗了暗,回过神来,发现面前是一块鼓鼓囊囊的布料——怔了片刻,才陡然反应过来,是小娘胸脯。 只见阿青不知何时起,已经站在了他椅子背后,俯身弯腰,给他剃剪下巴处的胡须。 欧阳戎也不知是从何时起变成这副姿势的,感觉离的太近了些,甚至有些挡住他呼吸了,有些喘不过气,而且欧阳戎还发现自己呼吸的热气似乎都要吐上去了,也不知道阿青有没有感受。 二人一者躺一者仰的这个姿势,使得双方都没法看清楚对方脸上的神色。 欧阳戎没憋住,下意识的要挪转身子。 上方却传来阿青带嗔意的责备声:「阿兄被动,乱动容易割到你脸,阿兄不准乱动了——」 欧阳戎有些顿住,甚是无奈。 阿青却像是什么也没察觉似的,动作不停,欧阳戎能感受到下巴处被她轻轻刮蹭胡须的阻力感,少女稚嫩的指肚有意无意的不时触碰到他的胡渣,给人痒痒的感觉。 或许是觉得阿兄此刻很乖,也或是觉得气氛姿势确实有些不对,少顷,欧阳戎听到上方传来阿青轻柔些的细微嗓音:「阿兄是觉得有哪里不舒服吗?」 欧阳戎准备点头,不过发现姿势不能动弹,只好改为开口:「有——有一点。」 小娘嗓音温温柔柔的:「哪里不舒服?可以和阿青说。」 欧阳戎有些无言以对。 因为阿青嗓音听起来好像没什么不对劲的,他总感觉要是主动说了,好像是他自己自作多情了一样,兄妹间偶尔姿势稍微亲密些,好像也没什么事,或是某人少见多怪了—— 一向不内耗乱想的欧阳戎此刻有点小纠结。 不过很快便有了决断,他直接闭上了眼睛,忽略了面前随着小娘动作微微晃动的某个青春美好的事物,似是求一个眼不见心不烦,或许这就是佛家某一派所提倡的莫向外求吧。 闭目青年轻声说了句:「没事了,阿青你继续,修剪个差不多就行,不用太仔细——」 阿青的嗓音传来,语气不容置疑:「这怎么行。」 听到她的话音,欧阳戎几乎是同时感觉到,有一股温暖淡香的鼻息打在下巴处,愈发觉得痒痒了,很想去挠—— 「额,那行吧——」 或许这应该就是书上所说的吐气如兰了,他回应之际,不禁想到。 与此同时,欧阳戎却还听到阿青隐隐约约的嘀咕声:「唔阿兄胡子这么长,我若不给你修理了,明日你下山去,说不得她们也会帮你修——这怎么行呢——」 不等他皱眉开口,阿青突然问:「阿兄是不是痒?」 欧阳戎注意力被转移,匆匆应声:「嗯嗯。 「' 「是这儿?」 欧阳戎感受到两根暖暖的葱指点在了他下巴某处。 他忍不住提醒:「往左点。」 小娘俏生生问,似是含笑:「那——是这里?」 「嗯嗯,差不多。」 她点头:「差不多吗,那就再左一点。」 欧阳戎顿时深呼吸一口气,吸着气说:「对,是这儿——嘶,阿青手真巧。」 不知为何,阿青似是咬唇,纤指给他灵巧挠痒痒的同时,嗓音小埋怨了句:「哼,阿兄才知道呀,以前缝的那些衣物,难道还不够手巧呀,阿兄估计都没有注意过——」 闭目青年脸上露出些不好意思的神色,歉意道:「额,我一般都是直接穿的,不过,阿兄蛮喜欢穿阿青做的那几件长袍,因为觉得舒服,比其它外面买的名贵衣物都舒服些,传习惯了都——」 当作闲聊的说到这儿,他脸色似是努力回忆了下,又补充一句:「不过,薇睐好像是夸赞过的,记得每次早上出门,她都是尽量给我挑你缝制的衣袍穿,她应该也是觉得阿青的手巧的,好像还想学来着,不过最后都是雷声大雨点小,估计这丫头羡慕着阿青你呢——」 阿青被他话语哄的眉开眼笑了会儿,剃须动作都不由的放缓了些,专心致志的听完他的话后,她粉唇呢喃了句:「薇睐姐姐吗——」 二人之间安静了会儿,还是原来的姿势,阿青已经回过了神,接着弯腰,仔细的修理着他下巴上的胡须。 唇边的胡须已经修理完毕了,下巴处的胡须因为角度原因,处理它最好的姿势,当然不是阿青站在他面前,蹲下或歪头去修理,这样事倍功半——而是应该站在靠近他后脑勺的地方,越过他脑袋,以怀抱欧阳戎脑袋的姿势,细细修理,这样才方便。 但也导致某人的脸庞几乎是紧贴着她的酥胸,偶尔动作大一点牵扯了,还容易让他一时半会儿喘不过气来—— 欧阳戎没想这么多,闭目姿势的他,再度深呼吸一口气后,开始进入了某种意义上的眼观鼻鼻观心状态。 可是眼睛,甚至触感都能够入定屏蔽,但是嗅觉却很难,他鼻尖时不时的轻扫过某处的布料,一股淡淡栀子花香不足的往他鼻子中钻去,令欧阳戎难以忽略,心神被牵扯的一荡。 也不知道这香氛是阿青洗衣服的皂角味还是洗发的香料味——此刻,紧闭眸子的他不由的想到。 就在这时,不远处衣柜方向传来一道惊呼:「你、你们在干嘛!」 是妙思。 欧阳戎下意识想要起身,但姿势却不方便,怕被划伤,忍住了。 阿青似是转头看了眼,她立马开口:「修剪好啦,阿兄,我——我去给你拿汗巾,你休息下。」 阿青只丢一言,脚步轻盈的跑掉了。 只留下有些尴尬的欧阳戎,躺在椅子上。 他赶忙睁开眼睛,偏头看去,发现妙思已经气冲冲的跑了过来。 绕着欧阳戎转圈圈的桃花源图「嗖」的一下挡在小墨精面前,却被她一把推开,跳到欧阳戎肩膀上,叉着腰谴责道:「小戎子,你看看你做了什么,简直不害臊,光天化日之下,还让本仙姑撞上了,本仙姑睡大觉这么晚起来都能撞到,可想而知你们时间有多久——唔唔唔——有本事别堵嘴——」 在妙思嚷嚷到一半时候,欧阳戎已经二话不说,捂住了它这张嘴巴,小家伙呜咽了几声,两手乱挥,强烈抗议。 直到阿青从门外回来,递了一条湿毛巾给欧阳戎,然后神色自若的从欧阳戎手里「救出」了妙思,将小家伙抱在怀里,手指摸了摸她小脑袋。 妙思眼睛上瞄,瞅着若无其事的清秀小娘。 「哼,你们别当什么也没发生,本仙姑看到了唔唔—— 39 妙思的话语戛然而止。 正在用毛巾擦拭脸上细碎胡须的欧阳戎,侧目看了眼,发现阿青不知从何处取出一团手帕,手帕包裹着糕点,她捻出一颗,递到了妙思嘴边。 后者嘴巴唔唔了两声,然后有些含糊的吃下了糕点,甚至还两手主动接过糕点,和半夜溜出来的小老鼠似的,两手捧着「大米」,埋头啃吃,话语全部被点心堵了回去。 或许是觉得旁边欧阳戎、阿青的目光有些显眼,妙思还不忘背过身去,摆摆手,似是示意他们一边闹去,女仙大人啥也没看见,啥也不管了。 欧阳戎忍不住打量了下阿青,小丫头倒是挺会对付妙思的,知道如何让她别胡言乱语。 阿青又捻起一颗,放入口中,甜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她朝一旁擦拭脸庞的欧阳戎小声问道:「阿兄吃吗?」 欧阳戎却瞪了眼她:「等会儿就吃饭了,还吃点心。」 阿青愣了下,旋即缩了缩脑袋,同时也放下了手里的点心袋。 欧阳戎看了眼外面夜色,将擦脸巾放下,走出门去,去往厨房方向:「我去给你弄几盘小菜,再烧点热水,阿青可以先洗个热水澡。」 阿青眼神有些难言的看了看欧阳戎的背影。 刚刚阿兄说话的语气,让她想起了小时候的阿母,也是这么管教贪吃的她的。 「哦,好。」 清秀小娘乖巧点头,跟了出去妙思却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朝点心袋伸出魔爪:「唔,你们不吃我吃——」 点心到手后,她从阿青怀中跳下,美滋滋的跑回衣柜老巢,嘴里囔囔了句:「小戎子,不用给本仙姑留饭,本仙姑饱啦。」 小墨精小手一挥,有点心在手,腰杆笔直,说话甚是豪气。 夜色渐深,晚膳结束,欧阳戎清理完碗筷,去洗了个热水澡,回到屋子。 屋内,桌上只点了一盏孤灯,烛火洒出黄色光芒,只能笼罩了半间屋子,屋子两端的书桌和床榻都大半隐入黑暗中,黑蒙蒙的看不真切。 欧阳戎刚进屋,就看向了妙思所在的衣柜,柜门此刻紧闭,没有什么动静。 不知是睡着了,还是说是像女仙大人不久前所说的,不管某些事了,算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浑身清爽的欧阳戎,朝里屋走去,边走边解下系长发的绳结,这个时代日常中最麻烦的就是洗头发了,男子女子发鬓都很长,算是体会了同样的烦恼。 难以吹干一不小心就感冒不说,日常打理也很麻烦,油腻腻的又不太舒服,特别是对于欧阳戎这个异乡人来说,一般他都是半旬清洗一次的,今夜就没有洗,至少将乌发裹了起来,避免弄湿。 不过阿青好像是洗了头发的,早早的沐浴完毕,刚刚做饭的时候,欧阳戎还叮嘱她不要着凉,不过小丫头片子胆子大的很,长发湿漉漉的,还穿着轻薄睡裙,围着忙碌中的他转来转去的,令欧阳戎甚是无奈。 刚刚吃饭的时候,他只好在餐桌边,帮她细细擦拭,令今夜格外活跃些的小丫头眼睛笑弯成了月牙,也不知在傻乐呵些什么。 欧阳戎摇了摇头,走到床榻边,阿青应该是睡着了,榻上没什么动静,他眸光本是随意一扫,却忽然定—— 第1018章 兄妹之情【月初求月票!】 第101八章 兄妹之情月初求月票! 窗外月色正明,屋内孤灯一盏。 橘黄朦胧的灯光隐隐照亮些许床榻上的景象。 被褥整齐未掀,小娘斜躺榻上,身子半曲,睡裙单薄,一截香肩露出,半曲腿弯,裙摆堪堪为难的遮住一些大腿上的风光。 少女的白皙大腿紧致浑圆,充满青春靓丽的气息,往下一双小腿,露出的小腿肉部分,肌肤瓷白,匀称小巧,宛若精美瓷器,不过再往下那双小足被足袋裹住,也掩住了绷紧的脚踝。 这一幕,隐约应得书上一句玉体横陈之言。 欧阳戎又扫了一眼,迅速偏开了眸光。 不过他听到了阿青有些均匀的呼吸声,在此刻安静的室内,声音有些大,像是在耳边发出的一样,与此同时,少女淡淡的体香味也钻入了鼻中。 阿青应该是在等他,不小心困顿睡去,倒也是,女君殿那边本就劳累,待在知霜小娘身边肯定是不轻松的,今日收到他的信件后还立马匆忙赶路回来——饶是炼气士的身体能撑得住,心神也会觉得疲惫。 欧阳戎忘记是在那本书上看到的一个说法,觉得蛮有道理——大多数人在亲近信任之人的身边,都容易犯困,因为会感到安全感,所以此前在外紧绷的精神在这一刻都会松弛下来,容易乏困,像是一根绷直的琴弦突然松掉了劲,自然绷的有些快。 所以,有时候人在自己的情人或亲人身旁时爱犯困,并不是因为不在意对方,而是一种类似」 回了家」的放松体现。 欧阳戎沉默了会儿,在榻前俯下身子,先是抽出了一枚枕头,放在一旁的椅子上。 他没有脱鞋上榻和阿青一起同床休息的意思,而是默默伸手,手掌覆盖在了阿青的额头上,似是探查了下什么,少顷,微不可察的点了下头。 欧阳戎旋即松开了摸额头的手,改为将阿青的小脑袋托起,在后者有些迷糊扭动的嘟囔中,将她托到了剩余的那枚枕头上躺好。 然后他又去帮小丫头整理了下翻起的凌乱睡裙,最后,扯起被她压在下方的被褥,小心翼翼的给她盖上——欧阳戎似是准备带着自己的枕头离开床榻。 就在他这一套熟练流程即将做完之际,床榻上传来一道梦吃声:「阿、阿兄——」 是阿青。 睡裙小娘似醒非醒,头朝向他,呢喃了声。 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一只小手,突然抓住了欧阳戎正在给阿青盖被褥的手掌,攥的有些紧。 欧阳戎重新顿在床榻边,柔声问:「怎么了?」 阿青嘟囔了句:「阿兄怎么还不睡——」 欧阳戎没有立马回答,安静了下。 果然,榻上小娘有些迷糊打开一条缝的眼睛,又闭了回去,小脑袋重新陷进了枕头里,还微微翻了下身,少顷,呼吸再度均匀起来。 欧阳戎感受到他手背上阿青小手的力道弱了不少。 小丫头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欧阳戎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另一只手掌轻轻覆盖在她小手上,将她小手拿了下去,塞进了被褥里,又整理了下床被。 做完这些,欧阳戎带着枕头,离开里屋,去往了书桌那边。 今夜又要打地铺了。 第二日上午,阳光明媚。 或许是不用干活的缘故,欧阳戎起的很晚,大概是巳时二刻,相较于以前自律生活,算是很晚的了。 睁开眼的时候,明媚的阳光已经透过书桌边的窗户,落在他身上的被褥上。 他感觉压在身上的被褥有些重,低头看了眼,发现多了一层被褥,还有他的长袍也被人盖在了被褥上。 — 欧阳戎怔了下,刚刚睡觉的时候,确实有迷迷糊糊的感受到有人靠近,好像还轻抚了下他脸庞,然后身上被压了些东西—— 欧阳戎听到外面院子传来浣衣声,不用猜都知道是谁。 应该是阿青,她睡得早,也起来的早,帮他多盖了一套被褥—— 欧阳戎大脑处于刚重启的状态,出神了片刻,才施施然掀开被褥下地,开始了新的一天。 来到屋子门口,他伸了个懒腰,深呼吸一口新鲜空气。 说起来,自从值夜班后,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早起的感觉了,以前都是拂晓前就回来睡觉,亦或是像前几天那样,上午才返回,也是洗漱都懒得洗,倒头就睡——白天大多数时候都在睡梦中。 像今日这样的早起,最近一次,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了。 屋门口,欧阳戎舒展筋骨之际,余光一瞥,果然看到一道清秀小娘的背影,顿在井边,手洗衣裳,有阿青的雪白吴裙,也有欧阳戎的长袍——— 小丫头也不知道早上忙了多久。 欧阳戎朝井边走去,期间鼻子嗅了嗅,转头看了眼厨房方向,他闻到了热乎乎的粥香。 应该是阿青熬制的早点。 欧阳戎心里如同饮了粥似的暖暖的。 井口边,勤劳的少女似是听到后面的脚步声,有些惊喜的回头,她用手背擦了擦额头,开心喊道:「阿兄,早呀。」 小娘两只袖子撸起,露出细细白白的胳膊,小臂挂着些晶莹的水珠,水珠沿着臂弯汇成水流,慢慢滑落到那一双皓腕上,皓腕宛若冬日凝结的霜雪,在太阳底下初看去,白到有些发光,配合上流下的水珠,宛若冰雪融化了一样,让人赏心悦目。 看着阳光靓丽的活泼阿妹,欧阳戎的心情也不自觉的被其感染,露出些笑,上前打了声招呼:「早,怎么起来这么早?」 阿青脆生生道:「阿兄,我昨夜睡得早,而且我在女君殿时,师尊要求严格,天没亮就要起来去桃谷练剑—— 习惯了都。」 欧阳戎笑了下,问:「这女君殿,是不是比以前的古越剑铺还要剥削人。」 阿青不好意思的笑了下:「好像是,不过,师尊和那柳家终究不同,师尊也是为我好。」 欧阳戎闻言,看了看她认真的小脸蛋,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叹息一声:「阿青确实长大了。」 却没想到,阿青听到后,多看了眼他,小声说道:「是吗,我怎么觉得阿兄还一直我当小丫头片子。」 欧阳戎沉默了下,也不知如何做答,少顷,瞪了眼她,随口道:「你在阿兄这里,永远是个小丫头。」 阿青却小脸专注认真的说:「阿兄,可我不想当小丫头了——」 欧阳戎微微皱眉,刚要开口,阿青已经迅速换了个话题:「阿兄是不是很累,睡的这么沉。」 欧阳戎抿嘴,问道:「是不是你盖被子,我都没醒。」 「嗯——以前阿兄应该是很警觉的,有人靠近,阿兄就能睁开眼——」 欧阳戎无奈说:「那还不是有你在,不然我岂会这么没有警惕性,你不在的时候,我都是让妙思或者匠作帮我守着屋子的,防止外人。」 阿青听到后,神色开心道:「那我以后常回来,好不好,阿兄?」 欧阳戎摇头:「你别因为我——」 阿青解释道:「不是的,阿兄,我以前提过的,师尊答应过我,只要我入了中品,她就允许我每日回来,无需一直在女君殿待着,你放心,肯定是不影响修炼的,不然师尊那么严格,也不会允许我这个条件。」 欧阳戎所有能说的理由都被堵住了,只好暂时揭过去:「那就等到时候再说,你先入了中品再说此事。」 「嗯。」 欧阳戎本要帮忙,一起洗衣服,阿青却已经笑吟吟的摊开了手:「快洗完了,最后一件了,阿兄去盛粥喝,对了,阿兄,你上午何时去库房集合下山?」 欧阳戎已经走去厨房,摆摆手道:「还有一个时辰,它们那边慢的很,不急,我先把你送走再说。」 「那行,不能耽误了阿兄正事。」 「放心,阿兄都知道,还用你这丫头教阿兄呀。」 「嘻嘻。」 等欧阳戎将两碗热粥端出来,摆在桌上,配好几盘小菜后,阿青正好晾晒完了衣物。 小娘放下被卷起的袖口,走来桌边坐下,笑着捧起一碗热粥,两手捂住暖烘烘的碗身,眼睛不自觉的弯成了月牙。 「阿兄。」 「嗯?」 阿青捧着粥碗,小口抿着,从对面欧阳戎的角度看去,碗身遮住了她的小脸蛋,只听到她的声音传来:「昨晚你是不是也给我盖被褥了?」 欧阳戎自若的抿了口粥:「嗯,记得你好像醒了会儿,是不是阿兄动作太大了,下次我轻点,提前拿走枕被。」 「是有点印象——」 阿青遮住脸蛋的粥碗放下了些,低语了句:「阿兄怎么不睡在榻上,怎么跑去了书桌边睡地铺,快入秋了,地板上凉——」 欧阳戎笑说:「阿兄睡觉比较好动,容易踢人,怕影响阿青睡觉——」 阿青不语,手中粥碗没再喝了,默默偏头,看了眼院子里暖暖和和的阳光,阳光宛若金子般洒在地上,光是看着就让早起的人昏昏欲睡。 阿青突然有些责备的说:「那阿兄昨夜不喊我起来,我不小心睡过去的。」 欧阳戎怔了下,也没想她会这么问,好奇反问一句:「喊你起来干嘛,睡的早不是好事吗,阿青刚刚不也说早睡习惯了。」 阿青声音很轻很轻的说:「我不想这么早睡的,一睡醒阿兄就要走了,我想晚点睡,多陪你说说话,阿兄,咱们好久没好好的聊天了。」 欧阳戎有些默然。 本想说,现在也能聊,但是想起来马上要离开,没多少时间了,到了嘴边的话又默默咽了回去。 认真说来,自从进了云梦剑泽后,欧阳戎确实「匆匆忙忙」的,和阿青离多见少,好不容易几次回来见面,都是匆匆休息一晚,第二日各回各处,各去忙碌。 阿青是欧阳戎亲自带过来的,按照柳母的期望,应该是好好陪伴守护才对,但现在反倒成了阿青「守护」他,帮他打掩护,帮他打听情报,欧阳戎很少能陪她了,甚至还要把她放在「危险」的女君殿中—— 随后的早饭,在二人的安静无言中度过。 阿青本来还想送欧阳戎离开,被欧阳戎阻拦了,他主动把阿青送去了渡口。 路上,欧阳戎朝阿青叮嘱了下云想衣那边的事,防止云想衣万一去女君殿调查或套话,兄妹二人提前统一了口径。 离别前,阿青突然回头,朝他道:「阿兄,我把你下山要穿的衣服,要用的东西,收拾了下,包袱我放在了床榻上,阿兄回去直接拿了走人就行。」 欧阳戎沉默了下,点点头:「好。」 很快,欧阳戎送走了阿青,转而回到了院子,他将妙思和桃花源图,收进了竹筒中,挂在腰间,又去了被少女收拾整齐的床榻边,拿起一份包袱,将它系在背上。 另外,还有他熬夜写过批注的那叠经书,也待在了身上。 在走之前,欧阳戎回头望了眼阿青昨夜睡过的床榻。 一股淡淡的栀子花香萦绕屋内,久久难散。 俄顷,木讷青年大步出门,反手将它们关在了屋内。 这次下山还是和前面两次一样,都是兰堂越女们定期离开云梦的船队,库房负责采买的船只夹在船队中,一起下山。 欧阳戎被陈大娘子安排在她隔壁的仓房,名义上是代表清凉谷膳堂的庖丁们,去镇子上采买特殊食材,包括玉堂和水牢那边需要的斋饭食材。 理由倒是没什么可挑的。 但其实,若是有有心人细究,自然会发现些许异常,只不过欧阳戎因为在库房待过,和杂役们关系都还不错,库房众人又都知道他「背景」身后,再加上有陈大娘子撑腰——自然没人挑刺,多管这份闲事。 兰堂船队穿越萦绕云梦泽四周的白色雾墙和毒障,花费了大半日的时间,等脱离白雾区域,山下已经是日暮西山的时候了。 被兰堂规划为安全屋的小岛,距离桃源镇所在的陆地约莫十几里,船队停靠小岛的时候,借着最后一抹天光,还能遥遥看见远处桃源镇的耀眼灯火—— 第1019章 关心则乱【月初求月票!】 第1019章 关心则乱月初求月票! 「还是老规矩,咱们只能在镇子上逗留三日,三日后就得回小岛上,和仙子们集合,随船队回剑泽。」 「好。」 「喏,这儿就是东市了,阿良兄弟要买什么,尽管去买,这一袋银子应该够用,是小姐赏的。」 「哦。」 「阿良兄弟,小姐叮嘱的那件事,你可别忘了,奴婢倒是没啥事,随时能跟你过去,对了,你准备啥时候去见家人————」 「嗯嗯。」 总志清晨,辰正三刻左右,旭日东升,晨曦如水。 桃源镇,一处热闹市集的门口,车水马龙的人流中,一位青年和妇人并肩伫立,没有立马进去,而是交头接耳的聊了一阵子。 欧阳戎和陈大娘子是昨日傍晚,随着兰堂船队下山来到这儿的,大部分随船而来的杂役都不能离开小岛,因为他们是负责运货的。 因为谌佳欣和陈大娘子的关系,欧阳戎有些例外,今日一早,他便跟着陈大娘子一起乘船来到桃源镇,来到了镇上的集市上,全程没有引起兰堂的注意。 那些兰堂仙子们,其实在昨夜就已经大半离开了小岛,上岸办事去了,她们下山各有任务,都是听从兰堂之主鱼念渊的命令,各有各的职责,自然没太多人会关注到随行的库房船只。 此刻,东市门口,下山而来的二人交流了会几后,气氛陷入了寂静。 陈大娘子在一旁唠叨了一阵子,欧阳戎都是用简单的字节回应,眼神没有看她,默默看着前方的热闹摊位,似是找寻着什么。 直到最后一个问题问完,欧阳戎应了一声后,陈大娘子依旧眼神期待的看着他,似是等待他回答。 可欧阳戎却是置若罔闻,陈大娘子忍不住又问了句:「阿良兄弟?」 欧阳戎像是没有听到,眼睛在打量着左右。 气氛有些尴尬起来。 真是个木讷脑袋,这么笨以后怎么找媳妇————陈大娘子心里忍不住吐槽起来。 等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回应,她有些无奈的说:「那行,你先买食材,神女斋饭的事重要,你忙去吧————」 欧阳戎似是这才听到她话语,轻轻点了下头,走进了前面的热闹市集之中。 陈大娘子想了想,跟了上去,跟在他屁股后面。 二人一前一后逛了片刻。 欧阳戎回头看了看陈大娘子,二人停在原地站了会儿。 后者愣了下:「怎么了?」 欧阳戎似是想了想,从怀中取出一份小字条,递给陈大娘子。 陈大娘子接过纸条,低头看了看,脸色有些迷糊的问:「这是————」 欧阳戎淡淡道:「斋饭材料的采购清单,其中一部分,帮我去买,咱们分头行事。」 陈大娘子欲言又止:「这食材怎么这么奇怪,有些字我都不认————」 她的话语在欧阳戎的直视下缓缓顿住,咳嗽了下,点点头道; 「行,分头行事,奴婢先、先去找这些食材,咱们何时集合?」 欧阳戎想了想,指了指东市门口:「你买好食材,就在原地方等,不要随走动,快的人等慢的人。」 「那————」 「那什么?」 「没、没什么,行吧。」 二人分头行动。 欧阳戎目送陈大娘子离去。 他脸色平静。 欧阳戎当然知道有些食材,陈大娘子连字都不认识,但不重要,陈大娘子不管是回墨房那边问人,还是用其它什么法子,只要能消耗她时间就行。 而欧阳戎就能暂时摆脱纠缠,抽出时间,去做别的事。 木讷青年的身影混在热闹人流之中,少顷,一道新的身影出现在东市门口,是一个独眼的凶横大汉,人高马大,他径直离开了东市。 约莫半个时辰后,凶横汉子来到镇子一角,靠近驿道的一座大客栈,挂匾是红尘客栈。 大汉没有立马进去,而是在客栈对面的酒楼,掏卖酒钱,选了个靠窗位置坐下,一边吃花生米饮酒,一边默默等待起来。 不时的偏头打量对面红尘客栈进出的人影。 只不过,他怀中似是有某个小东西在蠕动,不时的探出一只小手,在桌子上摸索,小手的主人因为眼睛看不到桌上情形,又耐不住某种欲望,只能小手灯下黑似的摸索。 凶横大汉看见这一幕,嘴角抽搐了下,旋即身子侧了侧,挡住了其他方向的视野。 也幸好他是坐在酒楼一楼的靠窗角落,倒是没什么人注意这边,更无从发现这只奇怪小手。 小手胡乱摸索了会儿,终于,摸到一粒花生米,连忙拽进了凶横大汉的怀中。 殊不知,这粒她能摸到的花生米,恰好也是凶横大汉暗笑递出的,不然也不知道她要摸到猴年马月。 某刻,欧阳戎低声提醒道:「声音小点。」 怀中躲着的小墨精硬气回应:「你教本仙姑做事?」 「嗯。」 「嗯你个大头鬼。」 「嘘。」 妙思抱胸:「嘘什么嘘。」 欧阳戎淡淡道:「小萱她们来了。」 妙思立马噤声了。 此刻欧阳戎的注意力全部被对面红尘客栈门口的几道女子身影所吸引。 一位气质冷清的小道姑,一位红衣女侠和一位气质娴静的白衣小娘,三女并肩出现在红尘客栈门口,似是准备外出。 欧阳戎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准备起身。 怀中的妙思也赶忙伸出小手,盲摸了两粒花生米,藏回怀里,活像一只储备粮食过冬的小仓鼠。 就在这时,欧阳戎端茶杯的手掌顿住。 红尘客栈门口,原本准备出门的三女,其中一道身影偏头看来。 是冷清小道姑,她眸子扫了一眼街对面。 欧阳戎感觉这道眸光而扫过了他身上,他姿势不变,没有起身了,继续在原座位上喝茶。 甚至还朝柜台边的活计招了招手,在后者赶来后,朝他嘱咐了几句,多点了几盘菜。 红尘客栈门口,冷清小道姑似是喊住了两位伙伴,朝她们言语了几句,红衣女侠和白衣小娘一齐转头看向对面的客栈,然后,二女有些好奇的跟着率先挪步的冷清小道姑,一起走向了对面的酒楼。 方家姐妹其实有些不解,不知道黄萱为何突然带她们来对面的客栈,明明说好出去办事的,不过,因为这些日子的和睦相处,基于对黄萱一次次判断成功后产生的信任,二女还是乖乖跟了过来。 此刻,黄萱小脸平静,带着方家姐妹走进客栈,来到靠近角落的一张桌案前坐下,在店小二的笑脸下,点了一壶茶。 上午时分,客栈内的客人不算多,在酒楼大厅内坐的稀稀疏疏的,三女所在的座位隔壁,是一张靠窗的桌案,桌案主人是一个独眼龙的凶横大汉。 双方眼睛交汇了下,又迅速挪开。 方家姐妹本来还有些犯嘀咕,不过在进入酒楼见到凶横大汉后,二女立马闭上了嘴,眼观鼻鼻观心,默默跟随做主的黄萱。 茶水很快呈了上来,两桌人就这么安静的各自吃喝了会儿。 少顷,凶横大汉似是拿起酒壶,朝红衣女侠言语了几句,后者有些豪气的勾勾手,似是邀请。 凶横大汉立即带着酒壶,来到隔壁三女的桌案前落座。 白衣小娘微微侧目,冷清小道姑全程没有反应,自顾自的喝茶。 这一幕落在偶尔看过来的客人眼中,并没有引起什么怀疑,只不过有些客人难免感慨那红衣小娘侠气豪爽,吃个饭都能邀酒拼桌,不过更让人羡慕的还是凶横大汉有可能的桃花运———— 此刻,桌边四人对视了会儿。 方胜男收敛笑意,压低嗓音,有些惊喜的语气道:「欧阳公子你来了?我们还以为你那边出了啥情况,没法下山————」 她话语慢了下来,因为一旁的姐姐方举袖视线正在看着她,似是让她别瞎说,红衣女侠吐了吐小舌头。 欧阳戎举杯饮了一口,声音传来:「有点事,耽搁了下。」 放下杯子,他感受到旁边一道凝视他的目光。 欧阳戎转头,朝旁边座位上的冷清小道姑说:「放心,不是什么大事,这趟下山也没耽误,不会有事的。」 黄萱看了看他,轻轻应了声:「好。」 方举袖举杯,朝欧阳戎示意了下,语气温婉道:「欧阳公子能来就好,以后我们会多等一会儿,不急的,你先处理好山上要事————」 「嗯,好,辛苦你们了。」 就在这时,欧阳戎怀中有些动静,某只小手又伸了出来,在桌上开始摸索起花生米。 黄萱就坐在欧阳戎旁边,离得最近,她低头瞧见后,一张冷清小脸蛋,顿时露出些浅笑来,捻起一颗花生米,递了过去。 小手摸到这粒花生米,如获重宝的拽了回去,在某人怀中啃了起来,发出细细簌簌的声音,像小老鼠似的。 众人见状,皆是一笑。 只有欧阳戎嘴角微微抽搐,伸手入怀,似是按了下她,不过很快,他又把手缩了回来,像是在躲开了小墨精的咬手指动作。 欧阳戎感受到三女的异常目光,立马换了个话题:「你们准备去哪?」 方胜男和方举袖同时看向了黄萱,二女没有开口。 欧阳戎也循着二女视线,看向黄萱:「小萱要出门的吗。 黄萱似是有些不好意思。 方举袖轻声开口,给她解围:「小仙姑有些担心您,等了多日,您都没来,小仙姑提议,先去准备船只,万一的万一,您一直不来,她就————就乘船进入云梦泽,看能不能找到您。」 虽然方举袖说的轻巧,言辞也修饰了下,但欧阳戎却越听眉头越皱。 黄萱也在一直观察檀郎哥哥的脸色,此刻见状,低下了头。 「小萱,我不是说了————」 方胜男赶忙打断道; 「欧阳公子,我们是听你的,很耐心的等了,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小仙姑也是关心你,难免有点激进————不过有了这次的经验,下次小仙姑和咱们就能安心等着您了,也不会太急。」 欧阳戎没说话,眼睛盯着前方茶杯。 黄萱微微低着头,也不说话。 方胜男还准备再帮小仙姑美言几句,桌下的手掌却被方举袖悄悄伸来的手按住,示意她闭嘴,似是担心画蛇添足,过犹不及。 姐妹二人看了看面前这对「兄妹」,某刻,甚至发现两人气质都出奇的搭,都是那种不说话就能给对方带来压迫感的性子,他们此刻一言不发的坐在一起,也有些出奇的「搭配」,像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不过,此时此刻,一向自强自主的小道姑,气势上却被欧阳公子完全压制了,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小巫见大巫了。 眼下,欧阳戎和黄萱都坐着不说话,导致餐桌上的氛围都凝固了些,方家姐妹对视一眼,也没人敢打破这寂静氛围。 冷清小道姑的小脑袋愈发低了。 她伸手提起茶壶,给欧阳戎面前一直被他盯着的那只空杯子,默默倒了七分满的茶,然后继续枯坐。 欧阳戎没有看她,已经看着茶杯,杯沿处正有茶雾缓缓上冒。 就在这时,一动不动的欧阳戎怀中部位蠕动了下,有一只熟悉的小手又探了出来,鬼鬼祟祟的在餐桌上盲摸起了花生米。 只不过这一回,小墨精并不知道外面的「形势严峻」。 方家姐妹不禁侧目,黄萱也微微转过头,看了一眼。 欧阳戎面无表情,拍了下怀中伸出的充满偷感的小手。 小手先是缩了回去,旋即似是退一步越想越气,小墨精又把小手伸了出来,胡乱挥舞,似是要抗争,不屈某人的高压统治。 欧阳戎脸部肌肉微微抽搐了下,就在他有些压不住火气,要动手收拾他之际,一旁突然伸出一只纤手,轻柔的塞进欧阳戎怀里,顺便温和的按住了妙思捣蛋的小手。 妙思像是也察觉到这是谁的手,倒是安分了下来,只有一声轻「哼」传出,便没了其它动静。 欧阳戎偏过头,看了眼旁边动作柔和的小萱。 冷清小道姑微微仰头,望着青年,她纤手没收回,保持着伸入他怀中的姿势。 第1020章 兄妹之拥【月初求月票!】 第1020章 兄妹之拥月初求月票! 红尘客栈对面,酒楼内。 角落窗户边的一张餐桌前,空气有些寂静,和大堂内其它地方的热闹形成鲜明对比。 若是有有心人观察这边,会发现餐桌边一位脸蛋娇柔、气质冷清的小道姑,一只小手正伸进了一位凶横独眼大汉的怀中,举止有些亲昵亲密。 此刻,在方家姐妹的注视下,欧阳戎和黄萱对视了会儿。 少顷,感觉怀中的妙思没有再作怪,欧阳戎偏开视线,准备拿开黄萱的手。 方举袖朝黄萱使了眼色,似是示意她服软。 「檀郎哥哥。」 黄萱突然开口:「小萱不是你想的那样,准备硬闯云梦去找你————我有后手的,你忘了我现在算是茅山的山下行走,可以以三清道派使者的名义,去云梦剑泽登门拜访。」 方举袖本来为小仙姑会用「担心檀郎哥哥所以关心则乱」的理由让欧阳公子消气,倒是没想到她会说这些话。 不过她转念一想,又立马看向欧阳公子的脸庞神色,心中突然发现,小仙姑从这个角度解释,似乎更合适,更容易化解欧阳公子的不满。 果然,方举袖看见黄萱此言说出后,欧阳戎与她对视片刻,原本有些板着的脸庞,微微缓和了点。 「那也不能这么冲动胡闹,我上次走之前,三令五申的说过,你们好好等我回来,若是迟迟没来,可能是有要事,你们先别冲动,且不说会不会坏事,云梦剑泽是好闯的地方吗,你们冲过去,若我不在,你们岂不危险?」 欧阳戎有些唠叨起来,看了看三女,最后目光落在黄萱身上,认真分析道:「虽然你这道后手不错,但是茅山山下行走又如何,三清道派的面子,雪中烛和女君殿是不怎么给的。 「否则当初浔阳大战前,前去劝阻的张时修也不会被她们明里暗里的软禁,你这位张师兄尚且如此,他还是龙虎山天师府的黄紫后裔,你且再掂量下自己分量,至多就是与他等同而已————」 黄萱眸子先是仔细看了眼檀郎哥哥缓和下来的脸色,然后在他的苦口婆心下,她眼睑微微低垂了些,玉唇轻吐:「嗯嗯,是。」 眼见气氛缓和了些,方举袖在桌下轻轻拍了拍方胜男的小臂,然后含笑说道## 「好啦,有些事解释清楚了就行,欧阳公子有时候太严肃了,这是优点,但偶尔给人压力也挺大的哈哈————欧阳公子刚下山,是不是还没吃,说起来,咱们挺久没一起吃饭了————」 欧阳戎轻轻点头,然后端起茶杯饮了口,拿起筷子,开始夹菜。 黄萱也开始动筷,方家姐妹也当即跟上。 四人外加一精,边吃边聊了起来。 不方便出来的妙思,只能伸出小手,去外面摸吃的,黄萱不时的给她投喂,将花生米等小吃递到她小手上。 方胜男看了看左右,然后压低嗓音问:「欧阳公子,你这回这么晚下山,不会是云梦剑泽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吧?」 欧阳戎摇头道:「不算啥大事,我最近潜入了一处禁地,不太好脱身,才耽搁了这么久。」 「禁地?」 方胜男好奇嘀咕。 喂花生米的黄萱和方举袖都看了过来。 欧阳戎却语焉不详,只是埋头吃饭:「嗯嗯,以后有机会和你们说,我也是刚进去,还在探索,不过已经有些眉目了。」 方举袖也打了个圆场,朝阿妹方胜男白了眼:「胜男问这么多干嘛,你这好奇心已经坏事了很多次了,事以秘成,这个道理说多少次了,怎么还不懂,你的学习欧阳公子,公子做的多好。」 方胜男手指挠了挠额头:「这不好奇吗————」 她语气有些憧憬道:「欧阳公子,有时候真是羡慕你,当官能当的出类拔萃,为民请命,现在来闯天南江湖,也能混的这么精彩,就和我梦中的江湖经历一样————」 欧阳戎嘴角抽搐了下,无奈道:「方女侠,你这都是些什么梦————我是不得不出此下策,潜入剑泽,正常人谁用这种方式进,若能正大光明的进去,处理绣娘的事,我早选那条路了。」 方举袖颔首认可:「欧阳公子说的没错,能走康庄大道,就要尽量走康庄大道,在任何事情上都是如此,这才是解决问题的正确方式,除非情况不允许,就像欧阳公子现在面对的问题这样。」 方胜男缩了缩脑袋:「明白了。」 黄萱问:「阿兄是不是还有事要忙?」 欧阳戎反问:「小萱怎么知道。」 黄萱笑了下,没说话。 欧阳戎也不寒暄了,直接把陈大娘子的事说了一遍,大致解释了下。 方胜男听完,有些不爽道:「那小娘是谁?还能逼迫欧阳公子?」 黄萱也眉头微蹙。 方举袖神色若有所思,少顷问道:「所以说,欧阳公子能每月下山,都是通过这个谌姓小娘的渠道?」 欧阳戎面色如常:「嗯。」 方举袖似是全都明白过来,叹息一声:「那没办法,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她估计也是以防万一,可能不是不信任欧阳公子,而是害怕最糟糕的一种情况发生。 方胜男小声问道:「比如私通大周朝廷?」 黄萱轻声道:「檀郎哥哥才不算什么朝廷的人,只是想找到绣娘姐姐。」 方胜男嘀咕:「说是这么说,但是,若是让这个谌姓小娘皮知道,欧阳公子的身份,那就不妙了。 「甚至在她看来,欧阳公子的身份,比什么朝廷奸细还要情节严重,毕竟女君殿对欧阳公子的态度,有目共睹,她若是知晓真相,估计想和欧阳公子同归于尽的心都有了。」 方举袖摇摇头:「现在说这个无益,咱们现在想想怎么应付那个陈大娘子吧,既然她不是自己亲自来查,甚至还提前和欧阳公子说了此事———— 「那代表,到目前为止,她对欧阳公子其实没太多怀疑,只是走个流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就好办了,至少那个陈大娘子不是带着怀疑偏见的目光过来的————」 方胜男赞同道:「姐姐说得对,是这道理。」 方举袖偏头,朝欧阳戎开口:「既然如此,欧阳公子不能逗留太久了,正午前就要回去,咱们这边做些准备,你把她带过来,咱们见一见,消除些她的怀疑。」 「嗯。」 方胜男问:「欧阳公子是和她们说,家人是阿妹一人吗?」 「对。」 方举袖冷静道:「那我们选一人出来,剩下两人藏起————至于见面的地方————既然欧阳公子营造的家境是普通人,那我们先去市井租一间旧院子————营造出刚搬来的样子。」 黄萱突然道:「这旧院子还可以留着,以后檀郎哥哥下山,我们就在旧院子里集合,就不要屡次都来红尘客栈了,这儿人流大,不太安全。」 「好主意。」 方胜男举手,嘀咕问:「还剩最后一个问题,那选谁来扮演阿妹。」 方举袖直接看向了黄萱。 黄萱亦是没有犹豫,朝欧阳戎道; 「我来吧,檀郎哥哥。」 方举袖直接点头:「这儿只有小仙姑的年龄合适,看着像是幼妹,我与胜男还差点。」 本来准备自告奋勇的方胜男顿时泄了一口气,不过她也不得不服:「小仙姑确实合适,那就小仙姑吧。」 「嗯。」 欧阳戎放下茶杯,无可无不可:「都行的,你们商量。」 四人又悄悄商量了一会儿,完善了细节。 商讨完毕,欧阳戎长吐一口浊气,然后抓了一把花生米,直接塞进怀里,然后站起身,告别离去,悄悄离开了酒楼,混入了街上的人流中。 他带着妙思走后不久,方家姐妹和黄萱也结账走人。 整个过程,四人悄无声息,并没引起多少人的关注,只有某位女仙大人小肚子里填满了花生米,吃撑了都。 「你刚刚凶小萱了?」 「你怎么不说话?」 「我告诉你,你凶谁都行,就是不能凶小萱。」 「喂,听到没,小戎子?」 返回东市的路上,欧阳戎刚从暗巷中切换回木讷青年的假身,妙思趁着没人,从怀中跑出来,扯着他的耳朵,训斥了下。 欧阳戎没怎么理她,摇了摇头,吃的都堵不住她的嘴————他径直去往了东市。 在东市采购好了斋饭所需的食材,方举袖再度找来,交给欧阳戎一张纸条,旋即离去。 欧阳戎瞧了眼纸条上的地址,旋即将它揉皱,塞进怀中。 「谢谢,不吃。」怀中传来妙思的礼貌声。 欧阳戎嘴角微微扯了下,转头去买了一壶黄酒和下酒菜。 午后时分,在约定好的接头之处,欧阳戎碰到了等候的陈大娘子和她的马车。 陈大娘子让下人将欧阳戎购置的食材收起来后,有些好奇的看了看他手里额外拎着的酒菜,也没多问。 二人一起登上了马车。 桃源镇这边,算是陈大娘子和其背后谌氏的主场,马车、下人什么的都是标配。 车厢内,陈大娘子好奇问道:「现在往哪走?」 欧阳戎脸色自若的报了个地址,熟练模样。 陈大娘子掀开车帘,和马夫说了几句,少顷,马车拐进一条巷子,朝某个市井贫民区赶去。 约莫一刻钟后,马车抵达一条旧街,欧阳戎率先下车,手里拎着酒菜,陈大娘子立马跟上。 二人朝旧街内走去,陈大娘子亦步亦趋的跟着欧阳戎,进入了老街深处。 一路上,陈大娘子好奇打量,某刻,还是忍不住问:「阿良兄弟,你家人都住这儿?」 「嗯。」 欧阳戎带着她,在一座老院子门口停步,努嘴示意了下:「到了,就在里面。」 陈大娘子新奇四望左右,同时跟随着欧阳戎进门,嘴里嘟囔道:「阿良兄弟,你和家人未免住的太拮据了,何不搬来,小姐会给你家人安排好住处的————」 「阿兄!」 陈大娘子的话语突然顿住,因为面前的院门已被一位秀发披肩的小娘打开,她似是惊喜的朝门口二人喊了声。 「阿妹,这是————」 欧阳戎打了声招呼,见到换装后有些「陌生」的小萱,不动声色的上前,将下酒菜递给了她。 不过黄萱却有些不按套路出牌,竟是张开怀抱,乳燕投林般扑向了话才说到一半的他。 欧阳戎递出酒菜的动作只好中途变形了下,改为有点「木讷」的张开怀抱。 小萱立即投入他怀中。 院门前,二人当着陈大娘子的面,如家人般「温馨」的抱在了一起。 陈大娘子有些愣住,忍不住打量了下面前木讷青年怀抱中的小娘。 小娘约莫十五六岁,正值青葱花季,穿着粗麻荆裙的体型很是苗条,一张姣好脸蛋,有点冷清气质,不过,此刻她在阿兄的怀抱中,有些像是一位撒娇的小女娃,倒是冲淡了冷清气质,显得活泼了不少。 荆裙小娘见到木讷青年后的欢快,还有此刻二人拥抱的亲密贴近,不像是两个陌生人可以演出来的。 在周围宛若只有黑白两色单调色彩的破落巷落中,这荆裙小娘的出现,宛若勾勒出了一抹鲜艳的亮色,引人瞩目———— 陈大娘子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然后又反复打量了下旁边的欧阳戎,主要是她此前万万没想到粗糙汉子一样的柳阿良能有这么气质卓越的阿妹,嗯,就像鲜花插在了牛粪上一样,陈大娘子忍不住想到,虽然这个比喻不太恰当,但是能大致概括她此刻的感慨心情。 其实此时被迫拥抱小萱的欧阳戎,心底也有些意外,他没想到小萱竟会装的这么像,不仅道袍换成了灰布荆裙、道冠散成了披肩秀发,连动作神态都很像真义妹阿青了。 「这位————是贵妹?」 在一旁等待二人拥抱了会儿后,陈大娘子小心翼翼的问道。 见小萱迟迟没有松开手臂的意思,欧阳戎只好两臂微微用力,主动推开了怀抱,他转头朝陈大娘子挤出一丝笑来,木讷介绍道:「嗯嗯,她叫————小萱。」 第1021章 你有水灵阿妹不早说【月初求月票!】 第1021章 你有水灵阿妹不早说月初求月票! 下午,破落院落内。 陈大娘子听到欧阳戎的介绍,下意识道:「柳萱吗?好名字,挺文雅的。」 欧阳戎与黄萱对视了眼。 后者两只小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似是刚干完活,她上前一步,浅笑道:「您就是陈大娘子吧,阿兄提过您,说他在东家那儿干活,您和东家对他很是提携。」 陈大娘子闻言愣了下,旋即看了眼欧阳戎,旋即反应过来什么,连忙道:「没错,是奴婢,不过提携阿良兄弟的是东家小姐,奴婢不敢当。」 换上荆裙的黄萱,气质确实宛若邻家少女,脆生生道:「不管如何,都是贵人贵客,大娘子请进。」 陈大娘子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还是盛情难却,被黄萱和欧阳戎请了进去。 进门后,黄萱招呼了句:「阿兄,我给你买了些酱肉,前几日见你没如期回来,一直存着的,正好,今日贵客登门,我再去给你们下几盘菜————」 「等等。」欧阳戎面色自若的喊住了黄萱,将手中的黄酒和下酒菜递给了她,温和道:「酒热一热,菜做好了,你也一起来吃,陈大娘子平易近人,无需客气,你也来敬个酒。」 黄萱看了看陈大娘子,又看了看稳重的阿兄,脸色怯怯的应了声:「好。」 陈大娘子在一旁全程看着这一幕。 兄妹二人相处默契,看样子确实是有真感情在的,不似作假。 等到黄萱去往厨房重新忙碌,院子里剩下欧阳戎和陈大娘子。 陈大娘子打量了下破落院子,朝欧阳戎悄悄道:「阿良兄弟,你这阿妹真是水灵伶俐,真没想到————」 她有些感慨,或许是私下已经蛮熟悉的缘故,有些心里话语也就直来直去的说了,没怎么客气。 欧阳戎微微笑了下。 陈大娘子想了想,不动声色问道:「阿良兄弟,你有没有考虑过,将你阿妹介绍给小姐,看看小姐能不能提携下————」 欧阳戎佯装没有听懂,只是木讷道; 「阿妹还小,家中还有老人,最近过来看望下我,改日就会回去的,没法久留。」 陈大娘子还准备说些什么,厨房内的荆裙小娘已经笑吟吟的带着酒菜,轻盈走出,将酒菜摆放在二人面前,招呼二人就坐。 陈大娘子欲言又止,暂时忍住了后面的话语,朝黄萱礼貌一笑。 欧阳戎脸庞木讷,目不斜视模样,其实已经将陈大娘子的细微神情尽收眼底。 他当然知道陈大娘子那句话的深层含义。 无非是见到黄萱年纪很小又充满灵气,有些天赋的可能性不小,有机会成为以后的云梦越女,所以劝他主动引荐给谌佳欣,看看有没有机会,成为谌家在剑泽的未来助力————若是兄妹二人都为谌佳欣效力,很多事也能稳妥不少。 欧阳戎佯装糊涂,此刻,他招了招手,喊黄萱一起坐下,招待起了贵客。 三人围着石桌,开始用膳。 期间,陈大娘子的眼神频频看向安安静静夹菜的黄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期间,欧阳戎怀中倒是没啥动静,女仙大人挺安分的。 小墨精也就窝里横,在外人面前还是很懂大局观的,在不坏某人事方面,做的杠杠的,这也是欧阳戎为何能与女仙大人在大的层面上和平共处的缘故,女仙大人闹归闹,但在外人面前很给他面子,不当猪队友。 想到这儿,欧阳戎没再去夹酱肉,除了黄萱体贴给他的外————准备留点给某位小墨精,此刻闻到外面的饭菜香味,估计已经馋坏她了。 吃到一半,黄萱突然看向一直偷瞄她的陈大娘子,问道:「大娘子,我来没有影响阿兄给东家做事吧?」 迅速回正眼神的陈大娘子抬头看了看她,怔了下,才摆摆手说:「没有没有,阿良兄弟这次下————下值出来,是受了东家小姐的允许,自然是没误事的,这点小萱姑娘放心。」 黄萱咬了咬筷子,唇红齿贝:「哦,那就好。」 她又夹了块酱肉,轻轻沾了沾料汁,放在欧阳戎碗里的热米饭上,小拇指将散落到小脸蛋旁的鬓发撩到了耳后,浅浅一笑道:「阿兄回来常夸东家人好,说东家小姐是那天下神女一般菩萨心肠,很栽培他,阿兄还说,万万不能辜负了东家青睐,要好好给东家小姐做事,偿还恩情————」 荆裙难掩出尘姿容的小娘有些叨叨絮絮的说着,一向对下人耐心不太好的陈大娘子却不觉得烦,反而听的很是仔细,果然,不管是什么时代,初见时大多都是看脸说话的。 陈大娘子含笑点头:「阿良兄弟办事可靠谱了,东家小姐也常常夸赞。」 黄萱小脸募欢,看向旁边有些木讷老实、埋头干饭的阿兄,说:「那就好。」 很快,用膳结束,黄萱主动收拾碗筷,去了厨房。 院子里只剩下欧阳戎和吃饱喝足的陈大娘子。 后者看了看他,不动声色道:「令妹真是贤惠。」 欧阳戎轻声道:「从小相依为命,只能如此自立,穷人家的孩子都是如此。」 他不等陈大娘子接过话茬,继续开口,一言堵住了她的话头:「希望以后能嫁个好人家,我这阿兄没啥本事,估计难娶媳妇,只能靠阿妹了传下血脉了,好在本就是穷苦人家,倒也不在乎这些。」 欧阳戎一副木讷迟钝的老实模样。 本来还准备温馨提建议的陈大娘子顿时噎住。 「阿良兄弟这是哪里话?什么叫没啥本事,若是你没本事,那奴婢这样岂不是叫废人了?」 陈大娘子无奈语气,摇了摇头:「你能帮上小姐,就说明你有大才大用,真正的无用之人,是连走到小姐身前的资格都没有的,你莫妄自菲薄了,特别是别让小姐听到,否则小姐会震怒,怒的不是你说不争气的话,而是会怒你这话质疑小姐她的眼光。」 欧阳戎忍不住看了眼嘴皮子能说会道的妇人。 陈大娘子四望了下左右,见无人偷听,朝欧阳戎低声道:「你且好好为小姐做事,小姐是不会亏待自己人的,这点奴婢很肯定。 「小姐大气的很,说不得你若是表现的好,等到这次事了,小姐一高兴,就赏赐个谌氏女嫁给你,让老爷子在族里挑一个知书达理的,你说,你能享到这份福气,是不是祖坟冒青烟,光宗耀祖了?」 「————” 并非冒青烟————欧阳戎很想回一句。 陈大娘子不知他心里想法,看见木讷青年一言不发,有些无语,白了眼他:「真是榆木脑袋,算了,你先和阿妹好好团聚,奴家先回去了。」 她起身准备离开。 欧阳戎装愣点头:「好。」 「对了。」 陈大娘子顿步,朝他低语一声:「今日的事,奴家回去,会如实禀告给小姐,放心吧————会帮你说点好话,毕竟也是吃了你一顿饭。」 欧阳戎抱拳:「多谢。」 「客气啥。」 陈大娘子摆摆手,此刻没有立马走向院门,而是朝厨房那边走去,探头朝里面劳作的苗条小娘打招呼:「小萱啊,奴家先走了,多谢你与阿兄今日款待,你也辛苦了。」 「大娘子留下休息一会儿再走吧,我去给你倒茶————」 「不用了,你多陪陪你阿兄哈。」 陈大娘子真是越看黄萱越觉得顺眼,可惜有个木讷阿兄,不怎么开窍。 陈大娘子有些惋惜,出门离去。 欧阳戎坐在桌边,看着面前空荡荡的院子,默默喝茶。 不一会儿,黄萱走了出来,小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轻笑说:「洗完了,阿兄要不要午休下。」 欧阳戎没有说话,偏过头,默默的看着她。 似是在说,人都走了,怎么还在演习。 黄萱笑意收敛了些,走到欧阳戎身旁落座,提起茶壶,给他倒满了茶。 「檀郎哥哥,应该过关了吧。」 「瞧着没啥事,这陈大娘子不像心机深重的妇人。」 「我也这么觉得。阿兄看人是很准的。」 欧阳戎安静了会儿,起身道:「方小娘子她们呢?」 「在隔壁。」 「喊她们来。」 「嗯。」 黄萱起身出门,欧阳戎留在院内。 妙思从他怀中钻了出来,喘着气:「快憋死本仙姑了————咦,小戎子你还不错,还知道留菜————」 欧阳戎没说话,任由妙思在桌上活动。 不多时,冷清小道姑返回,方家姐妹跟在后方。 她们进门后,没有问陈大娘子的事情,显然刚刚在隔壁,已经听到了些,黄萱也和她们讲了,倒是省去了这份口舌。 「欧阳公子,这次回来,何时走?」 方举袖落座,一边倒茶,一边开口。 欧阳戎轻声道:「算上今日,能在桃源镇逗留三日时间。 方胜男有些好奇:「那个什么东家小姐是谁?是不是也姓谌,在剑泽内势力很大吗?」 欧阳戎轻声道:「一位女君殿嫡传弟子,师父是五女君。」 方胜男嘟囔:「哦,我还以为是什么女君。」 黄萱看了眼欧阳戎。 欧阳戎主动问:「京城那边可有什么情况?六郎有没有什么口信。」 方举袖开口道:「燕参军担心您安危,我们这趟回去,把找到您的消息告知了他,燕参军如释重负,至于京城那边,还没消息,不过燕参军已经把您的消息,寄去了洛阳,浔阳王府应该很快就能收到———— 「说不得此刻已经收到了,毕竟我们赶路也花了不少功夫,等我们下一趟回浔阳,应该就能收到浔阳王府传回来的消息了。」 欧阳戎又问:「十三娘呢,是不是想要过来?」 方举袖有些诧异:「欧阳公子怎么猜到的?刚刚忘说了,裴夫人确实想来看您,不过被燕参军拦住了,说让她别来添乱。」 「六郎做的不错。」 欧阳戎轻轻颔首:「能稳大局,独当一面。」 方举袖笑了笑:「得,下次见面,我就把公子的夸赞带到。」 欧阳戎又问了些细枝末节,方举袖一一作答————确定没什么别的事后,他这才松口气。 「小萱。」 诸事都问询完毕,欧阳戎突然喊道。 「嗯?」 黄萱清澈眼眸看向了他,她正在桌边喂妙思吃东西,一人一精再度团聚,其乐融融。 欧阳戎从怀中取出一叠经书,递给黄萱,笑说:「我翻了一遍,做了些批注,你回去看看,参考参考————」 他还没说话,黄萱已经一把接过经书,低头当场翻看起来。 方家姐妹看见,小仙姑的嘴角是压不住的笑意,明明此前她们在路上时,很少见小仙姑笑的,方胜男突然觉得,小仙姑见到欧阳公子后,笑的次数比她们认识以来都要多的多。 方胜男打量了会儿黄萱,旋即发现旁边的阿姐也在盯着正在喜悦翻经书的黄萱看,不过阿姐脸色有些复杂,方胜男仔细辨别了下,发现这脸色之中包含有一些艳羡。 「谢谢檀郎哥哥。」黄萱似是也察觉到众人目光,发现此刻冲动翻阅有些不太好,她小手掩上经书,玉容上面神色认真,朝欧阳戎说:「常读常新,我会再阅三遍。」 欧阳戎却是摆了摆手道:「也不必用力过猛,你年纪还小,读书,可以先追求一个不求甚解,好过过度解读,误入歧途,我给你批注,也算着相了,按道理我不应该写这么多的,也算违背了不求甚解。」 黄萱却神色专注道:「没有的事,阿兄的这份心意才是最珍贵之物,我————我很喜欢。」 说到这儿,冷清小道姑微微垂眸。 这时,或许是这叠经书凑的太近的缘故,她鼻尖微微耸了耸,似是嗅到了些什么,黄萱低头,琼鼻凑近,嗅了嗅经书封面。 欧阳戎见状,刚开始有些疑惑,不过等黄萱开口发问,他脸色微微变化了下。 「阿兄在剑泽的住处,是不是种了栀子花?」 黄萱小脸满是好奇之色,望向脸色意外的欧阳戎。 正在大快朵颐的妙思,瞄了一眼小萱手里那叠经书,嘴角撇了撇。 第1022章 探墓帮手【月初求月票!】 第1022章 探墓帮手月初求月票! 院内,某只小墨精似是努力忍住了,才没有去朝小萱吐槽某人。 此刻,她瞧见小戎子脸上露出了疑惑神色,下意识的反问小萱:「栀子花?」 小萱歪头:「嗯嗯,阿兄没闻到?」 他脑袋有些卡壳:「呃————」 黄萱直接递出经书:「阿兄你嗅嗅。」 欧阳戎接过经书,迅速嗅了下,片刻后,他看了眼面前望向他的神色好奇的三女,有些犹豫,还是点了下头。 「想、想起来了————好像是有。」 他勉强答了一句。 方举袖细腻一些,疑惑发问:「这个季节还要栀子吗?」 欧阳戎捂嘴咳了下,说:「云梦泽的气候有些不一样,和咱们那边不同,里面有一座大岛,叫清凉谷,里面四季如春,以后若有机会带你们进去看看。」 方胜男眼睛一亮:「我也听说过,听说云梦剑泽处在一座世外桃源内,那里的气候十分适合隐居修行————看来真是这样。」 欧阳戎打起了马虎眼:「嗯嗯,差不多。」 方举袖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哦。」黄萱伸手,从欧阳戎手里接回了那一叠经书。 幸亏此言直接岔开了话题,黄萱三女也没再纠结栀子花香的问题了。 欧阳戎揉了把脸。 他也是半路才反应过来,这一叠经书上的「栀子花香」是阿青的体香,每个女子身上的香气都是不一样的。 这应该是走前那一夜欧阳戎在忙的时候,沐浴更衣后的阿青去书桌边细细翻阅过它,才染上的气息。 这欧阳戎闻习惯了,都没怎么注意。 其实欧阳戎本来如实说的,阿青的存在并不是什么不能和三女说的事情,但是,因为他了解小萱的性子,清高有洁癖,不喜欢自己的东西被其它陌生人翻动,这一叠经书有纪念意义,看得出来,对小萱而言很重要,因此对阿青翻阅的事,肯定会格外敏感。 所以,欧阳戎才顺驴下坡的含糊了过去,栀子花香就栀子花香吧,反正短时间内,小萱和阿青也不会见面。 「哼。」 一直干饭的妙思突然哼了一声,斜瞥着欧阳戎。 欧阳戎默默伸手,摸了摸她脑袋。 「臭小戎子,别碰本仙姑。」 众人只当她脾气不好,没有多想。 黄萱伸手摸了摸她脑袋,小墨精却没有跳脚,赤裸裸的区别对待。 欧阳戎笑了笑。 少顷,他恢复了正色,见黄萱收起了经书,他岔开了话题,突然提及:「对了,我还有一件事,需要小萱帮个忙。」 黄萱轻声道:「什么忙,阿兄请讲。」 方胜男忍不住插话道:「只要小仙姑一人吗?我们也可以多留一会儿,也能帮帮公子?」 欧阳戎却摇了摇头,平静语气:「你们不用,主要是那地方有些危险,你们去了无益,人越少越好,我和小萱去就行,我需要小萱的能力。」 黄萱纤腰立即挺直,将怀中的小墨精放了下来,聚精会神道:「我跟你去,檀郎哥哥,是要潜入剑泽里面吗?」 欧阳戎不动声色的纠正:「不是,就在桃源镇附近。」 「桃源镇附近?」 三女都有些好奇,面面相觑。 欧阳戎似是卖关子一样,迟迟没有细说,只是平静喝茶。 她们见状,愈发新奇。 方胜男有些抓心挠肺,欲言又止。 方举袖默默打量着讳莫如深的欧阳公子,她细心发现,他脸上神色莫名,也不知是何意味。 不过黄萱却不管这么多,只要是木讷青年的请求,她都不会拒绝,甚至也不多问细节,直接开口:「好,何时出发?」 欧阳戎放下茶杯,抬头看了眼天色,呢喃了句:「再等等,再等等————等天黑————」 方胜男却有些沮丧神色,小声问道:「欧阳公子,天黑行动,去的地方做的事情危险这么大吗?我和姐姐都能力不够?」 方举袖瞪了眼妹妹:「欧阳公子的安排都有他的道理,你别胡乱分析,听话即可,难不成公子还对你说过假话不成,哪一次事后来看,不是料事如神?」 方胜男咬唇低头,嘀咕道:「我知道,阿姐————只是,太想和欧阳公子一起闯荡了,下次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 黄萱开口:「方姑娘勿要瞎说,来日方长,回头檀郎哥哥说不得也会遇到需要你们帮助的事情。」 「好吧。」 方举袖振奋了些,不禁伸手拍了拍黄萱小胳膊:「小仙姑,你也要注意安全。」 「嗯。」 商量妥当后,黄萱转而问欧阳戎:「檀郎哥哥,需要我准备些什么吗?」 「不用,你跟着我就行,不过,倒是需要方小娘子和方女侠帮个忙。」 方胜男顿时激灵了些,问:「什么忙,公子尽管说。」 「出门帮我在镇子上办些事,有些事不方便让陈大娘子她办,容易泄密。」 「行。」方举袖轻声道:「是要采购何物吗?还是去见何人?」 欧阳戎冷静下达指令:「方小娘子帮忙去东市,采购一些火折子、火把————」 和方举袖低语了少顷,他又偏头,朝眼巴巴的方胜男道:「方女侠的话,帮忙去镇上的渡口,租一条小船,能乘坐两人的即可,不用太大,容易引人瞩目,注意,尽量低调,就装作是初出茅庐不怕虎的江湖女侠,想要租船探索云梦,最好价钱都别讲,直接租船————」 方胜男愣了愣,不过听完后,还是老实答应了下来:「懂了,欧阳公子。」 欧阳戎环视一圈,轻声问:「还有其它问题吗?」 三女没有说话。 「有,有。」 欧阳戎刚要起身,就听到下方传来一道声音,低头看去,某只小手不知何时,伸了出来。 是妙思。 「本仙姑有。」 似是担心别人看不到她,小墨精蹦跳着举手,吸引众人注意。 欧阳戎有些无语,重新坐下,低头看她,板着脸问:「你有啥问题?」 妙思理直气壮问:「本仙姑能不去吗?」 欧阳戎:? 三女闻言,也是哑然失笑。 欧阳戎大手往前一抓,将小墨精抓了起来,塞进怀中。 他起身动身,语气一本正经的说:「不行,驳回。」 怀中的妙思:———— 夜半三更,一艘小船缓缓停在岛上一个废弃许久的野渡上。 小船上,两道身影上岸。 身影瞧着是一男一女,不过女子的肩膀上似是坐着一个小木偶,不过却活灵活现的在甩着脚丫子。 男子上岸后,回头伸手,搭了把手,肩上坐着小玩意儿的小娘扶住他手臂,轻盈跃上了岸。 「阿兄是不是来过?」 黄萱上岸后,眸光扫了一圈,轻声问道。 欧阳戎闻言不语,偏头看着一旁的漆黑丛林,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黄萱没有打扰他。 夜里他们从桃源镇渡口悄悄上船,一路行驶到此岛,黄萱全程都没有问过欧阳戎这里是什么地方,任由他带路。 「他在等大白呢。」 她肩膀上坐着的妙思,一边啃着手里的花生米,一边嘀咕道。 「大白?」 黄萱有些好奇,循着欧阳戎的视线看向丛林。 就在这时,她突然觉得视野中出现一处闪光,揉了下眼睛,看过去。 只见漆黑丛林的某处位置忽然亮了起来,发光物越来越近,最后钻出了丛林「游」到了二人一精的身旁。 「这时————」 饶是在三清道派见多识广已经清心寡欲的黄萱,小脸上也有些吃惊之色浮现。 面前竟是一条悬浮空中的白鲟,空气似是水波,让它「如鱼得水」,在空中肆意摆尾游荡。 白鲟的鳞片也不知是何材质,散发淡淡的荧光,犹如一个悬浮的灯笼,正是刚刚丛林中光团的来源。 不过黄萱发现,这白鲜的眼睛看着有些————不太聪明的样子,硬要形容,就是清澈的愚蠢。 此刻白鲟正绕着欧阳戎选择,动作有些雀跃欢腾,似是见到了阔别已久的亲人。 这就是妙思嘴里的大白? 黄萱有些新奇的打量着。 欧阳戎有些熟练的挠了挠亲近的白鲟脑袋,回头道:「我来过两次了,把它留下,守在这儿,帮忙引路。」 「哦。」 黄萱若有所思的看了看白鲟。 她对白鲟感兴趣的同时,白鲟也对她有些好奇,缓缓靠近,绕着黄萱旋转。 这时,扭头与白鲟对视的黄萱突然感觉肩膀一轻。 是妙思一个饿虎扑食,精准的跳到了白鲟身上,骑着它背,如同骑马似的招呼道:「走咯,大白,驾~」 「小萱小萱,这是本仙姑新收的跟班,比小戎子靠谱多了,你也认识认识,可惜它太小了,你骑不了。」 妙思回头,神经兮兮的和黄萱嘀咕:「不过我悄悄和你说,大白可有潜力了,它以前可是化身过一条百丈蛟龙,威风过哩,本仙姑寻思着,改天鞭策鞭策小戎子,让他找个法子把大白恢复下,看能不能再变回一百丈的白蛟,到时候咱们俩都能一起骑上去,嘿嘿。」 黄萱愈发好奇起来:「百丈蛟龙?」 妙思不无惋惜道:「没错,上次浔阳大战你不在,不然就能看见了。」 黄萱却歪头,手指了指着白鲟说道:「我倒是听张师兄提过,有所耳闻————原来云梦剑泽放出来的那条异物白蛟,真身就是这小家伙呀,被檀郎哥哥驯服了吗?听说它还以肉身撞过东林大佛————」 妙思两手臂交叉,摇摇头:「不,明明是被本仙姑驯服的,小戎子只是捡了个便宜。」 黄萱有些哑然。 此刻,木讷青年正在带头走路,小娘和小墨精跟在后面,在边走边聊。 欧阳戎熟悉这座小岛上的路,倒是不需要白鲟指引————其实某种意义上,白鲟也是个路痴,只能循着感应,朝欧阳戎所在的方向游来。 所以欧阳戎此前都是让它原地停留卢长庚的坟茔边,别乱走动,防止找不回原路了。 走在前面的欧阳戎听到后面传来的妙思话语,回头反问一句:「你确定大白变身的时候,不是你跑的最快?缩在我怀里,屁都不敢放一个? 「」 「小戎子又说瞎话,算了,本仙姑不和大笨蛋跟班一般计较哩,哼哼。」 妙思十分威风嚣张的踩在此刻老实巴交的白鲟头上,两手抱胸,扭过脑袋,哼哼唧唧。 黄萱噙笑听着二人的拌嘴。 欧阳戎摇摇头:「还好当初没让小萱带你一起走,不然她都要被你带坏了。」 妙思反驳一句:「那你该好好想想,本仙姑是被谁带坏的。」 「你是破坏环境的人,不是环境影响你。 「臭小戎子,和你拼了。」 「唉唉。」 黄萱赶忙拦住准备冲上去咬檀郎哥哥的女仙大人,好一阵安抚,才让女仙大人作罢。 欧阳戎全程面不改色。 不多时,二人一精,抵达了一处山谷内的乱葬岗。 欧阳戎轻车熟路,在一处坟茔前停步。 「到了。」 黄萱莲步停顿,低头瞧了眼有些年头的墓碑,念了起来:「卢长庚之墓————檀郎哥哥,这是谁的坟墓?你认识这个卢长庚?怎么瞧着像是一个古人的墓碑。」 「没错,就是古人。」 墓碑前,欧阳戎回答之际,已经蹲下了身子,正在打开随身携带的包袱,取出白天方家姐妹置购的火折子、火把等物。 于此同时,他还随手在地上扯开了一条灰布,灰布下被遮掩的墓洞顿时露了出来,能隐隐看见里面的棺木。 在黄萱的好奇侧目下,欧阳戎边忙碌边轻声说:「此人,乃是范阳卢氏帝师房的老祖宗,三百年前的人物了。」 黄萱思索片刻,有些恍然的问:「范阳卢氏————这个家族,是不是五姓七望之一?我好像听一位天师伯伯提过,不过他们不是北方大族吗,怎么老祖宗的坟墓在这天南之极的云梦泽旁?」 欧阳戎闻言,安静了片刻,把手边事情做完,准备完毕后,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这才轻笑一声道:「是啊,为何,为何会埋在这里呢,此地此坟,此人此事,有趣就有趣在这,」 第1023章 云梦秘辛【月初求月票!】 第10章 云梦秘辛月初求月票! 深夜,孤岛山谷内,一座孤僻坟茔前。 一位冷清小道姑正跟随着木讷青年,准备下墓。 一条散发莹白光芒的白鲟绕着二人与孤坟不足的转圈,幽幽白白的光芒打在二人身上,若是不明所以、赶夜路的人经过,见到这一幕「诡异」,八成会被吓得半死。 对于欧阳戎的话语,黄萱反复咀嚼了下,小脸若有所思。 趁着小萱安静下来,欧阳戎从竹筒中抽出桃花源图,挂在腰间容易握住的地方,然后还从中拿出了一些提前准备好的工具,准备开始进入墓洞。 他吹了吹火折子,点燃了黄萱手里的火把,并接过了它。 「火把我来拿,我走前面,小萱,你跟我后面,不要离的太远。」 欧阳戎朝黄萱叮嘱了句。 「好。」 黄萱应了声,转头看了看妙思和大白。 妙思骑在大白身上,绕着二人转圈圈,眼睛也看着黄萱,一人一精有些大眼瞪小眼。 女仙大人小手一挥,给她鼓气道:「放心吧,里面应该没啥脏东西,我们去过两次的,不过最里面有一个黑漆漆的门洞,还没探索过,不知道有啥,小戎子今夜应该也是为了这个找你————」 欧阳戎打断了碎碎念的小墨精:「好了,我们先进去吧,进了墓道,我来和小萱说。」 「嗯。 「」 黄萱看了眼檀郎哥哥,丝毫没有多问的意思,亦步亦趋的跟在他后面。 欧阳戎回头看了看停留原地的妙思和白鲟,女仙大人不耐烦的摆摆手,有点不爽道:「干愣着看本仙姑干嘛,你快进去啊,你不进去我怎么进?」 合着,等着我和小萱打头阵是吧,你刚刚还宽慰人家,说里面没危险,结果自己缩在最后面————欧阳戎嘴角扯了下,有些无语。 黄萱也发觉了这一点,回头瞧了瞧理直气壮的妙思。 小墨精感受到二人投来的各异眼神,有些挂不住脸面,老脸一红,撅嘴道:「本仙姑只是有点怕黑,用小戎子的话说就是什么幽闭恐惧症啥的,才不是怕呢,又不是没来过,你说是吧,大白!」 她小手拍了拍座下的「好朋友」。 白鲟懵懵懂懂的在原地转了个圈。 若是它有一副好记性的话,估计此刻也会翻个白眼,在黄萱面前痛诉一番此前小墨精脚底抹油让它上去探路的不义气举措。 只可惜大白不仅记性差,也没法说话,只能当妥妥的受气包了,被小墨精凌驾在上面。 欧阳戎懒得说妙思,举着火把,带头下到了墓洞中。 黄萱紧随其后,再后面就是妙思和大白。 黄萱本就一双天真灵眸,能看破大多数虚妄,寻找事物本质。 此刻她也眼尖瞧见了棺材内没有尸身存在,只有一个空荡荡的的墓洞,问了一嘴:「这是衣冠冢?」 「嗯。」 欧阳戎轻轻颔首,众人已经进入了漆黑墓道之中,没了月光照亮前路,狭窄墓道内,只剩下欧阳戎手中火把的光亮,和大白散发的朦胧荧光,众人眼睛稍微适应了些黑暗后,倒也能顺利看清周围景象。 黄萱第一次来,有些好奇的四下打量,对这个孤岛荒郊野岭上的奇异墓穴十分感兴趣。 欧阳戎一边举着火把往前走,一边开口。 「我怀疑这个墓主人,应该是死在了更里面,外面的衣冠冢只是象征性的。」 「为何设这个衣冠冢?」 「可能是仪式感,也可能是糊弄外界。」 顿了顿,欧阳戎指着前方道:「上次我和妙思进去的时候,偶然发现一扇青铜大门,打开之后,妙思说里面有死人的气息,应该错不了,很可能就是这位墓主人。 「不过等我们进门后,门内别有洞天,但却没有墓主人或其它死人的尸体,而是一些奇怪的古老壁画,讲些古时旧事的,等会儿小萱进去就能看到了———— 「除此之外,我还发现一扇古怪的漆黑门洞,镶嵌在画壁上,若不仔细观摩,很容易忽略,这古怪黑门,着实邪门,里面是深不见底的漆黑,如同深渊,不知空间大小,里面还有奇异水滴声,甚至每次进去,方位似乎都不同,因为水滴声的方位变了————反正此门绝对不简单。」 欧阳戎轻轻一叹,回过头,朝黄萱语气诚恳道:「思虑再三,我便没硬闯,想着把小萱你带过来,借助你的天真灵眸瞧一瞧,看看里面到底有何玄机,按道理说,天真灵眸能洞破大多数的虚妄,这扇黑门应该也不例外才对————所以,等会儿需要拜托小萱了,辛苦了。」 黄萱听的津津有味,小脸神色十分认真,此刻摆了摆手:「不辛苦,若能帮上檀郎哥哥,小萱很开心。」 「好————注意脚下,这甬道内有些绊脚碎石,估计是年久失修缘故。」 「嗯嗯。」 黄萱乖巧点头。 妙思邀功道:「小戎子本来是想要硬闯的,幸亏本仙姑拦住了他,让他找小萱你来,怎么样,还是本仙姑谨慎沉稳吧,俗话说的好,家有一精,如有一宝。」 欧阳戎:———— 黄萱听的一愣一愣的,不明所以,只好夸了一句。 墓道路上,冷清小道姑打量一圈四周后,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心底的那个问题:「檀郎哥哥,你是怎么找到这处地方的?」 欧阳戎本想说他只是想挖坟取崔浩的真迹,不过解释起来怪怪,只好委婉说道:「得了一份古人传承,那位古人将我指引到此处,此处墓主人卢长庚是那位古人老友。」 「原来如此。 3 黄萱又道:「檀郎哥哥的福缘真是深厚。」 「先进去再说,还不确定这儿是福地还是险地,那处奇异黑门,我怀疑可能是一处陷阱也说不定,毕竟里面应该是死了人,也不知是不是卢长庚。」 顿了顿,他安静下来,没有和黄萱说,青铜大门的开启方式是范阳卢氏的嫡系血脉。 因为,若是按这个逻辑来推导,青铜大门后方是福地有福缘宝物的几率应该更大一些才对。 「到了。」 又向前走了片刻,欧阳戎突然停步。 黄萱有些好奇的看着面前的「障碍物」。 妙思确定前面已不可能发生危险,轻拍白鲟的尾巴,一精一鱼摆尾,越过欧阳戎和黄萱,轻车熟路的朝前方「游」去。 一副老熟人原地返回的模样,白鲟有些「欢腾」情绪。 朦胧的莹白光芒洒落在前方青铜材质的大门上,有些如梦如幻。 妙思小手背在身后,姿势有些威风,眼睛微微侧着,瞅着后方新到来的冷清小道姑神情。 似是对于好朋友小萱的反应十分感兴趣。 这种恶趣味就类似于带好朋友去了一处秘密之地,她自己已经吃惊震撼过了,现在很想看看好友的相同神情。 而黄萱的反应,也确实如她所料。 小娘仰着头,嘴巴微微张开,有些怔神。 她看见了一扇高大无比的青铜大门,横在面前。 青铜材质相比于常见的青铜稍微有些不一样,上面铜锈很少,反而是鲜血一样的斑纹很多,密密麻麻,没有规律,如同血液泼墨在青铜上———— 与此同时,青铜大门上,还有一道道诡异的魁星符阴文,遍布大门上下,令人多看一会儿,就有些眼花缭乱———— 哪怕是此前已经听欧阳戎粗略提过此门,眼下亲眼见到,黄萱还是有些惊叹之色。 很多事物是无法用语言去完全描绘的,就像人与人之间的情谊一样。 黄萱呢喃:「这就是那扇青铜门吗,难怪檀郎哥哥笃信里面不简单,想进去探索————此地必然有异。」 欧阳戎纠正道:「这不是简单的青铜,此门的材质,严格来说过,是血青铜。」 黄萱好奇:「血青铜?」 显然,她还并不知道此物,哪怕在三清道派,估计知道的人也寥寥无几。 欧阳戎轻轻颔首:「血青铜乃是云梦剑泽的宗门秘宝,不知是何来源产地,但是能肯定是出自云梦剑泽,女君殿历代女君班子,对血青铜的利用炉火纯青———— 「但是血青铜也不是被她们完全保密,千年以来,不时有传奇人物盗窃」过云梦剑泽的血青铜,利用此物的特性,达到各自目的,我已知的就有三位————其中一位,女仙大人也认识,就是南北朝名士陶渊明,同时也是鼎剑寒士的传奇执剑人。」 黄萱默默听着,保持偏头姿势,眼睛凝视着耐心讲述的檀郎哥哥,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欧阳戎大致讲述了下,某刻顿了顿,伸手指了指面前的血青铜大门:「————陶渊明等三人,陆续利用血青铜能传导至阳至刚的鼎剑剑气特性,构建了传说中的桃源剑阵,此阵也从北魏元氏秘库中一路传到了当朝司天监内,又被卫氏双王利用,秘密建造并藏在了四方大佛和洛阳天枢之中,用来讨好当今圣人。」 欧阳戎言简意赅:「可以说,当初的东林大佛之争,都是因为这血青铜和它衍生出的桃源剑阵————女君殿女君们想要毁的,不是大佛,而是窃取自她们宗门血青铜的桃源剑泽。」 黄萱脸色讶然,瞳孔微缩,秀气眉儿蹙起,似在努力消化着欧阳戎的话语。 欧阳戎轻轻一叹,又指了指前方正在血青铜大门前游荡的灵性白鲟:「大白不是表面看上去的肉体凡胎,皮肉之下,是与此门同样材质的血青铜————它是女君殿的秘密杰作,用来对付东林大佛的,妙思刚刚和你说的大白化蛟,可能也是因为血青铜的特性。 「目前看来,女君殿对于血青铜的掌控,如火纯青,桃源剑阵等新的血青铜用法,在她们看来,仿佛触犯了禁忌,必须销毁一样,至少在天南江湖境内,不能存在着非正统的围绕血青铜构建的阵法———— 「小萱,这个才是云梦剑泽与大周朝廷、元君与圣人之间的根本矛盾,很多人都被蒙在了骨子里,甚至想要化解之人都摸不清这真相,例如你那位龙虎山天师府的张师兄就是如此。 「所以当初知霜小娘子她们才囚禁他这么久,一点也不听他的好言劝和,因为一开始的方向就不对,就像一团绳结一样,找不到头尾,强行去解,只会越来越乱。」 黄萱越听越沉默下来,此刻,深呼吸一口气,说:「阿兄,你是不是因为正是知道了这个,才在当初的浔阳大战中,阻止双方冲突的同时,还毁去了亲手建造的东林大佛?让它崩塌,沉入大江?」 欧阳戎静了静,没有回答,不知是否是默然。 他面色不变,继续说道:「而且我还怀疑,云梦剑泽对于血青铜的用法,不光是让大白化蛟这么简单,众所周知,云梦剑泽作为世间少有的隐世上宗之一,是拥有过鼎和鼎剑的,甚至现在还藏有它们,具体数目不详————我目前通过渠道,已知的是有某一柄在———— 「既然同时拥有神话之鼎物和这血青铜起源生产地,那么在这长达上千年的时间内,女君殿不可能没有发现过血青铜能传递神话鼎剑力量的特性,绝不可能。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她们其实早就知道,甚至还用的炉火纯青————用法远超所谓的桃源剑阵。」 欧阳戎眼睛渐渐眯起,声音渐渐变小道:「而我当初在浔阳王府,得到过一道秘辛,是太宗子嗣们才粗浅知道的———— 其实云梦剑泽在整个天南,也曾秘密掌控着一座大阵。 「联系起来看,上面二者之间不无关系。」 黄萱冷静开口:「檀郎哥哥的意思是,云梦剑泽之所以无比排斥东林大佛和背后的桃源剑阵,反应强烈的做出反击,甚至不惜与大周朝廷,是因为桃园剑泽踩到了女君殿真正的逆鳞————也就是那座传说中笼罩天南的神秘大阵。 「因为都涉及到血青铜,同源不同宗,所以二者之间是有强烈冲突的?这个才是云梦剑泽和大周朝廷矛盾的本源?」 第1024章 魁星符之门【求月票!】 第1024章 魁星符之门求月票! 狭窄甬道尽头,一扇奇诡的青铜大门前。 冷清小道姑冷静问完,欧阳戎微微颔首:「没错,小萱很聪慧。」 他愈发觉得小萱属于典型的好学生,就是那种任何事情只需要讲一遍,就能懂,若是事情再简单些,不用他解释,小萱自己就能秒懂。 但是小萱性子讨喜就讨喜在,哪怕她已经自己悟到的事情,你若和她再讲一遍,她也会十分专注的去听,不会不耐烦或者傲慢。 哪怕一直都看好小萱,此刻的欧阳戎还有感慨,愈发理解三清道派祖师堂的那些天师前辈们为何喜爱小萱这位晚辈了。 不光是袁老天师遗泽这么简单。 好学生就是一眼就令人讨喜。 世人常常夸赞所谓的明师,但比明师更少见的,是好学生,能适应任何的老师,无所谓是明师愚师。 欧阳戎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小萱脑袋。 正在蹙眉思索的后者,脸色也愣了下,似是怎么也没想到欧阳戎会突然做出这个有些宠溺的动作。 欧阳戎也反应过来,立即收回了手掌。 黄萱低下头,墓道内光线昏暗、只有火光黄光的缘故,令人不确定她有没有脸蛋泛红。 欧阳戎余光看了看黄萱头上的上清宗道冠。 不知为何,心里突然觉得还是白天在那间破旧小院子里,黄萱披散秀发的造型更加顺眼好看,也方便他习惯性的摸头。 现在她戴着正经道冠的模样,有些过于端庄了,显得小姑娘冷冷清清的,反倒没有那么令人亲近了。 而小萱白日在旧院厨房忙碌的邻家小妹模样,让欧阳戎有些梦回当初浔阳城的那间小院子,就是欧阳戎和容真、知霜小娘子接连交过手的那一间院落。 欧阳戎一时间也不知道当初让她跟着陆压回上清宗茅山是否真的正确。 有些事情一旦选择了,就回不去了,但是小丫头总是要成长的。 「阿兄。」 黄萱突然开口。 「怎么了?」 欧阳戎回过神。 黄萱指了指面前的血青铜大门,问道:「所以,这个墓主人建造的这扇大门,是从何处得到的血青铜?而且就在云梦泽附近,那么云梦剑泽的越女们知不知道?他是属于女君殿厌恶的小贼,还是说,是女君殿默许的?」 欧阳戎看了看黄萱,有些感慨:「小萱真聪明,这也是我想要探索清楚的缘故,事出反常必有妖。」 黄萱脆声开口:「檀郎哥哥,我陪你一起。」 「嗯。」 黄萱走近观摩,发现了血青铜大门的中央处,有一处凹槽,隐隐是手掌的形状。 她若有所思的指着它,又问:「檀郎哥哥,此门如何打开?我看上面似是有机关,你和妙思进去过?」 「小萱后退。」 欧阳戎叮嘱一句,然后在后退的黄萱好奇的注视下,他腰间的桃花源图自动悬浮起来,在空中无声无息的缓缓展开。 黄萱看见,青年伸手进入画纸,从中掏出了一只带有血污的小竹筒,竹筒打开,有些腥臭的鲜血味钻入鼻中。 黄萱抬手掩鼻,不等她多问,她看见檀郎哥哥直接将这一竹筒的莫名鲜血,洒在了血青铜大门正中心的手掌凹槽处。 黄萱下意识的屏息等待起来。 起先,并没有什么特殊异常。 她看见木讷青年保持手掌按住凹槽的动作,缓缓闭上了眼睛。 三息过后,有一道黄萱闻所未闻的紫色雾气,似灵气非灵气,也不知从檀郎哥哥身上何处冒出,隐约像是手掌中的某道筋脉————这些紫色雾气源源不断的涌出,沿着他的手臂,触碰到了沾满鲜血的手掌凹槽。 紫色雾气像是水流一般,被凹槽「漩涡」吸引,疯狂涌入。 几息过后,黄萱听到一阵轰鸣声,似是从周围石壁后方传来。 「轰隆隆一伴随着轰鸣声越来越大,黄萱下意识的回退了一步。 面前紧闭的血青铜大门,正在徐徐朝两边打开。 而她的檀郎哥哥已经收回了手掌,正在用汗巾擦拭上的鲜血。 黄萱没有立马去看血青铜大门的景象,她当即上前一步,解下一只水囊,倒在了欧阳戎手掌上,帮他擦拭血污。 她有些关心的问:「阿兄痛吗?」 欧阳戎摇摇头,没有看她,眼睛紧盯着面前已经开的大门入口,轻声道:「不是我的血,没受伤,不过确实消耗挺多————」他似是在指紫色雾气的事,不过也没有和黄萱细讲,换了个话题,解释道:「这是范阳卢氏嫡系子弟的掌心血,我收集了些,只有此血才能打开这扇血青铜门。」 「范阳卢氏子弟?」 黄萱咀嚼了下,看了看欧阳戎,没有细问了。 清洗完手掌,欧阳戎转身,带头走进门内。 青铜大门打开后,一股陈旧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 遍布壁画的圆形大厅像是很久没有迎来生人了,虽然欧阳戎和妙思上个月才来过,但是在此之前,它已不知沉寂了多少岁月。 欧阳戎手举火把,走在最前方,青铜卷轴没有被收起来,依旧悬浮在他的身旁。 黄萱紧随其后,背上的桃木剑依旧落到她的手上,桃剑横置,缓步上前,似是某种道门炼气士的戒备状态,欧阳戎此前在陆压身上见过。 妙思骑在白鲟身上,明明应该担负照明任务的它们,反而落在了队伍后方。 欧阳戎早已见怪不怪了。 「小萱等一下。」 他伸手入画,取出了准备好的包袱,打开后,拿出一根根火把,并且绕着圆形大厅走了一圈,将火把一一插在了画壁上。 圆形大厅很大,火把的光芒不足以完全照亮它们,但是火光也能显露出周围大致的环境来。 黄萱不像妙思那样干站着,她上前一步,不等欧阳戎吩咐,已经帮忙插起了火把。 很快,圆形大厅四面已经被火光笼罩,露出了墙壁上的奇异绘画。 大厅画壁下,黄萱借着插火把的间隙,缓步经过壁画,偏头打量着上面的内容。 很快她便明白,为何欧阳戎此前说这些壁画讲的是古时候的旧事。 「檀郎哥哥,这是————讲秦时的事情吗?是焚书坑儒吗?这帝王是始皇帝?」 欧阳戎反问一句:「小萱还知道始皇帝的事?」 欧阳戎确实有点惊讶,因为这个时代,除了儒生、士大夫外,很少有人关注以前的老黄历,都是管好眼下的温饱就行了,哪怕是道门、沙门也是如此,更不会深究几百年前的历史了,无法做到通古博经,顶多知道些朝代名罢了。 更别提一些政治上的事情了,在大周朝,乱嚼舌根可是会砍头的,特别是前些年卫氏女帝改换国号、离卫宗室纷争的时候,「太明白历史」可不是件好事,胡乱「议政」,容易被人举报,给酷吏抓住,押去菜市场问斩。 总而言之,小萱年纪轻轻,掌握的学识确实让欧阳戎有些意外,毕竟这几年小萱是上山修道,又不是去书院读书。 黄萱似是看出了欧阳戎的意外,轻声解释:「我常和谢姐姐通信,谢姐姐给我寄来了很多乌衣巷谢氏书库里的书,里面不乏一些先秦典籍和诸子百家学说————」 顿了顿,她有些不好意思道:「阿兄,其实很多内容我都一知半解,不过就是喜欢读,或许就是阿兄你说的不求甚解吧,虽然我觉得是自己笨。」 欧阳戎立即摆手,打断小娘的谦虚:「小萱已经比很多同龄读书人厉害了,比他们知道的都多,难怪小师妹一直和我惋惜,当初她没有坚定一点,把你送去白鹿洞书院深造,比当个清闲道士好多了。」 黄萱却小脸坚定的摇头:「不,檀郎哥哥,道士可不清闲,哪怕是几近隐世的龙虎山天师府,里面的天师叔伯们,大都成天忧心仲仲的,没多少清闲,有时候,山下事也是山上事,一门一派无法幸免。 「这————也是我想下山行走的缘故。」 欧阳戎沉默了会儿。 小萱说的没错,所谓天下事,就是天下所有人的事,不是隐居或者摆烂就能逃避掉的,这个时代,道士也不安生啊,看当初的袁老天师,死人比活人还忙。 时间问题,黄萱粗略看了一圈,并不太仔细,没法像当初欧阳戎那样仔细观摩,她回过头问:「檀郎哥哥,那扇黑门在哪?」 欧阳戎看了看黄萱的脸色,似是并没有发现壁画上的某处异常。 他问:「小萱看完了?发现什么没?」 「嗯。」 黄萱沉吟道:「看了遍,讲焚书坑儒的事,好像大差不差,不过这壁画没有画全,突然中断了,后面好像还讲了别的事,我不太懂————」 停顿了下,她又补充一句:「不过,虽然是讲焚书坑儒的事,但我感觉有点怪怪的,这感觉我也说不上来,可能里面那有个绿色涂料的小人儿给的————」 欧阳戎笑了下,没说话。 小萱的感觉确实没错,不过眼下不是细谈这个的时候,二人还在墓中,先忙漆黑之门的事情————而且,关于壁画上的异常,一切还停留在猜测上面。 「小萱,那扇门在这呢。」 不远处传来妙思的声音。 女仙大人在骑着白鲟巡逻一圈大厅后,确认没有啥妖魔鬼怪了,便主动靠近了壁画尽头的那处漆黑墙壁。 此刻,她一脸淡然的指着后方的漆黑墙壁,朝欧阳戎和黄萱呼喊。 二人见状,走了过去。 黄萱朝漆黑墙壁看了过去。 欧阳戎推开碍事的妙思和白鲟,准备朝她介绍一下,回过头,余光却发现黄萱身影定在了原地,脸色有些怔然。 欧阳戎等了会儿,忽问:「小萱看见了?」 黄萱眼睛没有从漆黑墙壁上挪开,直直点了点头:「嗯————看见了。」 欧阳戎似是早有料到,知道小萱若是天真灵眸有用,肯定是不需要他画蛇添足的去指出位置的。 他轻声问:「就是这扇门,我和妙思看不见门内的东西,此门有些诡异,小萱帮忙瞧瞧,可以近些,只要别走进去就行。」 黄萱出奇的没有说话,没有回应欧阳戎,整个人安静了下来,向前走了几步,来到了墙壁上的漆黑方形门的面前。 她的全部注意力似是都被面前这扇漆黑之门所吸引。 欧阳戎没有催促,耐心等待起来。 妙思眉头揪起,似是担忧,拍了拍身下的大白,朝前方游去,准备绕着黄萱转圈,不过下一秒,却被欧阳戎的手掌拦住,给挡了下来。 妙思欲言又止,却撞上了欧阳戎警示的眼神,只好暂时按捺下来。 「檀郎哥哥。」 不知过了多久,一直盯着黑门看的黄萱忽然开口。 欧阳戎轻声问道:「怎么了?」 她的眼睛没有从黑门上移开,声音传了过来:「这扇门不是凭空产生,它好像是一处阵法————至少包含阵法的作用在里面」 。 欧阳戎认真问:「小萱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这扇门内,有一样眼熟的符文在飘动。」 「什么东西?」 黄萱慢慢道:「就是————就是刚刚那扇血青铜大门上的符文,阿兄刚刚还用鲜血启动了它来着。」 欧阳戎眸光陡的一凝:「你说魁星符?」 「它是叫魁星符吗————对,就是外面门上那符文,形状一模一样,不过我看见,它是附身在这扇黑门周围的————阿兄,你们看到的漆黑空间,或许就是这符文构造的———— 「不过,虽然我略懂些阵法知识,因为师叔他们说天真灵眸本就是破阵利器,所以传授了些————」 说到这儿,她轻轻一叹,指了指面前墙壁上的「黑门」道:「但是我完全看不懂此门上的符文结构,过于复杂玄妙了,盯着看久了,竟令我有些眼花————阿兄,此门此阵,一定是一位顶级高手的手笔,灵气修为绝对不低于上品境界。」 欧阳戎闻言一凛。 其实,在黄萱说出此门上面也有常人看不见的魁星符的时候,欧阳戎的脑海里就已经涌出很多念头了。 第1025章 深不可测的檀郎哥哥【求月票!】 第1025章 深不可测的檀郎哥哥求月票! 这扇漆黑之门内的魁星符,只有黄萱的天真灵眸能洞察的到。 欧阳戎闻言,安静片刻,突然开口:「是儒门顶级气士的手笔。」 「应该是————」 欧阳戎又问黄萱:「小萱,除了这个,还有其它东西吗?」 「有。」 黄萱走近一步,朝门内端详了片刻。 此刻,在欧阳戎、妙思的角度看,这扇门内是漆黑一片的视野。 不过在黄萱眼中,好像是另一幅景象在展现。 「檀郎哥哥,我看到————看到一些光团,发出五颜六色光芒,分布在洞内,得进去看,在外面看的不真切,光团罩住了它们————」 冷清小道姑呢喃了会儿,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似是脑袋有些沉重起来,她却还是聚精会神的凝视着门内,嘴里轻声说出话语。 「光团?」 欧阳戎听到后,微微皱眉,思索片刻,他脸上露出些恍惚之色。 黄萱的天真灵眸和寻常肉眼看到的东西应该是截然不同的。 虽然它能洞破虚妄,但是这并不是指它能直接穿透了门内的黑暗,看清楚门内之物的现实模样,而是说,它能通过另一种维度和视野,发现门内之物的轮廓。 所以,在她看来是光团的门内之物,在欧阳戎等正常人视野中并不存在什么光芒,若是此刻剔除了门内的黑暗,走进去看,会发现是某种实物———— 简而言之,所谓的「五颜六色的光团」,是它们展现在天真灵眸中的某种形式。 就在欧阳戎悟透之际,黄萱已经缓步上前,靠近了墙上的漆黑之门。 欧阳戎反应过来,准备开口,她却回头,率先问道:「阿兄,何不让我进去瞧一瞧?能看的清楚一些。」 欧阳戎下意识说:「不可,此门诡异,进到里面,容易迷路,我和妙思试过了————」 说到这儿,他与黄萱的清澈眸子撞在了一起,话语渐渐顿住,他又想到了黄萱的天真灵眸和寻常人眼不同,或许门内黑暗对它来说是另一种形式的展现呢? 他话语停顿之际,一旁的妙思,却有些急了,骑着白鲜上前,拉住了黄萱袖口:「小萱,里面黑着呢,你先别进去,探查清楚再说,而且里面也死过人,不知道你嗅到没有,还有还有,那水滴声也不知道是啥玩意儿,反正乱七八糟的,想想就不可控,很危险————」 黄萱安静了下,轻轻拍了拍黄萱手背,似在温柔安慰,说道:「我知道。」 然后她又偏头,朝向欧阳戎,小脸认真道:「檀郎哥哥,我觉得我应该能找到路,沿着光团方向走,或许可以————不过门外,需要女仙大人和白鲟站着,给我指引,因为女仙大人和白鲟在我眼中,其实也是某种颜色的光团,能当作两个锚点,帮我走出来————檀郎哥哥,我觉得此法可行。」 欧阳戎眉头紧锁,偏头看了眼妙思和大白,黄萱说的意思,他隐隐能懂。 沉吟片刻,欧阳戎只是呢喃:「等一等,等一等,容我再想想————」 有些担忧的妙思,突然举手,建议道:「何不让大白先进去探探,反正它刀枪不入,身子骨硬的很,唔,而且它和小戎子你不也是心神相通,能够感应的吗,能互为锚点,找到对方————唔,小戎子就在门外站着,让大白进去探探。」 欧阳戎:———— 黄萱:———— 大白:? 妙思发现二人都不说话,只是眼睛看着她,忍不住又问:「光看着本仙姑干啥,你们说此法怎么样,本仙姑觉得甚妙。」 顿了顿,似是感受到了来自好朋友大白的「幽怨气息」,她低头瞄了眼,握拳捂嘴,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后,表情东张西望了下,又嘀咕说:「咳咳,其实、其实也能反过来嘛,要不这样,大白留在门外,让小戎子进去,让小戎子锚定大白,都一样都一样,咳。」 「————?” 欧阳戎板着脸,一声不吭的看着女仙大人。 神色似是在说————女仙大人自己听听自己说的混账话。 从始至终,欧阳戎都不是怕死躲在后面不敢进去,而是,从见到这扇漆黑之门起,第一眼的直觉告诉他,此门蹊跷,进去之后恐怕再难出来了,否则他也不会耐心等待一个月,出去找小萱来当帮手。 若是没有这种危险的直觉,他主动进去探索也就是探索了,入套就入套吧,栽了他也认了。 但是,在明知道很危险、自己或许搞不定的情况下,还要装作猛男一样的硬闯进去,这不是傻子送死吗? 欧阳戎从不做这种会让自己死的不明不白的蠢事。 同样的,他自己是如此直觉,犹豫进去,也同样不舍得小萱一人莽撞进去,对于她,他也同样是慎之又慎。 此刻,有些心虚的女仙大人,眼神飘忽了会儿,不过,似是受不了这口窝囊气,过了会儿,她回过头,狠狠瞪了眼他:「看什么看,臭小戎子,就你了,快进去。反正不准啥也不准备的就让小萱冒险进去,人家是来帮忙的,不是当耗材挡在前面的。」 他很想问一句,你们都不是耗材,那只有我是你嘴里的耗材是吧。 欧阳戎摇了摇头,收回了眸光,重新一言不发起来。 他眼睛盯着面前画壁上的黑色之门,似是在思索些什么。 黄萱和妙思对视了眼。 黄萱主动伸出小手,拦住了有些急性子准备催促欧阳戎的妙思。 她朝妙思摇了摇头,像是让女仙大人别打扰欧阳戎了。 小墨精坐在白鲟的背上,两手抱胸,「哼」了一声,暂时按捺了下来,没有再打搅他了,或者说,暂且小听听跟班小戎子能拿出什么好主意来。 若还是什么不靠谱的馊主意,小墨精八成还是要不屈反抗,咬上去的。 欧阳戎走上前,将小萱护到身后,来到「漆黑之门」边,他身子前倾,仔细端详了下门的边缘,还有门内的黑暗。 黄萱所说的魁星符他确实没有看见,这种顶级儒门炼气士的阵法手笔,竟是连他这个比较精通魁星符的中品炼气士都没法发现蛛丝马迹,还得是拥有天真灵眸的黄萱提醒他———— 布下此门之人,不知究竟是几品。 欧阳戎突然觉得,外面那扇血青铜大门上外显的魁星符,与之相比,只能算是小儿科了,小巫见大巫。 不过,也可能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只不过外面的血青铜大门人家根本没认真,只是信手拈来而已。 想到血青铜大门,欧阳戎心里突然有个猜想。 同样是魁星符布阵,既然血青铜大门他能利用范阳卢氏嫡系子弟的血和功德紫雾开启,那么这一面漆黑之门呢?能不能用同样的手法开启它?令门洞内重现光明? 欧阳戎没有紧锁,陷入了沉思。 是倒是可以一试,不过有个前提,那就是功德紫雾得足够才行。 欧阳戎刚刚在外面打开血青铜大门就已经消耗了一千五百功德,就他的功德值储备来说,已经有些伤筋动骨的肉疼了。 小萱和妙思只看到了他轻车熟路打开血青铜大门的潇洒,私底下的那份拮据却没有看见。 想到这个,趁着后方小萱和妙思耐心等待之际,欧阳戎面朝漆黑之门,伸手触摸了下门框边沿,然后又大胆的伸手,去触摸门内的黑暗。 手掌大半穿过了门,被黑暗吞噬,过了片刻,还是没发生什么。 后方,黄萱和妙思好奇的看着前方木讷青年的奇怪举措,对于他一会儿抚摸,一会儿伸手入门的「试探」,有些不解,不过,一人一精怪还是保持着安静,没有去打扰他。 与此同时,漆黑之门前,欧阳戎等待了会几后,没有听到耳畔传来期待的福报钟的震动响声,脸色有些失望。 不过,少顷,他收回手掌,还是按部就班的闭上了眼睛,进入功德塔查看了一番。 功德塔内,心神状态的欧阳戎,径直来到了小木鱼面前。 头顶的福报钟纹丝不动,寂静悬浮,显然是没有什么福报被欧阳戎触发。 他摇了摇头,开始仔细端详起面前小木鱼上方的青金色字体。 功德:三百七十七 打开血青铜大门,他耗费了一千五百功德值,现在要打开这扇漆黑之门,欧阳戎也不确定,若是可以的话,要消耗多少功德值。 因为放在往常,光是催动一枚魁星符,就需要消耗二十到三十不等的功德值,外面那扇血青铜大门上的魁星符数目是在六七十枚左右,所以才消耗了一千五百功德值。 而面前这一扇漆黑之门内,根据黄萱所说,不仅魁星符密布其中,还连肉眼都看不见。 功德值或许不够塞牙缝的,但是,试试总归还是要试试的。 门前,欧阳戎重新睁开眼睛。 他朝一旁伸手,隔空一握,唤来了桃花源图,手掌探入画纸中。 少顷,欧阳戎从中取出了沾有血污的小竹筒和提前准备好的符纸、毛笔。 在身后二女的疑惑目光下,欧阳戎盘膝坐地。 他手执符笔,打开竹筒,沾染鲜血,然后神色专注的开始规划起来。 很快,一张用来四两拨千斤的魁星符成形。 妙思见多了,对于欧阳戎此举,她倒是习以为常,但是一旁的黄萱,看见他如此行云流水的动作,有些愣然。 而且最关键的是,檀郎哥哥竟然如此精通这古怪符文,能灵活绘画,像是也掌握这内在两扇门上的同源之术。 黄萱大感意外,忍不住看了又看欧阳戎。 再度想到刚刚见过的紫色雾气,她心底无比好奇檀郎哥哥到底掌握多少她不知道的炼气术。 有一个她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可怖的细节————那紫色雾气,在她的天真灵眸之中是无声无形的,也就是说,肉眼能看到它是紫色雾状的,但是用天真灵眸去看,却什么也看不见————这明显是很不正常的。 黄萱抿了下嘴。 话说,檀郎哥哥应该是儒门炼气士吧,和谢姐姐一样,他应该是以读书人道脉为根基去修炼的执剑人道脉吧———— 符成,暗暗注入功德紫雾完毕,欧阳戎站起身来,翻手朝上,屈指一弹,魁星符「嗖」的一下射出。 魁星符落点是在漆黑之门的边沿处。 起初三息,毫无动静。 直到魁星符突然亮了下,下一刹那,「湫」的一声,符纸被猛的吸入了漆黑之门内。 也不知是何物产生的吸力,门内的漆黑空间,宛若海底一处漩涡,将欧阳戎画的魁星符吞噬了进去! 也几乎是同一时间,在欧阳戎的心神意识中,本来一直能感应魁星符断去了所有的联系,如同大海捞针,消失的无隐无踪。 欧阳戎神色诧异。 它不确定魁星符是不是被门内的其他魁星符同化了,还是说,单纯是这扇漆黑之门的特性,任何进入其中的东西都会被断去联系,彻底的阻隔内外! 连三息都撑不到吗————欧阳戎眉头锁紧,盯着面前的漆黑之门。 三息时间根本不够他用魁星符侵入这扇黑门内的阵法,甚至刚刚那三息,他连黄萱所说看到的门内魁星符都没有丝毫感应到。 这才是最可怕的,因为连对方衣角都没有碰到。 眼下只剩下一种法子,那就是增加魁星符数目,并且加大功德紫雾的投入,量变产生质变,大力出奇迹。 因为现在看来,他画的魁星符确实能够被漆黑之门内的魁星符感应到,那就代表大的方向上,他这道法子是对的。 这就像武义平平之人,全力出手能够让盖世宗师微微侧目,投来一瞥,已经是很大的突破了。 可是眼下,欧阳戎只剩下三百余功德,这个主意显然是行不通的,至少短时间内行不通————难不成还要再等几个月,积攒够了功德值后,再来尝试不成? 此刻,欧阳戎的脸色微微变化了起来。 「檀郎哥哥。」 他身后方的突然传来了一道小娘的轻柔嗓音。 「要不让我试试吧。 > 第1026章 小道姑的腰…… 第1026章 小道姑的腰…… 小娘的嗓音有些小心翼翼。 欧阳戎回头一瞧,黄萱两手背在身后,正俏生生的看着他。 妙思也抱胸看着,有些不爽道:「小戎子,你一个人在嘀嘀咕咕捣鼓些啥呢。」 欧阳戎低头,一一收起符纸、画符笔等物。 他看向黄萱,问道:「小萱过来了。」 黄萱上前一步,小声问:「檀郎哥哥想问什么。」 欧阳戎指了指漆黑之门:「里面有一处水滴声的声源,小萱可能看见它在哪里?」 他让开位置,黄萱上前一步,越过了他,又贴近了漆黑之门,定睛朝门内看去。 她嘀咕道:「檀郎哥哥,里面确实是有水滴声,我看到一道血红色的光团,有点————有点大,此物的体积应该也大,具体是何物不清楚,但是我能看见它位置,大概在进门后,直行七步处———— 欧阳戎忽然问:「它的位置没有移动吗?」 「移动?」 黄萱疑惑:「为何会移动?」 顿了顿,她似是反应了过来,揉了揉眼角,又敲了下后,确定道:「没有移动,在我眼中,它没有移动,可以确定位置。」 欧阳戎闻言,脸色像是松口气,又像是有些犹豫,少顷,他勉强点头:「可以,小萱————可以试试,不过,小萱要记住一点,若是有丝毫异常,立马回头出来,不要滞留门内。」 黄萱眸子亮了些,脆声答:「好!」 欧阳戎又立马叮嘱道:「另外,你确定可以看清楚大白身上的光芒?不会走眼?能找到它位置?」 「嗯。」 黄萱看了看欧阳戎的认真神色,似是明白过来他的意思,继续道:「只要它站着不动,我就能循着它的光团,再找回来。」 「好。」 欧阳戎重重点头,指了指妙思和白鲟,示意道:「我会让妙思和大白守在黑门边,你进去探寻一下水滴的声源,再————再试着,看能不能取出一份光团出来瞧瞧,但是不要逗留的太久,若是取不到也没事,你安全最重要,记住,这是第一位,总而言之,安全为主,快进快出,速战速决。」 黄萱微怔的看了下言辞铿锵的青年,她冷清嗓音也不由的温柔了些:「嗯,我明白了,檀郎哥哥。」 木讷青年与冷清小道姑对视了会儿,像是看出了她眼神中的某些东西,不再坚持,后退了一步,让出了位置。 黄萱走到门前,欧阳戎偏头看了眼妙思。 女仙大人不再捣乱,也安静了下来,此刻收到欧阳戎眼神,她轻拍身下白鲟。 一鱼一精游上前去,紧随在黄萱身后。 黄萱最后回头,看了眼欧阳戎和妙思,旋即正过头去,孤身走入了漆黑之门中。 欧阳戎看见冷清小道姑身影被门内黑暗「吞噬」,她头也不回的进去了。 欧阳戎深呼吸一口气,一步跨至门边,堪堪站在妙思和大白后方。 一张提前储备的魁星符,被他紧握手中,似是随时准备灌注功德紫雾。 桃花源图上炸起一阵澄蓝色光芒,覆盖整个卷轴,这还没完,旋即,又有天青色光芒从中绽放,两股光团在桃花源图上各占据一半面积,两根青铜卷轴分别闪耀两色。 像是被匠作与寒士同时附体,是桃源剑阵作用下,两口鼎剑的投影同时降临在了同一柄赝鼎剑上。 被两口神话鼎剑剑气灌满的青铜卷轴悬浮在欧阳戎和漆黑之门的上方。 青铜卷轴微微颤颤,摊开了一半,画纸上,一座桃花源若隐若现,在神话鼎剑某种奇异作用的影响下,桃花源内的小人儿似是活了过来,白发老人、黄发小儿、鸡鸭犬兔————皆在各自「活」着,在桃源村落重井然有序,像是没有意识到自己是画中之物。 欧阳戎并没有意识到头顶上方画纸上的这些细节异象,他和妙思一样,此刻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漆黑之门上,眼睛一眨不眨。 他的功德值不多,但是面前足够催动手中这张用灵墨特制的魁星符,应该能对这扇漆黑之门造成一些动静。 妙思面色全神贯注,咽了咽口水,某刻小声开口:「小戎子————」 「嘘。」 欧阳戎将食指放在了嘴边,制止住了她。 其实他知道妙思的意思,这扇漆黑之门,几乎隔绝了内外所有的动静,他们只要是站在门外,不管贴的多进,都听不到里面的动静,算是无用之工。 但是此时此刻,一星半点的可能,都能不能放弃,不可懈怠。 欧阳戎依旧目不转睛盯着漆黑之门。 妙思也努力压制了些忧虑,耐心等待了会儿。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妙思实在是憋不住了,骑着白鲟,在门前转悠了一圈,她拍了拍身下大白,着急道:「大白,你身上光放亮一点,要是太淡,小萱一时间没看到怎么办,快点快点。」 白鲟眼神呆呆,透着某种清澈的愚蠢,在原地懵懂的转圈圈,没听懂爱骑着它的小墨精的意思。 还是欧阳戎伸出手掌,轻轻拍了拍白鲟身体,功德紫雾注入了些,白鲟身上陡然发现出一道道魁星符虚影————都是当初浔阳大战硬抗天雷时、崔浩种在白鲜体内的,这也是欧阳戎能收服白鲟,让它感到血脉联系,心甘情愿跟随的缘故。 只见,在木讷青年手掌拍击下,白鲟身上浮现的魁星符募然发出一阵常亮的光芒,宛若深夜海上的明灯一般,闪耀在漆黑之前,光芒比周围的所有火把加起来都要刺眼。 欧阳戎眯着眼睛,盯着漆黑之门。 妙思被刺的眼睛流小珍珠,不过还是忍住了,她举起两手,遮住眼睛,从手指缝隙里朝黑门看去。 不过,白鲟身上的亮光,触碰到漆黑之门后,像是泥牛入海一般,被吞噬的干干净净,门内依旧漆黑如墨,看不出它的丝毫真容。 妙思见之凛然,欧阳戎似是毫不意外。 只可惜,欧阳戎的功德紫雾并不够,还得留一点给手上那张特制的魁星符。 所以白鲟身上绽放的白光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便渐渐淡下来,恢复了原状,经过刚刚的光芒刺目,此刻白鲟身上原本的微光,反而在众人眼中,感官更加微弱了。 也不知道刚刚它那耀眼的一刻,有没有被门内的黄萱瞧见。 又过了会儿,漆黑之门还是毫无动静,迟迟不见黄萱出来。 已经过去足足半炷香了,门内空旷若是不大的话,按道理,早就探索一圈完毕了才对。 干等中的欧阳戎再也按捺不足了。 「小戎子,你要干嘛?」 此刻,妙思藏在手指缝中的眼睛,突然瞄到了一旁木讷青年的举措,她忍不住急问道。 只见欧阳戎抬手挥了挥,桃花源图「嗖」的一下,来到他身旁,天青色轴杆和澄蓝色轴杆展开,画卷在空中猛地旋转起来,很快,「一座桃花源」缠绕在了他的身侧。 他一人一画,朝漆黑之门冲去,丝毫没有犹豫。 妙思没有在小戎子身上看到一点刚刚的谨慎「畏缩」。 木讷青年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她顿时看急了眼,连忙阻拦道:「等等,你现在这么冲进去没用。」 可欧阳戎像是没有听见她的话一样,脚步丝毫没有停顿。 身影猛地冲入了小萱消失的漆黑之门。 妙思嘴巴长开,空空无声。 就在这时,「檀郎哥————」漆黑之门传来一道惊呼,伴随着「砰」的一道撞击声传来。 把妙思吓了一跳,她瞧见,小戎子好像在进入门中的一刹那,身旁展开的桃花源图瞬间收了起来,小戎子身子向前的冲势似乎也减缓了些。 然后,妙思便听到了撞击声,身体一半进入漆黑之门的欧阳戎,似是在理撞到了某物,不过旋即,妙思看见他整个人反而跌出了门外,朝后仰去。 并且,和他一起跌出来的,还有消失已久的小道姑身影! 瞧着很笨的白鲜,倒是敏捷摆尾,游到了一旁,带着背上的妙思,躲过了欧阳戎后仰倒地的身子。 「小萱?」 妙思低头看了看跌撞在一起的二人小脸愣了下。 此刻,不光是妙思懵逼,欧阳戎和黄萱同样也有些懵逼。 更懵逼且令人尴尬的是二人此刻的姿势。 黄萱娇小身躯直接摔进了欧阳戎的怀里,欧阳戎一只胳膊揽在了她的腰上,此刻的姿势是他在下方,黄萱在上方。 黄萱脸色有些小迷糊,刚刚她要离开漆黑之门,结果在门口被撞到了,那一瞬间她还以为是敌人,不过旋即嗅到的温暖气息让她察觉到了此人是檀郎哥哥,只是她呼喊的话还没说出口,身子就被她撞得后倾,然而神奇的事,在她后倾之际,又感觉一只健壮的手臂伸了过来,在空中灵活的拦住了她的腰,把她猛的拽了出来,倒向了前方的大门———— 眼下,黄萱准备继续开口,可突然感觉到一股异样的滋味,有一道细微电流从腰间一路延伸向上,沿着脊椎骨迅速的传遍了全身,令她猝不及防,所有话语全部被塞了回去,小脸刷的一下红透—————— 此时此刻,倒在地上的欧阳戎,虽然被小娘压的胸口有些疼,但是却长松了一口气。 还好刚刚他察觉到小萱后,半路完成了紧急转向,将黄萱朝他怀里拉了过去,而不是因为冲势太大,二人都一起装向门内另一边,那就糟糕了————毕竟他比小萱重多了,按照惯性来看,黄萱应该是被他撞回门内才对。 眼下,若是能不进去漆黑之门,欧阳戎还是要尽力避免进入门内,只有某些时刻除外,就如刚刚———— 欧阳戎仰躺在地上,大脑急速思考了下,大概复盘明白了————不过很快,他便发现四周的气氛有些奇怪,没有什么声音,女仙大人的声音也没有,小萱也没有说话。 「小萱?」 轻声呼喊之际,他也感受到了身上来自少女娇躯的重量,另外,脖子处也痒痒的,好像有一阵阵「温暖的微风」吹拂耳朵边的颈脖子。 他单手撑地,努力抬起脖子看去,发现小萱整个身子都压在他身上,小丫头的脑袋则是趴在的肩头,深深的埋着,也不吭声。 不知道为啥,她身子好像微微颤抖,耳根子好像也红彤彤的———— 欧阳戎有些疑惑,不过更多的是担忧。 「你没事吧小萱,我是不是撞疼你了?我是准备进去找你,没想到你刚好出门,,欧阳戎主要还是担心黄萱在门内遇到了什么诡异之事,所以出于敏感警惕的问了下。 「没、没事的,檀郎哥哥————」 小道姑声若蚊蝇,此刻离得这么近,话音少了很多的冷清感。 「那你怎么————」 黄萱突然打断,小声问他:「檀郎哥哥没事吧?没摔到哪里吧————」 「倒是没有————」 这时,欧阳戎发现上方的妙思和白鲟表现的过于安静。 他抬起头,皱眉看去。 只见妙思眼睛盯着黄萱腰部位置,似是被某物吸引。 欧阳戎循着小墨精的目光,低头看去,发现她正在看着他下意识搂住黄萱腰肢的手掌。 欧阳戎忽然反应了过来,立马收回了手掌。 黄萱原本紧绷的身子,像是陡然松弛了些。 她忍不住瞄了眼面色疑惑的檀郎哥哥。 不知道为何,檀郎哥哥的手掌宽厚温暖,被他一碰到腰肢,黄萱就浑身紧绷,手掌似是带着某种电流,划过了她的全身,让她浑身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 黄萱其实以前就发现自己的腰部有些敏感,容易被挠痒痒,只是一直没什么在意。 可是今日,被檀郎哥哥手掌揽住腰肢,触碰的一刻,便像是按到了某个开关似的,浑身软瘫了下来,酥酥麻麻的电流,让她的手指都软了几分,作不了力,最关键的事,檀郎哥哥还一直握着她的细腰侧面,手掌还很用力———— 黄萱也是第一次有这种强烈的感受————但是少女的娇羞使得她无法主动说出口,只能讷讷埋头,羞耻的忍受着———— 第1027章 门中之血 第1027章 门中之血 「小萱————」 欧阳戎欲言又止,本想问她身体是否不适,不过又反应过来小萱身子的不舒服可能是他刚刚不小心的某个举措造成的。 他默默收回手掌,到嘴边的话语便咽了回去,临时改了改:「抱歉,撞到了你,我本想着进去找你的,见你迟迟没出来————」 黄萱埋头忍着娇羞,在他抽离了手掌后,小手几乎是立马捂住了腰部,如条件反射一般。 那股奇奇怪怪的酥麻之感确实如同潮水般消退不见,只是不知是为何,黄萱心底深处隐隐有些空落落的滋味,她脸蛋滚烫烫的,脑子似是也被烧的晕晕乎乎的,一时半会儿也想不清楚这些细微滋味———— 此刻,听到青年的温和话语出来,趴在他怀里的小道姑,飞速瞄了眼青年,赶忙道:「檀郎哥哥千万不能进去,我都差点迷了路,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入口,辛苦有大白的光团。」 还没等她说话,就感觉浑身一轻,原来是躺在地上的欧阳戎二话不说,两手合握住她的两肩,他自己翻身站起,同时将她也捧了起来。 黄萱身体失衡,条件反射的抓住了他手臂,摸到了他粗硬手臂上条理分明的肌肉线条,等她反应过来后,立马缩了缩手。 欧阳戎扶稳她后,也松开手后撤了一步,几乎与她同时缩回的手掌,有点同步的感觉————二人都像是触碰冬天烧的滚烫的炭盆,一触即放,不敢逗留。 周围气氛稍微有点怪,但幸好有女仙大人在场,绝世电灯泡当得好,堪称氛围杀手,这世上就没有它破坏不了的环境。 妙思两手抱胸,脸蛋紧绷,骑着大白飞上前来,直接伸手去捏欧阳戎的耳朵,训斥道:「你怎么冲的这么快,都不和本仙姑商量一下,就直接往门里冲,你知道本仙姑有多————你知道万一小萱晚出来一步,你却提前进去了,是会迷路送死的,你知不知道?出事了咋办?小萱没就出来,反倒把自己搭进去了?你小子到底想过没,你总算这样,最鲁莽了,没有之一————」 黄萱听到后,也有些蹙眉,不由的咬唇,看向欧阳戎:「檀郎哥哥怎么犯这种糊涂,进去寻我作何,不是说好了在外面等我吗———— 「」 见欧阳戎被扯住耳朵都纹丝不动,像是不理她,妙思气的用两手一起做力,拽他的耳朵:「就是就是,你刚刚劝小萱的时候,不还说要她冷静吗,好啊,严以待人,宽以律己对吧?」 欧阳戎不答,只是瞧着她,少顷,等小墨精囔囔完,他微微歪头,问她道:「商量?有啥好商量的,反正肯定不是女仙大人你进去,最后不还是让我上,没啥好商量的。难不成女仙大人会冲在最前面?」 妙思:「————」 欧阳戎说的似乎很有道理,黄萱也和欧阳戎一样,看向了身子卡住的妙思。 场上气氛稍微有些尴尬起来。 在二人的注视下,妙思目光躲闪了下,然后似是被欧阳戎的眼神给重重的伤到,它回过头,狠狠瞪了眼欧阳戎,两手叉腰,理直气壮道:「你、你不问怎么知道我不上?」 她越说神色越是笃定自信起来:「臭小戎子,自以为很懂本仙姑,其实一点也不懂本仙姑,哼。」 欧阳戎不急不缓的问:「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就是太懂你了?」 她小手一挥,霸气的说:「必不可能!懂我你怎么不问问我,不知道本仙姑对跟班也挺关心的吗,不想跟班进去白白的送死。」 欧阳戎脸色不变,平静道:「但女仙大人也不会自己第一个上。」 又绕回来了是吧。 妙思强撑起来的脸色有些绷不住,往前一跃,扑向欧阳戎。 「看本仙姑咬死你,天天搁着套娃,看到你这张木头脸就来气!」 面对小墨精的扑袭,欧阳戎动也没动,事实也是如此,在小墨精还没到欧阳戎身前的时候,就已经半路被黄萱抱住了。 「小萱,你放开,这小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听到这话,欧阳戎倒是想起来了,确实好久没有收拾小墨精了,难怪她皮这么痒————他点了点头。 「好啦,该说正事了。」 黄萱无奈,拦住了妙思,好不容易才劝停了气喘吁吁的她。 见二人不再拌嘴,黄萱吐了口气,然后低下头,看了看空荡荡的两手,又瞧了瞧地面,眼神搜寻了一圈,像是找寻着什么一样。 妙思见状,也老实了下来,不敢耽误正事。 欧阳戎忽然问:「小萱在找什么?」 其实从小萱从漆黑之门中出来起,欧阳戎就一直在观察小萱。 妙思似是想起什么,恍然问道:「小萱是不是带什么东西出来了?我可没拿,只有小戎子离你最近,他最坏了·黄萱不置可否,眼神在地上找了一圈,还是没有结果,她转而脸色认真的问欧阳戎和妙思:「檀郎哥哥,你们有没有看到一面镜子还有一只手帕?」 「镜子,手帕?」 欧阳戎和妙思对视一眼,皆朝黄萱摇了摇头。 沉吟片刻,欧阳戎开口:「我没看到小萱带东西出来,刚刚摔跤,你若是有,东西是不是掉哪里了?」 黄萱先是微微蹙眉,旋即,似是想起什么,蓦然回头看了看画壁上纹丝不动的那扇漆黑之门。 「檀郎哥哥,你们在此地等等我!千万别进去————」 她扭过身,再度冲进了漆黑之门内。 欧阳戎和妙思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等他们看清楚时,已经来不及阻拦了「小萱————」 欧阳戎下意识伸手去拉,只能空抬手掌,朝她的背影空喊这么一句。 「檀郎哥哥等我下,去去就回,没事的————」 而黄萱,只丢下了一句话,便身影消失在了漆黑之门内。 欧阳戎有些怔然,脸色渐渐露出思索之色,妙思则是在鱼背上急得团团转。 「小戎子,你怎么照看人的,怎么不拉着小萱,又让她进去了,这可如何是好————你、你别说本仙姑为啥不拉,本仙姑试了,但本仙姑这么小的力气根被拉不住小萱才对的————」 欧阳戎没有说话,眼睛盯着漆黑之门,似是等待着什么。 刚刚灵巧避开兄妹二人碰撞的桃花源图又回到了欧阳戎的身旁。 「小戎子————」 欧阳戎突然开口,打断了妙思:「你先别说话。」 妙思用力瞪了眼他:「你————」 就在这时,漆黑之门处出现一阵异动。 妙思循着欧阳戎的目光一起看去。 只见冷清小道姑从漆黑之门内缓缓走了出来。 她手中拿着两物。 左手托着一面镜子,右手拿着一张手帕。 欧阳戎的目光顿时是被这两物所吸引。 妙思松了口气,好奇问道:「小萱进去干嘛了,里面是什么样子?」 黄萱手持两物走来,轻声说:「里面很黑,我只能看到光团,不过门内是平地,倒也不会绊到———— 顿了顿,她又看向欧阳戎,示意了姓下手中的东西,有些不好意思道:「刚刚我手里拿着它们,和檀郎哥哥撞到后,掉在了门的另一边,我刚刚进去了一趟,幸好没有掉太远,能捡回来。」 欧阳戎问:「这是何物?」 黄萱将手中镜子递给了他:「我进门后,看到里面几处很大的光团,颜色各不相同,这就是其中一个,冒璀璨金光,也是相对最近的一个,我就是去寻它了,可是看着很近,像是只有十来步,其实却走了不少路,耽误了些时间————」 她语气有些心有余悸,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平静无波澜:「檀郎哥哥,其实光团方位也一直在变————眼前全是黑暗,我只能看到光团,只能埋头走下去了————最后也是循着大白的光团,一路走出来的,压根就没法辨别路径,只能跟着光团变幻的方位一直走————」 欧阳戎定睛看去,这是一面方镜,长宽约莫半尺,镜面是打磨后的铜材质,光滑反光。 看背后的花纹,很像是秦朝的制式。 「那这手帕呢?」 妙思上前,打量之际,好奇问道。 欧阳戎接过了古镜。 镜子瞧着普普通通。 黄萱举起手帕,示意二人道:「檀郎哥哥可还记得,那水滴声源?」 「记得。」 「我沿着声源,去了趟那儿,我看不清楚此物形状,谨慎起见,手掌捻着手帕,去碰了下此物————」 黄萱脸色回忆了下,缓缓道:「此物似是人形,我试了试,却搬不动,隔着手帕的触感————好像是人的肌肤,还冰冰凉凉的。」 空气寂静了会儿。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黄萱的手帕上。 临近火把和白鲟的光芒,她摊开了手帕。 只见小娘自用的干净手帕上,一抹鲜艳无比的颜色。 红! 血红! 红到暗紫的色彩!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强烈的血腥味钻入二人一精的鼻子中,十分刺鼻。 这血,是未知生物的血! 描绘有古朴墓画的大厅内,一扇诡异的漆黑之门,采自门内生灵的鲜血,在昏暗光线下,甚是显眼。 此时此刻,众人似是感受到周围也寒风拂过。 他们明明是在古墓深处,但是却感觉凉飕飕的。 骑在大白身上的小墨精,直接打了个冷颤。 她忍不住问:「这是啥人的血?」 欧阳戎走近,凝视了会儿,突然道:「不一定是人。」 妙思忍不住看了看安安静静的漆黑之门:「所以说,水滴声其实是滴血声?咱们听到的,一直都是此人————此生灵的血滴落的声音?」 黄萱没有说话,偏头看向欧阳戎。 后者沉吟片刻,朝妙思点头:「女仙大人嗅觉确实没错,这漆黑之门内,是有东西死了。」 他又面向黄萱,赞扬了句:「小萱谨慎的好,没有伸手去乱碰它。 黄萱点头:「我进去后,也隐隐感觉到这水滴声源有些不详之意,就是直觉里不想靠得太近,于是出此之策————」 顿了顿,她又小声问欧阳戎:「檀郎哥哥,需不需要我再进去,将这流血生灵带出来?」 欧阳戎沉吟片刻,摇摇头:「先别动它,目前还不知道是什么,虽然你说是人形的,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古墓深处,出现些脏东西都很正常,得小心些。」 「等等。」 一直盯着手帕发呆的妙思,突然打了个激灵,喊住了二人,她指了指染血手帕,抬头问道:「若是水滴声来源于它,那么为何滴水声连绵不绝,至少从我们进来起,就一直能听到————它的血有这么多吗?而且,此物若是已死,难不成是最近才死的?不然这古墓是三百年前的了,在我们打开青铜大门前,此门若是已经关了三百年,怎么还会有尸体在流血?这太奇怪了,小戎子。」 欧阳戎与黄萱对视一眼,二人眼里皆有些凝重之色。 「你分析的没错,是这个理。」 欧阳戎轻轻颔首,脸色严肃:「所以此物很蹊跷,不能擅动。」 黄萱突然道:「它大概率是已经死了,否则我能察觉的,走近后,它没有丝毫动静和生机,就和门内其他发光的死物一样。」 欧阳戎闻言,上前一步,接过手帕,先是低头端详,然后凑近嗅了一口。 他眉头紧皱。 是人血的腥臭。 妙思也渐渐嗅了出来,确认了某事,她嘀咕:「小戎子,这就是你们人族了,我没说错,这门里面就是死了个人。」 欧阳戎心中升起一道猜想,但不确定。 他无视凑上来的妙思,回头看了眼外面的血青铜大门。 这个猜测到底正不正确,一切还得考证,但不是现在。 欧阳戎重新折叠好了染血手帕,暂时将它收了起来,放在了桃花源图之中。 黄萱和妙思默默看着木讷青年无声之间的动作,没有说什么。 最后,欧阳戎的目光投向了黄萱取出来的那面镜子。 端详了会儿,他突然问:「小萱说它光团是什么颜色来着?」 「金色,有些耀眼的金黄色。」 > 第1028章 秦亡始于此 第102八章 秦亡始于此 「金光?」 「嗯,其他几道光团又远,这金光比较特殊,我便专门过去,先取了它,再去找的血滴声源。」 漆黑之门前方,兄妹二人一问一答。 此刻,所有的目光也都落在了欧阳戎手中的这一面方形铜镜上。 妙思骑着白鲟靠近了些,好奇观察镜子,恰好鱼身上的萤光也将欧阳戎手中的镜子照的更清楚了些,欧阳戎便也没阻拦她的碍事。 他耐心听完黄萱的描述,低头仔细端详起来。 这一面古镜,形状四四方方的,但也不是完全的正方形,而是四个角都有一个朝内的折角,倒是方便人掌一手持握————但总体而言就是方形的。 这种形状的镜子较为少见,一看就是古镜,因为当下大周朝的镜子大多数是圆或椭圆的,这种折角方镜子,古人用的更多,符合曾经某些朝代的审美————欧阳戎记得好像在某本书上看过。 并且,折角方镜的背面,布满铜锈,瞧着就年头不少,它周身还有一圈金黄色的小碎石作为妆点,不像是后天镶嵌的,而是天然就有,给人浑然天成之感。 除此之外,古镜的正面,倒是光可鉴人。 欧阳戎看见白鲟身上的光芒和周围火把的黄光全部被折角方镜的镜面纳入其中,反射到环形大厅上方的天花板处。 他又翻了一圈查看,这是,白鲟又凑过来了些,增加的光亮让他看到了更多细节。 欧阳戎发现,折角方镜的背面铜锈地喜爱,好像隐隐有些小篆文字,阴文刻上的,不过铜锈斑斓的缘故,这些字迹已经被磨得看不清楚笔画了———— 漆黑之门内取出的古镜,令妙思看着甚是好奇:「小戎子,让本仙姑也瞧瞧,本仙姑见多识广捏!说不定认得是什么宝物。」 她有些抓耳挠腮,心痒痒的说道。 「你先别动。」 欧阳戎轻轻挥开了一精一鱼。 他打量了会儿镜背面,又拿在手里掂量了下重量,只觉得有些沉手。 是典型的铜材质。 眼下他们还在卢长庚的墓内,条件有限,没法用太多东西去挨个测试。 欧阳戎简易尝试了下,丹田灵气朝手心汇聚,手掌与折角方镜接触的背面位置,有一抹蓝光闪过。 属于中品炼气士的灵气瞬间注入其中。 折角方镜没有反应。 这不是血青铜,或者秘金等物,欧阳戎可以笃定,就是单纯的铜。 搞清楚这些,他将反手将镜子翻转过来,镜面朝上,单手拖着,另一只手伸出手掌,在镜子上面比划了下动作。 同时欧阳戎余光朝下方瞧去。 这面古镜像是先秦古人用的,铜制镜面的打磨技术很落后,远没有这个时代达官贵人们所用的铜镜清晰。 只见,被磨的光滑的镜面,将他手掌的大致模样照了出来————仔细打量了下,光滑镜面内没有什么异常,而被它照到的手掌也没有什么异常。 某种担心有些多虑了。 起初他还以为此镜子照射之物会在镜内镜外发生些变化———— 欧阳戎重新拿起折角方镜,朝四处照了照,都是照出了寻常模样,反复验证后,他深呼吸一口气,低下头,用它照了下自己脸庞。 镜面内,青年一张木讷脸庞有些模糊,但是能看清楚大致的眼鼻轮廓。 镜子内外的「青年」对视了眼,神态动作一致。 黄萱仔细瞧了瞧,发现镜中的青年容颜没啥异常的。 妙思在一旁,已经带着白鲟一起转了十几个圈了,实在是等不及了。 「小戎子,该我了,该我了,本仙姑也要照照————」 小墨精囔囔着,和欧阳戎抢了起来。 欧阳戎没理她,收回目光,准备也将折角方镜收起,这时,被妙思驱使着靠近的白鲟,身子掠过镜子背面,光芒直接照射在了折角方镜的某处,他所在的角度瞟过去,刚好看到这一幕,也恰好让某个模糊字清晰了些。 「等等,这是————」 欧阳戎呢喃了句,命令白鲟停下,靠近镜背,欧阳戎换了个角度,眯眼看了看铜镜背上的字迹,轻声念了出来:「秦————」 「什么秦?」 黄萱和妙思有些好奇的问他,她们发现欧阳戎脸色有些奇怪变化。 欧阳戎指了指镜子背面,朝一人一精示意道:「这个字好像是个秦字,是小篆字体。」 黄萱好奇,从欧阳戎手里重新接过了折角方镜,低头看了看,妙思也凑了过来偷瞄。 少顷,黄萱缓缓点头:「确实像是秦字,难不成是它的名字?」 欧阳戎摇头,「不确定,一般没有将镜名刻在镜身上的说法,镜子等物上面的刻字,都是有特殊的意味或用途。」 「有道理。」黄萱肯定道:「而且也不这这一个字。」 妙思也盯着镜背面,嘀咕道:「这就是秦字,在第一位,后面————二,三,四,五————有五个字哩。」 黄萱蹙眉:「这是何意?」 「不知道,还得再细看下,不过在这儿没有清洗铜镜的条件,回去再说。」 欧阳戎摇了摇头,他刚刚已经默默尝试过用手帕等物擦拭镜子背面的锈迹,让字体还原清晰,然而铜锈腐蚀镜背太久,想要再度看清楚镜背面的这段阴文,有些困难————只是短时间内不行。 欧阳戎指肚又摩擦了下那一行字,旋即视线挪开了,又摇了摇头。 黄萱瞥了下欧阳戎神情专注、低头打量的脸庞,小声问道:「檀郎哥哥是看清楚了吗?」 「没,不管是秦什么,回去再说。」 黄萱也笑着说:「嗯,我也没看出有啥蹊跷————但是,檀郎哥哥,在灵眸视角中,此物的金光很耀眼。」 欧阳戎丝毫没有怀疑她,重重点了下头:「我相信小萱,此物还有待探究,先不急。」 这时,他注意到面前的小萱好像在默默揉着腰部某个位置,似乎是刚刚被他用力握过的地方。 欧阳戎有些不好意思,误以为小萱是被他揉疼了,此刻也不敢去提此事,视线回到了古镜上。 嘴里却认真语气的说了句:「小萱辛苦了,这趟真是有劳你了。」 「檀郎哥哥这是什么话,不要这么客气。」 黄萱眸子低了低:「能帮到檀郎哥哥,也很开心。」 她又指了指一直在吸引欧阳戎大部分注意力的古镜,问道:「檀郎哥哥,此物可有什么蹊跷?」 欧阳戎却反手收起了古朴铜镜,朝黄萱道:「我们先出去再说,此地不宜久留————等我下,小萱休息休息。」 说着,他便走去周围画壁,将火把收了起来。 黄萱下意识跟上他,不禁问:「檀郎哥哥,咱们这就走吗,不进去再探探吗。」 她又问:「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急事倒没有。」 欧阳戎看了眼漆黑之门,又问:「小萱,你确定里面还有几团类似的光源?」 「嗯。」 黄萱笃定道:「我不会看错,只是它们有些远,我刚刚又去找那血滴声源,浪费了些时间————阿兄,容我休息一下,再进去找东西。 「小萱,别进去了,你体力撑不住的。」 欧阳戎轻声道:「刚刚你在门内已经力歇,不能再硬闯。」 黄萱愣了愣,安静了会儿,跟着已经转身走向门口的欧阳戎,路上,轻声问:「阿兄是怎么知道的。」 走在前面的欧阳戎沉默了会儿,回过身子,在妙思、黄萱有些意外的脸色下,抬起手,揉了揉黄萱的脑袋。 「刚刚在门边撞上,小萱已经体力不支了,我能感觉得到,小萱说自己在里面走了很久,我也等了很久,虽然等的煎熬,但是我知道,小萱在里面走的更煎熬,只能看见大致的光源,实际还是两眼一抹黑,最关键的是,还要忍受黑暗中的幽闭恐惧情绪————」 黄萱脸色怔怔的看着摸她头的青年。 青年脸庞木讷,眼神却出奇的明亮:「而且花了这么长时间,小萱只取出了镜子和手帕出来,若不是小萱的身体实在挺不住了,小萱不会只带这么点东西,肯定是体力不支的,虽然我并不确定,小萱使用天真灵眸需要消耗些什么,但肯定没那么轻松,有时候,天赋不是恩赐,而是负担,天真灵眸更是如此。」 「檀、檀郎哥哥————」黄萱语气有些打颤。 欧阳戎摆摆手,打断了她:「好啦,今夜结束了,咱们一起回去,下个月再来,小萱好好休息下,恢复恢复精力,今夜干的漂亮。」 黄萱小声道:「确实有些消耗灵气和体力,不过我恢复的快————」 她还想再劝,却发现欧阳戎脸色坚毅,不容她劝说,黄萱只好换了个话题,转而继续说道:「其实刚进去的时候,没多少害怕,但是这门内有阵法在,明明瞧着不远的光团,走过去的路程兜兜转转,很是麻烦————所以走到后半段,确实是有些担心害怕在的,不过,一想到檀郎哥哥你和女仙大人都在门口,而且还有白鲟的光团在原地不动,我每次回头都能瞧见,倒也没多少害怕了————」 顿了顿,似是想起什么,外人面前的冷清小道姑朝前方认真倾听的青年,募然一笑:「刚刚在门口撞到檀郎哥哥,虽然有些疼,但是心里却很踏实,不过,我还是要说,檀郎哥哥下次一定要冷静,不能乱进,当然,我也有不对的地方,走进去太快,有些莽撞,低估了此门,惹的檀郎哥哥在外面担心————差点害了檀郎哥哥。」 「不。」欧阳戎脸色有些惭愧之色,轻声道:「说到底,还是我能力欠缺,才需要你冒险进去,这是不得已中的不得已。」 黄萱忍不住要纠正他:「檀郎哥哥,你————」 欧阳戎想通了什么,忽而笑了笑:「好啦,咱们都别矫情了,跟我走,咱们先出去再说,此地不宜久留。」 「嗯,好。」 拂晓,天还未明。 红尘客栈顶楼,最靠角落的一间房内,木讷青年独坐在书桌前,两手忙碌着。 一面折角方形的镜子,静静的躺在桌面上,背面朝上,被一双手掌用手帕沾水反复擦拭着。 是归来的欧阳戎,和从卢长庚墓中带回来的折角方镜。 欧阳戎和黄萱离开卢长庚的坟墓后,乘着小舟原路回到了桃源镇,将白鲟重新留在了卢长庚的坟墓附近,潜伏起来。 和大白离别之际,女仙大人还蛮舍不得的,分别是那叫个一步三回头。 众人在红尘客栈本来是租有两间客房的,一间之前是给秀发住的,不过这一趟往返,秀发没有过来,回东林寺了,便多出一间客房来,专门留给欧阳戎。 眼下,方家姐妹们留在了下午那件院子里,在那儿歇息,正好,将红尘客栈的这两间房,交给了欧阳戎和黄萱分别居住。 半夜三更回到客栈后,欧阳戎让黄萱先去洗漱休息,他则是一人持镜,回到了隔壁客房,研究起了新获得的古镜。 客房内安安静静,床被整齐码放,等待着书桌前的青年入榻,不过此刻,他明显沉迷于手中的镜子。 妙思不在客房内,是去了隔壁黄萱的屋子里,在小道姑的闺榻上睡觉,小娘和小墨精感情深厚,许久不见,话多的很,说不得此刻还在帘帐后面说悄悄话呢。 欧阳戎难得获得如此清静,心里其实巴不得如此,眼下,倒是能专心致志的做正事了,少去了妙思的囔囔打扰。 眼下,桌面上倒扣着的折角方镜,背后铜面干净了不少,正在被欧阳戎仔细的擦拭着。 他手边摆放一盆水,沾湿的手帕缓缓摩擦着折角方镜背面的铜锈。 铜锈渐渐褪去,露出了最底下的刻字。 某一刻,欧阳戎终于看清楚了些什么,他将手帕丢到一旁,一把拖来桌上的灯盏,让跳动的火光尽量落在折角方镜的背面。 在澄黄灯火下,除了「秦」字外的四个小篆字迹也显现了出来。 欧阳戎眯着眼睛凝视字体,轻声念了出来:「秦————亡始于此。」 第1029章 误闯檀郎屋 第1029章 误闯檀郎屋 快要天明,月亮早已隐退到云后。 包厢内,书桌前,欧阳戎只点了一盏孤灯,灯火清幽幽的打在他的脸庞上。 一人一镜,身影孤零零的。 此时此刻,欧阳戎手持着新得的这面折角方镜,在终于看清楚了上面的一行字迹后,整个人安静了下来。 屋内明明没有开窗户,但欧阳戎却总觉得面前的蜡烛在不足的摇摆乱颤。 放远些看,这一粒孤零零的烛火,也将他投射在后方墙壁上的影子,也推的左右摇摆。 秦亡始于此? 欧阳戎不清楚,到底是何人,在一面古镜的背后,刻下了这行字。 因为这五个字是凹陷进去的阴文,不确定是先天就刻有的,还是后天有人加上去的。 但看到这一行字的瞬间,欧阳戎此刻的脑海里,有很多念头转过。 首先想到的,当时是环形大厅内的那些壁画。 其次就是那一副断头壁画尽头的那扇漆黑之门。 因为这一面折角方镜就是从此门内拿出来的。 首先,这一句话说的没头没尾的。 若是按照字面意思去理解的话,所谓「秦亡始于此」,当然是指,秦王朝因为此物而灭绝。 刻下此字之人,到底是在感慨,还是在预言? 若是感慨,那就是马后炮,是秦后之人,在这面镜子上刻下的。 若是预言,那就更令人细思极恐了,此镜也至少会有千年历史。 到底是何等人物,能在千年前放下如此厥词? 但不管如何,这面折角方镜,来历绝对不简单,很大可能是秦代的古镜。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令人惊悚的细节,不管以上两点是哪一点成立,都很吓人。 那就是,「秦亡始于此」指的到底是这一面镜子;还是指和这面镜子有关的人或者事,也就是说,镜子是这件「亡秦之事」的诱因物还是见证物。 若是前者,欧阳戎觉得有些太夸张了。 千年前那个朝代灭亡的原因,史书上有过记载,后人众说纷纭。 若是将最大的原因归结给这面古镜,有些违背天道运转的逻辑,有迷信的嫌疑。 主要是如此大的「锅」,单单一面镜子哪里背得了,连鼎剑都背不起,更别说它了,难道还能比神话鼎剑还要神异? 还是说,它就是一口鼎剑? 这种可能性,欧阳戎看了眼湿漉手帕上的铜锈脏渍,很快便在脑海中否定了 神话鼎剑,由鼎所铸,不锈不衰不灭,这面折角方镜很显然不符合。 所以,他思索片刻,重新拿起古镜,定睛凝视,开始揣摩起其中一个字眼。 始字。 秦亡始于此,等于说,是从此镜开始,而不是全部由此镜主导。 那就是说,它不是主导秦亡的主要诱因、罪魁祸首,而是某种————见证之物! 至少在刻字之人看来,是如此没错。 也就是上述分析中的后者。 这面折角方镜,有可能参与或见证了某些秦亡之事!是先秦之物。 欧阳戎顿时脸色严肃起来。 此镜到底是何来历,又有何功用,为何会留落在漆黑之门内,和一具滴血尸体在一起? 另外,涉及到漆黑之门,欧阳戎又想到一种不小的可能。 所谓「秦亡始于此」,所指的会不会是漆黑之门内的空间,还有空间里发生的事情————而不是镜子本身? 这一面秦时古镜,只是作为书写者感慨的文字载体,单纯当做了「手边纸张」,记录了这一行字? 欧阳戎手持古镜,思索良久,觉得不无可能。 「金光吗,在小萱视野里,此镜难道有何异处————既然能留在那扇漆黑之门内,留在那个死人身旁,类似陪葬品,想必不会是普通之物,肯定是有些意义的。」 欧阳戎低头,照了照古镜,还是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他没有气馁,继续用灵气试了试,注入古镜中。 折角方镜纹丝不动。 「要不用功德紫雾试试?功德紫雾既然模拟代替各个道脉的灵气,或许也能符合此镜所需要的灵气————」 欧阳戎手持镜子,坐在书桌前,思索了下,闭上了眼睛,先进了一趟功德塔。 寂静的塔内,高悬头顶的福报钟,还是那个老样子,日常摸鱼。 欧阳戎瞥了眼,转而去检查了下小木鱼。 功德:三百零二 今夜在漆黑之门前用了些,不过有又自然增长了点,补充了回来。 剩下的这些功德紫雾应该够用了。 其实,若是他功德值很充沛的话,完全可以直接将崔浩召唤出来,请神上身,可以好好问一问卢长庚墓穴和漆黑之门的事情。 只可惜现在见崔浩一面,需要三千功德,对于暂时离开了浔阳官场的欧阳戎来说,有些过于奢侈了,不过,眼下他在云梦剑泽和膳堂那边,也渐渐找寻到一些积攒功德的途径,倒也没有那么捉襟见肘了。 不过,若是采用这种法子,需要注意的事,不能让小萱等人看见崔浩,需要隐秘行事,妙思的话倒是无所谓,反正她是还见过的———— 欧阳戎思索片刻,从功德塔中退了出来,开始专注起了眼前。 他睁眼,看了看古镜,旋即,有紫色雾气涌出,沿着小臂,来到他手心和铜镜背面的接触处,涌进了镜中。 书桌前,空气有些寂静,只有手掌紧握镜身注入紫色雾气时手掌的微微颤栗动静。 起初倒是一起如常,紫色雾气被缓缓注入镜子背面。 不过渐渐的,欧阳戎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感觉手中这面古镜好像有某种隐隐约约的吸力,再「贪吃」着他的功德紫雾。 欧阳戎定睛看了眼,这一面折角方镜还是老样子,在吸入功德紫雾后,没有什么变化。 但是它还在源源不断的「吞吃」他给的紫色雾气,活像是一个大胃王一样。 欧阳戎眉头缓缓皱起。 功德紫雾快见底了,不能让它吃下去了。 心中低语了句,欧阳戎当即身子前倾,准备断开功德紫雾的输出。 然而下一秒。 伴随着「砰」的一声。 一件突如其来的事情发生了,和声响同时出现,直接突脸。 没错,是突.————字面意思。 只见,桌上的东西全部被欧阳戎脸庞上落下的某物打飞,桌子都震看一震。 欧阳戎早已习惯戴在脸上的青铜面具,像是被欧阳戎脸庞给强烈排斥似的,直接「崩飞」了。 青铜面具掉落在了桌子前方三尺处。 欧阳戎失去青铜面具掩盖的俊朗脸庞,露了出来,此时,他身子下意识的后仰,脸上的神色满是诧异。 刚刚他感受到了那股脸庞上的弹力,几乎是突如其来,自己脸庞————或者说是身体,和青铜面具像是磁铁的正负极一样发生了强烈排斥。 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现象。 欧阳戎眸子直直盯着前方地面上翻倒的青铜面具,像是还处于懵神状态,还在回味和复盘刚刚的滋味。 俄顷,青年的眼神从青铜面具上缓缓挪开,低下头,眼睛看向了手中那面古井无波的折角方镜。 打磨光滑却有些铜锈的镜面上,隐隐映照着他的俊朗脸庞。 镜内的脸庞也看向了他。 这一刻,这一幕,就像是这面不知来历的折角方镜,在通过这种带着寓言的形式,在与他直接对视着一样,如同大眼瞪小眼————眼下,欧阳戎心底深处,不知为何,突然涌出这道念头来。 奇妙之感,在他心头有些挥之不去。 是它,一定是它。 欧阳戎几乎可以笃定,就是这面折角方镜在作怪。 刚刚他脸上面具的「弹飞」,就是因为它。 欧阳戎起身,手持方镜,走上前,就要捡起青铜面具。 突然,青铜面具陡然一颤,上面冒出少见淡绿光芒,旋即又在原地被弹飞了数尺,「咯噔」一声,重重的落到了房门边。 欧阳戎默默偏头,看向折角方镜。 屋内恢复了安静,窗外隐隐传来虫鸣声。 而折角方镜,静静躺在他手掌心处,瞧着普普通通,毫无异常。 为何青铜面具会如此排斥折角方镜? 甚至连靠近都不敢? 欧阳戎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是折角方镜在克制青铜面具。 应该刚刚他才注入进去的功德紫雾,再此前没有注入到镜中之前,他带着青铜面具,手握古镜明明没啥事的,直到几息前,注入功德紫雾后,才出现的这种异常———— 欧阳戎微微眯眼,没有立马走去门边捡起青铜面具。 他在原地静立,盯着手中的折角方镜。 这是以往从未发生过的现象,以前他带着青铜面具,幻化假身,行走在外面,青铜面具从来没有掉过链子,它的假身,晃过了很多高手,其中不乏知霜小娘子、宋嬷嬷等上品炼气士。 按道理说,它所拥有的诡异隐蔽能力,是欧阳戎见过的最顶级之一,配合上他藏风聚气的体质,简直完美,能混过大多数的身份排查。 然而眼下,折角方镜的出现,却打破了它从未掉链子的战绩。 欧阳戎回到桌边,先放下了折角方镜,重新走向门口,这一回,顺利捡起了青铜面具。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被打开,一道熟悉的小娘身影冲了进来。 「檀郎哥哥,发生何事了?」 黄萱小脸严肃的问着他,同时,她的眸光也关心的落在了欧阳戎的身上。 欧阳戎一愣,又看了看她肩膀上正在打着哈欠的小墨精,女仙大人身子裹着一张小毯子,两手环抱,遮住毯子内的小身板。 欧阳戎这才反应了过来,应该是小萱和妙思在隔壁休息,听到他屋内的动静后,误会了什么。 他立即解释道:「没,没啥啥事,假面不小心掉地上了。」 「是这样吗————」 黄萱看了眼他手中的青铜面具,紧握剑柄的手松了松,然后,似是注意到他摘下面具后露出的真容,她的眸光不自觉的返回,重新落在了欧阳戎的俊朗脸庞上。 旋即,黄萱又匆匆的挪开眼神,看向一旁。 欧阳戎没有注意到小娘的细节反应,歉意答道:「小萱,动静是不是有点大,影响你休息了,我下次注意点,辛苦你过来一趟了。」 门面前窈窕站立的小娘,微微咬唇,轻摇了下脑袋:「没事的,檀郎哥哥。」 欧阳戎准备重新戴上面具,不过余光却突然发现,身前的小萱,秀丽鬓发如瀑般披散在肩头,未戴道冠,好像也只披了一件单薄的道袍出来,她刚刚应该是洗漱完休息了,是在闺中睡觉的薄衣穿搭,这件白日穿的道袍,被她紧急出门时,匆匆披上,才遮捂住了某些迤逦乍现的春光。 只是少了白日垫在里面打底的里衣,这丝绸制成的道袍,终究还是又薄又柔了些————都说富贵一身褶,之所以褶,就是因为质地优良的丝绸衣物,穿戴过程中容易形成自然褶皱,但是穿着舒服,同时也十分的匀称贴体———— 此刻,冷清小道姑身上这件匆忙披上的道袍就是如此,虽然维系腰带,但因为腰臀处的优美弧度,腰部一些布料却柔顺的贴合在这道足以停驻一个小墨精的臀弧上,若用混不吝的话说,这小道姑的腰却是如杀人的刀。 又因为小墨精霸占了她左肩的缘故,道袍牵扯之下,小萱右侧香肩处的布料有些歪斜,在她动作之余,隐约露出一截雪白的锁骨。 只见,丝制道袍的下摆,还有一双白如霜雪的小脚正赤裸着,在昏暗环境下,小娘两只雪足隐隐像是新剥开的白鸡蛋一样,有些白的耀眼,和周围暗色调的地板形成鲜明对比———— 明明是同一件道袍,黄萱白天穿着,明明是看起来端庄冷清,此刻此景,虽然是同人同衣,却在不变的冷清气质中带着些变了的清丽妩色。 欧阳戎只是瞧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没有与正过脑袋的黄萱对视,立马转身,走向了书桌那边。 重新幻化的木讷青年头不回的说:「我刚刚在检查那面方镜,小萱还有啥事吗————」 > 第1030章 古镜之谜 第1030章 古镜之谜 「哐当——!」 重新戴上青铜面具的欧阳戎,话才说到一半,只见靠近书桌的他,突然身子后跳了一步,与此同时,他脸上的青铜面具弹飞了出去。 就如同磁极不同的两块磁铁。 木讷青年身上发生的这一幕中,他应激后跳的反应,有些像是被青铜面具的异动给吓到了。 屋子门口,原本准备离开的黄萱,不禁关心的喊了声。 「檀郎哥哥?」 语气有些疑惑。 「咳咳。」 欧阳戎稍微有些小尴尬。 本来他都和小萱说了没事了的,还装作无事发生的镇定返回屋内,结果现在脸上的青铜面具又「不小心」掉了下来,惹来了小萱的视线。 欧阳戎脚边落有青铜面具,他没有立马去捡,此刻他背对门边的黄萱,忍不住看了眼书桌上的折角方镜,后者静悄悄的躺在桌面上。 而刚刚欧阳戎戴着青铜面具,走进折角方镜所在书桌的时候,明显感受到了青铜面具在那一刹那间的颤栗,还有它被弹开的过程,欧阳戎这一次也感受的十分清楚。 他确定自己没有洞察错————青铜面具很「害怕」折角方镜。 或者说,是注入了功德紫雾,苏醒启动之后的折角方镜。 此刻,顿在原地的欧阳戎有些伤脑筋。 因为他不确定折角方镜的这种「威能」会持续多久,是不是要等注入的功德紫雾消耗完毕了,才能恢复正常。 还是说,折角方镜「苏醒」之后,这种状况会一直持续下去。 若是如此,那他就不能再在佩戴青铜面具的时候,直接手持或接近折角方镜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一面刻有「秦亡始于此」的古镜具体到底是何异能,竟会让一向对诸多炼气术毫无波澜的青铜面具如此恐惧害怕,要远离它? 若是强行将青铜面具靠近古镜,又会如何? 眼下,欧阳戎满脑子都是这些推敲的念头,一时间倒是有些忽略了门口的长发道袍小娘。 黄萱有些被冷落在一旁。 发现檀郎哥哥好像在出神,她停下了出门的步伐,轻盈转身,朝欧阳戎走去。 妙思坐在她肩膀上,两脚丫子乱荡,小手捂嘴打着哈欠,似是对前方小戎子每日神神叨叨的举措早已习以为常。 来到欧阳戎身边,黄萱先是循着他的视线,看了看书桌那边,特别是桌子上面那一面他们从漆黑之门中带出来的镜子。 打量了少顷,她收回眸光,屈膝蹲下,轻轻捡起了欧阳戎脚边掉落的青铜面具,认真低头,小手拍了拍青铜面具上的灰。 小娘手掌攥起袖口,神色平静的擦拭了下它。 因为她两手擦拭镜子去了,苗条小娘身上原本是用手捂住的对襟道袍,有些松垮下来,两侧的对襟朝下方缓缓滑落。 黄萱下意识的腾出手,要去捂一下。 突然,前方静立、背对着她的欧阳戎,开始用手接开腰带。 在黄萱有些惊讶的眼神下,欧阳戎目不斜视,单手握住一条刚接下来的腰带,横递给了后侧方的她。 黄萱低头看了眼他体贴送来的腰带,又看了看青年面具褪下后的俊朗侧脸,伸出小手,默默接过了腰带。 欧阳戎也顺手将她手里已经擦拭干净的青铜面具,拿了起来,先塞进了怀里,没有马上戴上。 看折角方镜目前的情况,短时间内,不能再在佩戴青铜面具的情况下,靠近它了。 不过,欧阳戎也没气馁,准备再等一等,看下随着时间的流逝,能否让折角方镜吸取的功德紫雾消耗完毕。 欧阳戎收起了面具,同时也从书桌那边收回了眸光,这时,他听到旁边传来一道轻柔呼喊:「檀郎哥哥————」 此刻,冷清小道姑差不多重新系好了腰带,气质恢复了端庄,欧阳戎好奇转头,问她:「小萱怎么了?」 「没————没事。」 黄萱看会儿他,然后摇了摇头。 其实她是想说,相比于带着面具的假身形态,她最喜欢的还是檀郎哥哥摘下面具后的正常样子,更让她亲切,至于头戴青铜假面的假身状态————站在一起时给她的感觉,则更像是一位不苟言笑的严格兄长。 欧阳戎看了看黄萱,有些好奇小萱怎么说话说半截。 不过他的目光被小萱的腰部吸引了下。 小道姑的腰很细,便也显得腰臀比看着十分的大,此刻她身上的松散道袍,被她用一根腰带随意系紧,更加衬托出那盈盈一握的腰肢。 欧阳戎昨夜古墓内漆黑之门前对撞并搂住她的腰时,就有些注意到了,眼下更是眼见为实————不愧是二八少女,身材如同新春的柳条,一转眼就已经冒芽张开了。 黄萱系好了腰带,忽然抬头,看了过来。 却发现檀郎哥哥视线不在她身上,还是落在前方的折角方镜上面。 「檀郎哥哥是不是身体有哪里不舒服?」 她关心问。 很明显是刚刚连续掉落青铜面具的小异常,令黄萱察觉到些什么。 欧阳戎摇摇头:「没不舒服。」 黄萱低声道:「好久没见檀郎哥哥摘面具了。 听到她的语气,欧阳戎怔了下,问:「有吗。」 「嗯。」 欧阳戎反应过来,确实最近的见面,他都是以带着面具的假身形象示人了。 刚刚下意识把小萱当做了阿青,毕竟在山上院子里,每次阿青回来,他都会摘面具休息一下。 二人相顾无言之际,一旁传来小墨精的冷哼声:「小萱别理他,我就让你别过来吧,啥事也没有,你急匆匆跑来白搭了,小戎子就是这德性,天天捣鼓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哪一天他把自己捣鼓没了都正常。」 妙思两手抱胸,摇头晃脑道:「哼,到时候本仙姑就去小戎子的坟头上蹦跶了下,再找个暖和又有墨锭和文气的小窝,美美的睡个大觉,睡他个几百年,再去找新跟班,吃香的喝辣的去,嘻嘻————」 小墨精坐在小道姑肩膀上,畅想起来,说和说着,她一双小脚丫子都有些欢快的荡了起来:「和小戎子来个相忘于江湖,后人要是问起————嗯,就和小陶子一样,问就是不熟,一点不熟,本仙姑才没这么弱的跟班哩。」 听到妙思的白日做梦,欧阳戎和黄萱有些无言。 欧阳戎没接她话茬,看了眼窗外已经朦胧亮的天色,朝黄萱问道:「这儿没啥事了,小萱要不是回去补个觉?」 黄萱摇摇头,「刚回来时倒是想睡,现在反而精神了,睡不着了。」 妙思也插话,不管是何事他都不忘遣责了下欧阳戎:「就是就是,小萱回来洗漱上榻后,本来都靠着枕头翻书睡着了,本仙姑还准备给小萱盖盖被褥呢,结果小戎子你倒好,从隔壁传来这么大动静,吓的小萱鞋都差点没穿的跑过来。」 欧阳戎这才明白,为何小萱过来的装束打扮为何如凌乱了,他脸上浮现出歉意之色,准备开口,黄萱却提前道:「没这么严重,只是眯一会儿,本来也没想睡,等会儿早上咱们还要去和方姑娘方女侠她们汇合。」 她说完,还不忘伸手,捂住小墨精的嘴巴。 欧阳戎见状,当然知道小萱是在安慰自己,不过她刚刚翻书入眠,翻的应该是欧阳戎还给她的那一叠经书。 欧阳戎抿嘴,旋即不由分说的就要将小萱送回了她的房间。 「檀郎哥哥,我想帮你守着————。」 「不,我也过去,你那边应该有桌子吧,我过去守着,你在里屋放心休息,顺便我再研究下此镜,等到点了,方女侠她们来了,我再喊你,你安心即可。」 欧阳戎的话语让黄萱一愣,听到他也会过去守着,小娘嘴里原本拒绝的话语也咽了回去,任由欧阳戎将她领回了隔壁屋子。 欧阳戎走之前,将折角方镜一起带上了,和黄萱一起去了隔壁屋子。 欧阳戎和黄萱,是在红尘客栈对面的那间酒楼内,见到的方家姐妹。 也就是四人昨日见面的地方。 方举袖提前来的,订了一间包厢,点了几份热菜,充当早点。 欧阳戎把妙思留在了红尘客栈黄萱的房间里,只有他和黄萱出门。 他让小墨精守在了折角方镜旁边。 因为青铜面具「恐惧」此镜的缘故,欧阳戎没法佩戴青铜面具的情况下,携带折角方镜,只好出此下策,交给了「很难令人放心」的女仙大人。 其实,他早上出门前,又试了试,将它靠近了放置了半夜的折角方镜,结果是,青铜面具还是升起了「反应」。 不过,好消息是,不知道是欧阳戎的错觉,青铜面具上的排斥反应,似乎弱了不少。 刚刚他出门匆忙,没法详细测试,暂时不清楚到底是折角方镜的「威能」在没有功德紫雾的供应后,渐渐衰弱,还是青铜面具被「吓」多了,已经开始生出了点免疫反应。 不管如何,都算是好事———— 窗外的明媚阳光落在茶桌上,方举袖订的这间二楼包厢,正好靠窗,又少去了一楼大厅其他客人的打扰和注视。 再次聚集的四人,倒是能畅所欲言了。 等到店小二将吃食和茶水端进来、再反手带上了房门离开之后。 方胜男立马拿起筷子,开始干饭。 方举袖更斯文些,一边给妹妹方胜男夹菜,一边问道:「欧阳公子,小仙姑,你们昨夜收获如何?」 黄萱偏头看了眼欧阳戎,发现后者面色自若,也拿起筷子,夹了口菜吃:「还行————你们在旧街院子那边,陈大娘子有没有再派人过来检查?」 方举袖摇摇头:「没有————至少在我和胜男的监视中,没有看到。 「好。」 欧阳戎点了点头。 他伸手入怀,摸了摸,取出一封信来,递给沉稳冷静的方举袖:「方姑娘这趟回去,帮我把这封信交给六郎。」 方举袖看了眼没有署名的信,一边接过,一边说道:「欧阳公子,我们还能在桃源镇多逗留几天的,不急。」 欧阳戎却摇摇头:「不,是我要回去了,不出意外,今日就要走。」 「为何这回这么早?」 欧阳戎眯眼道:「我这趟下来,本来就有人不同意,她是帮忙之人,这回让我下山其实答应的很难勉强,眼下既然没啥事了,我早些回云梦剑泽,安抚下那人。」 方家姐妹面面相觑,似是很好奇是何人,敢这么管欧阳公子,不过一想到欧阳公子眼下在云梦剑泽是隐藏身份,倒也正常。 桌边,冷清小道姑转头凝视着欧阳戎,她也是和刚来方家姐妹一样,才知道欧阳戎今日就要走了。 方举袖将信封塞入怀中放好,重重点头:「好,欧阳公子保重,我与阿妹,明日就出发,回浔阳去。」 方胜男有些舍不得走,不过在她对上欧阳戎的眼神,对视了会儿后,还是勉强赞同了。 她问到:「行,我跟阿姐回去————那小仙姑呢,也一起走吗,话说,你昨夜带小仙姑去忙的事,已经完成了吗————」 欧阳戎立即答道:「当然,不然谁护送你们回去————嗯嗯,办的差不多了。」 黄萱突然道:「檀郎哥哥,其实可以再留一天的,我————我休息的不错,还能再进去一次的。」 方家姐妹安静下来,眼神好奇的喊着黄萱,对于她这些话语,都有些猜测。 但却见,欧阳戎板着脸道:「不行,你有没有休息好,我还不知道,进去一次,对你的消耗太大了,从小萱的脸色就能看出来,不准连续进去,你先好好休息,等我下个月下山,咱们老地方见,到时候视情况而定————」 顿了顿,欧阳戎脸庞出奇的严肃起来,细细叮嘱道:「你小萱,你不准在我不在的时候,自己一个人进门找东西,绝对不行,知道没。」 黄萱默默与他对视了下,轻轻颔首。 「檀郎哥哥多虑了,你没允许,我不会单独去的。」 欧阳戎长松了一口气,这才移开了视线:「那就好。」 第1031章 正气宝镜 第1031章 正气宝镜 包厢内,一阵聊天的功夫,方胜男已经将桌上饭菜,风卷残云般干完了大半 幸好今日没有带小墨精过来,不然就是秒光局了,方盛男和女仙大人能把这桌饭菜给分光,只是不知道方大女侠和女仙大人哪个速度更快————此刻,三人见状有些感慨。 欧阳戎见黄萱答应下来,便也放心起来,准备招呼众人用膳。 就在这时,黄萱再度开口:「檀郎哥哥,还有件事,是茅山那边传信过来的消息,我这趟回浔阳时收到的。」 欧阳戎正在给黄萱盛着白米粥,有些好奇的转头问她。 「什么消息?」 「关于云梦剑泽的。」 黄萱声音压低了些,这一回也没再顾及周围旁听的方家姐妹了,直接说道:「檀郎哥哥还记得,上次我和你说的,女君殿派人来龙虎山天师府,找太清祖师堂讨要蜕凡金丹的事?」 听到「女君殿」,欧阳戎眸光一凛,眯眸道:「有印象————怎么,难道是她们,又派兰堂越女去找天师府讨要了?」 「嗯。」 黄萱小脸神色肃穆了些,轻声说:「这一次,登门来找的三位兰堂越女,带去了大女君的手信,直接交给掌教师伯,追问蜕凡金丹的下落,让掌教师伯出个价码————看样子,像是非要得到不可。」 欧阳戎轻笑问:「那三清祖师堂给丹了吗?」 她摇头; 「那当然是没给,甚至可能此丹本来就不在三山祖师堂。」 黄萱抿了抿嘴,又继续透露道:「太清掌教师伯还有其他两位掌教师伯,应该是担心此事,特意传信给我,让我去通知远在洛阳的陆师兄,让他务必知道这个消息————」 说到这儿,黄萱停顿了下,看了看檀郎哥哥的脸色后,她语气有些担忧道:「檀郎哥哥,看掌教伯伯们的意思,此丹下落,可能是陆师兄知道————」 欧阳戎却忽然问道:「祖师堂没告诉小萱,蜕凡金丹的下落吗。」 黄萱摇摇头:「我没问,但是看祖师堂的态度,此事敏感,或许是机密。」 欧阳戎沉吟片刻,开口:「那小萱有没有传信去和陆压道长说。」 「嗯,来之前,我按照天师府嘱咐,已经寄信一封去洛阳了,眼下不知道陆师兄收到没有。」 欧阳戎缓缓颔首。 黄萱发现,他脸庞出神,似是思索什么。 她与方家姐妹安静下来,都没有去打扰他。 少顷,欧阳戎抬起头:「行,我知道了。」 他看了眼吃得差不多的饭菜,主动起身道:「那咱们先回客栈吧,我去买单,你们先走。」 「好。」 回到红尘客栈。 欧阳戎和三女分批上楼,欧阳戎是最后一个进门的。 推门一看,发现黄萱和方家姐妹都轻手轻脚的站在桌边。 「你们在干嘛,妙思呢————」 他有些好奇的走去,但是瞧见,一只小墨精正四仰八叉的躺在一面折角铜镜上,呼呼大睡。 时大时小、有节奏的呼噜声传入他的耳中。 欧阳戎嘴角抽搐了下。 让你守着这面折角方镜,你倒好,直接趟上面睡着了,正要有人来,给能她打包一起带走了,一镜一精都得被绑架。 欧阳戎立马走出,抽出了铜镜。 妙思从镜子上滚落下来,掉在了书桌上,似是坏疼,她抬起头,有些迷糊的四望:「谁?是谁?小戎子,小萱,怎么地震了。」 「你还好意思睡。」 欧阳戎的声音传来,妙思顿时清醒了些,瞧见小戎子正板着脸,质问她。 妙思也不急,被黄萱抱起来后,盘膝坐在她的肩膀上。 小墨精两手抱胸,面无表情的朝欧阳戎说:「怎么就不能睡了,困了就睡呗。」 「不是让你看收镜子吗。」 「本仙姑不是守的好好的?」 「你是指睡觉是吧,睡的好好的?」 「那不是,本仙姑把它镇压在了身下,你们刚刚没看到?放心吧,有本仙姑的镇压,没有哪路神仙赶来抽走镜子。」 黄萱等女:———— 欧阳戎:?? 「你能不能大白天的别说梦话。」他忍不住问。 妙思却愈发抬起小下巴,傲娇道:「说了你也不信,哪算了,而且,你自己反思下,为啥本仙姑守的好好的,会稍微小瞌睡下。」 欧阳戎有些绷不住了:「你这叫小瞌睡?」 妙思冷哼一声:「反正你全责,你自己想想,昨夜是怎么折腾本仙姑和小萱的,小戎子,小萱能忍你,但本仙姑可不惯着你。」 似是感受到周围方举袖、方胜男投来的怪异眼神,欧阳戎板脸,目不斜视,纠正道:「女仙大人注意措辞,别乱胡扯。」 「你就说有没有折腾我们吧?」 「别扯有的没的。」 欧阳戎检查了下铜镜,见它无事,松了口气。 妙思还想再拌嘴,不过却被黄萱打断,后者摸了摸她脑袋,还给她递了一物:「饿了吗,给你带了点吃的。」 「还是小萱好,小戎子,你看看人家,这才是求人办事的态度,最关键的是小萱还从来不托本仙姑办事,小萱太好了,最好了,没有之一。某人呢,正相反。 ” 她抱着黄萱的脖子,贴了一会儿,又习惯性的打了一个哈欠,摸了摸开始咕噜噜的小肚子,她嘴里嘀咕道:「有点奇怪,其实不想睡的,因为有些饿,可是坐在镜子上,迷迷糊糊就睡着了,这镜子隐隐给本仙姑一种安心踏实之感,不知道为啥————」 欧阳戎闻言,偏头看向了她,脸色若有所思。 就在这时,他突然猛地低头,看向手掌上的折角方镜,然后迅速伸手,摸了摸脸庞。 是假身没错。 青铜面具就在脸上,可是很这不合理。 青铜面具不是很害怕折角方镜吗。 此刻他手握手握折角方镜,头戴青铜面具,二者离的这么近,此时却一点反应也没有,甚至他刚刚,被妙思睡大觉的事惹得分神,进来都忘记这一茬了,直接走来拿起了折角方镜。 直到此刻才姗姗反应过来。 像昨夜那样两物相互排斥的事情没有发生,取而代之的,是风平浪静。 若不是欧阳戎打量过后已经很熟悉折角方镜了,否则他都有些狐疑,是不是被人偷偷潜入房间,将它掉包了。 欧阳戎从惊讶情绪中抽离出来,立马又检查了下折角方镜,确实是原物没错。 他有些不放心的问了问妙思:「你确定刚刚没人进来,此镜没有被人碰过?」 「废话。」 妙思两手环抱,冷哼一声,别过脸去:「本仙姑又不是傻子。」 欧阳戎此刻很想回一句「难说」,但是看见黄萱、方家姐妹在一旁,也没啥兴趣激怒女仙大人了,不想麻烦,便闭口不回了。 眼下,黄萱数女发现,欧阳戎不知为何,频频看向折角方镜。 「檀郎哥哥,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黄萱显然比较了解欧阳戎,直接开口,轻声问道:「是不是有人进过咱们屋子?动了什么东西?」 她环顾一圈左右,视线又落在了折角方镜上。 妙思却一口咬定:「必不可能,本仙姑没这么傻,虽然在睡,但有人进来本仙姑肯定知道。」 欧阳戎看了眼有些炸毛的小墨精,朝黄萱轻轻摇头:「没啥事。」他转而又对妙思道:「好了,你收拾下,我们准备回山上了,不在这儿打扰了,小萱、方小娘子她们还要赶路回浔阳。 妙思有点急:「这次怎么走的这么快?」 不等欧阳戎回答,她几乎脱口而出:「小戎子,又是哪个妍头在催你回去?」 此言一处,周围空气顿时安静下来。 气氛有些难掩的尴尬。 欧阳戎瞪了眼妙思:「胡说八道什么呢?」 「本仙姑还不知道你————唔唔唔,你别捂我嘴,有本事别捂嘴。」 欧阳戎面无表情,似是真的有些生气了,训斥小墨精道:「再胡说八道,下次不带你下山了。还有,你要是不和小萱道别,那就别耽误时间,咱们现在就走。」 「等等,等等。」妙思抱住黄萱头上的道冠不撒手:「本仙姑和小萱说点话,小戎子,你退避下,不是你这个年龄该听的。」 欧阳戎:———— 俄顷,欧阳戎去往隔壁房间等待,离开前,他给了小墨精一个眼神,让她别乱说话,特别是别乱提云梦剑泽的一些人一些事。 妙思也不知道意会到没有————小墨精留在屋内,和黄萱有些依依不舍的道别。 方家姐妹也跟着欧阳戎出了房门,妙思最亲近的是黄萱,毕竟是曾经相依为命的关系。 虽然方胜男对小墨精十分感兴趣,但是女仙大人对她与方举袖的态度,倒是平平淡淡,没怎么搭过话,平日里欧阳戎和她的拌嘴,方家姐妹都是好奇的旁听着,没插过话。 临别前,欧阳戎朝方家姐妹叮嘱了下返程的注意事项。 旋即,方家姐妹等在门外,欧阳戎独自进入另一间房,枯坐等待起来。 他手掌摸了摸折角方镜的光滑镜面,也就是小墨精刚刚躺着睡大觉的部位。 青铜面具能够再次安全靠近折角方镜。 欧阳戎不确定是不是最初的猜测应验了,也就是,折角方镜已经消耗完了功德紫雾,「威能」消失了。 还是说,是妙思和折角方镜发生了什么特殊联系。 刚刚小墨精自己也说了,隐隐感觉到这面古镜令她十分踏实,甚至踏实到昏昏欲睡。 妙思作为先天精怪,文气自然孕育而出之物,灵性天成,这类灵物一般都是有趋利避害的隐藏天赋,预感干分灵敏,常常会提前远离灾害,去寻良善安稳之境————当然,这不是女仙大人好吃懒做的理由————但是也能试做某种特殊指标,令人参考。 欧阳戎手持古镜,脸庞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这么说,这面折角方镜虽然是出自诡异的漆黑之门内,伴随着滴血死尸,但它或许是一个偏向正派阳气之物? 并非什么灾祸之源? 若是如此,那么,一直「恐惧」它的青铜面具,岂不是成反面了,不是什么正经正派之物————等等。 欧阳戎忽然想起些什么,念头止住。 这蜃兽假面,本就是他当初从邪门方术士玉卮女仙那儿取来的,与方术士道脉息息相关。 站在云梦剑泽等正统隐世上宗的角度看,本就是「邪门歪道」,要被打倒。 确实是某种反面之物。 若是对折角古镜的猜测成立,那么蜃兽假面「恐惧」它确实合情合理,没啥毛病。 想明白这些,欧阳戎蓦地一笑。 不过,此判断又诞生出一条疑问,那就是,这面正气古镜,为何会落在漆黑之门后方,又为何刻上那段「秦亡」文字? 此时此刻,和黄萱道别中的妙思,并不知道自己以身试险得出的反应,竟是成了小戎子做判断的某种反向指标,若是知晓了,高低得跳着脚找小戎子要一笔不菲报酬。 不多时,对小萱依依不舍的妙思,还是被欧阳戎带走了。 走之前,还从小萱那几得到了一大盒点心,女仙大人趾高气昂的让小戎子把她的新家当塞进桃花源图中。 欧阳戎倒是无所谓,也帮忙给她塞进去了,只是妙思紧随其后的一句「你不会半夜偷吃吧」,让他实在有些难绷。 双方约好了下次见面,欧阳戎走之前特意叮嘱了黄萱,不准在他不在的时候,擅自去古墓黑门哪儿逞能,小道姑答应了下来。 对于小萱答应过的事,欧阳戎还是蛮放心的,小萱性子有些像他,一向说一不二。 把折角方镜塞和小墨精一起,塞进了怀中,欧阳戎悄无声息的离开了红尘客栈,身影混入了人流之中,半路上屡次改换假身,摆脱掉有可能的监视,最后,他一路朝着谌氏墨房走去。 黄萱和方家姐妹,下午也会启程出发,离开桃源镇,重回浔阳。 而欧阳戎此前和陈大娘子约定好过,在谌氏墨房碰头,她们一起随兰堂越女的大船上山,返回云梦剑泽。 第1032章 神女有异? 第1032章 神女有异? 「阿良兄弟是不是舍不得阿妹?」 一艘行驶在云雾中的大船上,陈大娘子的身影从船舱里走出,来到了她观察已久的正在甲板上扶着栏杆出神的木讷青年身后,笑着问了一声。 很显然,欧阳戎的提前返回,而不是踩点迟到,令她十分安心。 至少这一趟下山,小姐吩咐的事情算是落成了,能将柳阿良顺利的带回来。 欧阳戎手掌下意识的扶在了腰间竹筒处,他回过头,看了看妇人,没有回答,反而问了一句:「大娘子也有亲人在桃源镇吗?」 陈大娘子愣了下,只道他是默认了她的话,只是性子木讷,不想多提思恋家人的事。 只是她没想到他会这么反问,摇了摇头道:「奴婢幼时被小姐家收养,没啥至亲————上次去你阿妹的院子吃饭,奴婢就很羡慕你们兄妹俩,真是感情好啊。」 顿了顿,她又不动声色的试探了一句:「阿良兄弟,我看你阿妹住的街道,属于老的居民区,鱼龙混杂,有些危险,要不这样,我传信下山,让谌家派人给她安排个好住处,如何————」 欧阳戎再度婉拒,同时补充道:「还是不劳烦大娘子了,而且阿妹不常待在桃源镇的,可能会时不时的回去见家中老母。」 陈大娘子无奈,直接摊开道:「阿良兄弟就没想过,让阿妹成为尊贵的越女吗?」 欧阳戎看了眼她,这一次,他正面回应道:「想当然是想过,甚至也和阿妹提过几次,只是家中老母年迈,我又出门在外,阿妹她放心不下老母,坚持不走。」 听到这个理由,陈大娘子顿时没话了,只能一叹,不再提及。 二人又聊了少顷,陈大娘子先返回了船舱,留下欧阳戎一人在甲板上。 甲板上的风很大,但这湖上风却吹不散常年笼罩在云梦泽外围的白色雾区。 欧阳戎眼前视野全都被白雾遮挡,他刚刚其实在走神,思索小萱临走前提到的女君殿不屈不挠讨要蜕凡金丹的事。 这件事之前小萱提及过,过了一个月,欧阳戎有点忽略了,眼下,小萱重新提及,欧阳戎反应过来些什么。 如果说之前有些判断,还存疑的话,那么现在看来,几乎可以确定了。 蜕凡金丹一定是关系到女君殿内的某个重要人物,才会如此得到重视,而不是给什么外人用。 兰堂越女冒着被大周朝廷通缉的风险,下山去龙虎山天师府讨丹,甚至雪中烛都亲自传口信给三清掌教们。 思索之际,欧阳戎偏头看了眼他所在船只右前方的一艘大船,上面隐隐有女子身影路过。 那是兰堂越女们的船只,也是这一支上山下山船队的核心。 每次欧阳戎所在的库房船只,都会跟随她们的船队下山,但欧阳戎就没怎么见过她们人影,只能像现在这样,远远的看着她们的身影,等到了桃源镇,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他问过陈大娘子,后者只是说,兰堂越女是肩负女君赋予的使命任务下山的,见不到很正常。 这么看,黄萱所说的,前往龙虎山太清宗讨要蜕凡金丹的三位玉堂越女,应该也在这艘船上,也是通过它下山上山的。 甚至说不得,本月这趟船队下山,就是专门接应她们三位回去的。 欧阳戎掐指算了下龙虎山到桃源镇的距离,恰好就是一个月能往返,而根据小萱所言,她们最近一次到龙虎山讨丹,就在最近这一个月内,算是完美的对上了。 欧阳戎扶着栏杆,缓缓颔首,同时从大船上收回了眸光。 至于小萱说的,龙虎山天师府托她去联系远在洛阳浔阳王府内陆师兄的事,欧阳戎倒是很能理解,龙虎山天师府的意图。 三清道派的核心高层们,估计都还以为,两粒蜕凡金丹都还在小公————不,现在应该喊安乐公主,在她离裹儿手里,因为当初这两粒蜕凡金丹,正是陆压代替三清道派祖师堂,代为转送给离裹儿的。 殊不知,这位公主殿下,竟会将它赠人。 所以,目前欧阳戎手里这一粒未使用的蜕凡金丹,应该无人知晓。 欧阳戎也不准备提前暴露,此丹说不得,在必要时刻,可以当做某种筹码,和女君殿还有知霜小娘子讲条件。 不过,在此之前,他最好还是先摸清楚,女君殿到底要用此物作何————当下,欧阳戎知道它对女君殿很重要,但是不知道它为何如此重要。 欧阳戎坚信一句话,事出反常必有妖。 船队返回云梦剑泽,大概还需要大半天时间。 欧阳戎在甲板上吹了会儿风后,拍拍袖子,转身朝船舱走去。 走到一半,他突然抬手摸了摸左心口位置。 触感是一片坚硬的。 在他手掌的轻柔抚摸下,隐隐勾勒出布料下的形状————似是塞进去了一块平状的面板。 是那一面折角方镜。 上船前,被欧阳戎偷偷藏在了左心口处。 欧阳戎不是不想把它装在桃花源图中,这样安全稳妥。 但是上船前,他尝试了下,竟然失败了。 折角方镜没法进入桃花源图中,直接被弹了出来。 欧阳戎有些纳闷了,之前很少出现这种情况,除了妙思不能进去外,他的大部分家当都能装入桃花源图中。 这是画圣吴道子的手笔,或者说,也是一类阵法,此前大部分死物都能被此画容纳。 欧阳戎觉得应该是折角方镜的特性,导致它没法进去。 所以只好出此下策,毕竟镜子不像画轴、小墨精那么好藏,将它藏在胸口处,贴身携带,暂时当做一面护心镜,倒是不错的选择———— 等船队传过白色雾墙,进入云梦泽所在的世外区域上,已经是傍晚了。 落日黄昏,晚霞如烟。 船队行驶在烟波辽阔的湖面上,前方是一片大小不一的岛屿,有的人迹罕至,有的有吴服越女身影闪过。 黄昏下行驶的船队,有些说不出的宁静。 在船舱内休息的欧阳戎和陈大娘子,都来到了甲板上看晚霞,欧阳戎瞧了瞧大船那边,也有不少越女来到了甲板上。 船队深入云梦剑泽中,沿途不时的有船只脱离船队,去往各个小岛。 欧阳戎所在的库房船只,是在接近清凉谷时,周围脱离船队的,一路朝清凉谷驶去。 隔着老远,欧阳戎都能看到岛上高耸的清凉谷山脉,云雾缭绕谷中,一条条白瀑宛若游龙,飞流直下————不管是第几次从远处见到这一幕,欧阳戎依旧脸色有些出神。 很快,船只抵达了库房所在的小岛,此岛位于清凉谷周围,是附属小岛之一,就和欧阳戎等杂役居住的岛屿类似,并且还离清凉谷膳堂近一些。 船只「咚」的一声稳稳停靠,陈大娘子招呼着伙计们去卸货。 欧阳戎下船后,也搭了把手,不过很快就被笑脸的陈大娘子阻拦,贴心的让他回去休息。 周围杂役们倒是没有异议,一是知道欧阳戎「背景深厚」,而是欧阳戎在他们之中的人缘也好。 欧阳戎拍拍手上的灰,转身离开———— 回到自家院子里的时候,已经夜色颇深了。 隔壁的李夫人,正好打开院门,似是出门散步,瞧见他后,有些诧异:「阿良兄弟怎么这两天都没回来?」 欧阳戎瞧了眼她后方的院子,已经熄等,应该家里就李夫人一人,他找了个借口,道:「库房那边有些事,去忙了两天。」 「哦哦,还以为出啥事了。」 李夫人笑了笑。 二人也没多寒暄,告别而去。 回到院中,欧阳戎把小墨精放了下来,让她好好守家。 欧阳戎稍微整理了下仪容,洗了把脸后,带着竹筒和胸口的新「护心镜」出门,扬长而去。 一路走向清凉谷膳堂。 算算时辰,欧阳戎往日也是这个时间点,去清凉谷膳堂值夜班。 眼下回家后,他倒是轻车熟路的又赶过去了。 其实他今夜也可以不去的,因为已经提前休假了,明夜去就行。 不过欧阳戎本就不是闲下来的主,另外,谌佳欣那边,他得释放些配合的信号,消弭每月请假几天的不好印象。 来到清凉谷膳堂,一切都还是老样子。 欧阳戎和几位杂役大娘打了声招呼,同时将代替他做斋饭的朱大娘子送出门,转而,他回到了自己常常做饭的灶台前。 看着欧阳戎离开的这几天,没啥大事发生。 灶台被收拾的很干净,一看就是强迫症吴翠的手笔。 说到吴翠,欧阳戎四望一圈,没有看到她的身影忙碌,往日这个时候,这位勤劳的雀斑小娘应该是已经来值班了才对。 不过,他又掐指算了算时期,发现,今夜好像刚好是谌佳欣约定给吴翠「补课」的时间。 吴翠如此晚到,倒也很正常。 欧阳戎丝毫没有意外,转而开始制作今夜的斋饭,找回些手感。 正好,他今夜刚返回,也没有去找谌佳欣,不然说不得会碰上在那边苦练剑术的吴翠。 而且,往日他和谌佳欣在泉水亭子中见面,都是要提前约好时辰的,中间人是陈大娘子。 不过陈大娘子和他都是傍晚刚刚返回。 陈大娘子应该还在库房那边忙,没有时间和谌佳欣汇报欧阳戎的事。 欧阳戎倒也不急。 不多时,厨房门口传来脚步,旋即是吴翠的诧异声音:「柳阿良,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欧阳戎回头瞧了眼,小娘额头上全是汗珠子,发梢乌黑反光,又是湿漉漉的,一看就是「运动量」过大了。 就和欧阳戎每次在泉水亭子边,见到身穿剑服的谌佳欣一样。 估计是被猛练过了。 欧阳戎脸庞木讷的答了句:「事情忙完,没啥事干,自然提前回来了。 1 吴翠长松一口气:「你总算回来了,再不回来,我都有些撑不住了。」 欧阳戎问道:「怎么了?」 吴翠脸色为难道:「神女最近心情不好,我都不敢说话,每次送饭,都感觉压力很大————」 欧阳戎下意识问:「你怎么知道她心情不好?」 吴翠四望了下左右,见没有杂役大娘偷听,她压低声音道:「有好几次,神女都让我在外面等,不准我进去,饭菜都送到了,结果都拖到后半夜,才让我进去,进去后,也没看我,神女的背影,让我隐隐有些害怕——我问了谌仙子,她说师尊每月有几天,都是这样,心情似乎不好,不能去叨扰。」 欧阳戎本来还以为是谌佳欣在故意吓唬吴翠,避免吴翠和云想衣多说话,以为吴翠是自己吓自己,结果听她这么一说,欧阳戎顿时也发现些不对劲。 云想衣这态度,他也没遇到过。 总不至于,是云想衣毕竟怀恋他来送饭,不想吴翠去送饭吧? 对云想衣来说,哪个杂役下来送斋饭,应该都差不多才对。 欧阳戎心中怀着疑惑,问了句:「持续多久了。」 吴翠想了想,答道:「就前两天吧,你刚走没多久,不过,神女昨夜又恢复了,允许我进去了。」 欧阳戎挑眉,又不动声色的问道:「你送斋饭这几日,可有和神女说话?」 吴翠怔了下,如实回道:「我听你的,没有触眉头去找神女搭话,不过————」 欧阳戎眯眼问:「不过什么?」 「不过五神女有找过我说话,就在前几日。 1 欧阳戎认真追问:「说什么话?」 「五神女问我,外面明月圆否。」 欧阳戎有些沉默。 这句话,云想衣此前也问过他几次。 「那你怎么回答的?」 吴翠耸了耸肩膀:「自然是如实禀报了,我还出去看了眼月亮————只是不知道五神女为何突然询问这个,对了,柳阿良,今夜你是准备你自己进去送斋饭吗?」 欧阳戎颔首:「嗯。」 吴翠笑了下,叮嘱:「好,今夜如果你进去,记得记一下月亮的情况,进去万一五神女问起,也好给个答复。」 欧阳戎看了眼小娘贴心关怀的神色,抱了抱拳:「好,这几日辛苦你了。」 「没事,乐意至极。」 第1033章 重返水牢 第1033章 重返水牢 吴翠代班结束,接下来,去水牢送斋饭的任务,回到了欧阳戎的手上。 子夜时分,取斋饭的玉堂越女们,准点抵达。 欧阳戎带着斋饭,加入队伍,一起返回清凉谷。 领头的李若彤看了看重返的他,也没说啥,带队离开了清凉谷膳堂。 一行人再度抵达了清凉谷最大的一条瀑布下,此瀑布名为白龙瀑,除了是水牢的秘密所在地外,也是整个清凉谷内的某个标杆一观摩此瀑布的水流量,可以判断清凉谷是处于雨季多水期、还是枯水期,这是谌佳欣闲聊时透露的。 还是老规矩,白龙瀑布前,欧阳戎脱离了玉堂越女的队伍,独自走向白龙瀑布。 这一回,瀑布外的水潭附近,没有谌佳欣、恩婷的身影。 因为云想衣已经回来了,无需她们值班。 欧阳戎取出了铜令,将它挂在腰间,一路穿过了水潭,进入瀑布之中。 熟悉的反应出现了,在经过瀑布涯壁上插着的那柄剑时,他腰间的铜令震动了下,似是感应到了什么。 欧阳戎垂目瞥了眼铜令,旋即收回了眸光。 进入到瀑布内,欧阳戎拿起地上准备好的空水桶,打了一桶瀑布水,和手中云想衣的食盒一起,带了下去。 一路沿着漆黑石头楼梯走下,来到了水牢门前,一扇普通柴门挡在面前。 欧阳戎随手推开了柴门。 门内,一位白衣女子的身影映入眼帘。 女子窈窕身姿,坐在桌边,翻阅佛经,动作典雅优美,令人不忍打扰。 不知道为何,欧阳戎突然感觉胸口处跳动了。 他心中一愣,这不是什么心跳。 欧阳戎伸手摸了摸胸口,摸到了硬邦邦的平面。 是折角方镜。 他藏在左心口处的折角方镜。 刚刚是它在跳动,就在欧阳戎推门进屋、看到云想衣的那一刻。 欧阳戎感觉自己没有判断错。 不过此刻,他伸手摸时,这面古镜又恢复了正常,摸不出什么异常来。 刚刚那一瞬间的「跳动」,像是没有发生过一样,若不是欧阳戎记性好,刚刚还集中了注意力,否则差点给忽略掉了。 此时,欧阳戎不敢在门口停驻太久,抬头看了眼云想衣优雅翻书的背影,他快步走上前去。 与此同时,他又想到了吴翠之前和他说的话。 云想衣可能心情不好。 欧阳戎觉得还是先别搭话为好,另外,他也听从了吴翠的建议,刚刚在来的路上,已经观察了外面的月色情况,若是云想衣突然问起,他也能较好的作答。 就在这时,桌边独灯前,云想衣随手掩上了佛经,竟是回过头来,看了眼他。 她轻声问:「柳阿良,回来了?」 欧阳戎眸光迅速收敛,垂眸道:「嗯。耽误神女时间了。」 云想衣只是说:「人之常情。」 她指的应该是欧阳戎这次「陪伴家人」的休假。 欧阳戎没有多言,快步上前,先是将一只食盒放在云想衣手边的桌子上,然后又提着水桶,走过去,摆在了里面那一扇柴门边,然后快步后撤,返回上面瀑布门口,取那几份准备送进水牢深处给罪囚的食盒。 云想衣收回眸光,继续慢慢翻阅佛经。 少顷,欧阳戎将剩余食盒一一送了下来。 这次进入柴门,左胸口处倒是没有什么跳动的异常。 刚刚那异常就像是没发生过一样。 等欧阳戎忙完,将几份食盒全部带下来后,云想衣掩上佛经,打开她的那份食盒,开始用膳。 旁边还没离开的欧阳戎,余光打量了下云想衣的脸色,确实看不出来,她有什么心情不好的样子。 欧阳戎不由的有些怀疑,吴翠是否有些大惊小怪。 毕竟此前他确实没有遇到过吴翠说的那种情况,自然是带着审判的目光看待 「柳阿良。」 云想衣的声音突然传来,落入了正准备离去的欧阳戎耳中。 「小人在。」 欧阳戎应了一声,余光瞧见,云想衣吃饭的动作很优雅,小口小口的吃着,说话也是慢条斯理的:「你把饭送进去,发给他们。」 她拿起手帕,擦了擦唇角。 欧阳戎面上先是露出惊讶的神色,然后,还是老老实实的点了头,说了声「好」。 他走上前,拿起食盒,朝着最里面的那一扇柴门走去。 此前吴翠过来送饭,云想衣都是没让她进去的。 不过,欧阳戎也没有自作多情,云想衣对他们俩肯定是一视同仁的,不过欧阳戎有进去过的经验,进水牢伸出送斋饭多日,都没有被罪囚伤过,这是验正过的结果,而吴翠并没有。 仔细一想,云想衣对于吴翠等杂役,还是挺贴心关怀的。 只是欧阳戎有些不理解,吴翠所说的,云想衣心情不好,到底是不是真的。 至少今夜他进来送斋饭,没有察觉到云想衣的情绪,有啥异常的。 难不成是女子每夜都有那么几天,云想衣也不例外,只是恰好被吴翠碰上了? 欧阳戎不由的想到。 不过,他可以回头去找谌佳欣,问个明白,毕竟像吴翠说的,她也是从谌佳欣那儿得到的五神女信息,谌佳欣才是最准的信息源。 来到里面这扇柴门前,欧阳戎像是想起什么,指着门边的水桶问:「神女,这桶凉水,要不要送去给丙字号房的犯人?淋他身上。」 云想衣看了眼他。 她应该是知道欧阳戎清楚水桶的用处,因为上次,她突然归来,应该监视过欧阳戎在水牢内部的举止,甚至还问了他「小饼干」是何物。 「嗯。」 此刻,白衣女君朝木讷青年轻轻颔首,默许了某事。 旋即,用完膳的她,眸光继续投向了手中翻开的佛经,低头阅读起来。 欧阳戎发现一个细节。 云想衣好像很关注这本高句丽般的佛经,自从欧阳戎进入水牢给云想衣送饭以来,只要是待在桌位前,云想衣大多数时间都在翻阅这本佛经,没有间断过,除了短暂吃饭的功夫外。 甚至眼下,欧阳戎见她这副态度,都感觉她并不是很在意水牢内部的那些罪囚们,给罪囚送斋饭这种活计,她像是懒得多于,能有欧阳戎这样稳妥进去过、 也送饭成功过的工具人在,云想衣巴不得交给他继续干。 只有像吴翠那样,懵懂没试过的杂役,她才不让进去,甚至提也没提,欧阳戎觉得,云想衣估计是是觉得要教会吴翠进去水牢的各种事项,介绍起来很麻烦,不想多耗费时间去教,而且还不确定,是不是能教会吴翠,况且吴翠进去,说不定还会被罪囚们吓唬住或是伤害。 所以,眼下让欧阳戎进去给罪囚们送斋饭,应该不是什么特殊关照,只不过是欧阳戎恰好合适罢了。 总而言之,这位白衣女君虽然是默默守在这座水牢内,但是对于里面这些关押的罪囚,其实是有些心不在焉的,只要罪囚们别跑出来就行。 甚至连时间都不想太浪费在送斋饭这件事上,尽量腾出时间翻阅佛经,简而言之,在她眼里,似乎翻佛经比罪囚们的事都要重要。 除非是像上回知霜小娘子遇到的紧急情况召唤她去,不得不去,否则云想衣的活动范围,都是在这间屋子内,这张书桌前。 欧阳戎突然觉得,这位五神女排除令人惊诧的美艳姿容外,最大的特质,就是「宅」。 老宅女一个了。 听得倒是让人忍俊不禁———— 此刻,得到了「宅女女君」的肯许,欧阳戎拎着食盒,径直推开了柴门,沿着楼梯,朝上方走去。 不管是第几次走这条楼梯,欧阳戎都觉得它设计的很阴间。 很快,他便来到了熟悉的甬道前。 视野内,甬道两侧的八扇黑色水帘门,静静伫立,甬道内的气氛寂静。 外面还是凌晨黑夜的缘故,欧阳戎无法像上几次白天来那样,看清楚黑色水帘门后的景象。 不过黑色水帘门传递声音的规律,应该还是奏效的。 欧阳戎抿嘴,朝前走去,开始发放起了食盒。 因为这回,云想衣在外面守着,欧阳戎不能在用到内停留的太久,否则容易引起怀疑。 不过,欧阳戎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 上一次,离开前,他已经和孙老道暗中对过暗号了,这一次,应该是难度简单了些,不是盲人抓瞎。 此刻,欧阳戎将一份份食盒,沿着「丙丁戊己庚辛壬癸」的逆顺序,一一推进了一扇扇它们对应黑色水帘门内,过程十分熟练顺滑。 毕竟也不是第一次来了。 在「丁」字号水牢门前,把漆面食盒推进黑色水帘门时,欧阳戎抬头多看了眼。 少顷,他面不改色的送完了食盒。 转而在原地盘膝坐下,默默等待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少顷,有熟悉且准时的「清脆木鱼声」,传入他的耳朵。 欧阳戎大致估摸了下时辰,没有错。 就是给罪囚们送饭,反馈的。 特别是其中某一位罪囚。 欧阳戎偏头看了眼旁边的「丙」字号水牢门。 一大桶凉水已经被他放在了此牢的黑色水牢门前。 恰好「丙字号」牢房和欧阳戎重点关注的丁字号水牢毗邻,倒也不耽误他的宝贵时间,算是顺手而为之。 欧阳戎前几日下山的时候,每天这个点,则是并没有听到什么清脆木鱼声,没有功德反馈。 因为本就不是他制作的斋饭送进来,而是进来送饭的是吴翠,这份因果自然没法被他揽下。 很快,时辰渐渐过去。 终于,开始有食盒,被罪囚们退出黑色水帘门。 快慢顺序,也在欧阳戎的预测范围内。 欧阳戎眼疾手快的收起了前面几位罪囚的食盒,然后迅速来到丁字号水帘门前。 一只干巴巴的枯手,正在推出他的那份食盒。 欧阳戎手掌抵在了食盒从黑色水门内冒出来的那一节上,与此同时,趁着黑色水帘门后面的孙老道靠近了门边,他低声开口:「不用动,我来就行。」 嗓音传了进去。 明明只是一句简单提醒的话。 然而,从门内伸出的老人手掌,却直接顿住了,然后这只枯掌的力道似是松开,任由欧阳戎将食盒抽了出去。 拿到食盒的欧阳戎,不动声色的看了眼面前的黑色水帘门,没有立马离开,像是停驻在原地,等待隔壁速度最慢的「丙字号」水牢主人,将食盒慢吞吞递出来。 这丙、丁两座水牢毗邻,算是方便了欧阳戎行动。 此刻,他先是偏头看了眼甬道入口那边。 并没有云想衣的身影。 若是之前对这位白衣女君「宅女」的判断没错,她此刻很大可能还是在翻阅那本佛经,短时间内都不会进来。 只要欧阳戎不在这座水牢内传出什么大动静,或者迟迟不出去就行。 但是,对于云想衣的能耐,欧阳戎不能纯赌。 只能假设,这位五女君还有其他手段,监控水牢内部的情况,哪怕坐在外面的书桌前,也能对水牢内的情况大致了解,更别说,欧阳戎一直以来,都觉得这座水牢,像是一座阵法,能困住这些罪大恶极罪囚们的强大阵法。 既然是深处此阵法内,看守者云想衣能掌握的神通威能,令人难以琢磨。 欧阳戎只能往最坏的方向去做猜测。 眼下,欧阳戎成功取出孙老道的食盒,等待丙字号牢房主人的途中,像是闲暇有空,打开了孙老道的食盒,瞧了眼没有吃完的剩饭剩菜。 其实全在预料之中,他收回眸光,语气装作有些关心的朝面前的黑门内问道:「老先生是吃的不合胃口吗?我刚来膳堂,正好也是庖丁,老人家有何建议可以给我提。」 门内没有回答,少顷,有一句冷「哼」声传了出来。 像是在说,你这臭小子。 欧阳戎停顿片刻,为了尽量去拖延时间,他又想起上次送斋饭时,有过的举措。 木讷青年斟酌了下言辞,再度问道:「我看老人家这饭菜剩的有些多,何不再赠给隔壁房的主人?赠人玫瑰手有余香。」 第1034章 对齐暗号 第1034章 对齐暗号 清凉谷,水牢深处。 丁字号水牢门的两侧,木讷青年和银发老道人分别伫立。 他们都看不见双方模样,但是都能感受对方的存在。 听到欧阳戎提出的建议后,孙老道安静了少顷,尔后冷笑一声:「呵,你算哪块小饼干,还敢教道爷我做事。」 小饼干三字,咬的格外的重。 欧阳戎安静了下,本来还以为是孙老道没有听到那声暗号,眼下看了,这老道人分明就是在装傻。 从那天他脱口而出「小饼于」三字,老道人应该已经知道他的大致来历了。 不过,孙老道应该还不确定他到底是谁。 欧阳戎当然不能直接报出名字,太危险了,他再度问道:「老人家还没说,对饭菜可有不满意的地方,剩下这么多饭菜,有些浪费了。 「」 孙老道眯了眯眼:「你说什么来着,你就是做饭的厨子对吧?」 欧阳戎颔首:「嗯。」 孙老道直接不客气的问:「你小子叫啥名,报上名来。」 欧阳戎却低声答了句:「老人你若喜欢吃鸡蛋,不一定要知道下蛋的鸡名,同理,老先生何必问我的姓名。能来此地的,都是山下的苦命人,上山之后,名字已经不重要了。」 孙老道气笑了,直接破口大骂:「首先,放你娘的屁,道爷我才不爱吃你这些淡出鸟来的饭,你小子少自恋。 「其次,别给道爷我拐弯抹角扯淡,道爷的名字报出怕你吓死,哼,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道爷我才和你们这些小家伙们不同————」 欧阳戎闻言,忍俊不禁,不确定孙老道是故意如此说的,还是因为性子就是这么火爆。 他压住了嘴角,用公事公办的语气道:「不好意思,老人家,这儿有些规矩,姓名等事不可随意透露。」 孙老道突然的呵呵一笑:「你这自恋性子,很像道爷我认识的一个臭小子。」 欧阳戎顿时有些默然,看了眼面前隔着的黑色水帘门,问:「真有这么像?」 「嗯。」 孙老道语气莫名,淡淡道:「你这饭菜不好吃,道爷我吃过更好吃的,是门口守着的娘们的一位小师妹送来的,那才叫美味佳肴呢,你这清汤寡水的,也配叫饭?」 他冷笑一声,像是不屑一顾的样子。 然而孙老道说的这些话落在欧阳戎的耳中,却是令他精神一凛。 孙老道有意无意说的这位「小师妹」是谁,不言而喻。 欧阳戎板着脸,硬邦邦道:「现在是晚上,老人家别做白日梦了,此地戒备森严,是不准外人乱进的,更不可能有人可以带美味佳着进来,膳堂那边也没这个条件,怎么可能吃得到,我看老人家您的饿昏了,胡乱说话。」 孙老道一听这话,立马吹胡子瞪眼:「放你娘的屁,敢说道爷我做白日梦,不信你去问问外面那娘们————」 说到一半,他话语顿住,似是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应激了,或者说,是意识到外面嘴里说着「不信」的木讷青年某种意图。 孙老道摆摆手道:「去去去,懒得跟你说,见识短的臭小子。」 门外拎着食盒的木讷青年,安静了下,似是也被激起一些好奇心,问道:「老人家,那你说,上一次吃到那美味佳肴是什么时候?」 门内的老道人安静了下,旋即传来声音:「一年前吧,忘记啥时候了。」 欧阳戎有些默然。 一年前,浔阳大战还没开始,他与绣娘也还没在湖畔小院同居,算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会儿,绣娘应该还在剑泽内潜修。 孙老道的这些话,并没有透露绣娘近期的信息,只能勉强印证一点,那就是绣娘这一年内没有再来水牢看望孙老道了。 但是期间孙老道见没见过绣娘,还不得而知。 欧阳戎有些口于舌燥。 很像直接开口,标明身份,朝孙老道询问绣娘的事情。 但是理性让他忍住了,没有鲁莽的揭开马甲。 小不忍则乱大谋。 外面的云想衣随时可能出现在他身后。 最关键的是,孙老道目前似乎还不确定他的具体身份。 不过,他应该能已经确定了,他是「欧阳良翰」那边的人,否则刚刚也不会话里有话的说那么多了,更不会这么配合的来到门边和他「唠嗑」。 这放在以前,特别是隔壁笑眯眯老和尚眼中,是十分反常的事,对于邻居狱友孙老道,戊字号房的老和尚是很了解的。 此时此刻,丁字号房的黑色水帘门内外,气氛有些古怪。 门内外双方似乎都在心照不宣着某事。 欧阳戎偏头看了眼旁边的丙字号牢房的黑色水帘门,里面的病恹恹青年,还没有把食盒退出来,「慢慢吞吞」的。 不过对于眼下十分想要套取信息的欧阳戎来说,是好事,能拖延他在水牢内的时间。 若是等会儿出去后,云想衣问起为何时间这么慢,欧阳戎可以解释说,是在等待丙字号水牢房的主人用膳,理由完美。 更别提,除此之外,欧阳戎还给丙号房的主人准备了些其他「福利」,帮他耗费时间。 就在欧阳戎沉吟之际,黑色水门内,突然传来老道人的冷笑声:「呵,怎么,你也想要尝尝?」他自问自答:「你小子想屁吃,也不看看你是谁,配不配,这世上所有人都配,就你不配吃那份饭,知道没?」 明明是一句极度嘲讽的话语,但是落在欧阳戎的耳中,却没有刺耳感,而是默然,让他长久的默然。 孙老道顿了顿,刚刚那些话,似是也在试探欧阳戎的反应,此刻,他感受到了欧阳戎的沉默,似是进一步确定了些什么,虽然还不是完全的笃定。 他继续问道:「小子,听你口音口癖,你是不是江州人氏?」 欧阳戎当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沉默少顷,讷讷答道:「嗯,我以前在一座寺庙干活,今年刚来这儿,阴差阳错,得了这份上山的机缘,现在只想好好为神女、仙子们做饭,报答神女恩惠。」 「报答?呵呵。」 孙老道听到后,冷笑两声。 欧阳戎四望一圈左右,见甬道寂静,他突然道:「听老人家所言,那位曾进来给您带饭的小仙子,厨艺一绝?我只是好奇,到底是何人,如此厉害,看看能不能有机会也向她学一手厨艺,好将斋饭做的好吃一些。」 孙老道闻言,安静了会儿,突然破口大骂:「都说了你不配,问问问,问个锤子,你算哪块小饼干?区区一介杂役,好像找她,去学厨艺———— 「那丫头是道爷我见过的剑泽内最乖善的小娘,确实犹如仙子,她的饭,你不配吃,道爷我劝你还是灭了这个找她学厨艺心思吧,真是犹如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老道人像是应激了一般,对他骂骂咧咧起来。 欧阳戎脸色入场,丝毫没有恼火。 他有些轻声道:「老人家为何骂我,只是想学学罢了,对这位小仙子,没有丝毫亵渎或不敬的意思。」 「管你有没有,反正滚蛋,道爷不想见到你了,越想越晦气,呸,还想跑来偷学她厨艺,你也不看看自己做的是什么难吃饭菜,听到没,快滚蛋,别再来这里送饭,道爷我不想见到你,滚的越远越好。」 欧阳戎微微皱眉。 本来以为孙老道能透露点东西的,结果他态度如此反常。 不过,欧阳戎却没有生气的意思。 因为他能听懂孙老道的暗话。 很显然,他说欧阳戎饭菜做的难吃,肯定不是真的斋饭难吃,而是他在骂欧阳戎本人,是对他有偏见,对他的做法有气。 或者说,是对欧阳戎此前对绣娘的诸多做法有埋怨。 现在痛斥他别去寻常绣娘「学厨艺」,显然是让他别想着找绣娘了。 所以,孙老道大概率是已经确定他的身份,知道他就是某位负心人。 至于让他「滚蛋」,不想见到他,也不想吃到他做的饭了————往好的想,是劝欧阳戎早点离开,别来这里涉险。 往不好的想,就是孙老道单纯看他不顺眼,就想他们。 不过,对于一向毒舌心善的孙老道,欧阳戎心里还是偏向于前一种可能。 所以此刻,面对门内老道人的咒骂,欧阳戎却听得有些暖心。 也不知道孙老道若是看见了他心中的想法,会不会愈发破防大骂。 「老人家,我是神女点名进来的,斋饭做不做,进不进来送饭,都不是我可以决定的,只有五神女能够决定,所以,老人家还是尽快习惯我的饭菜为好,毕竟还要吃很久,若是不习惯,每日都会吃不饱肚子。」 门内的孙老道像是气笑了:「你他娘的臭小子,让你滚不滚,可别等————」 欧阳戎犹豫着,要不要再沟通下,打断道:「老人家————」 就在这时,旁边的丙字号水牢传来了动静。 只见,此房的黑色水帘门内,一只食盒终于冒头,被人从门内缓缓推了出来。 食盒摩擦地面,传来一些莎莎声。 欧阳戎微微侧目。 旋即,他伸手按住地上这份食盒,帮忙把它抽了出来:「我来吧。」 欧阳戎低声道。 门内,也传来了丙字号房主人的声音:「多————多谢。」 欧阳戎听到耳边响起了清脆的木鱼声,没有太在意,身子蹲下,随手又将另一只从孙老道那儿拿来的剩菜剩饭不少的食盒,给重新推进了丙号房的水帘门内。 门内,那位病恹恹青年似是愣了下,没有立马拖动此食盒。 欧阳戎朝门内随口道:「隔壁菩萨心肠的老人家,送你吃的。」 丙、丁两间牢房紧邻的缘故,欧阳戎的声音,能传到两座牢房的水门内,只要里水帘门近,都能听到。 所以此时此刻,隔壁丁号房内,立马响起了老道人的愤怒声:「你他娘的放屁!喂狗吃也不给人!」 欧阳戎心里笑了笑。 而门内的病恹恹青年却也停住了,有些不敢伸手去取这份食盒。 孙老道的话,在他耳中似是巨大的威慑。 欧阳戎忍不住看了眼面前的牢房号。 你一个丙字号罪囚,这么怕丁字号罪囚干嘛,虽然人家是神医,若谁也不能惹大夫,但是你这么软绵绵的,简直辱没了这么靠前的「罪恶排名」。 不过,认真的说,丙字号房内的病恹恹青年,确实有些太软太善了些。 欧阳戎每次送斋饭,就属从他身上收取的功德值最多。 而功德值是骗不了人的。 若不是提前见过了其他几间水牢房内的「妖魔鬼怪」,光看这件丙字号牢房,欧阳戎差点以为这里是云梦剑泽用来关押好人的,嗯,若是这样,那么云梦剑泽应该是邪门魔教才对。 这时,欧阳戎听到,面前门内传来病恹恹青年的怯怯声:「要不,还————还是不————不吃了,还————还给老先生。」 隔壁的孙老道重「哼」了一声。 似是对于自己发飙后得到的牌面,颇为满意。 有时候,欧阳戎真觉得「老小孩」这个说法很准确,人越老越像个小孩,如同小孩脾气,喜欢争执一些奇怪的东西。 他抬手将食盒往水帘门内,又推了推,低声道:「没事,你吃吧,这是他吃剩下的,丢了也可惜,浪费粮食不好,这点事,我能做主————况且,往好的想,你若是吃了,他下次反而不留剩饭剩菜了,他还能多吃点,这不是做好事吗?」 病恹恹青年像是愣了下,听到欧阳戎后面的话,他也不禁笑了笑:「谢————谢谢。」 他吐词断断续续的。 欧阳戎突然问:「你是结巴吗?」 门内外气氛安静了下。 欧阳戎反应过来,解释道:「不是骂你,只是好奇,字面意思。」 病恹恹青年低声道:「不是。」 欧阳戎思索了下,发现他的话语一直以来都是有气无力的,能用「气若游丝」形容。 像是说一句长话,都会耗光所有的气力,所以有时候开口道谢的话语都是断断续续的,说几个字就休息一下,像是结巴一样。 第1035章 罪囚小夫 第1035章 罪囚小夫 丙字号水牢门前,欧阳戎听到病恹恹青年低沉声音后,挺想问问是啥子病。 不过想了想,还是算了,且不提隔壁的孙老道有毒舌骂他自不量力,欧阳戎暂时也没精力多管闲事。 万一被云想衣听到,不过徒增对方的怀疑。 「你慢慢吃,不着急。」 欧阳戎只是语气平静的回了句。 「多————多谢。」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病恹恹青年道谢了,他好像对任何人都很客气,有一种小心翼翼在,倒是令人也有点同情。 但欧阳戎很清醒,能被关在这儿的,就没有一个简单的,更何况他的牢房号比医术鬼神莫测的孙老道还要靠前。 欧阳戎听到门内传来食盒拖动的声音,旋即是盒盖被打开的声响。 「你————你是江州人吗。」 病恹恹青年突然问。 欧阳戎反应过来,他应该是刚刚听到了孙老道的话,才有此问。 欧阳戎安静片刻,「嗯」了一声。 顿了顿,又问:「你知道江州?」 与此同时,欧阳戎听到隔壁丁字号水牢内,传来孙老道的一道轻哼声。 看来是让他愈发笃定了某事。 欧阳戎脸色自若,其实他最开始是不想身份表露的太直白的,不过想了想,还是直接暗号道明吧,省的孙老道疑神疑鬼的。 他一直骂骂咧咧,说不得也有试探欧阳戎的意识,此前不太确定他身份,可能不敢说太多。 欧阳戎有时候觉得,和这个毒舌老道人沟通,有些麻烦头疼。 这是,他面前的门内,传来病恹恹青年的低落声音,也将他思绪拖了回来。 「对,以前去过一趟,那儿的菜挺辛辣的。」 病恹恹青年像是笑了笑:「我吃不惯太辛辣的菜。」 欧阳戎只是「哦」了一声,没有回话的意思。 他的注意力,也全都在隔壁的丁字号牢房内。 病恹恹青年又轻声道:「你可以叫————叫我小夫。」 欧阳戎闻言,下意识问了句:「姓萧?」 他断断续续道:「不、不,大小的小,没————没有姓。」 欧阳戎点头:「夫子的夫吗,好名字。」 病恹恹青年听到后,像是笑了笑,笑着笑着咳嗽起来。 欧阳戎忍不住侧目。 小夫虽然虚弱咳嗽,却坚持说话:「夸————夸我名的人少,你是头一个,是————是啊,夫————夫子的夫,可惜我————我没读过几本书,可————可惜。」 欧阳戎点头:「我也一样。」他不动声色的补充了句:「不是谁都能读书的,没这命。」 「是,没————没这命。」 小夫呢喃了句,又问道:「你也信————信命吗。」 「信,为何不信。」 欧阳戎平静说:「但不怕它。」 小夫似是怔了下。 隔壁传来孙老道的讥讽声:「道爷也见过一个命好的,有个矢志不渝的丫头对他锲而不舍,什么都愿意给,结果呢?不过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错过,也不知该说他是命好还命差,不管他命如何,那丫头真是命不好啊,呵呵。 欧阳戎脸色微微变了变。 小夫不明所以,不过对于隔壁这位老先生,他却格外的尊重,直言道:「负————负心人太多了,那————那丫头可惜了。」 欧阳戎突然开口:「你在门边吗?」 小夫问:「我?」 「嗯。」 「在的,我不能离门太远,怕————怕用膳耽误时间。」 欧阳戎点头,直接道:「那我泼冰水进去了,看你身子有些挺不住的样子,这冰水应该能让你好点。」 小夫语气有些喜悦,感激声有些颤栗:「好,谢谢。」 其实欧阳戎到现在也不清楚,此子得了什么病,但是按照孙老道教授的做法,应该能缓解他的痛苦。 此前,云想衣每隔两日,也都如此做了一次,应该是有效的,应该也是听从了孙老道的话。 少顷,等到小夫将孙老道那份食盒推出来后,欧阳戎提起手边携带的一桶瀑布冷水,朝着门内直接泼了进去。 门内当即传来病恹恹青年又痛又解脱的呻吟声。 欧阳戎突然想到,刚刚病恹恹青年说去过江州,他还没问是去江州干嘛,不过,想了想,眼下也不方便多问,还是算了。 另外,此刻欧阳戎见到病恹恹青年的状态,也没再打搅他,拿起两份食盒,还有空荡荡的水桶,准备离开。 这时,后方的丁字号门内,突然传来了孙老道的声音:「没用的,别再费劲了,赶紧滚蛋吧。」 欧阳戎脚步微微顿住,没有回头。 孙老道继续冷声道:「有些孽造了后,是换不清的,不是锦上添花,比如送送饭送送水桶就能够偿还的,你也没这个能力偿还,还是早点放弃为好,嗯,一点感慨,贫道说的是这叫小夫的家伙,呵呵。」 欧阳戎安静了会几,继续抬脚,朝着甬道外面走去。 就好像孙老道的话不是说给他听的一样。 实际如何,只有他们两人自己知道———— 不多时,欧阳戎推开柴门,带着食盒,回到了屋子。 桌子前,云想衣还在安静的翻着佛经。 他将水桶放下,禀告了句:「神女,饭送进去了,冷水也泼给丙号房的人了。」 白衣女君似是点了点头。 欧阳戎也不确定,不过见她没其他吩咐,欧阳戎收拾起了食盒,转身走人。 其实中途,欧阳戎一直做好了被云想衣质问的准备,已经准备好了对自己行为举止的说辞,不过,令他有些意外的是,云想衣全程没有没话,也没有问他外面的月亮如何。 欧阳戎做好的准备,全都没有排上用场,倒是令他有些哭笑不得。 愈发有些怀疑吴翠的说辞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丫头紧张,多想了———— 欧阳戎离开了水牢,从白龙瀑布中走出来,瀑布外的天空,灰蒙蒙的,星星也不见几颗。 不过,欧阳戎经常来送斋饭,过于熟悉这些路了,没有灯也能轻车熟路的走小道。 他也懒得点灯笼,孤身一人,一路朝清凉谷外走去,准备返回杂役小岛。 一路上,他脸上都有沉思的神色。 今夜欧阳戎终于是和孙老道搭上了话,也大致暗示了老道人,他的身份。 孙老道不是什么笨人,也在和他积极的打着暗号,说着些「话里有话」的话,虽然都是以骂人的方式说出来的。 欧阳戎也搞不清楚他是真性情如此,还是借着这个他无法还口的机会痛骂他不管是哪个,欧阳戎都觉得很无聊。 另外,由于没法说太多,也没法直接明着问,欧阳戎有些搞不清楚,孙老道对自己的真实态度。 老道人明明是知道欧阳戎的目的。 但是却一直「咒骂」,让他「滚蛋」。 也就是让他下山别来了。 包括刚刚走之前,孙老道也在借着说小夫的机会,话里有话骂着他。 也不知道是为何,孙老道到底是单纯讨厌他,还是说剑泽内有大危险,让他别趟这一趟浑水呢。 但是若是后者,欧阳戎并不害怕。 对于知霜小娘子,他是交过手的,暂时没有多少担忧害怕的。 可惜这一点,没法和孙老道明说,他还等着木讷青年的假身。 所以二人都是在说着明面上的话,也没法表述自己清楚真正的含义。 不过,欧阳戎倒是不急,反正时间还有的是,最近他都能进入水牢,给孙老道送斋饭。 按照云想衣的「宅女」性子,暂时应该都是把送斋饭的活计交给他了,只要他不请假的话————欧阳戎倒是乐见其成。 所以,后面还是时间,能慢慢和孙老道碎片化的沟通的———— 欧阳戎心神安定,回到自家院子。 推门而入,衣柜是打开的,里面没有身影,偏头一看,发现妙思正在书桌上,躺在一本书上。 书被她摊开,小墨精趴在书上,翘着两只小腿,两手撑着下巴,津津有味的看着书。 欧阳戎瞧了眼,女仙大人看的是本故事书,是黄萱给她买的,打发时间用。 见到欧阳戎返回,妙思「嗖」的一下,收起了小零食。 欧阳戎没有瞧他,直接带着衣物,洗漱睡去了————看女仙大人这样子,家里应该是没啥事,也没啥人来。 妙思瞄了眼他,轻哼一声。 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 欧阳戎伸了个懒腰,推门而出,准备去院子里洗漱,结果刚推开门,就看见一道身影坐在门口。 「二狗?」 欧阳戎愣了下。 只见,短发青年正坐在门口台阶上,背对着房门。 「柳大哥。」 沙二狗挠挠头,站了起来,迎接欧阳戎。 「今天怎么跑过来了?」 欧阳戎疑问,上下打量了一遍他。 沙二狗还是和之前一样,没啥变化,只有黑眼圈重了些,像是最近没有好好睡觉一样。 「俺刚好路过,想来看看柳大哥,正好,上午听李夫人说,柳大哥事情忙完回来了。」 欧阳戎想了想,问:「我不在这会儿,你是不是来找过。」 「嗯。」 沙二狗挠挠头,也没有问欧阳戎是去干啥了,腼腆一笑:「俺是不是太叨扰柳大哥了。」 欧阳戎见到短发青年憨厚笑脸,心情也不由的被带动了些。 和上次见面相比,沙二狗脸色的笑容明显更多了些。 欧阳戎笑了笑道:「没事,你来了挺热闹的,我一个人住呢,阿青大部分时间在女君殿那边,院子里挺冷清的,以后想来可以直接来,对了,院门钥匙藏的位置你知道吧。 「嗯嗯,俺刚刚就是取了钥匙,开的院门,不过,我听到柳大哥在瞌睡,就没进来,正好在院子里晒晒太阳。 欧阳戎摆摆手道:「下次别这么客气了,直接进屋没事,自己倒茶。」 沙二狗憨笑不语。 不知为何,欧阳戎感觉沙二狗好像成熟了些,多了不少分寸感。 想了想,他又问:「我回来是李夫人和你说的?她上午又去竹堂那边了吗。」 沙二狗点点头:「嗯,是给卢公子送鸡汤喝,我正好要出门,碰到了,她随口提了下。」 听到这儿,欧阳戎不禁调笑一句:「你没饮一碗?」 却没想到,沙二狗没有嘻嘻哈哈,微微低头道:「俺没喝,那是李夫人给卢公子送的,看得出来,她也不太想分给俺喝。」 欧阳戎倒是愣了下,忍不住多打量了下面前的短发青年。 这些话,以前沙二狗是不会说的。 或者换言之,沙二狗之前是很迟钝的,没这么敏感,用不好听的话说,就是没有分寸感。 但是眼下,却好像有些变化,在不自觉中发生了。 欧阳戎不确定是不是李夫人没有好好客套,对他说话比较直,让他明白了对方的不喜欢。 就在这时,沙二狗重新抬起头,有些艳羡的说道:「有时候真羡慕卢公子,能有娘亲跟着,还能时不时的送些好吃的————以前我阿姐也是这样,每次回村里都给俺带好吃的哩。」 欧阳戎闻言,想起来沙二狗好像提过,他姐姐沙大丫最近一次走之前还答应他,给她带山下的糖人吃。 沙二狗又笑着说:「也羡慕柳大哥,阿妹也在身边,能时时看望,冷暖可知。」 欧阳戎沉默了下,露出些笑,半玩笑说道:「二狗想吃啥,我和阿青回头给你送。」 沙二狗愣了下,然后也跟着笑了笑,两手摆了摆:「只是感慨一下,柳大哥别多想。」 欧阳戎瞧了眼他脸色,这动作似是在说,你这情绪我不多想行吗。 沙二狗像是也意识到了什么,换了个话题:「柳大哥何时去上值,我和你一起走,正好我要回竹堂。」 「等会儿,不急。」 欧阳戎随口答了句,走去井水边洗了把脸,然后一边用汗巾擦拭脸庞,一边朝厨房走去:「咱们吃个饭再走。」 沙二狗没有拒绝,也跟了上来,进入后厨,给烧火的欧阳戎打了把手。 二人闲聊了会儿,突然间,欧阳戎话锋一转,问:「你说路过这里,那今日是去啥事了,这边除了我、李夫人和宋姑娘,你应该没其他认识的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