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明从萨尔浒开始》 第001章 杜松塘马 &esp;&esp;万历四十七年春,辽东平原。 &esp;&esp;风雪交加,朔风凛冽,天地之间弥漫肃杀之气。 &esp;&esp;宽甸至赫图阿拉的丘陵上,一支队伍在雪地中艰难行进。 &esp;&esp;红色鸳鸯战袄从丘陵延伸向平原,架梁马在山岗间游弋,警惕监视周围风吹草动。 &esp;&esp;刘招孙弓背骑在马上,抬头朝周围张望,西北边阴云密布,隐约有狼烟燃起。 &esp;&esp;刘招孙知道那不过是自己的幻想,就像穿越之前的升职加薪,都是可望而不可即。 &esp;&esp;几个家丁表示啥也没看见,他不敢过多提醒别人去看什么狼烟,以免被当成失心疯或是扰乱军心,当场打死。 &esp;&esp;这位年仅二十的明军把总,此刻目睹几万大军一步步走向死地,却无能为力,只能在心底默默祈祷: &esp;&esp;“杜松马林,你们俩个千万不要躺平,拼命和建奴干,拖住努尔哈赤这狗贼······” &esp;&esp;不过此时杜松和马林,估计早已经躺平了。 &esp;&esp;按照原本历史位面,就在刘招孙祈祷这会儿,英明汗努尔哈赤已击溃杜松主力,斩杀杜松,马不停蹄赶往尚间崖,攻击退守那里的马林。 &esp;&esp;等灭掉马林,建奴的屠刀,就要伸向东路军了。 &esp;&esp;短短五日之内,后金军奔波百里,连灭三路明军,破阵杀将,所向披靡。 &esp;&esp;萨尔浒一战,彻底扭转明金双方在辽东的态势,也敲响了大明王朝灭亡的警钟。 &esp;&esp;刘招孙心中不甘,和他自己相比,各种猥琐发育骚操作的努尔哈赤,表现的倒更像是个位面之子。 &esp;&esp;实际上,刘招孙来到萨尔浒战场不过两个时辰。 &esp;&esp;两个时辰前,刘招孙的名字还叫齐孟,是个普普通通的996社畜,每天顶着房贷车贷压力辛苦奔波。 &esp;&esp;有一天加班到深夜,刚走到公司门口,一道黑影从天而降,咣一下,齐孟失去知觉,第二天,某易便多了这样一则新闻: &esp;&esp;震惊!520小伙爬27层楼送女友999朵玫瑰,结果惨被绿,一怒之下高空抛花程序猿大昏迷! &esp;&esp;大昏迷这样的标题很有点香港娱乐小报的味道,不过当事人是看不到了。 &esp;&esp;再次醒来,齐孟发现自己骑在马背上,出现在一支龟速前进的古代军队中。 &esp;&esp;他的名字变成了刘招孙。 &esp;&esp;招孙,招孙,多么喜庆的名字,妥妥的广东味儿,还好说的不是粤语。 &esp;&esp;这支军队有火铳手、刀盾手,还有少部分炮兵。 &esp;&esp;炮兵拖着沉重的火炮,在泥泞的道路上像铁人三项运动员一样艰难前行。 &esp;&esp;前世作为一名合格的键盘历史爱好者,刘招孙从士兵身上鸳鸯战袄以及后面飘扬的“明”字大旗上判定,这是大明军队。 &esp;&esp;让刘招孙感到奇怪的是,无论骑兵还是步兵,当然,除了炮兵,大家都双眼放光,直直望向前方,好像有几百万两银子在等着他们。 &esp;&esp;前面,的确有银子。 &esp;&esp;熟悉历史的朋友都知道,萨尔浒之战前,抠门到连张居正祖坟都想刨了的万历皇帝,竟然下了血本,给将士们开出天价悬赏: &esp;&esp;凡是能生擒、斩杀努尔哈赤者,赏万金,升都指挥使世袭,阵斩四大贝勒也各有赏银封官。 &esp;&esp;当然,这种悬赏类似于后世某组织悬赏美丽国总统十亿美刀,钱很多,不过活人不太好拿。 &esp;&esp;两个时辰后,刘招孙完全搞清楚了自己处境。 &esp;&esp;现在是万历四十七年三月三日,准确说是在晨时,他身处的地点是宽甸与赫图阿拉之间。 &esp;&esp;眼前这支军队,是萨尔浒之战中最后覆灭的东路军,将领是被称为“晚明第一猛将”的刘綎。 &esp;&esp;哦,补充说明一下,这位刘綎总兵是自己的义父。 &esp;&esp;明初朱重八建立卫所制,不久之后这种奇葩制度便开始崩坏,到明永乐后期,卫所兵开始大量逃亡,宣宗时,逃亡近半。 &esp;&esp;土木堡之变后,边镇募兵成为主流,现在,哪位总兵麾下没有几百上千个家丁,没有一大堆义子,不喝兵血吃空饷,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混军界的。 &esp;&esp;这支人马后面不远,便是万历皇帝死皮赖脸才求来的朝鲜援军。 &esp;&esp;朝鲜国虽是大明藩属,排面却是很大,这次出兵硬是拖了整整一年。 &esp;&esp;期间光海君和他的宠臣上演各路悲情戏码,一会儿说粮草不足,一会儿说战五渣不能给天朝添乱,好不容易拖到上个月,终于从昌邑出发,这几天又嚷嚷着天气太冷没有貂。 &esp;&esp;领兵的是个文官,名叫姜弘立,这些朝鲜兵打辅助都很吃力,按照明史记载,他们在东路战场的表现可圈可点: &esp;&esp;鸣放鸟铳炸膛,炸死明军,阵型大乱; &esp;&esp;鸣放鸟铳,烟雾四起,挡住明军视线,大家被白甲兵一波带走····· &esp;&esp;当然,按照棒子国的说法,他们的祖先在这次作战中很是神勇,打的努尔哈赤怀疑人生,派遣使者到汉城求饶,这个,暂不去讨论。 &esp;&esp;按照原本历史轨迹,明天,也就是万历四十七年三月四日,后金二贝勒阿敏将率兵围攻东路军,在阿布达里冈击溃明军,刘綎及部下全部战死,朝鲜兵投降,协助斩杀残余明军。 &esp;&esp;至此,如果忽略掉那个还在路上的猪队友李如柏,萨尔浒之战,四路明军基本完蛋。 &esp;&esp;刘招孙不想完蛋,他不想亲眼目睹几万大军如割草一般没了,更不想自己和义父死后被建奴分尸,拿去邀功,像杜松那样死无全尸。 &esp;&esp;所以,他决定做点什么,即便干不赢后金,也要磕掉努尔哈赤几颗门牙! &esp;&esp;望着眼前这些湖广、浙江、贵州等地抽调而来的精兵强将,望着远处跟着的黑压压的长枪兵(浙兵),刘招孙眼珠转动,开始打起主意。 &esp;&esp;在原本历史位面上,东路军之所以被围,除了粮草不足,被迫进兵外,最主要的是主帅冒进。 &esp;&esp;而冒进的原因则是被敌人忽悠。 &esp;&esp;后金兵穿着明军衣甲,打着总兵旗号,诈称杜松军迫近赫图阿拉,要刘綎领兵配合。 &esp;&esp;刘綎争功心切,稀里糊涂进了包围圈。 &esp;&esp;在地形狭隘的阿布达里岗,车营大阵难以展开,加上建奴死兵持续冲锋,明军很快溃败。 &esp;&esp;最后顽抗的五千浙兵被数倍于己的八旗军分割包围,屠戮殆尽。 &esp;&esp;刘招孙决定开一开脑洞。 &esp;&esp;如果明军能换个开阔战场,五千浙兵从容结阵,发挥车营的优势,能否挡住后金兵? &esp;&esp;如果朝鲜人将领不那么怂,舍弃不靠谱的火铳,用步弓与建奴弓手对射,明军会不会坚持更久? &esp;&esp;如果决战的那天,明军处于上风向,朝鲜兵的火器能否发挥更大威力? &esp;&esp;如果刘綎远离前线,开战后没有被巴牙剌一波冷箭带走,明军是否还能多坚持一会儿? &esp;&esp;如果叶赫部能早些前来援助,东路军能否避免全军覆灭? &esp;&esp;如果自己有一把加特林加无限子弹,哒哒哒冒蓝火的那种····· &esp;&esp;刘招孙表示充满期待。 &esp;&esp;就在穿越者仔细盘算时,队列忽然停滞下来,家丁回来禀报,说是发现杜总兵旗帜,杜松塘马,约莫有十五六人,嚷嚷着攻破镶黄旗了。 &esp;&esp;说曹操曹操到! &esp;&esp;刘招孙转身望向义父,义父正勒住缰绳,抬头望向前方,战马打着响嚏,在雪地里来回踱步。 &esp;&esp;这位大明总兵戎马半生,已是须发尽白,眉宇间却是大将才有的从容镇定。 &esp;&esp;作为南兵代表,这次被杨镐分到东边最难走的路线,刘綎心中颇为郁闷,忽然听说杜松派人来,还早他合击建奴,不由吃惊。 &esp;&esp;“让他上前·····” &esp;&esp;正要开口招呼塘马上前问话,身后忽然传出熟悉声音: &esp;&esp;“义父且慢,” &esp;&esp;回头看时,正是麾下义子刘招孙。 &esp;&esp;这些年东征西讨,箭矢刀枪,九死一生,义子早已所剩无几,这刘招孙也是百战余生,在众义子中虽是排行十三,却是天生蛮力,力能搏虎,平日里与刘綎关系也最为亲近。 &esp;&esp;“小十三,你有话要说?” &esp;&esp;刘招孙环顾四周,示意家丁退后几步,压低声音: &esp;&esp;“义父,咱与北兵无甚瓜葛,如今杜松有了好处,如何会想起咱们?再说那杜松和义父同为总兵,竟敢调遣咱们?孩儿以为,其中有诈!” &esp;&esp;刘綎冷冷一笑,挥手打断: &esp;&esp;“杜疯子这次进兵,带的都是精锐人马,火器也是最好,杨经略的意思,是让他统领四路大军,你不知杜松此人,当年他在蒙古,分兵合击,斩杀蒙古骑兵,可是厉害,此次击败奴贼,也在情理之中,这种时候,就莫要计较什么南兵北兵了!” &esp;&esp;刘招孙心里暗笑,你不计较,人家偏要计较,这次摆明了是要南兵去送死,刘綎没注意义子表情变化,继续道: &esp;&esp;“若杜疯子击溃镶黄旗,咱们也不能闲着,当立即舍弃辎重,率精兵追上去!明晚便能在赫图阿拉喝酒,破了赫图阿拉,奴酋逃不远,有监军大人在,给咱们南兵争功,怕他辽兵作甚?” &esp;&esp;刘招孙心中暗笑,若是一波追上去,进了后金军埋伏圈,明天怕是要去阴曹地府喝酒了。 &esp;&esp;无论如何,他绝不能让这几个假冒塘马得手。 &esp;&esp;如何才能让刘綎相信自己,同时又维持部队士气,不至发生内讧。 &esp;&esp;他沉思片刻,心中主意已定。 &esp;&esp;“给孩儿一百家丁,留他们在营中歇息,若是有诈,他们必定不敢停留!” &esp;&esp;刘綎不知义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挥手打断: &esp;&esp;“咱急着行军,歇息个啥!还有,你不可造次!惹恼了杜松,杨镐不会给咱好果子吃!” &esp;&esp;刘招孙翻身下马,以头抢地,对着刘綎连磕几个响头。 &esp;&esp;“义父,给孩儿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内问不出什么,孩儿提头来见!” &esp;&esp;刘綎意味深长的打量着眼前义子,心中诧异,平日大大咧咧的刘招孙竟有如此城府。 &esp;&esp;这时又有家丁催促,尽管不情愿,刘綎还是点了点头,让义子去会会杜松塘马。 &esp;&esp;不过刘綎忧心忡忡,南兵北兵本就势同水火,大军在外,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闹出什么矛盾,便不好收场了。 第002章 不要让建奴逃走 &esp;&esp;刘招孙带着最强悍的一百名家丁,踏雪而去,沿途明军见众家丁凶神恶煞,连忙让开道路。 &esp;&esp;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众家丁兵刃铠甲上,泛着渗人寒光。 &esp;&esp;“待会儿看我眼色行事!不要放走一个!” &esp;&esp;众家丁轰然应诺,各人眼中流露出嗜血之色。 &esp;&esp;刘总兵麾下一千五百精锐家丁,随他多年征战,征朝鲜、定播州,都有这些家丁功劳。 &esp;&esp;这次来辽东剿灭奴贼,刘綎只带来七百家丁。 &esp;&esp;不止是刘綎,同来的几位总兵皆是如此,他们一致以为,相比蒙古各部,建州女不过疥鲜之疾,大军分兵合击,走个过场便可轻易解决了,就像几十年前对付努尔哈赤他爷爷王臬时那样。 &esp;&esp;离杜松塘马越来越近,刘招孙握紧刀柄,余光去瞟箭插所在的位置,他箭法娴熟,近战格杀亦是了得。 &esp;&esp;其他家丁也放慢马速,做好接战准备。 &esp;&esp;刘招孙朝家丁使了个眼色,各人占据有利位置,封住了对面明军退路。 &esp;&esp;对面十几人穿着明军胖袄,外面罩着棉甲,头戴明盔,刘招孙看了几眼,却看不清底明盔下发辫样式。 &esp;&esp;为首塘马上前一步,手捧总兵令箭,对刘招孙大声道: &esp;&esp;“来将何人?我等找刘总兵说话!刘总兵为何还不到?!” &esp;&esp;刘招孙环顾四周,注意到那塘马身后,有人已将手指伸向刀鞘,看那握刀动作,明显不是明军。 &esp;&esp;“总兵军务繁忙!某乃总兵麾下把总刘招孙!你们又是何人?阻挡大军行军,该当何罪!” &esp;&esp;那塘马连忙摇手:“我等是杜总兵亲随,杜总兵在萨尔浒击溃建奴,灭镶黄旗、正白旗五千余人,生擒代善,阵斩皇台吉,努尔哈赤败逃,杜总兵率精锐朝赫图阿拉追去了,” &esp;&esp;“杜总兵有令,让你等即刻进兵,务必在明日日落前赶往赫图阿拉,合击建奴,毋使奴贼一人逃脱!” &esp;&esp;塘马说完这些便不再说话,神色紧张打量四周,隐约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 &esp;&esp;众家丁则是脸色阴沉,他们都是桀骜不驯之辈,眼前这些人就凭一只令箭,就敢对刘总兵大呼小叫,皆为总兵,为何刘总兵就要低人一等? &esp;&esp;刘招孙示意大家稍稍平静,催动马匹,来到那塘马面前: &esp;&esp;“说得好,不要放走一个建奴!没想到奴贼竟如此不堪一击,杜总兵威武!我明军威武!不过我南兵也不是吃素的!本将这就禀告义父,让他老人家立即进兵,与杜总兵合兵,攻克赫图阿拉,扫穴犁庭!宰了努尔哈赤!” &esp;&esp;塘马听见这话,脸上露出如释重负表情,他刚准备向这位刘把总道谢,忽然听到一个声音: &esp;&esp;“几位兄弟从界凡赶来,给咱们南兵送军功来了,这冰天雪地的,往返一趟,好生辛苦,快到后边歇息,我让家丁好生款待!实不相瞒,昨日杀了几头野猪,野猪皮扒了下来,给你们烤肉吃!酒也管够,” &esp;&esp;那塘马听了这话,脸上表情凝滞,嘴唇抽动,显得很是不安。 &esp;&esp;他本是正黄旗旗下包衣,主子是大名鼎鼎的抚顺驸马李永芳,这次被主子派到宽甸,打杜松旗号,为的就是引诱刘綎军队冒进,好让镶蓝旗主子阿敏一举将其歼灭。一路走来颇为顺利,明军哨探稀疏,零星几个夜不收也被他们干掉,就在他以为即将大功告成时,半路杀出这个刘把总。 &esp;&esp;“刘把总好意,小的心领了,只是军情急迫,等须赶回界凡向杜总兵复命!晚了遇上奴贼哨马,误了总兵大人军情,小的担待不起!” &esp;&esp;说着,他朝身边众人使了个眼色,扬鞭催马就要离去。 &esp;&esp;“慢着!你们从界凡过来,往返百里,全身带甲,这寒冷天气,人不吃可以,马也要补充草料,看你们骑得都是单马,杜总兵爱惜马力,咱又不是不知道,你们这般,不怕回去挨总兵军棍?!” &esp;&esp;刘招孙说话之际,众家丁已驱马上前,将退路封住。 &esp;&esp;那包衣奴才脸色大变,他抬头望向刘招孙,感觉对方正直勾勾的望向自己,那眼神像是在打量一具尸体。 &esp;&esp;“你!你要作甚!可知阻挡塘马,是大罪!” &esp;&esp;包衣周围众人纷纷拔出顺刀,指向围拢上来的家丁,却都没有开口说话。 &esp;&esp;刘招孙一挥手,众家丁将弓张开,黑洞洞的箭头指向那塘马,后者脸色惨白,站在原地不敢乱动。 &esp;&esp;“你们几个憨子,一人一马,从界凡过来,奔波百里,马不喘息,铠甲鲜明,毫发无伤,做戏做成这样!当你主子是傻子还是当我刘招孙是傻子?” &esp;&esp;“说!是哪个旗的?!” &esp;&esp;对面一人调转马头就要朝这边冲来,刚冲出几步远,刘招孙大喊一声: &esp;&esp;“去死!” &esp;&esp;弓弦嗡嗡震动,一支重箭飞速射出,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便已射入那塘马前胸,箭簇从后背惯出,只留下箭羽在棉甲上。 &esp;&esp;家丁纷纷射出重箭,将那人射成刺猬,那骑手身子向旁边歪去,重重跌落马下。 &esp;&esp;“都不准动!谁动老子就砍谁!” &esp;&esp;家丁们手持骑枪围拢上来,将剩余的十几人围在中心,刘招孙大声吼道: &esp;&esp;“投降免死!” &esp;&esp;说罢他冲上前去,掀开一名塘马头盔,底下赫然露出个光秃秃的脑袋和猪尾巴辫。 &esp;&esp;“建奴?!” &esp;&esp;众家丁一片惊呼,各人脸上却是露出狞笑。 &esp;&esp;围在中间的建奴看逃脱不掉,纷纷举起兵刃,准备做最后一搏。 &esp;&esp;“留下几个活口,其余都杀了!” &esp;&esp;嗖嗖几支利箭划过空中,外围建奴被当场射死,中间那个包衣奴才跪倒在地,双手举起,放弃抵抗。 &esp;&esp;“拿下,带下去好好审讯!” &esp;&esp;说罢,刘招孙指挥身边几个家丁: &esp;&esp;“你们几个,往西北方向,小心刺探,发现有建奴踪迹,立即回来禀告!” &esp;&esp;几个亲兵驱动马匹,踩踏着积雪,消失在前面山道上。 &esp;&esp;半个时辰后,刘招孙押着幸存的五名包衣,两个建奴真夷,来到义父刘綎面前,向他汇报刚才发生的一切。 &esp;&esp;“义父,孩儿已经审问明白,这些奴贼,假扮杜松亲兵,跑来假传军令,是要引诱咱们冒进,妄想全歼咱们!” &esp;&esp;刘綎目光如剑,目光扫过地上跪着的几名建奴斥候,他们的头盔都被摘下,露出后面细长的发鞭,杜松的令箭摆放在一边,上面还有斑斑血迹。 &esp;&esp;刘綎目光在几根猪尾巴辫和令箭之间游走,他眉间的刀疤抽动,翻身将镔铁大刀从马背上取下,重重砸在雪地里: &esp;&esp;“杜疯子竟然死了!被一箭射死的?” &esp;&esp;“马林把火铳火炮放在最外面,如此焉能不败!” &esp;&esp;“老奴还有兵马多少?驻扎何处?杜总兵尸身何在?都问清楚了吗?” &esp;&esp;刘綎毕竟是刀口舔血百战余生,什么尸山血海没见过,在确定杜松、马林溃败后,先是震惊,片刻之后,便恢复了平静。 &esp;&esp;努尔哈赤这狗贼下一步要干什么,不用问他也很清楚,四路大军,两路被灭,李如柏又靠不住。奴贼下一个目标,就是他们东路军了。 &esp;&esp;“义父,杜松轻敌冒进,将龚念留在浑河对岸,自己先行渡河,渡河后再次分兵,以一万兵力攻打攻打界凡,另一路进军萨尔浒,皆被镶黄旗分割包围,撑了一日不到便全军覆灭,那马林倒是事先防守严密,只是火器挡不住建奴,败的比杜松还快!据被咱们抓住的这个包衣供述,经此两战,建奴主力尚存,伤亡不过三千人……” &esp;&esp;刘总兵神色凝重,半晌说不出话来,他不是没见过败仗,只是像杜松这样一日之间便被奴贼灭掉两万多人,实在让人惶恐。如果真是如此,他需要重新评估努尔哈赤的实力。 &esp;&esp;若非今日刘招孙明察秋毫,自己这两万大军就会和杜松、马林一样,死无葬身之地。 &esp;&esp;此时距离从宽甸出发已过去五天,原路返回已是不可能,且不说孤军深入,士气为先,稍有不慎,便会全军溃败。即便是平安返回,杨镐这贼人也不会放过自己。 &esp;&esp;若继续向赫图阿拉进发,单凭自己这一万多兵马,怕不是努尔哈赤对手。 &esp;&esp;“杜松败亡,马林溃逃,咱们东路军,在四路之中最弱,进退两难,小十三有什么看法?” &esp;&esp;不等刘綎说完,刘招孙便将心中谋略说出: &esp;&esp;“义父,兵法云,置之死地而后生!我军当就地扎营,鼓舞士气,择一险地扎营,修筑营垒,挖掘壕沟,设置拒马,让大军结阵,浙兵在前,火铳手在后,多用重箭,派架梁马哨探,断绝奴贼刺探!那奴贼三日之间连破两路大军,奔波百里,便真是强兵,也必定困乏,咱们以逸待劳,全力一击,只要士气不失,未必就是死地!立即派人向李如柏求援,让辽兵侧击建奴西侧,只要咱们坚守数日,奴贼自然溃败!” &esp;&esp;刘綎仔细看向刘招孙,这位义子刚杀了人,身上还有血迹,此刻杀气腾腾,听他说应对之策,不由频频点头,颇为欣慰,此子还是懂得用兵之法。 &esp;&esp;“如何鼓舞士气?” &esp;&esp;刘招孙斩钉截铁道: &esp;&esp;“为今之计,只有先给兵士们补足粮饷,再晓以忠君爱国之大义·····” &esp;&esp;刘綎脸上露出为难之色,忠君爱国可以有,至于兵饷嘛,朝廷已经拖欠很久,不止是他们南兵,九边重镇,没有一个不拖欠的。 &esp;&esp;他沉默良久,终于开口道: &esp;&esp;“杜松、马林溃败,除了遭人袭击,其自身火器部署也有破绽,马林虽善用兵,却将炮铳设在大营外围,不派人保护,想单单依靠火器便击溃奴贼,哪有不败的道理,” &esp;&esp;刘綎目光投向远处山岗,继续道: &esp;&esp;“小十三,你刚才所说颇有章法,也不枉跟我这么多年,只是那李如柏是什么东西,你怕是不知道!辽镇的道道,为父以后再给你细细讲,总之,咱们不能求李如柏,找两个可靠家丁,立即回沈阳,向杨经略求援,沈阳还有五千骑兵,杜松都死了,马林逃了,杨经略也该把他压箱底的东西拿出来了!” &esp;&esp;“朝廷不发,咱自己拿出些银子,给士兵发饷,这黄白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走,发了!” &esp;&esp;刘招孙闻言大喜,他没想到义父肯舍弃钱财,这让他对明末武人又多了份敬重。 &esp;&esp;辽镇与建奴之间的关系,作为穿越者,他并不十分了然,听义父这口气,显然对李如柏颇为不满,不过现在也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 &esp;&esp;“义父,那朝鲜兵也不是省油的灯,若不及早处置,等建奴攻上来,必将生乱!” &esp;&esp;刘綎微微颔首,眼中不断转变眼色,作为万历援朝的重要将领,朝鲜兵是什么德行,他是很清楚的。 &esp;&esp;这些朝鲜兵打仗平平,在战场上拖后腿却是很在行的,这次从宽甸进军,之所以前行如此缓慢,除了路途艰险,便是因为他们在路上不断拖延,时而借口粮草不济,时而抱怨天寒难行。 &esp;&esp;“那依你的意思,该当如何?” &esp;&esp;刘綎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寒意,手掌在脖颈上一划。 &esp;&esp;刘招孙连忙摇头,朝鲜兵有一万多人,全部杀掉当然是不现实的。 &esp;&esp;“义父,孩儿听闻朝鲜兵统帅姜弘立乃一介文人,畏惧建奴如虎!私自与代善议和,其人贪财好色,喝兵血、扣粮饷,比辽镇那帮丘八还要黑,这些朝鲜兵不是嚷嚷着要闹饷要棉衣吗?不如这样·······” 第003章 光海君和他的男人! &esp;&esp;万历四十七年三月初三午后,辽东宽甸以北,沙尖子山岗。 &esp;&esp;湍急的浑江在此处陡然拐弯,水势渐缓,由露河浑江口处注入鸭绿江。 &esp;&esp;此地属于建州三卫,堪称化外之地,努尔哈赤崛起前,这里人迹罕至,除了深入山林的辽东猎户,只有少许越境挖参的朝鲜人。 &esp;&esp;此时此刻,沙尖子山岗却是热闹朝天。 &esp;&esp;山岗下筑起了层层营垒,拒马林立,辅兵民夫将浑江岸边的树木砍伐一空,用以制造栅栏陷阱。 &esp;&esp;营地之间人声鼎沸,颇为热闹。 &esp;&esp;总兵刘大人补发饷银的消息在军中传开,引得士卒振奋,这些在辽东泥泞中挣扎了四五日的重步兵,无不欢呼雀跃。 &esp;&esp;朝廷欠饷已有数月,这些来自千里之外的客兵们无不怨气冲天。 &esp;&esp;虽说明代的财政还不足以养活一支数量可观的雇佣军,然而朱家皇帝既要马跑得快又不给马吃草,真的让人很无语。 &esp;&esp;如果不是朝廷一直画饼,说什么赫图阿拉金银无数,攻克之后赏赐金银,怕是也哗变了。 &esp;&esp;眼下刘总兵竟用私帑发放爱你饷,如何不让这些丘八感动。 &esp;&esp;除了外出哨探的夜不收架梁马,各营兵士都在把总千总的指挥下,按名册领取饷银。 &esp;&esp;一队队强悍家丁,手持顺刀长枪,立于队列周围,充满警惕的注视着领饷士兵。 &esp;&esp;沙尖子山岗之上,众人望着山下士兵领饷的场面,面露诧异之色。 &esp;&esp;戚继光厚饷养兵的时代早已过去,现在的朝廷,拖欠兵饷已是常态,然而今日刘綎倾尽家财,给麾下一万多士兵补足粮饷,分明是坏了规矩。 &esp;&esp;“刘总兵,之前你斩杀奴贼塘马,未向本官告知,现在又私自给兵士发放粮饷,耽误大军行进,若是杜总兵尚被奴贼围困,等着我们解救,大军救援不及,本官可担不起这责任!” &esp;&esp;刘招孙护卫在刘綎身边,听见有人说话,连忙循声望去,却见是个身材清瘦,须发微白的文官,身穿三品蟒袍,外面罩了层锁子甲,颇有几分儒将风范。 &esp;&esp;这位便是东路军明监军康应乾,他是万历三十二年的进士,历任陈州知州、南京兵部郎中、山东副使等职,这次被调来担任东路军监军,率领五千浙军,也就是戚家军余脉,由于戚家军装备繁多,尤其是一杆一丈七尺长枪,携带颇为不便,于是他们便与朝鲜军一起走在后面。 &esp;&esp;在原本历史位面上,萨尔浒战败后,康应乾单骑逃走,之后辽阳陷没,康应乾带着官印从海上乘船回到朝中,将情况奏明万历皇帝,乞求赐罪,万历皇帝网开一面,赦免他死罪。 &esp;&esp;可能是受前世某些历史论坛贴吧的影响,见到这个兵败却没有死节的文官监军,刘招孙自然没什么好感。 &esp;&esp;不等刘綎开口,刘招孙便抢先反驳道: &esp;&esp;“康监军,朝廷发放兵饷,本是应尽之事,康大人手下五千浙军,不曾少发一文!那杜松早已兵败身亡,救援就不必了,我等须在此自保,再说,义父发放军饷,自然还有其他打算······” &esp;&esp;康应乾胡须抖动,颇有些恼怒,他和浙江本无甚瓜葛,平日里也看不起这些丘八,再说,刘招孙不过区区一个把总,文贵武贱,他若非刘綎义子,早被自己杀了。 &esp;&esp;刘綎听了这话,却是脸色不变,良久之后,才转身康监军道: &esp;&esp;“刘招孙唐突,还望监军海涵!戚少保《练兵实纪》有云:营中人马,若出少入多,非系错数,必是掳掠士民,或夹带奸细。这苦寒之地,也没什么百姓可以掳掠,刚才刘招孙禀告老夫,说营中多了些陌生面孔,” &esp;&esp;戚少保的兵书,此时在大明武将中颇为流行,便是康应乾这样的文官,若有朝一日身处行伍,也会买上一本,细细研读的。 &esp;&esp;听刘綎说军中有建奴奸细,监军大人脸色微变。 &esp;&esp;他这次率领东路军北上,沿途关于奴酋用间攻陷抚顺等地的传言,也是听到了不少,他对建州女真的战力也有了全新认识,眼下杜松马林不知死活,若真让建奴里应外合,破了东路军,不必朝廷怪罪,他便已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esp;&esp;“刘总兵此时发饷,既能鼓励士气,坚守营垒,又可借机查验名册,清点兵马,清除奸细,还可就地休整,用兵之道,不外如此,真乃老成谋国!” &esp;&esp;刘綎挥手打断康应乾吹捧,郑重其事道: &esp;&esp;“大人身负重任,亲涉险地,我等当同舟共济,眼下兵危战凶,若能重创奴贼,为吾皇除此大患,加官进爵,青史留名,当不在话下,” &esp;&esp;康应乾毕竟是文官出身,虽说文武有别,然而此时此地却不是讲究这个的时候,他知道刘綎还有话要说,连忙拱手。 &esp;&esp;“只是本将还有一事,须与大人提前告知,” &esp;&esp;“刘总兵只管说来,本官必全力相助!” &esp;&esp;刘綎抬头望向山下,此时各营军饷已发放完毕,几十名身穿明军战袄的建奴细作被清查出来,押送各营示众。 &esp;&esp;总兵大人目光转向身边众人,一字一句道: &esp;&esp;“本将已派人查明,本次协助大军进剿的朝鲜五道都元帅姜弘立,从朝鲜昌郡出发前,便指使副将全景瑞与代善议和,还将东路军行军路线全部告知奴贼!” &esp;&esp;康应乾双目圆睁,他久在山东,对朝鲜君臣印象颇好,只把他们看做成君子之国,万没想到会做出这等禽兽之事。 &esp;&esp;“此事当真?!” &esp;&esp;刘招孙见时机成熟,便给众人普及了一下朝鲜光海君的事迹。 &esp;&esp;“当年朝鲜倭乱,朝鲜宣宗李昖逃亡鸭绿江,向吾皇求援,一度请求将朝鲜内附辽东,同时留下世子李晖抗倭,李晖便是当今朝鲜国王光海君。” &esp;&esp;“倭乱平定后,李晖继位为光海君,由于并非嫡长子,所以其王位一直没有得到我大明承认,这厮对我大明册封不满,不像自己父亲宣祖那样诚心诚意拜服大明,而是周旋于大明和奴贼之间,奴贼坐大,跟这厮不无关系!” &esp;&esp;刘招孙说到这里,见众人脸色铁青,补充道: &esp;&esp;“朝鲜统帅姜弘立乃是光海君心腹,据说与李晖有断袖之交,光海君派他来辽东,临行时便曾叮嘱,要姜弘立毋徒一从天将之言,而唯以自立于不败之地为务,换句话说就是要他们自保,让咱们顶在前头!必要时把咱们卖给奴贼!” &esp;&esp;康应乾脸色铁青,挥舞拳头骂道: &esp;&esp;“无耻!竟敢如此辜负天朝!枉我大明发兵驱逐倭寇,帮他们复国!真是无君无父!无君无父!” &esp;&esp;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道: &esp;&esp;“怪不得前些时日,朝鲜兵行军,总是无故拖延,若非乔一琦屡次催促,怕是现在还没过鸭绿江吧!” &esp;&esp;康应乾脸色阴沉,他是从知府、兵部拼杀上来的官员,论起阴谋诡计杀伐决断比之在场武将,有过之而无不及。 &esp;&esp;“末将手下夜不收抓了个建奴斥候,从他身上搜出密信,是代善写给姜弘立的,书信在此,请监军过目!” &esp;&esp;康应乾从刘招孙手中接过张字条,他识得满文,当众读了起来。 &esp;&esp;“如光海君密约,生擒刘綎,赏赐千金,擒监军,赏赐美女·····” &esp;&esp;康应乾不动声色将字条收好,抬头望向刘綎,脸色铁青。 &esp;&esp;“该杀!本官自会向皇上说明,蛮夷之人,无君无父如此,刘总兵请自便,只是杀了此人,怕是朝鲜兵土崩瓦解,难以维系!当如何是好?” &esp;&esp;刘招孙看向刘綎,见义父朝自己点头,于是向监军拱拱手: &esp;&esp;“我等立即下山,鼓舞士气,做好万全之策,朝鲜兵离此地还有两个时辰路程,烦请康大人同游击将军乔一琦说明缘由,让他不可妄动,只要杀掉姜弘立心腹家丁,再给朝鲜兵发足粮饷,如此恩威并重,定可收服!” &esp;&esp;“至于姜弘立,那个光海君的男人,是凌迟还是斩首,还请监军大人与义父定夺!” 第004章 备战 &esp;&esp;沙尖子车营外筑起一座高台,刘总兵率众将立于高台之上,监军身着文官蟒服,位列一旁。 &esp;&esp;三十五个拖着猪尾巴辫的建奴细作被押上来,各人遍体鳞伤,一些人嘴里塞着马粪,发出呜呜闷哼声。 &esp;&esp;家丁将细作按跪在地,当中一名凶悍白甲,膝盖骨已被击碎,却是神色狰狞,被两名凶悍家丁按住,昂首用满语对众人咒骂。 &esp;&esp;“他说什么?” &esp;&esp;康应乾未曾接触过建州女真部,对这化外之地的蛮夷,尚存怜悯之心。 &esp;&esp;“回监军大人,狗鞑子骂咱们,说咱们会像杜总兵一样,死无全尸,” &esp;&esp;家丁说罢,众人陷入沉默。 &esp;&esp;此时人头攒动,东路军把总以上的将官共两百二十余人,都抬头望向这边。 &esp;&esp;总兵大人刚发了军饷,全营士气高涨,各将官对战事信心倍增,一扫往日阴霾。 &esp;&esp;总兵大人与杨经略来不和,这次东路军聚集宽甸,在杨经略的干涉下,朝廷拨发给东路军的粮草军械为四路之中最少。 &esp;&esp;更悲催的是,刘綎还要负担朝鲜兵粮草。 &esp;&esp;一路走来,明军饥寒交迫,粮草渐渐不支,他不得不频亲下令加快进军,这也是后来东路军冒进被伏的原因之一。 &esp;&esp;在刘招孙反复劝说下,刘綎舍下血本,给士兵们补发了五日粮饷,虽说只是杯水车薪,然而对鼓舞军心士气,却是起了极大作用。 &esp;&esp;高台下两百多将官,都是跟随刘綎多年的旧部。 &esp;&esp;平定播州,防御安南,驱逐倭寇,都有这些老兵身影,无论是战力还是忠心,这些人都是极可靠的。 &esp;&esp;刘綎望着这些旧部,从各人坚毅的神色中,仿佛看到了往年纵横沙场无往不胜的画面。 &esp;&esp;“各位皆是我心腹,实不相瞒,老夫已得到确切消息,前日,奴酋在界凡、尚崖间接连击溃杜松、马林兵马,二贝勒阿敏率镶蓝旗主力,朝宽甸而来,预计明日可达浑江。奴贼想把我东路军尽灭于浑江!” &esp;&esp;刘綎说罢,抬头望向众部将,众将脸色大变,奴贼战力之强,远远超出他们预料。 &esp;&esp;东路军从宽甸出发时,和其他三部明军一样,大家都抱着自助游的心态上路的,以为“旬日之间”,便可扫穴犁庭。 &esp;&esp;没想到建奴已经灭了杜松! &esp;&esp;当下就有人对辽镇破口大骂,骂李成梁,骂李如柏,辽镇看着奴贼坐大,却没有向朝廷禀告! &esp;&esp;实际上,辽东官员每年都有将塘报递送京师,请提防建州女真,只是万历皇帝早失对政治的兴趣,用“无为而治”来对抗皇权的旁落,最终在辽东养出了努尔哈赤这个蛊毒。 &esp;&esp;刘綎待稍稍平静,接着道: &esp;&esp;“你们怕努尔哈赤?” &esp;&esp;众将脸上露出不屑之色,至少在万历年间,明军的百战将领们,在战场面对建州女真部落,还是能保持自信的。 &esp;&esp;“那便好!老夫已审问明白,奴贼与杜松、马林血战,伤亡惨重,已是强弩之末!阿敏全军而来,是来找死的,灭了他,咱们一鼓作气,攻克赫图阿拉,建奴经营辽东多年,必定物资丰厚,到时······” &esp;&esp;刘招孙在心里呵呵一笑,觉得义父忽悠人的本事还是不错的。 &esp;&esp;为将者,胆气为先,只有给这些把总千总们战胜建奴的信心,仗才能打下去。 &esp;&esp;“抚顺、东州城沦陷,皆与奴贼用间有关,杜松那厮,孤军冒进,也是在浑河被建奴细作烧了车营,最后惨败,奴贼这点伎俩,瞒得了杜松,瞒不了老夫!幸得刘招孙提醒,现将建奴细作一网打尽!” &esp;&esp;刘綎说罢,转身朝刘招孙使了个眼色,刘招孙拎着顺刀,杀气腾腾。 &esp;&esp;“人是小十三发现的,交给他处置!” &esp;&esp;刘綎这要做,明显是要给刘招孙机会,一个当众立威的机会。 &esp;&esp;这半日下来,刘招孙又是射杀建奴塘马,又是擒拿奴贼细作,而且和文官监军走的颇近,短短半日之间,便从那个只懂砍人的莽夫,蜕变为颇具谋略的将领,受到义父器重,军中其他义子自然会对他有些看法。 &esp;&esp;军中崇尚武力,斩杀奴贼细作,用他们人头来为大军祭旗,便能树立自己威信。 &esp;&esp;当然,如果这些人头不够,那个正在赶来的一心出卖明军的光海君男人,也将成为立威的工具! &esp;&esp;众目睽睽之下,刘招孙双眼血红,手竟有点颤抖。 &esp;&esp;远距离射杀和手刃斩首,完全是两个概念,给人的视觉冲击感官刺激也是完全不一样的。 &esp;&esp;虽然魂穿到这位晚明悍将身上,然而灵魂毕竟是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人,亲手斩杀活人,一时间还不适应。 &esp;&esp;“快杀了这些鞑子!等会儿朝鲜兵就来了!” &esp;&esp;刘綎在催促着,众人纷纷朝这边看来,表情却是各不相同。 &esp;&esp;旁边一个身材魁梧,头发花白的把总,冷冷笑道: &esp;&esp;“十三,你昨日坠马,今日晕血,还是回宽甸休养,哈哈哈哈!” &esp;&esp;说话的是刘綎义子刘天星,他排行老四,比刘招孙大两岁,大概是操劳多度,两鬓已是斑白。 &esp;&esp;此人自幼跟随刘綎,武艺高强,却是性情残忍,平日杀良冒功的勾当,一件也没少做。 &esp;&esp;刘天星在诸位义子中,实力不可谓不强,然而因其性情阴鸷,平日不受刘綎待见。 &esp;&esp;此时见刘招孙志得意满,心中自然恼怒,寻得机会,便要嘲讽一番。 &esp;&esp;刘招孙回头瞟刘天星一眼,顿生厌恶,若是搁在平日,被这位兄长欺辱,他只会忍气吞声,如今穿越加身,再加上义父支持,自然不把刘天星放在眼里,他拎起顺刀,斩向一名建奴细作,在众将的诧异声中,大声道: &esp;&esp;“四哥骁勇善战,刚才怎不和我一同出去哨探,建奴精锐巴牙剌就在大营附近,你现在出去,或许还能立个军功!” &esp;&esp;这话分明是嘲讽刘天星胆怯,畏惧建奴,众人哄笑,刘天星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正要发作,监军康应乾出来打圆场: &esp;&esp;“两位皆是刘总兵心腹,建奴不远,还是以大局为重,莫要伤和气,朝鲜兵要来了,还是赶紧准备妥当才是!” &esp;&esp;刘招孙见监军大人开口,便不再说什么,挥手用锁子甲将顺刀血迹擦干,继续斩杀细作。 &esp;&esp;连砍三人后,顺刀刀刃崩裂出一道缺口。 &esp;&esp;这位凶悍义子完全陷入狂暴状态,双眼血红,诸将看的他眼神也有些不同。 &esp;&esp;“够了!剩下的等奴贼来攻时再当众斩首!” &esp;&esp;刘綎打量这位义子一番,刘招孙连杀三人,全身都被鲜血浸染,双眼血红注视周围世界。 &esp;&esp;刘綎见立威效果已经达到,便让刘招孙在旁边歇息,自己开始排兵布阵。 &esp;&esp;从杜松、马林部溃败过程来看,营垒还需进一步加固,至少要能扛住后金死兵连续几个时辰的冲锋,这样骑兵才有反击的机会。 &esp;&esp;各营把总指挥士兵将偏廂车、辎车、堆积在沙尖子山岗外围,等朝鲜军进来,便用车营封锁住进出道路。 &esp;&esp;辅兵们将灭虏砲、佛朗机推到沙尖子山岗上,炮兵将火炮固定在合适位置,火炮足够覆盖周边江岸水域,此为沙尖子大营核心阵地,在刘招孙看来,只要前排火铳手、刀盾兵,长枪手没有溃败,这些盘踞山上的明军火炮便能从容射击,给试图结阵进攻的后金军以沉重打击。 &esp;&esp;火炮阵地外围两百步,将部署明军火铳手阵地,刘綎麾下三千火铳手连同朝鲜五千火铳手共计八千人,将提供沙尖子阵地最重要的远程输出。 &esp;&esp;鉴于明军火器质量低劣,在刘招孙的强烈建议下,重步兵抽调出一千五百弓手,编入火铳手中,这些弓手中,不乏精锐老兵,射术不在建州女真之下。 &esp;&esp;康应乾率领的五千浙兵,协助火铳兵进攻,部署于铳手背后,等待火铳兵与弓手远程输出之后,趁建奴真行混乱,这些戚家军便可从火铳手空隙中杀出,排出严整队列,用一丈五尺长枪,收割残兵。 &esp;&esp;剩余的八千重步兵,由于来自湖广、贵州等地,装备不齐,训练不齐,各人装备有长刀、长斧、大棒、腰刀等兵刃,负责掩护长枪兵侧翼,他们身上盔甲、臂手、齐备,除非建奴重箭直射射中面门,否则很难一箭毙命。 &esp;&esp;刘綎的精锐骑兵约一千五百人马,在沙尖子营地周围机动,防止建奴骑兵侧击。 &esp;&esp;刘綎安排众将分别镇守各个营地,几位义子协助浙江冲锋陷阵,监军康应乾带一队亲兵监督火铳手,全程没有参会的乔一琦负责督战骑兵精锐,据说这位乔公子乃是正儿八经的武举人,身手不凡,早年曾在江南手刃盗贼,毫发无伤。 &esp;&esp;刘总兵则亲自镇守山岗之上,这里距离后金军最远,倒不是因为刘綎贪生怕死,自从他听说杜松在界凡被奴贼一箭射死后,这位经验老道的将领便多了个心眼,猜到这是建奴惯用的战法,集中重箭射杀敌方将领,刘綎虽然晓勇,却不像杜松那般莽撞,绝不会留在前线当靶子。 &esp;&esp;刘綎最后特意强调,让小十三刘招孙跟随乔一琦,让小十三好好历练历练。 &esp;&esp;刘招孙心知肚明,知道这是义父为他考虑,毕竟战败之后,骑兵逃命要更方便一些。 &esp;&esp;刘天星和几个义子也觉察到刘綎心意,刘天星脸色不悦,然而军令如山,他也不好反驳,只有领命。 &esp;&esp;众将接到命令,拜别刘綎,赶往各自营地。 &esp;&esp;辅兵们将绳桩、拒马鎗准备停当,砍伐树木,加固外围防御工事。 &esp;&esp;火兵们搬运火兵尖担、锣锅、铁锅、水袋、水桶,像蚂蚁似得奔波于浑江与大营之间,开始在营地生火造饭。 &esp;&esp;日暮时分,沙尖子南边山谷间传来凌乱的钹锣号声,接着从南边奔来一骑夜不收,踏着泥泞的地面,一路疾驰上山岗,跪倒在刘綎大营门口: &esp;&esp;“镇江游击禀告,姜弘立统帅朝鲜兵一万三千人马全数抵达!静候总兵调遣!” 第005章 你把握不住,水很深 &esp;&esp;刘綎望着西南方升起的烟尘,朝鲜兵已经很近,好在营垒基本建成,也不怕姜弘立闹出乱子。 &esp;&esp;他长出口气,觉得小十三可堪大用,以后要好好培养。 &esp;&esp;斥退夜不收,他筹划着对付姜弘立这群白眼狼,想了一会儿,觉得有点棘手,转身唤来家丁头子,召集义子来大帐议事。 &esp;&esp;刘招孙早有准备,第一个赶来,他建议义父和监军大人先聊聊。 &esp;&esp;诛杀藩属统帅这事儿,往重了说就是矫诏,是可以凌迟处死的大罪,若没有后手,没有几个过命交情的文官帮着擦屁股,不用皇帝开口,言官御史们唾沫星子都能把人淹死。 &esp;&esp;哦,后来有个叫袁嘟嘟的就栽在这事儿上。 &esp;&esp;镇江游击乔一琦和姜弘立关系颇为融洽,两人好像拜了把子,这事儿绝不能让他掺和,还得康应乾来做才行。 &esp;&esp;刘招孙建议他爹去找把宝剑,冒充尚方宝剑,来个先斩后奏。 &esp;&esp;就像袁崇焕对付毛文龙那样。 &esp;&esp;话说毛大帅圆嘟嘟现在在哪里? &esp;&esp;刘总兵呵呵一笑,尚方宝剑不必去找,康应乾那里便有一把。 &esp;&esp;“真的?那义父可以借来用用,” &esp;&esp;刘綎有些尴尬,因为那把尚方宝剑是监军用来监斩自己的。 &esp;&esp;“哈哈哈,既然杀的了大明总兵,如何杀不了一个朝鲜都元帅!” &esp;&esp;刘綎哑然失笑,觉得义子说的有理,吩咐家丁头子。 &esp;&esp;“裴大虎,挑三十个精锐家丁,带好兵刃,埋伏大帐外面,老夫今日要做一回项羽!” &esp;&esp;裴大虎跟随刘綎多年,行事老练,立即领命而去。 &esp;&esp;刘綎望向帐中悬挂的一块狼皮,那是几年前在宣大猎获的,这只头狼,伤了他营中好几个军士性命。 &esp;&esp;当年在平壤与倭寇血战,刘綎和兄弟被困在荒村,朝鲜人连口水都不给他们喝。 &esp;&esp;“狗崽子!一群喂不熟的白眼狼!” &esp;&esp;刘招孙沉默不语,他对朝鲜人不作评价,只是望着远处营垒,若有所思。 &esp;&esp;在原本历史为面上,在萨尔浒之战中,金应河是为数不多坚持战斗到底的朝鲜将领。金应河是朝鲜左营将领,隶属副元帅金景瑞军。他是萨尔浒之战中带领士兵力战到死的朝鲜将领,此人身长八尺余,臂力过人,射世绝伦。 &esp;&esp;在东路军最后的战斗中,金应河以死为决心,全身投入到战事中,领手下三千兵力,奋战到底。 &esp;&esp;最后时刻,金应河独倚大树,用三张大弓轮番射击,射杀后金军无数,以至于巴牙剌都不敢上前,金应河因依靠柳树杀敌而死,人称“依柳将军”。 &esp;&esp;“义父,孩儿听说,这朝鲜众将中也有忠义之辈,比如副将金应河,等杀了姜弘立,便让那人作统帅,有咱们做靠山,想来那个光海君也不敢秋后算账!” &esp;&esp;刘綎父子秘密筹划之时,光海君的男人——都元帅姜弘立正在部将簇拥下,朝沙尖子大营而来。 &esp;&esp;这位文官出身的朝鲜议政府左参赞,并没有骑马,而是乘坐轿子行军,八名强壮士兵吃力抬着轿子,踏雪前行。 &esp;&esp;大轿之中,却是暖意如春,炉里龙涎香燃烧正旺,散发着迷人香味,案几上摆着茶点果蔬,还有一小碟平壤咸菜。 &esp;&esp;一名身材修长的妖艳美姬酥胸半露,半跪着给姜大人捶腿。 &esp;&esp;姜弘立手捧张载的文集,随着轿子摇晃,摇头晃脑。 &esp;&esp;“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 &esp;&esp;妖姬纤纤玉手给姜大人喂了口烤肉,千娇百媚。 &esp;&esp;“老爷想啥好事儿呢,怎的这般高兴?” &esp;&esp;姜弘立丢下书卷,猛地将妖姬搂在怀里,在身上一阵乱摸: &esp;&esp;“老爷想着升官发财死老婆哈哈哈,这次回平壤必然高升,光海君离不开老爷我,到时可要改个号,纳个小!” &esp;&esp;那美貌妖姬满脸嗔笑: &esp;&esp;“老爷好主意,到时可别忘了奴家,奴家好歹随老爷征战沙场呢。” &esp;&esp;姜弘立心头火起,拉扯妖姬裙袄,作势就要在轿子里办事。 &esp;&esp;“老爷,奴家怕,鞑子杀上来怎办?” &esp;&esp;妖姬作势就要推开姜老爷,更引的姜弘立心头火起。 &esp;&esp;“美人言重了,一切皆在老爷我掌握之中,你太年轻,不能把握,辽东水很深,平壤那些邸报传闻,不能信,来,美人儿,让老爷来探探·····” &esp;&esp;就在这时,轿帘忽然被从外面掀开,亲兵头子大声喊叫,探头探脑朝轿子里乱看。 &esp;&esp;“老爷!乔大人让你过去,快到天兵大营了!” &esp;&esp;“滚!滚!滚!” &esp;&esp;姜弘立突然被人打断,兴致索然,挥手斥退亲兵,穿起官服钻出轿子,临走不忘在三寸金莲上摸上一把。 &esp;&esp;镇江游击乔一琦率五百明军随朝鲜军同行,作为监军,在鸭绿江对岸时,他便随姜弘立一道前行。 &esp;&esp;大概是因为文人惺惺相惜兴趣相投,短短几天相处下来,这位万历二十五年的进士便和姜弘立成为无话不谈的密友。乔一琦生性豁达,口无遮拦,在他滔滔不绝的吐槽抱怨中,朝鲜人得知天兵武器低劣,粮草不足。 &esp;&esp;乔一琦把朝鲜都元帅当做知己,姜弘立对他却颇不地道,从朝鲜昌郡出发便拖拖拉拉,各种理由阻挡行军,一会儿说粮草不足,一会儿说士兵棉衣单薄,好不容易出发,一天只走四十里地,若不是杨经略频频催促,等到刘綎被灭,都元帅应该还在路上快活。 &esp;&esp;家丁头子上前搀扶姜老爷从轿中钻出,余光瞥见美姬露出的小脚。 &esp;&esp;姜弘立推开那亲兵,骂他一句,忽然打了个喷嚏,低头看时,地上还有积雪。 &esp;&esp;“狗皇帝,穷兵黩武!下雪天还打仗!要冻死多少兵士!” &esp;&esp;黑压压的朝鲜军队在雪地里艰难跋涉,瘦骨嶙峋的士兵如同地狱小鬼,很多人身上只穿了件麻衣,在寒风中发抖。 &esp;&esp;刘綎发给朝鲜兵的粮食棉衣,都被这位“为生民立命”的姜大人高价走私到朝鲜。 &esp;&esp;“乔一琦人呢?” &esp;&esp;“回老爷,乔大人在前面两里等老爷,说是快到天兵大营了!” &esp;&esp;“架子还不小,一个小小的五品监军,真是岂有此理!” &esp;&esp;姜弘立有些恼怒,暗骂这明国游击不知时务,无端坏了自己好事。 &esp;&esp;“让他先等着,我军粮草不足,走的自然慢些,老爷我脚力不足,也走的慢,这些乔监军都是知道的,” &esp;&esp;家丁头子一脸疑惑: &esp;&esp;“老爷,您坐轿子,不走路。” &esp;&esp;姜弘立怒不可遏,抡起折扇狠狠打在家丁头上: &esp;&esp;“蠢货,是比喻!比喻!” &esp;&esp;从昌郡出发时,朝鲜军粮草匮乏,光海君和姜大帅,对底下士兵的吃饭问题都不怎么关心。 &esp;&esp;来自朝鲜各道的士兵们,莫名其妙卷入了这场对后金的作战,他们每天忍饥挨饿,若不是明军前军埋下粮食,给他们接应,这些人早就冻死饿死了。 &esp;&esp;大明文贵武贱,作为藩属,朝鲜亦是如此,文官对武将蔑视,比之大明有过之而无不及。 &esp;&esp;作为资深文官的姜弘立,对武将颇为不屑,这种不屑,除了文贵武将风气使然,也源于他早年在明国京师的各种遭遇。 &esp;&esp;壬辰倭乱后,姜弘立曾短暂任过朝天使(朝鲜派遣到明朝的使者)一职,明国腐败的吏治打破了他对天国的向往,朝天使们经过山海关进入京师时,辽东官吏们对这些朝鲜使者拼命收刮,连使者携带的朝鲜纸(朝鲜特产)也不放过。 &esp;&esp;更不要说每次进入京师,朝天使们对京师会馆、各个衙门乃至太监们的打点,都是笔极大的开销。 &esp;&esp;“金将军,你可曾准备朝鲜纸?” &esp;&esp;姜弘立目光扫向一旁休息的平安道节度使金景瑞,相比其他武将,这个武夫还算上道,前几次私下与大金贝勒代善议和,金景瑞便做的不错。 &esp;&esp;“回大人,某跟随天兵行军打仗,士兵连粮草都没有,还带着那东西作甚?!又不能当饭吃!” &esp;&esp;金景瑞面朝明军大营啐了口浓痰,明国官吏索要朝鲜纸的段子在平壤传播很广,被朝鲜人用来嘲讽天国官吏贪婪无度,比蛮夷还要蛮夷。 &esp;&esp;几名朝鲜将领发出哄笑声,各人用朝鲜语低声咒骂明国,像是在骂杀父仇人。 &esp;&esp;旁边一个武将一直沉默不语,没有参与到这场对大明的讨伐中,他背对众人,冷冷望向远方,高大魁梧的身影在一群人显得鹤立鸡群。 &esp;&esp;金景瑞眉毛上扬,朝旁边虞候使了个眼色,虞候心领神会,转对高个子武将大声道: &esp;&esp;“金应河,你瞅啥?奴贼可不在东边。” &esp;&esp;“东边是王都,将在外,思念君上而已!” &esp;&esp;“你还会思念王都?” &esp;&esp;虞候听了这话,眉目狰狞,提高音调: &esp;&esp;“在汉城时,大家就让你缓慢进军,伺机而动,不得独挡奴贼,这一路走来,你这狗东西频频催促都元帅!还和明人勾勾搭搭,你·他妈心里还有君上?!” &esp;&esp;金应河抬头看来,却见剑眉星目,不怒自威。 &esp;&esp;“壬辰倭乱,天兵助朝鲜复国,某当时只是三岁孩童,父母被倭寇杀害,幸得明军救助,才得性命,明军对朝鲜有再造之恩,对我亦有救命之恩,” &esp;&esp;他说到这里,忽然抽出腰中顺刀,指着虞候怒道: &esp;&esp;“你们狼心狗肺,不思报恩,为一己私立,与奴贼贸易,眼下大明皇帝发兵征缴奴贼,尔等畏畏缩缩,还要和奴贼议和!干下这般丧尽天良的事,君上可知?!大明皇帝可知?!” &esp;&esp;虞候被这气势震慑住,手指金应河,喉咙里咕咕作响,半天说不出话来,副元帅金景瑞神色不变,旁边几位将领将手按在刀鞘上,姜弘立则站在远处冷冷朝这边张望。 &esp;&esp;金应河十几名亲兵纷纷拔刀,将他护在中心。 &esp;&esp;一名亲兵纵马疾驰,到后面招呼金应河麾下增援,正在行军的士兵们被这阵势吓住,都远远躲开。 &esp;&esp;金景瑞正要招呼众家丁上前,背后传来个沙哑声音,回头看时,正是统帅姜弘立。 &esp;&esp;“金副将拳拳之心,可昭日月,君上常对老夫说,金应河是个良将,是可以辅佐太子的人物,要我留意,罢了罢了,天兵大营就在前方,都把兵刃放下,你们莫非想在天兵面前内讧不成!” &esp;&esp;金应河将顺刀狠狠砸在地上,翻身上马,率领亲兵,奔驰而去,留下一众朝鲜将领面面相觑。 &esp;&esp;姜弘立见金应河远去,回头瞪向金景瑞,怒道: &esp;&esp;“让你与代善私下联络,如何让他知道了!” &esp;&esp;金景瑞正要解释,前面塘马来报,说是刘总兵派人来迎接众将,要给众将接风洗尘。 &esp;&esp;姜弘立眼珠转动,思索片刻,眼下明军在沙尖子驻扎,构筑营垒,看样子是想在这里长期驻守,这和自己前几日所得情报有些出入。 &esp;&esp;刘綎从宽甸出发前,东路军的行军路线,姜弘立便已获悉,以他对刘綎的了解,这位莽夫刘大刀应该是狂飙突进,在进攻赫图阿拉的路上,或者已陷入后金军围攻。 &esp;&esp;“或许是刘綎胆怯了,” &esp;&esp;他安慰自己,招呼众将,大声道: &esp;&esp;“天兵在前带路,去总兵大营痛饮一番,大军合击,奴贼必败,此情此景,当浮一大白!哈哈哈哈!” 第006章 阿敏来了 &esp;&esp;万历二十三年,刚刚从抗倭援朝战场上凯旋回国的戚家军,在蓟州演武场被北兵屠戮殆尽,至于原因,据说是因为南兵闹饷。史称蓟州兵变。 &esp;&esp;此事发生后,南兵对朝廷失去信任,原来就存有矛盾的南兵北兵更是水火不容。 &esp;&esp;按照原本历史位面,在后来的萨尔浒、浑河之战中,南兵辽兵相互掣肘,最终被后金军各个击破。 &esp;&esp;刘招孙从监军康应乾那里得知,此次东路军中五千浙兵,皆来自义乌。 &esp;&esp;从嘉靖中期开始,朝廷便在义乌招募南兵,用以绞杀倭寇,抵御鞑靼。 &esp;&esp;巅峰时期,驻守蓟镇的南兵达到三万人。 &esp;&esp;经过连续几十年征调,义乌兵源濒临匮乏,在御史的苦苦哀求下,朝廷才停止征召。 &esp;&esp;怪就怪龙虎将军努尔哈赤前期猥琐发育,从不招惹大明,直到去年突然发力,把朝廷打懵了。 &esp;&esp;辽东局势大坏,万历皇帝一脸懵逼,没有任何准备,仓促之下,朝堂大佬们这才想起了当年屡战屡胜的戚家军,于是各派势力达成一致: &esp;&esp;强令从义乌招募南兵。 &esp;&esp;康应乾带来的这五千浙兵,战力当然不复当年之勇,不过好歹也算戚家军余脉,更重要的是,这些南蛮子敢打敢拼,当然要比李成梁那几个不中用的儿子靠谱一些。 &esp;&esp;这支南兵的训练操典,完全是按照戚少保的《练兵实纪》进行。其将领,则是戚少保的养子,在浑河血战中力战殉国的戚金。 &esp;&esp;此次援辽,戚金奏称年老多病,未能随军赶来,只派了邓起龙、袁见龙等将领兵。 &esp;&esp;酉时初刻,天色渐淡,明军沙尖子大营。 &esp;&esp;游击将军邓起龙、哨官袁见龙按照戚少保操典扎营巡夜,看得旁边匆匆赶来的五千朝鲜兵前锋瞠目结舌。 &esp;&esp;浙兵垒鸣金吹角,辎重兵登台擂鼓,雄厚的鼓声在营地上空回荡不绝。 &esp;&esp;三通鼓声过后,营中断灭烟火,邓起龙登上高台,对底下军阵喝道: &esp;&esp;“官兵听着!” &esp;&esp;高台之下,五千浙兵不动如山,齐声回应。 &esp;&esp;“有!” &esp;&esp;“夜巡谨慎!” &esp;&esp;五千将士齐声大喝: &esp;&esp;“诺!” &esp;&esp;邓起龙爆喝: &esp;&esp;“不得懈惰!” &esp;&esp;“诺!” &esp;&esp;“误了事军法不饶!” &esp;&esp;“虎!虎!虎!” &esp;&esp;声势震天,不止是朝鲜兵,湖广、贵州重步兵也纷纷抬头望向这边,望着这支熟悉而陌生的大明军队。 &esp;&esp;待浙兵散去,便开始各自忙碌起来,随着时间推移,辎重兵每隔一个时辰便放定更炮一个,吹喇叭一声,打鼓一下。 &esp;&esp;各车营用车梁代替鼓槌,营兵轮番值夜,每隔一个时辰,敲打九次。 &esp;&esp;各马兵用铠甲代替鼓槌,马兵轮番值夜,每隔一个时辰,敲打九下。 &esp;&esp;入夜后,浙兵开始发放夜巡,车营、马营各悬挂一盏灯笼,为信号之用。 &esp;&esp;火兵在大营五百步外,每隔三十步点燃一堆篝火,熊熊燃烧的篝火照亮周围江岸,这样明军可以看见建奴来,建奴却摸不清大营位置。 &esp;&esp;刘招孙知道,杜松全军覆灭,其中一个原因便是辽兵在营中点燃篝火,成了建奴的活靶子。 &esp;&esp;当夜,沙尖子大营西北三十里外,山峦静谧,明军夜不收与后金前锋白甲兵展开小规模斥候战,这些夜不收都是刘綎麾下精锐家丁,装备精良,悍不畏死。他们与建奴白甲兵的战斗激烈而短暂,双方都是精锐强兵,在茫茫丛林中不死不休交换着生命。 &esp;&esp;夜幕之下的总兵大人中军大帐,却是歌舞升平模样,宛如在另外一个世界。 &esp;&esp;大帐之中,亮若白昼,觥筹交错,案几堆满醇香的美酒和烤熟的野猪肉。 &esp;&esp;明朝将领分席而坐,分别坐在总兵大人刘綎左右。 &esp;&esp;“君信!想死老哥了!粟林(朝鲜地名)一别,有二十年了吧,老哥去了播州,和杨应龙干了几仗,杀了好多个苗子,前几年朝廷用兵不断,兄弟我想着和苏东坡一样,回老家采菊东篱下,那啥,悠然钟南山,奈何几位阁老不放咱走!常想着咱在平壤杀倭寇的日子,罢了罢了,不提往事,伤心啊,这荒郊野岭,苦寒之地,也没啥好酒好肉·····” &esp;&esp;帐中首位之上,皮肤黝黑的刘总兵举起酒碗,对左边姜弘立大喊大叫。 &esp;&esp;排位在康应乾之后的刘招孙此刻皮笑肉不笑的望着义父,感觉刘綎古惑仔附体,像是在一位两肋插刀的好兄弟打招呼。 &esp;&esp;其实当年在朝鲜战场上,刘綎和姜弘立只是见过一面而已。 &esp;&esp;刘招孙暗暗叹服义父纯熟的演技,兀自端起酒杯,喝了口清水,立即咧嘴咬牙,假装有点上头。 &esp;&esp;文官出身的姜弘立当然有表字,在这种场合下,明国总兵直呼表字,算是给足了这位朝鲜文官面子。 &esp;&esp;赴宴之前,这些朝鲜将领便被告知,奴贼已被杜总兵杀退,东路军可高枕无忧,今日只管一醉方休,不得提及战事。刘綎几位义子部将们一杯接一杯的给朝鲜人灌酒,酒过三巡,众将喝的东倒西歪,不成样子,唯独一个高大魁梧,剑眉星目的朝鲜将领,一直不怎么喝酒,只是大口大口吃野猪肉,连野猪皮都给吃了。 &esp;&esp;刘招孙不时打量着金应河,在东路军最后一战中,这员朝鲜猛将杀贼甚多,而且看样子和姜弘立等人也不对付,这样的人物无论如何是要争取到己方阵营的。 &esp;&esp;此时姜弘立喝的面红耳赤,大约是被刘綎感动,竟然从席上站起,上前抱住刘綎,使劲儿撞向总兵肩膀,像建州女真那样行抱礼,引得周围南兵将领一阵骚动。 &esp;&esp;“游骑不听能汉语,将军遂缚作藩生,配向东南湿卑地,定无存恤空防备,哈哈哈哈,” &esp;&esp;姜弘立踏着节拍,吟唱起诗人白居易的《缚戎生》,听得一众武人云里雾里。 &esp;&esp;监军康应乾轻捋美髯,附和笑道: &esp;&esp;“姜大人莫不是在嘲讽辽兵?本官所知,李如柏、李如梅那群辽镇丘八,咳咳,” &esp;&esp;康应乾说了一半,抬头望向帐中各人,将武将们没有表现出反感,这才继续。 &esp;&esp;“辽镇那帮人,常年和奴贼交往,本官看来,早已失去华夷之辨,坊间谣传,努尔哈赤曾是李成梁养子,不知真假,辽镇不可靠,李如柏作壁上观,幸而杜总兵已破奴贼·····” &esp;&esp;帐中众武将一脸懵逼,各人虽听不懂缚戎生的言外之意,也不懂什么华夷之辨,不过听到最后是骂辽兵,这些南边将领无不点头称是。 &esp;&esp;坐在旁边的刘天星轻蔑的望向对面朝鲜将领,一言不发,一杯接着一杯喝着闷酒。 &esp;&esp;监军康应乾不时低语对他说些什么,刘天星脸色越来越难看,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得意忘形的姜弘立。 &esp;&esp;“省吾,当年在平壤,你我并肩作战,杀得倭寇片甲不留,倭酋丰成秀吉亦不是对手!我等万历皇帝除此大患,本官生平最是敬重张载、王阳明,省吾治国齐家,麾下人才济济,皆是良将,有省吾在,真乃大明之幸,苍生之幸啊!” &esp;&esp;刘綎,字省吾,晚明武将都喜附庸风雅,喜欢给自己起一个莫名其妙的表字。 &esp;&esp;比如刘綎,很难想象,这位手持一百二十斤大砍刀在敌阵中猛砍猛杀的猛将,和孔圣人的三省吾身有什么联系。 &esp;&esp;两人商业互吹了几句,刘綎向姜弘立介绍几位义子,当介绍到刘招孙时,总兵大人放慢语速,举起酒杯,一字一句道: &esp;&esp;“小十三今日擒获了奴贼细作,好像是奴贼阿敏的白甲兵,” &esp;&esp;刘綎表面云淡风轻,说到建奴细作时,注意到姜弘立脸上表情发生轻微变化。 &esp;&esp;姜弘立朝刘招孙拱手,眼中神色转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esp;&esp;“刘把总年少有为,不愧是将门之后,将来必成大器!本将敬你一杯,” &esp;&esp;刘招孙举起酒杯,目光炯炯注视醉意阑珊的姜主帅,脸上表情忽然变化: &esp;&esp;“姜大人不想知道,我等在建奴细作身上搜到了什么?” &esp;&esp;刘招孙话未落音,大帐之中,气氛顿变,连一直沉默不语,脸色愁苦的朝鲜副将金应河也抬头望向这边,意识到将有大事发生。 &esp;&esp;大帐之外,刘綎精锐家丁只等号令,便要冲进来杀人,忽听外面有哨马来报。 &esp;&esp;“总兵爷,奴贼二贝勒阿敏,率兵已逼近大营,现在西北三十里外扎营!” 第007章 可敢夜袭? &esp;&esp;“冤家找上门了!老子还没去赫图阿拉,阿敏这兔崽子就等不及了!增派夜不收加紧哨探,让邓起龙过来见我! &esp;&esp;大帐中议论纷纷,几个朝鲜将领听到说后金军就在三十里外,吓得连忙站起,如果不是在众明将身边,怕是要立即逃走。 &esp;&esp;“鞑子来了?鞑子来了!” &esp;&esp;后金军的战力,朝鲜将领是领教过的,这些年努尔哈赤不断扩张,除了对付海西女真,也经常和临近的朝鲜发生冲突。 &esp;&esp;成化年间,朝鲜人还能经常越境抓捕那些挖参的建州女真,到万历时期,建州女真战力直线提升,内斗内行,外战外行的朝鲜人渐渐不是鞑子对手了。 &esp;&esp;刘招孙没空照顾朝鲜人感受,猛地将酒碗砸向地面,哐当声响。 &esp;&esp;等候多时的裴大虎立即率众家丁冲入大帐,各人手持利刃,将姜弘立围在当中。 &esp;&esp;“姜都帅,你部下兵士每天都有人冻死饿死,你却怀抱美姬,在这里跳舞?” &esp;&esp;姜弘立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在他眼中,这些明国将领都是些头脑发昏,五谷不分的蠢蛋庸人,没想到这个刘綎义子竟对朝鲜事物如此清楚。 &esp;&esp;姜都帅扭头望向刘綎,刘綎目光直直盯着地图,根本没给这位昔日好友辩解的机会。 &esp;&esp;“这次你对出兵援明,态度消极,多次在国王面前请辞,去年四月,光海君令你为都元帅,你反复推辞,一直拖到七月,误我大军行程,其心可诛!” &esp;&esp;金景瑞等心腹将领皆被刘綎家丁控制,兵刃架在朝鲜将领身上,这些“脱明派”虽然铁了心出卖大明,此时却是做贼心虚,不敢乱动。 &esp;&esp;姜都帅眼神转动,猜到刘綎已截获自己与代善的私密议和,心里惊慌,强装镇定,手指刘招孙骂道: &esp;&esp;“刘綎,你不说话倒也罢了,让这黄口小儿在此大放厥词,血口喷人!是何道理!我国以天朝藩邦,当固守藩篱,鞑子猖獗,以我弱卒,入辽东贼窟,就如以羊攻虎,不仅无益明国征剿,对于我国,也将招致祸端,生灵涂炭!” &esp;&esp;姜弘立一番慷慨陈词,听得旁边众武将一愣一愣的,裴大虎回头望向刘招孙,刘招孙示意先不要轻举妄动。 &esp;&esp;就这样杀了姜弘立,其他朝鲜将领必然不服,毕竟他还需要拉拢金应河和一万三千朝鲜兵。 &esp;&esp;见刘招孙沉默不言,金景瑞也跟着鼓噪,大喊冤枉。 &esp;&esp;姜弘立以为刘招孙和他老爹被自己浩然正气震慑,于是一鼓作气道: &esp;&esp;“老夫三番五次向君上谏言,不可轻启兵事,奈何平壤朝中,奸人作祟,非要将我大军送入死地!今日落入你等武夫手中,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大不了就让奴贼攻占辽东,顺带将朝鲜也灭了,正所谓“君臣死社稷,王上守国门!到时候看天朝皇帝如何降罪你等!” &esp;&esp;刘綎抬头望向这边,他被这位朝鲜文官的厚颜无耻所震惊,示意刘招孙,让他继续。 &esp;&esp;“君臣死社稷?这话你也好意思说出口!” &esp;&esp;“去年十月,你便率军进入昌邑,大明上下调兵遣将,举国骚然,皇上殚精竭力,连内帑金都拿出来,你这狗贼,却拿着我义父给你的兵饷,在昌邑城,狎妓宴饮,挥金如土,悠闲度日,一直拖到今年二月,才出兵与咱大军汇合,” &esp;&esp;“狗日的东西,昌邑过鸭绿江不过区区百里,你竟走了四个月!” &esp;&esp;“万历援朝,义父率兵从四川救援,马不停蹄,你们却隐藏粮草不给咱们吃,大军在平壤冻伤无数,好不容易将倭兵赶走,帮你们复国,你们这群天杀的白狼烟,天朝有难,不仅不援助,还要落井下石!将大军路线告知奴贼,总咱们人头换做你们给鞑子的投名状!” &esp;&esp;说罢,刘招孙将从建奴细作身上搜出的密信砸在姜弘立脸上。 &esp;&esp;姜弘立低头看时,脸色大变,几乎昏倒过去。 &esp;&esp;家丁捡起密信,放在朝鲜将领眼前晃了晃,得知议和之事败露,刚才还飞扬跋扈的金景瑞,顿时像霜打过茄子,垂头丧气。 &esp;&esp;刘招孙眼前浮现出义父在朝鲜血战的画面,再看看眼前恬不知耻的姜弘立,忽然觉得有些哽咽。 &esp;&esp;“白眼狼!” &esp;&esp;帐中其他明军将领眼眶发红,他们中很多人都参加过援朝战争,刘招孙刚才所言,各人都是亲身经历,这一路走来,也听到过些朝鲜人拖延进兵的事情,只是没想到姜弘立竟如此下作。 &esp;&esp;姜弘立长大嘴巴,绝口不提与后金议和之事,呆了片刻,反驳道: &esp;&esp;“这信是伪造的,行军之事,兵家胜算,唯在得天时、得地理利、顺人心而已。去年冬日,天气尚寒,不可谓天时也,道路泥泞不可谓得地利,老夫又不能统帅全军,如何能急切进兵?再说,从昌城过江后,军士各持十日之粮,粮草断绝,如何行军?” &esp;&esp;见姜弘立还要长篇大论,刘天星早按耐不住,咣当声响,从康应乾腰中拔出尚方宝剑: &esp;&esp;“一个个娘们一样!磨唧什么,直接砍了便是,康监军,今日就用你尚方宝剑,拿这狗贼开刀!” &esp;&esp;乔一琦觉察到不妙,刚才还言笑晏晏,转眼便锋刃相加,这姜弘立瞒着自己和代善议和,罪该万死,只是刘綎杀人便杀人,为何事前不向自己打个招呼。 &esp;&esp;他刚要劝说几句,刘天星拎起尚方宝剑猛地刺入姜都帅心口。 &esp;&esp;这位凶悍义子平日杀人如麻,一剑下去犹不解气,抽出顺刀直接将姜大人认斩首。 &esp;&esp;可怜姜弘立朝鲜议政府左参赞,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就这样横死当场,眼睛睁大,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esp;&esp;金景瑞吓得酒已全醒,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一把推开身边家丁,抢过一把顺刀,语无伦次道: &esp;&esp;“你们杀都帅,你们反了!鞑子兵就来了,都杀光!把你们抓去做包衣!” &esp;&esp;“贼人姜弘立、金景瑞私通建州,出卖大军军情,阴谋刺杀总兵,罪该万死! &esp;&esp;刘招孙指着金景瑞,像在跟死人说话。 &esp;&esp;裴大虎使了个眼色,众家丁一拥而上,将已经吓得瘫软在地的金景瑞乱刀砍死。 &esp;&esp;大帐之中,死一般沉寂,只有兵刃入肉声与朝鲜人牙齿打战声。 &esp;&esp;剩余朝鲜将领跪倒在地,嘴里说些听不懂的夷语。 &esp;&esp;左副将金应河手按刀鞘,冷冷望向这边。 &esp;&esp;刘綎抬头望向众人,目光停在尸体上。 &esp;&esp;“姜、金二贼,已经伏诛,诸位皆是忠勇之人,本将最善识人,只要好好杀贼,灭了努尔哈赤,管你是朝鲜还是明国将领,天朝都会重用,会给你们好前程!” &esp;&esp;他回头望向康应乾,继续道: &esp;&esp;“今日之事,康监军与乔监军将如实陈奏内阁,内阁方大人与某有过命的交情,他会上报大明天子的,当今圣上,睿智英武,当会体察我等用心,诸位皆是功臣,该赏的就赏,对光海君,我们可说两人是被建奴射杀,光海君也不会怪罪在诸位,诸位以为如何?” &esp;&esp;砍人的家丁,手中顺刀还在淅淅沥沥的滴血,各人杀气腾腾,面露凶光。 &esp;&esp;帐中剩余的虞候、副将,此刻都低垂着头,面如土色。 &esp;&esp;大家不是傻子,刘綎既然敢斩杀姜弘立金景瑞,估计姜、金二人的家丁也已被控制,甚至已被明军全部斩杀。 &esp;&esp;在这种场合,谁要是敢说个不字,会被当场砍死的。 &esp;&esp;虞候副将们虽然打仗不行,政治却是玩的很溜,这次出兵辽东,朝鲜国内,脱明派势力本不占优势,现在两位脱明派大佬已经不在,亲明派地位必然更加巩固。 &esp;&esp;退一万步讲,即便以后光海君想要追究,给他男人报仇,也只能不了了之,毕竟法不责众。 &esp;&esp;而且这位光海君得国不正,朝中反对他的人一直不少。 &esp;&esp;各人立即跪倒在地,对刘綎再三行礼,表达自己对大明王朝以及对刘总兵的忠心。 &esp;&esp;刘綎满意点点头,游击将军邓起龙已到帐外,连忙招他进来。 &esp;&esp;身材矮壮的邓起龙走了进来,对倒在地上的尸体熟视无睹。 &esp;&esp;他单膝下跪,朝总兵大人行军礼,刘綎招呼他起来,让他在姜弘立的位置坐下。 &esp;&esp;刘招孙看邓起龙一眼,只见他身披藤甲,腰插箭袋水壶,斜信袋里还有火石椰瓢等物,皆是戚家军装备,估计是刚刚巡营回来,不由对此人多几分敬重。 &esp;&esp;“起龙,阿敏那狗贼现在何处?” &esp;&esp;邓起龙作势就要从座位上站起,刘綎挥手让他坐下。 &esp;&esp;“禀大人,奴贼二贝勒阿敏率八千战兵,日落前在董鄂路扎营,派出白甲兵向南哨探,与我军夜不收在西北二十里遭遇,双方各有伤亡,活着的夜不收回来禀告说,那奴贼马营收拢,火兵造饭,尚不确定奴贼今晚是否来攻,末将已让炮营、马营严整待命。” &esp;&esp;听到说有八千建奴,刘綎眉头紧皱,他在朝鲜时便听人说过,一个建奴可抵十名倭寇,原来只以为这是胡说,这趟来辽东,见八旗战兵铠甲精良,不在明军之下,就连杜松都不是他们对手,不由对努尔哈赤刮目相看。 &esp;&esp;“八千战兵,看来阿敏想一口吞了咱们!” &esp;&esp;众将都是脸色阴沉,尤其是几个朝鲜将领,刘綎环顾四周,沉吟片刻,终于开口道: &esp;&esp;“你们都说说,眼下怎么打?咱先透个底儿,大军粮草只够一月,所以不能像这狗贼姜弘立一样,久拖不进!” &esp;&esp;邓起龙顺着刘綎目光,瞟了眼地上躺着的姜都帅,沉思片刻,刚要开口,却听旁边有人抢先道: &esp;&esp;“既然阿敏不来打咱们,咱们就去打他,义父,孩儿请率一千精兵夜袭,挫杀奴贼锐气!” &esp;&esp;众人循声望去,请战的正是刘綎义子刘招孙,他昂首挺立,目光扫视众将,丝毫不见畏惧。 &esp;&esp;“一千人马去打八千鞑子兵?” &esp;&esp;“不妥吧,” &esp;&esp;众人议论纷纷。 &esp;&esp;游击将军邓起龙抬头望向这边,双手抱拳道: &esp;&esp;“我们南兵这次来辽东,就是来杀鞑子的,邓某愿往!” &esp;&esp;刘招孙赞许望向邓起龙,刘綎也是微微点头。 &esp;&esp;“浙兵骁勇,有邓将军加入,大事可成!” &esp;&esp;刘招孙抬头望向身材高大金应河,大声道: &esp;&esp;“金将军,姜弘立已死,你可统率朝鲜兵士,助我等对抗奴贼!” &esp;&esp;说罢,他便盯着这个朝鲜副将,众家丁都将手按在刀鞘上,虎视眈眈。 &esp;&esp;此情此景,刘天星将已经还给康应乾的尚方宝剑重新夺回,不怀好意的望向金应河。 &esp;&esp;金应河却是神色不变,过了半晌,淡淡道: &esp;&esp;“奴贼乃天朝大患,也是我朝鲜死敌,击杀奴贼可以,金某才能,只能率一偏师,却无帅才!若你等强求,金某只有一死!”刘招孙哈哈大笑,没想到这金应河还真的挺硬。 &esp;&esp;“义父当年在平壤,便听将军大名,听说你少年英雄,力能搏虎,今日一见,果然不凡,可敢与建奴血战!随我去夜袭杀敌?!” &esp;&esp;金应河缓缓起身,人熊一般的躯体在众将中格外引人注目,先朝高座之上的刘綎抱拳施礼,然而转身面向刘招孙,声如洪钟: &esp;&esp;“某敢不奉命!” &esp;&esp;裴大虎捏了把冷汗,生怕这个朝鲜猛将要给姜弘立报仇,看此人身手,一个人打杀几名家丁当不是问题,好在他与刘把总所见略同,便省去了一场血腥拼杀。 &esp;&esp;就这样,夜袭人马基本敲定:刘綎麾下家丁一部,邓起龙率领浙兵一部,另有朝鲜副将金应河率朝鲜弓手一部 &esp;&esp;当下,三人开始讨论夜袭途中可能遇到的一些细节,刘招孙告诉大家,事不宜迟,要立即行动,赶到明日,阿敏就主动来攻了。 &esp;&esp;这时,忽然听到后面有人怪叫: &esp;&esp;“怎的,这么看不起我?我也要去!” &esp;&esp;众人回头看时,却是刚才刺杀姜弘立的刘綎义子刘天星。 &esp;&esp;刘招孙没想到平日养尊处优的兄长,却也肯为义父分忧,去做这刀口舔血的买卖。 &esp;&esp;多一个帮手,便多一分胜算,刘招孙冲他兄长点点头,转身对众人道:“立即回营准备,一个时辰后,出发!” 第008章 攻击营门 &esp;&esp;万历四十七年三月初三,夜幕之下的浑江如黑色巨蟒,蜿蜒向北,两岸深邃的山林中,隐约有夜枭惨叫之声,接着是一阵激烈的利箭破空声与金属碰撞声。 &esp;&esp;皎洁的月光透过树林洒在林间雪地上,彻骨的寒意笼罩大地,林间不见一个活物。 &esp;&esp;忽然,一阵铁甲撞击声打破林间静谧。 &esp;&esp;但见长枪如林,铁甲闪烁,一队精壮甲士皆衔枚不语,形若鬼魅,在林间穿行。 &esp;&esp;地上丢弃着几具冰冷的尸体,各人身穿镶蓝甲胄,背插蓝色小旗,兀自双目圆睁。 &esp;&esp;这些都是镶蓝旗的精锐白甲,刚才猫头鹰叫声的便是这些人发出,他们在数倍于己的明军家丁围攻下,来不及逃走,全部毙命。 &esp;&esp;明军步兵前方不远,三五成群的马兵踏雪前行,各人双马,甲胄精良,一看便是家丁模样。 &esp;&esp;一支哨骑从前方返回,向主将回报形势。 &esp;&esp;“建奴不设暗哨,阿敏是真不把咱东路大军放在眼里!” &esp;&esp;刘招孙立于马上,抬头望向北方。 &esp;&esp;月明星稀,雪后澄澈,视野辽远,正北方向五里之外,建州女真镶蓝旗大营清晰可见。 &esp;&esp;刘招孙身后,一千精锐死士正朝建奴大营赶来,听着隆隆蹄声,心头不由升起冲天豪气。 &esp;&esp;“二贝勒,今日就先拿你开刀!” &esp;&esp;刘招孙当然不是痴人说梦,他这次夜袭虽然只带来一千人马,却都是精锐战兵,其中包括: &esp;&esp;总兵刘綎精锐家丁三百,浙兵长枪手五百,连同朝鲜弓手两百人。 &esp;&esp;游击将军邓起龙与朝鲜左副使金应河,都自愿加入了夜袭行动。 &esp;&esp;邓起龙率领的浙兵军容严整,这支带有戚家军血脉的强军,足够能够与八旗战兵正面抗衡。 &esp;&esp;而金应河麾下的两百弓手,是从一万三千朝鲜兵选出来的精锐,朝鲜兵虽然整体战力堪忧,然而不得不说,他们射术之精湛,不在建奴巴牙剌之下。在原本历史位面上,擅长用弓的朝鲜兵却都装备鸟铳和后金军对射,由于鸟铳质量低劣,再加上战场风向问题,鸟铳发射后浓雾的烟火遮挡了明军视野,阵列陷入混乱,被女真猎人们一波重箭收割,溃不成军。 &esp;&esp;需要补充说明一下刘招孙筛选夜袭士兵的过程。 &esp;&esp;朝鲜军队汇入后,沙尖子大营兵力达到三万人,从三万人中挑选一千个能够夜袭的精锐,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这个时代士兵夜盲症比例,大大超乎刘招孙的估计。带上那些夜盲症士兵冲刺三十里去夜袭,估计还没摸到阿敏大营,便会走丢一半。 &esp;&esp;刘綎已经豁出去,将自己全部家当都押在了战胜努尔哈赤上。 &esp;&esp;这两天,刘招孙不厌其烦的给他历史知识普及,让这位大明总兵越来清楚,如果不能击退建奴,自己便将死无葬身之地。刘綎把周围能得罪的势力全都得罪,从辽镇到登州,从京师到朝鲜。李如柏、杨镐,还有很多人都在等着看他刘綎的笑话,有些人再等刘总兵菜市口一刀。忽悠朝鲜人说内阁有人,其实京师没几个文官愿意帮忙,当然,现在勉强有了两个文官死党:康应该乾,乔一琦。 &esp;&esp;这次如不能胜,不用御史弹劾锦衣卫诏狱,杨镐和李如柏这两个死对头也能把他弄死。所以当听到刘招孙决定发动夜袭,总兵大人自然全力支持。这位准军阀,连夜派家丁清点物资。这一年多来,刘綎死皮赖脸从朝廷要来各类火器、铠甲,虽说东路军火器匮乏,不过装备一千规模的精锐,还是绰绰有余的。 &esp;&esp;刘招孙也不客气,精良铠甲自不必说,除了弗朗机炮不带,留住大军守营,剩余的什么虎蹲炮、神火飞鸦、万人敌各式火器,能携带的全部携带,看得旁边众将瞠目结舌。 &esp;&esp;三百家丁装备线枪、大棒,以及少量弓箭万人敌,各人穿戴两层甲胄,锁子甲下还裹着层棉甲,乘双马,一马用作行军接近,一马用作冲锋袭击,这支三百人的骑兵力量作为机动兵力,牵制敌军反击,掩护长枪兵破营。 &esp;&esp;邓起龙率领的五百浙兵作为长枪兵,装备上两层厚甲,各人手持长枪腰刀标枪藤牌,另配五百辅兵,这五百长枪兵作为此次夜袭的主力,将组成鸳鸯战阵,在骑兵发动突袭后出现在战场上,收割建奴生命。 &esp;&esp;至于两百朝鲜精锐弓手,刘招孙给他们的装备更为豪奢,以至于众家丁都羡慕不已,朝鲜弓手每人一人双马,装备长短梢弓各一张,长弓用来破甲,短梢弓方便速射,另有重箭三十枝,轻箭八十枝,弦二条,弓插一件,箭插一件,扳指一枚,骑枪一杆,和家丁一样,朝鲜弓手也是身披两层铠甲,分别为锁子甲棉甲,头戴明盔,只露眼睛在外,与建奴对射时,除非被命中面门,否则绝难被一箭射死。 &esp;&esp;除此之外,随行辅兵还携带有数量可观的虎蹲炮、万人敌。 &esp;&esp;所谓虎蹲炮,其实类似于后世的迫击炮,形状类似猛虎蹲坐在地上,因此得名。明朝初期,虎蹲炮便有应用,主要分布于九边,经过长期发展,到这个时候,大明虎蹲炮射程约在二三十步,射程虽近,然而威力惊人,特别适合用以山地地形作战。 &esp;&esp;至于万人敌,可以理解为明代的手榴弹或是手雷,不过体型要比后世的手雷大出很多,约莫有篮球大小,外面是一层石头壳子,里面空心,塞满炸药,用土填满空隙,一般是用作守城,放在边墙垛口,敌军攻城时从城头抛下去,即便没有爆炸,也能砸死砸伤几个倒霉蛋。据刘招孙所知,这玩意儿一旦爆炸,威力惊人,而且由于设计粗糙,万人敌对敌人的伤害完全是随机事件。据说有的人站在万人敌旁边不会受伤,而另一些敌人站在百步之外就被石子打中····· &esp;&esp;万人敌威力虽然不大,但爆炸响声音惊人,夜袭时给镶蓝旗大营扔几个,睡得再死也会被吵醒,深更半夜这么搞一搞,说不定还能引发一场营啸。 &esp;&esp;子时初刻,在黑夜中摸索了一个多时辰,刘招孙和金应河率先抵达董鄂里镶蓝旗大营外围。 &esp;&esp;大营周围建奴哨探已被前面家丁除掉,刘招孙让众人就地休整,清点人数,三百家丁、两百朝鲜弓手,走丢了十五人,刘招孙也不打算回去去找,而是在两名夜不收带领下,登上大营周边一处高地,天黑路滑,沿途摔了两跤,好在夜不收熟悉地形,三人登上高地,建奴大营尽在眼底。 &esp;&esp;刘招孙在心中计划了一番,不由冷笑,戚少保说过,凡是野地设营,都要探其地形,或守平野,或据险塞,或进退便利之处,牲畜水草方便。 &esp;&esp;阿敏将大营设在董鄂路山坳,临近江岸,处于洼地之中,如果能将浑江引入,便是萨尔浒版的水淹七军了。 &esp;&esp;“奴贼连胜两场,难免得意忘形,再者说,阿敏见我大军犹豫不前,以为我军丧胆,所以才敢如此托大,” &esp;&esp;“十三爷,这鞑子根本就不会守城!” &esp;&esp;从高地下来,刘招孙令各人将来时乘坐的马匹换下,换成马力充沛的备用马匹,准备发动夜袭。 &esp;&esp;金应河望着眼前后金军大营,却是脸色不变,他走了一个多时辰夜路,此刻早已磨刀霍霍,正用朝鲜语低声向周围弓手筹划如何进攻。 &esp;&esp;刘招孙叫来夜不收把总,是一个陕西籍的马兵,瘦削精干,跟随刘綎多年,名字叫做章东,外号章麻子。 &esp;&esp;“十三爷,我们今日白天哨探,奴贼扎的是个车营,外边用战车、辎车、牛马车堆成一圈,营门口设置有拒马、陷马坑,营中情况,离得远,没有哨探得知,” &esp;&esp;阿敏没有想长期驻守董鄂路,亦不把明军放在眼里,扎营才草率,连暗哨都不设置,只靠些拒马陷坑,就想阻挡明军。 &esp;&esp;刘招孙招呼众人上前,抬头望向章东,低声道: &esp;&esp;“章麻子,看到没,对面山上,你派人在各处树林山石之中,多放些大火把,浇上桐油,等待会儿咱们打起来,就让他们在山上放火,点几个万人敌,声势越大越好,奴贼混乱之中,必搞不清咱们兵力位置,必然慌乱!我们便多容易撤走!” &esp;&esp;章东立即领命而去,安排几名精干夜不收上山准备放火。 &esp;&esp;刘招孙转身望向金应河,在他看来,两百朝鲜弓手最适合作为伏击之用。 &esp;&esp;“金将军,你亲率弓手,隐匿于周围高地,封锁营门,防止奴贼出营,待长枪兵抵达后,便掩护长枪兵对阵,” &esp;&esp;金应河闷哼一声,相比做伏地魔,他倒更愿意和刘招孙一同冲入敌营厮杀,不过在出发之前,邓起龙便再三叮嘱,要朝鲜人给他的长枪兵提供掩护,压制白甲兵重箭,否则等建奴反应过来,己方这五百长枪手,只有成为对方的活靶子。 &esp;&esp;最后,刘招孙又向众人指明对面大营几处陷阱拒马,让各人冲击时注意规避。安排完毕,他便率领三百家丁,手执线枪、大棒,乘着夜色,纵马冲向大营。 &esp;&esp;三百匹战马高速冲锋,一往无前,马蹄如雷,大地微微震动。 &esp;&esp;距离建奴大营还有百步左右时,嗖嗖几支冷箭从营中射出,前面一名家丁被射中胸口,叮当声响,却并无大碍。 &esp;&esp;接着,营中传出几声惊恐不安的满语以及凌乱的鼓声,借着营门熊熊燃烧的篝火,隐约看清几个满脸惊慌的镶蓝旗余丁身影。 &esp;&esp;刘招孙提枪指向眼前高高飘起的金钱鼠尾辫,怒声咆哮: &esp;&esp;“杀建奴!” 第009章 慌什么 &esp;&esp;二贝勒阿敏随大汗歼灭杜松,击溃马林,提前从界藩返回都城赫图阿拉。 &esp;&esp;阿敏刚回都城,便听留守福晋们说又有一股东路军进犯,从浑江朝这边过来,沿途攻破好多寨子,杀了好多建州人,很快要来赫图阿拉了。 &esp;&esp;建州女人虽然骁勇善战,但毕竟是女流之辈,拉不开硬弓,轮不起大棒,尤其是皇太极、代善几个贝勒的女人,床笫功夫却是不错,让她们去击败刘綎,当然是扯淡。 &esp;&esp;所以听说英明汗还在萨尔浒,暂时无法赶回时,大家就有些慌。 &esp;&esp;二贝勒被一群福晋围在中央,只感觉周围叽叽喳喳稀里哗啦,比南蛮子的鸣放火铳还要吵。 &esp;&esp;“慌什么?” &esp;&esp;建州女真与蒙古长期联姻,所以诸位贝勒都是娶的蒙古台吉的女儿,当然也把各位格格作为政治联姻工具嫁到蒙古各部。 &esp;&esp;阿敏对这些蒙古福晋们没啥好感,总能闻到她们身上有股羊膻味儿,很刺鼻。尤其是皇太极的福晋,叫个什么博尔济吉特·额尔德尼琪琪格。 &esp;&esp;二贝勒甚至这女人的名字都记不清,这位福晋虽然颇有些姿色,比辽东汉女也不差,阿敏却很待见,只因为她是皇太极的女人。 &esp;&esp;“慌什么?!” &esp;&esp;阿敏一把推开冲到前面的博尔济吉特,这个皇太极的女人最是积极,唾沫星子都喷到他脸上。 &esp;&esp;“西边杜松、马林两路明军,几万人马,一日之间,便被大汗全灭了,镶黄旗杀得南蛮子一个不剩,杜松尸首都被他们砍成八块!慌什么?!这个刘綎也是来送军功的,记住,朝鲜人除了吃泡菜,啥都干不了!告诉你们!大汗正在回赫图阿拉路上,大贝勒为先锋,明日便能赶到,我先率镶蓝旗勇士去斩杀刘綎!” &esp;&esp;阿敏说罢,带着他的贴身戈什哈冲出福晋包围,回到自己衙门,连夜谋划出兵之事。 &esp;&esp;作为舒尔哈赤的第二子,作为坐拥三十三个牛录的镶蓝旗固山额真,二贝勒阿敏当然不会忘记当年父亲被努尔哈赤杀死的事情。 &esp;&esp;此时的建奴女真尚属部落统治时期,为父报仇这种儒家思想在这里并不流行,十八年前,建州女真二号人物,努尔哈赤的亲弟弟舒尔哈赤因判乱被哥哥处死,其长子,第三子皆被杀死。 &esp;&esp;阿敏当时没有参与叛乱,侥幸未死,并分到了父亲一半的牛录,成为镶蓝旗旗主。 &esp;&esp;尽管没有对阿敏下死手,这些年来,努尔哈赤对镶蓝旗监视,从来就没有放松过。 &esp;&esp;尽管阿敏处处避让,这位叔父却是步步紧逼,幸好还有海西女真和明国这两个心腹大患,英明汗才没来得及对二贝勒下手。 &esp;&esp;当然,阿敏能活到现在,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他手里有这三十三个牛录,将近一万名战兵。 &esp;&esp;歼灭杜松、击溃马林的战斗,英明汗都没怎么让阿敏参加,而是把军功给了皇太极多尔衮他们,建州女真崇尚军功,现在刘綎来了,其他贝勒暂未赶到赫图阿拉,阿敏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esp;&esp;在众位福晋死缠烂打下,二贝勒不得不留下了十三个牛录防守赫图阿拉,他自己亲率剩余二十牛录,马不停蹄赶往宽甸方向,准备给南蛮子迎头一击。 &esp;&esp;镶蓝旗主力经过董鄂路时,阿敏接到哨探禀报,说是大汗率兵四千回到赫图阿拉,同时令镶蓝旗十三个牛录不得南下,提防从呼兰路进犯的明军。 &esp;&esp;大汗用兵还过于谨慎了些,此时明国两路大军皆已溃败,而呼兰路这股明军统帅是李如柏,据他所知,李如柏绝无可能去进攻赫图阿拉。 &esp;&esp;所以阿敏有理由相信,这是努尔哈赤削弱镶蓝旗实力,阻挠自己立功。 &esp;&esp;他心中恼怒,正准备率领大军全力进攻,一鼓作气灭掉刘綎,抚西额驸李永芳带着杜松的令箭来了。 &esp;&esp;李永芳原是抚顺游击,努尔哈赤攻打抚顺时,他未做抵抗便率兵投降,成了大金忠臣,为努尔哈赤器重,继续驻守抚顺,此外,老奴将第七子贝勒阿巴泰之女嫁给李永芳为妻,因此李永芳被称为抚西额驸。 &esp;&esp;李永芳从赫图阿拉星夜赶来,没来得及喝口热茶,便让阿敏暂停进攻,对刘綎可以智取,不必强攻。 &esp;&esp;阿敏虽是立功心切,但也想保存镶蓝旗实力,不能白白折损勇士性命,他听了李永芳假冒明军,持杜松令箭引诱刘綎冒进之计,立即安排十几名马兵,穿上明军战袄,跟李永芳手下包衣奴才,向南去了。 &esp;&esp;于是,就有了之前刘招孙斩杀杜松塘马那一幕。 &esp;&esp;直到午后,包衣奴才还没有回营复命,镶蓝旗派出的马兵也不见踪影。 &esp;&esp;抚西额驸颇有些忧虑,在他的建议下,阿敏下令在董鄂路就地扎营,再次又派出白甲兵向南哨探。 &esp;&esp;黄昏时分,这次哨马终于回来,而且带回来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esp;&esp;明军浑江沙尖子山岗周围扎营,从西南赶来的朝鲜兵马,与明军汇合,此时杜松麾下兵力约有三万人。 &esp;&esp;这位幸存的巴牙喇还告诉他二贝勒,自己率领的五名白甲兵,半途被一群明军家丁围攻,也不知是哪里的人马,凶得很,杀光了他的人。 &esp;&esp;说罢这些,巴牙剌脑袋一歪,便死了。 &esp;&esp;日头西沉,大军夜间不便行动,继续进攻已不可能。 &esp;&esp;二贝勒双眼血红,用马鞭朝李永芳打去,也不管他是什么驸马,指着鼻子骂道: &esp;&esp;“老子清晨时就说灭了刘綎,你要弄什么“智取”,现在砧板上的山鸡飞走,还折损这么多勇士,若不是大汗宠幸你,老子今日非剐了你这汉人尼堪!” &esp;&esp;李永芳被打了几鞭子,还好穿着棉甲,没什么大碍,他虽是抚西驸马,是努尔哈赤智囊,然而和这些真正女真主子比起来,只是条会说话的狗,而且是那种说错话,就被主子打死的狗。 &esp;&esp;他对眼前这位镶蓝旗主子并无好感,三番五次在大汗面前说二贝勒坏话,日日都在盘算着如何削弱镶蓝旗。 &esp;&esp;不过现在情况危急,关乎大金国势兴衰,关乎建州八旗名誉,作为大金国的忠臣,作为抚顺驸马,哪怕真被眼前这莽夫剐了,忠君爱国的李永芳也不能坐视不管。 &esp;&esp;“主子!莫要动怒!勇士们当然不会白白折损,等攻破南蛮子大营,生擒刘綎,主子想剐他多少刀都可以!只是现在,需要尽快探明军情,那刘綎怕不是得知杜、马兵败,所以停军不前,想要自保?” &esp;&esp;阿敏怒火中烧,脑子嗡嗡作响,他对大汗并没有什么感情可言,当年舒尔哈奇被幽禁致死,阿敏已经二十五岁,这次建州女真高层的残酷权力斗争,给了他很大刺激。 &esp;&esp;阿敏麾下牛录有三十三个,仅次于努尔哈赤本人的四十五牛录,这三十三个牛录当然不是努尔哈赤赏赐给阿敏,而是从他死去的父亲手中继承来的。按照建州女真制度,旗主死后,旗中财产由其子继承,大汗是没有权力轻易剥夺的。 &esp;&esp;总之,武力才是一切。 &esp;&esp;“杜松、马林人马已被大汗歼灭,东西道路被大金军封锁,刘綎如何得知?定是你派出的包衣阿哈误了大事!” &esp;&esp;说到这里,阿敏气不打一处来,抡起马鞭又要抽打李永芳,鞭梢被从后面拽住,回头看时,是他六弟和硕贝勒济尔哈朗。 &esp;&esp;“二哥,那明人狡诈,此事还要从长计议,当派人回赫图阿拉禀告大汗,是继续向南还是屯兵驻守,要大汗定夺!” &esp;&esp;阿敏这个六弟平日与皇太极莽古尔泰关系密切,颇得努尔哈赤信任,这次镶蓝旗主力南下,济尔哈朗名曰相助,或多或少有牵制监督的意味,这其中的意思,三十三岁的阿敏当然是知道的。 &esp;&esp;二贝勒可以鞭打李永芳这条汉狗,却不能同样对待和硕贝勒,否则努尔哈赤绝不会轻饶自己。 &esp;&esp;“今夜就在董鄂路休整,明日命我勇士皆食炒面、给马饮水,一举占据沙尖子山岗,自上往下冲击,尽灭刘綎,把这群南蛮子赶到浑江喂鱼!六弟已经开口,就让你手下巴牙剌回国都禀报大汗,让他老人家定夺!相信大汗也会同意进兵的!” &esp;&esp;商议完毕,阿敏斥退两人,单独召集各牛录额真议事。 &esp;&esp;二十个牛录共计七千六百人,加上随行余丁、包衣阿哈,阿敏手上兵力将近一万人。 &esp;&esp;从界藩城、尚崖间的战事可以看出,这群南蛮子不堪一击,在阿敏看来,用自己一万人马吃掉刘綎和姜弘立的三万大军,估计也就只花半天功夫。在原本历史位面,却是如阿敏所料,明军和朝鲜兵,总共也就坚持了半天。 &esp;&esp;“总之,明日只管精骑齐突,猛砍猛杀,不必爱惜马力,不要害怕南蛮子火器,我在界藩城亲眼所见,那玩意儿炸膛炸死的杜松家丁比击中的镶黄旗战兵多得多!” &esp;&esp;一众牛录额真听见固山额真说罢,不由扬天狂笑,各人脸上露出嗜血凶光。 &esp;&esp;安排完明日战事,将近子时,阿敏刚解下铠甲歇息,忽然听见外面大营中传来闷雷响声。 &esp;&esp;“好生奇怪,这里为何下雪天打雷?” &esp;&esp;二贝勒还在惊讶,只听那雷声变得密集起来,而且距离自己大帐越来越近。 &esp;&esp;外面传来凌乱的脚步声,战马嘶鸣声,包衣奴才们发出惊恐不安的尖叫声。 &esp;&esp;“南蛮子夜袭!” &esp;&esp;“二贝勒,南蛮子打来了!” &esp;&esp;两名贴身戈士哈冲进帐篷,一把就要抱住阿敏,作势把他往外拉,阿敏推开那两人,怒道: &esp;&esp;“慌什么?!一群不知死活的南蛮子,赶来这里送死!擂鼓,召集死兵,杀光他们!” &esp;&esp;阿敏穿戴好铠甲,带着两名戈士哈走出帐篷,周围镶蓝旗战兵丝毫不显混乱,有人从大帐中出来,手执武器朝南边打量。 &esp;&esp;只有些包衣阿哈像没头苍蝇似得到处乱窜,嘴里喊着“明军来了!明军来了”的话语。 &esp;&esp;阿敏阴冷的注视着这些被吓傻了的包衣,转身王翦大营南边升起了漫天火焰,远处山林之间,燃起熊熊大火,不时有闷雷般的爆炸声传来。 第010章 杀阿敏 &esp;&esp;镶蓝旗大营南门,位于盆地边缘,金应河背靠柳树,手握祖传两石硬弓,奋勇朝奴贼射击。 &esp;&esp;射箭的姿势和原本位面上一毛一样,看来金应河和柳树有种莫名的缘分。 &esp;&esp;五十步内,破甲箭可以轻易射穿锁子甲,那些只穿着一件棉甲就出来送的包衣辅兵,直接被射个对穿,很多人挣扎着滚落陷马坑,旋即被里面锋利的竹签扎成刺猬。 &esp;&esp;朝鲜弓手们占据有利位置,封锁住南门道路,两百张弓弦同时震动,如蜂群掠过天空,嗡嗡作响。 &esp;&esp;一些慌不择路冲出营门的镶蓝旗战兵和包衣,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就被重箭带走了生命。 &esp;&esp;镶蓝旗大营南门倒下几十具尸后,终于有战兵赶来举弓朝这边还击,不过他们视野受阻,而且处于下风口,遭到多支重箭打击,不得不退往营中。 &esp;&esp;金应河靠在那颗柳树上,从身上取下椰瓢喝水。 &esp;&esp;此时对面大营内火光冲天,无数顶帐篷被火点燃,万人敌爆炸像闷雷,让人胆战心惊。 &esp;&esp;包衣如炸了群的马匹,在大营四处狂奔。 &esp;&esp;眼前的营门已经不见有奴贼身影,金应河估计他们转身救火去了,于是吹响口哨,召集弓手。 &esp;&esp;“抵近营门,换轻箭朝北边抛射,” &esp;&esp;跟随朝鲜弓手而来的明军火兵隐藏在树林后,此刻见周围没有危险,连忙挑着箩筐狂奔到去营门口割奴贼首级,金应河望着狂奔的背影,无可奈何: &esp;&esp;“戚少保曾说,自来北军临阵,专好争功,杀倒一贼,三、五十人互相争夺,看来这南兵也要沾染北兵嗜好首级的习性了!” &esp;&esp;说罢他换上轻箭,骑马朝营门口走去,身后弓手不解道: &esp;&esp;“将军,天兵还在营中冲杀,咱们这般抛射过去,怕会伤到自己人,” &esp;&esp;金应河神色不变,调转马头,望向众人: &esp;&esp;“刘把总他们都是全身披甲,轻箭伤不了,乘奴贼还没有披甲,抛射可以多杀一些,等长枪兵赶到,咱们再和白甲兵对射!让鞑子知道朝鲜不是无人!” &esp;&esp;距离金应河几百步之外的大营之中,上百支神火飞鸦被明军点燃,旋转飞向天空,在空中如天女散花般到处乱飞,最后重新回到地面,剧烈爆炸后引燃了帐篷。 &esp;&esp;所谓神火飞鸦就是一种火箭雏形,制造颇为粗糙,一根竹枝糊上纸张,后面填充火药,发射起来没有什么准头,所以通常用于集中发射,给敌人造成杀伤,其飞行轨迹诡异,和万人敌一样让人防不胜防,有一支在点燃后调转方向直接朝刘招孙脑袋飞来。 &esp;&esp;一队队战兵不及披甲便冲出帐篷,他们手持顺刀、长枪之类的兵刃,试图阻挡明军家丁。 &esp;&esp;不过这些人显然高估了自己战力,很快被家丁们杀死。 &esp;&esp;刘招孙策马躲过一支长枪刺杀,挥舞大棒将迎面而来的后金兵砸翻在地,那建奴颇为强悍,挣扎着想要站起,后面家丁纵马跟上,刺入后金兵小腹,马速不减,骑枪将他高高挑起。再次摔落时,百十骑家丁呼啸而过,那后金兵便成了肉泥。 &esp;&esp;刘招孙点燃万人敌,对家丁大声喊叫,命令他们把万人敌都投入帐篷。 &esp;&esp;周围到处都是人叫马嘶声,也不知道家丁们有没有听见他说话。 &esp;&esp;包衣兵估计平日里被主子们打骂过甚,精神高度压抑,在夜袭的刺激下,很多人精神都有些崩溃,在营中到处乱跑,发出些无意义的尖叫。 &esp;&esp;刘招孙用刀柄拍打马腹,河间马嘶鸣一声,喷出大团大团白气,加速朝前冲去。 &esp;&esp;他们已突破营地南边,进入中军大营位置,周围抵抗的战兵开始增多,甚至还有巴牙剌精锐,这些八旗中的精锐,此时也不急着攻击对手,而是就地组成战阵,朝这边步步逼近,看来是想吃掉刘招孙他们。 &esp;&esp;万人敌被扔进一个帐篷中,片刻之后,帐篷中传来阵阵惊叫声,一群来不及披甲的战兵,全身扎满石子儿铁钉,尖叫着冲出来,他们挥舞兵刃,怒声咒骂。不等展开反击,便被后面冲上来的骑兵用线枪刺死。 &esp;&esp;阿敏没有想到,孤军深入的刘綎竟敢会主动进攻自己,而且是夜袭。 &esp;&esp;如果让二贝勒重新选择,他绝不会在董鄂路扎营,这里周围高,中间低,地势完全不利于己方防守,也不能发挥镶蓝旗步射的威力。 &esp;&esp;敌军骑兵从上往下进攻,冲击更是无往不利。 &esp;&esp;当刘招孙率家丁往下冲击时,两百多人气势如虹,隐隐有千人夜袭的阵势。 &esp;&esp;家丁们从南营门突破,开始往北突进,一些零星的战兵被杀死,刘招孙惶恐不安,因为他始终没遇到镶蓝旗主力的反击。他心里清楚,凭自己这两三百人,绝不是镶蓝旗对手,如果邓起龙不能及时赶到,组成战阵掩护撤退,不用巴牙剌动手,几百名死兵就能将他们全部杀死在这里。 &esp;&esp;不过现在顾不上那么多了,刘招孙心念闪动,望见路边一个受伤包衣蜷缩着身子,大声喊叫饶命。那包衣腿部受伤,已是不能逃走。 &esp;&esp;“阿敏那狗崽子在哪里!” &esp;&esp;刘招孙策马上前,枪头抵在那包衣脖子上。 &esp;&esp;身后两名家丁簇拥上来,从不同方向护住十三爷,防止奴贼袭击,包衣被这阵势吓住,语无伦次: &esp;&esp;“回主,主子,大爷,别杀我,二贝勒营帐在东边,奴才这就到你们去,” &esp;&esp;刘招孙心头无名火起: &esp;&esp;“老子不需要奴才,滚!” &esp;&esp;顺着包衣手指方向,一队战兵正在集结,颇为凶悍,他们手持厚盾,还带着些飞斧投枪之类的兵刃,尽管营中乱作一团,这些甲兵却显得从容不迫。 &esp;&esp;刘招孙心头一阵发紧:“建奴死兵?” &esp;&esp;包衣奴才听见这话,连忙附和道: &esp;&esp;“是的嘞明军爷爷,这些都是主子们刚从赫图阿拉北边抓来的生女真,不怕死,可厉害得很,一个人可以打十个汉人·····” &esp;&esp;看来局势发展和他所料的一样,阿敏狗贼这么短时间内便发动了反击。 &esp;&esp;“明军爷爷,莫要杀我,我会骑马,也帮你们杀·····” &esp;&esp;刘招孙眼闪过寒光,骑枪飞速刺出,包衣奴才还没反应过来,脖颈便被刺了个对穿,嘴里发出呵呵声响,软软倒在地上。 &esp;&esp;刘招孙看也不看那包衣尸体,招呼几个家丁上前: &esp;&esp;“再叫几个人来,随老子去杀阿敏!” &esp;&esp;两个家丁愣了片刻,他们都是悍勇之辈,早不看重生死,只是听十三爷这么说,两人感觉有些惊讶。 &esp;&esp;刘招孙看出他们心思,笑道: &esp;&esp;“后面几千战兵马上就围上来了,咱们没有别的路,杀过去,从北门出去!” &esp;&esp;两名家丁齐声答应,立即调马去招呼其他人。 &esp;&esp;此时火光四起,地面上到处都是受伤乱跑的包衣兵,镶蓝旗战兵和马兵开始集结。 &esp;&esp;身后家丁们刚才冲阵的地方,此时密密麻麻站满了战兵,他们中至少有一半已经披甲,精良铠甲放射着冰冷的光泽。 &esp;&esp;集中兵力斩杀阿敏,即便不能宰了这狗崽子,也能乘乱逃出去。 &esp;&esp;家丁们陆续赶来,粗略清点了一下,剩余两百六十多骑,短短半个时辰不到,便折损了三十多人。 &esp;&esp;刘招孙环顾四周,家丁各人身上都沾满血迹,也不知道是建奴的血还是他们自己的。 &esp;&esp;背后传来满语喊杀声,隆隆马蹄声,这些镶蓝旗勇士,刚刚胜过杜松、马林,士气高涨,突然被明军夜袭,被明军火箭和万人敌轮番轰炸,有些人还被狂奔的包衣踩伤,他们心中如何不恼怒?各人无不想将这伙明军骑兵活捉,千刀万剐,以解心头之狠。 &esp;&esp;刘招孙身体微微颤抖,刚才血战时他还不觉得恐怖,这一刻当他听到隆隆马蹄声后,终于见识到了建奴真正实力,他感觉整个营地仿佛都在颤抖,心中惊慌。 &esp;&esp;“奴贼上来了!十三爷,裴某先走一步!” &esp;&esp;裴大虎调转马头,面朝追兵方向,缓缓抽出顺刀,准备驱马冲阵,进行最后的战斗。 &esp;&esp;他马头拨转,缰绳被人扯住。 &esp;&esp;“老裴,走,随我斩杀阿敏!” &esp;&esp;这时,南门传来惨叫,成百上千支轻箭划破夜空,如雨点般倾泻在镶蓝旗战兵头顶上。 &esp;&esp;很多没来得及披甲的战兵被轻箭射中,哀嚎着在地上乱滚。 &esp;&esp;“是朝鲜人轻箭,金应河还是有点本事的!否则也不敢这时候射箭,” &esp;&esp;刘招孙大声呼,收拢家丁继续冲锋,他举起线枪,指向阿敏大帐: &esp;&esp;“冲!杀阿敏,总兵爷有重赏!” &esp;&esp;两百六十多名骑兵排成严整阵列,十人一队,轮番向前冲锋。 &esp;&esp;排山倒海之势朝中军大帐冲去,一些未及躲闪开的包衣兵被马头撞倒,淹没在奔腾的马蹄中。 &esp;&esp;中军大帐位置,阿敏麾下精锐葛士哈们见明军冲来,立即发动反击,他们站在侧翼五十步外,用重箭朝家丁射击,在这个距离内,破甲弓可以轻易撕烂明军双层铠甲,很快便有几人被射中坠落。 &esp;&esp;家丁颇为凶悍,在遭到戈士哈袭击后,立即发动反击,侧身用三眼铳还击,双方相互对射,乒乒乓乓,好不热闹。 &esp;&esp;刘招孙见状,大声呵斥道: &esp;&esp;“不要管他们,向前冲击!” &esp;&esp;这些戈士哈数量不多,他们是八旗之中最精锐的武士,区区十几人便能给两百多骑兵造成严重威胁。 &esp;&esp;“邓起龙应该到了北门,金应河在哪里?让他赶紧去北门掩护长枪兵对阵!” &esp;&esp;计划总比变化快,按照原本计划,此时邓起龙应该和金应河一起,在南门与镶蓝旗战兵对战,掩护家丁从南门撤离,没想到阿敏防备如此空虚,只是一个冲锋,便快要将大营击穿。 &esp;&esp;当然,此时再要回南门,却是不可能的,刘招孙估计,身后至少有三千多真夷战兵在追击他们。 &esp;&esp;一名家丁掉马去通知金应河,刘招孙望向家丁背影消失在混乱的大营中,默默为他祈祷。 &esp;&esp;阿敏中军大帐就在眼前,斩杀阿敏只是说说而已,冲击建奴中军大帐,才能吸引镶蓝旗主力,金应河邓起龙便能更容易攻破北门。 &esp;&esp;总体来说,夜袭颇为顺利,只是眼下被杀死的,大都是些包衣辅兵,这些辅兵填壕挖沟还可以,真到了战场上和别人拼命,肯定没什么战斗力。 &esp;&esp;镶蓝旗七千人马,如一头恢复神智的巨兽,正挥舞爪牙,要把他们这几百人咬死。 &esp;&esp;众家丁刚冲了一半,前方出现越来越多的建奴死兵。 &esp;&esp;这些死兵来自赫图阿拉往北更偏远的深山密林,也被称为生女真。 &esp;&esp;相比建州女真,生女真部落发展落后,战力更为强大,被建州女真掳掠来,打仗时作为炮灰冲在前面消耗敌人火力。 &esp;&esp;死兵们手持厚盾,排成严整队列,挡住众家丁去路,刘招孙看那盾牌厚度足足有三寸,知道重箭根本无法将其洞穿,更别说是三眼铳。 &esp;&esp;如果用线枪或马刀劈砍,这两百多人便会陷入与死兵的鏖战中,等后面战兵围拢过来,大家便死无葬身之地。 &esp;&esp;想到这里,刘招孙下令绕开死兵阵列,从旁边疾驰而过,将各人身上剩余的万人敌、灰瓶等物全部扔向死兵方阵。 &esp;&esp;死兵不等骑兵靠近,便用步弓射击,还好周围光线昏暗,对方又是从明亮处攻击明军,大多数箭支射偏,没有击中目标。 &esp;&esp;重箭嗖嗖的从刘招孙头顶掠过,身边有几人中箭落马,剩余各人紧贴马腹,堪堪躲过弓箭射击,急忙往北冲去。 第011章 援兵与突围 &esp;&esp;“费扬武,你去召集旗中巴牙剌,挡住这支明军去路,我看刘綎是吃了豹子胆,敢袭击咱镶蓝旗,老子非活剐了他!” &esp;&esp;一名年轻武将与阿敏撞了下肩膀,行了建州贵族之间常见的抱见礼,抬头向二贝勒,待阿敏说完,才不急不慢道: &esp;&esp;“二哥,大贝勒给你说了没有?” &esp;&esp;阿敏愣了一下,眼中精光汇聚。 &esp;&esp;“说啥?” &esp;&esp;他知道这费扬武性子,年龄虽不大,做事却是慢慢腾腾,像浑河里的千年老鳖,总是不紧不慢。 &esp;&esp;也亏得他这个性子,在大汗诛杀其他侄子时方才幸免于难。 &esp;&esp;阿敏见弟弟欲言又止,斥退周围戈士哈,旁边站着的济尔哈朗、李永芳知趣的走开几步。 &esp;&esp;见周围没人,费扬武才开口道: &esp;&esp;“二哥,我在赫图阿拉时便听人说,代善在招降朝鲜人,东路军朝鲜都元帅,一个叫姜弘立的文官,听说要投咱大金了,” &esp;&esp;阿敏露出惊讶之色,过了一会儿,又有些不屑。 &esp;&esp;议和这样的大事,努尔哈赤竟没有派自己去,而是让一个话都说不利索的代善去做,要知道自己可会说朝鲜话。 &esp;&esp;阿敏现在已经习惯被努尔哈赤孤立,听了费扬武这话,不以为然: &esp;&esp;“是又如何?那朝鲜武备松弛,去年冬天兵士饿死几百人,还要咱大金接济,他们投不投降咱大金,于这东路战事都无甚干系!” &esp;&esp;费扬武见兄长如此,也不再废话,开门见山道: &esp;&esp;“刚才安克山回来禀告,说是在南门有朝鲜弓手射杀咱们,死了好多个战兵。” &esp;&esp;安克山是费扬武麾下牛录额真,也是小贝勒心腹,阿敏眉头微皱: &esp;&esp;“许是刘綎招募的朝鲜家丁,不要管他,全力围攻这伙马兵!” &esp;&esp;“二哥,此事恐怕不是咱们想的这么简单!” &esp;&esp;作为舒尔哈齐的第八子,费扬武今年不过十五岁,正是后世高中生的年龄,他却统领三个牛录,一千多名战兵,成为镶蓝旗中层将领。 &esp;&esp;此人心思缜密,在诸兄弟中,属于智勇双全的将才,也是公认的阿敏接班人,他与济尔哈朗不合,平日里与镶黄旗、正黄旗的几位贝勒若即若离,关系疏远,倒是和阿敏走得很近。 &esp;&esp;建州女真宠爱幼子,舒尔哈赤在世时,便对小贝勒很是宠爱,舒尔哈赤被杀时,费扬武不到六岁,八旗上层将他当成灾星,避之唯恐不及。费扬武孤苦可怜,阿敏冒着被杀头风险,将他抚养长大,小贝勒对阿敏很是感激,将他当做父亲一样的人物,平日对兄长言听计从,阿敏对小弟也没有什么提防,把他当做为数不多可以完全信赖的亲人。 &esp;&esp;听说朝鲜兵出现在大营,费扬武立即赶来向兄长说明,同时说出自己担忧。 &esp;&esp;“二哥,你说那朝鲜兵不是和代善有什么谋划,专打咱们镶蓝旗?若是镶黄旗正黄旗在这,肯定遇不上这伙朝鲜兵!” &esp;&esp;阿敏惊讶望向这个小弟,没想到他小小年龄,城府如此深沉,不过也可以理解,亲眼目睹父亲被幽禁,兄弟被残杀,再单纯善良的人也会迅速成长。 &esp;&esp;“代善没这么下作,不过你说的对,咱们以后不可不防,朝鲜人委实可恶,早些年打杀咱们采参人,当年壬辰倭乱,大汗请求出兵帮他们击退倭寇,竟被拒绝,如今又帮着南蛮子打咱们,等我将来整顿兵马,一定要攻下汉城,亲自抓了光海君那狗贼!” &esp;&esp;费扬武对遥远的事情并不感兴趣,他打断兄长,问道: &esp;&esp;“二哥,眼下如何对付这伙明军,” &esp;&esp;“关门打狗,杀光他们!明日把人头送给刘綎,让他好好看看!和我大金军作对的下场!” &esp;&esp;二贝勒当然不会给这群马兵逃走的机会,如果让明军拍拍屁股走人,镶蓝旗的脸就没地方搁了。 &esp;&esp;李永芳济尔哈朗这两个狗贼都等着看镶蓝旗笑话,阿敏当然不会让他们得逞。 &esp;&esp;“你亲带巴牙剌,挡住他们,对了,莫让济尔哈朗插手,这狗东西最近和代善走得近,要防着他!” &esp;&esp;阿敏其实心中有些慌乱,镶黄旗正黄旗刚打了胜仗,其他各旗也颇有斩获,大家士气正旺,眼下若是镶蓝旗被明军偷袭,他在旗中地位便会不稳,不要说代善皇太极找自己麻烦,就是旗中一些中层将领,也会背后搞小动作。 &esp;&esp;费扬武知道二哥心思,连忙领命而去。 &esp;&esp;此时镶蓝旗大营渐渐恢复平静,四处狂奔的包衣或被明军家丁杀死,或被后金战兵干掉,下场颇为凄惨。 &esp;&esp;刘招孙率领残余家丁,一路向北狂奔,沿路收拢跑散了的家丁,将挡住去路的奴贼全部斩杀。 &esp;&esp;一队精骑汇成红色铁流,所向披靡,然而在大营北门被死兵挡住。 &esp;&esp;身披重甲,挥舞盾牌的死兵源源不断冲上来,逼近骑兵之后,便将手中铁骨朵、飞斧猛地掷出。 &esp;&esp;这个距离内投掷武器杀伤力令人恐怖,被砸中非死即伤,众家丁用线枪猛烈劈刺那些死兵,然而死兵击之不退,杀之不绝。 &esp;&esp;一枚枚万人敌在盾阵中炸开,在剧烈的爆炸声中,场中血雨飞溅,四处都是死兵痛苦哀嚎声,他们死战不退,炸开的位置旋即被人重新补上。 &esp;&esp;“撤!” &esp;&esp;刘招孙大声喊叫,第一次对建奴死兵产生了莫名的恐惧。 &esp;&esp;家丁们已无法脱身,追上来的镶蓝旗战兵狠狠咬上了骑兵尾巴,双方都是骑马砍杀,互有死伤,奴贼人数占优,将明军家丁一点点朝死兵盾阵逼去。 &esp;&esp;“十三爷,怎么办?” &esp;&esp;刘招孙望着这群杀之不去、越来越多的镶蓝旗死兵,心头涌起绝望之感。 &esp;&esp;冲阵之前,他低估了死兵的战斗力,现在后悔却是来不及了。 &esp;&esp;穿越过来一天不到,就要死在这里,他心中不甘啊。 &esp;&esp;家丁们没有携带破甲箭,轻箭对死兵伤害有限,失去骑兵优势的骑兵,战力比不上普通步兵。 &esp;&esp;“谁还有万人敌,一起扔出去,炸开缺口,冲出去,能逃走都逃,走不了的,自行了断!” &esp;&esp;最后五枚万人敌被点燃扔向死兵方阵,轰隆几声巨响,厚实的盾阵重新被炸开一个窟窿。 &esp;&esp;身后传来满语叫声,一个年龄很小的后金将领,骑在马上大声叱咤,指挥真夷上前攻击明军。 &esp;&esp;杀红眼的镶蓝旗真夷甲兵,拎着顺刀疯狂砍向马腿,一名家丁胯下战马受惊,摔落在地,十多把顺刀齐齐杀到,片刻之间便将他剁成肉泥。 &esp;&esp;前面刚刚出现的盾阵缺口飞快被死兵补上,望着身后黑压压的女真猎人像潮水般淹没后面的家丁,刘招孙夹紧马腹的双腿开始有些颤抖,他并不怕死,只是现在很后悔刚才为什么不见好就收,在斩杀几名建奴后,立即向北突击。 &esp;&esp;不过后悔也没用了,还好眼前这些家丁对刘家足够忠诚,各人也是悍不畏死,否则换做其他人面对这种情况,早就全部逃走了。 &esp;&esp;“杀!杀光建奴!” &esp;&esp;刘招孙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也不再过问前面的死兵盾阵,调转马头,准备冲向身后几千名真夷战兵。 &esp;&esp;剩余诸位家丁见主帅如此,各人也将顺刀、线枪拔出,抬头望向远处密密麻麻的建奴战兵,发出低沉怒吼。 &esp;&esp;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有人发现身后的死兵盾阵竟然有些松动,一些死兵转身向营门而去。 &esp;&esp;接着,远处传来密集的铠甲震动声,长枪刺入铠甲的刺耳金属声。 &esp;&esp;越来越多死兵怪叫着,转身迎战背后冲来的敌人。 &esp;&esp;裴大虎已经做好了和建奴同归于尽的准备,这位刘綎麾下最忠诚的家丁,宁死也不愿落在奴贼手中。 &esp;&esp;“裴大虎,留着这条命杀鞑子!看到没,邓起龙来了,随我杀过去!” &esp;&esp;刘招孙率领残余的两百多家丁越过陷马坑和栅栏,冲出北门。北门地面上,倒着密集的战兵尸体,一队队手持顺刀、大斧的镶蓝旗勇士,在浙兵密集的长枪攻势下节节败退,这些女真猎人们拥有强悍的体力和武力,然而面临长枪兵集中突刺,单人的英勇没有太大价值。 &esp;&esp;“杀!” &esp;&esp;镶蓝旗追击明军家丁的战兵迎头撞上前来增援浙兵长枪兵,这些长枪兵用的都是粗竹竿,枪头颇为锋利,直直刺向战兵,建州女真从未遭遇过使用长枪的戚家军,对付辽兵的那套猛砍猛杀,在这里好像没有用处,他们的大刀砍不到明军,却会遭到同时好几把长枪的进攻。 &esp;&esp;“杀光这群南蛮子!” &esp;&esp;冲在最前面的战兵杀发了性子,挥刀砍向长枪枪头,眼前这不足千人的明军长枪兵竟敢阻挡大军去路,让他们愤怒不已。 &esp;&esp;虎!虎!虎! &esp;&esp;五百浙兵组成三排严密的方阵,丝毫不惧,凭借地形优势,疯狂刺杀那些试图冲上来的战兵。 &esp;&esp;镶蓝旗战兵们需要爬上一段缓坡才能进入攻击范围,然而他们的顺刀对长枪兵没有什么威胁,投掷的飞斧也被对面明军用盾牌挡住。 &esp;&esp;嗖嗖几声,箭支破空的声音划过天空. &esp;&esp;冲在最前面的真夷战兵倒下去一片,剩余战兵丝毫不惧,凶狠朝这边冲来。 &esp;&esp;金应河率领精锐弓手,及时出现在北门附近,这些朝鲜兵近战不力,射箭却比巴牙剌还是厉害。 &esp;&esp;短梢弓射速惊人,一名朝鲜弓手从箭插取出箭簇,也不瞄准,便嗖的射出,利箭破空而出,直直插入一个镶蓝旗战兵咽喉之中。 &esp;&esp;两百名弓手竟然压制住五六百名镶蓝旗真夷进攻,将他们死死挡在了明军家丁之后。 &esp;&esp;刘招孙见援兵到来,如同快要淹死的人抓住根稻草,心中狂喜。 &esp;&esp;“快走!不要恋战!天亮了就走不了了!” &esp;&esp;邓起龙指挥浙兵奋勇山前,长枪疯狂突刺,杀死所有试图上前的后金兵。所有人马都已经退出大营,只有长枪兵还在营门口和镶蓝旗战兵搏杀。 &esp;&esp;长枪如镰刀般不断收割建奴生命,竹枪长度惊人,枪走如龙,难以防守。 &esp;&esp;真夷战兵的顺刀大棒无法伤害明军,他们的飞斧铁骨朵数量有限,投掷完后,又要面临与明军短兵搏杀。 &esp;&esp;金应河率领弓手且战且退,他们将轻箭又换成了破甲箭,近距离射击,破甲箭威力惊人,转眼之间,便有十多名镶蓝旗弓手被射中,翻滚着发出惨叫,真夷战兵们不敢再和朝鲜兵对射,阵型稍稍有些凌乱。 &esp;&esp;“撤!” &esp;&esp;刘招孙大吼一声,率众人冲出营门。 &esp;&esp;夜幕之下,十几个伤兵断了气,这个时代医疗技术落后,战场上受伤基本没有救活的可能。 &esp;&esp;刘招孙下令将战死士兵尸首带回安葬,他不能把这些袍泽弟兄们丢在这里当孤魂野鬼。 &esp;&esp;营中尸首当然抢不回来,能带回去多少就多少吧。 &esp;&esp;半个时辰后,在精锐家丁协助下,长枪兵与朝鲜弓手摆脱奴贼追击,潜入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幕之中。 第012章 美姬如何处置 &esp;&esp;“杀伤奴贼千人?这,可是真的?” &esp;&esp;天气渐明,沙尖子大营中军大帐,刘綎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呆呆的望着地上摆放的真夷首级,感觉像是在做梦。 &esp;&esp;乔一琦康应乾等人也是诧异不已,虽说此时明军对阵建州女真远远谈不上畏惧,甚至保持着莫名的自信心,然而一下子斩首这么多首级,还是让大家感觉有些匪夷所思。 &esp;&esp;“往年李成梁守辽,每次征伐建州,斩获十几个首级便要报知朝廷,大言不惭说什么大捷,贻笑大方,刘把总你斩杀如此之众,果然将门虎子,厉害厉害!” &esp;&esp;康应乾望着面目狰狞的建奴首级,乐的嘴角快要合不拢。 &esp;&esp;他很快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一个获得军功的机会。 &esp;&esp;萨尔浒之战,四路大军,两路溃败,一路退走,只有自己监战下的东路军力挽狂澜,最后大挫奴贼。 &esp;&esp;消息传开,朝野必然振奋,回到京师,皇上肯定要夸他监军有功。 &esp;&esp;他转念一想,若这次能博得更大军功,留在京师入国子监,历练几年,进入内阁,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esp;&esp;他正在仕途飞黄腾达,却听刘招孙道: &esp;&esp;“都是义父谋定后动,全赖监军大人督战有力,幸得一众将官忠心为国,奋勇杀敌,末将怎敢居功!” &esp;&esp;见刘招孙如此谦虚,颇会做人,又懂读书,康监军立时觉得此子将来定非池中之物,可以结交。 &esp;&esp;他望向刘招孙眼神更加温和,拍胸脯道: &esp;&esp;“总兵大人,刘把总立此大功,可喜可贺,本官定当奏明朝廷,为东路军请功!” &esp;&esp;刘綎微微拱手,夜袭之前,他以为小十三只是去敲敲边鼓,杀几个奴贼哨马,没想到竟弄出这么大阵势。 &esp;&esp;望着地上摆满的真夷人头,当然其中也有些包衣首级,刘綎不住点头。 &esp;&esp;他在边镇多年,见多识广,是真夷还是包衣,一眼都能分得清。 &esp;&esp;地上这一百多颗人头足够说明一切,这次军功成色颇足,没有虚假。 &esp;&esp;既是夜袭,来去匆忙,能带回这么多首级,说明这次夜袭是成功的,刘綎当然知道,实际被杀死的奴贼,当远在这个数字之上。 &esp;&esp;“抚顺失陷不久,便有这么多人给鞑子当奴才,华夷之辨远矣,可悲可叹!” &esp;&esp;乔一琦望着包衣人头,发出文人叹息。 &esp;&esp;这位朝鲜监军,现在完全倒向刘总兵,将自身命运与东路军联系在一起。 &esp;&esp;“刘总兵,可抚恤受伤兵士,尤其是朝鲜弓手,他们这次伤亡颇大,好生抚恤,以显我天朝恩德。” &esp;&esp;乔一琦对朝鲜人印象颇好,当然,除了那个私下与奴贼议和的姜弘立,现在大家都已心照不宣,不再提及此人,乔一琦也当没这个拜把兄弟。 &esp;&esp;“义父,这次夜袭奴贼得手,幸得邓将军、金将军相助,两百弓手也是出力颇多,真夷人头多是朝鲜弓手斩获,应当厚赏,死伤兄弟,也该抚恤,” &esp;&esp;旁边邓起龙、金应河等将全身沾满血迹,像是被血雨淋过,一双眼睛血红血红,经过一夜血腥搏杀,各将都是杀气腾腾,疲惫到了极点。 &esp;&esp;听见刘招孙为自己请功,各人都是露出欣喜之色。 &esp;&esp;康应乾微微点头,这刘把总不仅作战勇猛,而且懂得为将之道,颇得军士之心。 &esp;&esp;众人目光都投向总兵大人,刘綎脸上勉强挤出笑容。 &esp;&esp;昨日发饷,几万两银子全发了出去,此刻一文钱也拿不出来。 &esp;&esp;抚恤伤兵,重赏勇士,他倒是想啊,只是现在没钱。 &esp;&esp;乔一琦见气氛有些尴尬,他看穿刘綎思想,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 &esp;&esp;“大人,姜弘立进营时拉了好几马车,大人可是忘了清点·····” &esp;&esp;刘綎恍然大悟,拍拍脑门,满意点点头,将刘招孙招至身边: &esp;&esp;“小十三,姓姜的马车里装着上万两银子,还有马头金,还有······” &esp;&esp;“还有啥?” &esp;&esp;听到说有银子,刘招孙顿时双眼放光,没想到这姜弘立行军打仗还带上全部家当。 &esp;&esp;可见此人是多么不信任他的男人光海君,生怕自己在前线打仗时身后被光海君捅了菊花。 &esp;&esp;“自己去看,莫让外人知道,咳咳,为父老了,今年六十多了,好多事情做不了主了,阿敏那杀才快来了,咱刘家也要留个后啊!” &esp;&esp;说罢,义父意味深长的望刘招孙一眼,招呼裴大虎随自己去查营。 &esp;&esp;“留个后?这是什么鬼?” &esp;&esp;刘招孙站在原地,半晌没反应过来,信息量有点太大,他一时竟反应不过来。 &esp;&esp;“都傻站着干嘛,夜袭军士先下去休息,其余人加固营房,等待奴贼来攻!” &esp;&esp;众将答应一声,四散而去。 &esp;&esp;周围只剩康应乾、乔一琦两个文官,见刘綎等人走远,乔一琦凑到身边,露出神秘微笑,看得刘招孙一身鸡皮疙瘩。 &esp;&esp;“十三爷,总兵大人的意思,你可知道?” &esp;&esp;刘招孙一脸无辜摇摇头。 &esp;&esp;“刘把总真不知马车里装的什么?” &esp;&esp;刘招孙盯着两人看了一会儿,感觉有点莫名其妙。 &esp;&esp;“末将昨夜去董鄂里奴贼大营夜袭,差点被巴牙剌砍死,如何知道这些?” &esp;&esp;两位文官相互看了一眼,乔一琦也不再卖关子,压低声音道: &esp;&esp;“是美姬,杠杠的,平壤妖姬,思密达光海君都很钟意,你中意不?” &esp;&esp;刘招孙哦了一声,眼前这个乔一琦满口方言,一会儿东北话,一会儿粤语,切换的不着痕迹。 &esp;&esp;刘招孙这才相信,乔公子真是游遍大江南北,是个资深驴友。 &esp;&esp;“美姬?卖艺的还是?” &esp;&esp;“哈哈哈哈!” &esp;&esp;康应乾忍不住大笑起来,拍拍刘招孙肩膀,压低声音,像是一位资深的皮条客。 &esp;&esp;“都卖!” &esp;&esp;听了这话,刘招孙脸上矜持的表情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男性激烈战斗后肾上腺素分泌陡然提升,对女人更是充满兴趣。 &esp;&esp;联想起义父临走时说的那些话,刘招孙恍然大悟,分明是要把美姬让给自己,给刘家留个后。 &esp;&esp;只是这样草率真的好吗? &esp;&esp;刘招孙前世见识过很多南朝鲜美女,当然都是隔着屏幕,而且也不是纯天然的,不过那身材颜值,却是给穿越者留下了深刻印象。 &esp;&esp;极品美姬送上门来,说不心动,肯定是假的。 &esp;&esp;想到这里,忍不住抬腿就要朝帐外走去。 &esp;&esp;两位文官相互看了一眼,眼中露出鄙夷之色,这便是文人的虚伪之处,刚才聊得绘声绘色,现在就成了卫道士。 &esp;&esp;“十三爷,咱还是先发银子吧,女人嘛,咱大明又不是没有·····” &esp;&esp;刘招孙呵呵一笑,知道这两位是想分润一点,也不好说破,三人离开中军大帐,径直去停放姜弘立马车的营地,刘綎心腹家丁望见三人过来,连忙上前迎候。 &esp;&esp;刘招孙取出义父令箭,给家丁看了,三人走到马车近前,约有十多辆,看车轮印迹,可见马车里装的东西很沉。 &esp;&esp;“我看这多半是建奴贿赂姜弘立的,幸而昨晚杀了那狗贼,为我东路大军除此大害!” &esp;&esp;刘招孙上前推了下马车,马车颇为沉重,竟然推不动。 &esp;&esp;掀开车帘,车厢里摆放着大大小小的木盒子,随便打开一盒,里面堆满金子。 &esp;&esp;三人大致清点了一番,大概有六万两白银,五千两金子,还有些古玩字画。 &esp;&esp;三人商议一番,金子全部孝敬刘总兵,将银子拿出一万两,给两位监军分了,剩余的五万两,三万两用作赏赐抚恤,剩余的两万两都交给刘招孙保管,至于古玩字画,当然是给两位文官了。 &esp;&esp;分钱完毕,三人都是喜笑颜开。 &esp;&esp;康应乾不忘提醒道: &esp;&esp;“刘把总,你可亲自给夜袭兵士抚恤,如此更能收买人心!” &esp;&esp;刘招孙点头称是。 &esp;&esp;乔一琦已经派人悄悄将美姬连同马车送如刘招孙营帐,想要给刘招孙一个惊喜或是惊吓。 &esp;&esp;三辆堆满金银的马车被推到营地校场,召集夜袭将士前来分钱,几十名家丁护卫负责守卫,不让其他人靠近。 &esp;&esp;和昨日一样,他登上高台,使出全身力气大声喊叫。 &esp;&esp;“诸位,你们随本将夜袭奴贼,杀得二贝勒阿敏差点投江,总兵大人得知大家战绩,知道咱们至少杀了一千个奴贼,他老人家心里高兴,没来及禀告杨经略,便自己出钱给大伙赏赐!凡是念到名字的,上前一步,领取赏银!夜袭兵将,人人都有份!” 第013章 山岗葬礼 &esp;&esp;沙尖子大营中央,把总刘招孙在众兵将充满期盼的眼神中,亲手将一锭锭银子递到士兵们手中,凡是接到银子的士兵,无不对刘把总感恩戴德,连连称谢。 &esp;&esp;刘招孙大声宣布,按照总兵大人的意思,凡参与这次夜袭者,无论火兵战兵,每人赏三十两银子,受伤的士兵另外抚恤三十两银子。 &esp;&esp;“什么?连火兵都要赏银子,这也太·····” &esp;&esp;低下众兵士议论纷纷,火兵作为军队中较为低级的兵种,平日负责烧火做饭,搬运辎重,战兵或是弓兵射杀敌人后,火兵负责用解首刀砍下人头,总之火兵地位颇低,也就比辅兵强那么一点点。 &esp;&esp;除了白花花的银子抚恤,刘招孙还告诉众将士,康监军已经将夜袭报功的文书呈报道朝廷,要不了多久,凡是名字在捷报上的将士,都会受到朝廷赏赐,为将者可以得到升迁。 &esp;&esp;士兵们又是一阵欢呼,营中消息传播很快,大家都知道朝廷对剿灭建奴颇为重视,皇帝金口给出的赏格高的吓人,什么擒获努尔哈赤赏都指挥使,还可以世袭,阵斩八大贝勒赏千金,升指挥使。 &esp;&esp;眼下各人刚刚立下战功,斩杀那么多镶蓝旗战兵,朝廷赏赐,必然丰厚。 &esp;&esp;想到这一层,大家都望向刘把总身边的康大人,开始盘算着怎么和这位老爷搞好关系。 &esp;&esp;军营不是商场,将官也不是商人,一定程度的物质奖励对士兵们可以起到激励作用,不过如果太多了,便会腐蚀将士们冲阵杀敌的勇气,影响军队战斗力,总之是过犹不及。 &esp;&esp;所以发完抚恤奖励,接下来就要关心死人。 &esp;&esp;返回大营途中死去的十五名士兵被运上沙尖子山岗,由刘招孙亲自选地,在山坳一处风水上佳的位置安葬,众兵士一起动手,很快便垒起十五座新坟,上面堆着厚重的鹅卵石。 &esp;&esp;乔一琦让他亲兵找来几块木板,用顺刀刻成了墓碑模样,提笔在木板上写下“万历四十七年东路大军阵亡将士之墓”几个大字,笔走游龙,苍劲有力,刘招孙穿越前记得这个乔一琦除了担任无关,他的另一个身份还是为书法家,今日看来,书法果然名不虚传,颇有些王羲之怀素的风韵。 &esp;&esp;“写的好字!将来对奴贼的作战檄文,一定让这个乔一琦誊写!” &esp;&esp;刘招孙望着木板上写好的字,心里已在默默盘算。 &esp;&esp;乔一琦让家丁将木板插在坟前,即兴给死去将士作了篇墓志铭,很短小,通篇不过一两百字,乔公子当众朗读了一遍,抑扬顿挫,辞藻朴实,概述了这次明军夜袭的原因、经过,以及最后的结果,刘招孙文言文知识早就还给了高中老师,一群武人也听不懂墓志铭讲的都是啥意思,不过看乔一琦额头布满汗珠,在木板上奋笔疾书的场景,大家还是觉得很感动。 &esp;&esp;晚明时期,文贵武贱早已深入人心,即便是同级别的官员,文官见了武官也不会主动打招呼,眼前这个朝廷监军,正四品的文官,今日竟然会主动给一群武夫做墓志铭,这样的冲击让他们有些难以接受。这些年来,终于有人把他们当兵的当做人看了。 &esp;&esp;等将坟墓搭建完毕,刘招孙当着士兵们面起了个重誓,说是等以后灭了奴贼,把鞑子从辽东赶出去,一定回来给死去将士刻碑,还要给他们祭祀香火,让他们永远接受供奉。 &esp;&esp;众兵士感动不已,很多人眼圈都有些红润,对死人尚且如此,何况是对活人? &esp;&esp;这一路走来,刘把总对众兵士颇多照顾,夜袭之时,也是全部靠他当机立断,众人才能摆脱上千鞑子追击,逃出生天,保住自己性命。 &esp;&esp;眼见得刘把总如此谦和,如此体恤下属,众人都是被感动的眼眶红润。 &esp;&esp;金应河率领的一百多名朝鲜弓手感动的直抹眼泪,这些朝鲜兵第一次感觉到天朝气度,以前姜弘立还没死时,对士兵百般刁难,无所不用其极,根本不把朝鲜兵当人看,军需什么的从来不发莫说是赏银,连棉衣都不给他们发,眼睁睁看士兵们冻死饿死。这位刘把总,又是发赏钱,又是安葬死人,果然天朝将领非同凡响。 &esp;&esp;在场众多士兵,不论是浙兵还是家丁,亦或是朝鲜兵,他们都是大老粗,国家大义华夏之辨什么的他们不知道,说了也不懂,但是谁给他们银子,谁给他们好处,谁把他们当人看,这些丘八都是心知肚明的。 &esp;&esp;“愿随刘把总杀建奴,杀建奴!” &esp;&esp;刘招孙微微点头,回头望向两位文官朋友,康应乾提醒十三爷,他刚才这番操作下来,姜弘立留下的那几万两银子没剩下多少了。 &esp;&esp;“千金散尽还复来,不慌,等灭了镶蓝旗,银子多得是!” &esp;&esp;刘招孙说罢,带领几位心腹家丁,扬长而去,留下康应乾乔一琦面面相觑。 &esp;&esp;灭镶蓝旗当然是不现实的,东路军现在需要考虑的是如何不被建奴灭掉。 &esp;&esp;费扬武增派了两队白甲兵,明军夜不收被压缩到沙尖子大营周围几里的范围内,活动范围大大受限,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惨重代价。刘綎家丁经过昨日夜袭,元气大伤,不可能再像昨日白天那样挡住镶蓝旗哨探。 &esp;&esp;这样以来,沙尖子大营便暴露在镶蓝旗哨马监视之下,哨马将情报禀告给阿敏时,二贝勒颇为震惊,他没想到明军短短时间就构筑出如此坚固的防线。 &esp;&esp;昨日夜袭镶蓝旗损失战兵五百多人,损失白甲兵三十人,包衣伤亡约在千人上下,此时旗中各将领都是怒火中烧,恨不能将刘綎千刀万剐。 &esp;&esp;阿敏顾不得费扬武劝阻,立即开始准备对明军的进攻,刘招孙给士兵们发放抚恤金时,二贝勒已经率领五千战兵气势汹汹朝南边袭来。 &esp;&esp;失去夜不收哨探,刘招孙对镶蓝旗的动作一无所知,不过他已经料到阿敏很快就要南下报仇。 &esp;&esp;这次夜袭,不仅给镶蓝旗一个下马威,也让刘招孙收拢了一批死党精锐,不管是邓起龙的浙兵还是金应河的朝鲜兵,以及自己麾下的家丁,这批作战核心,对接下来的战局将起来凝聚作用。 &esp;&esp;越是等就越不来,从清晨等到黄昏,仍旧不见奴贼身影,派出去的夜不收回来禀告说,阿敏还在路上,刘招孙有些发毛,莫非二贝勒想还自己一招,也要带镶蓝旗搞个夜袭。 &esp;&esp;入夜后,刘綎召集众将,不厌其烦的重复沙尖子大营的防守计划,让各位将领回去后仔细提防,提防阿敏夜袭,康应乾询问杨经略援兵之事,刘总兵长叹一声不再说话。 &esp;&esp;从总兵大人的脸色众人已然知道,援兵是不用去想了,不知道派出去的塘马是否平安抵达沈阳,如果平安抵达,杨经略为何没有任何消息,想来是时间太急,昨日从宽甸出发,赶回到沈阳,至少要两日之后了。 &esp;&esp;众将还在议论纷纷,刘綎示意众人安静,他环顾四周,冷冷道: &esp;&esp;“杨经略怕是不会派兵来了,老夫估摸着,李如柏现在已经退回辽南,也不知这两人说了什么,。反正不会救咱东路军了。” &esp;&esp;“那叶赫部呢?” &esp;&esp;乔一琦眼中闪烁希望,叶赫部与建州女真部是世仇,两边杀得不死不休,这次征伐努尔哈赤,叶赫部便加入了大明一方,作为东路军刘綎的后援,稍稍晚于明军朝鲜兵赶来。 &esp;&esp;不过现在看来也是没有啥盼头了。 &esp;&esp;“叶赫部早成惊弓之鸟,指望他们,还不如指望蒙古人呢。” &esp;&esp;刘綎呵呵一笑,他在北地多年,也知道些女真历史,对蒙古人更是颇为熟悉。 &esp;&esp;两位文官听到这里,不由面面相觑,他们本想着在刘綎这里捞些军功,可没想过要把性命丢在这里,说不定就进了六部,从没想过把自己性命丢在这里。 &esp;&esp;听到说杨经略和叶赫部都不能前来援救,两人脸上不由露出惊恐表情。 &esp;&esp;刘招孙看出他们心思,在旁边安慰道:“哪里就没有援军,你看金将军不就是援兵吗?” &esp;&esp;金应河站在旁边尴尬一笑,众人也跟着笑出来,刘綎和康应乾等人却是满脸苦笑。 &esp;&esp;“招孙,你觉得这一仗怎么打?” &esp;&esp;刘綎终于站起身,环顾众人,最后目光落在义子身上。 &esp;&esp;“扼守道路,火器集中轰击,不计一城一地得失,给奴贼最大杀伤,“ &esp;&esp;听起来很有道理,然而具体怎么实施,众人却是一脸茫然。 第014章 奴酋女婿做镇守,不知辽东落谁手 &esp;&esp;万历四十七年三月。 &esp;&esp;界藩、萨尔浒幸存的杜松残部,如丧家之犬,仓皇向南逃命。 &esp;&esp;这些百战精锐刚从鬼门关捡回条命,目睹建州女真恐怖战力,早已胆战心惊。现在区区数骑后金哨马出现,便将他们吓得丢铠弃甲,惊慌逃走。 &esp;&esp;溃兵沿途劫掠百姓,一路逃到抚顺关。 &esp;&esp;这部人马从延绥、宁夏、甘肃、固原抽调,作为客兵,没人愿在天寒地冻辽东久待,所以就失去了落草为寇的可能。 &esp;&esp;当然,更主要的是白甲兵还在屁股后面咬着不放,眼下在辽东地面上,当土匪也要问建奴答不答应。 &esp;&esp;三月五日,零星溃兵进入抚顺关,杜松败亡的消息很快在关中传开,两日后,消息传到沈阳,城中大乱。 &esp;&esp;潜伏沈阳的建奴细作乘乱活动起来,在这些汉奸的努力下,萨尔浒惨败被传成各种版本,一个比一个夸张。 &esp;&esp;有的说四路大军四十七万全灭,后金俘获的粮草辎重堆积成山,运送牛马骡车的队伍连绵二十里,俘获军中美姬三百名,皆是绝色女子,是杨经略送给杜总兵的,金国大贝勒代善率二十万大军南下,攻克抚顺关,明日便到沈阳。 &esp;&esp;还有的说朝鲜兵被鞑子活埋,都元帅姜弘立被阉,去赫图阿拉做了太监,朝鲜投靠后金,派大船运送鞑子兵,下月十五登陆山东。 &esp;&esp;当然流传最多的说法是,杀这么多人,是因为“七大恨”,奴酋是有冤情的,要借道沈阳进京面见圣上,就像前几次进京一样,亲自跪在老皇帝面前陈述冤情,求皇上赦免,只要沈阳开门放行,大金兵便不会滥杀一人,否则,玉石俱焚,鸡犬不留。 &esp;&esp;沈阳城中,那些已经女真化的汉人并不慌张,四处散布谣言,唯恐天下不乱。 &esp;&esp;辽镇通敌的传言传的沸沸扬扬,有人将私通奴贼,坑害客兵的罪名扯到杨经略身上。 &esp;&esp;当年李成梁在世时,为拉拢努尔哈赤,平衡各派势力,让李如柏娶了奴酋女儿为妾。 &esp;&esp;三路大军尽没,唯独李如柏全身而退,平安撤回到沈阳,关于他的传言就多起来。 &esp;&esp;“奴酋女婿做镇守,不知辽东落谁手!” &esp;&esp;从去年开始,全国各地客兵陆续涌入沈阳,南兵北兵相处,矛盾不断激化。 &esp;&esp;沈阳虽是李家地盘,然而李如柏影响力不及他父亲,本是纨绔子弟,这次率领辽兵不战而逃,声望一落千丈,自然不能掌握沈阳舆情。 &esp;&esp;逃回沈阳后,李如柏便闭门谢客,连几位总督、巡抚也不见,按照原本历史位面,过不了多久,这位李家纨绔子弟,会在满朝舆论压力下,和后来的崇祯皇帝一样,上吊而死,以证辽镇清白。 &esp;&esp;当然,此时在沈阳城中,伤心焦虑想要上吊的人远不止李如柏一个。 &esp;&esp;辽东巡抚府邸客厅,堂上坐着几位须发皆白的文官,都是长吁短叹。 &esp;&esp;兵部右侍郎兼辽东经略杨镐、蓟辽总督汪可受、辽东巡抚周永春、巡按御史陈玉庭,四位辽东大佬将一封塘报拿在手中翻来覆去查看,各人脸上都露出痛苦惊愕的表情。 &esp;&esp;胡须花白的经略杨镐神色倦怠,没有了往日的儒雅随和。 &esp;&esp;这个万历八年的进士,一路顺风顺水,历任知县、御史、山东辽海道。 &esp;&esp;打过蒙古,打过倭寇,万历三十八年升任辽东巡抚,成为地方诸侯,达到仕途最巅峰。 &esp;&esp;没想到临近花甲之年,却要遭受这样的折辱。 &esp;&esp;想起言官弹劾的奏书,他一双枯树老手便开始颤抖。 &esp;&esp;蓟辽总督汪可受沉默不语,只是拨弄着茶杯中的碧螺春,呆呆望向地面。 &esp;&esp;在他对面坐着辽东巡抚周永春,若有所思,将塘报放在茶几上,自言自语,不知在说些什么。 &esp;&esp;抚顺陷落前,他便被皇帝派来辽东,负责赞理军务,训练兵马,今年四路大军进剿奴贼,大军后方的粮饷和兵马的转送皆是有此人负责。 &esp;&esp;在原本历史位面上,尽管四路大军皆是粮草不足,朝廷还是认为周永春后勤工作做的颇为出色,“调拨及时,确保无虑”,杨镐下狱后,此人不但没受制裁,还被升了官,成为经略副元帅,可见此人后台之硬,关系之强大。 &esp;&esp;萨尔浒之战后不久,周永春丁忧回家,后经历徐鸿儒白莲教大乱,一直活到崇祯十二年才病死。 &esp;&esp;刘招孙的穿越,让几位大人的命运轨迹发生了偏离,这位“后勤工作做的颇为出色”的巡抚大人,估计也不会像从前那样善终了。 &esp;&esp;巡按御史陈玉庭将塘报捡起,丝毫不顾几位大人神色,大声念道: &esp;&esp;“抚顺哨官陈新禀告,三月四日,关前有溃散明军逼近,称杜总兵麾下兵马,约有千人,皆丢盔弃甲,阵列不整,又有一部马兵,言称马总兵兵马,人数千人,在关前喧闹鼓动,求守城兵士开门入关,末将不敢应答,恐为奴贼细作······” &esp;&esp;“够了,润丰,别念了!三日前的塘报,现在才传回来!这陈新也是该死!” &esp;&esp;堂中响起经略大人雄浑有力的声音,陈玉庭表字润丰,只有在这样的私密场合,杨镐才会直呼他的表字。 &esp;&esp;陈玉庭将塘报放下,也顾不上抱怨陈新这武夫文辞粗鄙,冷冷望向杨镐: &esp;&esp;“经略元帅,杜总兵乃百战余生,李总兵乃父李成梁当年何其骁勇,为何惨败如此?你们之前没有谋划吗?那刘綎现在何处?为何塘报没有提及!还有朝鲜兵!真如传言所说,全军覆没了?” &esp;&esp;这位京师来的御史,一开口便把关系撇的清清楚楚,杨镐称呼他的表字,他却称杨镐官职,显然是要拉远与这位罪臣的距离。 &esp;&esp;堂中其余几人听了陈玉庭这话,都回头瞪他一眼,倒不是对他落井下石表示不满,只是这位京师赶来的御史,说话永远不接地气。 &esp;&esp;杜松是什么货色,在场各人心知肚明,前年在边镇滥杀无辜,被熊廷弼发觉,上奏朝廷,杜松便烧毁铠甲,说什么要出家当和尚,因此得了杜疯子的诨号,此事搞得朝廷颜面扫地。 &esp;&esp;至于辽镇跋扈,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李如柏此人,说他是虎父犬子都是抬举。 &esp;&esp;“李如柏不过犬子耳,纨绔子弟,放荡不羁,当初选他领兵,走的还是捷径,也不知是谁拿了辽镇好处?延误国家大事!” &esp;&esp;陈玉庭见几人都在针对自己,心中颇为恼怒,他自恃有皇帝背书,皇上这次派他来辽东,点明让他便宜行事,节制辽东势力,他平日就不把这几位总督巡抚经略放在眼里,再说,经此大败,几位大人否保住性命还难说,谁还敢和他作对。 &esp;&esp;“陈玉庭,休要血口喷人!制定四路大军行进路线时,你也是参与了的,那时可有异议?要说收银子,当年高淮在辽督矿时,那些个御史言官,哪个不是贪墨百万!” &esp;&esp;总督汪可受一下子就把高淮扯了出来,他知道当年陈玉庭没少收高淮好处,便想敲打一下这位御史巡按。 &esp;&esp;四路大军败亡,汪可受这个总督,也算做到头了,大概率会和杨镐一起进诏狱。 &esp;&esp;汪大人在辽东为官多年,与李家关系根深蒂固,这次安排李如柏领兵,他也是收了辽镇好处的,总之,现在,他和杨镐是一根绳上蚂蚱,只能共同进退。 &esp;&esp;“哈哈哈,奸臣现在就要跳出来领罪了吗?” &esp;&esp;大堂之中,几位幕僚远远站着,被眼前这阵势吓到,都不敢上前。 &esp;&esp;见气氛尴尬,沉默许久的巡抚周永春开口劝道: &esp;&esp;“诸位大人,建奴逼近抚顺关,沈阳亦是不远,还是想想进剿之策吧。” &esp;&esp;陈玉庭不等他说完,怒道: &esp;&esp;“进剿!进剿!进你·老母!当初老夫反复告诫,毋要重用辽镇,你们不听,非要给辽镇送军功!而今四路大军皆败,客兵难制,李如柏闭门不出,沈阳如何守住?” &esp;&esp;周永春也是进士出身,听陈玉庭出言不逊,直接撸起袖子就要动手,旁边汪可受连忙拉住。 &esp;&esp;文官如此骁勇,旁边几个家丁面面相觑,他们显然不知道大明文官斗殴传统由来已久。 &esp;&esp;“够了!” &esp;&esp;杨镐猛地站起身,拔出尚方宝剑,毕竟是六七十岁的身子,眼前有些晕眩,身子晃晃悠悠,险些就要摔倒,他的家丁连忙上前扶住。 &esp;&esp;刚才还扭打在一起的周永春陈玉庭两人见状,连忙停手,陈玉庭扫视众人一眼,带领两名家丁,拂袖而去: &esp;&esp;“竖子不足与谋!” &esp;&esp;众人望向陈玉庭背影,一时无语,半晌之后,杨镐颓然坐在椅子上: &esp;&esp;“这厮日日催,夜夜催,粮草辎重却是拖延不给,大军焉能不败,也罢,等塘报报到京师,呈递圣上,老夫便去菜市口领他一刀!” &esp;&esp;周永春被巡按御史扯下几根头发,下颌的美髯也少了一片,恨恨道: &esp;&esp;“经略,这姓陈的好生可恶,区区御史,只懂些文章典故,也来妄谈兵事,这次大军失利,都是他催促所致,如今倒是反咬一口,无耻小人!” &esp;&esp;杨镐冷冷一笑,用手指向西南方向,无奈道: &esp;&esp;“还不是那位,被方从哲蒙骗,只想着旬日之间,灭掉努尔哈赤,粮草兵饷,却是从来不给的·····” &esp;&esp;剩余两人见杨镐提到皇上,脸色微变,都不敢接话。 &esp;&esp;杨镐却是神色从容,继续道: &esp;&esp;“两位大人放心,此次大败,由我杨镐一人承担,回京之后,诏狱也好,三法司会审也罢,不会牵连两位的!” &esp;&esp;半晌之后,见两人都不说话,杨镐抬头望向天空,悠悠道: &esp;&esp;“只是这次坑害了刘綎,折损好多南兵,哎!这辽东的天,要变了!” 第015章 变天 &esp;&esp;“辽东要变天了,二十年间,李成梁父子将建奴养成这般,养虎为患!祸及子孙啊!” &esp;&esp;万历四十七年三月六日,辰时初刻,沙尖子大营,总兵刘綎望着远处漫山遍野的镶蓝旗人马,不住的摇头叹息。 &esp;&esp;刘招孙跟随在义父身后,裴大虎带着家丁在四周护卫,家丁们手持藤牌,警惕望向后金军方向,时刻提防突然射来的冷箭。 &esp;&esp;在白甲兵威逼下,明军夜不收不停后撤,被死死压制在己方大营附近,此时突然出现一队白甲兵施放冷箭,射杀总兵大人,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esp;&esp;“义父,不知李如柏现在是死是活,辽镇真要见死不救吗?” &esp;&esp;作为穿越者,刘招孙虽然知道辽镇最终的选择,不过等到自己身临其境进入这段历史,多少还是会有一丝丝感性,尽管希望渺茫,他还是想确定,李如柏是不是真的要逃走,抛弃南兵。 &esp;&esp;义父刘綎轻抚胡须,花白色的胡子愈发稀疏,头顶上的发髻像一团枯草,如总兵大人老迈的躯体,都将进入永恒终点。 &esp;&esp;“招孙,我今年六十七,十三岁跟着父亲平定土司,打杀了一辈子,马革裹尸真幸事,今日死在这里,也算知足了,只是,” &esp;&esp;老总兵望向眼前这位年轻义子,忽然老泪纵横。 &esp;&esp;刘招孙见状,连忙劝道: &esp;&esp;“义父,莫要如此说,咱又不是没有胜的机会,孩儿已派出家丁联络叶赫部,他们本已出发,这几日便会到,叶赫部精兵骁勇,必能破敌,孩儿还与朝鲜人盟誓·····” &esp;&esp;刘綎缓缓举起手,示意刘招孙不要再说下去,他脸上露出老年人特有的疲惫之色。 &esp;&esp;壬辰倭乱后,离别辽东,转眼已有二十载。 &esp;&esp;刘綎征战朝鲜时,从未见过努尔哈赤,他对奴酋的实力的认识,仅限于各类传闻中。 &esp;&esp;在来到辽东之前,刘綎印象中的建州女真,不过是帝国边境上打家劫舍的小部落。 &esp;&esp;直到前日杜松惨败,马林溃逃,今日亲眼目睹镶蓝旗兵力强盛,声势震天,刘綎才意识到努尔哈赤的真正实力。 &esp;&esp;“李如柏不会来的,辽镇还想着南兵死绝呢,叶赫部倒是可以指望,只是咱们能坚守几日?” &esp;&esp;刘招孙觉得刘綎过于悲观,不过作为穿越者,他对历史细节把握肯定没有刘綎全面,义父忧虑者,或许正是战场的胜负手,他决定好好听一听。 &esp;&esp;“招孙,还记得姜弘立临死前唱的《缚戎人》么?” &esp;&esp;“记得,义父为何说这个?” &esp;&esp;刘招孙大吃一惊,义父虽略通笔墨,然而怎么看不像是吟诗作赋的儒将,不知是要唱哪出。 &esp;&esp;“大唐与吐蕃交界指之处,土汉杂生,边地汉民生活风俗与吐蕃一致,将军征战吐蕃,被一个汉民当成了吐蕃捕获。” &esp;&esp;刘綎说到这里,浑浊的眼眸忽然明亮起来,目光炯炯望向义子。 &esp;&esp;“招孙,你真的以为,那抚顺只有一个李永芳吗?” &esp;&esp;“啊,” &esp;&esp;刘招孙哑口无言,万没想到刘綎会说出这话,作为穿越者,他竟没想到这层,不由对眼前这位大明总兵多了几分敬重。 &esp;&esp;刘綎能如此分析辽东局势,是与当年他在领兵时的见闻分不开的。 &esp;&esp;万历初年,缅甸东吁王朝不断扩张,引发朝廷关注。 &esp;&esp;云南大理,金齿,临安、元江等地,“夷情反侧,有司迁转不常,莫能得其要领”,刘綎率兵与缅甸兵作战时,发现当地汉人对华夷之辨并不感冒,无论是从情感上还是生活习惯上,当地汉民都更倾向于化外之地的“蛮人”,而与中央王朝的文章典故、风俗礼仪渐行渐远。 &esp;&esp;沙尖子阵地前沿传来朝鲜人的鸟铳爆响声,噼里啪啦像是过年燃放鞭炮。 &esp;&esp;刘招孙循声望去,赫然望见灰色的人流从北方延伸过来,漫山遍野的包衣阿哈,肩挑背扛,搬运一袋袋沙土,如同密集的蚁群,缓缓向明军阵地走来。 &esp;&esp;包衣阿哈身后,身着精良甲胄的镶蓝旗真夷布满小道,一路延伸向天际之处。 &esp;&esp;天际尽头,升起巨大织金龙纛大旗,大纛之下,镶蓝旗几位高级将领正朝明军阵地张望。 &esp;&esp;“阿敏来了!镶蓝旗全来了!” &esp;&esp;刘招孙喃喃自语,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如此大的阵势,冷兵器时代的堂堂阵战,给人带来的视觉冲击不是后世电影所能感受到的。 &esp;&esp;“招孙,你觉得此战有多少胜算?” &esp;&esp;刘招孙没想到义父会问这个问题,他望向远处密密麻麻的包衣阿哈,伸出五根手指: &esp;&esp;“当有五成把握,” &esp;&esp;前日夜袭,已夺了镶蓝旗士气,此外,沙尖子大营防御工事足够坚固。 &esp;&esp;明军的兵力部署,也比原本历史位面合理很多,至少不会发生烟雾遮挡视线这种低级错误了。 &esp;&esp;发放兵饷,斩杀姜弘立,夜袭敌营、安葬抚恤,一番操作下来,这支明军已不是原来那支浑浑噩噩的军队。 &esp;&esp;至少参与夜袭的那些人马,会在接下里的战斗中血战到底。 &esp;&esp;所以刘招孙说有五分胜算,算是比较保守的。 &esp;&esp;“全无胜算,” &esp;&esp;刘綎望向山下,朝鲜鸟铳手自由射击,对着包衣乒乒乓乓乱射。 &esp;&esp;“全无胜算?” &esp;&esp;刘招孙瞪圆眼睛,他知道萨尔浒之战后面的结果,他相信全力而为,保住性命应该是可以做到的。 &esp;&esp;明缅战争从嘉靖三十五年打到万历三十四年,断断续续打了五十多年。 &esp;&esp;辽东与云南何其相似,同样是养虎为患,样是土民与蛮夷勾结。 &esp;&esp;“招孙,辽东早不是朝廷的辽东了,辽东汉人,说的却是夷语,表面看是我大明百姓,其实已被奴贼同化,” &esp;&esp;刘招孙微微点头,听他义父继续说道: &esp;&esp;“你看山下这些包衣阿哈,都是被奴贼胁迫的么?” &esp;&esp;作为穿越者,刘招孙看到的只是国家大义,民族矛盾,对于晚明时期辽东普通汉民的真实情况,他并不了解。 &esp;&esp;“此战或许能击退镶蓝旗,不过朝廷想要恢复辽东,却是很难啊。” &esp;&esp;刘招孙忽然想起袁崇焕在少年天子面前夸下的海口,五年平辽,忍不住问道: &esp;&esp;“义父看来,复辽需要几年?” &esp;&esp;刘綎沉默片刻:“非十年不可!” &esp;&esp;刘招孙倒吸口凉气,辽东局势,远比他想象的险恶,他安慰义父道: &esp;&esp;“义父,这些大事,还是留给六部堂官们去定夺吧!” &esp;&esp;刘綎欣慰的看刘招孙一眼,想到此子这几日进步很大,将来未必不能进入六部。 &esp;&esp;“也是,你且去骑营,谨防奴贼从侧翼包抄。” &esp;&esp;刘招孙向义父告别,叮嘱裴大虎保护好刘綎,打马往沙尖子左翼阵地而去。 &esp;&esp;明军大营周围,密密麻麻包衣阿哈像是打了鸡血,不顾朝鲜人鸟铳射击,不断将沙土倒入壕沟,明军外围阵地壕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这些包衣填平。 &esp;&esp;包衣约有两三千人,大都是些青壮劳力,刘招孙从他们脸上看不到一丝悲苦之色,很多人显得颇为兴奋。 &esp;&esp;包衣身后,装备精良、队列严整的死兵列成方阵,正等待进攻的命令。 &esp;&esp;“这就是人民战争啊,” &esp;&esp;刘招孙立在马上,来到他负责的左翼骑兵阵地,马兵见刘把总过来,纷纷向他示意。 &esp;&esp;“十三爷,要不要让兄弟们去砍杀他们,这些狗日的二鞑子!” &esp;&esp;刘招孙望着热火朝天搬运土石填壕的包衣阿哈,回头望向麾下愤怒的马兵,心情很是复杂。 &esp;&esp;穿越者原本期待的“辽东汉人备受后金压迫,穿越者振臂一呼,穷苦人民翻身的解放”的经典剧本,竟然没有上演,反倒是己方大明王朝,倒成了被包衣们革命的对象。 &esp;&esp;刘招孙心情低落,挥手阻止马兵行动,他很想知道,万历皇帝和他的忠臣良将们,到底在辽东干了什么令人发指的事情,以致于这么多汉人都自愿加入后金,争做努尔哈赤带路党。 &esp;&esp;就在刘招孙胡思乱想的时候,壕沟阵地上传来沉闷的爆炸声,仿佛远处闷雷,在一片不似人声惨叫中,只见几个立功心切的包衣倒在地上挣扎不停,周围包衣亦被爆炸波及,抱着脑袋在地上乱滚。 &esp;&esp;刘招孙冷冷一笑,知道是包衣踩中了地雷炮。 &esp;&esp;晚明时期,各种地雷纷纷问世,明军所用的地雷有十多种,按引爆方式区分,有燃发、拉发、绊发、机发等。 &esp;&esp;除了单发手雷,还有所谓的字母雷。 &esp;&esp;不过最有名的当属万历八年,戚继光镇守蓟州时,制造的钢轮火石引爆装置“钢轮发火”。 &esp;&esp;这种地雷是在机匣中安置一套传动机构,当敌人踏动机索时,匣中的坠石下落,带动钢轮转动,与火石急剧摩擦发火,引爆地雷。 &esp;&esp;钢轮发火极大的提高了地雷发火时机的准确性和可靠性,不过由于其造价较高,制造繁琐,没有得到广泛推广。 &esp;&esp;东路军这次随军携带的是传统的燃发雷,造型与万人敌相似,不过体型要比万人敌大很多。 &esp;&esp;当初埋设地雷,对付的目标是建奴真夷,没想到阿敏竟能驱使千人规模的包衣填壕,刘招孙开始重新评估后金的人力资源。 &esp;&esp;万历一朝,辽东巨变,汉民与官府离心离德,凡此种种,当然不是远在千里之外的南兵所能想象的。 &esp;&esp;填壕队伍慌乱了一阵,很快恢复平静,随着距离沙尖子大营越来越近,包衣兵遭受的攻击也越来越多,朝鲜铳手所处的位置没有任何威胁,可以从容射击,噼里啪啦的火铳声中,不时有包衣阿哈被铅弹击中,填壕队伍伤亡开始增大。 &esp;&esp;布置在山腰的弗朗机炮一直沉默,按照之前制定的作战计划,这些珍贵的火炮要等到真夷战兵进入射程再开始发言,对付这些包衣阿哈,还用不上浪费炮子。 第016章 戚家军威武 &esp;&esp;山腰火炮没有动静,山下鸟铳却打的乒乒乓乓好不热闹。 &esp;&esp;不知是上天有眼还是气候反常,明军在战场上居然处于上风向,如此一来,朝鲜兵坑队友的悲剧,就不可能再发生了。 &esp;&esp;风向逆转给明军带来的优势不止于此。 &esp;&esp;须知冷兵器时代顺风攻击,对己方的战力加成作用,是用常识解释不了了。 &esp;&esp;嗯,要归于怪力乱神行列。 &esp;&esp;处于逆风位置的镶蓝旗弓手,想要用重箭杀伤朝鲜铳手,难度可想而知。 &esp;&esp;可以肯定的是,这个位面的刘綎,不会再被后金弓手射成刺猬了。 &esp;&esp;大概是因为缴获的明军火炮还在路上,或者被努尔哈赤扣留不发,镶蓝旗这次并没有携带什么火器。 &esp;&esp;刘招孙估计对面连鸟铳三眼铳都没有,朝鲜铳手向包衣阿哈射击时,镶蓝旗阵地除了逆风射来几支重箭,落在在距离铳手五十多步外,再无其他任何有效的反击。 &esp;&esp;哦,还有几门佛朗机小炮对着朝鲜兵开了几炮。 &esp;&esp;不知是因为佛朗机质量低劣还是炮手业务不太熟练,几炮打来都是毫无准头,其中一枚炮弹直接越过火铳手头顶,直直飞向沙尖子山腰,吓得刘招孙一阵冷汗。 &esp;&esp;要是阿敏一发入魂带走了驻守山腰的刘綎······ &esp;&esp;刘招孙不敢想下去。 &esp;&esp;好在因为炮口发热,对面打完几炮后,便不再射击。 &esp;&esp;这个时代炮管散热需要至少半个时辰。 &esp;&esp;镶蓝旗不打了,明军就继续打。 &esp;&esp;朝鲜兵见对面不过如此,胆子又肥起来,重新瞄准那些填壕的包衣,把斗志昂扬的后金奴才们当成活靶子,予以定点清除。 &esp;&esp;壬辰倭乱后,日军先进的火铳技术开始流入朝鲜,朝鲜火铳射击精度得到很大提升。 &esp;&esp;和岛国重视火铳轻视火炮一样,物资匮乏的朝鲜也将有限的军事资源投入到对鸟铳手的训练中。 &esp;&esp;所以才有朝鲜鸟铳手援助辽东这样的事情发生。 &esp;&esp;金国二贝勒阿敏说,朝鲜人只知道吃泡菜,额,这话还是有些偏颇的。 &esp;&esp;不得不说,这些鸟铳手还是有几把刷子的,打起顺风仗来士气如虹,丝毫不比明军家丁差。 &esp;&esp;当然,仅限于他们待在安全位置从容进行射击。 &esp;&esp;在朝鲜铳手的超常发挥下,越来越多包衣阿哈被鸟铳射中,包衣大都没有披甲,被鸟铳打中,几乎都是必死无疑。 &esp;&esp;眼下努尔哈赤秣马厉兵,连真夷主子铠甲都不够用,哪顾得上这些奴才。 &esp;&esp;退一步讲,即便是他们身披双层重甲,也绝难挡住鸟铳近距离射击。 &esp;&esp;镶蓝旗此次进攻颇为仓促,全旗上下都想报仇,盾车什么的根本没有准备,建州女真被称满万不可敌,不过他们之前的对手都是叶赫部这样的弱鸡,不要说遭遇火器,建奴连正儿八经的工事都没遇到过。 &esp;&esp;阿敏和几位牛录额真一致认为,对付刘綎,一波攻势就解决了。 &esp;&esp;于是这些包衣奴才就倒了大霉。 &esp;&esp;在令人不安的惨叫声中,蜗牛般前行的包衣队伍终于忍受不了巨大伤亡,前面填壕的包衣开始畏缩不前,后面的人则不在前进,整个队伍出现崩溃的迹象。 &esp;&esp;前锋把总看准机会,吹响百开喇叭,战兵乘胜出击,手持圆盾从壕沟中冲出,追逐那些落单包衣。 &esp;&esp;来自湖广、福建等地的战兵,在粮饷与军功的刺激下,追在包衣身后猛砍猛杀,个个如同打了鸡血。 &esp;&esp;包衣阿哈刚才昂扬的斗志瞬间消失,少数悍勇包衣,试图转身抵抗,很快被蜂拥上前的明军砍成肉泥。 &esp;&esp;剩余包衣如见了魔鬼,也不管自己身上肩负的解放辽东的使命,纷纷丢下土袋,向己方阵地逃窜。 &esp;&esp;见包衣阿哈陷入大乱,冲在前面的战兵也不再急着追赶,开始抢夺首级,一名包衣倒下,就有三五成群明军冲上去抢割人头。 &esp;&esp;生性纯真的明军战兵们不会不知道,包衣脑袋可以扮成真夷首级,一颗人头换十两银子。 &esp;&esp;尽管刘招孙战前三令五申,现在还是出现了抢割奴贼首级之事。 &esp;&esp;望着前面稍显混乱的明军阵列,刘招孙想起杜松军败亡的画面:争夺军功,抢割建奴人头,最后军纪涣散,一败涂地。 &esp;&esp;他立即招来裴大虎,对这个家丁头子耳语几句,很快地,壕沟前面,两颗血淋淋的人头被高高挑起,裴大虎站在一群杀红眼的战兵身前,歇斯底里道: &esp;&esp;“刘把总说,不要争抢人头,努尔哈赤银子堆积成山,都在赫图阿拉!攻下赫图阿拉,给你们分银子!谁再敢抢首级,千刀万剐!” &esp;&esp;战兵们收起杀心,军功虽然好拿,脑袋只有一个,大家都知道刘綎手段,连朝鲜元帅都敢砍,何况他们一个小兵,更重要的是刘招孙发话,大家不能不给十三爷面子。 &esp;&esp;蜂拥后退的包衣阿哈忽然停滞,如同退潮的海水被岩石挡住。 &esp;&esp;逃在前面的人一阵惊呼,如马匹炸群,四散奔逃。 &esp;&esp;包衣阿哈队列后面,一群手持厚盾,身材矮壮的白甲兵正挥刀劈砍,狠狠砍向那些逃在最前面的包衣。不顾包衣哀嚎求饶,将他们全部杀死! &esp;&esp;“后退者死!家人发配宁古塔,于披甲人为奴!” &esp;&esp;各牛录额真在后面大声喊叫,真夷主子们手持弓箭顺刀,逼迫包衣穿越密集的火铳射击,继续用生命填壕。 &esp;&esp;包衣见白甲兵主子挥刀砍人,这才想起自己肩负的使命,各人连忙捡起地上土袋,胡乱装满沙土,硬着头皮往明军壕沟冲去。 &esp;&esp;火铳噼里啪啦响起,又是一阵惨绝人寰的屠杀。 &esp;&esp;就这样冲了两个回合,两千多名包衣,伤亡超过五百人,好在对面明军壕沟填了一半,已经勉强可以通行。 &esp;&esp;一声悲凉的海螺号声响起,前面填壕沟的包衣如蒙大赦,幸存的人们将装土的袋子扔在路边,争先恐后往后退去。 &esp;&esp;包衣身后,黑压压的死兵敲打盾牌,越过壕沟,推开拒马,踏步往明军阵地逼来。 &esp;&esp;他们手持顺刀,腰间别着飞斧、铁骨朵之类的投掷兵器,二十人一列,以锐不可当的气势一步步前进。 &esp;&esp;相比建奴死兵的军容严整,明军战兵气势明显不如。 &esp;&esp;好在双方使用的武器基本都是一样,火器极少,都是精良短兵,如果都死战不退,谁也占不到便宜。 &esp;&esp;努尔哈赤另一个身份是大明龙虎将军,是万历皇帝亲封的。 &esp;&esp;在叛明之前,八旗军队的训练,很多地方都有模仿明军的痕迹。 &esp;&esp;区别仅仅在于,相比日薄西山腐朽没落的大明王朝,努尔哈赤的女真部落,处于冉冉升起的上升期。 &esp;&esp;就是这一点,后金军便要碾压明军。 &esp;&esp;双方距离还有五十步时,两边同时停住,死兵们从身上取下弓箭,开始用重箭向明军射击。 &esp;&esp;前排明军被射倒一片,队列变得混乱不堪。 &esp;&esp;一些会射箭的战兵取下弓箭向建奴还击, &esp;&esp;重箭在两军之间穿梭飞行,残酷交换着生命。 &esp;&esp;这个距离内,弓箭具有令人恐怖的杀伤力,可以轻松穿透锁子甲。 &esp;&esp;双方目标都很大,所以也不用怎么瞄准,每发射出去都会带走一个或几个生命。 &esp;&esp;这些明军客兵,虽然战力不凡,比之刘綎家丁也不差多少,然而毕竟是客兵在外,心底没有必死决心,在建奴死兵不死不休的进攻面前,气势渐渐不支,出现大面积伤亡后,各人变得胆战心惊,隐隐有崩溃之象。 &esp;&esp;局势开始朝着不利明军的方向发展,刘招孙看在眼里,战兵打成这样,完全在他意料之中。 &esp;&esp;努尔哈赤筹划已久,这些建奴死兵又是悍不畏死,如果没有摧枯拉朽式的沉重打击,很难彻底摧毁死兵们的战斗意志。 &esp;&esp;一千人的建奴死兵如狂风吹过麦田,周围倒伏的明军战兵尸体越来越多,后面战兵见势不妙,知道自己上前只有送死,纷纷往后退去。 &esp;&esp;这时,忽听后面传来震天动地的呐喊声: &esp;&esp;虎!虎!虎! &esp;&esp;“后退者,死!” &esp;&esp;最后一排的明军战兵被己方长枪刺死,长枪兀自不停,朝倒数第二排溃兵杀去。 &esp;&esp;战兵见势不妙,他们不是长枪兵对手,各人咒骂着硬着头皮再次冲向对面建奴死兵,挥舞顺刀大棒猛砍猛杀,为自己搏命。 &esp;&esp;密密麻麻锋利雪亮的枪头斜斜刺向天空,四下响起铠甲鳞叶晃动的哗啦声,如夏日暴雨,席卷整个战场。 &esp;&esp;明军长枪兵踏着整齐鼓点,如木偶般一步步逼近。 &esp;&esp;“虎!虎!虎!” &esp;&esp;镶蓝旗死兵战阵被刚才那波明军战兵冲击,本已有点凌乱,明军溃败后死兵们披着重甲一路狂奔追赶,体力有些不止,彻底没了阵型,就在他们以为一波掩杀,可以彻底击溃明军时,眼前出现了这支阵列严整,令行禁止的强军。 &esp;&esp;建奴死兵有些惊慌。 &esp;&esp;此时距离己方阵地有三百多步,失去了镶蓝旗弓手的掩护,他们彻底暴露在明军攻击之下。 &esp;&esp;这支手持竹枪的奇怪明军,让他们想起前日遭受夜袭的恐怖画面。 &esp;&esp;区区五百长枪兵阻挡镶蓝旗上千勇士围攻,整整一个时辰,战之不退,杀之不绝,给镶蓝旗造成严重杀伤。 &esp;&esp;战后各牛录额真统计,那晚夜袭,被这伙长枪兵杀死杀伤的镶蓝旗勇士,人数超过五百人。 &esp;&esp;要知道,前几日在界番,镶黄旗、正黄旗灭掉杜松三四万人马,己方旗丁伤亡也才区区八百人。 &esp;&esp;死兵们心头冒火,前日被南蛮子偷袭,伤亡惨重,被二贝勒责罚,如今堂堂对阵,定要将这些狡猾胆怯的南蛮子全部杀光。 第017章 阿敏的困局 &esp;&esp;戚家军训练枪法,要求颇为严苛。 &esp;&esp;在二十步外立一个五尺高八寸宽的人形木靶。 &esp;&esp;眼睛、咽喉、胸口、腰部、足部挖出七个一寸大的圆洞,洞里放上木球。 &esp;&esp;旗队长一声令下,士兵擎枪作势,飞身向前戳去,五枪刺出,全部刺中木球者,才算合格,少刺或是刺偏,都要挨军棍。 &esp;&esp;镶蓝旗死兵全身披甲,然而眼睛都露在外面,眼睛就成了他们的软肋。 &esp;&esp;这些兴安岭深处的女真猎人们,虽然战技娴熟,手中顺刀、大棒挥舞的虎虎生风,然而还没冲到长枪兵身前,眼睛便被长枪刺中,死状凄惨。 &esp;&esp;在此之前,建奴从未有过和戚家军堂堂对阵的经历。 &esp;&esp;有时候,经历是要交学费的。 &esp;&esp;侥幸突破长枪突刺,冲到长枪兵近前的建奴,手中挥舞的大刀大棒又被藤牌挡住,镋钯手伺机而出,挥舞镋钯,在建奴死兵身上留下一个又一个血窟窿。 &esp;&esp;勇猛的生女真会同时面临三到四名明军的立体进攻,长短兼备,任凭各人武力如何强大,也在这样的进攻下节节败退。 &esp;&esp;不知是因为前几日对杜松马林的袭击太过轻松,还是对南蛮子根深蒂固的蔑视,建奴对自己的战力明显高估,区区数百死兵,就想要一举攻破四千人的鸳鸯战阵。 &esp;&esp;邓起龙麾下浙兵,平日训练皆用戚家军操典。 &esp;&esp;倭寇平定后,蒙古鞑靼猖獗,骑兵一度兵临京师城下。 &esp;&esp;隆庆元年,戚继光升任神机营副将,次年抵达辽、蓟,训练新兵。 &esp;&esp;戚少保用兵讲究因地制宜,源于南方山地的鸳鸯阵到了北方随即发生变化。 &esp;&esp;步兵和战车配合作战,每20名士兵配属于战车一辆,10人直接附属于战车,负责施放佛朗机。 &esp;&esp;另外10人就为“杀手队”,任务为以藤牌、镋钯和长柄单刀迎敌。 &esp;&esp;这便是鸳鸯阵在北地的进化变种。 &esp;&esp;张居正病逝,戚继光失去内援,言官们群起而攻之,弹劾戚继光的奏章堆积成山,戚少保被迫离开北地,接着被一贬再贬,最后郁郁而终。 &esp;&esp;戚继光离任后,南兵势力一落千丈,蓟州兵变,数千戚家军被屠戮,这支曾经领先于时代的强军,最终渐渐退出历史舞台。 &esp;&esp;南兵在蓟州编练的鸳鸯阵法,由于主帅离去,终无用武之地,随着大明王朝的灭亡埋入旧纸堆,令人扼腕。 &esp;&esp;不过刘招孙来了,事情便不一样了。 &esp;&esp;这次镶蓝旗来攻,邓起龙用的便是当年戚少保在蓟镇教授他的鸳鸯阵法。 &esp;&esp;由于东路军装备匮乏,车营不够,车炮联合的阵法,邓起龙想要施展,也力不从心。 &esp;&esp;好在对付区区数百建奴死兵,长枪兵镋钯手藤牌手便足够了。 &esp;&esp;五千浙兵中,除了部分镋钯手、藤牌手,其余皆是长枪兵。 &esp;&esp;长枪兵用的是竹竿长枪,枪长一丈七尺,枪头重不过四两,枪头或如鸭嘴,或如细刀,或尖分两刃,极为锋利。 &esp;&esp;努尔哈赤反叛之前,和辽镇关系密切,受辽镇影响颇深。 &esp;&esp;辽镇作为北兵代表,对南兵的蔑视根深蒂固,双方不仅有地域差异,更有现实利益冲突。 &esp;&esp;努尔哈赤起兵后,注意力在杜松麾下的宣大、陕西等地边军,情报搜集也以北兵为主,根本没有留心千里来援的南兵。 &esp;&esp;奴酋也并非没有见过戚家军,壬辰倭乱,吴惟忠率戚家军攻克平壤,歼灭倭寇,努尔哈赤听闻后觉得不过尔尔。 &esp;&esp;当时明军将领普遍认为,一奴(建奴)可挡十倭(倭寇)。 &esp;&esp;换句话说,戚家军能打败倭寇,却不是建奴对手。 &esp;&esp;萨尔浒之战,一支疑似戚家军队伍的出现,没有引起后金高层注意。 &esp;&esp;也确实不需要过多关注。 &esp;&esp;原本历史位面上,东路浙兵陷入镶蓝旗包围,他们不及列阵,便被密不透风的马兵队列冲散。 &esp;&esp;这些戚家军余脉,虽拼死抵抗,最终还是被全部杀死。 &esp;&esp;对后金兵来说,被他们灭掉的这支浙兵与其余明军没什么不同,如砍瓜切菜尔。 &esp;&esp;只是今天,阿敏面对的长枪兵,与原本历史为面上的浙兵,已经有所不同。 &esp;&esp;浙兵刚刚发了军饷,又参与夜袭,士气达到最高点。 &esp;&esp;长枪接阵,士气为先。 &esp;&esp;“杀!” &esp;&esp;每一次长枪突刺,都将带走一个或两个死兵生命。 &esp;&esp;长枪阵线向镶蓝旗阵地逼近,死兵手中飞斧铁骨朵投掷完毕,再无远程武器,只得用顺刀铁锤和长枪对战。 &esp;&esp;持弓的建奴举弓射击,然而刚射几箭,便被长枪兵迅速接近,他们不得不丢下弓箭,改用短兵迎战。 &esp;&esp;死兵人数越来越少,不断往后退去,很快便退到督阵白甲兵近前。 &esp;&esp;阿敏望着溃败的死兵,脸上青筋暴起,表情不断变化,开始想到一些可怕的事情。 &esp;&esp;旁边站立着济尔哈朗、费英武、李永芳等一众将领,大家都是神色凝重。 &esp;&esp;虽然平日里济尔哈朗、李永芳与阿敏不对付,想方设法削弱阿敏,然而二贝勒毕竟是二贝勒,他麾下的门徒也是镶蓝旗勇士。 &esp;&esp;当然不能这样看着他们白白去死。 &esp;&esp;昨日,镶蓝旗逼近沙尖子大营,众将在攻打刘綎之事上发生了分歧,尤其是济尔哈朗与阿敏,吵得很是激烈。 &esp;&esp;阿敏和费英武主张围而不打,按照大金先前截获的情报,刘綎从宽甸出发携带粮草最多只能供应十五日,数日之后,明军粮草断绝,必将自行崩溃。 &esp;&esp;当然,阿敏这样做,只是为了保存镶蓝旗实力,若是镶蓝旗真夷战兵出动,未必不能攻破眼前这支长枪兵,只是那样以来,各牛录便要元气大伤,他这个固山额真,怕是做不成了。 &esp;&esp;对阿敏来说,丢掉固山额真位置,等待他的,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esp;&esp;被幽禁而死,是他和父亲舒尔哈赤无法逃避的宿命。 &esp;&esp;济尔哈朗显然不用考虑这些问题,他早已投靠皇太极,此时联合镶蓝旗中十几个好战的牛录额真,便是要立即进攻明军,给夜袭死难的勇士们报仇。 &esp;&esp;抚顺驸马李永芳让大家稍安勿躁,须先回赫图阿拉请示大汗,或与刘綎讲和,或增派人马围攻。 &esp;&esp;李永芳很想当面问问刘总兵,问问这个南蛮子,看他到底想要什么,是银子还是女人。 &esp;&esp;在李永芳看来,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当然是最好的,就像他去年在抚顺投降大汗那样。 &esp;&esp;三派意见各不相让,最后,在大多数牛录额真的支持下,济尔哈朗的意见占据了上风。 &esp;&esp;镶蓝旗主力全部出动,包衣阿哈先行填壕,死兵冲锋,真夷甲兵压阵,于是就有了今日沙尖子营地激烈的战事。 &esp;&esp;“二贝勒,看样子这伙明军早有准备,要不还是等大汗将火炮运来,再破他军阵不迟!” &esp;&esp;沙尖子山岗北边三里外,镶蓝旗大营,抚西驸马李永芳,几乎用恳求语气对二贝勒说。 &esp;&esp;阿敏知道这包衣奴才心里在打什么主意,也不看他,冷冷道: &esp;&esp;“大汗往年对阵叶赫部,打外兰尼堪,没有火炮,就不打仗吗?” &esp;&esp;阿敏心里清楚,如果让努尔哈赤带兵过来,必然兴师问罪,乘势打压自己,即便侥幸饶他不死,也要逼迫镶蓝旗与刘綎死磕。 &esp;&esp;二贝勒对“七大恨”什么的并不感冒,那是他老汗和明国的恩怨,至于阿敏本身,他的父亲舒尔哈赤一度与明国亲近,并因此被努尔哈赤幽禁。 &esp;&esp;总之,二贝勒对明军谈不上什么血海深仇,也犯不着为了一个杀父仇人去把他爹留下的镶蓝旗葬送。 &esp;&esp;“二哥,快定个主意,不能让南蛮子再这样冲杀下去了!” &esp;&esp;费英武勒马来到阿敏身上,他刚刚去白甲兵那边督战,亲手斩杀了几个溃逃回来的死兵,身上还沾着人血。 &esp;&esp;阿敏思绪回到眼前,他的眼神重新汇聚,在他所处的位置两里之外,明军长枪兵如浪潮蜂拥上前,追逐那些溃败的死兵,长枪突刺,刺杀那些跑在后面的镶蓝旗死兵。 &esp;&esp;之前气势如虹的建奴死兵,转眼之间变成了被宰杀的对象,出战的六百死兵,还在狂奔逃窜的,只有三百不到。 &esp;&esp;“一群废物!” &esp;&esp;阿敏恶狠狠道,他从心底瞧不上这些生女真,这些人虽然作战勇猛,但尚未开化,不仅听不懂满语,打仗起来脑子也不太好使。 &esp;&esp;“让旗丁出战,让开个口子,放这些死兵过去!” &esp;&esp;费英武擦了擦脸上血迹,满脸惊愕: &esp;&esp;“二哥,你要放过这些逃兵?!” &esp;&esp;阿敏冷冷一笑,怒道: &esp;&esp;“放了他们,咱大金还有军法吗?留着他们待会儿当炮灰,若不放他们走,冲散了咱们阵型,就麻烦了!” &esp;&esp;阿敏自幼跟随舒尔哈赤打仗,一眼便看出,明军核心便在这群长枪兵身上,只要击败长枪兵,后面的朝鲜铳手根本不足为惧。 &esp;&esp;对付长枪兵,仅靠死兵是不够的,这些生女真只有一身蛮力,铠甲沉重,行动缓慢,根本不是这些长枪兵对手,即便能冲到近前,也是朝鲜人活靶子。 &esp;&esp;阿敏脸上肌肉抽动,这些死兵都是从索伦、宁古塔等边远地区虏获而来,分配各旗,是比真夷还要珍贵的资源,死一个少一个, &esp;&esp;短短半个时辰不过,便损失近半。 &esp;&esp;“让伊兰通带人上前,用步弓压制朝鲜人,让包衣阿哈冲阵!旗丁紧随,多用飞斧大棒,砸开长枪军阵!” &esp;&esp;此时镶蓝旗处于逆风向,轻箭射不出去,重箭射出不远,白甲兵对火铳对射,恐怕也占不了多少便宜。 &esp;&esp;不过事已至此,只有拼死一搏。 &esp;&esp;阿敏看出费英武心思,无可奈何道: &esp;&esp;“快去!乘长枪兵阵型混乱,让包衣冲阵,打仗哪有不死人的,难不成等大汗过来帮咱们打吗?” 第018章 对射 &esp;&esp;一身精良锁子甲的费英武脸色阴沉,二十个身材矮壮的牛录额真站在小贝勒身前,这些女真中层将领都高昂着头,露出脸上道道刀疤,显示出一副无所畏惧的强军姿态。 &esp;&esp;“李永芳会监督包衣阿哈冲阵,冲乱对面的长枪兵阵,你们率各牛录勇士跟上,重兵厚盾,破开长枪阵,杀光这支尼堪兵!” &esp;&esp;牛录额真们纷纷点头,没有过多言语,各自转身而去,去自己牛录组织真夷进攻。 &esp;&esp;很快地,在镶蓝旗大阵前,出现十几个凶悍的白甲兵,白甲兵押着那些刚才溃败的生女真,将他们按倒在地,排成一排,当众斩首。 &esp;&esp;一千多名幸存的包衣阿哈,缩着脖子呆呆的望着生女真主子被一个个砍头,一些人脸上都露出兴奋的神情。 &esp;&esp;这个时期的包衣阿哈属于建州女真兴起的合伙人,很多人都是主动投靠,自带干粮或是武器,属于典型的****,类似于创业公司的技术股或资金股,地位自然不是后来那些被掠夺而来的半奴隶包衣所能比的。 &esp;&esp;“找铠甲披上,会射箭的,离尼堪五十步时便射箭,其他人二十步外投掷飞斧,铁骨朵,近身砍他们的枪头!这些南兵都是来送死的,杀光他们,给你们抬旗!不要想着逃跑,主子都在后面看着,后退者,死!” &esp;&esp;李永芳的几名家丁在包衣阿哈面前大声喊叫,喊了几遍后,家丁也披上铠甲,做好冲阵准备。 &esp;&esp;包衣阿哈们很快反应过来,没有铠甲的包衣开始扒地上死兵的铠甲,抢不到铠甲的包衣去捡盾牌之类的护具,什么都没抢到的人就举着顺刀大棒,给自己壮胆。 &esp;&esp;一脸刀疤的曹忠清将抢来的锁子甲套好,背着一把步弓,将箭插仔细整理一遍,确定里面装的都是重箭后,将一把缺了口的顺刀扛在身上。 &esp;&esp;“老子要抬旗,当主子!” &esp;&esp;身材魁梧的曹忠清望向眼周围包衣,很多人连顺刀都没有,手里就拿着跟木棍,双眼却充满亮光,用怪异的眼神望向对面明军。 &esp;&esp;曹忠清啐了口浓痰,恶狠狠道: &esp;&esp;“这·他妈也能冲阵?” &esp;&esp;这位一心渴望抬旗的包衣奴才,当然不把同类放在眼里。 &esp;&esp;曹忠清原先是抚顺打行,短兵长枪都会使,弓箭也射得。抚顺陷落时,斩杀了两个明军夜不收,投降后金,也算是纳了投名状。 &esp;&esp;这位辽西打行,全身上下除了膝盖,其他地方都很硬,一身硬功夫打倒三五个战兵也不是问题,这也是他立志抬旗的资本。 &esp;&esp;冲阵包衣处于明军长枪兵的正前方,沙尖子山冈周围地形狭小,一千多人的阵列摆开便能占据整个正面,除非有人能爬到陡峭如削的峭壁上,否则双方根本不用担心自己侧翼会受到进攻。 &esp;&esp;曹忠清眯缝着眼睛,抚顺投降大金以后,他跟着李永芳主子一路烧杀抢掠,辽兵根本不堪一击,有时候甚至不需要真夷主子动手,城中布置的内应细作便能攻克城池。 &esp;&esp;虽然前几日在董鄂里遭受明军夜袭,但曹忠清认为,那不过是明将刘綎的精锐家丁,总数也不过几百人而已,已被主子全部杀光。 &esp;&esp;刚才目睹明军长枪兵击溃生女真主子,曹忠清心中颇有些惶恐,不过他相信只要真夷主子出手,杀光这伙长枪兵当不在话下。 &esp;&esp;包衣阿哈前面出现一队队身穿银甲的白甲兵,这支镶蓝旗最精锐的武力,现在正举起步弓对山脚的朝鲜铳手抛射。 &esp;&esp;三百多名强悍的白甲兵很快抛射完几千支轻箭,明军战壕上密密麻麻插满了箭簇,一些探出头射击的朝鲜铳手被箭射中面门,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 &esp;&esp;见身边有人受伤,刚才气势如虹的朝鲜兵立即胆寒,纷纷躲入战壕中不敢露头。 &esp;&esp;曹忠清充满艳羡的望着那些从身边走过的白甲兵,目睹他们压制住朝鲜铳手,用不太熟练的满语大声叫道: &esp;&esp;“主子英勇!杀光朝鲜棒子!” &esp;&esp;一名身材粗壮、手持大斧的白甲兵从前面撤下来,瞟曹忠清一眼,像是在看一件死物。 &esp;&esp;曹忠清心里咯噔一下,很快又眉花眼笑的给白甲主子让开道路。 &esp;&esp;待白甲精锐全部撤下,轮到包衣阿哈冲阵,曹忠清和其他弓手一样,从袖中摸出铁扳指,套在拇指上,然后拉动弓弦调整扳指位置。 &esp;&esp;一千多人的包衣阿哈组成混乱的阵列,小心翼翼朝长枪兵方阵接近,曹忠清心情复杂,他不断调整扳指位置,暗暗下定决心,等会儿一定要多射死几个南兵蛮子。 &esp;&esp;距离长枪兵不到一百步时,对面锋利的枪头后面,忽然也出现些弓箭手,看铠甲军服像是朝鲜兵。 &esp;&esp;“朝鲜棒子也敢和大金军对射?” &esp;&esp;曹忠清心里疑惑,这时朝鲜弓手已经开始向他们这边发箭,一些没有披甲的包衣被轻箭射中,倒在地上惨叫。 &esp;&esp;这支射箭的朝鲜兵是副将金应河麾下精锐弓手,两百多人本是从各营抽调上来的精兵,他们刚刚参与夜袭镶蓝旗大营,又有刘招孙重金抚恤,士气自然和山脚那些只会发射鸟铳的铳手不能同日而语。 &esp;&esp;很快又有包衣被轻箭射中,没有铠甲的情况下,箭支对这些步兵威胁很大。 &esp;&esp;包衣这边,也有人扬起步弓,对着长枪兵方阵斜向抛射,这些包衣箭术本来就参差不齐,风势又高忽然加大,轻飘飘的轻箭在空中到处乱飞,落在明军阵中的数量并不多。 &esp;&esp;尽管如此,长枪兵方阵还是有人被击中,远远传出几声惨叫。 &esp;&esp;就这样对射了几波,包衣显然不是顺风向的朝鲜兵的对手,这时候,山脚下沉默许久的鸟铳再次鸣放,沙尖子大营上空,箭支铅弹往来不绝。 &esp;&esp;鸟铳手的及时加入,并没有给朝鲜弓手任何武力加成。 &esp;&esp;随着风势减弱,浓厚的烟雾阻挡弓手射界,影响了弓箭的命中精度。 &esp;&esp;火铳手噼里啪啦打个不停时,弓手所幸停止射箭,待烟雾散开,再行攻击。 &esp;&esp;反观对面的包衣阿哈,则利用人数优势,不断抛射轻箭,不断逼近明军阵地。 &esp;&esp;这种菜鸡互啄没有维持太长时间,包衣与对面铳手的作战意志都不坚强,相比之下,朝鲜人更弱,当对射出现伤亡后,这些惜命的朝鲜铳手连忙再次缩进战壕,一些胆大的铳手填充完毕,不敢露头,只是胡乱对前面发射一枪。 &esp;&esp;这样以来,前面进攻的压力就完全抛给了长枪兵后面数量不到两百的同袍弓手身上。 &esp;&esp;费英武冷冷望着逼近长枪兵战阵的包衣阿哈,这次进攻暴露出朝鲜兵混乱的组织能力,不过没能看清明军真实实力。 &esp;&esp;长枪兵身后必然还有明军家丁督阵,上次夜袭出现的马兵,给费英武留下深刻印象,开战到现在,这支马兵还没有出现,这让费英武隐约感觉有些不安。 &esp;&esp;一名前线督战的牛录额真回来禀告战况,费英武望着比自己高出一头的牛录额真,冷冷道: &esp;&esp;“让包衣不要再射箭,省些力气准备冲阵,长枪兵身上有甲,轻箭很难杀伤!” &esp;&esp;“昨日顺风,就该一举攻灭这伙明军,现在风向不对,勇士们骑射威力不能施展,反倒是这伙朝鲜兵,居高临下,总是偷袭咱们!”让他们根本没时间搞这些诡计。不过也不需怕他,咱们在七八十步漫射,引诱其火枪打放后,抵近四五十步平射。之后甲兵从缺口冲阵。” &esp;&esp;“废话少说,今日下刀子也要给我杀光这群南蛮子!他们胆敢夜袭大营,我非生擒刘綎,还有那日夜袭的敌将,千刀万剐!” &esp;&esp;费英武神色凝重,他昨日便想做盾车,只是大军是战是退,济尔哈朗李永芳他们几人争执不下,今日再做已是太晚,而且大汗很快就要南下,若让他看见镶蓝旗如此窘迫,必然怪罪二贝勒,说不定直接取消他的贝勒。 &esp;&esp;这位小贝勒思索一番后,心中已然有了作战计划: &esp;&esp;“各牛录留下二十骑兵,剩余步兵立即上,不必留人!等冲破这支长枪兵,让骑兵跟上,杀光那些讨厌的朝鲜人! 第019章 天命 &esp;&esp;嘉靖以后,明国财政趋于崩溃,恰逢四方皆有战事,明军疲于应对。 &esp;&esp;在东北,辽镇与朝廷离心离德,李成梁的出现只是加速了这一进程。 &esp;&esp;既然帝国在边境的统治难以为继,即便没有萨尔浒这样的惨败,辽东独立出去也只是个时间问题。 &esp;&esp;在萨尔浒之前,辽东便已经呈现出独立的趋势。 &esp;&esp;发生于万历时期的所谓“高淮乱辽”,还有什么“杨荣乱滇”,套用文官的经典叙述:皇上宠溺宦官,宦官祸害地方,激起民变或兵变,最后边境局势大坏,一发不可收拾。 &esp;&esp;可惜,明朝宦官本没有什么话语权,连郑和这样的太监巅峰,去世后,宝船被毁,史料全无,其他太监的遭遇可想而知。实际上,在明代,太监更多的是作为背锅的存在,如王振······ &esp;&esp;否则,辽镇与建奴的故事可能就是另外一个版本了。 &esp;&esp;以高淮在辽东收矿税激起“兵变”为例,与其说是边事爆发的导火索,不如说是离心势力摆脱中央寻找的借口。 &esp;&esp;当然,后来到了天启、崇祯朝,辽镇干脆借口也不用再找,朝廷绝不敢再派锦衣卫入辽东,算是默许了军头们的割据地位。 &esp;&esp;刘招孙思绪纷飞,抬头望着远处渐渐逼近的包衣阿哈,不由对二鞑子们悍不畏死的精神表示十分钦佩。 &esp;&esp;作为穿越者,他很理解这些包衣阿哈为生存而战的决心和勇气。 &esp;&esp;当然,能理解并不代表可以接受。 &esp;&esp;想到这些包衣奴才们只是为了一己荣华富贵,带着建奴从萨尔浒杀到山海关,从锦州杀到云南,杀得汉人尸山血海,杀得永历皇帝无处可逃,最后杀出个三百年文字狱,康乾盛世,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esp;&esp;《酌中志》中记载:因为高淮乱辽,少壮强勇之夫,亡入建州什四五。 &esp;&esp;如果说当包衣奴才是这个时代辽东汉人的主流,也是努尔哈赤口中所谓的天命,那么,刘招孙就要逆天改命! &esp;&esp;距离距离长枪兵只有三十步,包衣阿哈们奋起余勇,将手中飞斧铁锤奋力掷出,明军阵前顿时溅起一阵血雨,前排长枪兵很多人被击中,闷哼倒地。 &esp;&esp;后排的长枪手填补上空位,各排旗队长大呼: &esp;&esp;“虎!” &esp;&esp;长枪兵也投出了一波飞斧铁锤,对面包衣阿哈齐齐倒下一片,长枪阵线已经推进到二十步,一丈七尺的竹枪高高竖起,如同闪闪发光的竹林。 &esp;&esp;“杀!” &esp;&esp;长枪兵鼓点变得越来越急促,得益于浙兵平时严格训练,长枪兵们都保持着整齐的步伐,发出整齐的踏步声。 &esp;&esp;各营掌号笛手吹响唢呐,长枪兵开始加速前进,银色的鸭嘴枪头映着辽东清寒的阳光,宛如璀璨星河。 &esp;&esp;经过数轮打击,幸免于难的包衣阿哈们,各人手上终于有了像样的兵器铠甲。 &esp;&esp;他们手举盾牌,另一只手握着大刀或是长,双眼血红往长枪兵冲来。 &esp;&esp;这些包衣阿哈对明军也颇为蔑视,以他们的经验,只要冲到近前,明军便会丢下兵器逃窜。 &esp;&esp;曹忠清拎着顺刀,背后的弓箭已经被他丢弃,他不准备在长枪兵攻击范围内用弓箭和明军作战。 &esp;&esp;他自持有几分武力,盯着远处长枪兵,一面用盾牌护住身子,一边试图接近用顺刀砍长枪兵小腿。 &esp;&esp;那长枪兵却是毫不避让,一丈七尺的长枪如毒蛇般猛地飞出,越过曹忠清左手盾牌,斜斜刺向他的眼睛,曹忠清连忙低头躲闪,长枪刺中他身上锁子甲,金属撞击发出令人不安的摩擦声。 &esp;&esp;曹忠清想起真夷主子说过,要砍这些竹枪枪头,他调整身体平衡,乘着枪头收缩蓄力的空挡,猛地挺身,做出要攻击的姿态,这时,又有一杆长枪刺向他的咽喉。曹忠清身子一歪,堪堪躲过致命一击,身后一名冒失的包衣被刺中小腹,矛头借着长枪兵冲击的惯性轻松刺穿包衣的铁甲,破入包衣的胸膛。 &esp;&esp;那个身材短小的包衣阿哈,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便被长枪顶着朝后面退去。 &esp;&esp;他充满惊愕的望向刺入胸膛鸭嘴枪头,眼中露出惊恐的神色,嘴里吐出一股股鲜血,不等对面那长枪兵拔出长枪,包衣已经停止了呼吸。 &esp;&esp;曹忠清被眼前这幕吓住,下意识往后退两步,这位凶猛包衣将右手抬高,左手放低,刀口顶住盾牌,这是刀盾兵的防御动作。 &esp;&esp;放眼四周,只能见到密密麻麻的长枪突刺,不断有金属撞击声传来,周围包衣阿哈的惨叫声不绝于耳,曹忠清这才发现,自己身边空空荡荡,已经没剩下几个包衣阿哈。 &esp;&esp;刚才弓箭对射,这些包衣还能和对手打的有来有往,现在短兵相接,战阵的作用便凸显出来。 &esp;&esp;随着持盾的包衣一个接一个倒下,包衣阵线上出现一个个难以弥补的缺口,后排那些没有盾牌铠甲的包衣们惊恐的望向前面发生的血腥战斗,他们大多数人手中只有一把顺刀或是大棒,这样的武器在面对一丈七尺的长枪时,毫无优势可言。 &esp;&esp;“杀!” &esp;&esp;眼前的长枪兵发出歇斯底里的狂叫,如同狂暴的野兽,攻击任何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敌人。 &esp;&esp;曹忠清被这一往无前的气势震慑,他虽然在打行打打杀杀,然而和军阵搏杀相比,那只能算是雕虫小技。 &esp;&esp;身边的包衣纷纷转身向后退去,包衣阵列变得参差不齐,一些长枪兵甚至追到了曹忠清前面。 &esp;&esp;抬旗的想法终于烟消云散,现在曹忠清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赶紧逃到后面,保住这条性命。 &esp;&esp;这时,曹忠清忽然感觉到前面传来隆隆的脚步声,仿佛大地也在微微颤抖。 &esp;&esp;他疑惑不解的望向前面镶蓝旗阵地,两百步外,一道黑线如同潮水般向自己这边杀来,中间飘扬着一些蓝色的小旗。 &esp;&esp;曹忠清一眼便认出这是真夷主子,主子来了,他有救了。 &esp;&esp;他正要大声喊叫,却瞥见跑在自己前面的一个包衣,人头高高飞起,后脑勺的鼠尾辫在空中打了圈,绵软无力落在地上。 &esp;&esp;“王三儿?” &esp;&esp;一名督战的白甲兵拎着血淋淋的人头竭斯底里的怪叫: &esp;&esp;“后退者死!” &esp;&esp;那个冲在最前面被杀的包衣是曹忠清的同乡,名叫王三儿。 &esp;&esp;王三儿也是杀了明军脑袋去投的主子,平日里对主子恭顺有加,没想到最后竟落得这个下场。 &esp;&esp;曹忠清没时间感伤,他身处两轮阵中,眼看两边就要撞在一起,他身子一歪,假装中箭倒地,朝脸上胡乱抹了把人血,顺手拉过个已经僵硬的包衣尸体,压在自己身上。 &esp;&esp;先头长枪兵撞上真夷甲兵,双方在董鄂路已经打过一场,不分胜负,眼下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双方立即砍杀在一起。 &esp;&esp;长枪脱离阵列便失去了突击优势,长枪兵杀得性起,忘记了身后危险。 &esp;&esp;几名冒失的长枪手陷入包围,很快被真夷甲兵杀死,后面奔跑的明军看到黑压压的真夷朝自己这边冲来,长枪兵头脑开始清醒,连忙往后退却,希望重新组结阵,挡住真夷这波进攻。 &esp;&esp;冲到近前的镶蓝旗战兵当然不会给长枪兵重新结阵的机会。 &esp;&esp;这些百战老兵环顾四周,取下弓箭,从容不迫用重箭将那些失去刀盾手保护的长枪兵一一射杀。 &esp;&esp;两千真夷稍作休整,草草结成墙形阵列,以最快的速度朝混乱不堪的长枪兵狠狠撞去。 第020章 炮击与溃败 &esp;&esp;沙尖子山岗,负责督战炮兵的乔一琦,终于等来攻击奴贼的最佳时机。 &esp;&esp;两千多名镶蓝旗真夷战兵,等待包衣阿哈冲乱明军军阵后,排成严整整列,在各牛录额真的大喝声中,加速向明军阵线冲击。 &esp;&esp;如墙逼近的真夷战兵,渐渐接近乔一琦前方三千步位置,即将进入弗朗机炮射程。 &esp;&esp;站在乔一琦的位置往山下眺望,阵地情景尽收眼底。 &esp;&esp;辅兵两日前用石碓垒砌的炮击标记,从三千步到三百步的距离点,用不同形状石碓予以标记。 &esp;&esp;一队队手持盾牌大刀的真夷战兵们,正从石碓旁边走过,追击前面那些落单了的明军长枪兵,其中一些背上插着蓝色小旗的巴牙喇,纵马护卫左右两侧,维持着战兵们阵线的严整。 &esp;&esp;乔一琦出身官宦世家,是万历三十二年的武举人。乔公子自幼尚游侠,习击刺、好谈兵。万历援朝时,他在家乡招募乡勇,准备报效国家,结果被仇家诬陷谋反,遭牢狱之灾,幸被袁可立救下,又遇贵人熊廷弼,张悌等,调任宣府守备。 &esp;&esp;在原本历史上,辽东事起后,乔一琦被科臣举荐东路监军,刘綎兵败,他率残兵退走滴水崖,朝鲜人想要抓他向后金邀功,乔一琦愤而自杀,在萨尔浒战场上走完了自己的传奇一生。 &esp;&esp;这位乔公子不仅弓马娴熟,亦精通书法,与董其昌、袁可立等大佬是同乡,还有姻亲关系,在党争频繁的晚明,此人背后的势力,是绝对不能小觑的。 &esp;&esp;刘招孙之所以劝说义父安排乔一琦来镇守炮兵阵地,让乔公子待在相对安全位置,一则是因为欣赏乔一琦为人,二则也是和江南文官搞好关系,给自己以后发展留条路子。 &esp;&esp;“乔大人!佛朗机、将军炮、威远炮都已准备停当!随时可以发炮!” &esp;&esp;身材清瘦的炮队把总小跑来到监军大人身前,跺脚大喊,这些明军炮手经常发炮,耳朵都不好使,平时说话都是这样大喊大叫。 &esp;&esp;刚才包衣阿哈冲阵惨败,乔一琦都看在眼里,不由感慨大丈夫当如是,正当他沉浸在直捣黄龙,扫穴犁庭的古典幻想中难以自拔时,忽然被这个把总惊醒,吓了一跳。 &esp;&esp;“轰!给本官狠狠的轰!把这些狼心狗肺、辜负皇恩的狗鞑子全部打死!不要节省炮子,等灭了阿敏,老爷我还要去赫图阿拉,手刃奴酋!” &esp;&esp;瘦子那总被监军大人身上散发的浩然正气震慑住,连忙道: &esp;&esp;“大人!咱们还有些长枪兵在和鞑子拼杀,炮子打过去怕是·······” &esp;&esp;乔一琦听了这话,上前揪住那把总鸳鸯袄领口,直接将他拎起来: &esp;&esp;“为将者,不可有妇人之仁,浙兵大阵破了,我等就必死无疑!你,想让鞑子破我军阵吗?想让老爷我参你一笔,诛你九族吗?不想的话,就赶紧开炮!” &esp;&esp;瘦子把总还没遇到过这样凶的文官,他差点被勒死,大口大口喘气,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一样,转身小跑去了。 &esp;&esp;“开炮!” &esp;&esp;12门120斤重威远炮如狂暴巨兽,发出低沉的咆哮,喷出火舌白烟,3斤6两的炮丸高速旋转,越过前面稍显凌乱的长枪兵方阵,重重砸在镶蓝旗战兵阵线上。 &esp;&esp;这种火炮炮身如一个巨大的花瓶,为减轻重量,炮身没有铁箍,野战时装在木制炮车上,可以随军移动,炮车扎有锚钩,发射时固定在地上,确保巨大的后坐力不会伤及炮手。 &esp;&esp;每门威远炮配三名炮手,火门上有活塞,防止阴雨溅湿,装大炮子时,2000步内可以有效瞄准,三千步亦有杀伤,装小铅子时,可装工100枚,小铅子可达五百步,子弹散布面约40多步。 &esp;&esp;这种嘉靖年间戚继光改良后的火器,到了万历末期,算是名副其实老古董,除了射程稍远,再无其他优势。 &esp;&esp;此时明军炮营普遍装备的都是发射速度更多、精度更高、散热更好的佛朗机炮。 &esp;&esp;这次刘綎率南兵千里来援,火器携带不便,等到了沈阳,杨镐发给东路军的,就是威远炮这样的老古董。弗朗机倒是也发了一些,数量远没有杜松、马林他们多。 &esp;&esp;乔一琦神情复杂的望向威远炮发射的方向,他在南方见过各式佛朗机炮,对眼前这12门老炮表示很不屑。 &esp;&esp;这轮发射,有两门火炮哑火,幸好没有炸膛,剩余的十发炮弹全部发射出去,其中只有三发炮弹落入后金军中,剩余的七发不知飞到了哪里。 &esp;&esp;两发炮弹直接砸在后排后金军阵中,在密集人群中犁出条长长的血槽,击穿五六名真夷甲兵身体后,终于落在一名督阵的白甲兵身旁,这位幸运的白甲兵被吓得脸色惨白。 &esp;&esp;剩余的一发击中一名长枪兵,将他小腿打断,继续滚进后金军中,一名后金刀盾手举起牛皮盾牌试图挡住,炮弹击穿盾牌,将他脑袋砸成稀烂,斜斜飞走。 &esp;&esp;原本严整的阵线像是突然被切掉一块,短暂的混乱后,后面上来十几个真夷,将死人的空缺补上,继续向前冲击。 &esp;&esp;乔一琦望着山下炮击的成果,一收刚才的不悦,露出得意之色,他没有想到威远炮对付密集战阵,竟然可以如此犀利。 &esp;&esp;“继续轰击,不要停!” &esp;&esp;瘦子把总迟疑片刻,确定是监军大人在叫自己,连忙满脸堆笑的跑到乔一琦身前。 &esp;&esp;“大人!您刚才说什么?!” &esp;&esp;乔一琦感觉自己耳膜快要被震聋,强压住怒火,对他道: &esp;&esp;“本老爷说,让你继续发炮!” &esp;&esp;远处传来镶蓝旗冲阵的怪叫声,周围有些嘈杂。 &esp;&esp;“老爷说啥?” &esp;&esp;“本老爷说,你们继续开炮!!” &esp;&esp;乔一琦脖子憋得通红,他用眼角余光瞥见长枪兵还在后退,心里很是着急。 &esp;&esp;炮营把总这次总算听清了,对乔一琦拱了拱手,摇摇头道: &esp;&esp;“老爷!炮管要散热,还在清理炮膛,等会儿才行,” &esp;&esp;乔一琦又急又气,怒道: &esp;&esp;“其他炮呢?用弗朗机,” &esp;&esp;把总迟疑片刻,才发现这位监军大人对火炮知之甚少,否则也不敢站的这么靠近,不怕被炸膛炸死。 &esp;&esp;“老爷,沈阳给咱炮营的佛朗机炮,射程只有一千五百步,给咱火炮炮子都不够,要等建奴再走近些才打,乱打早没了!” &esp;&esp;“继续开炮!否则老爷现在就砍了你!滚!” &esp;&esp;乔一琦拔出尚方宝剑,那把总吓得连忙小炮而去。 &esp;&esp;乔一琦心情烦躁,要是活着回京师,一定好好弹劾杨镐,把他全家都斩了。 &esp;&esp;他抬头望向前方,黑压压涌上来的镶蓝旗真夷继续冲撞长枪兵阵线,锐不可当,浙兵大阵隐隐有崩溃的危险。 &esp;&esp;身穿四品武官朝服的游击将军邓起龙,正焦急的奔波于各营之间,大声呼喊部下结阵御敌,隐约可见他的锁子甲外面插着几根白花花的箭翎。 &esp;&esp;“猛将当如是啊!” &esp;&esp;转眼望向脚下,躲在山下从容发铳的朝鲜铳手,见形势不妙,都如惊慌的小鸟,尖叫着从壕沟中爬起,准备往后逃走,被身后督战的刘綎家丁连砍几人后,才又回到壕沟中。 &esp;&esp;壕沟前面,刘招孙立于马上,抬头望着远处火炮射击的成果,心中颇为满意。 &esp;&esp;首轮炮击下来,汹涌而来的镶蓝旗战兵被打死打伤五十人,士气一下子低落了不少。 &esp;&esp;就在刘招孙心中得意之时,忽听见背后传来沉闷的爆炸声。 &esp;&esp;身后炮营乱成一片,一门无敌大将军炮管炸开,两名炮手全身布满弹孔,当场被炸死。 &esp;&esp;旁边炮位的几名炮手被崩飞的炮车木屑击中,捂着脸痛苦哀嚎,在地上乱滚。 &esp;&esp;转眼之间,明军便折损了十几名炮手,剩余炮手远远站着,任凭乔大人用马鞭抽打,也不敢再发炮了。 &esp;&esp;刘招孙早就知道明军火器质量低劣,只是没想到这么倒霉就能遇上。 &esp;&esp;无敌大将军炮为佛朗机型后装火炮,内装火药为黑火药,由于这个时代的黑火药配制的品质和效能不够稳定,爆炸效力低,一些不熟练的炮手为了提高射程,往往加大剂量,再加上炮身铸造瑕疵,往往就容易造成炸膛。 &esp;&esp;作为穿越者,虽然对炸膛早有准备,然而真正发生在自己身边还是有点不适应。 &esp;&esp;这些都是从南方招募的熟练炮手,有些还在澳门卜加劳铸炮厂学过发炮技术,属于这个时代的高精尖人才,死一个少一个。 &esp;&esp;炸死炸伤十几个炮手,损失实在太大,而且己方炸膛,对军心士气的影响不言而喻。 &esp;&esp;刘招孙心头忽然闪现出一个恐怖念头,穿越未必就能改变历史。 &esp;&esp;如果不能彻底变革明军军制,短时期内提升这支古典军队战斗力,那是不可能的。 &esp;&esp;镶蓝旗阵中传来山呼海啸的欢呼声,刚才遭遇火炮压制的真夷们,都挥舞兵刃欢呼,口中喊着天命之类的夷语。 &esp;&esp;陷入慌乱的长枪兵,被身后的炸膛惊扰。平心而论,这些浙兵的实力,原本就与巅峰期的戚家军相去甚远。其军纪与戚家军更不可同日而语,只是高昂的士气一直支撑他们战斗到现在。 &esp;&esp;在遭遇连番打击后,勉强维系的阵线终于开始崩溃。 &esp;&esp;镶蓝旗真夷都是打老仗的老兵,他们敏锐捕捉住战场上稍纵即逝的机会。见明军长枪兵阵线有松动的迹象,各人立即像恶狼般撕咬上来,将突破口不断扩大。 &esp;&esp;阵线中部,长枪兵伤亡陡然提升,被真夷战兵杀死的明军尸体堆积像小山,后面真夷战兵沿着打开的缺口源源不断向阵地中心突进。 &esp;&esp;突入中心的真夷也不急着向前冲锋,而是侧身向两翼包抄。 &esp;&esp;他们的作战意图很明确,就是要将眼前这支明军包围,彻底歼灭。 &esp;&esp;此时双方人马混杂在一起,明军火炮哑火,火铳手不敢发射,只有刘綎家丁和那些胆大的朝鲜兵还在用弓箭射击,给浙兵提供有限的支援。 &esp;&esp;刘招孙痛苦的闭上眼睛,难道,这真的是天命吗? 第021章 大有可为(女主出场) &esp;&esp;万历四十七年三月初七,沈阳城。 &esp;&esp;无需城中建奴细作进一步活动,沈阳已是一团乱麻。 &esp;&esp;原本历史上,大胜之后的努尔哈赤颇为谨慎,听从李永芳建议,没有继续攻打沈阳,而是先征服叶赫部,彻底断了大明臂膀。 &esp;&esp;如果此时后金军来攻,这沈阳城能否守住,还很难说。 &esp;&esp;自从巡按大人和经略大人撕破脸后,陈玉庭陆续发现了辽镇诸多不法之事,京师朝廷与辽东集团的矛盾逐渐浮出水面,沈阳这座辽东政治中心,火药味儿越发浓烈。 &esp;&esp;这几日,在各方势力的支持下,溃兵与南兵之间,溃兵与辽兵之间,辽兵与南兵之间,因为各种琐事,多次爆发冲突,搞得原属后方沈阳城,像是和鞑子交战的前线。 &esp;&esp;各位上官心思都不在守城上面,而是忙着相互甩锅,丘八们胆子也肥起来,部分客兵开始骚扰民户,甚至在大白天公然抢劫民户。 &esp;&esp;辽东发往京师的塘报奏疏如雪花片般一片接一片,内容却是出奇的一致,基本都是向老皇帝要钱。 &esp;&esp;辽东官员们要钱的原因,更是五花八门,有说军中火器不利,急需三十万两更换;有说需要五十万两招募朝鲜兵;还有说装备叶赫部需要用一百万银子…… &esp;&esp;最奇葩的是御史扬州鹤,他直接把话题扯到当年的高淮监辽,开口就是一千万。 &esp;&esp;他建议皇帝立即把高淮搜刮的民脂民膏,用内帑的形式,全部发还辽民。有辽人守辽土内味了。 &esp;&esp;“几千百万金,发放辽民,以辽人之血肉佐辽人之困局”,否则,辽事崩坏,后果难料。 &esp;&esp;也不知扬州鹤口中的辽民包不包括他自己。 &esp;&esp;在朱翊钧手下打过工的朋友们都知道,老皇帝喜欢对奏折留中不发。 &esp;&esp;所以这次大家也不管皇上是不是消息已读不回,坚持把塘报一封接一封发往京师,搞得好像大明塘马和宣纸都不要钱似得。 &esp;&esp;沈阳城中,几位巡抚、总兵急的焦头烂额,除了不停给朱翊钧写信剖明心迹,就是烧香拜佛祈祷自己不要成为败军典型,最后领取菜市口一刀。 &esp;&esp;反倒是从鸦鹊关逃回来的李如柏,仿佛早已看淡一切,态度颇为超然。 &esp;&esp;李如柏整日闭门不出,谁也不见,据说准备出家去沈阳的一个寺庙当和尚,法号虚空。只是不知道皇帝给不给这位辽镇名将一个四大皆空的机会。 &esp;&esp;三月初五,一直没有发声的御史巡按陈玉庭终于出招,给皇帝上疏。 &esp;&esp;他先是简要叙述了大军败亡的消息,然后就把锅甩给了经略大人杨镐,向皇帝报告说杨镐逡巡不进,犹豫不决,借口粮草不足,一再阻挠大军进兵,硬是把大军发兵日期从二月十五拖到了二月二十六。 &esp;&esp;至于这次兵败的杜松、马林,御史大人则是轻描淡写,说是后援不济,或是因为南兵(刘綎)拖延。 &esp;&esp;而对于李如柏,奏疏甚至没有提及,只说是下落不明,应当还在与建奴血战。 &esp;&esp;陈玉庭还在辽镇地盘上,有些话当然不能乱说,有些事也不能做的太绝。 &esp;&esp;当年高淮只是在沈阳收了点矿税,便差点被辽兵干掉,幸亏他跑得快。 &esp;&esp;殷鉴不远,陈玉庭自信自己没有高淮那般简在帝心,他还是充满求生欲的。 &esp;&esp;巡按大人敢给巡抚脸色看,却不敢说辽镇坏话,不过又不能显得过分袒护辽镇,否则会让皇帝猜忌。所以他就拿杨镐开刀,最后在奏章里旁敲侧击说杜松败亡与杨镐催促有关。 &esp;&esp;陈玉庭上奏的第二日,经略大人杨镐的一封关于萨尔浒战况的奏章也从沈阳发往京师。 &esp;&esp;杨镐不能直接攻击陈玉庭,因为陈大人是皇上的人,哪怕只是表面上的。 &esp;&esp;于是他只好把锅甩给杜松,说他“违期先时出口至浑河哨”,以至被伏兵败。 &esp;&esp;在奏章中,杨经略详细分析了当前辽东形势,奴贼兵马约有十万,若想战胜,朝廷至少要募集十二万人马。 &esp;&esp;他建议从甘肃镇募精兵一万,另外以王国柱、满桂、柴国栋、朱万良等将汇合蓟镇兵马,星夜出关,抵抗奴贼。 &esp;&esp;最后,杨镐承认自己犯下大错,当恭听处分,经略就不当了,他建议让抚臣周玉春代替自己。 &esp;&esp;沈阳巡抚官邸,东阁客厅内暖意如春。 &esp;&esp;经略杨镐写完奏疏,闭上眼睛,半躺在太师椅上,原本就老迈的杨镐,这几天下来,胡须尽白,已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了。 &esp;&esp;“石民,将这奏疏润色一番,快马发往京师,” &esp;&esp;那幕僚名叫茅元仪,是杨镐旧识,两人关系更像是友人。 &esp;&esp;茅元仪,号石民,自幼喜读兵农之道,成年熟悉用兵方略、九边关塞,后著有兵器图书《武备志》。 &esp;&esp;如今见老友蒙难,茅元仪叹息一声,转身就要离去,这时客厅大门忽然吱呀声响,一个家丁慌慌张张跑来。 &esp;&esp;“老爷还在议论兵事,怎的这样不知规矩!” &esp;&esp;茅元仪正要挥斥家丁,忽听那家丁道: &esp;&esp;“大老爷,小老爷,宽甸那边来人了,” &esp;&esp;坐在太师椅上的杨镐听见这话,微微睁开眼: &esp;&esp;“怎的,刘大刀也被鞑子埋伏了!” &esp;&esp;家丁听了连忙摇头,上气不接下气道: &esp;&esp;“回老爷,不晓得是不是被伏,那人说是来求援的,” &esp;&esp;“求援?” &esp;&esp;杨镐猛地坐起,抬头望向家丁,茅元仪神色也是一变。 &esp;&esp;“刘总兵的人现在何处?” &esp;&esp;家丁听经略大人改口叫刘总兵,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会儿,才回道: &esp;&esp;“老爷,那人就在外面,受了伤,还有个同伴路上让鞑子杀了,” &esp;&esp;“哦,带他进来,” &esp;&esp;家丁刚要出门,茅元仪又道: &esp;&esp;“持经略大人腰牌,去城中找个可靠郎中,城内混乱,速速回来,再备些吃食,快去!” &esp;&esp;家丁接过腰牌,匆匆下去,杨镐在厅内来回踱步,眉头紧锁。 &esp;&esp;“刘大刀竟还未死,怪哉!怪哉!若此事属实,东路军当有一线生机,辽事大有可为,大有可为啊,” &esp;&esp;杨镐与刘綎互不对付,万历援朝时两人便积攒下宿怨。 &esp;&esp;经略大人的命运和刘綎以及这东路军休戚相关。 &esp;&esp;对杨镐来说,若能保全一路人马回来,再回京师找言官们运作一番,皇上未必会定他死罪。 &esp;&esp;眼下陈玉庭他们咄咄逼人,想要以前线兵败,置杨镐于死地,若刘綎能够保全甚至击退建奴,他便可以在辽东立于不败之地。 &esp;&esp;杨镐微微点头,心想若刘綎真能挺住,也或能与这武夫和解,以后将其引为外援,共同进退。 &esp;&esp;正在心中盘算计划,忽听见内庭嘻嘻笑声。 &esp;&esp;杨镐眉头皱紧,想起这次家人受自己连累,很大可能会被充军,女儿怕是要去教坊司,不由心中一阵悲凉。 &esp;&esp;“爹,你怎的又在写字!我也要学,乔一琦何时回来,他的字写的真好!” &esp;&esp;一个少女从内庭出来,约莫十三四岁年纪,眼珠子黑漆漆的,两颊晕红,齐胸穿着件素白长锦衣,裙摆延伸到腰际,宽腰带勒紧细腰,显出身段窈窕。 &esp;&esp;“青儿,如何穿成这般模样,伯父还在这里!” &esp;&esp;少女娇嗔一笑,冲茅元仪行了万福,嘻嘻哈哈喝茶去了。 &esp;&esp;杨镐晚来得女,对女儿颇为宠爱,只把当做男儿来养,平日里教些经书典故,这几日为萨尔浒战败,焦头烂额,也没空过问女儿学业。 &esp;&esp;这时候,家丁头子带人进来。 &esp;&esp;一个满脸灰尘的明军士卒出现在几人面前,他步履踉跄,发髻凌乱,脸色惨白,一看便是有伤。 &esp;&esp;杨镐瞥见鸳鸯战袄上还有斑斑血迹,不等开口,士卒便跪倒在地,挣扎着从袖中掏出纸条: &esp;&esp;“小的是刘总兵麾下家丁王斌,我家老爷让·····” &esp;&esp;王斌说了两句,便昏死过去。 &esp;&esp;茅元仪见这幅模样,连忙朝家丁挥手,让家丁把人带下去。 &esp;&esp;“我刚才找了几个刘綎旧部,确认无误,是他家丁不假,” &esp;&esp;杨镐微微点头,颤巍巍打开那张沾着血迹的字条,仔仔细细看了两遍。 &esp;&esp;他神情极为认真,就像当年在京师参加殿试,展开大卷(殿试时试卷较乡试更为宽大,故称“大卷)时一样。 &esp;&esp;翻来覆去看了半晌,杨镐脸上表情发生细微变化,最后轻抚胡须,陷入了沉思。 &esp;&esp;“风筠兄,纸上写的什么,可是刘綎笔迹?” &esp;&esp;“你自己看吧!” &esp;&esp;茅元仪,刚要接过,忽然被那少女夺去,杨镐在旁边怒道: &esp;&esp;“没大没小,小心打断你的腿!” &esp;&esp;少女将纸条小心翼翼展开,曼声读道: &esp;&esp;“辽阳总兵刘綎顿首再拜,末将领东路军于二月二十六过宽甸,三月三至浑江,期于杜松、马林汇于赫图阿拉,扫穴犁庭,报效皇恩,士衔枚,马裹布,星夜兼程。三日清晨,距赫图阿拉仅八十里,幸得麾下义子刘招孙俘奴贼细作数人,知总兵杜松,马林已被奴酋击破,辽兵生死不明。奴酋阿敏设伏,我南兵孤军深入三百里,进退两难,进则恐不能敌,退则军心动摇,为贼所乘。当今之际,唯有待朝鲜合兵,叶赫援持!伏惟经略运筹帷幄,当有完全之策,解救倒悬,保全辽事,为圣天子分忧!东路军将士泣血顿首再拜!” &esp;&esp;“爹爹,这刘招孙是哪个?真敢抓鞑子?” &esp;&esp;“滚!” &esp;&esp;杨镐抡起茶杯,作势要砸向女儿,杨青儿撇了撇嘴,丢下字条,腰肢扭动,曼步回了厅内。 &esp;&esp;两个老友相视一笑。 &esp;&esp;茅元仪捡起字条,重新看了一遍,眉头紧皱,也陷入了沉思。 &esp;&esp;从宽甸至沈阳,六百多里路程,多是崎岖山路,快马至少要三日,从时间上来看,这家丁不像有假。 &esp;&esp;杨镐乃是粮官出身,对军中粮草调度,兵马运行,颇有章法。 &esp;&esp;他一眼便看出这信是真的,眼下所忧虑者,乃是对刘綎救还是不救,如果救的话,派谁去救。 &esp;&esp;“石民,你看这信是真是假?” &esp;&esp;茅元仪将信拿起来翻看一番,再次放下,半晌之后,才开口道: &esp;&esp;“若是奴贼想要赚我,当伏兵于界藩、鸦鹊关,宽甸路途遥远,距离赫图阿拉最近,怕是····不过听闻奴酋钻研兵法,往年去京师朝贡,都要买《三国演义》来读,兵者,诡道也····” &esp;&esp;杨镐挥手打断,若有所思道: &esp;&esp;“刘綎与老夫多有嫌隙,此事天下共知,奴酋久在辽东,又岂能不知,奴酋断不会借用刘綎来赚我,单是这一点便不会是假。刘綎平日傲气的很,若不是形势急迫,不会向老夫求情!不过,” &esp;&esp;杨镐停顿片刻,呆呆望向窗外。 &esp;&esp;“不过,他说保全辽事,为圣天子分忧,可见战事还是大有可为的!” &esp;&esp;“大有可为?” &esp;&esp;茅元仪将信将疑点头。 &esp;&esp;杨镐喃喃自语,不知在说什么,忽然转身道: &esp;&esp;“城中南兵还有多少?” &esp;&esp;茅元仪熟悉用兵方略,对沈阳兵力部署了然于心,不假思索,便道: &esp;&esp;“蓟州兵马一万,不过还在路上,走了好几个月都没到!新来的四川白杆兵倒是有一千,还有广西。土司狼兵一千,刚到一天,狼兵便骚扰百姓,听说还和辽兵打斗,巡抚大人大怒,让他们驻扎城外了。” &esp;&esp;杨镐这两日忙着和陈玉庭斗法,和一群辽东官员扯皮,脑子里想的都是菜市口一刀,没有精力过问这些客兵。 &esp;&esp;“哦,广西狼兵?” &esp;&esp;杨镐嘴角抽动,眼神重新汇聚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令人不快的往事。 &esp;&esp;“哎,这广西狼兵,最不宜调动,其扰中原,甚于胡虏,这次狼兵来辽东,不知让多少地方官头疼,” &esp;&esp;茅元仪接过话头,附和道: &esp;&esp;“经略说的是,嘉靖年间,东南倭寇猖獗,朝廷调瓦氏狼兵,沿路扰民,数不胜数,贻害东南百姓最甚!还连累广西巡抚被弹劾,” &esp;&esp;杨镐摆了摆手,懒得扯这些陈年旧事。 &esp;&esp;茅元仪知道经略大人要做出决策,于是不再说话,回退了两步。 &esp;&esp;朝廷圣旨未到,这沈阳城还是杨镐说了算,现在大家巴不得有人出来背锅,一时之间,没人再争权夺利。 &esp;&esp;杨镐闭上眼睛,如今他对辽兵再无信心,手中也无兵可派,心想着反正都是菜市口一刀,不如临死前,把辽镇彻底搅乱才好。 &esp;&esp;“罢了!这些客兵好不容易来了,扰民都扰了,就让他们去宽甸,和建奴见真章吧!” 第022章 不动如山 &esp;&esp;“奶奶的,前日就说叶赫部要来,今日叶赫部毛都没看见,鞑子都不可信!” &esp;&esp;“也不知那李如柏现在何处,辽镇这群畜牲,老是坑咱们南兵!从朝鲜坑到辽东!” &esp;&esp;“朝廷征发白杆兵、狼兵入辽,当初为何不多等些时日,一起来宽甸,单靠这些浙兵,也不是奴贼对手!” &esp;&esp;“狼兵是广西汉人和当地土人之后,世世代代都在广西从军,悍不畏死,又忠于朝廷,不似这辽兵!若是他们来,或能和鞑子一战!” &esp;&esp;“杨镐到底派不派人救咱?粮饷不给咱发够,火器不给咱发够,还让要独抗建奴,咱南兵就是群后娘养的?!” &esp;&esp;沙尖子大营中军大账。 &esp;&esp;刘綎几位义子急得焦头烂额,围在老总兵身边,语无伦次谩骂。 &esp;&esp;派去沈阳求援的家丁,至今没有任何音信,沈阳也没派来一兵一卒增援。 &esp;&esp;便是傻子也知道,东路军被辽镇和朝廷给卖了。 &esp;&esp;这种被抛弃的感觉让人感到深沉的绝望。 &esp;&esp;十日前,众将率兵从宽甸出发时,还是抱着埽穴犂庭建功立业的心思,现在想来,真是好笑。 &esp;&esp;镶蓝旗即将攻破浙兵大阵,只有金应河率残兵还在做最后的抵抗。 &esp;&esp;既然无力回天,只有赶紧商议撤兵之计。 &esp;&esp;主帅刘綎安然坐在那张虎皮大椅上,气定神闲,闭目养神。 &esp;&esp;一众义子家丁吵得不可开交。 &esp;&esp;是战是退,还需老总兵拿个主意。 &esp;&esp;南兵身在辽镇,远离故土,如今被朝廷抛弃,他们到底为谁而战。 &esp;&esp;刘招孙冷冷望向众人,将手按在刀上,顺刀刀口崩坏,他刚从长枪兵战阵回来,亲手斩杀了几个溃退的浙兵,此时满身血迹,满脸杀色。 &esp;&esp;几位义子亦是杀气腾腾,前方朝鲜铳手全部崩溃,督阵的义子们在后面疯狂砍人,还是挡不住溃退的朝鲜兵。 &esp;&esp;监军康应乾脸色苍白,望着地面喃喃自语,东路军溃败,他想要军功彻底没了,而且斩杀朝鲜将领,以后早晚会追究到自己身上。 &esp;&esp;不过现在他想的最多的还是如何先保住性命。 &esp;&esp;“义父,那狼兵白杆兵何时能到?” &esp;&esp;刘招孙忽然抬头望向义父刘綎,刘总兵眼睛还是闭着。 &esp;&esp;去年朝廷招募天下雄兵增援辽东,白杆兵和狼兵在路上走了好几个月,最近才勉强抵达沈阳,便是到了沈阳,这些步兵想要来宽甸,少说也要六七日路程,” &esp;&esp;眼下所有希望都押在这支援军上,不过希望注定会覆灭。 &esp;&esp;按照原来历史发展,狼兵和白杆兵抵达辽东时,萨尔浒之战已经结束,两支强军便失去了与建奴搏杀的机会,倒是狼兵在辽东和辽镇冲突不断。 &esp;&esp;两支客兵后来都受到打压,陆续被遣回原地,他们在大凌河与浑河战役中也没发挥太大作用。 &esp;&esp;刘招孙心灰意冷,他血战数日,最终却落得这个下场。 &esp;&esp;所有的努力只是多杀了几千个鞑子,让东路军覆灭的悲剧比原本历史推迟了四日,仅仅四日而已。 &esp;&esp;难道东路军灭亡的命运注定无法避免? &esp;&esp;虽然现在还没完全覆灭。 &esp;&esp;不过已经很快了。 &esp;&esp;和原本历史上一样,随着镶蓝突破战阵,前排战斗意志最薄弱的朝鲜铳手最先崩溃。 &esp;&esp;这些朝鲜兵被镶蓝旗真夷冲阵气势吓住,在经过一个时辰射击后,终于支撑不住,纷纷丢下鸟铳往后面逃窜。 &esp;&esp;消除火力威胁的后金兵,可以更加从容不迫向前推进。 &esp;&esp;只有金应河率他的弓手,在用弓箭射杀那些冲阵的真夷,他们的作用微乎其微,大批白甲兵从后面赶来,用重箭压制住朝鲜弓手,这些负隅顽抗的朝鲜兵,覆灭只是时间问题。 &esp;&esp;密集防御的浙兵阵线被凶悍的真夷战兵撞击的支离破碎,明军马兵试图遏制住这波致命冲阵,然而失去火炮支援的马兵在优势敌军的面前,攻击力堪忧,旋即被后面冲上来的白甲兵围攻杀死。 &esp;&esp;两千多真夷战兵步步紧逼,将溃败的长枪兵逼向了沙尖子大营山脚,明军活动空间越来越小,一场大溃败即将上演。 &esp;&esp;去年奴酋突然发难,朝廷应对失措。 &esp;&esp;仓皇之下,召集天下兵马,白杆兵、浙兵自不必说,连狼兵也招了过来,可谓病急乱投医。 &esp;&esp;刘綎对这些狼兵不感兴趣,他在辽阳等了整整半年,只为等待四川白杆兵到来,他准备用白杆兵对付建奴军阵。 &esp;&esp;川人体格虽不甚强健,然而善于山地作战,是其他各军无法比拟的。白杆兵之强,与戚家军相比,不遑多让。 &esp;&esp;只是左等右等,始终不见川兵前来。 &esp;&esp;朝廷催促急切,京师来的御史巡按,天天在沈阳催促,动辄拿出尚方宝剑吓唬刘綎,说他养寇自重。 &esp;&esp;压力之下,刘总兵只好带着这群混编而成的南兵,从宽甸出发,一步步走向后金设下的陷阱。 &esp;&esp;“十三,都什么时候了,说这些作甚!鞑子杀光浙兵,就该杀咱们了,护着义父,赶紧走!” &esp;&esp;刘天星大声呵斥,他对刘招孙此时的婆婆妈妈很是不满。他对狼兵白杆兵更是一点也不感兴趣,现在刀架在脖子上了,再不跑路,难道等着像杜松那样被鞑子大卸八块吗? &esp;&esp;这几日刘天星目睹刘招孙破阵杀敌,运筹帷幄,为众将士拥戴,俨然已是东路军中的二号人物。义父刘綎渐渐不再掌兵,很多机密之事,都交给了刘招孙去做。他现在不得不对这个兄弟刮目相看。 &esp;&esp;刘綎终于睁开眼睛,抬头望向刘招孙,他已经六十有七,在军中起到凝聚人心的作用,真要杀阵杀敌,早已力不从心。 &esp;&esp;“听刘招孙说话!” &esp;&esp;周围站着康应乾、裴擒虎、乔一琦等人,还有百十名精锐家丁。 &esp;&esp;众人抬头望向刘招孙,只等他下一步决定。 &esp;&esp;“裴大哥,四哥,你们护送义父和监军大人从后山下去,一路往南走,一人双马,我带人顶住奴贼,把这几日斩获的奴贼首级都带上,回了沈阳也有个军功!” &esp;&esp;众人看向刘招孙的眼神皆是充满敬佩,几个心腹家丁昂然走向把总,剩余各人却犹豫不决。 &esp;&esp;刘天星忽然大叫道: &esp;&esp;“十三,你,就这么看不起你四哥?!老子也要留下,老子死也不当包衣!” &esp;&esp;康应乾轻咳两声,对大家道: &esp;&esp;“诸位,这次四路大军皆败,朝廷肯定要追究下来,除了杨镐,几位总兵也要遭殃,朝廷不敢动辽镇,杀诸位客兵,应当不在话下,咱们逃回沈阳,可能活命?” &esp;&esp;乔一琦一把揪住刘天星,怒道: &esp;&esp;“你这个杀才,当初为何要杀姜弘立,杀了他却挡不住建奴,朝鲜王追究下来,皇帝不杀咱们也不行了,咱们进退两难!死了还要落个不忠不义罪名!都是你们这些杀才害的!” &esp;&esp;刘天星家丁拔刀上前,将刀架在乔一琦身上,乔一琦身边几个亲兵也拔出刀。 &esp;&esp;康应乾也是杀姜弘立谋划者之一,听乔一琦这样讲话,怒不可遏: &esp;&esp;“那姜弘立是什么东西,也就是你还和他讲究朋友之义,若是以后有人告密,你肯定是第一个!” &esp;&esp;乔一琦猛地推开刘天星,伸手又要去抓康应乾,场中众人乱成一片。 &esp;&esp;“够了!” &esp;&esp;众人循声望去,却是总兵大人刘綎发话,各人纷纷停住,不约而同望向刘总兵。 &esp;&esp;“闹够了没有,有力气下山杀鞑子!” &esp;&esp;众人都不再说话,刘招孙上前道: &esp;&esp;“义父,你且回沈阳,你为大明征战一生,披创数十,朝廷当不会拿你怎样!” &esp;&esp;刘綎缓缓站起身,目光环视四周,不怒自威: &esp;&esp;“为将者,当不动如山,今日我不动,诸位,能战者,全部上马冲阵!” 第023章 侵掠如火 &esp;&esp;刘綎从江西老家带来的七百家丁,此时还能战的,堪堪只剩三百多人,战损超过一半。 &esp;&esp;一仗损失一半家丁,对这个时代的军头来说,完全可以去跳河了。 &esp;&esp;家丁远不同于普通士卒。 &esp;&esp;普通士卒只需从军户或从流民中招募,随便发些棍棒,粮饷基本不给,训练基本没有,只要不饿死就行——其实饿死了也没关系,反正大明从不缺流民,从太祖时代起就不缺。 &esp;&esp;多说一句,成化年间荆襄流民起义,规模百万之巨,若不是当时大明国运尚存,估计李闯进京的故事就可以提前百年发生了。 &esp;&esp;相比之下,豢养家丁就费事很多,各位老爷不仅要给家丁发兵饷,而且还不能太少,兵器铠甲要给,训练也不能落下。 &esp;&esp;上了战场,家丁是冲在前头给总兵老爷们挡枪子儿的人,对老爷们来说,家丁就是他们的命根子,是最可爱的人。 &esp;&esp;李成梁当年能纵横辽东,靠的就是他手上三千多精锐家丁。 &esp;&esp;刘总兵选择不动如山,选择和中军大帐共存亡,众家丁义子就必须侵略如火,去和奴贼见真章。 &esp;&esp;不是因为所有人都像刘招孙刘天星乔一琦他们这样视死如归。 &esp;&esp;大家都不是傻子,总兵大人要是在此地战死,他们这些客兵没了上官庇佑,各人手中还拿着有银子,在辽镇地面上,那就是案板上的鱼肉,再凶悍也得被人家吃的骨头渣都不剩。 &esp;&esp;当然,投降建奴去当包衣的想法,也不是没人想过。 &esp;&esp;只是,要说服这些来自南方乡野,宗族思想极为浓厚的丘八,让他们去剃个猪尾巴辫,然后余生都说着鬼都听不懂的夷语,这简直比直接砍他们脑袋都要难受。 &esp;&esp;没了头发就认不到祖宗就会沦为孤魂野鬼下十八地狱。 &esp;&esp;“包衣尼堪可以活,是因为他们祖辈都在这里活。你们不一样!今日之战,无论是奴贼败还是咱们败,辽东的包衣阿哈都会继续拖着猪尾巴辫!继续苟活着!这是天道,是大势,不能阻挡!” &esp;&esp;明军阵前,刘招孙打马走过三百三十名家丁身边,用尽全身力气怒吼: &esp;&esp;“萨尔浒之战,四路大军,三路溃败,只有我们南兵将士还像个人一样活着!” &esp;&esp;“朝廷弃我,辽镇欺我,连朝鲜也要害我!我们,为何而战?!” &esp;&esp;一众家丁都屏住呼吸,听着刘把总训话,各人脸上露出惊愕之色。 &esp;&esp;这些大老粗们虽没读过什么圣贤书,然而几千年儒家文化熏陶,君君臣臣之类的道理,大家都是明白的。 &esp;&esp;刘把总这几句话,句句听来都是大逆不道,不过,在这些丘八们听来,他·娘的还真不错! &esp;&esp;康应乾乔一琦站在家丁前面,瞅着刘招孙蛊惑人心,都是一言不发。 &esp;&esp;两位大人的家丁被编入阵列,要和建奴殊死一搏。 &esp;&esp;两人都换上了锁子甲,手里各自拿着兵刃。 &esp;&esp;明代文官虽然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不过大多数人,在气节上还是不差的。 &esp;&esp;“回沈阳,是一死!击退建奴,才能活!奴贼不会入关,你们的子孙便不会剃头,不会变成眼前这些包衣阿哈!击退建奴,天下之人,才不敢小瞧我南兵!” &esp;&esp;“为子孙而战!为我南兵而战!” &esp;&esp;家丁头子裴大虎跟着振臂高呼,虽然他不懂小十三在喊什么,不过也知道这是鼓舞士气的时候。 &esp;&esp;三百多家丁振臂高呼: &esp;&esp;“为子孙而战!为我南兵而战!” &esp;&esp;“杀建奴!” &esp;&esp;刘招孙手持骑枪,率先冲下山岗。 &esp;&esp;众家丁策马扬鞭,紧随把总马身后,三百铁骑如滚滚洪流,朝山下奴贼冲去。 &esp;&esp;康应乾乔一琦相互看了眼,都露出诧异之色,不过两人都感觉心中升起激昂雄壮之情。 &esp;&esp;乔一琦拔出顺刀,刀背拍打马腹,扬天狂笑: &esp;&esp;“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大丈夫当如是!杀建奴!” &esp;&esp;夕阳笼罩着大地,血水如沟壑流过皑皑白雪,金应河背靠在一颗高大的柳树下,声嘶力竭的朝北方喊叫。 &esp;&esp;在这位朝鲜将领四周,丢着三张大弓,其中一张弓弦已经绷断,黑黢黢的弓身像一条冬眠的蛇。 &esp;&esp;距离柳树五六步外,有一条两尺多深壕沟,从沙尖子山岗延伸向浑江江岸。 &esp;&esp;壕沟边缘密密麻麻插满了箭簇,不时还有轻箭从天而降,插在尸体上。 &esp;&esp;壕沟周围横七竖八的躺着尸体,有身着战袄的长枪兵,有装备精良的朝鲜弓手,还有些身披白甲的巴牙剌。 &esp;&esp;壕沟中有人艰难蠕动起来,他们身上沾满血污,已经分不清是明军还是朝鲜兵。 &esp;&esp;在上面的同袍确定没有危险后,底下的人连忙把尸体堆在壕沟外,将尸体像沙袋一样摞起来,挡住对面嗖嗖射来的重箭。 &esp;&esp;“邓将军!快进来!” &esp;&esp;一个身材粗壮的明军将领,几个家丁用藤牌遮挡着明将的身子,几人脚步踉跄退到壕沟边。 &esp;&esp;邓起龙身上插着十几支箭翎,红色战袄上不知流了多少血。 &esp;&esp;在他身后两百步远,手持厚盾大刀的真夷战兵,踏着地上密集的长枪兵尸体,如潮水般向这边涌来。 &esp;&esp;四千浙兵苦战两个时辰,杀死杀伤一千多名的镶蓝旗真夷战兵,随着后方火炮炸膛,朝鲜铳手崩溃,这支孤军一点点失去所有支援,最后全线崩溃。 &esp;&esp;长枪和双层铠甲都不利于后撤,冲在前面的真夷战兵以惊人的速度向溃兵接近,在背后猛砍猛杀,于是溃败的浙兵就成了镶蓝旗此战最大的战果。 &esp;&esp;阵线出现崩溃时,邓起龙派精锐家丁督阵,不过作用不大,面对千人规模的溃败,区区几十名家丁的作用太过微弱,很快被潮水般的长枪兵淹没。 &esp;&esp;尽管如此,还是有五六百名悍勇的浙兵没有逃走,在做最后抵抗。 &esp;&esp;失去阵列优势的长枪兵战力大降,单打独斗不是女真猎人们的对手。 &esp;&esp;这些无处可逃的明军,面对黑压压涌上来的建奴,面对即将覆灭的命运,他们最终选择化整为零。 &esp;&esp;戚家军以鸳鸯阵起家,这种阵法深入每个浙兵的血液之中。 &esp;&esp;他们很快分散城七八十个鸳鸯阵,长牌长枪在前,镋钯狼铣在后,专门杀伤那些冒进的零星建奴。 &esp;&esp;后面冲上来的真夷甲兵避开这些难啃的刺猬,绕过一个个龟缩防御的鸳鸯阵,去追击前面大队崩溃的明军。 &esp;&esp;镶蓝旗战兵源源不断向南而来,身披白甲的巴牙剌出现在阵前,他们手持长盾猛冲向各个鸳鸯战阵,这些强壮而凶猛的巴牙剌如猛兽般撞击单薄的明军鸳鸯阵。 &esp;&esp;这些巴牙剌在各鸳鸯阵撞开一个个裂口,手持长牌的长牌手被他们撞翻。 &esp;&esp;白甲兵以势不可挡的气势冲入明军阵中,浙兵手里的长枪和镋钯此时都失去了作用,巴牙剌如野兽吼叫着,挥舞手中长斧大刀,疯狂砍杀周围明军。 &esp;&esp;被逼入绝境的浙兵用顺刀突刺这些猛兽般的敌人,他们的武器不敌长枪、狼牙棒等重兵,一个年轻浙兵被狼牙棒击碎脑部,手臂仍死死抱着一名白甲兵,将匕首刺入他的脖颈。 &esp;&esp;鸳鸯阵被装备精良的巴牙剌一个接一个地撕开,这种小型战阵可以阻挡甲胄单薄的倭寇,然而在阵列不严,装备缺失的情况下,遇上后金精锐巴牙剌白甲兵,已经力不从心,一个战阵的浙兵在付出惨重伤亡后,才能杀死一名白甲。 &esp;&esp;后面鸳鸯阵中的浙兵眼看着眼前同袍战死,只是默默握紧手中镋钯或是长枪,迎接死亡降临。 &esp;&esp;前排战阵已经完全突破,对浙兵最后的屠杀已经开始。 &esp;&esp;巴牙剌损失也颇为惨重,转眼便已有二十多人死伤,各牛录额真望着倒下的白甲兵,都是咬牙启齿。 &esp;&esp;阵地前面,一个冒进的白甲兵闯入鸳鸯阵中,这支明军装备还算完整,狼筅长枪短兵兼备,密密麻麻的兵刃围着这名巴牙剌。 &esp;&esp;他大吼一声,这时两名长枪手快步上来,两把长枪同时冲杀到他面前,巴牙剌立即散开,用一把狼牙棒格挡长枪,身子后退,这时,一根镋钯又从他侧面杀来,他急忙躲避时,一支长矛猛地刺入他的小腿。他用狼牙棒砸向长枪,镗钯又刺入小腹,铁制狼铣打在他脸上,抵着他身体往后了两步,瘫软在地,密密麻麻的兵刃刺在他身体里······ &esp;&esp;“射死这群南蛮子!” &esp;&esp;亲眼目睹旗中最精锐的巴牙剌战死,费英武决定不再浪费时间,他一声令下,一群弓手纷纷上前,抵近各个鸳鸯阵,对准前面长牌兵遮挡不住的位置,用重箭射杀后面的镋钯手。 &esp;&esp;明军早已失去弓箭掩护,鸳鸯阵内的战兵也多数没有弓箭火铳,只能躲在盾牌后面苦苦挨打。 &esp;&esp;这边镶蓝旗弓手射的兴起,不停朝前面逼近,直到一个倒霉的弓手被鸳鸯阵中投出的飞斧击中面门,倒地打滚,剩余人才往后退了几步。 &esp;&esp;重箭重重砸在长牌上,发生嗡嗡响声,不断有明军被弓箭射中,闷哼倒地。 &esp;&esp;渐渐地,战场上只剩下三十多个长牌组成的方阵,后面躲着负隅顽抗的浙兵。 &esp;&esp;“冯伟,冲出去和他们拼了,老子宁可射死也不当包衣!” &esp;&esp;长牌后面,镋钯手刘子才啐了口唾沫,前面长牌嗡一声响,又是一支重箭射在牛皮长牌上。 &esp;&esp;他们这队临时组成的鸳鸯阵,人数只有十个,少个了狼铣手,剩余的十人被真夷战兵围在距离壕沟五十步距离的位置,仅剩的两个长牌已经损坏一个,支撑不了多久,等弓手绕道身后,他们就完了。 &esp;&esp;刘子才回头望向长枪手冯伟,望着这个刚刚认识不到半个时辰的好兄弟,两人同时点头,不顾旗队长喝骂,准备冲出长牌。 &esp;&esp;忽然之间,远处壕沟之间,奔腾起阵阵雪花,周围大地猛烈震动,像是有千万匹战马朝这边奔来。 &esp;&esp;前面射杀正酣的镶蓝旗弓手,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就像被铁锤撞击,直接往后飞去,不等落地,又被后面骑枪挑起,重重摔向地面,在凌乱的马蹄中化为肉泥。 &esp;&esp;“明军马兵!” 第024章 叶赫部(沈炼出场) &esp;&esp;三百家丁如狂风扫过麦田,前排镶蓝旗弓手齐齐倒下大片。 &esp;&esp;弓手没有披甲,此时冲阵的战兵也跑得七零八落,冲在前面射杀鸳鸯阵的女真猎人,转眼之间又成了别人口中的猎物。 &esp;&esp;“全军冲击,不要停!” &esp;&esp;马兵冲锋,气势为先,有了一往无前的冲杀气势,便是区区百人,也会造成上千人冲阵的效果。 &esp;&esp;刘招孙夹紧马腹,身子直立在马背上,他左手持弓,右手从箭插取箭,对准侧前方三十步外几名巴牙喇。 &esp;&esp;其中一个巴牙喇挥舞狼牙棒,狠狠杀向前面一个残破鸳鸯阵。 &esp;&esp;这支鸳鸯阵,已经接连杀死五六名真夷战兵。 &esp;&esp;鸳鸯阵为首的长枪兵,尤为凶悍。一个人杀死了两名巴牙剌。 &esp;&esp;越来越多的巴牙剌猛砍猛杀,长牌手虎口发麻,长牌背后的士兵,一个接一个被杀死。 &esp;&esp;刘招孙从马上看到,那名长枪兵被三四个巴牙剌围住,竟然丝毫不惧,使出了戚家军长枪短用的招式。 &esp;&esp;“死!” &esp;&esp;刘招孙大吼一声,蓄满动能的重箭借助战马奔跑惯性,急速射出,直接击破巴牙剌脖颈护甲。 &esp;&esp;这名凶悍女真勇士脖子被射个对穿,眼中露出恐惧神色,挣扎着望向箭支射来的方向。 &esp;&esp;刘招孙收起弓箭,提起骑枪,加速冲去。 &esp;&esp;白甲兵一手握住脖颈上喷涌的血水,一手扬起顺刀猛地砍向马腿。 &esp;&esp;噗嗤声响,伴随金属入肉之声,骑枪锋利的刃口深深刺入白甲兵面门。 &esp;&esp;这个凶悍的巴牙喇眼前寒光一闪,人头高高飞起。 &esp;&esp;刘招孙冷笑一声,刚要策马继续冲杀,黑影忽然飞过,感觉身子被巨物撞击。 &esp;&esp;低头看时,一柄半尺多长的飞斧,切着马背,重重砸向自己小腹,十步之外,一个凶悍巴牙剌正狞笑着望向自己。 &esp;&esp;刘招孙突然遭此重击,吐口鲜血,翻马倒地。 &esp;&esp;此时真夷战兵开始慌忙结阵,他们最初以为这支马兵慌不择路,只要撞开个口子逃走,没想到现在却要和他们拼死搏杀。 &esp;&esp;眼下明军长枪兵大阵已被击破,除了少许还在顽抗的鸳鸯阵,几万明军都难逃覆灭命运,只要围歼掉那些不能逃走的步兵,便是大胜, &esp;&esp;穷寇莫追,围三阙一的道理,牛录额真们都是知道的。这些女真猎人们在山林中打猎,也会给野猪留下一条生路,不会真的把路都堵死。 &esp;&esp;明军马兵之骁勇,各位牛录额真都是领教过的,要想挡住这支兵马,不再死个上千真夷战兵,绝无可能。镶蓝旗各牛录已经很久没得到大汗补充,若是再这样消耗下去,说不定哪天就被各旗兼并了。 &esp;&esp;再说,即便是镶黄旗正黄旗在界藩萨尔浒围攻杜松马林时,也远远没有做到全部歼灭,马林一部至少有两千人马逃走。 &esp;&esp;在这种心理下,面对冲杀而来的骑兵,镶蓝旗各牛录只是象征性地抵抗了一下,便撕开条口子让他们逃走。 &esp;&esp;然而出乎镶蓝旗意料,这支人马冲过阵地后,并没有逃走,而是调转马头,折返回来继续冲锋。 &esp;&esp;“南蛮子这是要作甚?三四百马兵也敢冲咱们军阵,” &esp;&esp;尽管镶蓝旗兵力占据绝对优势,如今战阵已乱,对付这三四百骑兵不是易事。 &esp;&esp;骑兵冲击步阵,利用速度优势,往往来去如风,步兵还没反应过来对方便已逃得无影无踪。 &esp;&esp;“大阵已被攻破,这股家丁为何不逃走,还要负隅顽抗?” &esp;&esp;固山额真迟疑之际,又有几个落单的镶蓝旗战兵,被迎面而来的骑兵砍死。 &esp;&esp;费英武望着瞬息万变的战场,他虽然性子迟缓,现在也颇有些焦虑。 &esp;&esp;“上午与浙兵交战时,五百多东路军马被尽数斩杀于山岗之下,这些人马是哪里来的?难道是明国皇帝派援兵来了?” &esp;&esp;济尔哈朗和李永芳站在小贝勒身边,这样的战果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镶黄旗、正黄旗攻打最强悍的杜松,才用了半天时间不到,而这比杜松兵马更弱的刘綎兵,镶蓝旗耗了整整一天,竟没有啃下。 &esp;&esp;从破晓包衣阿哈冲阵到现在,明军共挡住了大军三次进攻。 &esp;&esp;镶蓝旗至少损失一千真夷战兵和两千多名包衣,虽然主力尚存,但也是伤筋动骨,不知回到赫图阿拉要多久才能恢复元气。 &esp;&esp;李永芳盯着地上倒毙的尸体,其中属于真夷战兵占据大半。死这么多人,回去之后,大汗会如何惩罚。 &esp;&esp;李永芳估计,大汗或许要削去阿敏贝勒,甚至一怒之下,直接将这个侄子处死。 &esp;&esp;济尔哈朗也是心怀鬼胎,看眼前这个架势,可以说大局已定,刘綎或死或俘,很快就会被巴牙剌们带到众人身前。 &esp;&esp;镶蓝旗损失这么多旗丁和战马,短时期内不会补充,二贝勒怕是待不下去了。 &esp;&esp;如果自己能得到代善、黄台吉全力支持,再联合旗中对阿敏不满的牛录额真,镶蓝旗固山额真的位置,就非他济尔哈朗来坐不可。 &esp;&esp;就在济尔哈朗憧憬未来时,耳边响起阿敏低沉的声音: &esp;&esp;“让白甲兵督阵,将前面冲杀溃兵镶蓝旗各牛录马兵召回,全部压上,将明军马兵斩杀于此!” &esp;&esp;这时,一名戈士哈匆忙上前,凑到济尔哈朗耳边说了几句。 &esp;&esp;济尔哈朗听见,脸色顿变,慌忙抬头朝阿敏望去。 &esp;&esp;阿敏对这个出卖父兄的弟弟很是反感,平时从不正眼看他,见此情景,不耐烦道: &esp;&esp;“怎的?大汗亲自来了?” &esp;&esp;济尔哈朗摇摇头,嘴唇下两根老鼠胡须抖动着,显得有些不安。 &esp;&esp;“是叶赫,金台吉和布扬古来了!” &esp;&esp;尽管声音很低,周围牛录额真、贝勒们都听得清清楚楚。 &esp;&esp;听到这两个名字,众人身体不由退后一些,连性格温和的费英武也露出惊恐之色。 &esp;&esp;叶赫与大金乃是死敌,而且是那种联姻都不能破防的世仇! &esp;&esp;阿敏知道大家都有点慌,他想起几日前在赫图阿拉见到的一群蒙古福晋,脑中忽然浮现博尔基吉特俏丽脸庞。 &esp;&esp;“慌什么?!他们,他们怎么现在才来!来,来了多少人马?” &esp;&esp;叶赫部动向完全在大金监视之下,从海西出发后,他们便听到了明军惨败的消息,两支兵马连忙逃回东西海城。 &esp;&esp;怎的突然又折回来了。 &esp;&esp;这个嘛,当然需要问一问刘招孙刘把总了。 &esp;&esp;济尔哈朗声音有些颤抖,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一些。 &esp;&esp;“一万人是有的,叶赫部这回倾巢而出,现在西边五里之外,片刻之间就能赶到这边。” &esp;&esp;扑通一声,十五岁的费英武跪倒在阿敏身前,抬头对他哥哥哭道: &esp;&esp;“四哥,是我的错,上午勇士们和浙兵鏖战,久久没能攻破,我想着前几日哨探,周围也没其他敌人,就让哨探的白甲兵都回来,帮着旗丁冲阵·····” &esp;&esp;李永芳扯住小贝勒领口,气急败坏道: &esp;&esp;“主子啊!你把镶蓝旗害了!你把大金国害了啊!” &esp;&esp;阿敏思绪翻飞,几天前,他兴致勃勃的从赫图阿拉赶到这里,本以为刘綎是个软柿子,可以捏一捏,没想到现在碰得头破血流。 &esp;&esp;此时镶蓝旗能战之兵不过四千,也怪自己太过大意,单在赫图阿拉就放了一千多人。 &esp;&esp;明军残部没有肃清,刚才又冲下来一支马兵,对付这些残兵,原本没有任何问题,只是费些时间而已。 &esp;&esp;只是现在,大金的仇人,不共戴天的叶赫部来了。 &esp;&esp;阿敏呆呆望向西方,脑子里嗡嗡作响,费英武跑到他面前,大声喊叫。 &esp;&esp;很快济尔哈朗和费英武扭打在一起。 &esp;&esp;李永芳丢了主人的狗,拖着几个家丁尾巴,围在两个主子身边焦急乱转,嘴里在说什么。 &esp;&esp;二贝勒哈哈大笑,眼前浮现出叶赫老女布喜娅玛拉惊鸿身影,这位女真绝代佳人,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esp;&esp;叶赫与爱新觉罗之间的爱恨情仇,和这位叶赫老女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esp;&esp;大金与叶赫的战争,或多或少也和这个女人有关。 &esp;&esp;“二贝勒,快走!” &esp;&esp;费英武指挥两名戈士哈拖着阿敏,将他推上马背。 &esp;&esp;阿敏神情恍惚,直到骑在马背上,思绪才被拉回现实。 &esp;&esp;冲阵而来的明军马兵被镶蓝旗战兵分割围住,一些凶悍的巴牙剌抵近用重兵击杀战马。 &esp;&esp;他渐渐恢复神智,推开牵着缰绳的费英武,自己提起缰绳,召集周围戈士哈,打马上前就要砍杀明军。 &esp;&esp;“不能走!不能放走这群明军!我要杀了刘綎!” &esp;&esp;费英武连忙上前重新扯住缰绳,用刀鞘在马腹猛击一下。 &esp;&esp;“四哥,让布扬古抓住,他会砍下您半个身子!当年大汗就砍了布扬古他阿玛半边身子!” &esp;&esp;阿敏稍一分神,几名戈士哈不由分说便上前扯住缰绳,带着二贝勒朝北狂奔而去。 &esp;&esp;费英武下令鸣金收兵。 &esp;&esp;此时西边响起隆隆马蹄,大地仿佛将要开裂,靠近西边的镶蓝旗战兵抬头望见,沙尖子山岗西边,浑江河谷方向,约摸五里之外,黑色的骑兵如奔腾的江流,一眼望不到尽头,浩浩荡荡朝这边冲来。 &esp;&esp;叶赫部来攻的消息很快传遍战场,冲在前面的战兵们立即转身狂奔,相比眼前的南蛮子,落在叶赫部手中,结局无疑要恐怖很多。 &esp;&esp;镶蓝旗的督战队弹压不住,跟着一起逃跑,所有人都逃向后面马兵的位置,骑上马便往北奔逃。 &esp;&esp;刘招孙望着漫山遍野奔逃的建奴骑兵,望着后面飘扬的金钱鼠尾辫,露出欣慰笑容。 &esp;&esp;胸口还在隐隐作疼,刚才他为救一支鸳鸯阵明军,被飞斧击中,当场口吐鲜血。 &esp;&esp;刘招孙身边的家丁伤亡殆尽,他已无力站起,等着被一个白甲兵上来割人头时,镶蓝旗中军那边鸣金收兵,他才算是捡回了条命。 &esp;&esp;被他救下的鸳鸯阵只剩下两人,一个镋钯手,一个长枪兵。 &esp;&esp;镋钯手说不出话,倒地痛哭,长枪兵呆呆望向天空。 &esp;&esp;天空飘着小雪,周围一片狼藉,裴大虎一瘸一拐的走过来,对刘招孙说,叶赫部两位贝勒要见把总大人。 &esp;&esp;刘招孙在家丁搀扶下,吃力的站起来,回头望向那长枪兵: &esp;&esp;“你叫什么名字?” &esp;&esp;“回把总,小人沈炼。” &esp;&esp;此人身材魁梧,样貌英俊,虽然比不上刘招孙,却也算是俊男一枚。 &esp;&esp;“沈炼,你以后有何打算?” &esp;&esp;名叫沈炼的长枪兵捂住左肩伤口,伤口还在流血,他挣扎站起身: &esp;&esp;“邓将军已经战死,我亦不想留在浙军,几万条人命,割草一般就没有了,” &esp;&esp;刘招孙也望向远方,远处阳光灿烂。 &esp;&esp;“只是京师还有老娘要我照顾!” &esp;&esp;“既如此,去京师吧,我让监军大人给你报功,回去就在镇抚司谋个小旗,你可愿意?” &esp;&esp;沈炼脸色微变,他早厌倦了战场搏杀,今日已做好准备死在辽东,万没想到,奴贼竟然败走。 &esp;&esp;刘把总从身上掏出包炒面,递给沈炼。 &esp;&esp;“鞑子身上搜出来的,给你那个兄弟分点,浙兵死绝了,大明再无浙兵了!” &esp;&esp;沈炼接过炒面,分出一半,将剩下的就着积雪,大口大口咀嚼。 &esp;&esp;刘招孙拍拍沈炼肩膀,神色哀伤: &esp;&esp;“挡住镶蓝旗六千人马,鏖战四个时辰,真是好汉!” &esp;&esp;“可惜邓将军殉国,我会让义父和监军大人上报朝廷,好好给他家人抚恤,还有其他人,浙兵悲苦,眼下又少一员猛将,哎!” &esp;&esp;刘招孙眼圈红润,一时之间,他想到了很多人和事: &esp;&esp;戚少保,张居正,蓟州兵变···· 第025章 刘綎之死 &esp;&esp;刘綎战死了。 &esp;&esp;和原本历史位面一样,老总兵最后马革裹尸,死在了辽东战场。 &esp;&esp;浙兵覆灭前夕,两个巴牙剌绕过明军大阵,偷偷从后山悬崖摸到了总兵中军大帐。 &esp;&esp;家丁们都在前面援助浙兵,只留下两个亲随陪着老总兵不动如山,鼓舞大军士气。 &esp;&esp;两名亲随死战不退,拼死护卫老主人,最终被巴牙剌杀死。 &esp;&esp;刘綎挥舞那把一百二十斤重的镔铁大刀,将一个受伤巴牙喇半个身子砍掉,再扬刀时,一支重箭射中了他胸口。 &esp;&esp;他强撑着追杀另一个建奴,那个凶悍的巴牙喇被老总兵气势震撼住,呆在原地,刘招孙带着家丁杀到,巴牙喇转身赶紧逃走。 &esp;&esp;义父已到弥留之际,望见小十三,原本黯淡无神的眼睛,忽然变得明亮,他艰难的抬起手,捧着义子的脸,断断续续道: &esp;&esp;“十····十三,回沈阳,给经略大人说,说····” &esp;&esp;刘招孙红着眼睛,泪水顺着脸颊上干结的血迹,不住的往下流。 &esp;&esp;义父声音越来越微弱,呼吸渐渐平缓。 &esp;&esp;康应乾站在身边,神情焦虑,大声喊叫: &esp;&esp;“刘总兵,让我们给杨镐说什么!他是不是有把柄在你手里!” &esp;&esp;老总兵神智不清,脑袋有节奏的轻轻摇摆。 &esp;&esp;“给杨镐说什么!!” &esp;&esp;刘招孙一脚踹开贴着义父耳边大喊的康应乾,双眼血红,对他怒道: &esp;&esp;“闪开!” &esp;&esp;康应乾从地上爬起身,还要上来继续问,见刘招孙手上还握着沾满人血的顺刀,气的狠狠剁脚,用手指向刘招孙,半天没说出话来。最后一把推开簇拥的家丁,忿忿而去。 &esp;&esp;他刚走出人群,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痛彻骨髓的哭喊。 &esp;&esp;“义父!” &esp;&esp;家丁们手中兵刃叮叮当当落在地上,所有人都低下头,望向抱着义父尸体嚎哭的刘招孙。 &esp;&esp;镶蓝旗退了,叶赫部还在追。 &esp;&esp;幸存的明军忙着打扫战场,火兵们忙着砍下建奴首级,装进挑筐,几百只筐子里很快装满上千个面目狰狞的真夷战兵首级。 &esp;&esp;一些未死被俘获的后金军,成为明军发泄仇恨的对象,尤其是那些受伤不能逃走的包衣阿哈,很多被当场乱刀砍死。 &esp;&esp;那些受伤注定活不下来的同袍,只有无奈给他们补上一刀,用以减轻伤兵们的痛苦。 &esp;&esp;刘綎死了,刘天星死了,邓起龙也死了,总兵大人的家丁快死光了,七百人剩下一百个不到,邓起龙带来的五千浙兵,剩下两千三百人。湖广、广东等地增援的八千战兵,大部已经逃走,只有两千多人还听刘招孙指挥。 &esp;&esp;东路大军三万多人马,现在还能收拢回来的,只剩下这五六千人。 &esp;&esp;哦,至于参战的一万三千名朝鲜兵,现在除了金应河带着的一千多个弓手,其他人或是逃走,或是躺在地上成了死尸。 &esp;&esp;逃走的溃兵是死是活,刘招孙现在没精力过问,也没这个心情。 &esp;&esp;这冰天雪地的,又是远离后金城池,入夜后气温在零下十几度,撒尿都能结冰,只能期望这些溃兵生命力足够强大,能够像贝爷那样完成绝地求生。 &esp;&esp;付出如此惨重代价,东路军终于击退了镶蓝旗。 &esp;&esp;刘招孙没有任何兴奋,和南兵一样,阿敏是后娘养的,镶蓝旗是八旗中最弱的一支。 &esp;&esp;这次回赫图阿拉,阿敏这个固山额真是做不下去了,或许还会搭上条命。 &esp;&esp;刘招孙想让金国二贝勒给义父偿命,在原本位面上,崇祯二年己巳之变,阿敏率镶蓝旗攻克永平,在永平屠城数日,杀的尸山血海血流成河。 &esp;&esp;这样的屠夫,刘招孙当然不会放过。 &esp;&esp;刘天星也战死了,被巴牙剌用箭射死,刘綎身边的五个义子,现在就剩刘招孙一个。 &esp;&esp;老总并的两个亲儿子,现在还在南昌老家赋闲,此子对行伍之事不感兴趣,兴趣在于功名之上,基本不会对刘招孙构成威胁。 &esp;&esp;力战镶蓝旗,给予阿敏重创,此战之后,刘招孙必然名望大增,如果不出什么意外,残余家丁以及老总兵的旧部,都将追随自己。 &esp;&esp;众人见证下,刘招孙开始给义父收敛尸体,他用刀割下自己鸳鸯战袄上的红布,翻开干净的一面,给义父擦掉身上血迹。 &esp;&esp;哀伤如迷雾在人群中蔓延。 &esp;&esp;作为穿越者,他和刘綎接触时间虽然不多,除了身份利益等因素的影响,老总兵身上流露出的将帅气质也深深吸引了刘招孙,自始至终,刘綎对自己都是充满信任,将他当做心腹。 &esp;&esp;刘招孙的前世是个重感情的人,父母和家人是他的全部。 &esp;&esp;穿越到这个世界,他遇到的第一个亲人就这样走了,而且自己无能无力,眼睁睁看着义父被人杀死。 &esp;&esp;这种深沉的失落感负罪感,比白甲兵的重箭还要凶狠,把刘招孙内心射成千疮百孔,血流不停。 &esp;&esp;悲伤弥漫过后,路还要继续走,剩下的一万多人还要活下去。 &esp;&esp;镶蓝旗退走了,叶赫部也不是什么好鸟。 &esp;&esp;康应乾在和海西贝勒们讨价还价,关于建奴首级的分配,两边显然有不同看法。 &esp;&esp;乔一琦望着刘招孙,这几日刘招孙的所作所为,已经让乔公子刮目相待,再不敢将刘招孙看做是一个只会打仗的武夫。 &esp;&esp;“义父生前便想落叶归根,我会将他运回南昌老家,等朝廷抚恤下来,再给他老人家风光大藏!” &esp;&esp;剩余的家丁和浙兵都已将这位忠勇节义的把总当成他们的主心骨,乔一琦在旁边附和道: &esp;&esp;“诸位放心,总兵大人为国捐躯,朝廷必不会亏待!” &esp;&esp;刘招孙却一点也不放心,朱家皇帝对武将苛刻之深,有目共睹。尤其是后来的朱由检,对武将刻薄寡恩,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esp;&esp;对万历皇帝,刘招孙的了解仅限于前世有限的历史资料,其中有多少偏颇,他也不知道。相信以后肯定有机会亲自面见这个大胖子。 &esp;&esp;“义父好不容易拼凑的炮手,失散大半。乔大人,你赶紧带人去收拢!” &esp;&esp;相比其他兵种,炮兵是这个时代最稀缺的人才,擦掉眼泪,刘招孙最先想到的就是他们。 &esp;&esp;乔一琦今天抽了炮手好多鞭子,也帮他们抗住了白甲兵冲击,炮手们都服气这个脾气火爆的乔公子。 &esp;&esp;一万三千朝鲜兵伤亡不过两三千人,除了金应河和几百弓手,剩余的人都跑得没影儿。 &esp;&esp;这冰天雪地的辽东荒野,异乡人无依无靠,只有建奴冰冷的箭,不知道朝鲜人是不是想上演荒野求生的游戏。 &esp;&esp;此战之后,光海君希求自保的愿望彻底落空。 &esp;&esp;一万多人跟着姜弘立来打打酱油,没想到损失如此惨重,让朝鲜这个本不富裕的家庭,不,国家,更雪上加霜。 &esp;&esp;光海君怕是恨死了刘綎和金应河,当然还有罪魁祸首的万历皇帝。 &esp;&esp;好在这个庶子在朝鲜并不占优势,暂时不会威胁到刘招孙,不过,两边梁子算是结下了。 &esp;&esp;如果有机会的话,刘招孙一定会在汉城搞一搞颜色革命,换一个更强硬的国君上台。 &esp;&esp;而这个背后捅刀子的光海君,他是一定要除掉的,不为别的,只为他义父。 第026章 走啊,带你们回家 &esp;&esp;死去的人已经永眠,活着的人还要拼命活着。 &esp;&esp;东城贝勒金台吉和西城贝勒布扬古,两位叶赫部的难兄难弟,这次摘了个大桃子。 &esp;&esp;按照杨镐在沈阳和叶赫人吵了半个月才吵出来的作战计划,两位贝勒和他们率领的叶赫勇士,十日前便应该出现在宽甸,然后与刘綎合兵,向和赫图阿拉进兵。 &esp;&esp;和原本历史位面上一样,叶赫人迟迟不到,直到东路军耗尽最后一滴血。 &esp;&esp;刘招孙对朝廷和叶赫的联盟不抱希望。 &esp;&esp;严嵩、徐阶、张居正当政时,对蒙古鞑靼、女真各部采取的都是羁糜政策,那是当时大明有这个实力,到了万历末期,朝堂大佬们还想以夷制夷,终于玩脱了。 &esp;&esp;叶赫部现在不算是合格的棋子了。 &esp;&esp;他们是惊弓之鸟,和努尔哈赤打了三年,输了三年。 &esp;&esp;布扬古的老爹,叶赫部最凶猛的勇士,叶赫那拉·布斋,生前花费九牛二虎之力,组织八个部落围攻建奴。 &esp;&esp;结果不出意料的被努尔哈赤以少胜多击败。 &esp;&esp;努尔哈赤念在亲家的情分上,亲自将他尸体砍成两半,一半留作纪念,另一半遣人送回叶赫。 &esp;&esp;多说一句,努尔哈赤最擅长的就是以少胜多,好像除了这个其他都不会打了。 &esp;&esp;萨尔浒之后,努尔哈赤率重兵围攻宁远,兵力在明军之上,却被袁崇焕打败。 &esp;&esp;叶赫部对后金恨之入骨,也畏惧如虎。 &esp;&esp;明国召集叶赫攻打后金,海西叶赫和朝鲜人一样,向明国要钱要粮要装备。两大贝勒好不容易到了辽西,听到杜松战败,便立即退兵,一路狂奔逃回海西。 &esp;&esp;刘招孙派家丁反复劝海西叶赫,信誓旦旦向两大贝勒保证,镶蓝旗已被刘老爷击破,嘴皮都要磨破,布扬古才派白甲兵来浑江看看形势。 &esp;&esp;结果白甲兵就看到了明军夜袭镶蓝旗大阵的盛况。 &esp;&esp;消息传回海西,叶赫贝勒们见明军如此骁勇,镶蓝旗不堪一击,觉得还是可以去打打秋风的。 &esp;&esp;于是就召集所有战兵,凑了五六千人,潜伏行军,只用了四天时间,便突然出现在浑江。 &esp;&esp;和明军鏖战一日后,战力接近极限的镶蓝旗,被这股生力军突然冲击,阿敏顿时慌了手脚,他知道落到布扬古手里是什么下场,于是连反击的想法都没有,立即逃走。 &esp;&esp;布扬古率兵追击镶蓝旗,在后面斩杀了几百名步兵,直至董鄂路大营,远远望见浑江边升起一条正蓝旗织金龙纛。 &esp;&esp;见是老对手正蓝旗来了,布扬古立即撤退回来。正蓝旗与镶蓝旗合兵一处,徐徐向赫图阿拉退走。 &esp;&esp;明军已经清理完战场,此战共斩获镶蓝旗真夷战兵一千三百人,打死包衣超过三千人,有一百多受伤不能逃走的真夷甲兵被俘虏,约有一半人被愤怒的明军当场砍成肉泥。 &esp;&esp;康应乾和叶赫两位贝勒谈判的结果并不理想,叶赫部要求明军将一半首级交给他们。 &esp;&esp;布扬古发誓要给他阿玛筑一个京观,全部都是镶蓝旗人头,放在海西城,让叶赫人都看看努尔哈赤奴才们是什么下场。 &esp;&esp;刘招孙抬头望向眼前两个姗姗来迟的盟友,双眼像猛兽一样血红,他用生硬的叶赫语对两个贝勒道: &esp;&esp;“东路军三万大军,现在只剩下一万人,我欠下这么多人命,只有用奴贼命来还,死人和活人都在看我,你们要是想拿首级,就先拿我的去!” &esp;&esp;刘招孙这话说完,黑压压的明军战兵像潮水涌过来,一个受伤镋钯手一瘸一拐走到刘招孙身前,举起血淋淋的镋钯,护住把总。 &esp;&esp;站在对面的金台吉清楚看见,那个镋钯钯齿上,还挂着半张真夷的脸。 &esp;&esp;布扬古怒气冲冲,他回头望向身后那些杀红眼的勇士们,准备杀掉这群明军,被金台吉抢先一步道: &esp;&esp;“好!照女真人的规矩,在长生天前盟誓,首级给你们,活包衣给我们!” &esp;&esp;布扬古的父汗让努尔哈赤砍成了两半,这事儿是镶黄旗干的,和镶蓝旗没关系。 &esp;&esp;不过布扬古能打赢的,只有阿敏这杀才,而且下次见面就打不赢了。 &esp;&esp;东路军鏖战数日,进军赫图阿拉不用想了,就像刘招孙说的那样,活着的人和死去的人,都在指望建奴的首级。 &esp;&esp;人要有念想才能活下去。 &esp;&esp;看来这次大明和叶赫部的联盟不怎么靠谱,或者说从来就没靠谱过。 &esp;&esp;刘招孙上前一步,高大魁梧的身材显得咄咄逼人,布扬古身边一个戈士哈拔刀就要来拦,被刘招孙一脚踹翻。 &esp;&esp;“底下人脾气都不太好,义父已经战死,我贱命一条,不如就按这位贝勒的主意,盟约!” &esp;&esp;金台吉哈哈大笑,走到刘招孙身前,撞了下他肩膀,向他表达善意。布扬古恨恨不语,无奈之下,极不情愿撞了下刘招孙肩膀。 &esp;&esp;天色渐暗,明军与叶赫部大营都燃起了篝火。 &esp;&esp;残存的明军按照戚家军操典,在残破不堪的沙尖子大营继续扎营。 &esp;&esp;叶赫部几千人马在明军东北方不远处扎营,他们的营地要简单很多,将牛车马车堆在外面,马兵们躺在战马边上休息。 &esp;&esp;刘招孙、裴大虎率领家丁夜巡,金应河在营地周围安排了暗哨,这些朝鲜弓手视力极佳,提防夜袭极为得力。 &esp;&esp;两边就这样相互戒备,一直到三月初八日天明。 &esp;&esp;次日清晨,明军与叶赫部列阵对立,两军正中,立起一个金黄色的大伞盖。在上万人注视下,刘招孙带着康应乾,与金台吉、布扬古四人,同时从各自军阵出发,走入伞盖之下。 &esp;&esp;在明军、叶赫部上万人紧张对峙下,四位大佬又经过激烈而友好的协商,折腾了半个多时辰,最终敲定划分首级方案: &esp;&esp;一千三百颗真夷首级,明军拿走一千,剩余的三百给叶赫; &esp;&esp;真夷俘虏归明军; &esp;&esp;包衣俘虏给叶赫; &esp;&esp;一匹受伤的白马被杀死,刘招孙亲手将马头斩下,叶赫贝勒折断四根箭杆,插在地上。 &esp;&esp;四人用瓷碗盛满马血,跪在断箭前,将马血一饮而尽,算是歃血为盟。 &esp;&esp;盟约完毕,刘招孙信步走回大阵,康应乾心情激动,忍不住道: &esp;&esp;“刘把总,此战之后,你当升任千总,甚至是游击!前途不可限量!” &esp;&esp;刘招孙望向康应乾,淡淡道: &esp;&esp;“多谢监军大人提携,兵都死光了,便是真如你吉言,当了游击,手下也没兵了,” &esp;&esp;康应乾摇摇头,微微笑道: &esp;&esp;“这是哪里话?咱大明最不缺的就是兵,你若不想待在辽东,我找陈大人活动,咱们回南昌,有了兵额,还愁没兵啊!” &esp;&esp;刘招孙有些惊讶的望向眼前这位监军大人,听他刚才的意思,是要屈尊跟自己一起了。 &esp;&esp;康应乾好歹也是堂堂朝廷命官,虽是五品散阶,外放出去,至少也是知府级别的诸侯。 &esp;&esp;不知是他脑子抽了还是被建奴吓傻了,竟要和自己这个没名没分的把总混。 &esp;&esp;康应乾见刘招孙这副表情,连忙解释道: &esp;&esp;“刘把总,这几日本官看你用兵做事,皆非常人,四路大军,三路皆败,只有咱们全身而退,哦,只有东路军击退建奴。别人不知道,本官一路看来,都是你的功劳,眼下这上万士卒,皆以你马首是瞻,靠的也不只是兵饷,是你有将才!实不相瞒,本官原想留在辽镇,混个巡抚,现在看来,哈哈,辽东不是久留之地,将来回江西,你我也好互为奥援。” &esp;&esp;“哦哦,好,” &esp;&esp;刘招孙没心思听这文官絮絮叨叨,讲些云里雾里的东西,心里想的是怎么快点带士兵们回辽东,鞑靼人翻脸比翻书还快,刘招孙对叶赫部也不抱什么幻想。 &esp;&esp;当天中午,康应乾向叶赫部借五百石粮草,康应乾信誓旦旦的表示,约定返回沈阳后便还给海西。 &esp;&esp;嘴上歃血还没擦干净,叶赫部就说自己粮草也不够用。 &esp;&esp;刘招孙知道,叶赫的粮草是他义父生前找朝廷要的,现在义父不在,这群孙子都成了白眼狼。 &esp;&esp;刘招孙和两位监军商量一番,决定用银子买。 &esp;&esp;好容易凑够一千两银子,叶赫人拿了银子,丢下几十袋粮草,押着包衣俘虏,满载而归。 &esp;&esp;刘招孙脸上神色变动,双拳攥紧,不知在想些什么。 &esp;&esp;“此地不能久待,带上首级和俘虏,赶紧回沈阳!” &esp;&esp;刘招孙望着眼前惨烈的战场,望着士兵们充满期待的眼神,心中百感交集,大声道: &esp;&esp;“走啊,我带你们回家!” 第027章 招魂(白杆兵出场,四千字大章求推荐) &esp;&esp;康应乾想去南昌,与刘招孙互为奥援,在江西官场大展宏图。 &esp;&esp;这当然是痴心妄想。 &esp;&esp;万历一朝,江西地方宗族士绅之强大,丝毫不比江南东林、西南土司逊色。 &esp;&esp;赣地民风彪悍,有目共睹。 &esp;&esp;万历二十八年,朱翊钧派矿档潘相、李道前往江西,差点被当地人打死。 &esp;&esp;刘綎在四川平乱时,和土司秦家颇有渊源,如果能去四川,拉一支白杆兵在成都种田,倒也不失为良策。 &esp;&esp;不过,他旋即打消了这个念想。 &esp;&esp;两年后的西南,将要爆发一场大规模叛乱——奢安之乱。 &esp;&esp;这场影响帝国西南十余年,消耗西南各省无数人力财力的叛乱,几乎与后金崛起同步,持续到崇祯年间。 &esp;&esp;大明陷入流贼、奢安、建奴三线作战的绝望境地。 &esp;&esp;刘招孙拼尽全力,却挡不住镶蓝旗,自然更挡不住努尔哈赤。 &esp;&esp;后金吞并辽东是大势所趋,不是一两个穿越者或者类似穿越者可以轻易改变的,无论他是刘招孙还是袁崇焕熊廷弼。 &esp;&esp;与庞大无意识的利益集团相比,个体的力量实在太过渺小,如凡人面对克苏鲁邪神,尽管后者混沌无意识,然而弹指一挥便可让凡人灰飞烟灭。 &esp;&esp;萨尔浒之战,对明廷来说,不过是一次寻常的边境溃败——大明一直在溃败中——所以当时对帝国并没有造成多大的震动。 &esp;&esp;只是,沈阳失陷后,帝国资源源源不断投向辽东,本以为东事可以就此结束。没想到,最后辽东成了个无底洞。 &esp;&esp;辽饷,这个帝国终结者便在这种情况下产生。 &esp;&esp;万历四十六年,为筹措辽东战事,辽东军饷骤增300万两,万历皇帝虽有百万内帑,但出于对全体臣工的不信任,最终一毛不拔。于是户部加征饷银,每亩加派3厘5毫,共增加赋银200多万两。 &esp;&esp;从此辽饷便成为定制,天启初年,全国除贵州等少数地区外,平均每亩土地加征银九厘,计五百二十万零六十二两。 &esp;&esp;崇祯四年(1631),将田课由九厘提高到一分二厘,派银六百六十七万余两,另加关税、盐课及杂项,共征银七百四十万八千二百九十八两。 &esp;&esp;辽饷加派,平均到全国每亩土地上,其实增加的并不多,然而到地方官吏手上,便有了各种上下其手的机会。 &esp;&esp;在地方官员合理运作下,最后落地的辽饷征收,和朝廷制定的额度相比,能暴涨十倍甚至百倍。 &esp;&esp;万历之前,士绅群体还需缴纳部分钱粮(虽然往往恶意拖欠),到了天启崇祯年间,士绅索性不交了。 &esp;&esp;然而辽东还在打仗,丘八们都在要钱,不给就是兵变、闹饷,地方官便很有觉悟的将这些原本由士绅豪强赋税转嫁到无权无势的小民身上。 &esp;&esp;因此大量自耕农纷纷破产,化为流民饥民。 &esp;&esp;天启崇祯年间席卷陕西河南等地的流民浪潮,根源便在此处。 &esp;&esp;从万历四十七年到崇祯十七年,二十多年间,每年动辄三四百万的辽饷不知养肥了多少官僚,户部尚书毕自严曾说: &esp;&esp;“即令东奴恋栈长伏穴中,不向西遗一矢,而我之天下已坐敝矣。” &esp;&esp;晚明之后,朝中为官者多是南方人,无论浙党、楚党、东林党,在政策制定、实施层面都是以南方利益为主。收这些人的税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只有再辛苦辛苦百姓,才能维持生活。 &esp;&esp;刘招孙看得明白,晚明各种乱象的症结在于辽饷。 &esp;&esp;辽饷这种欺上瞒下,全员贪腐的问题,属于体制性弊端,就是张居正、雍正帝这样的人物无力也无心去纠正。 &esp;&esp;解决不了问题,那就解决掉制造问题的人。 &esp;&esp;他计划先留在辽东,像和其他军头那样,吃一波辽饷红利再说。 &esp;&esp;如后来占据皮岛的毛文龙、退守锦州的祖大寿、盘踞山海关的吴三桂。 &esp;&esp;确定下方略,下面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esp;&esp;三月初八,刘招孙率残余明军近六千人,在浑江边休整。 &esp;&esp;在确定建奴不会再追上来后,刘招孙指挥众人一边收拢溃兵,一边收敛战死士兵。 &esp;&esp;康应乾望着裴大虎带领家丁,将地上的尸体搬到马车上,原本马车上装载的火炮被抬了下来。 &esp;&esp;监军大人脸上露出惊愕之色,对裴大虎道: &esp;&esp;“这是作甚?火炮都不要么?” &esp;&esp;裴大虎转身望向前方,刘招孙站在江岸一块大青石上,从康应乾的位置看去,见刘招孙披头散发,以为他要寻短见。 &esp;&esp;监军大人连忙赶上前去,走近时发现,刘把总发髻散乱,脸上也变得花花绿绿,好像涂着女人的脂粉。 &esp;&esp;康应乾走过来时,刘招孙还在低头对着江面絮絮叨叨,监军大人硬着头皮凑近一些,隐隐听到: &esp;&esp;操吴戈兮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esp;&esp;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esp;&esp;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esp;&esp;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esp;&esp;“刘把总,你是楚人?” &esp;&esp;刘招孙诵读的是屈原的《国殇》,其声呜呜然,如泣如诉。 &esp;&esp;“刘把总,你要招魂?这《国殇》可不如《金刚经》?” &esp;&esp;周围士兵充满敬畏望向刘把握迷总。 &esp;&esp;见他将头低垂下来,对着一望无际的尸体,如羊癫疯发作,颤抖起来: &esp;&esp;“归去来兮归去来!” &esp;&esp;康应乾冷冷一笑,上前抓住他肩膀,压低声音道: &esp;&esp;“刘把总,看不出你还懂招魂驱鬼,你把死人带上,要走多久才到沈阳,半路被建奴袭击怎么办?” &esp;&esp;刘招孙触电一般,抖抖脑袋,昏死过去。 &esp;&esp;康应乾刚要上去,只见他猛地跳起,在江边将脸上的胭脂人血擦掉,如出马大仙,恢复了神智。 &esp;&esp;一群明军呆呆的望向这边,众人脸上都露出敬畏之色。 &esp;&esp;“活人死人,都要回家!我要带你们回家!死人要招魂,活人也要招魂!” &esp;&esp;江边聚集的士兵越来越多,很快超过千人,在众人心中,刘招孙已经化身为他们的精神领袖,是一个可以带领大家安全回家的人。 &esp;&esp;杜松死了,马林逃了,这些大头兵们,西北路明军,现在除了给建奴当包衣,就是暴尸野外。 &esp;&esp;而刘把总,给大家衣食,给大家胜利,还要带所有人回家,不管死人活人。 &esp;&esp;有这样的将领,士兵如何不拥护? &esp;&esp;“东路军每个人,都是娘亲十月怀胎,一把屎一把尿带出来,你们之中,谁又没有爹娘兄弟姐妹,父母皆有念想,现在人死了在这化外之地成为白骨,连祖宗都认不了!” &esp;&esp;康应乾见状,以为刘招孙是要收买人心,啐了口唾沫,遂不再说话。 &esp;&esp;“你们不想自己死后也做孤魂野鬼吧?!” &esp;&esp;众士兵齐声道:“不愿意!” &esp;&esp;一名身上带伤的浙兵旗队长心有余悸道: &esp;&esp;“大人,若是奴贼追上来怎么办?” &esp;&esp;刘招孙停了片刻,抬头望向众人,之前与镶蓝旗一番恶战,无论是浙兵还是朝鲜兵,对建奴的恐惧又多了一层,这个问题也是大家最关心的。 &esp;&esp;刘招孙从青石上跳下来,那旗队长吓得后退两步。 &esp;&esp;“若是让奴贼追上,也是天命!我会和奴贼血战到底!没有这些死去的人在前面扛住建奴,就没有我们,若抛下他们,便是我回到沈阳,得了朝廷封赏,也会良心不安,睡觉也不得安宁!你们若不愿意搬运尸体,就自己走吧!” &esp;&esp;说罢,刘招孙目光扫视全场,周围安静下来,片刻之后,忽然有人大喊: &esp;&esp;“誓死追随刘把总!” &esp;&esp;士兵们立即跟着高呼起来: &esp;&esp;“誓死追随刘把总!” &esp;&esp;幸存的士兵将沉重的火炮从马车上拖下来,在各营把总的指挥下,喊着口号将火炮推进水流湍急的浑江中。 &esp;&esp;士兵将地上的尸体,抬到马车上,整齐摞在一起。 &esp;&esp;马车在崎岖的山道上吱吱呀呀向南前进,昏暗的天空下,如地狱幽冥。 &esp;&esp;周围陆续有七八百名溃兵返回军中。 &esp;&esp;对这些溃兵的处置,两位文官与刘招孙出现了分歧。 &esp;&esp;在刘招孙的坚持下,除部分浙兵,朝鲜弓手外,其他溃兵呗全部斩首。 &esp;&esp;裴大虎拎着顺刀到处砍头,转眼间,地上又多了三百多溃兵脑袋。 &esp;&esp;周围明军又惊又怕,同时庆幸自己当初坚持到了最后,没有溃逃。 &esp;&esp;“如此杀戮,怕于上天不和啊。” &esp;&esp;康应乾声音颤抖,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阵势,家丁们杀得人头滚滚,监军大人看的胆战心惊。 &esp;&esp;刘招孙神色严肃,不容置疑道: &esp;&esp;“兵士溃逃过一次,便有第二次,若无军纪,何以成军!戚帅兵法,军中溃败,除无辜被裹挟者,力战之后仍不支者,其余全部斩首!” &esp;&esp;“便是有一万人溃逃,也全部斩首!” &esp;&esp;于是明军营地,就出现了这边收敛尸体,那边砍杀逃兵的奇观。 &esp;&esp;这番恩威并重之后,刘招孙在军中威望进一步提升。 &esp;&esp;一夜无事。 &esp;&esp;三月初九,大军开拔,向南继续前行。 &esp;&esp;六千多人重新打乱,分成三部分。 &esp;&esp;刘招孙亲率三千多人马,裴大虎和金应河各率领一千五百人。 &esp;&esp;叶赫人走的匆忙,建奴铠甲兵器留给了明军。 &esp;&esp;明军挑选了精良铠甲武器,还从鞑子身上搜到了些粮草。 &esp;&esp;回沈阳时,他们走的是原路,毕竟这条路有过一次更熟悉。 &esp;&esp;辽东三四月天气还是颇为寒冷,士兵尸体运回去应当不会腐烂。 &esp;&esp;东路军带来的火炮全被沉进了浑江,看得乔一琦心痛不已。 &esp;&esp;这些老古董送给杨镐,估计他都不要。 &esp;&esp;之前炸膛充分说明,这玩意儿在战场上杀起自己人来远比杀敌人,效率更高,估计建奴拿去也不敢用。 &esp;&esp;浑江江流湍急,大金国若不折损个百十号包衣,根本不可能把它们捞起。 &esp;&esp;明军沿着浑江,缓缓朝南方走,走了一日,约行了四十里路。 &esp;&esp;晚上安营扎寨,马不解鞍,人不脱甲,刘招孙和家丁挤在一块睡。 &esp;&esp;忘了说一句,那个姜弘立带来的美姬,现在穿着身鸳鸯战袄,戴着个明盔,当做家丁跟在刘把总左右。 &esp;&esp;除了刘招孙,没人认得她是女儿身。 &esp;&esp;这位朝鲜美人,在亲眼目睹几场血战后,早就吓得魂飞魄散,生怕被刘把总抛弃,落在鞑子手中,对刘招孙,自然是言听计从。 &esp;&esp;刘招孙暂时没有金屋藏娇的念想,朝鲜美姬在大明京师市场反响不错,很受消费者好评,以后若将她当做礼物送给某位堂官或主事,投其所好,可比银子有用多了。 &esp;&esp;次日天明,大军又收拢了八九百溃兵,刘招孙下令砍了五十个人脑袋,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 &esp;&esp;“俺是马营的刘三儿,好多人在林子里迷路,吃的也不够,夜里黑瞎子还在吃人,有兄弟冻僵了就被熊吃了,咱命好,遇上了把总爷(刘招孙),把总爷真是活菩萨!” &esp;&esp;刘招孙冷冷一笑。 &esp;&esp;“前日对阵,浙兵还在抵抗,你们几个就先溃逃了,拖下去,斩了!” &esp;&esp;行军第二天晚上,朝鲜弓手与一队白甲兵遭遇兵爆发小规模激战,双方射死两人后,便脱离接触,消失在茫茫夜幕中。 &esp;&esp;第三日清晨,裴大虎从死去白甲兵背后小旗判断,是正蓝旗巴牙喇。 &esp;&esp;刘招孙知道是莽古尔泰在试探自己,不敢停留,继续加快前进。 &esp;&esp;到第三天中午,夜不收禀告说宽甸方向过来一支明军兵马。 &esp;&esp;“白花花的都是白色长枪,像一片树林,不晓得有多少人。” &esp;&esp;“是白杆兵来了!” &esp;&esp;旁边的朝鲜副将金应河从未去过蜀地,自然也没见过什么白杆兵,乔一琦向他解释。 &esp;&esp;“是一支西南的土司兵,不止在四川,西南各地都有,只是这支兵使用都是白杆枪,” &esp;&esp;白杆枪是用结实的白木(白腊树)做成长杆,上配带刃的钩,下配坚硬的铁环,作战时,钩可砍可拉,环则可作锤击武器。 &esp;&esp;两边夜不收打了个照面,很快,在家丁护卫下,刘招孙和对面将领在两军中间见面。 &esp;&esp;一年后的浑河之战,浙兵、川兵气势如虹,赶来援辽。赶到辽东战场时,沈阳已在辽镇手中光速沦陷。 &esp;&esp;两支兵马都对自己充满自信,想要在浑河河畔展现强军姿态,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后金大军。 &esp;&esp;辽镇对客兵的态度,仍旧是隔岸观火,看着别人覆灭。 &esp;&esp;两支大明强军最后却被十倍于己的八旗军分别击破,这便是历史上有名的浑河血战。 &esp;&esp;刘招孙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不让浑河战役的历史悲剧重演。 &esp;&esp;刘招孙曾随义父去四川,见过秦良玉,不过那是很久以前了。 &esp;&esp;“我乃刘綎义子,刘招孙,义父生前与秦家土司乃是故交,不知将军是?” &esp;&esp;对面白袍将领听了,仔细打量刘招孙一番,恭敬拱手道: &esp;&esp;“末将乃是秦总会麾下千总,秦建勋,姑姑听闻皇帝召唤,派侄儿先行,她自率五千白杆兵,随后即到辽东。” 第028章 春天 &esp;&esp;秦建勋今年刚满十六,骑白马、披白袍,手持一丈七尺白杆枪,身材挺拔,个子虽然不高,却正是英雄少年,青春痘长了一脸。 &esp;&esp;不久之后,这位白袍少年在浑河殒命,和他一起战死的,还有数千白杆兵。 &esp;&esp;萨尔浒之战后,四川白杆兵被频频抽调辽东,在朝堂辽镇各方博弈中,渐渐被消耗殆尽。 &esp;&esp;辽东这个无底洞每年消耗的,不止是数百万两白银的民脂民膏,还有从各地源源不断赶来的强军。 &esp;&esp;临近宽甸,道路渐渐平坦,东路军与川兵并列前行。 &esp;&esp;这几日陆续收拢溃兵,东路军人数已经超过万人,各营编制被彻底打乱,除了那几千个语言不通总爱乱跑的朝鲜人,剩余各路兵马,都直接归属刘招孙管辖,俨然成了他的家丁。 &esp;&esp;两边士兵相互打量对方,仔细观察着对面的军队。 &esp;&esp;白杆兵个个都穿着草鞋,遮盖藤甲,土司袄,头顶毡帽,手握白杆枪。 &esp;&esp;东路军中士兵隶属于不同军营,各人身上铠甲样式各异,手中武器也是五花八门,看得一众川兵眼花缭乱。 &esp;&esp;两支军队汇合前,刘招孙叫来各营把总,对这些大老粗们三令五申,特别强调,要大家和这支友军搞好关系,若是谁营头下的兵士敢无端闹事,便会全体连坐。 &esp;&esp;一阵短暂的寒暄,有了刘綎和秦氏土司的这层关系,两人很快感情升温,开始称兄道弟。 &esp;&esp;得知奴贼已经退去,秦建勋心中不免有些失望,这几日他率白杆兵星夜疾驰,增援宽甸,路上吃尽了苦头,没想到最后白跑了一趟。 &esp;&esp;这支从成都赶来的白杆兵铁了心要和建奴干仗,统领他们的秦建勋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天天想着自己何时也能和父辈们那样,凭着一刀一枪,在战场上建立功业。 &esp;&esp;“老弟,不要气馁,建奴很快就来了。” &esp;&esp;秦建勋疑惑道:“刘兄的意思是,鞑子还要追上来?” &esp;&esp;刘招孙“会来打沈阳,” &esp;&esp;秦建勋不以为然,他到沈阳数日,亲眼所见城高池深,除开辽镇,各地增援的客兵总数超过两万,很多客兵还在路上。 &esp;&esp;沈阳如此坚固,一个小小的建州女真也敢来攻? &esp;&esp;刚才听刘招孙绘声绘色讲击败镶蓝旗的场景,追击阿敏四十里,把二贝勒逼的差点投江。 &esp;&esp;秦建勋开始时以为是刘招孙在吹牛,于是把他也看做是杀良冒功喝兵血吃空饷的老油条,等到他近距离接触这支明军,不由被他们身上散发的独特气质震慑,令行禁止,杀气腾腾。 &esp;&esp;等到白袍将军亲眼见到后面马车上装载的密密麻麻的建奴首级,这才对刘兄刮目相看。 &esp;&esp;作为石柱宣慰使后人,秦建勋自幼追求忠孝节义,以父辈们为楷模,石柱秦氏,可以说是明代少数效忠朝廷的土司武装之一。 &esp;&esp;万历二十八年,杨应龙叛乱,秦良玉率白杆兵将其击败,接连攻破金筑关等七个营寨。 &esp;&esp;又协助酉阳各路官军攻取桑木关,大破杨应龙军,秦良玉为南川路战功第一,却一直不自报军功。 &esp;&esp;所谓事了拂衣去,不留功与名,便是如此。 &esp;&esp;两支军队继续往南,又走了两日,一路无事,三月十一日,大军终于抵达宽甸。 &esp;&esp;东路军击退镶蓝旗的消息早一步在宽甸传开。 &esp;&esp;刘招孙与阿敏在北边大战时,后金的使者便来宽甸劝降,告知了杜松马林败亡的消息。 &esp;&esp;后金使者表示,宽甸会和抚顺一样,只要立即投降,守官便立即官复原职,否则大军攻下,就要屠城,宽甸守官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隔三差五派塘报向杨镐求援。 &esp;&esp;可是沈阳早已乱成一片,巡抚御史们相互攻讦,客兵辽兵忙着斗殴,大家都没空过问宽甸死活。 &esp;&esp;正当宽甸守将准备和后金使者进一步接触时,从北边传来了镶蓝旗败退的消息。 &esp;&esp;宽甸,这座辽南重要堡垒,在经历了长达半月的恐怖阴霾后,终于迎来了春天。 &esp;&esp;见东路大军回来,马车堆着成百上千颗人头,这些守将们经常和建奴打交道,一眼便看出是真夷首级,便知道此战东路军没有吃亏,至少还杀了几千个鞑子。 &esp;&esp;无论按照什么标准,斩杀建奴战兵首级千级,都是货真价实的大捷。 &esp;&esp;须知当年李成梁弄到十几个建奴脑袋,都要派人送到京师邀功炫耀。 &esp;&esp;宽甸堡内,挤满了从辽中逃难来的汉人,毕竟大多数辽东汉人是不想做包衣阿哈。 &esp;&esp;得知镶蓝旗被击溃,明军打败了八旗(哪怕只是最弱的),宽甸城中,除了潜伏的奴贼细作和那些已经女真化的汉人,所有人都是兴高采烈,载歌载舞。 &esp;&esp;人们在庆祝的同时,也得知东路明军的统帅,总兵刘大人战死了。 &esp;&esp;刘綎一生平缅寇,平罗雄,平朝鲜倭,平播酋,平倮,大小数百战,威名震海内。 &esp;&esp;其大名早已传遍九边十四军镇,宽甸也不例外,消息传开,宽甸士人无不感伤,有文人秀才赋诗悼念。 &esp;&esp;东逐西驰岁月深,凯旋驻马漫开襟; &esp;&esp;三巴兵革龙泉迥,六月烽烟雁字沈。 &esp;&esp;关塞自维怜白发,庙廊谁与暴丹心; &esp;&esp;良弓鸟尽应无用,缓整鱼竿钓海浔。 &esp;&esp;半个月前,老当益壮的总兵从宽甸出发,未曾想到回来时却是马革裹尸! &esp;&esp;为鼓舞民心士气,刘招孙下令将斩获的一千颗建奴首级放在宽甸北门,供士民参观,一时之间,观者如潮。 &esp;&esp;刘把总不得不派出所有家丁维持秩序,此时宽甸已经聚集了上万名从辽中逃来难民,其中大都是些青壮劳力。 &esp;&esp;不是所有人都想做包衣奴才,努尔哈赤对奴才是友好的,甚至可以说是充满耐心的,不过对这些不愿做奴才也不愿去死的汉人,就没那怎么多耐心了。 &esp;&esp;这些强壮男人们的亲人,那些没有逃来的老弱妇孺,因为不愿继续留在女真化的辽中,一路向南逃窜,很多人都在去年冬天冻死饿死了。 &esp;&esp;活着的人和建奴有着血海深仇。 &esp;&esp;亲眼目睹这支明军是杀鞑子的好汉,这些想要为亲人复仇青壮男丁,每天挤破门,哪怕自带钱粮,也愿意加入刘招孙麾下。 &esp;&esp;康应乾提醒刘把总,没有兵额,私自招收兵马,可是大罪。 &esp;&esp;刘招孙当然知道是大罪,不过那也要等杨镐有空过问再说。 第029章 辽东攻略 &esp;&esp;过了宽甸,便是大明王道乐土,建州女真的势力,暂时还没达到这片区域。 &esp;&esp;从宽甸往沈阳,道路更加崎岖难行,运送几千具尸体行军,已经变得不可能。 &esp;&esp;东路军的运力,无法继续支撑刘把总的招魂行动。 &esp;&esp;在康应乾乔一琦等人的建议下,刘招孙决定在宽甸安葬逝者。 &esp;&esp;驻守宽甸的将领,是一个叫祖石散的哨官,官职比刘招孙大好几级,为人颇为谦和。 &esp;&esp;刘招孙率领的东路军算是客兵,按大明兵制,客兵过境,在当地驻军满一日,所需的马料、粮食,皆由当地负责。 &esp;&esp;祖石散命人开放粮仓,调拨一万石粮草将东路军人马所需粮草,全部足额供应,在刘招孙面前一点也没摆上官架子。 &esp;&esp;祖大人也不敢摆架子,站在他眼前的这个刘把总,可不是普通把总,他带到宽甸的军队,足有一万多人,这些病刚打仗回来,都是杀气腾腾,马车上装满建奴人头,没人愿意招惹这样的狠角色。 &esp;&esp;再说,刘招孙和川兵关系融洽,背后又有监军撑腰,这样的人物,自己一个小小的游击,肯定是得罪不起的。 &esp;&esp;萨尔浒大战前,堂官们设想的是扫穴犁庭,大军凯旋后如何押送努尔哈赤和他的儿子们由辽东进京。 &esp;&esp;此外,杨经略还特意多准备了份粮草,留给努尔哈赤和他的部下们。 &esp;&esp;天朝上国,俘虏的吃饭肯定要管饱,至少要将他们活着送到京师。 &esp;&esp;当然,这些规划现在都成了泡影。 &esp;&esp;四路大军溃败,囤积的粮草,就没了用处。 &esp;&esp;此刻宽甸城中,粮草物资堆积如山,好在刘招孙他们回来的早,粮草物资还没被官员们瓜分干净。 &esp;&esp;祖石散以为刘招孙是来明抢,这次埽穴犂庭,他也贪了不少东西,这时心里有鬼,索性将剩下粮草物资都全部给了东路军。 &esp;&esp;在康应乾的提醒下,刘招孙留下两千石粮草,又自己掏了一千两银子,分给了祖石散和他手下几位把总。 &esp;&esp;刘招孙在军中多年,各种克扣见得多了,实际上,朝廷调拨下来的粮饷本色,从来就没有足额到过士兵手中。用两千石粮草,结交辽南将领,将来自己留在辽东,和他们这些地头蛇打交道也会顺利很多。 &esp;&esp;在祖游击的协助下,明军很快在宽甸南部找到块无主空地,作为明军殉国将领的安息之地。 &esp;&esp;两千多名辅兵,花了整整一天功夫,将同袍战友安葬完毕。 &esp;&esp;对比上次葬礼,这次葬礼明显更加隆重。 &esp;&esp;除了康应乾和乔一琦两个,宽甸周边的秀才、生员也都来了。 &esp;&esp;在刘招孙的努力下,大明武人的地位,一夜之间就提高了好几个档次。 &esp;&esp;葬礼结束,刘招孙立即开始着手整顿兵马。 &esp;&esp;他对这支军队战斗力并不看好,等努尔哈赤灭掉叶赫,便很快会来攻击沈阳。 &esp;&esp;刘招孙对沈阳陷落的具体细节,并不十分清楚,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指望现在明军的战斗力,再加上辽镇南兵川兵各自为战,沈阳能守住就怪了。 &esp;&esp;这个时代的老百姓对当兵的没什么好感,不管是京营还是边军,在他们眼中和土匪强盗也没什么区别,有些军队甚至比土匪还要可恶。 &esp;&esp;抵达宽甸没几天,东路军便有人在城外抢劫,辽人悍勇,毫不畏惧,和乱兵打了一场,虽没闹出人命,但搞得沸沸扬扬,百姓开始议论这支明军,几位宽甸的地头蛇们,也隐隐露出让东路军赶紧开拔的意思。 &esp;&esp;刘招孙不顾众人求情,亲自斩杀了涉事的三名浙兵,并赔偿百姓损失,迅速平息此事。 &esp;&esp;义父的尸体等着运回南昌老家,大军也不便在此久待,上万人中,兵油子不少,待久了,军队战力会进一步下降。 &esp;&esp;每天源源不断都有难民加入,刘招孙也是来者不拒,同意这些人加入自己麾下,暂时充当辅兵。 &esp;&esp;当然,招人的唯一标准是,需要自带钱粮。 &esp;&esp;最近刘招孙很缺钱,因为东路军中的几千名朝鲜士兵,这几日嚷嚷着要回国,闹得很凶。 &esp;&esp;金应河倒是不想回朝鲜,他倒不是担心被光海君报复,相比在汉城碌碌无为,这位忠心耿耿的朝鲜副将,更愿意留在辽东,继续和建州女真血战。 &esp;&esp;刘招孙不便强留这些朝鲜兵,除了金应河身边那些弓手,大部分朝鲜兵在战场上都是鸡肋的存在,使之无用弃之可惜。 &esp;&esp;宽甸挨着朝鲜,中间就隔着条鸭绿江,两岸百姓,平日便多有来往,两边风俗相近,说着同样的语言,吃着同样的菜肴,没什么区别。 &esp;&esp;宽甸城东,刘招孙、康应乾等人立于城门之上,在他们前面空地上,密密麻麻站满了朝鲜兵士。从沙尖子大营撤退时,金应河手下只有三千朝鲜兵,一路收拢,在东路军遇到川兵前,收拢了一千多朝鲜兵,到宽甸后,又收拢一千多人,如今朝鲜兵总数达到七千多人,相比从鸭绿江出发时候的一万三千人,损失不可谓不够惨重。 &esp;&esp;康应乾站在城楼上,大声对城下朝鲜兵喊道: &esp;&esp;“诸位随大军血战建奴,击溃镶蓝旗,斩杀奴贼上千,本官自会禀明皇上,为诸位请功,为光海君请功,诸位回国,勿忘建奴未灭,当秣马厉兵,都把刀子磨得快些,等过些时日,朝廷自当再组织兵马,一举攻灭奴贼!” &esp;&esp;“愿意留下继续杀敌的,每人每月三两银子,随刘把总建功立业,以后可以做刘把总麾下家丁,双饷待遇!不愿留下的,可自行回朝鲜,每人一两银子,二十斤米!” &esp;&esp;周围响起嘈杂声,明军各营把总立即炸开锅,刘招孙做出决定之前,并没有和这些军头商议。 &esp;&esp;现在突然听到说要放这些朝鲜兵回汉城,还给他们发钱发银子,在场各位明军将领心中无不恼火。 &esp;&esp;几天之前,沙尖子大营壕沟阵地前面,这些朝鲜兵还没碰到镶蓝旗,便望风而逃,而且嘴里还喊着逃命,朝鲜兵崩溃不仅让浙兵失去火力支援,也带动明军战兵跟着逃窜。 &esp;&esp;如果不是把总爷当时亲率家丁冲击镶蓝旗战兵,力挽狂澜,击退敌人,大家今天就没机会站在这里, &esp;&esp;“每人给一两银子?五六千人便是五六千两,咱把总爷哪来这么多银子?” &esp;&esp;“大军粮草都不够,还给这些白眼狼发粮食!” &esp;&esp;“对!杀了他们都是轻的!” &esp;&esp;底下明军众将聒噪,康应乾应付不了,只好无奈望向身后站立的刘招孙。 &esp;&esp;刘招孙穿着件脏兮兮的鸳鸯战袄,披着件锁子甲,抬头望向众人。 &esp;&esp;“城下这些兵,大部分是光海君他们从朝鲜各道临时征调而来的,半个月前,他们还都是农民,比咱们大明的卫所兵强不了多少,” &esp;&esp;刘把总脸上神色变得凝重,手高高扬起,指向东方,众人循着他手指方向,目光朝鸭绿江对岸望去。 &esp;&esp;“你们都是我心腹,我今日就借这个机会把话敞开了说,” &esp;&esp;“四路大军围攻赫图阿拉,结果都看到了,这些大明强军尚不是八旗对手,指望辽镇剿灭后金,怕是不行,至于那些浙兵、川兵,确实很强,但客兵在辽东没有根基,在人家地盘上肯定待不下去,所以······” &esp;&esp;金应河、裴大虎、几位把总家丁,都回头望向刘把总: &esp;&esp;“诸位推举我为头领,我自当带大家闯出条路子,此战之后,朝廷必然增加辽饷,去年是三百万两,今年不知要给辽东多少钱,咱们现在手上有一万多人马,多是精锐战兵,还有朝鲜盟友,这趟去沈阳,朝廷必有封赏,等手里有了兵额,就赶紧在辽东占地,有康大人、乔大人还有朝中一众大人援助,争取分到这笔辽饷,将来辽东变化,咱们武人才有用武之地,总比现在被一些奸臣调来调去,给别的军镇当炮灰要好些!” &esp;&esp;刘招孙这番话讲的很直白,没有弯弯绕绕,甚至可以说有点露骨,武人都听得懂,康应乾咳嗽几声,补充道: &esp;&esp;“刘把总此言差矣,什么分钱分辽饷,那是为圣上分忧,为苍生立命!” &esp;&esp;一众武人听得哈哈大笑,康应乾见刘招孙把话挑明,接着道: &esp;&esp;“朝鲜虎踞辽东,毗邻建奴,虽是国小兵弱,却是后金、辽镇、朝廷各方争取的对象,咱们刚杀了人家统帅,光海君必然所有反制,若不给这些朝鲜兵好处,让朝鲜国内铁板一块,皆与我为敌,咱们将来如何在辽东立足?! 第030章 皇帝也没钱 &esp;&esp;不止是刘招孙,大家都想从皇帝那里搞钱。 &esp;&esp;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esp;&esp;萨尔浒之战惨败,辽东各地城防需要银子,重新招募募兵需要银子,客兵在沈阳吃喝拉撒更要银子。 &esp;&esp;兵部户部表示辽饷刚收完,早就没银子了,大家合计一番,一拍脑门: &esp;&esp;@朱翊钧,陛下您还有私房钱! &esp;&esp;万历皇帝:发钱是不可能发的,这辈子不可能发。搞海贸又不会搞,就是派矿监搞贪官这种东西,才能维持的了大明王朝这样子。 &esp;&esp;很久以前,当老皇帝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亲眼目睹张先生清廉之下的奢靡生活,从此朱翊钧幼小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创伤。 &esp;&esp;原来亲情、友情、连同朕和张先生的师徒之情都如美丽的泡沫虽然一刹花火。 &esp;&esp;这辈子只有两件事让皇帝感兴趣: &esp;&esp;搞钱, &esp;&esp;还是搞钱 &esp;&esp;有人说,万历皇帝打过很多仗,而且赢了,说明他喜欢军事。 &esp;&esp;骚年,其实很多时候,打仗也是为了搞钱。 &esp;&esp;比如当年平定贵州土司杨应龙。 &esp;&esp;杨姓土司在贵州盘踞好几百年,祖辈可以随溯到唐代。 &esp;&esp;虽是土司,其实早已完全汉化,杨应龙所在播州,其繁华程度,丝毫不必大明其他通都大会逊色。 &esp;&esp;成化十二年,巡抚张瓒带着官军去和播州土司镇压苗乱,据张大人描述,他看到的播州城,是这样的: &esp;&esp;“抵播州,为湘川驿。是日山势自永安驿至播已渐低,路可通车,居民富庶,有江南气象。杨宣慰父子率其土兵万人布营垒于十里之郊,炮马交作,军容甚都······” &esp;&esp;连这位从京师赶来的巡抚都瞠目结舌,可见播州很繁华,姓杨的很有钱。 &esp;&esp;实际上,万历三大征,除了被李倧那龟孙坑了一把,搞得天朝大军,在朝鲜要钱没钱要粮没粮,亏了不少钱。剩下两次大征,理论上都是稳赚的。 &esp;&esp;至于抢下来的钱都到哪儿了,就只有去问当年参与平乱的总兵巡抚大人们了。 &esp;&esp;话说刘綎当年在四川,也掺和过这些破事儿,可能是分赃不均,还被言官御史弹劾,说他拥兵自重,贪污受贿,而且数额很大。 &esp;&esp;万历皇帝狠狠治了下刘綎,在朱翊钧看来,拥兵自重什么的没什么,可恶的是这些龟孙竟然敢贪他的钱! &esp;&esp;按照这个逻辑,在西南的某个角落,还藏有刘总兵大箱大箱白花花的银子。 &esp;&esp;也不知道刘招孙是否了解这些情况。 &esp;&esp;可惜总兵大人战死,过去的事情过去了,过去的钱也拿不到了。 &esp;&esp;眼下,万历皇帝最关心的两件事,都被杨镐搞砸了。 &esp;&esp;朱翊钧很想挥舞十字镐砸在杨镐头上,最后把这杀才拖到菜市口斩首半个时辰。 &esp;&esp;最让皇帝无语的是,杜松马林兵败后这么长时间,没有一人说点靠谱的方略,反而都在向皇帝要钱。 &esp;&esp;连西边的宣大也在嚷嚷们蒙古人也乘虚而入,让朝廷给宣发发点钱修边墙。 &esp;&esp;这就太扯淡了。 &esp;&esp;万历皇帝最近头很大,搞得现在大家都很缺银子一样。 &esp;&esp;确实很缺银子。 &esp;&esp;如果万历皇帝具备基本的现代经济学常识,对白银流通,通货膨胀之类的概念有一点了解,或许就能明白大明上下都这么缺钱的原因了。 &esp;&esp;明朝中后期的资本主义萌芽迟迟没有发展,缺的就是银子这种支付手段。 &esp;&esp;大明以白银作为货币,遇到白银短缺,支付就会出问题。 &esp;&esp;依附于支付之上的整个产业链就有崩溃的危险,可以参考49年国统区后期的金融乱象,当然,那个要更复杂一些。 &esp;&esp;总之,越是高级复杂的产业链,越没法以物易物。 &esp;&esp;所以,大明离不开银子。 &esp;&esp;那么,银子从哪里来呢? &esp;&esp;大明白银来源主要有三,自产就不说了,万历皇帝的派出矿监们,“自二十五年至三十三年,诸铛所进矿税银几及三百万两也”,搞到天怒人怨,每年才三十多万两的规模,这点毛毛雨估计还没山西某家晋商地窖里埋的多。 &esp;&esp;第二个来源是日本。德川龟孙偷桃子成功后,日本对外贸易进行严格货币管制。对华白银出口量,由1603年前的每年一百五十万两以上,骤降到1620年后每年不足三十万两,仅剩原先的五分之一左右。 &esp;&esp;欧洲的情况比较复杂,1596年郁金香泡沫破灭后,欧洲流入中国的白银数量从最高峰1620年的二百八十万两一年,降到最低点1640年的八十万两一年,减掉了七成之多。 &esp;&esp;白银流通不足会造成各种麻烦,比如饥荒。 &esp;&esp;即使在全国总体粮食产量平稳的情况下,沿海工商业地区由于出口萎缩,白银支付能力降低而无力进口农业产区的粮食,从而粮价大涨。 &esp;&esp;明朝不是缺少物资,而是缺少调运物资的支付手段。 &esp;&esp;越缺钱,越涨价。 &esp;&esp;白银进口的骤然减少对明朝的经济重地遭受重大打击,而且严重影响到了明朝的财政,使明朝的财政进一步恶化。 &esp;&esp;所以大家现在越来越缺银子。 &esp;&esp;所以,所有人都在向皇帝要钱,而且是要私房钱。 &esp;&esp;如果把万历皇帝论斤卖了给足银子,相信很多官员都会考虑尝试的。 &esp;&esp;皇上很不高兴,不高兴是因为杨镐这个杀才还在向他要银子。 &esp;&esp;杜松在辽镇的地盘上莫名其妙被击溃,而距离建奴不远的李如柏却能安全返回,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esp;&esp;不高兴就得有人人头落地。 &esp;&esp;可是辽东现在还在打仗,临阵杀将不仅不利战局,还会让辽镇那群丘八看笑话。 &esp;&esp;从长期不上朝这件事情来说,长大后,朱翊钧就变成了朱厚熜,成了他的爷爷。 &esp;&esp;好在万历皇帝没有世宗玄修的雅好,他只是喜欢盖盖宫殿,盖宫殿也花不了多少钱,可是大明好像一直很缺钱,至少大明的皇帝一直缺钱。 &esp;&esp;爷爷朱厚熜出生的安陆兴王府,其实不怎么风光,甚至比不上湖广的一些大户。 &esp;&esp;朱翊钧他亲妈孝定皇后本是由都人(宫女),后升为侧妃,出身卑微,从遗传学的角度分析,朱翊钧这一脉对金钱的渴望可以说是深入骨髓的。 &esp;&esp;所以就有可后来矿监民乱那些破事儿。 &esp;&esp;矿监们在各地折腾了十几年,搞得民怨沸腾,上至巡抚总兵,下到普通小民,都对矿监、矿挡,恨之入骨。 &esp;&esp;除了比较有名的高淮乱辽,杨荣乱滇,全国各地凡是有矿或者没矿的地方,都有这些矿监们的身影。 &esp;&esp;压力虽然很大,不过捞钱还是要继续,老皇帝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esp;&esp;大不了朕死以后,洪水滔天。 &esp;&esp;从某种程度上讲,朱由校和朱由检是完美背锅侠。 &esp;&esp;两人都具有较高辨识度,一个喜欢木匠活,一个刻薄寡恩,相比爷爷,这兄弟俩的所作所为更容易被后世记住。 &esp;&esp;两位背锅侠背着爷爷万历皇帝的这口大黑锅,引领大明王朝一条道走到黑,越走越沉,最后大家都被大铁锅压死。 &esp;&esp;万历四十七年的春天,面对雪花片似得奏章塘报,已经很久没有过问政事的老皇帝,终于开了金口。 &esp;&esp;杨镐发来的奏报,万历皇帝简单做了批复,首先把战败的锅全部甩给了杜松,毕竟这家伙现在死了,死人不会开口。 &esp;&esp;同时不忘提醒杨镐,做了错事,就要好好干,不能再错,调兵的事情交给兵部,你就不要擅做主张了。 &esp;&esp;杨镐接到这封圣旨,心情更加抑郁,因为他听说皇上回给陈玉庭的旨意也到了,而且圣旨中还有不利于自己的内容,搞得经略大人提心吊胆。 &esp;&esp;靠着巡抚周遇春的关系,他们很快搞清楚了陈玉庭那封圣旨的内容。 &esp;&esp;皇上在信中先是责骂杜松,说他这次战死是咎由自取,抚恤什么的就别想了,这次兴兵剿灭建奴,是关系到中外安危的大事,一下子死伤这么多人,以后不仅辽事困难,而且让西南的土司们也蠢蠢欲动,一个杜松是不够杀的,杀了他也不能解心头之恨。 &esp;&esp;杨镐茅元仪等人倒吸凉气。 &esp;&esp;皇帝的意思,是要拿杨镐开刀。 &esp;&esp;皇上向来把财货看得很重,甚至比朱家江山社稷都要重。 &esp;&esp;要命可以,要钱是万万不能的。 &esp;&esp;这次四路大军剿灭努尔哈赤,前后花费百万两银子,户部兵部早就被掏空,不得不临时增派辽饷,也不知皇上有没有拿自己内帑填窟窿。 &esp;&esp;如果让皇帝花自己的钱,这些打败仗的将领巡抚们肯定没好果子吃了。 &esp;&esp;杨镐知道,老皇帝现在不杀自己,并不是什么念及君臣之情,只是因为他还在沈阳,对战局还有用处。 &esp;&esp;杨镐现在唯一希望就在刘綎身上,他只希望刘綎能挺住,不要像杜松马林那样,一触即溃,即便能像李如柏那样平安逃回来,他在奏章里也有发挥的余地。 &esp;&esp;川兵和狼兵没有任何消息,客兵和辽兵继续在沈阳对峙,听说西边的蒙古也开始闹腾,有和建奴合兵的迹象。 &esp;&esp;这几日杨经略每天醒来都是头大,他现在肠子已经悔青,恨自己去年不该接这个差事,若是把辽东这个烂摊子丢给熊廷弼该多好! &esp;&esp;“经略!东路军回来了!” 第31章 你可曾娶妻?(四千字大章求推荐收藏!) &esp;&esp;五千多朝鲜兵怀揣着饷银粮食,和对天朝刘把总的无尽感激,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然后,往汉城方向溃逃而去。 &esp;&esp;留下金应河和大明将领们,大眼瞪小眼,场面一度很尴尬。 &esp;&esp;在此之前,刘招孙单独召集几位回国的朝鲜将领,给他们各人赠送了几百两银子,还很隐秘的说了好多话。 &esp;&esp;为了给这些朝鲜兵发回家路费,刘招孙花光了他的银子,还向康应乾乔一琦借了几千两。 &esp;&esp;两个倒霉的文官监军把全部希望都押在刘把总身上,不止是借钱,文官的脸面,也被他们丢尽了。 &esp;&esp;借出去的钱是沉没成本,也不指望刘招孙以后能还。 &esp;&esp;吕不韦奇货可居的道理,大家都知道。 &esp;&esp;眼下刘把总就是奇货,跟在后面越来越多的辽东流民,更是奇货中的极品。 &esp;&esp;作为监军,自己所监督的军队“击溃奴贼,收复辽民”,这样的奏疏报给朝廷,带给两人的受益,可比几千两银子多多了。 &esp;&esp;金应河没有和士兵们一起跨过鸭绿江,而是选择留下,带着两个偏将和八百多名弓手,追随天朝军队。 &esp;&esp;金应河是这个时代忠君爱国的典型,虽然他对天朝文官贪财武将怕死的现状很不满,不过眼前这位刘把总,却不是贪官也不是蛀虫,是个不折不扣的好汉。 &esp;&esp;大军离开宽甸后,一路向西北前进,沿途继续有辽东难民加入。 &esp;&esp;努尔哈赤在北边磨刀霍霍,辽人不是傻子,杜松马林惨败的消息早已传遍辽中,很多人不想当包衣,于是就撒开脚丫子朝南边逃。 &esp;&esp;刘招孙对这些辽民来者不拒,既然都在逃难,不如搭个伙。 &esp;&esp;刘把总对搭伙的要求很低,只要自带粮草,不拖累大军就行。 &esp;&esp;穿越者虽然善良,但毕竟不是圣母院出身,带上所有人去沈阳,努尔哈赤没打过来,自己就先崩溃了。 &esp;&esp;好在这个时期辽东自然灾害还未频发,没有完全乱起来,努尔哈赤这位某些清粉口中的“千古一帝”,还没暴露出他杀人狂的真实面目。大部分辽人还是能混个温饱,不至于饿死,所以来投奔刘招孙的人,多少都带了点粮食。 &esp;&esp;“刘把总,回到沈阳,你当与经略和衷共济,不可意气用事,刘总兵已经殉国,他和经略的那些恩怨,就让他过去,有此次大功,皇上必定不会责怪杨大人,说不定让他继续留在辽东,咱们仰仗他的地方还有很多,不要把关系搞僵了,” &esp;&esp;距离沈阳还有两百里,康应乾便开始喋喋不休,反复给刘招孙说明其中利害关系,搞得刘招孙好像是个弱智。 &esp;&esp;刘招孙对上辈人的恩怨,并不十分清楚,只听人说过,当年在朝鲜,杨镐嫉妒他义父战功,在背后捣鬼,后来又借口刘綎在贵州贪污,上书弹劾,导致刘綎被免去封赏,抑郁了很久。 &esp;&esp;“康大人放心,我知道如何做,经略大人用兵如何,末将不知,不过他在登州担任海防道时,颇知粮草后勤,总能让上官满意,这次咱们带了这么多人,只有他才能把难民安置妥当。” &esp;&esp;康应乾点头称是,他不由感慨,刘招孙对上官履历竟然了解的如此清晰,比自己知道的还多。 &esp;&esp;刘招孙带领的队伍,人数膨胀已经到四五万人,陆续还有难民加入。 &esp;&esp;队伍在山路上行进,队首队尾长度超过十里,浩浩荡荡,想条巨龙,这阵势,搞得比半个多月前刘綎带领大家去打建奴还要气派。 &esp;&esp;刘招孙已经创造了一个历史,他成为大明历史上带兵最多的把总,没有之一。 &esp;&esp;家丁头子裴大虎、准镇抚司小旗沈炼,率领众家丁,及时核实难民身份,将混迹难民的建奴细作全部斩首,一下子就砍了一百多号人,也狠狠震慑了一下那些兵油子。 &esp;&esp;努尔哈赤擅长用间,这招在刘招孙这里就不好使了。 &esp;&esp;等到了沈阳,刘招孙会在城中严查奸细,他相信,这次,绝不会再奴贼里应外合攻取沈阳这样的事。 &esp;&esp;秦建勋率领川兵跟随而来,听说建奴可能要攻打沈阳,他这几天很有兴趣,天天在刘招孙身边询问东路军和镶蓝旗作战的细节,搞得刘招孙很烦。 &esp;&esp;刘招孙很想告诉这位少年,努尔哈赤接下来的目标是开原、铁岭,是叶赫,最后才是沈阳。 &esp;&esp;不过,他担心军机泄露,让后金方面改变行动计划,明军便将陷于更不利的地位。 &esp;&esp;开原城作为辽东重镇,为辽东地区北路屯兵城,在军事意义上仅次于辽阳、广宁。 &esp;&esp;开原西遏蒙古,北控海西,东逼建州,南屏沈辽,有如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剑,插在辽北大地,震慑着蒙古、叶赫和建州。 &esp;&esp;萨尔浒战后,开原对后金来说是一道屏障,它将建州和叶赫分割,要想真正统一女真,攻占开原势在必行。 &esp;&esp;在原本历史位面上,此时的努尔哈赤一面派人安抚朝鲜,一面准备进攻开原,进攻开原的具体时间在万历四十七年六月中旬。 &esp;&esp;在刘招孙的努力下,朝鲜兵已经回国,安抚朝鲜这个方略,努尔哈赤就不用去想了。 &esp;&esp;如果建奴真的还想去安抚,刘招孙在朝鲜也留有后手,一定会给自我感觉良好的努尔哈赤一个大大的惊喜。 &esp;&esp;至于开原,刘招孙必须在三个月时间内,整顿兵马,协助防护开原,尽力将辽东沦陷的时间往后拖延。 &esp;&esp;“那支随你们川兵一起来援助的广西狼兵,现在何处?” &esp;&esp;刘招孙换抬头望向秦建勋,询问广西狼兵的下落,这支土司客兵在辽东很不受待见,自从调到沈阳,便与聊朕冲突不断,辽镇将官们恨不能将其除之而后快, &esp;&esp;秦建勋一脸茫然,五日前,他们和狼兵在宽甸分开,便再没有见过这支人马踪迹。 &esp;&esp;“狼兵汹骁勇,或许是去抢建奴了,” &esp;&esp;刘招孙这话只是玩笑,果然如义父所言,这土司狼兵,强则强亦,扰民起来一点也不含糊,发起疯来,连建奴都不放过。 &esp;&esp;如果这支人马越过宽甸,继续往北,很大概率上会和建奴干上一仗,也或许像原本历史位面上的东路军那样,沿途抢劫建奴小的城寨,最后被后金军大股部队包围歼灭。 &esp;&esp;不过现在刘招孙对狼兵,是能躲多远便躲多远,避之唯恐不及。 &esp;&esp;他麾下这几万人马,经过几日打磨,好不容易有了点军纪约束,若是被狼兵影响,怕又成一盘散沙了。 &esp;&esp;刘招孙暗暗下定决心,等稳定下来,要先进行筛选,将军中的兵油子、老弱病残淘汰掉,然后开始按照戚帅的练兵方法,严格训练,令行禁止,锻造出一支真正的强军。 &esp;&esp;沿途陆续经过一些屯堡,堡内驻守明军,提前得到消息,见这么多人马过来,尤其当看到马车上密密麻麻的真夷首级,大家很自觉献出粮草物资,生怕这些客兵来抢。 &esp;&esp;不止是明军屯堡,宽甸至沈阳沿途的豪绅大族、道门堂口,在刘招孙兵威之下,都纷纷自觉交纳粮草,以免这些客兵发疯抢劫。 &esp;&esp;作为大军统帅,刘招孙对这种强行化缘的行为很是不满,但也无力阻止,否则这几万人便会立即土崩瓦解。 &esp;&esp;这个时代除了戚家军等极少数极品,各地明军基本都这么干,行军打仗路过沿途州县,偷鸡摸狗,无所不为。 &esp;&esp;辽镇地头蛇李如柏,还没和后金军接触,便吓得屁股尿流,在逃跑路上还不抢劫一把辽东老铁。 &esp;&esp;至于崇祯年间的吴桥兵变,导火线也是因为孔有德部下士兵在吴桥偷了一支鸡。 &esp;&esp;相比这些渣渣,刘招孙他们没有主动抢劫,已经算是仁义之师了。 &esp;&esp;对主动送上门来的物资,肯定是要接收的,不过也只是象征性的收一点,他不想因为这点粮食去开罪辽东的地头蛇们。 &esp;&esp;大军走走停停,三月十九日,沈阳城已然在望,距离只有三十里路程,四万多人稍作休整,刘招孙派家丁先行进城,向经略大人禀报说东路军凯旋归来。 &esp;&esp;刘招孙在几位心腹将领簇拥下,到附近玄元观进香。 &esp;&esp;鬼神之事,不可全信,亦不可不信。 &esp;&esp;穿越过来后,为了生存,刘招孙杀人无数,东路军在他的干预影响下,勉强击溃镶蓝旗,一战下来血流成河,这可谓一将功成万骨枯。 &esp;&esp;眼下自己掌握上万人马,兵已经有了,钱应该也在路上。 &esp;&esp;只是马上就要进入沈阳,沈阳建功立业的起点,也可能会是他的终点。 &esp;&esp;面对这样的压力,要说心里没有一点点想法,那是不可能的。 &esp;&esp;众人在道观烧了香,拜了拜真武大帝,裴大虎凑到刘招孙耳边道:“十三爷,玄元观的张道士,昨日送了五百石粮食,足够咱们家丁吃两个月,” &esp;&esp;“哦,”刘招孙微微一笑,“道士还真是有钱,” &esp;&esp;永乐宣德之后,大明各地藩王领兵、行政权力陆续被朝廷剥夺。 &esp;&esp;一些不甘心于造人事业的藩王,便将闲余精力投入到艺术和宗教中。 &esp;&esp;在这种背景下,道教活动几乎成为藩王们的标配,他们赞助道教活动,收留游方道士,编纂道家经典,当然也会炼丹筑基,总之为繁荣道家文化做出了杰出贡献。 &esp;&esp;从这点来看,明世宗朱厚熜信道并非偶然,当年他还未登基,在安陆兴王府做藩王时,便已经对道教产生兴趣。 &esp;&esp;永乐年间,朱棣将辽王、韩王,宁王移藩关中,从此辽东便再无藩王,道教传播也比不得内地繁华。 &esp;&esp;可惜这位张道士今日出游,不在道观中,小道童说是去了北边宽甸。 &esp;&esp;漫步道观之中,但见古树林立,香火鼎盛。 &esp;&esp;刘招孙望着高大森严的真武大帝神像,心底叹道: &esp;&esp;“这个张道士,还是挺有心的,改日有缘,必和他一起聊聊大道。” &esp;&esp;家丁早将东路军返回的消息报给经略大人,杨镐大喜过望,亲率一众辽东官员、客兵将领,出城三里迎接。 &esp;&esp;辽阳城南,刘招孙立于马上,头戴白布,锁子甲上披着白色孝服。 &esp;&esp;身后,浩浩荡荡的辽东难民,纷纷朝经略大人这边望来。 &esp;&esp;一些人低声咒骂,都是杨镐害的他们家破人亡。 &esp;&esp;刘招孙令下面兵士喝止难民,自己快步上前,一队文官武将簇拥着的一个胡须花白的高级文官。 &esp;&esp;刘招孙来到那文官身前,猜想他便是经略杨镐,于是单膝下跪。 &esp;&esp;“末将刘招孙,叩见经略大人!甲胄不便,仅以军礼见!望经略恕罪!” &esp;&esp;杨镐连忙快步上前,一把扶起刘招孙,上下打量他一番,又看了看身后马车上的棺木,感慨道: &esp;&esp;“刘总兵征战沙场一身,大小百余战,没想到最后在辽东殉难,哎!” &esp;&esp;老冤家静静躺在棺材里,无声无息,杨镐只感觉世事如烟,命运跌宕,若不是刘招孙今日回来,他的请罪奏疏就要发往京师了。 &esp;&esp;在背后一众武将充满嫉妒的眼神中,杨镐拉住刘招孙手,像长辈叮嘱晚辈那样,语重心长道: &esp;&esp;“早听省吾提起你,今日得见,果然英雄少年,相貌不凡,胆识过人,上次你率兵夜袭奴贼大营,本官也早知道了!已经上报兵部,给你请功!” &esp;&esp;刘招孙心里呵呵一笑,刘綎若是在杨镐面前提起自己,那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esp;&esp;“杀了一千多个鞑子,还有这么多包衣,难得啊,当年成化犁庭,亦不过如此!本官当再奏报吾皇,再次为你和将士们请功!眼下辽东正是用人之际,可惜刘总兵去了,本官必要给你升任游击、参将!” &esp;&esp;刘招孙心中大喜,他原本以为自己把总出身,这次虽然立功,最多就给个千户,没想到杨镐一出口就是参将游击,搞得大明武将升迁很容易似得。 &esp;&esp;他连忙再次跪下,大声道: &esp;&esp;“此战皆是经略大人运筹之功,大人用人之神,末将早有耳闻,末将当年在朝鲜,便常聆听经略大人教诲,效法经略大人,以忠义鼓舞士卒,报效皇恩!监军康大人、乔大人对末将亦是勉励鞭策,粮草物资,皆是充足供应,朝鲜兵骁勇善战,辽人鼎力相助······末将侥幸击退奴贼,得此斩获,何敢居功!” &esp;&esp;千穿万穿,马匹不穿,杨镐微微一笑,胡须愉快抖动。 &esp;&esp;看眼前这个刘招孙,最多也就二十出头,还能在二十年前聆听自己教诲,这不是扯淡吗? &esp;&esp;不过大家都是演技派,这些场面话,就不用去追究了。 &esp;&esp;杨镐再次打量刘招孙一番,这才发现刘招孙一表人才,器宇轩昂,如玉树之林立。 &esp;&esp;看到他,杨镐就想起了嵇康、潘安以及前朝的张太岳。 &esp;&esp;“美男子啊!” &esp;&esp;此子熟于战阵,立如此大功,对上官还这么谦和,关键样貌不凡。 &esp;&esp;哪像他义父刘綎,简直是个牛脾气,哎,同样是为将,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esp;&esp;杨镐赶忙上前再次扶起刘招孙,凑到刘招孙耳边,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问道: &esp;&esp;“刘把总,你可曾娶妻?” 第032章 不知赘婿? &esp;&esp;自靖难之役后,永乐宣德皇帝削弱藩王,文官在大明的地位开始稳步上升,经土木堡之变,重文轻武的趋势已愈发明显。 &esp;&esp;到了晚明时期,文贵武贱到达顶峰。 &esp;&esp;一个普普通通的生员敢在游击参将面前指手画脚,县令知府凌辱总兵的事情在也不是什么稀奇。 &esp;&esp;当然,这套规则也非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能适用。 &esp;&esp;嘉靖中期后,随着朝廷羁縻政策的不断深入,边军军费的急剧膨胀,武人势力很快得到提升,实力变化最终会导致心态变化。 &esp;&esp;对文贵武贱这种体系的挑战,在辽东西南等边境地区,正在变得越来越频繁。 &esp;&esp;李成梁在世时,靠着张居正大力支持,在辽东如土皇帝一般,开矿走私,各种灰产,大把捞钱。 &esp;&esp;李成梁生活奢靡,又经常杀良冒功,朝廷也不是不想查他,只是东厂锦衣卫都难入辽,而言官御史中,除了熊廷弼这样的大佬,其他人只是给老李说话,银子也没少拿,这就不好办了。 &esp;&esp;到了后期,这位辽东总兵干脆连京师也不再去,依靠让女真人自相残杀,维持着辽东均势,直至最后养出了努尔哈赤这个蛊毒。 &esp;&esp;李家跋扈至此,也没见朝廷有什么反制措施,反而一次次给李如柏他们几个兄弟委以重任。 &esp;&esp;杨镐不是寻常腐儒,他是万历二十八年的进士,做过御史,做过辽海道,壬辰之乱时又和李如梅打过交道。 &esp;&esp;李家在辽东的套路,杨大人早就看得很清楚:在辽东,没武人配合,文官根本玩不转。 &esp;&esp;这次杨镐经略辽东,到沈阳后,他便努力和几位军头总兵搞好关系,当然,除了刘綎。 &esp;&esp;对于地头蛇李如柏,经略大人更是照顾无微不至,装备物资给的最多,可惜这厮不争气,现在还要去当和尚。 &esp;&esp;搁在半个月前,杨镐根本瞧不上刘綎,更别说眼前这个乳臭未干的小把总。 &esp;&esp;不过现在,刘招孙的实力,已经远远超过他义父,比之参将游击都不逊色。 &esp;&esp;最重要的是,四路大军中,东路军唯一有所斩获而且勉强全身而退。 &esp;&esp;杨镐粗略估计,刘招孙现在的人马,至少已经有五万,而且这厮好像还有监军的支持,比之刘綎,不知要强多少。 &esp;&esp;经略大人的家丁不是吃干饭的,这几日他们从沈阳一路查过去,收集各种刘招孙的传说,其中被认为最为可信的版本是这样的: &esp;&esp;刘招孙临危受命,于浑江击败镶蓝旗,阵斩二贝勒阿敏,击溃三贝勒莽古尔泰,斩杀奴贼三千余人,俘虏包衣无数,若非义父战死,该部兵马便要直取赫图阿拉,扫穴犁庭。 &esp;&esp;这种后世网络小说中才有的情节,杨镐自然是不屑一顾,他领兵多年,知道的也不少。 &esp;&esp;明军之中,杀良冒功,夸大战绩的事情,杨镐也见过不少。 &esp;&esp;不过今天,他亲眼见到了城外四五万大军,见到了东路军马车上堆积成山的建奴首级。 &esp;&esp;还见到了那些被押送走在前面的建奴俘虏,甚至听到了他们说的夷语。 &esp;&esp;幕府茅元仪早派人验过首级,都是真夷不假。 &esp;&esp;阵斩一千多颗真夷首级,这样的功勋,放眼整个明朝,也堪称赫赫战功。 &esp;&esp;刘綎和自己有仇不假,可是现在刘綎已死,这位年轻义子对自己的态度尚不明确。 &esp;&esp;如果在这种时候还要摆出一副文贵武贱的架子,拒人以千里之外,那就是嫌自己命长了。 &esp;&esp;萨尔浒惨败,朝廷耗费一年的扫穴犁庭行动彻底失败,损失几百万两辽饷,虽说老皇帝回复杨镐的旨意还算温和,不过现在朝廷弹劾奏章已堆满了御案。 &esp;&esp;御史言官,各省巡抚,总兵们,凡是能法眼表态的官员都主张让杨镐去死。 &esp;&esp;因为杨镐这孙子侵犯了所有人的权益,因为他的无能,几百万辽饷打了水漂,皇帝若是彻查下来,不知又要查出多少硕鼠。 &esp;&esp;可是杨镐本人不想死。 &esp;&esp;既然不想死,脸皮就要厚一些。 &esp;&esp;关于刘招孙的实力,这几日杨镐和他的幕僚们已经做出了详细评估。 &esp;&esp;刘招孙的实力,不在参将总兵之下,无论朝廷如何赏赐于他,他在辽镇的崛起,都已成定局。 &esp;&esp;既然如此,早一些结交,也不失为明智之举。 &esp;&esp;杨镐这些心思,刘招孙如何能够知道,他在来沈阳的路上,也曾把杨镐想象成无数可能。 &esp;&esp;身份肥胖,油光满面? &esp;&esp;性情孤傲,自以为是? &esp;&esp;站在自己眼前的杨镐,和刘招孙印象中的完全不同,他风度翩翩,虽是老迈,五官却颇为精致,下颌留着道飘逸的美髯,说话时候总用手指轻轻抚弄,刘招孙心想,如果诸葛亮再世,应该是这幅形象。 &esp;&esp;估计杨镐年轻时也是文官中的颜值担当,可惜让他搅上了萨尔浒这趟浑水,毁了一世英名啊。 &esp;&esp;卿本佳人,奈何蹚水 &esp;&esp;刘招孙呆了好一会儿,康应乾在后面扯了扯他战袄,他才反应过来,这是要给自己找媳妇的节奏? &esp;&esp;“末将,不,不曾婚配,” &esp;&esp;刘招孙吞吞吐吐,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esp;&esp;穿越前,他曾听过一部小说,名叫《赘婿》,不过一直没有打开看,连一个字都没看过,因为看这名字就知道讲的就是吃软饭的故事。 &esp;&esp;而他向来是比较鄙视吃软饭的,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走到这步田地。 &esp;&esp;“少年英雄,孤军深入,击溃奴贼,斩杀千人之众,为吾皇除此大害,奴贼气焰,由此一挫,不敢南下矣!” &esp;&esp;刘招孙一脸尴尬,把自己吹的这么厉害,他很想打断杨镐,说努尔哈赤很快就要打开原了,又担心破坏经略大人好心情。 &esp;&esp;他回头望了眼一个身材苗条,双腿修长的家丁,轻咳两声。 &esp;&esp;“咳咳,经略大人,眼下虽然暂时击退建奴,然而奴贼猖獗,据末将所知,奴酋正准备围攻开原、铁岭,接下来便是沈阳,眼下须尽早做好准备,此外,义父抚恤嘉奖,还请大人早些上报朝廷,城外这些流民安顿,也需大人·····” &esp;&esp;杨镐挥手打断刘招孙,微微笑道: &esp;&esp;“流民今日就先不进城了,大军也先待在城外休息,军情紧急,朝廷调拨兵马钱粮,也需要时日,稍安勿躁!” &esp;&esp;刘招孙心想,这杨镐估计很快就要人头落地,还能如此镇定,这人能活到崇祯年间,也不是没有原因啊。 &esp;&esp;“刘把总,晚些你率众将官,到巡抚官邸,本官亲自为你接风洗尘,” &esp;&esp;说罢,刘招孙连忙再次向杨镐施礼,目送杨大人远去,心中五味杂陈,却是感觉很不舒服。 &esp;&esp;一群辽镇官员簇拥着经略大人回到内城,城门吱吱呀呀打开,刘招孙带着几位心腹,缓缓走进沈阳城内。 &esp;&esp;当日刘招孙让士兵在沈阳城外扎营,三万多青壮流民在大营旁搭起了地窝子。 &esp;&esp;刘招孙和康应乾、乔一琦、金应河等人商议,决定晚上严加防范。 &esp;&esp;南兵辽兵多有矛盾,东路军立下如此战功,已经让很多势力眼红,若是在这时候和辽镇起了冲突,搞不好会再次发生蓟州兵变。 &esp;&esp;刘招孙叮嘱各营把总,夜间加强哨探,然后才带着金应河、康应乾、乔一琦等人,进了沈阳城。 &esp;&esp;辽阳城隶属于辽阳中卫,明洪武二十年(13八7)置,属辽东都司。 &esp;&esp;在明代辽东镇的9座独立卫城之中,沈阳中卫是最大的一座,甚至超过了西路义州路城的规模,北有开原城和铁岭卫,东有抚顺千户所,这三处地名一直保留至今。 &esp;&esp;据《全辽志》记载: &esp;&esp;“洪武二十一年指挥闵忠因旧修筑,周围九里三十步,高二丈五尺,池二重,内阔三丈,深八尺,周围一十里三十步,外阔三丈,深八尺,周围一十一里有奇。” &esp;&esp;沈阳中卫城内辟有南北向、东西向两条主街,在卫城中心十字交叉,分别连接四座城门:南城门叫“保安门”,西城门叫“永昌门”,北城门叫“安定门”,东城门叫“永宁门”。 &esp;&esp;刘招孙等人从保安门进入,远远望见一群辽兵在城中游弋,朝他们投来不怀好意的目光。 &esp;&esp;几位武将纷纷亮出利刃,对面那群辽兵见占不到便宜,于是转身离去,远远听见有人骂道: &esp;&esp;“南蛮子!” &esp;&esp;裴大虎举起火铳,就要对那辽兵瞄准,被刘招孙拦下。 &esp;&esp;“今日让杨经略同意咱们献俘,让这群辽兵看看,咱们是怎么打仗的!” 第033章 小小把总? (祝书友们端午安康!) &esp;&esp;远远望见几个家丁簇拥着一个年轻文官朝这边走来。 &esp;&esp;担任东路军监军之前,康应乾曾在在沈阳逗留过一段时日,结识了不少本地官员,一眼便认出来的这位茅元仪,连忙上前施礼: &esp;&esp;“石民老弟,好久不见!” &esp;&esp;茅元仪不到而立之年,便是杨镐手下第一幕僚,此人熟知兵法,又喜欢实地探查,是难得的实干派,后来为孙承宗器重,崇祯二年因战功升任副总兵,在觉华岛统领水师。 &esp;&esp;“康大人这是何意?某不过是一介白身,怎敢受大人如此大礼!” &esp;&esp;茅元仪跪下向康应乾施礼,两人私下交情颇深,康应乾连忙将他扶起,一番冗杂的官场礼节后,茅元仪抬头望向刘招孙,拱手道: &esp;&esp;“刘把总,在下乃经略大人幕僚茅元仪,杨大人特意叮嘱,让在下来接把总一行,这沈阳城近日颇不太平,刘把总,请!” &esp;&esp;刘招孙朝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幕僚拱拱手,算是回礼,当下心想,这沈阳城中都是些总兵参将,至不济也是千总游击,更别说各路监军、巡抚,自己这个小小把总,实在上不了台面,也怪义父当时只忙着不动如山,没给自己火线提拔,至少给他个千总当当。 &esp;&esp;刘招孙伸手说了请字,便让茅元仪在前面带路,让康应乾、乔一琦两人走在身前,自己带着金应河、裴大虎、沈炼等人走在后面。 &esp;&esp;一队经略府家丁在前面开路,手持大刀,凶神恶煞的喝骂前面挡路的辽人。 &esp;&esp;街道两边辽兵不时朝这边投来挑衅的目光,商铺下面,剃了头的女真辽民放下手中活计,站在远处,冷冷打量着这些闯入他们世界的南方兵将。 &esp;&esp;刘招孙身边几个心腹家丁红着眼睛,手中顺刀火铳攥出汗来,要不是刘把总压着他们,一场械斗在所难免。 &esp;&esp;早已见怪不怪的康应乾对眼前景象熟视无睹,倒是天生任侠的乔公子不停骂道: &esp;&esp;“辽镇这些杀才,华夷不分,奴贼马上就要攻打开原,沈阳城中还有这么多夷人!” &esp;&esp;走在前面的茅元仪听见这话,连忙将手指放在嘴唇上,回头做了个止声的手势。 &esp;&esp;“诸位莫怪,前几日广西狼兵和辽镇为了吃鸡,打将起来,从靖边门打到迎恩门,惊动整个沈阳,眼下辽镇和南兵水火不容,所以经略大人才让你们兵马驻扎城外,” &esp;&esp;刘招孙淡淡一笑:“又是因为吃鸡?咱大明行伍人怎么老和鸡过不去?” &esp;&esp;茅元仪不知道十几年后登州兵变也是因为一只鸡,愣了片刻,才道: &esp;&esp;“巡抚大人都压不住,后来还是靠贺总兵弹压,才把两边分开,对了,那只狼兵不是去援助你们了吗?现在何处?”众人相视一笑:“没有,不晓得他们到哪儿去了。” &esp;&esp;街道两边辽兵数量逐渐增多,周围气氛也越来越紧张,众人很默契的都不再说话,刘招孙压着明盔帽檐,观察周围环境。 &esp;&esp;沈阳城的布局,和其他北地边镇一样,都颇为简单。 &esp;&esp;在正对每座城门的街口上,各立有一座牌坊,分别为: &esp;&esp;城南“永宁”,寓意守护中原永保安宁;城西“迎恩”,寓意恭迎皇上恩典;城北“镇边”,寓意镇守北方边疆,震慑蒙古诸部;城东“靖边”,寓意平定东部边疆,安服女真各部。 &esp;&esp;一行人从南街向北走去,刘招孙依次望见,军器局、备御公署、察院行台、游击府和钱帛库,皆在一条街上。 &esp;&esp;这些衙门门口,密密麻麻都站满了兵士,一些文官模样的人摇着扇子,从兵士中朝刘招孙他们打量,嘴角微微露出得意之色。 &esp;&esp;“这是要给咱一个下马威?” &esp;&esp;走到南街尽头,东边便是沈阳城的商户街,远远都能听到嘈杂的人声,街上人流密集,一些操着女真语言的商人正在兜售皮草、人参。 &esp;&esp;朝鲜人金应河诧异的望着这些商贩,伸手摸向箭插里的重箭,他显然误把这些人当成是鞑子。 &esp;&esp;乔一琦见状连忙阻止,他见多识广,向朝鲜人解释说: &esp;&esp;“河东土腴人稠,为全辽根本,因此太祖当年在此建立都司,辽东乃女真朝贡贸易必经之所,天顺年间,朝廷为接待朝贡来往的女真人,在辽阳等地设“夷人馆”,不过女真人太多,朝廷不得不让女真居于汉人民户之中,所以就是现在这样“贡夷与民杂居”,” &esp;&esp;茅元仪也补充道: &esp;&esp;“乔大人博闻强识,谙熟国朝典故,嘉靖中期,贡夷更多,眼下这沈阳城中,汉夷混杂,好多女真人都不会说夷语了,” &esp;&esp;刘招孙听了微微点头,沈阳形势之复杂,远在自己意料之外。 &esp;&esp;茅元仪颇为热情,乔一琦话也很多,两个话痨走在一起,就有说不完的话。 &esp;&esp;刘招孙忽然想起茅元仪还是个武器专家,便询问他是否会制造红衣大炮。这种十七世纪欧洲制造的前装式滑膛炮相比明军现在普遍使用的佛朗机,威力更大,射程也更远。 &esp;&esp;“何为红衣大炮?” &esp;&esp;茅元仪一脸茫然,刘招孙仔细想了会儿才知道,此时在辽东还没有这种神兵利器。 &esp;&esp;在原本历史位面上,要等到1621年也就是两年后,徐光启奏请引入红衣大炮对付后金,朝廷从澳门购买26门红衣炮,并迅速运往辽东,在后来的宁远大战中,红衣大炮大发异彩。 &esp;&esp;“与佛朗机相比,射程更远,可以调节射角,火药用量不同,射程也不同,有准星和照门,” &esp;&esp;刘招孙比比划划说了很久,茅元仪仍是一脸懵逼。 &esp;&esp;“一炮糜烂数十里!发之洞裂石城!人马立碎!碎成片!” &esp;&esp;“啊!如此犀利,可有草图!” &esp;&esp;······ &esp;&esp;众人一路说笑,很快便到了经略大人府邸。 &esp;&esp;沈阳城原来中卫指挥使司官署,如今是兵部右侍郎辽东经略杨镐的驻跸之地,大堂中一片武将官服,上首坐了杨镐和御史巡按陈玉庭。两位大人虽然并排而坐,然而脸上神色却是大不相同,经略大人眉飞色舞,忙着和旁边一众武将聊天,而旁边的陈玉庭,却好像有什么心事。 &esp;&esp;萨尔浒惨败后,大家一直念念不忘的扫穴犁庭,已经没人再提了。 &esp;&esp;开原、铁岭方向,陆续有建奴哨骑出没,是镶黄旗人马。 &esp;&esp;沈阳城中还能野战的将领,也就剩下总兵官贺世贤了。 &esp;&esp;萨尔浒之战中,贺世贤作为李如柏副将,随军出征,听闻刘綎被伏,他曾劝说过李如柏前去救援。李如柏溃逃后,这位副将不久便升为都督佥事,成了辽阳总兵官,现在驻扎于虎皮驿。 &esp;&esp;虎皮驿据沈阳只有六十里,虎皮驿距离辽阳、沈阳各六十里,是连接辽阳沈阳的重要驿站,东路军凯旋的消息,贺世贤也有所耳闻,不由对这位刘綎义子高看几分,昨日受杨镐召唤,让他来沈阳议事,便匆忙赶来了。 &esp;&esp;京师有消息传来,说是皇帝终于决定再给辽镇拨些辽饷,同时令川兵、浙兵准备增援,秦邦屏与其弟秦民屏的麾下白杆兵正在集结,戚金也收拢六千浙兵,准备北上援辽。 &esp;&esp;援辽兵一旦开拔,所需吃食用度都要户部来出,搞得户部压力很大,所以对各地援辽兵马开拔的日期一拖再拖,反而要求辽镇连各军尽快开战,皇帝和兵部不停催促杨镐收复失地,救我黎民。 &esp;&esp;杨镐手上无兵无用,辽镇这些军头们早就不买经略大人的账,以前杨镐还有皇帝支持,现在皇上已经责怪经略大人,现在大家都能看出来,杨镐命不长了。 &esp;&esp;现在他这个经略大人的头衔,也吓不到什么人了。 &esp;&esp;这也是杨镐必须重视刘招孙的原因之一。 &esp;&esp;大堂里面的军官中还有开原总兵马林,监军道郑之范,沈阳、辽阳的部分参将游击,和蓟州过来的游击,他们身后都是各镇的千总以上军官,刘招孙一个区区把总,竟然也站在其中。 &esp;&esp;英俊魁梧的刘招孙刚走进大厅时,堂中几位今日已经见过他将官,便纷纷点头朝他示意。 &esp;&esp;坐在杨镐次位的贺世贤,鼻孔轻哼一声,算是和这位传奇把总打了招呼。 &esp;&esp;开原总兵马林,竟没有穿战袄,外面穿着件杂色盘领衣常服,神色颓然的望着地面。 &esp;&esp;杨镐微笑着看刘招孙一眼,余光掠过众人,终于开口道: &esp;&esp;“诸位,皇上昨日来旨意,问本官何时进兵,眼下四路大军,三路惨败,兵凶战危,奴贼已在开原出没,诸位可有良策?!” 第034章 他们不上,我上!(感谢书友叶小槍、读者140尾号434打赏) &esp;&esp;“诸位都是百战余生,在辽东打了好多年仗,奴酋进犯开原,铁岭,都说说,这仗该怎么打啊?!” &esp;&esp;杨镐说完望向众人,一屋子的将领都低头不说话,场面有点尴尬。御史陈玉庭冷笑一声,再次问了遍。 &esp;&esp;贺世贤箕坐在总兵位置上,露出一副武人才有的蛮横模样。 &esp;&esp;经略大人训话的时候,贺世贤狠狠拍自己脸颊,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些,身子稍微坐直,然而过了一会儿,又歪着脑袋,眼圈有些发红。 &esp;&esp;杨镐抹不开面子,忽的拍案而起,指着烂醉如泥的贺总兵,怒道: &esp;&esp;“贺世贤!若非李如柏力荐,本经略今日非斩了你!来人,给我叉出去打二十军棍!” &esp;&esp;两名标兵闻声上前,扶着快要呕吐的贺总兵,急忙朝屋外拖去。 &esp;&esp;厅内隐隐还有些酒气,坐在旁边的马林紧皱眉头,伸手摸向自己的酒糟鼻。 &esp;&esp;刘招孙心底发笑,在原本历史上,这位辽镇出身的猛将,因为贪恋杯中之物,最后导致辽阳失陷,没想到此人在杨镐、陈玉庭面前都敢喝的烂醉,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esp;&esp;不过他转念一想,觉得这或许是贺总兵为了保存自己实力,避免和建奴交锋而想出来的计策。 &esp;&esp;可能是萨尔浒惨败给这位酒疯子留下了的印象太过深刻,也可能是得到了老上司李如柏的真传。 &esp;&esp;刘招孙隔着老远都能闻到酒味,他追出去,提着贺总兵耳朵,问他今天过来有没有酒驾。 &esp;&esp;贺世贤走了,剩余的军将听到说要和建奴打仗,全都低头不语。 &esp;&esp;他们没喝酒,一个个脑子都很清醒。 &esp;&esp;刘招孙身边站着几名武将,其中一人面带英色,身形挺拔,身穿游击将军官服,气质与周围辽镇并将颇有些不同。 &esp;&esp;刘招孙朝他望去时,这人也朝自己这边望来,微微一笑,朝刘招孙拱了拱手。 &esp;&esp;自从去年努尔哈赤起兵,后金先是攻占抚顺,攻占清河,现在又要攻打开原、铁岭,摆明了是要将辽、沈二城臂膀斩断,彻底将其孤立,最终全面控制辽东。 &esp;&esp;当年奴酋羽翼尚未丰满,大家不断向上奏朝廷,建议万历皇帝采取行动,然而一直没有回应。 &esp;&esp;如今建奴拥兵十万,朝廷召集天下雄兵,四路大军分兵合击,都不是建奴对手,却要逼着辽镇去送死,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esp;&esp;几位总兵参将都知道,奴贼没什么了不得,只要肯舍弃自己家丁,像刘大刀那样和建奴拼杀到底,一个换一个,就努尔哈赤就那几万人马,根本不是大明对手。 &esp;&esp;不过刘綎杜松是什么下场,辽镇这群丘八都看得清楚,杜总兵在界藩浴血拼杀,最后兵败被奴贼分尸,朝廷却说他轻敌冒进,全军败亡是咎由自取。抚恤什么的就不用去想了,搞不好以后还要秋后算账,抄家灭族。 &esp;&esp;万历老皇帝虽然心胸宽广,不像他两个坑爹孙子一样刻薄寡恩,然而再怎么仁厚,也挡不住底下一众奸佞小人挑拨离间。尤其京师那些御史,总喜欢逮着辽镇一点破事咬住不放,比恶狗还难缠。 &esp;&esp;“奴贼收拢兵马,尚需要些时日,哪能这么快杀到开原,再说,皇上半年前就让蓟州兵马来援,眼下蓟州兵马连个影子都没有,开原城这么大,指望这点残兵,哪里受得住?” &esp;&esp;“就是,还有那戚金的浙兵何时才能到,饷银拿的最多,打仗起来却是磨磨蹭蹭!” &esp;&esp;几个辽镇将官议论纷纷,声音不是很大,却像苍蝇一般烦人,刘招孙刚要反驳,忽听到掐面不远响起一个更刺耳的声音: &esp;&esp;“杨经略这话就说的,当兵打仗是可以,可是要给咱发饷啊,辽镇消耗巨大,万历四十六年的辽饷,到现在还没足额送到,当兵要饷银,天经地义、看看他们南兵,去打奴贼,三路大军,三路皆败,南兵贻误战机,听说东路军被鞑子俘获的兵器铠甲战马骡子运了几天几夜,也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建奴首级,经略大人验都不验,就给他们报功,若不是咱李总兵在清河拖住镶黄旗正黄旗,那东路军能从镶蓝旗脱身?咱们辽镇士兵现在连铠甲都没有,开原两边都是建奴,蒙古瑷兔也要来打秋风,开原如何守?以某看来,不如让城外那支南兵来守!” &esp;&esp;刘招孙冷冷朝那边望去,说话的是个身材高大,长着黄色胡须的大汉,刘招孙看他一眼,便觉得此人面目可憎。 &esp;&esp;这便是铁岭参将,名叫丁碧,开原陷落后,后金军立即攻打铁岭,努尔哈赤亲自坐在城外山坡上指挥,当游击将军喻成名、史凤鸣、李克泰等将在前面与后金军殊死抵抗时,被后金收买的丁碧主动打开了铁岭城门,引导后金军将铁岭屠戮一空。 &esp;&esp;丁碧说完,左顾右盼,面露得意之色,不经意之间就看到了站在一群千总中的刘招孙。 &esp;&esp;见刘招孙死死盯着自己,丁碧咬牙切齿,脸上露出狰狞之色。 &esp;&esp;“怎的,本将可有说错,你这把总,也有话说?” &esp;&esp;刘招孙一把推开挡在前面的几个辽镇千总,哐当拔出顺刀,指着丁碧鼻子骂道: &esp;&esp;“丁碧,你这猪狗不如的东西,诋毁南兵,还敢辱我义父,老子今日非斩了你!” &esp;&esp;说罢提刀就朝丁碧头上砍去,丁碧一名家丁挡在前面,刚要举刀格挡,被刘招孙撞飞出去,顺刀接着就斩向那家丁臂膀,将他锁子甲砍破,顿时血流如注,家丁惨嚎一声,痛的当朝昏死过去。 &esp;&esp;康应乾乔一琦等人见状,连忙上前死死拉住刘招孙,这里毕竟是辽镇地盘,出了人命,对谁都没好处。 &esp;&esp;站在刘招孙旁边的那个身材粗壮的武将这时候忽然跳出来,指着丁碧怒道: &esp;&esp;“丁碧,你只知贪钱,打鞑子不行,内讧倒是厉害!你在铁岭城中养那么多鞑子,是要作甚!也想学李永芳投建奴吗?!” &esp;&esp;周围辽镇将官挡在刘招孙和丁碧两人中间,不停劝架,丁碧也顾不上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武将,隔着人群,破口大骂: &esp;&esp;“喻成名,你这杀才!天天和老子作对,这儿没你的事儿,滚一边去!” &esp;&esp;说罢他回头望向首座上的两位大人,拱手道: &esp;&esp;“杨大人,陈大人,你们今日都看到了,这就是南兵,就是这种德行,一个小小把总,出言不逊不说,还敢当众谋害朝廷参将,这千杀的,比那狼兵还要可恶,刘招孙,你等着!等着下狱!老子和你没完!” &esp;&esp;说罢,丁碧也不顾经略大人御史大人挽留,推开人群,夺门而去。 &esp;&esp;刘招孙冷静下来,收起顺刀,狠狠望向门口位置,眼神忽然变得阴鸷起来。 &esp;&esp;杨镐陈玉庭两个却是神色不变,显然是见惯了这样的场面。 &esp;&esp;两位大人原本还在勾心斗角,现在终于意识到,原本他们俩个才是同一战线,都是代表朝廷和这些军头争斗。 &esp;&esp;看来朝廷的对手,不光是迅速崛起的后金,以后也要加上这个辽镇了。 &esp;&esp;朝廷对辽东早有猜忌之心,这些军头中也有人和建奴勾勾搭搭。 &esp;&esp;这种关系,到天启朝开始,大家就心照不宣,只要不挑破,都是你好我好。 &esp;&esp;现在,刘招孙来了,朝廷和辽镇的关系,在他的刺激下,开始迅速朝着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 &esp;&esp;刘招孙冷冷望着众人,辽东形势已经非常明显,杨镐已经压不住这些辽镇军头。 &esp;&esp;以前,杨镐的身份只是辽东巡抚,和大家利益没什么冲突,所以能好好相处,现在他成了皇帝的人,妄想调动辽镇资源,去和努尔哈赤死磕,这就威胁到了大家利益,军头们当然不会配合。 &esp;&esp;这也是努尔哈赤自起兵以来,貌似一路开挂,战无不胜的原因之一。 &esp;&esp;好在此时朝廷权威犹在,九边也在大明控制之中,辽镇对朝廷还有忌惮之心,不像后来的天启崇祯两朝,什么“以辽人守辽土”,直接把大明当成宿主来吸血了。 &esp;&esp;既然杨镐他们没有盟友,刘招孙便决定主动投靠。 &esp;&esp;会议不欢而散,一众将官各自离去。 &esp;&esp;杨镐脸色阴沉,旁边坐着的陈玉庭眼睛眯缝成一条线,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个弥勒佛。 &esp;&esp;两位上官的筹码都用光了,辽镇的胃口还很大,皇帝给的那点钱,大家好像都不满足。 &esp;&esp;按目前形势发展下去,如果没有刘招孙出现,两位上官结局都差不多,就等着回京之后,镇抚司诏狱一日游。 &esp;&esp;刘招孙主动和刚才为自己说话的喻成名寒暄了几句,喻成名还在忿忿不平,冲刘招孙拱了下手。 &esp;&esp;刘招孙知道眼前这位游击将军最后下面,连忙道: &esp;&esp;“刚才多谢喻将军为我说话,喻将军高义,末将心领了!” &esp;&esp;喻成名大咧咧摆摆手道: &esp;&esp;“刘把总客气了,你的事情某都知道,力破建奴,还救出来几万辽中难民,真是我大明好男儿!那丁碧不是东西,喝兵血吃空饷不说,还和建奴私下贸易人参,这些年不知捞了多少银子!” &esp;&esp;杨镐望着两人寒暄了一会儿,待他们安静下来,才尴尬咳嗽两声,: &esp;&esp;“贺世贤勇则勇矣,只是贪酒,开原是守不住的,辽东形势,你们过来也看到了,本官看你二人和他们格格不入,手上又有兵马,不受牵制,若能在开原撑到客兵来辽,本官项上人头便算保住了,你们以后便是本官心腹,以后保举升迁,九边之地任选!” &esp;&esp;御史巡按也笑的像个弥勒佛,朝两人点点头,表示杨镐说的没错。 &esp;&esp;刘招孙朝陈大人行了一礼,微微笑道: &esp;&esp;“多谢两位上官栽培,他们不上,我上,末将带人去守开原,还请给足粮饷,末将现在最不缺的,就是人!” 第034章 两个女人一台戏 &esp;&esp;“这些时日委屈你女扮男装,跟着大军奔波,我要带兵去开原,前路危险,你可留在经略府中,也可回朝鲜,这是二十两银子,不够的话,再给你一些,” &esp;&esp;经略府后院厢房,刘招孙对着跪倒在身边的朝鲜美姬轻声道。 &esp;&esp;眼前女人虽是绝色,不过身世也是可怜,刘招孙也不准备把她送给京城哪位官员。 &esp;&esp;“把总爷,你救了奴家,奴家今生就跟着你,哪儿也不去!” &esp;&esp;烛光之下,美姬明眸皓齿,越发显得娇艳,她痴痴望着刘招孙俊秀的脸庞,眼中含光。 &esp;&esp;“开原凶险,东路军去了就一败涂地,全军覆灭,我们刘家从此失势,你跟着作甚?哦,对了,我现在不是把总了,升为哨官,半个时辰前,” &esp;&esp;刘招孙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有些感动,眼前这女人颇有几分情义,比好多读圣贤书的大人们都强。 &esp;&esp;“把总爷,你是真英雄,奴家生来仰慕将官,这些天随你从宽甸到辽阳,野战阵战不落下风,生生死死,把几辈子三生石上的事情都经历了,也不忘这一遭,今生死也和你在一起,” &esp;&esp;刘招孙疑心这美姬在开车,忽然感觉情况有点复杂。 &esp;&esp;“这……” &esp;&esp;“那姜弘立自诩朝鲜国中知兵第一人,其实不过是个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奴家当时以为他真会打仗,被他骗了·······” &esp;&esp;刘招孙尴尬往后退一步,身子已经靠在床上。 &esp;&esp;“你,你叫什么名字?” &esp;&esp;“金虞姬,家父乃两班(朝鲜高级文官)参议,壬辰倭乱,倭寇攻陷汉城,家父殉国,可怜奴家女儿身,只羡慕男儿带吴钩······” &esp;&esp;刘招孙有点慌,这些天他奔波劳碌,今晚又和杨镐絮絮叨叨聊了很久,本想着回来好好休息一下,明天还有要事去办。 &esp;&esp;没想到这个叫金鱼姬的女人突然来这出,让他很不适应,搞得有点像种马小说里的情节了。 &esp;&esp;“将军莫非有龙阳之好?” &esp;&esp;“胡说!” &esp;&esp;“金姑娘,请自重,只可卖艺,不可卖·····不要脱……” &esp;&esp;晃荡声响,房门被从外打开,刘招孙松口气,心想乔一琦这混蛋总算过来解围了。 &esp;&esp;他刚要开口喊乔公子,眼睛却直勾勾的望向门口。 &esp;&esp;金虞姬见好事被人打断,双手叉腰,怒道: &esp;&esp;“你这丫鬟好没礼数,不知刘将军是杨老爷贵客,胡乱闯进来,还杵在那里做甚?出去出去!小心老爷打断你腿!” &esp;&esp;门口女子身材高挑,约莫十五六岁光景,全身上下就披了件缛袄,刘招孙忍不住朝她胸前瞟了一眼,还不是很大。 &esp;&esp;白白嫩嫩的长腿却在寒风中轻微颤抖,刘招孙出于怜香惜玉,多看了她两眼,拿起旁边脏兮兮战袄递过去。 &esp;&esp;“姑娘,你穿成这样,不冷吗?快披上,这兵荒马乱的,要是着了凉,可没地找郎中!” &esp;&esp;长腿丫鬟推开刘招孙递来的鸳鸯袄,如烟细眉倒挂起来,俏丽小脸涨的通红,站在门口愠怒道: &esp;&esp;“起开!腌臜的配军!姑奶奶不要你脏东西,一个小小把总还敢说将军!还有你,你这朝鲜婢女,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勾引·····勾引这贼配军,公然宣淫,好不知廉耻!” &esp;&esp;刘招孙指了指窗外,确定自己没有看错,此时是戌时(晚上七点)光景,沈阳城中一片静谧。 &esp;&esp;“姑娘,天都黑了,什么光天化日,再说,是你误会了,这位朝鲜姑娘是我·····” &esp;&esp;明代中前期,皇宫之中多有些朝鲜进贡的宫女妃嫔,甚至还有朝鲜人过来当太监厨师。 &esp;&esp;这些朝鲜人前往京师,都要经过辽东,所以辽东一带,骂女人卑贱,都是称为“朝鲜婢女”。 &esp;&esp;金虞姬出身显贵,又在汉城勾栏待过,三教九流什么没见过,也不是好惹的主,见这丫鬟不依不饶,还敢骂自己是婢女,当下就怒了: &esp;&esp;“鞑子都不要的野种,夜深人静,穿成这样来将军府上,不是勾引将军,又是怎的!” &esp;&esp;刘招孙见这女人,觉得颇有几分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似得,听说话气场,也绝不是普通丫鬟。 &esp;&esp;那丫鬟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一边偷偷拿余光瞟刘招孙,一边嗔口娇怒: &esp;&esp;“姑奶奶在自己家里走动,还要你来管,什么勾搭,姑奶奶稀罕勾搭?!我爹已将这贼·····刘将军许配给我,我看你这朝鲜妖女,不好好待在汉城卖笑,跑到辽东来找打·····” &esp;&esp;眼见得两个女人要打起来,刘招孙急忙拉开,心想怎么一个比一个主动,这他·妈还是女人吗? &esp;&esp;········ &esp;&esp;次日清晨,刘招孙起床后有些腰膝酸痛,可能是昨晚睡得床太软了,这些天行军打仗都是风餐露宿,居住条件忽然变好了就有点不适应。 &esp;&esp;经略府大堂门前,被火线提拔为哨官的刘招孙,看上去春风得意,一点都不像是即将去开原赴死的模样。 &esp;&esp;旁边的康应乾一脸怆然,脸色也是死灰死灰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给父亲丁忧。 &esp;&esp;从浑江一路逃回来,九死一生,简直是在拿自己性命在搏,好不容易立了大功,朝廷封赏还没下来,刘招孙又要出去打仗,谁知道这次是死是活,有机会一定要好好劝说下他,招孙招孙,连命都没了,如何招孙! &esp;&esp;刘招孙率众人拜别杨镐,临走时经略大人笑着拍拍他肩膀,叮嘱出城时不要再和辽兵起冲突,至于开原防守的事情,他会亲自出面,给马林说一说,从中调停,争取让南兵顺利换防。 &esp;&esp;说完这些,杨镐意味深长的望刘招孙一眼,忽然道: &esp;&esp;“刘哨官,朝廷任命的文书还没下来,不过以本官多年经验,应该没有问题,若你能守住开原,老夫便能升你做参将,你今年不过二十,前途无量,到时,便可和小女······” &esp;&esp;刘招孙连忙挥手打断道:“经略大人误会了,末将昨晚真的·····” &esp;&esp;“不妨不妨,老夫都知道的,年少轻狂,才是真性情,再说刘总兵生前也是希望刘家有后,你现在妻妾皆无,如何招孙?哈哈哈,是否?乔监军,” &esp;&esp;乔一琦还在想着如何防卫开原,正想的头痛欲裂,忽然听杨镐这么一问,根本不晓得他们在说什么,一脸懵逼的站在原地,呆了片刻,只得信口胡诌道: &esp;&esp;“杨大人所言甚是,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刘把总,不,刘哨官正是弱冠之年,成亲也是符合人伦之礼!辽东多美人,刘哨官,不可迟疑啊!” &esp;&esp;刘招孙顿时无语。 &esp;&esp;茅元仪领着家丁带众人出了沈阳城,大概是昨日刘招孙暴起,威慑了几个辽镇将官,今天也没人找麻烦。 &esp;&esp;刘招孙一路之上忙着和茅元仪聊红夷大炮的事情,早把昨晚两个美人忘记到爪哇国去了。 &esp;&esp;茅元仪对一炮糜烂几十里的红夷大炮很感兴趣,他反复质问刘招孙,炮真的可以打那么远吗? &esp;&esp;刘招孙拍着胸脯,用他祖上十八代先人保证,书上就是这么写的,你要不是不信就自己造一门出来。 &esp;&esp;“辽阳城中有的是铁匠,你可向经略大人要银子,雇一批匠人,按照你的草图,把这个什红衣大炮造出来看看,” &esp;&esp;“我听红夷人说,这若是锻造不好,炮筒生出太多气泡,容易炸膛,” &esp;&esp;说到炸膛,刘招孙下意识回头望向乔一琦,乔公子想起那日督战时的场景,咬咬牙道: &esp;&esp;“你们瞅本官作甚,只管铸,炸就炸!咱大明火器没有不炸膛的!若是开原守不住,你岳父大人就是菜市口一刀,你小子也跑不了!” &esp;&esp;茅元仪脸上有些尴尬,连忙解释道:”若是铸造得法,炮手填药适当,也可不炸膛的,” &esp;&esp;茅元仪不是什么键盘火器侠,他是资深专业人士,自称对大明各种火器都颇有心得,不过刘招孙对此人的专业能力表示怀疑。 &esp;&esp;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出现改变了历史走向,原本在萨尔浒结束后三个月才开始开原之战,现在好像要提前了。 第035章 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 &esp;&esp;开原守不住还有铁岭还有沈阳,如果红夷大炮能造出来,接下来的故事就有意思了。 &esp;&esp;反正红这玩意儿早晚都得招呼到建奴身上。 &esp;&esp;为何不早点使用呢? &esp;&esp;袁崇焕还没来辽东,自己就先用用,给努尔哈赤一点惊喜。 &esp;&esp;刘招孙决定死马当活马医,让他们去佛系造炮,至于最后炸不炸膛,能不能用,就看茅元仪他们的造化了。 &esp;&esp;不过千万别让后金把红夷大炮抢走,否则自己就是穿越界的笑话。 &esp;&esp;辽河平原自古以来,冶铁业便非常发达。 &esp;&esp;辽人与女真蒙古之间的主要贸易品除了丝绸茶叶,便是各种铁器农具。 &esp;&esp;虽然一些商品属于朝廷违禁物,但在羁縻政策下的辽东,商人和军头们总有各种方法把违禁品卖出去,从女真、朝鲜人手中换做廉价的人参貂皮药材,再高价销往江南各地,赚取高额利润,各方共赢,亏得只是朝廷。这也是努尔哈赤崛起的重要原因之一。 &esp;&esp;说干就干,出城时刘招孙将昨夜画的那张充满抽象主义风格的红夷大炮草图送给茅元仪,让他劝说杨镐,尽快开始造炮。 &esp;&esp;茅元仪歪着脖子对着那张草图看了半天,治好了伏案多年的骨质增生。 &esp;&esp;当日,杨镐便派家丁往城南东路军营地送来十五车粮食,同时告诉刘招孙,他已拨出一万两银子,让茅元仪去造红夷大炮。刘招孙看这茅元仪对火器颇为痴迷,像是后世科幻电影里常见的科学狂人,不怕他不干事,就怕这一万两银子被下面的人贪墨。 &esp;&esp;尽管刘招孙记不清昨晚和杨青儿发生了什么,也没做好准备过渡到赘婿的副本,然而经略大人却是不遗余力的支持这位准女婿,搞得一众辽镇军将眼红不已。 &esp;&esp;在没有红夷大炮的前提下,如何才能守住开原,几日下来刘招孙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esp;&esp;想要解答这个问题,就需要先思考另一个问题。 &esp;&esp;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 &esp;&esp;几百年后教员提出的问题,现在成了刘招孙的困扰。 &esp;&esp;次日,计划中的入城献俘礼迟迟不能敲定,杨镐苦口婆心,几位参将总兵却死活不答应南兵入城,最后只说让刘招孙最多带领五百人进城,刘招孙果断拒绝。 &esp;&esp;一千多颗建奴首级被用石灰硝好,由家丁看管,估计再过几日,兵部和司礼监的人就会来辽东验功,只要朝廷知道这军功是真的,管他辽镇作甚。 &esp;&esp;刘招孙决定始按戚继光选兵之法,从辽人中选拔战兵。 &esp;&esp;沈阳南门,现在像后世的菜市场一样,连绵不绝的难民队伍从六十里外的虎皮驿一直延伸过来。 &esp;&esp;在刘招孙击溃镶蓝旗,宽甸招魂等操作下,他的大名已经传播辽中甚至更远地方,每天都有人沈阳投奔。 &esp;&esp;三月二十一日,距离历史上的开原之战不到三个月时间。 &esp;&esp;刘招孙立于沈阳南门附近山坡之上,以戚继光的选兵标准对眼前人山人海的难民进行选拔。 &esp;&esp;三千战兵,五百马兵,各人配发铠甲兵器,立于沈阳南门。 &esp;&esp;东路军之前在浑江之战中缴获颇丰。 &esp;&esp;共缴获镶蓝旗棉甲一千三百二十多副,锁子甲五百三十余副,战马杂马五百二十余匹,各式长短兵器两千三百支,加上沿路投奔辽民很多都自带兵刃,装备眼前这支新兵完全足够。 &esp;&esp;如何让这些辽民短期时间内形成战斗力,刘招孙能想到的,也只有纪效新书和红宝书。 &esp;&esp;刘招孙与康应乾乔一琦商议,要亲自去开原拜访总兵马林。 &esp;&esp;康应乾现在的心思不在东路军上,他想着早点离开辽东,哪怕不能去心心念念的江西,只要能谋求外放做,去广东做个县令都行,总比跟着刘招孙这个疯子保险。 &esp;&esp;听说刘招孙要去找马林,监军大人摸不着头脑,担心又被他带到沟里。 &esp;&esp;“马林当年以父荫累官大同参将,后来投靠李成梁,做到一镇总兵位置,却是不知韬略,以文人自居,附庸风雅,这种败军之将,刘哨官,你去找他作甚?” &esp;&esp;旁边乔一琦也劝道: &esp;&esp;“昨日辽镇慢待上官,可见平日何其嚣张跋扈,平心而论,眼下东路军正盛,当借机招兵买马,哪怕守不住开原,以后徐徐图之,也未为不可啊!” &esp;&esp;刘招孙知道这两位监军的好意,只是自己要做的事,恐怕这两位封建官僚很难理解。 &esp;&esp;“多谢两位上官好意,只是圣上殷殷期盼,怎可辜负,主辱臣死,我与建奴,不共戴天!两位上官若是忧虑,可乘船浮海,去山东登州监军,” &esp;&esp;两人互看一眼,他们可不是辽镇那些军头,手上没兵没权,还得依附朝廷。 &esp;&esp;皇上圣旨还没下来,他们若是这样丢下东路军跑了,军心浮动,可是杀头的大罪。 &esp;&esp;老皇帝治不了李成梁,还治不了两个监军吗? &esp;&esp;见两人阴沉着脸都不说话,刘招孙暗暗发笑,继续道: &esp;&esp;“昨日可见,这辽镇也非铁板一块,末将守开原的方略很简单,除了红夷大炮,还需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esp;&esp;刘招孙用这个时代能够接受的思想,将大学时代学过的毛选,滔滔不绝在两位十七世纪二十年代的古典官吏面前说了出来,当然,那些什么发动群众闹革命之类的语录,都被他过滤掉了。这些话说口就是杀头的罪。 &esp;&esp;听得两位监军瞠目结舌,可能是信息量太大,两人都抚弄胡须陷入了沉思。 &esp;&esp;辽镇军将并非铁板一块,依照他们与建奴关系亲疏来划分,可以大致分为三种类型: &esp;&esp;认贼作父型,摇摆不定型,坚决抵抗型 &esp;&esp;刘招孙计划收留一部分,拉拢一部分,打击一部分。 &esp;&esp;而这位马宗兵,在刘招孙砍来,是可以作为拉拢的对象,成为他的朋友的。 &esp;&esp;开原总兵府邸。 &esp;&esp;一生丧服的马林望着站在他面前的刘招孙,头脑有些发晕。 &esp;&esp;马林刚刚得知刘招孙被升为哨官,很快可能就是参将了,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和这个后生打招呼。 &esp;&esp;刘招孙抬头望着马林,此人身材短小,不似辽人那般魁梧挺拔,此时披着丧服,与其说是一镇总兵,不如说像个街头卖麻花糖的老头。 &esp;&esp;武人之间不需要什么寒暄,刘招孙目光直视马林,英气逼人道: &esp;&esp;“马总兵节哀,末将在沈阳听闻,当日北路军在尚间崖结营浚壕,严斥堠自卫。浚壕三周,列火器壕外,布骑兵于火器外,马兵皆下马,结方阵壕内。如此严防死守,为贼所破,并非总兵的过失!” &esp;&esp;马林挥挥手,目光冷冷望向刘招孙,起身做出送客的样子。 &esp;&esp;“你便是刘綎义子,果然少年英雄,客套话便不要说了,我老了,打不了仗了,你来开原想要什么?兵我是没有的,粮也没有,你只管问杨大人要!” &esp;&esp;刘招孙呵呵一笑,倒不觉得尴尬,他在来开原前就想到了被拒绝的场景。 &esp;&esp;他用手轻轻挡住马林,继续道: &esp;&esp;“现在朝廷有人议论,说马总兵和建奴有来往,坑害了杜总兵,可惜你家公子在尚间崖,被建奴白甲兵杀死,眼下辽镇也容不得北路军,马总兵和这数千宣大军士,前途堪忧啊!” &esp;&esp;马林拍案而起,目光阴冷,转向他身边的心腹家丁,刘招孙哈哈笑道。 &esp;&esp;“马总兵且慢!末将这次来,不单是谈两军合作,还是来给总兵大人送人来的,” 第036章 辽东之癌 &esp;&esp;一名身材粗壮的巴牙剌被刘招孙家丁押到两人身前。 &esp;&esp;总兵马林散漫的目光重新汇聚起来,面朝那名巴牙剌,身子不由微微前倾。 &esp;&esp;“镶蓝旗牛录额真巴音布,马总兵,你认得此人吗?” &esp;&esp;“化成灰我也认识,说!你把我儿子尸首弄到哪里去了?” &esp;&esp;尚崖间之战,北路军统帅,总兵马林的幼子——马昭远,最后时刻为掩护父亲撤走,陷入巴牙剌重重包围。马林最后远望见儿子时,他正被一名凶悍巴牙剌斩首。 &esp;&esp;逃回开原后,马总兵整日酗酒,让自己的神智离萨尔浒远些。现在,望着眼前这个杀子仇人,痛苦如辽东的倒春寒,笼罩全身。刘招孙看见,马林的身子在不由自主地颤抖。 &esp;&esp;“我知道,女真习俗宠爱幼子,所以努尔哈赤给多铎、多尔滚最多的牛录。马总兵久居辽东,想必也会受女真习俗浸染,很疼爱马昭远吧?我与义父在浑江岸边,击溃镶蓝旗,虽然没有阵斩罪魁祸首阿敏,但也擒获了不少牛录额真。我已派人审问清楚,这个巴音布,就是杀害马总兵至亲的人!所以末将就把他带到开原了。” &esp;&esp;刘招孙说罢,挥手让两个家丁将牛录额真松开,巴音布抬头瞟了眼刘招孙,身子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赶紧又低下了头。 &esp;&esp;此时马林情绪稍稍恢复,轻轻摇动手中的墨竹纸扇,又恢复了他儒将的姿态。他缓缓抬起头,望向刘招孙,开口道: &esp;&esp;“我与你父亲交情匪浅,算是过命的兄弟,说吧,你来开原想要什么?” &esp;&esp;刘招孙猛地站起身来,吓的巴音布连连后退。 &esp;&esp;“我,要,在,开原屯田,我要把我手下转为军户!” &esp;&esp;马林微微一怔,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好听的笑话。转忧为喜: &esp;&esp;“军户?我没听错吧?这年头还有人想当军户!你是在浑江打仗打傻了吧?我这里开原没有多余的土地给你。即便是有,你也拿不到。你以为你带来的那点兵够干什么?送客!” &esp;&esp;马林说罢,拂袖而去。临走时狠狠瞪了巴音布一眼。 &esp;&esp;“马总兵,我们刘家拿不到,努尔哈赤来拿你给不给?他能杀了你最爱的幼子,也能杀了你其他儿子,当然还有你!我知道,你和沈阳的那群辽镇将官不同,你和鞑子不共戴天。所以我今日才来找你。” &esp;&esp;马林走到门口,听见这话,忽然站住。回头看了眼这个小小守备,眼神颇为复杂。却听刘招孙接着说道: &esp;&esp;“巴音布只是送给马总兵的小礼物,末将麾下足有三万人马,可以帮你守住开原。我们只要城北的一万亩抛荒地。”刘招孙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刻意强调道:“是租种!” &esp;&esp;马林冷冷一笑:“刘綎手下才一万五千个南兵,你还真是大言不惭!” &esp;&esp;“是我新近招募的辽人,三万是往少了说,四万兴许也是有的。” &esp;&esp;马林不再说话,这几日辽中的各种传言他也听到些,基本都是关于这个小小守备的。什么招魂啊,驱鬼啊,通过作法击败后金大军。对这些鬼神之事,马林向来是嗤之以鼻。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马总兵这样,睿智过人。 &esp;&esp;现在追随刘招孙的难民,保守估计超过五万。在后金残酷迫害下,苦难深重的辽人,已经将这个横空出世的小小把总当成他们的救星。聚集在沈阳周围的难民越来越多,引发了很多辽镇将领的不满。有人甚至将刘招孙比作白莲教头目,赛灵儿。建议提前将其阵法,免得鞑子还没来,便在辽东掀起一场暴乱。 &esp;&esp;这些天马林也在担心开原城安危,他做不到像抚顺驸马李永芳那样,一矢未发便开门投降,认贼作父。 &esp;&esp;杀子之仇不能不报,他也看不惯努尔哈赤在建州的所作所为,马总兵判断,这个人们口中的英明汗,最终会露出他杀人如麻的真实面目。 &esp;&esp;马林手下这支残兵是从萨尔浒之战败退下来的,主要来自宣大、蓟州等地。眼下士气低迷,草木皆兵。前几日,一伙正蓝旗哨马出现在开原城附件,便把一名宣大兵士活活吓死。凭这些人是守不住城的。 &esp;&esp;眼下开原乃世战之地,这刘招孙当真能守住? &esp;&esp;马林想了一会儿,眼前这个新晋守备颇有些实力,但是还不相信他能在辽中振臂一呼,应者云集。他还是决定亲自去沈阳看看刘招孙口中的三万人马上到底是什么货色,然后再做决定。当下便道: &esp;&esp;“此事容我三思,刘守备来开原一趟也不容易,今日就在府中歇息。” &esp;&esp;刘招孙连忙拱手,婉拒道:“军中事物繁忙,待马总兵向清楚了再告诉我不迟,我等先回沈阳,这个巴音布就当礼物送给总兵大人了,咋们后会有期。”说着起身又施了一次礼,带着家丁便往外走去。 &esp;&esp;背后响起马总兵喟然长叹: &esp;&esp;“后生可畏啊,只是守住了开原又如何?朝廷发不了饷,关内风俗习性与辽东越来越远,大家更愿意和女真人打交道。再说奴酋招降汉官,待遇俸禄皆不变,也只有老夫才会和努尔哈赤血战到底!对其他人来说换个东家也未为不可,至少还能混饱肚子。” &esp;&esp;刘招孙没有回话,从开原回沈阳的路上:“辽东之癌啊,辽东之癌啊!” &esp;&esp;现在辽镇其实越来越不认可朝廷的那套玩法,在数百年联姻、贸易、融合之下,这些辽东武人们发现自己和女真人的共同话题越来越多,和朝廷、皇上、六部阁老们的利益共同点越来越少。 &esp;&esp;这便是辽东之癌。在语言尚未统一、生产力低下、交通运输落后的十七世纪,大明辽东的困局几乎是无解的。 &esp;&esp;“那就给他放疗吧!先把辽镇这些癌细胞全都杀死,如果搞不定辽东,大明也将病死。” &esp;&esp;刘招孙暗暗下定注意,开原囤兵还是必须的。在这个位置种田就像在辽东病灶上插了一把手术刀。朝廷会给自己提供源源不断的外力,这个外力就是辽饷。 &esp;&esp;马林答应便罢,不答应自己也要赖在开原不走。辽镇这群丘八,连建奴都不敢碰,怎么敢真正和自己拼命? &esp;&esp;眼下最大的破局点,还是在朝廷。要想方设法得到内阁们的支持。千万不要再搞出“辽人守辽土”这样的奇葩政策。 &esp;&esp;沈阳城外,人声鼎沸。刘招孙出现在哪里,难民中就爆发出政治欢呼声。搞得刘招孙以为自己成了天王巨星。 &esp;&esp;金虞姬早早地守在沈阳承恩门,垫着脚尖像一块望夫石一样等着刘将军回来。半天不到,她又和杨镐的女儿打了一架,俏丽的脸上多了两道抓痕。 &esp;&esp;“女人之间的战争有时候也很恐怖!” &esp;&esp;刘招孙轻轻抚弄这个朝鲜美人的脸: &esp;&esp;“等回了经略府一定好好收拾那个野丫头。” &esp;&esp;刘招孙安慰金虞姬几句,让她回帐中取出杨镐那日给他的手书。路上刚好遇到长枪手沈炼,匆忙从怀中掏出信封,递到这名长相英俊的浙兵手中: &esp;&esp;“镇抚司的路子,杨大人已经给你打通了。你到京师好好做个锦衣卫!将来刘某或许还有求你办事的一天。去吧!” &esp;&esp;沈炼有些激动的望向守备大人,沉默片刻道: &esp;&esp;“沈某代京师几名兄弟谢过大人,兵凶战危,大人保重!” &esp;&esp;刘招孙闭上眼睛,使劲挥挥手: &esp;&esp;“去吧,去吧。记住到了京师不要随便去青楼。” 第038章 万历四十七年(纪念猪坚强去世) &esp;&esp;万历四十七年春,沈炼拜别守备大人,离开黑云压城的辽东,踏上回京的漫漫路程。 &esp;&esp;屈指一算,他阔别京师老家已有三载,过了山海关,便开始近乡情怯,心中忧虑颇多,家中老母尚在否?兄长可曾娶妇? &esp;&esp;辽东烽烟起,丈夫何偷生? &esp;&esp;那位擅长招魂,被士卒拥戴的刘大人,早已做好殉国准备,说好的带南兵回家,难道就是在辽东战死? &esp;&esp;此时的沈炼还想不明白,这片羁縻之地,建州女真已成气候,为何还要用生命去守卫。 &esp;&esp;至于守备大人口中的那个擅长书画的北斋,又是什么人物? &esp;&esp;守备大人一直想找个画师,画出他心心念念的红夷大炮,只是为何要舍近求远,不在辽东就近找画师?偏要去京师找个素不相识的北斋。 &esp;&esp;少年人的思绪如夏天的云,忽聚忽散,沈炼今年才十六岁,正是爱做梦的年龄。 &esp;&esp;三月的辽东,天高云阔,驮负货物及牛马的商人队伍络绎不绝,站在山海关城墙上,极目远眺,京师仿佛就在脚下,又仿佛远在天际。 &esp;&esp;万历四十七年三月十二,京师。 &esp;&esp;倒春寒后又下了场雪,北京城街道两边的冰雪尚未解冻,和煦的阳光照射着紫禁城,金碧辉煌的琉璃瓦闪耀着皇家威严。 &esp;&esp;天气虽算不上春寒料峭,不过此时走在泥泞且充满粪便味儿的大街上,对京城仕民显贵来说,也是一种折磨。 &esp;&esp;今日午时初刻,泥泞肮脏的大街上却是人声鼎沸,比往热闹许多,不知是从哪里传来的消息,老皇帝要举行午朝大典。 &esp;&esp;两个多月前的正月初一,元旦朝会,圣上依旧免朝,让辅臣方从哲率文武百官在午门外行庆贺礼,群臣对此早已见怪不怪,像元旦大朝会这种“虚务”,万历皇帝自然是要免的,从万历十七年开始,便是“遣官恭代”。 &esp;&esp;坊间传言万历皇帝年老体衰腿瘸,所以不能上朝,也有人说皇帝沉湎女色,甚至说吞噬“乌香”(鸦片)。 &esp;&esp;《大明会典》记载:暹罗每次给皇宫进贡乌香三百斤,三百斤当然不够,御药房的太监们还要到处寻觅采购鸦片。 &esp;&esp;无论如何,当老皇帝要大家午朝时,文武百官不敢怠慢,立即从各自府邸奔赴皇城。 &esp;&esp;从上月月底开始,京师局势便开始变得颇为微妙,御史言官们弹劾杨镐的奏章接连不断,便是消息再闭塞的京官,现在也知道,那位老迈可怜的经略大人杨镐前途堪忧,能不能保住性命都很难说。 &esp;&esp;皇上对弹劾杨镐的奏章都是留中不发,还让卢受出面敲打一下几个过火的言官,只是卢受去年夏天才升任司礼监掌印太监兼掌东厂,资历浅薄,羽翼未丰。他深知老皇帝时日不多,当然不敢轻易开罪那些所谓清流,不管是什么东林、楚党或是齐党浙党。 &esp;&esp;京师乾清宫西暖阁,身材肥胖的万历皇帝正在与内阁首辅方从哲闲谈。 &esp;&esp;老皇帝身着黄色盘领窄袖袍,胸前后背都绣有金色的盘龙纹饰,上戴着一顶翼龙冠。 &esp;&esp;此时距离午时还有半个时辰,对于迟到旷到成瘾的朱翊钧来说,此时去皇极殿,未免太给那些臣子们面子了。 &esp;&esp;今年已经五十七岁的朱翊钧像一头坚强的猪,年迈且肥胖,腿已经有些瘸了,此刻瘫坐在梨木圈椅上,宽大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液,说话的时候语气不太连贯,说两句话便大口大口喘气。 &esp;&esp;屋中放了几个铜兽首炭炉,里面香炭燃烧正旺,一个宫女跪坐在炭炉旁边,不时朝里面加炭。 &esp;&esp;相比皇宫外面泥泞难行的街道,万历皇帝身处的西暖阁,真正才是惬意如春。 &esp;&esp;“皇上,不能再拖了,眼下辽东兵事未平,蓟州之报踵至,山海总兵官柴国柱塘报,西虏虎墩兔见奴酋犯我抚顺、清河,乘火打劫,扬言若是不给他们赏钱,便要密行入关,抢劫山海关一带!杨镐既然无力经略·····” &esp;&esp;坐在万历皇帝对面的方从哲健康状况也是明显不佳,他今年六十又八,比老皇帝大了十岁,他虽然入阁不久,然而由于过度操劳,须发皆白,牙齿尽行脱落,已是老态老钟了。 &esp;&esp;如今还好,去年内阁只剩下方从哲一人,由于老皇帝怠政,其他人都告病请辞,六部中,吏部无尚书、侍郎,由户部尚书李汝华兼署年过七十,兵部无尚书、侍郎,由戎政尚书薛三才代署,户部只有李汝华一人,无左右侍郎。 &esp;&esp;方从哲曾给老皇帝进言,大意是说,他现在精力衰退,干不了活了,陛下为什么要把全天下安危都托付给自己这个病夫呢?希望老皇帝赶紧招人。 &esp;&esp;说起来,方阁老还要好好谢谢努尔哈赤,如果不是英明汗在辽东搞事,皇帝也不会补充内阁,自己就要继续身兼数职,猝死在阁老位置上了。 &esp;&esp;方从哲剧烈咳嗽一阵,朱翊钧斜眼瞟了瞟阁老,下意识捂住鼻子。 &esp;&esp;“阁老保重身子,眼下国事维艰,卢受那太监又靠不住,” &esp;&esp;朱翊钧及时打住感慨,把话题拉回现实。 &esp;&esp;“虎墩兔这群蛮夷,把我大明当成什么了!竟敢如此!” &esp;&esp;万历皇帝长长喘了口气,宫女连忙端来杯热茶,老皇帝轻轻喝了口,气息稍定,对方从哲道: &esp;&esp;“方爱卿,来尝一尝,这是今年武夷岩新采的极品,名字唤做白鸡冠,最是滋润。” &esp;&esp;方从哲从宫女手上恭敬接过茶杯,尝了一口,便放在案几旁边,继续道: &esp;&esp;“皇上,兵科署科事给事中赵兴邦进言说,辽师失利,国事危急,为今之计,只有发、用人二事····” &esp;&esp;朱翊钧挥手打断方从哲,脸上有些不悦: &esp;&esp;“朕早就说了,内帑已尽,言官御史不知,天天找朕要钱,你们内阁怎的也跟着起哄!方爱卿先先好好喝茶,” &esp;&esp;方从哲早知道皇上是这态度,他却是不依不饶,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接着道: &esp;&esp;“皇上,臣等举荐一人,代替杨镐,经略辽东,或可力挽狂澜,” &esp;&esp;万历皇帝见方从哲暂时不找他要钱,心下稍安,不耐烦道:“何人?” &esp;&esp;方从哲浑浊的老眼忽然变得明亮: &esp;&esp;“熊廷弼。” &esp;&esp;万历皇帝眼神转动,像是在回忆一件极遥远的往事,方从哲默默望着皇上,因为年迈,嘴角不能合拢,渐渐溢出口水,不知过了多久,老皇帝终于准备开口。 &esp;&esp;这时,外面一阵脚步声响,一个宦官进来通报,说是卢受来了。 &esp;&esp;“此事再议,” &esp;&esp;方从哲还要说话,头戴着梁冠穿着红色贴里的卢受来到御案前跪下。 &esp;&esp;“卢受,为何如此急迫,不知朕与阁老还在议事么?” &esp;&esp;朱翊钧喝了口茶,脸色有些不悦,他今日说了这么多话,已经有些乏了。 &esp;&esp;“皇上,辽东经略有题本送到,内阁不及票拟,秉笔亦不曾过目,臣想着让皇上及早过目,好像是捷报!” &esp;&esp;刚才还如老僧坐定的方从哲哼了一声,向司礼监掌印太监表达自己不满,什么叫不及票拟,根本没给老夫看好吧! &esp;&esp;“拿来。” &esp;&esp;卢受跪着朝前挪了几步,高高举起双手将奏疏呈递上来,旁边一个宦官接过来,放在万历面前。 &esp;&esp;宫女早早将一副西洋老花镜递给皇上,老皇上颤巍巍将眼镜带上,展开那塘报,细细阅读起来。 &esp;&esp;万历一边阅读,一边对跪在身前的太监道: &esp;&esp;“卢受,起来吧,你不是冯保那样跋扈,朕自会重用你,以后好好做事,东厂的事,最近做的如何了?” &esp;&esp;“皇上隆恩,回皇上,臣已让东厂档头彻查,那人竟敢诬陷经略叛国,也忒猖狂了些!” &esp;&esp;卢受站起来,侧身站立,不忘朝旁边的方阁老拱了拱手,方从哲假装没有看见他,把头扭到一边。 &esp;&esp;万历翻了几页塘报,直接从最后一行看起。 &esp;&esp;“臣谨会同总督蓟辽汪可受、辽东巡抚周玉春奏闻,章下兵部。” &esp;&esp;他又在塘报中搜寻所有出现的数字,很快有了发现: &esp;&esp;“·····刘招孙率南兵斩首真夷战兵首级一千八百九十五级,生擒牛录额真五人,包衣阿哈三千五百人······” &esp;&esp;看到这里,万历皇帝呼吸急促,宫女连忙上前给皇上擦拭额头汗珠。 &esp;&esp;朱翊钧这才把塘报翻到最前面,从第一行开始看起: &esp;&esp;“钦命出镇辽东经略、兵部右侍郎臣杨镐谨题为恭报刘綎军击溃奴贼镶蓝旗,击毙镶蓝旗旗主,奴贼二贝勒阿敏,谨星夜传达,仰听圣裁事。” &esp;&esp;“击溃镶蓝旗旗主?朕不得赏赐刘大刀八千两银子?” &esp;&esp;万历皇帝脸上的喜悦之色稍稍平缓,硬着头皮继续看下去: &esp;&esp;“·····辽东风传西路、北路两部人马,皆被奴贼击溃,杜、马总兵不知生死,或言朝鲜投靠建奴,种种流传,军心动摇······臣于沈阳督阵,多砥砺南兵,言辽东烽烟,丈夫何可偷生?!夫运筹帷幄,经略所为也······也赖皇上天纵神武,三军用命,东路军屯兵浑江,刘綎义子刘招孙,夜袭奴营,斩获数百真夷首级·······次日堂堂阵战,刘招孙破甲冲阵,创伤五六十处,尤振臂大呼:为国杀奴,快哉快哉!····” &esp;&esp;万历忍不住笑出声来,他好久没读到这样浮夸的奏折了,正准备伸手将奏折扔进旁边探炉,却听卢受道: &esp;&esp;“皇上,这里还有一封御史巡按陈玉庭发来的塘报,” &esp;&esp;万历一把夺过奏疏,怒道: &esp;&esp;“怎的不先给朕看这封,可是辽东经略给你了好处!” &esp;&esp;卢受连忙跪倒在地,慌忙摇头解释,万历皇帝瞪他一眼,让他起身。 &esp;&esp;“臣有罪,” &esp;&esp;万历不耐的挥挥手,让卢受不要插话,撕开陈玉庭发给他的塘报继续阅读,旁边一位掌印太监一位内阁首辅,都紧张望向皇上,大气不敢出一下。 &esp;&esp;半响过后,万历脸上露出喜悦之色,满意的看着卢受,口中赞道: &esp;&esp;“小小一个把总,竟能斩首一千余级,还生擒了牛录五人,若兵部查验为真,这比当年成化犁庭还要振奋人心!近两年朝廷耗费辽饷三四百万,都花在辽东!” &esp;&esp;说到这里,万历停顿一下,喘了口气,意味深长看身边两人一眼。 &esp;&esp;“杜松、马林,实属该杀!还有李如柏,李成梁都靠不住,何况他儿子!当初是谁举荐李如柏的,方爱卿,立即找言官弹劾此人,人家小小把总领立下如此大功,该赏!” &esp;&esp;万历大口大口喘气,喝了口茶,提到赏赐,他便冷静下来。 &esp;&esp;旁边卢受和方从哲都不敢说话。 &esp;&esp;“虽然击毙阿敏,尸首却没有抢到,终究不算,八千两赏银就免了,升他做个守备,朕就喜欢这样的汉子!” &esp;&esp;一想起战死的刘綎和逃跑的辽军,万历脸色又阴沉下来。 &esp;&esp;方从哲见万历脸色不对,连忙开口道: &esp;&esp;“皇上,这东路军粮草匮乏,杨经略也是苦心经营,单凭·····” &esp;&esp;“朕知道了,责令蓟镇、宣大再筹集粮草,克日送达!” &esp;&esp;“责令罪将李如柏,务必辅助南兵,守卫开原、铁岭,不得有失,” &esp;&esp;“着兵部依例赏赐刘招孙,抚恤刘綎,赏银五千两,经略杨镐运筹有功,功过相抵,暂不追究!” &esp;&esp;万历一口气说完,半条命都没了。休息了很久,才招招手道: &esp;&esp;“去上朝!和他们斗法去!” &esp;&esp;方从哲还要说什么,万历拿起案头一叠弹劾杨镐的奏章,直接扔到了探炉中,写满台阁体的宣纸噼里啪啦燃烧,很快化作一缕缕青烟。 第039章 辽人守辽土 &esp;&esp;当大明言官御史纷纷弹劾杨镐督师不利,损兵折将,将他置他于死地时,经略大人这几日也没闲着,他正利用手中日渐式微的权力,将沈阳城中储存的各类粮草物资,源源不断运出南门,以补发东路军粮饷的形式送给他的乘龙快婿。 &esp;&esp;这些原本从通州、京师、山海关等地运送到沈阳的大军粮草,本是支援四路人马占领赫图阿拉之后所需,数量虽然比杜松马林刘綎他们预期的少了很多,而且运到沈阳也很不及时,不过现在用来供应刘招孙麾下新军,却是绰绰有余了。 &esp;&esp;死人不需要吃饭,活人要吃。活人要去杀鞑子。 &esp;&esp;可以辽镇的老爷们不懂这个道理。 &esp;&esp;盘踞沈阳的参将游击,眼巴巴的望着这些粮草从府库中出来,运出沈阳,被一伙南兵(虽然城南每日训练的都是辽人,但已被辽镇开除辽籍)分掉,各人心里如何甘心。 &esp;&esp;好在此时朝廷还没开始彻底清算杨镐,而辽饷发放都要经过这位杨大人之手,大家多少要给他一点面子。 &esp;&esp;辽东总兵李如柏从鸦鹘关回来后,就变得精神恍惚,行为怪异,有时一连几天闭门不出,有时嚷嚷要去玄元观当居士,前几天还和张道长厮混在一起,搞得辽镇离心离德。 &esp;&esp;在刘招孙看来,李如柏求生欲太过强大,过于畏惧朝廷,远不如乃父李成梁杀伐决断,当然,这也和李如柏自身实力有关。 &esp;&esp;总之,如今在辽镇,老大已不管事,老二暂时还没上位,这就很尴尬了。 &esp;&esp;辽镇虽有新晋的军头大佬,不过新人和京师老爷们还没搭上线,几百万两银子的利益划分,不是辽东和京师之间的几封塘报就能说明白的,新秩序的建立需要时间,所以现在,大家才能暂时容忍经略大人,容忍他那个芝麻绿豆的守备女婿。 &esp;&esp;刘招孙非常了解他岳父大人的困境,现在唯一能救杨镐的,只有万历皇帝和他刘招孙。 &esp;&esp;万历老皇帝做了一个皇帝该做的,他将弹劾杨镐的奏章留中不发,动用东厂锦衣卫打压那些博出名的言官,然后以沉默对待六部,对了,朱翊钧最擅长做这个。 &esp;&esp;对刘招孙来说,他现在需要做的,是尽快操练新军,争取在短期之内,获得一支可靠的武力保障。 &esp;&esp;南兵骁勇,但终究只是客兵,数量有限,运兵困难,且无法长期屯守辽东,历史上几次惨败,从萨尔浒到浑河,其中很大的原因都是因为南兵距离太远,未能及时到位。 &esp;&esp;只有用戚家军标严格准训练辽人,以辽兵为基础,然后吸纳其他强军,才是解决辽东困境的良方之一。 &esp;&esp;既然建州女真可以侵蚀辽人,我堂堂华夏为何不能同化女真? &esp;&esp;走敌人走的路,让敌人无路可走,此乃上上之策。 &esp;&esp;刘招孙现在能想到的,只是军事层面的一些细节,至于如何从经济、政治、文化层面改善辽东汉人生存土壤,那是更大的问题,需要从长计议。 &esp;&esp;刘招孙之前的把总级别,实在是太低,几乎都拿不上台面,即便是杨镐给他火线提拔,连升了两级,现在还只是个管几百战兵的小小守备。 &esp;&esp;兵额太少,人微言轻,在这虎狼豺狼的辽东,肯定是不行的。 &esp;&esp;经略大人坚持认为朝廷应当给刘招孙升为参将,至少也得是个游击,他这几天天天让茅元仪写奏疏给皇上,让兵部尽快来核验军功,旁敲侧击提醒老皇帝说话要算话,至少给刘招孙一个指挥使当当,毕竟几千人都看见刘把总杀了阿敏,不可寒了东路将士的心。 &esp;&esp;也不知道老皇帝看了杨镐奏疏会不会痛风病发作,提前一年驾崩,杨镐知道万历脾气,打仗时候和他谈条件,是最安全的,尤其是在你打胜仗的前提下,这是杨镐在万历援朝时便学到的经验。 &esp;&esp;杨镐让女婿放开胆子招兵,有了兵,才能在辽东扎根,管他什么守备游击,管他什么兵额,只要不超过两千就好,不要干的太过火。 &esp;&esp;杨镐特意叮嘱,超过守备兵额的部分,一口咬定说是给马林补充人马,实在不行就说是义民杀奴心切,几千人都是自备粮草,自愿归附,民心可用,只要皇帝不管这事儿,也不怕那些言官弹劾。 &esp;&esp;从三百战兵的兵额一下子膨胀到两千,刘招孙对岳父大人的这番操作佩服的五体投地。 &esp;&esp;不过为了报效经略大人的栽培之恩,刘招孙决定直接招满五千。 &esp;&esp;刘招孙熟知历史,他知道努尔哈赤很快就要来打开原,沈阳也将不保,当时辽东烽火遍地,只要银子给到位,应该没几个文官监军会闲的蛋疼,身涉险地,不畏兵戈,跑到辽东来查验他的兵额到底是多少? &esp;&esp;当然,或许熊大人和袁嘟嘟会除外。 &esp;&esp;解除了后顾之忧,刘招孙便开始专心练兵。 &esp;&esp;这个时代的练兵主要是训练军纪和戚继光的《练兵实纪》和《纪效新书》都是现成的教材,完全可以拿来照抄,基本不需做太多改动。 &esp;&esp;戚帅练兵最看重的便是兵源和军队纪律。 &esp;&esp;守备大人麾下这支与镶蓝旗鏖战的南兵,其中兵油子就不少,更不要其他人马,上次在浑江,遇到镶蓝旗真夷战兵攻击,最先溃逃的就是这些兵油子。 &esp;&esp;戚继光死后这么多年,曾经战功赫赫的戚家军也在不断褪色,戚金虽然按照他叔父当年那样练兵,然而时代在变,在商品经济高度繁荣的万历朝,越到后期招募一支纯粹的义乌矿工,就越难了。 &esp;&esp;兵源不好,一切都无从谈起。 &esp;&esp;按照戚继光的说法,城乡的油滑之徒不要,老兵油子不要,见惯官府的城里人不要,脸孔白白细皮嫩肉的也不要。 &esp;&esp;只要黑大粗壮,见官府有胆怯之意的乡野之人,农村人和矿徒最好。 &esp;&esp;还需要是单身汉,在卫所建立之前,那些有家室的士兵在战场上肯定不敢搏命,而且他们死后守备大人还需要一笔不菲的抚恤金。 &esp;&esp;一句话概括:单身的老实健壮的乡下人。 &esp;&esp;辽东经济发展水平较之江南,相差不啻以里计,这边的兵源也未必比义乌差多少,只是辽镇这些上官们根本没把精力用在练兵上,依靠几百上千个家丁就能解决边患,为何要花更多钱去练兵呢? &esp;&esp;刘招孙眼前的苦难辽民,很多都符合这个标准,他决定先招收三千人。 &esp;&esp;在实际训练中,还必须要将士兵地域打乱,防止以后出现尾大不掉的问题,除了辽地,还需要招纳其他各地兵源,刘招孙决定先从南兵中选拔两千人,与辽人混合训练。 &esp;&esp;解决了兵源问题,接下来就是军律。 &esp;&esp;所谓军令如山,必须做到令行禁止。 &esp;&esp;自从回到沈阳,刘招孙便与士兵同吃同住,他住在一顶稍大的帐篷中,身边只带着两个亲兵。 &esp;&esp;守备大人现在正在渐渐淡化家丁的作用,家丁虽然好用,但却类似罂粟,用的多了,对提升整个军队战力只会起到反作用。 &esp;&esp;金虞姬每日站在南门门口,在几名杨镐家丁护卫下,像望夫石一样望着南边军营,等待她的守备大人回城。 &esp;&esp;现在朝鲜美姬和杨青儿已经和好,因为刘招孙一直不在,没有了男人,女人就变成了好闺蜜。 &esp;&esp;每天醒来,吃过早饭后,便让各营把总带着士兵围着沈阳城跑操。 &esp;&esp;守备大人亲率一营,共计八百人,也都是新招募的辽民,这支部队将作为作为他的近卫营。 &esp;&esp;一圈下来所有人都累的精疲力尽,然后是三组俯卧撑,每组五十个,然后是队列训练,午饭两荤一素,杨镐已经宰了上百头耕牛。 &esp;&esp;下午继续跑操和俯卧撑吗,日复一日。 &esp;&esp;守备大人这种玩命似得练兵,看得城头一种辽镇将领瞠目结舌,怀疑他已经疯了。 &esp;&esp;辽人虽然身体强悍,让刘招孙这样折腾下来,几天过后还能坚持的,不过区区一半。不能坚持的辽人便被永久淘汰,好在周围难民众多,而且对刘招孙抱有宗教式的狂热,每天都源源不断新人加入。 &esp;&esp;经过数天体能训练,刘招孙面前的这五千战兵精气神明显好了很多。 &esp;&esp;不过队列还是有点不行,除了那些被抽调过来陪练的南兵,剩余各营凑在一起,站的歪歪扭扭,完全没有军队的气势。 &esp;&esp;前段时间刘招孙过于主要进行体能训练,队列行军什么的就被暂时放下,现在,是时候进行队列训练了。 第040章 瞬变 &esp;&esp;仲春时节的辽东,刘招孙做了个长长的梦。 &esp;&esp;屠龙少年,历经一番血战,终于杀死残暴黑龙,拄着长剑龙窟中休息,最后发现自己身体上渐渐长出了鳞甲。 &esp;&esp;刘招孙醒来后,身上都是汗水,他呼吸急促,不知过了好久才恢复平静。 &esp;&esp;就在守备大人思索屠龙少年为何会变成恶龙时,他的亲兵匆匆忙忙闯进帐篷,满脸焦急对刘招孙道: &esp;&esp;“大人,大事不好了!一伙辽人把咱们大营围了,您赶紧去看看吧!” &esp;&esp;“什么?” &esp;&esp;“赵把总麾下两个镋钯手昨夜偷偷出营,去了虎皮驿偷东西,还打伤人,当地村民找上来了,要咱们赔钱,” &esp;&esp;刘招孙闻言大惊,这些天他忙于训练新军,对手下南兵疏于管理,没想到竟闹出这么大的事情。 &esp;&esp;这下辽镇肯定要就此发难,若是让马林知道,更不会愿意和自己合作了。 &esp;&esp;他心下焦虑,立即穿戴好铠甲,在亲兵簇拥下,大步朝南兵大营走去。 &esp;&esp;新军大营距离南兵营地约有两里路程,还没走到那边,就听见有人在吵吵嚷嚷,声音很大。 &esp;&esp;“天杀的南蛮子,跑到辽东祸害咱辽人,比鞑子还可恶!” &esp;&esp;“滚回去!滚回去!” &esp;&esp;秦建勋率领一队白杆兵,用长枪枪杆结成阵线,这些来自西南身材矮壮的土司兵面朝对方,用身体挡住那些愤怒的辽民,无奈辽民人数实在太多,阵线眼看就要崩溃。 &esp;&esp;人群外围,一队辽镇将官正含笑望着眼前这幕,几个嗓门大的家丁在后面起哄。 &esp;&esp;“打死这群南蛮子!” &esp;&esp;忽然一声尖叫,对面虎皮驿辽民中,一个年轻女人哭叫起来: &esp;&esp;“各位乡里乡亲,上官老爷们,你们说这大明还有王法没?这些南蛮子偷咱粮食就罢了,咱爹去拦他们,还把咱爹打一顿,看啊,看看咱爹的头啊,还在流血,流了一天了,咱爹活不成了,咱也不活了!” &esp;&esp;一个生员模样的中年人上前一步,周围辽民纷纷让开,他一身紫色烟霞锦缎棉袍,头戴镶嵌东珠的八瓣帽,手拿一柄纸扇,显然只是装饰之用。 &esp;&esp;“黄某也是读书人,京师的杨御史是我表舅,某生平最见不得这种恃强凌弱、欺男霸女、鱼肉乡里、目无王法之事!某最爱打抱不平,今日此事必须向辽人做个交待!若是你们守备大人不管,我便告知巡抚大人,巡抚大人不管,我便告知经略大人,经略大人不管,我便去京师!” &esp;&esp;刘招孙赶快分开人群,挤到圈子中间,只见一个身材粗壮肥胖的女人在地上抱着头哭泣,旁边躺着一个胡须花白身材瘦小的老头,头上磕破了皮,此刻眯缝着眼睛,嘴里哎呦哎哟呻吟。 &esp;&esp;几个身材强壮的中年辽民簇拥在这对父女周围,用凶狠的目光注视向这边,他们身后,至少有一两千手持棍棒农具的青壮男子,正使劲推搡着结阵的白杆兵。 &esp;&esp;一具南兵尸体被家丁夺了回来,尸体上面盖了层白布,几名家丁举起盾牌护住尸体,对面扔来石块砸在盾牌上,发出砰砰的沉闷声。 &esp;&esp;尸体后面不远,六千多名南兵迎面站着,他们手执长枪重刀,有人手里还拿着弓箭火铳,炮兵把仅存不多的佛朗机调转炮口,对向对面辽人人群,各营把总、旗总纷纷在各自士兵面前劝解。 &esp;&esp;这些杀过鞑子的老兵,此刻都是杀气腾腾,注视对面辽民的目光,像是在打量一具具尸体。 &esp;&esp;南兵身旁,几百个自发助阵的辽东难民,捡起地上石头,和对面辽民对扔,为区分敌我,他们都在胳膊上绑了白布。 &esp;&esp;这些辽东难民大多来自宽甸、抚顺,清河等地,和沈阳这边的辽民既不沾亲,也不带故,打架起来也没啥顾虑,对面辽人诋毁南兵便罢了,还要诬蔑守备大人,那可是他们的守护神,辽人悍勇,能动手的事觉得动嘴,所以这些难民就自己组织和对面干起来了。 &esp;&esp;裴大虎一看刘招孙过来,长吸口气,收起手中顺刀,上前对刘招孙道: &esp;&esp;“守备大人,这伙暴民杀了咱们两个镋钯手,还说咱们偷了他们粮食,打伤了那个老头,说要一命抵命,还要咱们赔钱!” &esp;&esp;“杀了老子的人,还要老子赔钱?” &esp;&esp;刘招孙看着躺在地上的士兵尸体,双眼有些血红,他刚要开口,监军康应乾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对刘招孙低声道: &esp;&esp;“本官看对面辽人,身材粗壮,孔武有力,前面这几个大汗指头上皆有老茧,怕不是普通庄户人,” &esp;&esp;刘招孙怒道:“那又怎的,大人是说,他们会辽镇假冒的?” &esp;&esp;康应乾轻捋胡须,呵呵笑道: &esp;&esp;“是不是假冒倒不重要,不过你若是现在下令动手,到时军民死伤,激起民变,辽东便不能容你刘招孙了!” &esp;&esp;刘招孙嘴角抽动,双拳攥紧,过了一会儿终于又重新放下,强压住怒火,对康应乾道: &esp;&esp;“夜不收回报,奴酋已从赫图阿拉起兵,最快这几日便要攻打开原,我耽误不起,现在该如何处置?” &esp;&esp;康应乾眼神转动,目光阴冷望向对面汹涌人群,他作为一镇监军,好不容易得了军功,为皇上注意,若是此事处理不当,便将前功尽弃。 &esp;&esp;“本官可亲去虎皮驿一趟,与贺世贤那个酒疯子谈一谈,咱们给他些银子,尽快离开沈阳,各退一步,此事就算这么过去了,” &esp;&esp;刘招孙在旁边怒道:“各退一步?我这个守备刚做没几天,底下兵士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一声不响,还要我给他们辽镇银子?” &esp;&esp;康应乾笑呵呵望着刘招孙,待他说完,努力憋住没有发笑,目光投向远处相互扔石头的辽民,微微笑道: &esp;&esp;“哈哈哈,你啊,还是太年轻了,你打仗有些手段,不过玩弄这些算计谋略,就远远不及了,在人家辽镇地盘上,还敢如此放肆,前些时日你在城南练兵,搞得沈阳鸡犬不宁,杨大人为了保你,在奏章中给李如柏说话,用辽饷和辽镇交易,不过人家是经略,为的是你的军功,他能经略辽东,也能经略山东,只要军功到手,朝廷一纸诏书,就能脱身,现在估计也快走了,他老人家走了,你和你的南兵怎么办?” 第041章 没有你最重要 &esp;&esp;刘招孙来沈阳前,知道有一天自己会和辽镇兵戎相见,不过没想到这一天来的如此之快。 &esp;&esp;即便是躺在地上的那个兵士真偷了粮食,打伤了百姓,按律当杀,也轮不到这伙暴民杀! &esp;&esp;真正让刘招孙愤怒的还是眼前这位监军大人。 &esp;&esp;两面三刀,两处下注,做的好生意!是可忍孰不可忍! &esp;&esp;康应乾不知刘招孙已看破自己,还在旁边劝说道: &esp;&esp;“辽人汹汹,白杆兵挡不了多久的,本官念在和你义父是故交,才给你指点这些,别再犹豫,给贺世贤认个错,赔些钱,别待在辽东了,西南不平,南兵就该留在南方,” &esp;&esp;“贺总兵就在对面,贤侄若是抹不开脸面,本官就去替你当说客,也不伤和气,” &esp;&esp;这时,康应乾的家丁从远处跑过来,低声细语说了句什么,康应乾脸上表情转换。 &esp;&esp;刘招孙冷冷望向此人,心中怒火焚烧。 &esp;&esp;“贤侄,家丁刚才禀告,北边来了支辽镇兵马,好几千人,当是贺总兵人马,” &esp;&esp;康应乾正在得意,忽然听刘招孙道: &esp;&esp;“康大人,这些天你不是一直想离开沈阳吗?有刘某这个投名状,辽镇肯定记你大功,朝中还会有人替你说话,你谋求外放的心愿,也能实现了,我说的对吗? &esp;&esp;康应乾冷冷一笑,把头扭到一边,不屑道: &esp;&esp;“守备大人,记得在浑江时,你把火炮投入江中,几万贯铜钱被你沉入江底,只是为了多运几个死人,杨镐发给你的粮食,你都分给了这群难民,辽镇和你和解,你又不拒绝人家,刘招孙!钱也不要,命也不要,老夫倒想问问,你到底想要什么?” &esp;&esp;刘招孙沉默片刻,这时那边已经快打起来。 &esp;&esp;“康大人,你眼里只有银子,我问你,你觉得是你们重要还是银子重要?” &esp;&esp;康应乾像看怪物似的瞟了眼这个古怪守备,小心翼翼道: &esp;&esp;“我们?刘招孙,你是想和我大明士林为敌?” &esp;&esp;刘招孙不置可否的笑笑,将拔出的顺刀重新插回刀鞘。 &esp;&esp;“没有你们,对大明很重要。” &esp;&esp;两个家丁连忙上前护卫着他们的监军老爷,一边盯着刘招孙,一边往后退去。 &esp;&esp;刘招孙哼了一声,便自己家丁使了个眼色,一个家丁跟了上去,他自己转身朝对面辽民走去。 &esp;&esp;几个心腹家丁跟在后面,用举起藤牌护住刘招孙,挡住那些飞来的石头,一些狂热的难民挤到大人身边,捡起石头朝对面暴民还击。 &esp;&esp;刘招孙不顾头上飞过的石子,很快来到白杆兵结成的大阵前。 &esp;&esp;白杆兵对面,一个身材矮壮,孔武有力的辽民,在几个同伴的簇拥下,骂骂咧咧推开白杆兵挡在前面的长枪。 &esp;&esp;“瘪犊子的玩意儿,一群欠抽的货,总兵家丁也没这么霸道,” &esp;&esp;他走到刘招孙身前,指着守备大人鼻子骂道: &esp;&esp;“你们这些南蛮子,不光抢粮食,还天天到咱们辽人地盘上砍柴,杀野猪抓狍子,现在还要打伤咱们的人,真是欺人太甚!没王法是吧!” &esp;&esp;刘招孙挥手示意家丁和信徒让开,他努力忽视周围嘈杂的人声,开口解释道: &esp;&esp;“砍柴烧火,都是给了村民钱财的,至于打猎,这白山黑水野物众多,哪里不够你们打的?” &esp;&esp;那辽民不听则已,听了忽然怒道: &esp;&esp;“你还敢顶嘴!你这南蛮子滚回去,老子宁可让宽甸来鞑子打猎,也不给你打!” &esp;&esp;一位簇拥在守备大人旁边的信徒怒道: &esp;&esp;“挨千刀的,敢这样和大人说话,鞑子没把你抓去当包衣,是你的造化!大人真该念个咒,把你全家咒死!” &esp;&esp;“念咒!你们这群吃里扒外的东西,不帮着咱辽人,还给南蛮子当狗腿子,把个装神弄鬼的蛮子当神供着,狗屁!你们连包衣都不如!” &esp;&esp;这边那信徒脸色顿变,忽然从袖中掏出一柄匕首,猛地向对面辽人刺去。 &esp;&esp;刘招孙见状,左手一把抓住匕首,右手抓住那人反关节,呵斥家丁将那人带了下去。 &esp;&esp;对面那辽民以为刘招孙怕自己,越发猖狂,竟然挥拳打在刘招孙胸前,一边打一边骂道: &esp;&esp;“老子今日就打你了,你有待怎的!敢动一下,老······” &esp;&esp;他话没说出口,忽然脖子被人擒住,像小鸡儿似得被人高高举起,双脚在地上乱蹬。 &esp;&esp;他满眼惊恐的望向眼前站着的武将,满布老茧的手掌狠命抽打刘招孙手臂,却见对方没有任何反应。 &esp;&esp;刘招孙望着那人手指上的厚茧,冷冷道:“原来是个弓手!不好好守城,来这里闹事!” &esp;&esp;“军阵之中,冲撞辱骂上官,按照大明律,当斩!” &esp;&esp;“你!你!还有你!” &esp;&esp;刘招孙右手像拎小鸡似的拎着那个矮壮暴民,左手指向前面几个跃跃欲试的辽镇兵士,大声怒骂道。 &esp;&esp;被他指中的辽镇士兵被同伴悬在半空挣扎的惨状惊吓,要知道,被抓住的此人可是总兵大人麾下最凶悍的家丁头目,现在却像羊羔一样任人摆布,各人小腿开始打颤,刚才威风凛凛的气势竟然不在,纷纷想着要跑路。 &esp;&esp;“你们几个,刚才投石伤人,阴谋刺杀上官,全部当斩!” &esp;&esp;那几人听到这话,连忙转身往后逃去。 &esp;&esp;在他们带动下,刚才还士气如虹的辽民像是忽然觉醒过来,纷纷往后退去。 &esp;&esp;只有那个生员面不改色,上前一步,大声道: &esp;&esp;“如何?你们今日还想屠戮辽民,还想谋反不成!实话给你们说,贺总兵就在路上,还有其他·····” &esp;&esp;生员话没说完,忽然心口遭受重重一击,身子飞出十多步远,砸在一群慌乱的暴民身上。 &esp;&esp;裴大虎收起狼牙棒,冷冷望着那个倒在地上死不瞑目的生员老爷。 &esp;&esp;刘招孙指间用力,将那弓手咽喉捏碎,扔了出去,大声道: &esp;&esp;“本官不管你什么贺总兵王总兵,只要辱骂上官,阵前蛊惑人心,皆当斩!” &esp;&esp;“东路军,结阵,杀敌!” &esp;&esp;“虎!” &esp;&esp;愤怒早已临近极限的南兵大喝一声,迅速结阵,长枪在前,朝前面暴民齐齐杀去。 &esp;&esp;堵在前面的白杆兵连忙闪开条口子,几位土司兵把总也是热血上涌,巴巴的望向统帅秦建勋。 &esp;&esp;秦建勋咬了咬牙,望着南兵冲击的方向,无可奈何道: &esp;&esp;“结阵,跟着冲!” &esp;&esp;刚才还气势如狼的虎皮驿军民,此刻立即全线崩溃,几位藏匿在人群中的把总赶紧招呼低下兵士彻底,他们可能是以前和鞑子打仗逃跑习惯了,轻车熟路,逃跑起来速度特别快,转眼便消失在沈阳南边的荒野上。 &esp;&esp;只有后面一些跑不动的辽民被南兵追上,刘招孙大声呼喊,凡是手指有老茧的,都可以杀死。 &esp;&esp;已经杀红眼的南兵,也不去看躺在地上的是什么人,只是长枪乱刺,一路向北边追去······ &esp;&esp;两个时辰后, &esp;&esp;刘招孙召集麾下所有把总、旗总级别的军官,到南门校场议事。 &esp;&esp;三十多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出现在守备大人面前,远处,五千新军还在继续进行阵列训练。 &esp;&esp;“诸位都是追随我的老人,从浑江到沈阳,立下赫赫战功,我当初只是把总,行军打仗都是学的戚帅兵法,侥幸赢了几场,我知道有人不服。” &esp;&esp;“经略大人告知,朝廷封赏就要下来,皇帝将赏赐本官八千两银子,诸位皆有赏赐!眼下奴贼不远,辽镇难制,诸位当齐心协力,助本官训练新军,以后击退建奴,诸位前途不可限量, &esp;&esp;“今日咱们杀了几十个辽镇溃兵,有什么事,我一人承担,监军康大人下落不明,今天要说的第一件事,便是诸位要限期找到康大人,好好找!” &esp;&esp;刘招孙说到这里,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底下把总身上,裴大虎脸色阴沉,立即下去召集家丁。 &esp;&esp;“把赵天星押上来!” &esp;&esp;两名家丁押着赵天星,登上将台。 &esp;&esp;刘招孙双目圆睁,怒道: &esp;&esp;“赵天星!康大人由你守卫,前日他去贺世贤那里,密谋谋害南兵,你可曾参与?!” &esp;&esp;“赵天星,你是追随义父多年的老人,上次在浑江,立下战功,怎能干出这等龌龊之事?说,贺世贤给了你多少银子!” &esp;&esp;“我南兵在辽东处境本就艰难,尔等不为本官着想,不为众客兵着想,丧心病狂如此,良心尚在否?” &esp;&esp;赵天星神色狰狞,沉默许久,怒道: &esp;&esp;“刘招孙!要杀朝杀,何必假仁假义!老子在刘綎手下十几年,刀山火海,到头还是个把总!你不过是他最小的义子,这才几日,便从把总升做参将,你为了自己的前程,天天和辽镇作对,还想搭上咱们南兵兄弟性命!你才是丧尽天良!丧心病狂!康应乾说了,事成之后,给我个游击将军做······” &esp;&esp;刘招孙将手一挥。 &esp;&esp;“斩了!首级拿去各营示众!!” 第042章 各方的态度 &esp;&esp;“南蛮子这是要和咱辽镇撕破脸了,纵兵行凶,屠杀辽民,杨镐戴罪之身,这回也保不住他了!” &esp;&esp;“银子不要,命也不要,老子就成全他,等把刘招孙杀了,再让御史死命弹劾,让他死也不得翻身!” &esp;&esp;“贺总兵的人马怎么还不到?不会又喝醉酒了吧!” &esp;&esp;“不用等贺疯子,咱沈阳这些老兄弟就能灭了南蛮子!” &esp;&esp;沈阳城头,马承林、丁碧等辽镇一帮将官,皆是负手而立,身后密密麻麻站满家丁。 &esp;&esp;众将望向城南校场,那里,南蛮子正在砍人,而且是在砍辽镇的人,各人都是神色阴郁,其中铁岭参将丁碧更是咬牙切齿,用手拍打城墙垛口上的青砖。 &esp;&esp;“南蛮子不可信!那康应乾也是废物,早说了让赵天星直接砍了那姓刘的,他们非要弄出这么多事来!” &esp;&esp;作为原先李如柏麾下的得力干将,丁参将自从上次在经略府上和南兵闹翻,差点被刘招孙砍死后,便对南兵恨之入骨,也不顾鞑子要南下攻打铁岭,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对付刘招孙,如今俨然成了辽镇反对南兵的急先锋。 &esp;&esp;原本历史位面上,萨尔浒之战后,时任马林麾下游击将军的丁碧,逃回后协防开原,不久被后金收买,后金攻打开原城时,他作为内应,开门投降。 &esp;&esp;开原失陷后,丁游击又逃到了铁岭,后金攻打铁岭城时,丁将军再次开门纳敌。 &esp;&esp;后金军蜂拥而入,铁岭百姓死伤过万······ &esp;&esp;连续两次守城,都能临阵倒戈,引导敌人屠戮自己同袍,丁将军也算创造了中外战争史中绝无仅有的奇迹。 &esp;&esp;这样一位坚持投敌,为后金吞壮大赫赫战功的旷世奇才,作为穿越者的刘招孙,肯定是要好好报答的。 &esp;&esp;不过现在,丁参将还在继续搞事情。 &esp;&esp;趁着刘招孙忙着训练新军,无暇和辽镇争斗,他找到了几位李家部将,连同抚顺驸马的亲家马承林,一群人虽然各怀鬼胎,不过因为大家目标一致,都想搞死刘招孙,合计一番,就搞出了这场南兵偷盗伤人,辽民伸冤的大戏。 &esp;&esp;这时,沈阳城北隐约传来隆隆蹄声,大地仿佛开始震动起来,城外南兵一阵骚动,看得一群辽镇将领哈哈大笑。 &esp;&esp;“许是贺总兵人马来了,大老爷(李如柏)不管事,不过三老爷(李如桢)已经在路上了,估计这几日便到沈阳,咱今日先杀了这南蛮子,等三老爷回来,再好好给刘招孙定罪,三老爷在镇抚司当了这么多年指挥使,什么人没治过?那东厂整人的手段,可比咱们高明多了!” &esp;&esp;“丁参将高明,对付不了鞑子,咱还治不了这群南蛮子吗?!” &esp;&esp;一群辽镇将官听了这话,再次大笑起来。 &esp;&esp;他们口中的三老爷,便是李成梁第三子李如桢,由父荫为指挥使,任职镇抚司。 &esp;&esp;在原本历史上,万历四十七年,辽东危在旦夕,李如桢被任命镇辽总兵官。 &esp;&esp;后来,清军攻铁岭,李如桢拥兵不援,致铁岭失陷,其被罢官,下狱论死。 &esp;&esp;崇祯四年,崇祯皇帝念李成梁勋绩,特免死从军。 &esp;&esp;李如桢犯下如此滔天重罪,最后竟然也能免死从军(相当于保释),只能说当时少年天子朱由检根本斗不过辽镇这群老丘八。 &esp;&esp;丁碧和一众辽镇将官在城头说笑之时,他们口中的贺总兵,正被两名家丁搀扶着,晃晃悠悠走下马车,抱着路旁一块大石呕吐不止。 &esp;&esp;一名身材魁梧的家丁扶着总兵老爷,轻轻拍打他后背,过了好久,贺世贤才感觉清醒了一些,抬头望向前后正在行进的大军,摇头晃脑道: &esp;&esp;“张贤,怎的,这,这后劲儿如此大,老爷我,从虎皮驿醉到沈阳,六十里地都没醒酒!” &esp;&esp;那个叫张贤的家丁是贺世贤心腹,连忙取下椰瓢,给老爷喝了口水,抬头望向南边,回道: &esp;&esp;“老爷,丁参将他们说,南蛮子在沈阳乱杀人,怎的没见到几个南兵?” &esp;&esp;贺世贤喝了口清水,渐渐清醒过来,怒道: &esp;&esp;“丁碧那杀才的话,你们也信,若不是老子收他一袋东珠,老子才不来沈阳,上次被杨经略打,伤还没好呢!” &esp;&esp;贺世贤忽然停住,酒醒过后,感觉到屁股火辣辣的疼,上次醉酒被杨镐打了军棍,现在还没痊愈,事后他恼羞成怒,很想给杨镐打回去。 &esp;&esp;他让张贤牵来自己战马,翻身上去,指着前面道: &esp;&esp;“老子当年,和刘綎是过命的兄弟,一块杀过倭寇,刘綎这人,还行,除了打仗不行,其他都好!够义气!得了银子不独吞!他手下那伙四川兵也够凶!虎父无犬子,刘招孙应该也不孬,怎会干出屠杀辽民这事?” &esp;&esp;张贤在旁边牵着缰绳,生怕老爷摔下来。 &esp;&esp;“老爷,莫不是他们南兵打了败仗,担心朝廷降罪,所以杀良冒功?砍了辽人?” &esp;&esp;“胡说什么?从来只有咱们辽兵砍别人,哪有别人砍咱们的?” &esp;&esp;也并非张贤脑洞奇大,这个时代杀良冒功在明军之中并不鲜见,不论南兵北兵,都颇擅长这门手艺。 &esp;&esp;“况且在这沈阳城下,大家都在看着,他如何杀良?又如何冒功,真当那御史监军都是吃闲饭的?!” &esp;&esp;张贤被老爷训斥几句,一时无语,不敢再乱说话。 &esp;&esp;半个时辰后,肤色黝黑,一身酒气的贺世贤,立于沈阳城南一处高地上,他回头望向自己身后一千多名精锐家丁,后面三四千名战兵,便觉得自己兵强马壮,眉宇之间,不由充满得意之色。 &esp;&esp;“老爷,马总托他家丁问话,前日他给老爷说的事儿,老爷考虑的怎样了?” &esp;&esp;贺世贤正要扬鞭策马,忽然又听见张贤喊话,他心中恼怒。 &esp;&esp;抽起鞭子就要打这个家丁头子。 &esp;&esp;“那种事情,能在这里大喊大叫吗?下次再这样,小心老爷打断你狗腿!” &esp;&esp;张贤连忙答应,待了片刻,又问道: &esp;&esp;“老爷,家丁们都准备好了,前面就是南兵大营,咱们直接冲杀下去,还是先通知一下丁参将他们?” &esp;&esp;张贤说罢,巴巴的望着总兵老爷,他追随贺总兵多年,虽说是总兵家丁,很多时候和贺世贤更像是父子关系。 &esp;&esp;贺世贤拍了拍脑袋,想起前日开原总兵马林亲自到虎皮驿拜访自己,还和他彻夜长谈,两个老友聊了好多事情,从辽镇聊到宣大,蓟州······ &esp;&esp;总兵老爷眉头皱紧,勒住马缰绳,转身望向张贤,大声怪叫: &esp;&esp;“张贤,老子的酒壶呢?拿来!老子要喝酒!” &esp;&esp;沈阳城南,南边大营校场。 &esp;&esp;赵天星和他两名亲兵被当众斩首,两名家丁提着叛徒的脑袋在各营示众一番后,将那颗兀自死不瞑目的脑袋高高挂在了营地大纛旁边。 &esp;&esp;写有“刘”字大旗旁边,几十颗表情各异的脑袋,在长杆上随风飘扬,它们的主人,除了三个参与这次叛乱的南兵,剩下的都是两个时辰前追逐斩杀的闹事暴民。 &esp;&esp;刘招孙立于人头之下,血迹滴在他脚下周围,此时守备单人已是全身披甲,手中的顺刀也换成了破甲重刀。 &esp;&esp;六千多名南兵,五千名新军,数以万计的难民追随者,全都静静站立,等待眼前这位从浑江带他们走到现在的传奇人物,等待他率领大家向辽镇宣战。 &esp;&esp;秦建勋、裴大虎、乔一琦等人站立刘招孙左右,各人都是神情凝重,他们没有像康应乾那样投降辽镇,而是选择和守备大人走到最后。 &esp;&esp;刘招孙回头瞟了眼身后高大雄壮的沈阳城,城头上面一众辽镇将官也正在朝这边打量。 &esp;&esp;城墙下面,经略大人的家丁们正忙着将老爷的家当搬运出城,马车络绎不绝,刘招孙望见身穿鸳鸯战袄的金虞姬混迹在家丁之中,正护送着一辆装饰精致的马车缓缓出城,朝南兵大营这边走来,不由眉头舒展。 &esp;&esp;不知道杨镐和辽镇丘八达成了怎样的交易,关键时刻,这位逆贼刘招孙的岳父,即将回京受审的罪员,还能带领全家妻儿,安然出城。 &esp;&esp;“本官在浑江时,便问过你们,我们为何而战?” &esp;&esp;站在高台之上然昂起头,英姿勃发的面容立即引起前面几排兵士瞩目。 &esp;&esp;“为辽东?!为朝廷?!或者为刚才那群辽人?!” 第043 开原之战(一) &esp;&esp;“你们到底在为谁而战?既不是为了朝廷,也不是为了辽东,是为我刘招孙?我以前不过是个区区把总,是上官们眼中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炮灰,义父教我如何打仗,如何排兵,可惜他老人家死在浑江。我踩着兄弟们的尸骨爬上来,一将功成万骨枯,回到沈阳,杨经略将女儿许配于我,还让我做守备,你们以为是文官欣赏武人,是看中我冲锋陷阵?我知道那只是要我帮他们博军功,让杨大人免去那菜市口一刀,” &esp;&esp;刘招孙在将台上来回踱步,用最大的声音对下面士兵喊道,他不确定有多少人能听见,或许只有前几排? &esp;&esp;“如今杨经略失势,皇上今日不杀他,明日也会杀他,辽镇和朝廷已经撕破脸,你们脚下的土地,要不了多久,都要被建奴占去,当时候镇抚司的番子们还能去后金抓人不成!” &esp;&esp;人与人之间最大的差距,除了出生学识,便是对世界的理解能力,刘招孙觉得自己无需欺瞒士卒,所以努力用最通俗易懂的话语向这些士兵们讲解他们当前面临的处境。 &esp;&esp;“辽镇咄咄逼人,从丁碧到贺世贤,好多人都想让我刘招孙去死,其他南兵都死了,为何我们还不死,我刘招孙死活不论,只是我在浑江欠下南兵一万多条命,用同袍的血染红了我这身鸳鸯战袄,所以今生我要把这些命还上!” &esp;&esp;士兵们屏住呼吸,静静听他们主帅训话。 &esp;&esp;古往今来,一个将领最重要的,不是资历,也不是家世背景,而是能否带领麾下士兵,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或者在乱世之中,能够苟全性命。 &esp;&esp;上面这些,刘招孙都做到了,至于他的资历够不够,是否具备他义父刘綎那样的实力,就不是这些底层士兵所关心的了。 &esp;&esp;“若是现在你们逃回到关内,你们无衣无食,那就是溃兵,朝廷不会放过你,沿途州县只会把你们当成流寇,还记得当年蓟州兵变吗?他们能杀你一次,就能杀第二次,溃兵不如贼,等你们沦为流民,你们和你们的家人,将永无出头之地,活着的时候,你们会被康应乾这样的狗官吃掉,骨头渣子都不剩!死去了,你们会被辽镇这样的官军,杀良冒功,名字刻在大明兵部的验功册上!” &esp;&esp;刘招孙嗓子有些干痛,停了一会儿,忽然抽出顺刀,指向北方。 &esp;&esp;“要想在这世道上活下去,就要换个活法!” &esp;&esp;“你们这些汉家男儿,在辽东浴血拼杀,辽东自有一块土地属于你们!” &esp;&esp;“天佑大明!在浑江时,本官终于得到神谕,她说,往北走,带将士魂魄回家!最后,本官就带你们到了这里·····” &esp;&esp;沈阳南门将台上,守备大人滔滔不绝,再次强调他率领东路残兵从浑江的逃亡之旅是“神谕”,他口中的神,不是萨满,不是傩神,甚至连他自己都不能准确描述神的样子。 &esp;&esp;为了让自己语言更具有说服力,刘招孙从《楚辞》念到了《离骚》,从楚地孝歌唱到了《金刚经》。 &esp;&esp;南方士兵从他身上看到了远古傩神和楚巫,辽东汉人看到了道教与密宗,一些把总旗总则把刘招孙看做是韩信项羽附身。 &esp;&esp;其实他什么也不是。 &esp;&esp;乔一琦冷冷望着台上那个半人半神的异类,这个信奉名教的传统儒生此刻感觉极度痛苦。 &esp;&esp;好几次,他不得不跟着狂热的士兵们一起挥拳。 &esp;&esp;“丧心病狂,穷途末路,可笑!” &esp;&esp;为何不能用君君臣臣感化这些士卒,为何不能士兵晓以大义? &esp;&esp;若是继续和这样的狂人待在一起,自己岂不成了儒林中的败类? &esp;&esp;这个武人早已将大明风俗教化全部抛到脑后,也不知他从哪里搞来这些歪理邪说,隔三差五就用来蛊惑人心。 &esp;&esp;乔一琦暗暗下定决心,等机会合适,一定早日离开辽东,离开这块是非之地。 &esp;&esp;康应乾谋害南兵,确实该死,不过眼前这个刘招孙,也明显不是什么善类,一出口便是大逆不道之言,士卒若是都信了他,那东路军与叛逆何异。 &esp;&esp;“终究是武人,从太祖开始,我朝便严厉打压白莲,不好好练兵打仗,整日想这些歪脑筋!” &esp;&esp;乔一琦已经预感到,这位热衷招魂、争强好胜的守备大人,很有可能将会蜕化成白莲教闻香教之类的教众头目,要么投靠建奴,要么被朝廷绞杀,指望这样的人收复辽东失地,实在是前景堪忧。 &esp;&esp;他甚至怀疑是在当初在浑江,是不是因为刘綎之死给这位年轻把总太大的打击,让他难以接受,以至于他后来各种行为乖张,除此之外,无法解释眼前发生的一切。 &esp;&esp;东路军中再没有文官的容身之地了,怪不得康应乾要背叛。 &esp;&esp;“辽事难为啊,若是刘招孙兴起,危害恐不在建奴之下,希望此子能迷途知返·····” &esp;&esp;乔一琦虽然痛恨白莲,痛恨这些借助白莲教义欺骗蠢夫愚妇的败类,不过对刘招孙,他还是有一丝期待。 &esp;&esp;“到了开原,本官将继续练兵,当然,建奴已至,诸位当奋勇杀敌,人人为我,我为人人,先期达到训练合格的三千战兵,每人将获得十亩土地,前两年免交地租,第三年开始每年只交两成地租,此乃太祖高皇帝当初定下的祖制·····” &esp;&esp;乔一琦努力回想他所知道的国朝典故,好像高皇帝从没有过类似的法度政策,还有什么人人为我,我为人人,这简直就是白莲教义得翻版,只不过换了种说法。 &esp;&esp;当年戚帅治军,对鬼神之事,曾严厉打击,发现军中有装神弄鬼、怪力乱神者,皆斩。 &esp;&esp;“也不知这刘招孙整日研究《练兵实纪》、《纪效新书》,都学了些什么?莫非这武夫读错书了?失之毫厘以至谬以千里?!” &esp;&esp;乔一琦忽然又觉得自己身上肩负责任重大,必须攘除邪说,以正视听。 &esp;&esp;却听隆隆的马蹄,打断了监军大人的沉思,他发现周围地面开始微微震动。 &esp;&esp;“马总兵来了!” &esp;&esp;刘招孙振臂高呼。 &esp;&esp;刘招孙喜出望外,该来的终于来了,马总兵关键时刻还是做出了正确选择,与自己合兵一处,这样才能彼此自保。 &esp;&esp;有了开原的土地,他的人人为我,我为人人,便不再是空中楼阁。 &esp;&esp;士卒之中,开始时有些轻微骚动,及至见到一面写有刘字大旗的总兵令旗,才知道是守备大人心心念念的援军终于来了,守备大人刚才许诺的分地也就不远了。 &esp;&esp;成千上万名南兵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呐喊: &esp;&esp;万胜! &esp;&esp;万胜! &esp;&esp;刘招孙微微笑着,果然单纯的儒家文化圈已经不能适应辽东形势,只有给这些士兵更热血的信仰,或许才能和狂热的包衣阿哈们决一胜负。 &esp;&esp;辽东局势,前途未明,不过自己这个神棍,是要继续当下去了。 &esp;&esp;沈阳城头,陷入一片慌乱之中,刚刚关闭的城门重新被打开,一些辽镇兵士犹豫着,要不要冲出来。 &esp;&esp;刘招孙安排家丁先行出发,将杨镐一家秘密护送到召开原,自己亲率一众将官,大声命令道: &esp;&esp;“拔营,随本官去开原,杀建奴!分田地!” 第044章 开原之战(二)(猫丢了,找猫只更一章) &esp;&esp;“茅兄,前些时日刘守备让你造的红夷大炮,进展如何了?你为何不把它们带上去开原?” &esp;&esp;“你可知,刘招孙这几日连朝鲜美姬都不碰,听他做梦都在说:努尔哈赤,吃我一炮!” &esp;&esp;“你说那红夷大炮,真能一炮糜烂数十里,比之雷公电母还要厉害?” &esp;&esp;沈阳至开原官道上,大队大队的明军人马滚滚而来,红色胖袄与灰色战马融合成铁血洪流,从平原蔓延向丘陵,一眼望不到尽头。 &esp;&esp;灰头土脸的茅元仪如丧考妣,骑在一匹骡马上,一路之上没有怎么说话,完全不是他往日健谈的样子。 &esp;&esp;你还是经略府上那个不羁少年吗? &esp;&esp;乔一琦虽然不再是少年,却像少年人般精力充沛,此刻,他与茅元仪骑马并行,兀自滔滔不绝。 &esp;&esp;东路军离开沈阳已经两日,开原城现在就在眼前,刘招孙麾下六千多名南兵侥幸不死,五千新军更是士气昂扬,只要不训练,他们就很高兴。 &esp;&esp;乔一琦这位曾经的朝鲜军监军,在杨经略的委任下,正式代替康应乾的职位,成了刘招孙监军。 &esp;&esp;茅元仪耷拉着脑袋,一直没说话,他胯下那匹骡马打了个响鼻,站立不动,含情脉脉注视着一匹擦身而过的母马驹。 &esp;&esp;昨日,刘招孙未能忍住,杀了些闹事的暴民,却没有起到威慑辽镇投降势力的作用,反而把南兵与辽镇之间的新仇旧怨全部激发出来。 &esp;&esp;在刘招孙等人的不断刺激下,在南兵势力不断膨胀下,一直嚷嚷着要出家为僧为道的辽镇大哥李如柏,感觉到权力被掏空,决定重新出山。 &esp;&esp;在宣布身上各种疑难杂症不治而愈后,辽东总兵官李如柏终于坐回了辽镇一哥的位置。 &esp;&esp;可见权力不止是春药,更是良药。 &esp;&esp;李如柏虽不如乃父李成梁打仗厉害,不过在搞自己人方面,却显然更胜一筹。 &esp;&esp;刘招孙下令追杀暴民后,李如柏立即封锁辽沈两城,派人将朝廷调拨东路军的粮草、军马等物资全部封存。 &esp;&esp;李如柏派人向京师发出塘报,大意是说南兵已反,正在沈阳屠戮辽民,且辽镇之中,亦有刘招孙同党,事急从权,罪臣李如柏不得不力挽狂澜,便宜行事。 &esp;&esp;御史们对杨镐的弹劾也如期而至,这次大家不再说经略大人经略无功之类套话,而是揭露他纵容南兵,为祸辽东,还与白莲教勾结,煽动辽人,意图携带辽人投奔建奴。 &esp;&esp;这样的奏疏呈递上去,即便是万历想保杨镐,恐怕也是力不从心了。 &esp;&esp;且不说屠戮辽民,纵兵谋反这样的大罪,就是勾结白莲教这一条,也足够杨大人菜市口一刀了。 &esp;&esp;大明对白莲等教会,向来都是零容忍态度,从太祖到世宗,历代皇帝对白莲都是残酷镇压。嘉靖年间,白莲教众逃离内地,与蒙古内外勾结,以至于成为朝廷数十年的心腹大患。 &esp;&esp;李如柏将奏疏发出之前,便借口南兵叛乱,辽沈不宁,将杨镐全家“礼送”出城,让经略大人去寻找更安全的府邸。 &esp;&esp;这当然不是李如柏良心发现,要放老杨一马,他只是想坐实杨镐谋反罪证,然后逼着这群南兵在朝廷与建奴之间,进退两难,最后陷入绝境。 &esp;&esp;经略大人没怎么受委屈,不过茅元仪就没那么幸运了。 &esp;&esp;两门正在浇筑的炮筒模型被辽兵推倒,砸成了稀烂,茅元仪上前阻挡时,门牙被打掉了两颗,现在张口说话就漏风。 &esp;&esp;这些时日,在开原总兵马林的积极争取下,开原守城兵马已有: &esp;&esp;总兵马林麾下客兵八千人、守备刘招孙麾下一万二千人,总兵贺世贤战兵八千人,游击喻成名所率正兵营两千人、参将史风鸣兵马两千人、参将李克泰兵马一千五百人。 &esp;&esp;除此之外,一些持中立立场的辽镇将官还在观望,不排除他们未来可能参与到开原守城之战中。 &esp;&esp;蒙古两个小部落,瑷兔和速不地,仍旧是墙头草的做派。 &esp;&esp;对开原周边突然出现的这么多明军人马,他们心中很是畏惧。 &esp;&esp;不过鉴于英明汗努尔哈赤之前战无不胜攻无不取,蒙古人在向马林刘招孙他们信誓旦旦盟约的同时,也派人和后金大汗取得了联系。 &esp;&esp;他们将明军的兵力和武器装备全部告诉给女真人,并表示必要时候可以替大金国当先锋,攻击开原周边一些小墩堡。 &esp;&esp;这些都是即将到来的大战中存在的变量。 &esp;&esp;李克泰等几位投奔过来的辽镇参将判断,蒙古人会帮助明军攻击后金,他们给出的理由是,李成梁在世时,辽镇和这些小部落相处颇为融洽。 &esp;&esp;在刘招孙看来,现在需要将这些蒙古人考虑到敌对阵营中。他对这些草原部落没有任何信任,后金在辽东几次成功闪电战,背后都有蒙古人的身影。 &esp;&esp;辽东战马多屯集于辽阳、沈阳城中,守城辽镇将领皆表示辽沈无险可守,战马断不能增援开原。所以眼下开原守军战马匮乏,茅元仪这样的幕僚,只有骑骡马的份。 &esp;&esp;杨镐以总经略的官威去压他们,不过根本没用,辽镇那些将官们现在谁也不怕,就等着努尔哈赤早日攻打开原,将刘招孙他们斩尽杀绝。 &esp;&esp;刘招孙的出现,让辽镇与朝廷,辽镇与客兵,以及辽镇之中的各种深层矛盾提前凸显出来。 &esp;&esp;相比之下,战马只是旗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问题。 &esp;&esp;最后说破了天,丁碧他们表示只愿接受现银买马。 &esp;&esp;他们给开原守军开出的价格是:一匹马,三千两银子。 &esp;&esp;这已经不是买不买马的问题,而是是否资敌的问题。 &esp;&esp;驻守辽沈的将官皆与南兵有隙,丁碧虽然不是其中的核心之一。 &esp;&esp;大概是因为铁岭距离开原太近,开原兵力之盛,让他感觉害怕,他担心刘招孙报复,就早早放弃了铁岭,率家丁和营兵逃入沈阳城,说是要增援辽沈。 &esp;&esp;就这样,原本历史上明军在辽东最坚固的辽沈两城,现在却成了辽镇投降势力的聚集地。 &esp;&esp;“红夷大炮,老子到开原再造,老子现在最恨的,不是奴酋努尔哈赤,而是李如柏,李如柏这个狗贼!老子要一炮轰杀辽镇!杀光这群丘八!” &esp;&esp;茅元仪忽然提高嗓门,一改往日温文儒雅的形象,狠狠抽打那匹含情脉脉的骡马,丢下一脸茫然的乔一琦,朝守备大人刘招孙的背影,绝尘而去。 &esp;&esp;开原城南,靖安堡。 &esp;&esp;刘招孙与马林、贺世贤等一众将官,在各人家丁护卫下,策马由南门进入堡。 &esp;&esp;靖安堡周长三里,有南北二门,城墙为土筑,有民屯十四个,有杨木答兀屯、王朵罗只屯、黄泥冈屯、王贵屯等。 &esp;&esp;设沿边墩台三座,有广顺关门台、河奇台、新架子台;腹里墩台十二座,有长岭台、松山墩、王贵台等。 &esp;&esp;守堡官是开原副将于化龙的旧部,是一个身材矮胖的千总,名叫王连,堡内官军502名,皆由他指挥。 &esp;&esp;王千总听闻几位上官前来,早早在南门等候,于化龙向刘招孙介绍了此人,王千总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年轻十几岁的守备,又听闻这就是击溃镶蓝旗,斩杀阿敏的刘招孙,不由呆了片刻,才向上官行礼。 &esp;&esp;刘招孙对着靖安堡颇感兴趣,便对王连道: &esp;&esp;“王千总,靖安堡乃奴贼必争之地,大军还在休整,不如你带本官四处走走,说一说这里的形势,” &esp;&esp;王连连忙点头答应,金应河对这个号称明国最大墩堡的靖安堡也颇感兴趣,便跟上来听王千总介绍。 &esp;&esp;靖安堡内,一条南北走向的大街贯穿整个墩堡,街道两端是两座厚厚的堡门,外面还有护城河。 &esp;&esp;堡内车马行人川流不息,蒙古和女真的商贩往来不绝,沿街叫卖,一群小孩跑过三个武人身前,嘻嘻哈哈追逐一个蹴鞠去了。 &esp;&esp;所见皆是一派祥和热闹景象,甚至比北直隶一些小城还要繁华,眼前所见,和刘招孙想象中兵荒马乱根本不一样。 &esp;&esp;“王千总,此人不曾有过战火么?” &esp;&esp;三人登上墩台高处,向远处眺望,王连这个胖子不停的擦拭额头汗珠,看来平时也是养尊处优惯了。 &esp;&esp;“回大人,怎的没有打仗?嘉靖年间,叶赫部和哈达部在此发生过多次激战,建州女真对哈达也发动过多次战争,” &esp;&esp;“哦,” &esp;&esp;刘招孙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进入了化外之地,到了荒蛮国度。 &esp;&esp;“后来朝廷在广顺关设女真马市,大人请看,位置就在广顺关西清河南。” &esp;&esp;刘招孙顺着王千总手指望去,只见靖安堡北方两里之外,清河河水缓缓流淌,如玉带环绕墩堡,渡船还在来回摆渡。 &esp;&esp;“车马行人不易涉渡,这便是靖安堡的天然障塞。” &esp;&esp;刘招孙若有所思的望着这条河宽且深的防御带,心中默默规划出开原防御图。 第045章 开原之战(三)五千字大章求推荐!(皇太极、代善出场) &esp;&esp;开原城南,靖安堡墩台。 &esp;&esp;刘招孙张开大弓,慢慢地将弓弦拉起,抬头静静地望向东北天空。天际之处,海东青正追逐一只落单大雁,鹰击长空,动若闪电。 &esp;&esp;刘招孙手中这张大梢开元弓,乃是刘綎家传,是义父留给自己的念想。 &esp;&esp;弓力可达两石,弓弦上撘的长箭也是特制过的铁镞重箭。平日,刘招孙只用它来杀人,没曾想今日却要猎鹰。 &esp;&esp;黑色海东青,神明如电,远在数里之外,便已觉察刘招孙杀心。 &esp;&esp;它唳叫数声,丢下受伤哀嚎的大雁,穿越幽冥,俯冲而下,利刃般的鹰爪破空而来,直指刘招孙双目。 &esp;&esp;刘招孙平静地等待着,将大拇指轻轻压在中指上,汗水浸透了铜制的扳指。 &esp;&esp;身材矮小的王千总,呆呆的望着守备大人,大气不敢出一下。 &esp;&esp;墩台悬楼上的其他人,皆被这猛禽气势震慑住,脸上露出惊恐之色,只有金应河不动声色,冷冷从背后取下弓箭。 &esp;&esp;辽人皆知,海东青在空中可擒杀天鹅,在地面上可啄死野狼,有“万鹰之神”之称。 &esp;&esp;面对海东青,寻常猎户亦不敢等闲视之,因为少有疏忽,便可能被这猛禽啄瞎眼睛,害了性命。 &esp;&esp;好端端的在巡视墩堡,为何要招惹这猛禽? &esp;&esp;这……这守备大人要干什么? &esp;&esp;“此鹰乃肃慎图腾,也是女真神物,杀它,振我军心士气!” &esp;&esp;不等刘招孙说罢,愤怒的海东青已到墩台上空,惊起堡内鸡鸭一片乱叫。 &esp;&esp;两支重箭一先一后,发出尖锐的呼啸声,冲出墩台,直上云霄,齐齐向海东青射去。 &esp;&esp;眼看就要射中那猛禽,海东青忽然鹞子翻身,堪堪躲过一支重箭,另一支箭却擦着它翅膀将它撞得翻了好几个滚。 &esp;&esp;一阵愤怒的唳鸣声后,这只受伤的万鹰之神,趁着黄昏薄雾,朝东北天际遁逃。 &esp;&esp;刘招孙望着渐渐远去的海东青,眼中神色复杂。 &esp;&esp;这只受伤的海东青,逃离明军麋集的靖安堡,飞越松辽平原,最终飞入茫茫长白山。 &esp;&esp;万里寒空只一日 &esp;&esp;长白山边缘,莽莽森林中,一只野狼嗅到空中的危险,长啸一声,仓皇逃走。 &esp;&esp;越过森林,越过碧波粼粼的苏子河,云雾缭绕的寂静远山若隐若现,一座巍峨山城出现在海东青视野中。 &esp;&esp;霭霭兴王地,风云莫可攀,潆洄千曲水,盘迭百重山。 &esp;&esp;后金天命四年三月二十,都城赫图阿拉,汗宫大衙门。 &esp;&esp;作为赫图阿拉乃至大金的权力中心,汗宫大衙门是后金大汗治理国政、发布政令、接待使臣、赏赐贝勒大臣的重要场所。 &esp;&esp;一个月前,当大明扬言要用四十七万明军,四路进兵,投鞭断流,踏平赫图阿拉时,大家都慌得很,英明汗却一点也不慌,他在此召集四大贝勒和汉臣商议对策,决定“任他几路来,我只一路去”,后金大军最终击杀杜松,击溃马林,断了万历老皇帝扫穴犁庭的妄想。 &esp;&esp;此战过后,后金收获巨大,除东路明军侥幸逃脱,其他三路共计被俘两万五千人,骡马两万余匹,各式火铳弗朗机一万余支(台)。 &esp;&esp;大胜之后,后金乘势占据浑河、清河中下游流域,将宽甸、清河堡纳入版图,新增人口十二万,势力空前大增,一时之间,后金大军威逼开原、铁岭,虎视辽阳、沈阳。 &esp;&esp;与此同时,蒙古瑷兔、苏不地等部落纷纷派出使者前往赫图阿拉,向大汗庆贺,顺带探一探女真人的虚实,在确定明军惨败、建州大胜后,这些草原部落立即发挥了墙头草的优势,向后金高层表示愿意结盟,共同对付明国。 &esp;&esp;不止是东边的蒙古,西边的虎墩兔(林丹汗)、炒花(卓里克图洪巴图鲁)也向后金表达了结盟的心意。 &esp;&esp;其中,虎墩兔更是用实际行动响应了后金军在辽东的军事行动,他们多次向明国皇帝要钱要粮,扬言若是明国不给的话,蒙古铁骑便从西边夹击大明,说不定就是万历朝的土木堡扣关,气得万历老皇帝咬牙切齿。 &esp;&esp;萨尔浒战后,汗宫大衙门内,各方使者络绎不绝。 &esp;&esp;除了善于骑墙的蒙古人,汗王殿中,还活跃着朝鲜人、倭人乃至明国人的身影。 &esp;&esp;连续好多天,慈眉善目、乐于沟通、具备亲和力的英明汗努尔哈赤,正襟危坐在他的御案上,和各路使者们敞开心扉,长时间交谈,帮助大家解疑释惑。 &esp;&esp;对辽镇那些远方亲戚,英明汗是这样说的: &esp;&esp;汝若战,则吾兵所发之箭,岂有目能识汝乎?中箭则必死! &esp;&esp;若出降,吾兵亦不入城,汝所属军民皆得保全! &esp;&esp;英明汗还拿出他的汉人女婿李永芳的事迹,给犹豫不决的辽镇忠臣们举例说明,以打消他们的疑虑: &esp;&esp;若(你们)不战而降,必不扰尔所属军民······尤超拔(提拔)之,(大汗与你)结为婚姻,岂不美哉? &esp;&esp;对于那些还未归附的地方豪族代表,努尔哈赤表示,不要担心你们房产会成我的,你们都是大汗的子民,一律平等。 &esp;&esp;总之,后金军攻占辽东不是为了杀人,是为了解放大家的。 &esp;&esp;当然,对于某些势力,大汗也不乏威逼恐吓之词。 &esp;&esp;比如他警告从汉城密行前来议和的朝鲜使者说,大金诸生勇士(真夷战兵)在浑江斩杀五千朝鲜兵,算是对姜弘立这个叛徒的惩罚(姜弘立曾答应配合后金击败大明),朝鲜若再敢援助明国,汉城便将不保,大汗会亲自将李晖脑袋砍下,当夜壶用。 &esp;&esp;总之,萨尔浒后,在英明汗的各种操作下,后金势力进一步扩张,已经兵不血刃,占据了很多地方,收下了一众小弟。 &esp;&esp;大金上下也是军民振奋,连包衣阿哈们都纷纷表示要努力发光发热,多喂马劈柴,奉献自己所有,让主子们早日全面占领辽东。 &esp;&esp;不过今日,汗王大殿中,气氛却有些凝重。 &esp;&esp;蓬荜生辉的御案上,端坐着金国大汗努尔哈赤,御案底下放着五个座位,从西往东,依次坐着正红旗主和镶红旗主代善、正白旗主皇台吉、镶白旗主杜度、正蓝旗主莽古尔泰、镶蓝旗主阿敏。后排站着阿巴泰和德格类两个小旗主。 &esp;&esp;万历二十九年,大汗设立黄、白、红、蓝四旗,万历四十三年,为进一步分化旗权,增强汗权,又增设镶黄、镶白、镶红、镶蓝四旗。 &esp;&esp;四年过去,八旗制度已颇为完善,努尔哈赤自领最强大的正黄、镶黄两旗,其他几位贝勒统治各旗,各旗相互牵制,彼此独立,共同组成了后金最高权力中心。 &esp;&esp;女真以西为贵,大殿西墙放置着一尊萨神位。 &esp;&esp;头戴神帽,身穿神裙,腰系腰铃,手拿神刀神鼓的萨满巫师,和着原始节拍,在大汗和众贝勒面前做起了萨满仪式。 &esp;&esp;女真信奉萨满,权贵尤其如此。 &esp;&esp;类似今天这样的祈祷仪式,从五世祖董山那个时代起,便开始在爱新觉罗家族中盛行。 &esp;&esp;当各位贝勒聚精会神,聆听萨满神谕时,坐在次位的皇台吉竟然嘴角上扬,隐隐有些不屑。 &esp;&esp;黄台吉今年刚满二十七岁,是努尔哈赤的第八子。 &esp;&esp;不同于其他兄弟的粗鲁无礼,黄台吉眉清目秀,行动稳健,举止端庄,丝毫不见女真人身上各种陋习。 &esp;&esp;他热衷学习汉文化,而且聪明伶俐,耳目所经,一听不忘,一见即识。 &esp;&esp;和其他贝勒兄弟不同,他识字。 &esp;&esp;这样的仪式,从记事起,黄台吉已参加过无数次,现在越来越觉得厌烦。 &esp;&esp;他不明白,为什么十几万人的前途命运,要让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来占卜。 &esp;&esp;虽然最后的决策是由活人(大汗与几大贝勒)决定,不过这些只会跳舞的萨满确实很讨厌。 &esp;&esp;“只能有一个声音让大家听到,不是神,” &esp;&esp;黄台吉在心里默念。 &esp;&esp;风吹过,大殿东南角,索罗杆发出低沉的呜呜悲鸣(女真神物)。 &esp;&esp;这位识字贝勒抬头笑着望向几位如痴如醉的兄长,继续思索大金的未来。 &esp;&esp;“如果我当了大汗,一定要驱逐这些妖人!” &esp;&esp;漫长的萨满仪式接近尾声,萨满舞步越来越快,表情狰狞,最后倒在地上,昏迷过去。 &esp;&esp;片刻之后,又清醒过来,瞳孔发散,手指在盛满沙子的木盆内乱画,这个简单的肢体动作仿佛耗尽了他的生命力。 &esp;&esp;再次昏倒后,两个戈士哈匆忙进来,将这女人抬了下去。 &esp;&esp;黄台吉如蒙大赦,转身望向几位贝勒。 &esp;&esp;代善仍旧是意犹未尽,这也难怪,大贝勒最喜欢看萨满仪式,每次都要看到萨满彻底昏迷才会尽兴。 &esp;&esp;莽古尔泰神情漠然,喉头蠕动,好像有话要说。 &esp;&esp;年龄最小的杜度神色平静,低头望着脚下地面,也不知在想什么,他是废太子褚英的长子,褚英和舒尔哈齐一样,都是被大汗幽禁而死。 &esp;&esp;二贝勒阿敏满脸惶恐,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将手指上的玉扳指取下了又戴上,戴上了又取下。 &esp;&esp;按照惯例,萨满仪式结束后,神谕结果只有大汗才知道。 &esp;&esp;人神并行不悖,几位贝勒需先自行商议,然后告知大汗,再综合萨满的神谕,最终定下对策。 &esp;&esp;此刻御案之上的英明汗沉默不语,只等几位贝勒商议,李永芳范文程等人,正满怀激动的等待在大殿之外,这种极神圣的场合,他们这些投降汉臣是没有资格参加的,须等到主子们商议不定时,他们才有资格谏言。 &esp;&esp;不知沉默了多久,坐在黄台吉旁边的莽古尔泰终于开口,他声音雄厚有力,瞬间穿透整个大殿。 &esp;&esp;“要我说,继续追打叶赫,大汗当年砍了叶赫头领半个身子,我请父汗准我带兵,我去海西也把布扬古身子砍下一半!带回赫图阿拉!” &esp;&esp;浑江之战,镶蓝旗被明军重创,叶赫部乘火打劫,追击阿敏数十里,若不是莽古尔泰及时援助,后果不堪设想,正蓝旗在冲突中也受到了一些损失。 &esp;&esp;莽古尔泰平日与阿敏关系不错,又被叶赫杀了十几个旗丁,还有一个巴牙剌,心中很是恼怒,这些天,无时无刻不想着去海西报复。 &esp;&esp;大贝勒代善睁开眼睛,对莽古尔泰微微点头,从萨满巫师的舞姿中回到现实。 &esp;&esp;“三贝勒这话说的就不对了,叶赫人反复无常,能帮明国,也能帮大金,现在是用人之际,浑江那支明军可是厉害,看把二贝勒镶蓝旗打成什么样子!还连累你们正蓝旗,所以要说我,咱们还是要拉拢叶赫,对付明国,” &esp;&esp;代善说完,便转身望向黄台吉,想听听这位唯一识字的贝勒,看他怎么说,莽古尔泰一脸怒火,不过他不敢公然顶撞代善,只好把气洒在黄台吉上。 &esp;&esp;“老八,每次萨满通神,你都像有心事,盯着外面看,你说说,这次咱们先打开原还是先打叶赫?!” &esp;&esp;黄台吉轻蔑的瞟了眼这个蛮横无礼的兄长,把头扭到另一边。 &esp;&esp;黄台吉和莽古尔泰一直不对付,除了因为彼此是潜在汗位竞争者这个因素外,无论从气质还是性格上,两人都是格格不入。 &esp;&esp;温文尔雅、喜好安静的黄台吉都很反感这个莽撞无礼,自私残暴的兄长。 &esp;&esp;“我也赞成大贝勒意见,暂不攻打叶赫,乘胜进军开原·····” &esp;&esp;莽古尔泰打断黄台吉,不等他八弟说完,便又转身去问杜度。 &esp;&esp;“小贝勒,你呢?” &esp;&esp;正在神游的杜度忽然被莽古尔泰问话,身子不由自主抖了一下,连忙道: &esp;&esp;“我,我听几位叔叔的意思·····” &esp;&esp;莽古尔泰不依不饶,再次打断道: &esp;&esp;“大汗让你坐在汗王衙门议事,这里有你位置,你就要说话,什么听叔叔的,叔叔若是个书呆子!你也听他的?!” &esp;&esp;莽古尔泰边说边说朝黄台吉那边瞟了一眼,他声音很大,连殿外的李永芳也能听见,抚顺驸马皱紧眉头,低声叹息道:“主子们要和气为贵啊”。 &esp;&esp;不过莽古尔泰显然是不准备和气的,今日来汗王殿衙门之前,他便得到消息,大贝勒和皇台吉准备接着贝勒议事,重提半个多月前的旧账,以浑江战败的名义向镶蓝旗正蓝旗发难,继续打压阿敏,顺带削弱正蓝旗势力。 &esp;&esp;“快说!你是如何想的?正白旗想不想去打叶赫?” &esp;&esp;杜度知道敷衍不过,假装沉思了一会儿,抬头飞快看几位叔叔贝勒一眼,终于开口道: &esp;&esp;“我听说夜袭二叔的那伙南蛮子,都跑到了开原,召集了些兵马,准备在那里坚守,若是放任这伙南蛮子不管,一则损我大金兵威,二则让明国援兵聚集辽东,可,可能不利于我大金。” &esp;&esp;莽古尔泰瞪了杜度一眼,想要开口说什么,终于没说出来,恨恨的回到座位上。 &esp;&esp;在场坐着的五位贝勒中,除了二贝勒阿敏,现在是三比一,代善、皇太极、杜度都支持进攻开原,只有莽古尔泰一人支持进攻叶赫。 &esp;&esp;这种情况下,二贝勒阿敏发不发言已经无所谓了。不过几位贝勒出于尊重或是同情,还是不约而同朝他望去。 &esp;&esp;浑江战败后,阿敏率镶蓝旗退回赫图阿拉,也是在汗王殿大衙门,阿敏被各位旗主集中批判,大家围着他一连批斗了好几日。 &esp;&esp;萨尔浒之战,后金大胜,各旗人马都是斩获颇丰,正黄旗、正红旗把杜松脑袋砍了,其他几个旗俘虏明军不计其数,只有镶蓝旗在浑江让明军揍了一顿,虽说总共就损失了一千多甲兵,不过对整个八旗来说却是奇耻大辱。 &esp;&esp;须知从老汗起兵以来,大金还从未遭受过如此惨败,单是牛录额真就让明军俘虏了好几个。 &esp;&esp;而且事后大家很多得知,击伤镶蓝旗的这伙南蛮子竟然是明军四路大军中实力最弱一路,刘綎率领的东路军。 &esp;&esp;这支人马不仅兵力少,连火器都是匮乏,最不能容忍的是,大贝勒代善还在这支兵马中安插了朝鲜细作。 &esp;&esp;即便是如此这般,镶蓝旗还是被明军打败,最后在浑江溃不成军,丢下上千具尸体仓皇逃走。 &esp;&esp;若非莽古尔泰援助,二贝勒今天怕是不能在这里和大家议事了。 &esp;&esp;莽古尔泰为阿敏求情,坚称镶蓝旗在浑江至少斩杀明军上万人马,是因为叶赫突然出现才不得不撤离。后来大汗派人前去浑江查看战场,却只发现上千具被割去首级的后金兵尸体,明军的尸首,一具也没有,连他们的埋葬之地都找不到。 &esp;&esp;努尔哈赤本不想过分惩罚阿敏,自从他将哥哥舒尔哈齐折磨死后,他对侄子阿敏便总有一丝愧疚之情,不过这次镶蓝旗正蓝旗联合起来欺瞒自己,却是大汗不能容忍的。 &esp;&esp;于是阿敏被罚了七个牛录,分给其他各旗,二贝勒的两个贴身戈士哈,也因为护主不利,被当众处死。 &esp;&esp;经过此事后,原本势力最弱的镶蓝旗,和其他各旗的差距就更大了。 &esp;&esp;回到赫图阿拉后,阿敏便郁郁寡欢,开始想很多事情,现在他晚上做梦,再也不会梦到美丽的博尔基吉特或是其他女人了。 &esp;&esp;他身边的戈士哈走了好几个,愿意继续追随二贝勒的牛录额真也不多了。 &esp;&esp;阿敏知道代善和皇台吉一心想吃掉镶蓝旗,这些人就像恶狼一样,瞅着你伤口流血,就要上来咬一口。 &esp;&esp;刚才几位贝勒发言时,阿敏一直沉默不语,他对叶赫人不感兴趣,一直在想着如何攻打开原。 &esp;&esp;莽古尔泰只是损失了十几个战兵,而他,如果再不反击,很快就要失去镶蓝旗旗主的位置了。 &esp;&esp;见众人都要让他说话,阿敏沮丧的神情微微有些变化。 &esp;&esp;“我要杀光这伙明军,我要杀了刘招孙!大汗!” &esp;&esp;阿敏忽然从椅子上坐起,跪倒在御案前面,双膝前行,激动道: &esp;&esp;“让我带镶蓝旗勇士去开原!这次我一定不再给大金丢脸!我要杀了刘招孙!杀光南蛮子!” &esp;&esp;几位贝勒望着情绪激动的阿敏,代善和皇台吉相互交换眼神,黄台吉指了指脑袋,暗示说这位堂兄弟精神状态不太稳定,代善笑着点点头。 &esp;&esp;莽古尔泰突然被盟友背刺,又被代善他们看笑话,怒气冲冲坐在那里不说话。 &esp;&esp;年龄最小的杜度充满欣赏的望着跪在大汗前面的阿敏,眼中神色变动,不知是不是想到了自己同样被大汗折磨死的父亲。 &esp;&esp;众人默默等待,等待老汗发言。 第046章 开原之战(四)(英明汗努尔哈赤出场,明金双方激战) &esp;&esp;御案之上的英明汗缓缓扬起脸,目光环顾四周,平静的望向这些争论不休的贝勒们。 &esp;&esp;已是花甲之年的努尔哈赤身形挺拔,鼻梁隆起,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保持着当年龙虎将军的坚毅。 &esp;&esp;此时此刻,努尔哈赤刚剃过的头顶微微泛光,脑后的小辫垂在胸前右边,披发右衽的姿态显示出这位后金大汗入主中原的雄心。 &esp;&esp;他左手轻轻抚弄座椅上的把手,右手翻动着厚厚一沓从沈阳发来的密信,目光扫过,从信札中抽取一封,拆开看时,纸上写着铁岭参将丁碧几字,他很快读完,再次抬头望向各旗旗主,终于开口道: &esp;&esp;“明军进驻开原、铁岭,刘綎义子在城中蛊惑人心,屠戮女真,丁参将避难沈阳,此事尔等可知?” &esp;&esp;代善、黄台吉、莽古尔泰相互看了一眼,脸上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esp;&esp;丁碧是大金重点收买的辽镇将领之一,在他的协助下,辽东几个军事重镇都已安插好内应,只要大军逼近,便可兵不血刃,将其纳入大金版图。 &esp;&esp;丁碧在铁岭经营多年,如何就被这伙大明客兵轻而易举赶走了呢? &esp;&esp;几位贝勒都知道,大汗英明神武,对辽人颇为仁慈,不忍杀戮,若是没有了这些内应,只能强攻破城,到时又不知要死伤多少人了。 &esp;&esp;“阿玛的意思,这开原不打了?” &esp;&esp;莽古尔泰面露喜色,他阿玛常说,若非内应协助,不可轻易攻打明国坚城,以免折损,看来今日父汗终究是站在了自己这边了。 &esp;&esp;努尔哈赤哼了一声,目光落在这位五阿哥身上,冷冷道: &esp;&esp;“正蓝旗旗主莽古尔泰,朕问你,当初朕十三副铠甲起兵,披荆斩棘,创立八旗,何为八旗?” &esp;&esp;正在得意的莽古尔泰根本没想到父汗会这样问自己,叫他正蓝旗旗主,分明已有不满之意。 &esp;&esp;莽古尔泰诚惶诚恐,不知如何回答,跪倒在地,金钱鼠尾辫后面,已是汗涔涔湿了一片。 &esp;&esp;努尔哈赤目光徐徐扫过众人,不怒自威,一众贝勒纷纷低头,大汗雄浑有力的声音在殿中响起。 &esp;&esp;“八旗以牛录为单位,牛录即为大箭,一箭易折,十箭难断!分你们牛录,就是要尔等勠力同心,如此方能所向披靡!” &esp;&esp;努尔哈赤转眼望向代善,叱咤道: &esp;&esp;“既为大阿哥,便要做几位小贝勒表率,若再敢蓄意挑拨离间,你当知如何?!” &esp;&esp;代善连忙磕头称罪,悻悻的回到自己位置上。 &esp;&esp;努尔哈赤环顾四周,从御案上起身,恰好望着窗外一只翱翔的海东青,平静说道: &esp;&esp;“朕所虑者,非一城一池之明军,而是辽东汉人之顽抗,” &esp;&esp;“朕在天命元年便说过:吾国何故分主人、奴仆,大人、小人?若有人怨恨其国,来投我等,且尽心效力,我等必不使其为奴仆、小人!” &esp;&esp;努尔哈赤说到这里,望了望殿外还在等候的包衣奴才李定国,摸了摸鼻子,继续道: &esp;&esp;“然汉人有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esp;&esp;“辽镇之中,愿与大金交好者,大有人在,然冥顽不灵,妄图抗拒大金者,为数亦不少!” &esp;&esp;“辽人凡两百七十万众,皆悍勇善战之辈,一旦警醒,我大金皇图霸业,终是泡影!” &esp;&esp;“二十年来,朕对辽人,分化之,收买之,击杀之,殚精竭虑如履薄冰,以至有萨尔浒大捷,有大金如此之形势,” &esp;&esp;努尔哈赤说到这里,语调忽然提高许多,目光变得凶残起来。 &esp;&esp;“刘綎义子,不过一把总耳,却以小兵抗拒我大军,螳臂当车蚍蜉撼树!于浑江阻击镶蓝旗,重创阿敏,堕我大金士气!又以招魂、发饷,蛊惑人心,辽中愚民,皆为其裹挟,势力大增,辽镇难制,竟敢北上开原,公然挑衅大金,此等贼人,狼子野心,如果及早铲除,后必为我金国心腹大患!” &esp;&esp;“朕所虑者,乃是人心向背,朕可以不要开原,不要铁岭,但万不可使辽人有一丝反抗之心,朕令!” &esp;&esp;听到大汗要发布王令,几位贝勒纷纷抬起头来。 &esp;&esp;“正红旗旗主代善!正蓝旗旗主莽古尔泰!正白旗旗主黄台吉!镶蓝旗旗主阿敏!” &esp;&esp;四人立即抬头望向后金大汗。 &esp;&esp;“朕命尔等,即刻率本旗勇士,会同蒙古瑷兔、苏不地等部族,携带火器,围攻开原、铁岭,破城之日,城中军民全部屠戮!鸡犬不留!贼首刘招孙,押至赫图阿拉,千刀万剐!” &esp;&esp;万历四十七年三月二十三日,午时初刻。 &esp;&esp;开原城外围阵地,靖安堡。 &esp;&esp;“上玄护!各人遮住面门!鞑子又要放箭了!!” &esp;&esp;靖安堡内,兵马川流不息,手持长枪浙兵的与配备长刀的宣大兵组成联合战队,由各营把总带队,一起踏步前行,他们在厚重的堡门前停下,静静等待后金军破城后的巷战。 &esp;&esp;距离长枪兵与长刀手数步之外,便是一道三丈多高的围墙,墙外还有一条一丈五尺宽的壕沟。 &esp;&esp;三天前,守军在壕沟中插满竹签,倒入铁蒺藜,还将清河河水引入沟中,形成了一条小小的护城河。 &esp;&esp;这便是靖安堡基本的防御工事。 &esp;&esp;围墙两端,是高高耸立的悬楼,上面躺着些明军尸体,他们身上插满了箭羽,有些人被铅弹击中,一时没有死绝,在悬楼上痛苦呻吟。 &esp;&esp;明军弓手顶着对面密集的箭雨和火铳,快速通过长廊,将同袍的尸体推下悬楼,接替他们的位置,不停用重箭和后金军对射。 &esp;&esp;这些弓手由朝鲜兵和辽兵组成,朝鲜兵射术精湛,辽兵悍不畏死。 &esp;&esp;堡内的火炮大部分被调往开原城头布防,他们现在便成了炮灰的角色,拼死守卫着靖安堡吊桥,负责对建奴进行远程打击。 &esp;&esp;后金军想要越过壕沟攻入屯堡,必须经过墩台前这座已经收起的吊桥。 &esp;&esp;源源不断的弓手从墩台上爬上来,在垛口间穿梭不停,一些自发前来的辽民壮丁将滚石檑木搬上城墙,然后抽冷子扔下一块石头,砸向那些侥幸通过壕沟的后金兵。 &esp;&esp;双方密集的箭雨如凌空飞过的蜂群,在靖安堡上空穿梭不停。 &esp;&esp;两千五百名镶蓝旗战兵,抵近到距离墩台三百步的位置,两千五百张短梢弓微微上扬,箭头斜斜指向天空,成千上万支轻箭被射向天空,飞升至最高点,然后以抛物线的形式急速坠落,借助重力势能加速向明军阵地冲去。 &esp;&esp;片刻之后,如同夏日暴雨倾盆而下,锋利的箭簇击打在明军玄护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esp;&esp;悬楼上传来一片明军哀嚎之声,至少有五六十人被射中,他们很快也射出一波重箭进行还击,不过明军攻击显然比后金军弱很多,堪堪只有十几个披甲真夷倒下,剩余的其他战兵则是面无表情继续张弓射箭。 &esp;&esp;十五岁的费扬武立于马上,久久注视墩台上飘扬着的“贺”字、“刘”大旗。 &esp;&esp;前日,两个逃出靖安堡的内应禀报,堡中守军,为贺世贤、刘招孙麾下一部,还有部分宣大兵。 &esp;&esp;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浑江战后,镶蓝旗遭受的各种屈辱,代善黄台吉等人对镶蓝旗两兄弟的欺凌打压,皆是拜这刘招孙所赐。 &esp;&esp;费扬武稍显稚嫩的眼中露出深刻恨意,咬牙启齿道: &esp;&esp;“弓手停止射击,包衣驱赶汉人上前填壕!敢有后退者,格杀勿论!” &esp;&esp;背插小旗的巴牙剌立即驱马前行,来到大军后阵,将和硕贝勒的命令传达给那些摩拳擦掌包衣阿哈。 &esp;&esp;“给主子好好填壕,杀光这群南蛮子!也升你们当包衣!听到没有!” &esp;&esp;片刻之后,披着棉甲、手持顺刀木棒的包衣阿哈,驱赶着一大群难民,如同赶羊一般,往壕沟方向前进。 &esp;&esp;进入距离壕沟不足百步的位置,一个佐领模样的包衣阿哈站出来,面朝站在寒风中全身发抖的难民,扯着嗓子大声喊道: &esp;&esp;“每人抱块石头,跑到壕沟前面,把石头丢下去,回来继续捡石头,城头那伙南蛮子被主子杀光了,没事儿!” &esp;&esp;“等填完沟了,你们就是主子的奴才,以后给主子做事,立了功,还能抬旗,” &esp;&esp;“都别想跑!主子都在后面看着,看见没,巴牙剌手里的箭可准了,想死的,就试一下!” &esp;&esp;佐领说罢,转身往后退了两步,黑压压的难民还没反应过来,呆呆的站在原地。 &esp;&esp;包衣中悍勇之人,已经拎着顺刀,开始砍杀那些落在最后面的难民。 &esp;&esp;难民像炸了窝的马匹,连忙从地上随便捡起块石头,便朝壕沟冲去。 &esp;&esp;曹忠清望见一个身材瘦弱的老头,手里就拿着快鸡蛋大小的鹅卵石,混迹在难民人群中,晃晃悠悠的往前跑,连忙上前两步,一脚将那老人踹倒,怒道: &esp;&esp;“你这老东西,还敢糊弄主子,待会儿老子把你也填壕了!” &esp;&esp;老头望着这名凶悍的包衣兵,全身发抖,再次捡块稍大的石头,刚走了两步,便被迎面飞来的一支重箭射中,无力倒在了地上。 &esp;&esp;墩台上明军立即发动攻击,这种驱赶百姓填壕的事情,是建奴常用的手段,辽兵早已见怪不怪,若是心存妇人之仁,坐视不管,任由他们将壕沟填平,那样只会死更多的人。 &esp;&esp;不等上官下令,贺世贤麾下辽镇弓手便立即难民遭受这样的攻击, &esp;&esp;曹忠清见状,知道是自己表现的良机,于是不顾身边飞过的箭簇,挥舞顺刀,一边劈砍那些落后的难民,一边疯狂叫道: &esp;&esp;“赶紧填壕,待会儿杀光这伙南蛮子!主子给你们抬旗!” 第047章 开原之战(五)(靖安堡沦陷) &esp;&esp;黑压压的人群朝靖安堡城墙涌来,包衣奴才们在人群后面鼓噪着,挥舞顺刀劈砍那些落在最后面的难民。 &esp;&esp;难民们头顶着稀疏的箭雨,慌不择路的往壕沟跑来,他们身材瘦弱(强壮者已被编入包衣),脚步蹒跚,很多人倒下后便被无数双脚踩入泥土,再无站不起来。 &esp;&esp;好不容易冲到壕沟前的人们,将手中石头扔进沟中,有人刚转身便被城头弓箭射中,身子从陡峭的沟边滚落下去,堪堪滑入沟中,溅起一片水花,无声无息,成为填壕的一部分。 &esp;&esp;填壕大军往返不绝,源源不断将石头、土块扔入沟中,尽管城头明军不断射箭,奈何人数太多,原本不宽的壕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难民们填平。 &esp;&esp;“云梯准备!盾车准备!攻击墩台!” &esp;&esp;萨尔浒战后,后金军攻击这样的屯堡,根本不需要登城,不需要准备云梯盾车,更不需要什么填壕,只要勇士们围着墩堡转一圈,堡内明军便已心惊胆寒,放下吊桥投降了。 &esp;&esp;费英武猜想,对面这支明军大概也知道墩台被攻克后,自己是什么下场,所以才如此抵死抵抗。 &esp;&esp;哪怕现在壕沟已经被填平,堡内明军还在继续顽抗。 &esp;&esp;费英武望着墩台上飘扬的两杆大旗,发誓等攻下这个墩台,定要将堡内明军全部凌迟处死。 &esp;&esp;“狼牙拍准备!灰瓶准备!金汤准备,鞑子盾车要来了!” &esp;&esp;各营把总在墩台上大声喊叫,垛口弓箭手已经伤亡殆尽,完全被对面后金弓手压制。 &esp;&esp;堡内为数不多的火铳手隐蔽在垛口后面,按照作战计划,他们将在真夷战兵登城时突然出现,给云梯上的鞑子以重大杀伤。 &esp;&esp;墩台后面隐藏着两门佛朗机沉寂无声,开战后一直藏在这里。 &esp;&esp;这是靖安堡的唯一火力,明军准备用它轰击建奴密集军阵,现在时机还未成熟,所以一直没有暴露。 &esp;&esp;李克泰、金应河走在靖安堡墩台上,两人望向正越过壕沟冲来的包衣阿哈,脸上露出不安之色。 &esp;&esp;壕沟后面挖掘的陷坑发挥了作用,冲在最前面的包衣被锋利的竹签扎死,更多的人则被铁蒺藜刺中,他们装备简陋,很多人连鞋子都没有,锋利的铁蒺藜将他们脚背刺穿,暗红色的血液浸染辽东大地。 &esp;&esp;“奴贼人数众多,守城器具有限,守备大人还把火炮拉到了开原,不知还能抵挡多久?” &esp;&esp;李克泰望着下面潮水般涌来的包衣阿哈,忧心忡忡。 &esp;&esp;这位铁岭副将,自愿来到靖安堡守卫,他与金应河一起,率领三千人马,计划将后金军阻挡在开原以南,为明军主力加固开原城防赢得时间。 &esp;&esp;金应河第一次意识到到自己可能战死在明国,再也不能回到汉城。 &esp;&esp;他知道,镶蓝旗这次是为复仇而来,气势汹汹,真夷战甲还没出动,只是眼前这些包衣阿哈,便给人一种窒息的压迫感。 &esp;&esp;“李将军,我在沈阳时,便听守备大人说过你的大名,镇守铁岭十年,蒙古建奴不敢扣关,连经略大人都夸将军勇武过人,忠勇可嘉,是难得一遇的将才,这次有将军辅佐,奴贼定然丧胆!” &esp;&esp;李克泰微微一笑,眼前这个朝鲜人明显太过乐观。 &esp;&esp;“能多杀建奴便好,能守便守,守不住便罢了!” &esp;&esp;金应河抬头诧异望向这位辽镇副将,若是靖安堡有失,开原便要直面建奴了。 &esp;&esp;伴随包衣阿哈开始推着盾车攻击墩台,一队队辽镇壮丁也登上了城墙。 &esp;&esp;他们在墩台上架起一口口大锅,锅内混合着污水粪便,柴火在锅下熊熊燃烧,很快地,一锅锅金汁被煮沸。 &esp;&esp;金应河捂着鼻子走过墩台,天朝守城计策之完备,让他今日大开眼界。 &esp;&esp;此时箭楼上的明军弓手已经伤亡殆尽,失去压制的包衣兵很快推进到城墙下面。 &esp;&esp;战意高昂的包衣手持重刀、长枪,跟在撞车、分韫车后面,一边躲避墩台上扔下来的石块,一边用弓箭向上面还击。 &esp;&esp;几十张梯子搭在城墙上,包衣中悍勇者,咬着顺刀蹬蹬往墩台上攀登。 &esp;&esp;梯子下面的包衣大声喊叫,用顺刀敲击盾牌,发出整齐有力的响声。 &esp;&esp;费英武望着即将攻上城头的包衣阿哈,脸上露出得意之色,转身对一名巴牙剌道: &esp;&esp;“早就说过,对付刘招孙,镶蓝旗就够了,大汗非要让其他四旗过来掺和,让勇士们不要射箭了,等包衣登上城头,冲进去活捉刘招孙!” &esp;&esp;如果这次能逮到刘招孙,非扒了他皮不可。 &esp;&esp;“和硕贝勒,快看!!” &esp;&esp;巴牙剌刚要张口附和一句,忽然听见前方传来凄厉惨嚎。 &esp;&esp;只见明军墩台上忽然泼下来一片金黄色的东西,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esp;&esp;正在攀登城墙的包衣阿哈被泼中,立即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嚎,他们很多人没有携带盾牌,此刻全身冒烟,翻滚着从梯子上摔下。 &esp;&esp;隐蔽在垛口后面的火铳手,举起火铳对乱成一片的包衣射击,伴随噼里啪啦的铳响,墩台很快被烟雾笼罩。 &esp;&esp;对面后金兵射来一些毫无准头的轻箭,其中很多都射在了包衣阿哈身上。 &esp;&esp;“告诉主子,别射箭!咱们的人还在云梯上!” &esp;&esp;曹忠清运气爆棚,没有参与第一波攻城,而是站在云梯下面呐喊助威,明军金汁泼下来时,他及时躲开,明军火铳响起时,他已经躲到了壕沟后面。 &esp;&esp;主子们当然不会因为几个包衣阿哈的性命,而放弃杀伤明军火铳手的大好机会。 &esp;&esp;回应曹忠清的,是一波更密集的箭雨。 &esp;&esp;烟雾散去,幸存的包衣奴才们来不及庆幸,一桶桶桐油从墩堡上倾泻而下,下面的包衣无处躲闪,头上身上都被浇满桐油。 &esp;&esp;费英武和那巴牙剌相互看了眼,两个女真人脸色铁青,大汗当初攻打清河,也没见明军抵抗如此顽强。 &esp;&esp;火把从垛口扔下,城下顿时化作一片火海,包衣奴才像闯入火堆的老鼠,四处乱窜,很多人全身被火焰包裹,后脑勺上金钱鼠尾辫吐着火舌,看起来颇为恐怖。 &esp;&esp;一些慌不择路的包衣阿哈,情急之下,掉头冲向壕沟后督战的真夷甲兵,旋即被他们的主子用重刀长枪杀死。 &esp;&esp;费英武咬牙切齿,刚才这番火攻,包衣至少又伤亡过一百多人,连攻城的云梯和盾车都被明军烧毁,周围可以砍伐的树木都被明军砍光了,想要再次组织这样的进攻,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esp;&esp;幸存的包衣被眼前这地狱般的场景吓住,发疯似的往后逃去,他们中大多数还没逃回便被主子被射杀。 &esp;&esp;曹忠清越过熊熊燃烧的盾车,怒不可遏望向墩台上的明军,大声喊叫: &esp;&esp;“主子,放箭!射死这些明狗!” &esp;&esp;片刻之后,箭雨再次覆盖明军墩台,三轮箭雨过后,墩台上明军火铳手几乎全部被射死,有些人身上被插满十几支箭羽,顶死在垛口上。 &esp;&esp;在二贝勒阿敏的催促下,佛朗机炮终于来了。 &esp;&esp;曹忠清和一百多个幸存包衣,推着十二门弗朗机炮,缓缓向靖安堡推进。 &esp;&esp;包衣不停将挡在前面的尸体挪开,为火炮前行扫清障碍。 &esp;&esp;“等会儿开炮,打死你们这南蛮子!” &esp;&esp;顺着曹忠清位置朝前方望去,可以看见墩台上残存的明军铳手正在填装火铳,还有些中箭受伤的辽民壮丁在地上乱爬,隐约能听见他们惨叫。 &esp;&esp;曹忠清顾不得擦掉额头汗珠,对城头那些辽民恶狠狠道: &esp;&esp;“吃里扒外的东西,不帮着打南蛮子,还要和大金为敌,老子等会轰死你们!” &esp;&esp;曹忠清说罢,转身对身边几个推炮的包衣吼道: &esp;&esp;“你们几个懒狗,快些推!耽误了主子大事,老子剐了你!” &esp;&esp;那几个包衣抬头瞪曹忠清一眼,其中一个身材粗壮的,索性将手从炮车上挪开,走到曹忠清面前,和他对视,脸上横肉微微抖动。 &esp;&esp;“怎的?老子说错了?” &esp;&esp;曹忠清猛地拔出顺刀,等那包衣再上前一步,便要结果他性命。 &esp;&esp;这时候,后阵上来一名镶蓝旗马兵,他本是塘马,要给主子传递军情,见这两个包衣不好好干活,打马过来,挥鞭狠狠打在曹忠清脸上: &esp;&esp;“狗奴才,再敢偷懒,老子把你剁了喂狗!” &esp;&esp;曹忠清突然被主子打了一鞭子,心里颇为委屈,只是抱着脸,脸上赔笑。 &esp;&esp;正在这时,前面一架弗朗机炮已经就位,越过壕沟,来到距离墩台不足三百步的位置。 &esp;&esp;一队明军投降炮手组成的后金炮兵,从后阵匆匆赶来,在弗朗机炮前一阵比比划划,最后炮手点燃了引线。 &esp;&esp;轰隆一声巨响,墩台像是被巨人撞了一下,以肉眼可见的幅度摇晃起来,墩台箭楼上幸存的明军,如落叶般纷纷坠落。 &esp;&esp;接着,其他几门佛朗机也相继响起,木制箭楼被炮弹打的噼里啪啦,木屑横飞,那些一时未死的明军被迸飞的木屑击中,全身如同刺猬,在地上痛苦的挣扎扭动。 &esp;&esp;几个顽抗的明军,终于精神崩溃,丢下鸟铳、弓箭,直接从箭楼上跳下去,摔断双腿,在地上哀嚎。 &esp;&esp;前排包衣兵如同打了鸡血般,抬起地上还没有燃烧的云梯,直接搭在箭楼上,三步两步便爬了上去,他们挥舞重刀长枪,在砖石瓦砾间走动,将那些没有死透的明军全部砍死。 &esp;&esp;一队包衣从城墙下攀援而下,从里面将吊桥放下。 &esp;&esp;费英武望着墩台上升起的镶蓝旗大旗,扬鞭指向西北,对他身后的六千真夷战兵,命令道: &esp;&esp;“进城!大汗有令,鸡犬不留!” 第048章 开原之战(六)魏忠贤出场 开原城,总兵府。 守备刘招孙神色平静,站在门口眺望远方,一副悲天悯人模样。 总兵马林坐在梨木圈椅上,长满褶皱的老脸微微颤抖,如秋风之落叶。 在他旁边,站着喻成名、史凤鸣、秦建勋等将领,几人都显得颇为焦虑。 半个时辰前,两个遍体鳞伤的马兵从北边回来,向总兵大人讲述了靖安堡失陷的经过。 后金军用重弓射杀了墩台弓手,用弗朗机炮轰开了箭楼,然后包衣登城,从里面打开了堡门。 宣大兵和浙兵退守东西大街,他们缺乏火器,连三眼铳都没有,能用的只有弓箭和长枪长刀,虽然奋勇杀敌,最后被源源不断涌入的真夷战兵淹没,三千人马伤亡殆尽。 铁岭副将李克泰战死,朝鲜副将金应河下落不明, 至于镶蓝旗到底损失了多少人马,因为尸体都被真夷运回去了,没人知道。 马林抬头望众人,他对后金军的印象,一直停留在萨尔浒战场上。 杀之不绝的建奴死兵,如波浪般前赴后继冲击明军大阵,直至明军崩溃。 “李克泰乃辽东老将,竟然只抵挡了半天!莫非墩堡内还有细作?” 从萨尔浒到靖安堡,接连两次惨败,让风度儒雅的马林备受打击,已经有些失态,他呆呆望向众将,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建奴八旗来了四旗,人数接近两万,兵力比萨尔浒时还要雄厚,看来奴酋对开原是势在必得,老夫将你们招来守城,可怜都要死在此地啊!” 喻成名、史凤鸣两人相互看了眼,默默摇头,作为辽兵,他们在辽东常年与女真作战,不管是对建州女真还是海西女真,从来就没怂过,当然这都是在李成梁生前。 短短几年时间,曾经被自己吊打的建州女真部,就被传说成了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的天下强军,这让曾经和建奴有过交手的一些辽镇将领感觉莫名其妙。 现在听马总兵说出这样的丧气话,两人心中自然不服,喻成名忿忿不平道: “末将与喻参将,同为辽人,萨尔浒战后,很多人说辽人投降建奴,出卖南兵,别人我不管,我史凤鸣,绝不是孬种!大不了多杀几个鞑子,在开原战死!也让天下知道,辽镇不是无人!” “鞑子不过是得了些火炮火铳,若给李克泰多派发些弗朗机,便不止坚守半日,” “呵呵,眼下火器火药皆是不够,开原城中,火药用量只够三日,三日之后,鞑子继续攻城,你用石头开炮?如此怎能给靖安堡?” 马林苦苦一笑,向眼前这位正气凛然的辽镇将领耐心解释一番。 自万历中期后,辽东便开始疏于战备,李成梁年年向朝廷报捷,被他打击的女真却越来越强大。 羁縻政策下的辽镇,好像从来没有和建州女真见真章的准备,甚至连沈阳辽阳等城中原本应该有武备都是敷衍了事,也不知道朝廷下发给李家的银子和兵器都到了哪里。 萨尔浒战后,杨镐大人总算想起去武库盘点一下辽东的家当,结果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 沈阳城中囤积的火药不过才五千斤,兵器铠甲弓矢和账簿上严重不符。 他连忙向京师求援,塘报还没发出去,萨尔浒便已惨败,后来兵部认为,奴贼暂时不具备攻打辽沈的能力,让经略大人稍安勿躁,不可草木皆兵,眼下朝廷精力有限,还是当以筹集辽镇粮饷为要。 说的通俗一点,对辽镇和部分阁臣来说,火药这东西不便流通,即便走私给建奴,也要过两道手,还是直接发银子和粮食比较好。 丁碧等人控制沈阳后,五千斤火药更是一斤一两也不会再发给南兵。 开原虽是辽镇重镇,城中火药储存却也是少得惊人,刘招孙前几日亲自查验,不过堪堪两千斤。 这点储量,也就是两千名火铳手一场战斗便能消耗完的。 还不要说开原城楼上安置有六十多门弗朗机,这些火炮都需要使用火药。 兵凶战危,战备匮乏,单凭一腔热血是挡不住数万后金军的。 几位将官皆是唉声叹气,他们选择抵抗到底,选择死在开原。 不过现在看来,他们的死好像没有太大意义,甚至很难给后金兵重大杀伤,如果阿敏坚持使用弗朗机轰击城墙的话。 史凤鸣是土生土长的辽镇将官,现任铁岭游击,他听了马总兵关于己方实力分析后,微微叹道: “建奴麾下的炮手都是龚遂念部下,他们操作火炮颇为熟练,当初在萨尔浒,咱们北路军的盾阵便是被这些火炮击穿的,” 身材高大雄壮的史凤明鸣回忆起萨尔浒之战,说话的时候他脸色惨白,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涌上这个辽镇将领心头。 在尚间崖,他曾亲眼目睹马林部两万人马与正红旗对峙,巴牙剌用重刀架在被俘杜松炮兵脖子上,逼着他们向明军大阵开炮。 炮弹落在宣大兵长刀兵人群中,溅起阵阵血雾,一轮炮击后,士气如虹的明军便土崩瓦解,争先逃命,被从高处冲下来的真夷甲兵随意砍杀······ 刘招孙正要开口说话,在厅外等候的家丁头子裴大虎急急忙忙冲进来,对马总兵施了一礼,转身对刘招孙道: “大人,钦差到了,是个公公,好像姓魏,刚从沈阳过来,刚去了经略府找杨大人,正在查验建奴首级,这会儿又来总兵府了,估计来给大人您宣旨的,” 刘招孙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下,心想这万历老皇帝终于想起自己来了,也不知道要给自己封个什么官,该不会真是个小小守备吧。 他转念一想,这钦差胆子也正够肥的,眼下辽东到处都是传言,奴贼奸细遍布辽沈,天天都在散发各种谣言,这几日他在开原已经杀了好几批奸细。 这种时候,这位公公还敢从沈阳向北走,来开原检验军功,这种勇气,可不是常人能有的。 等等,这公公好像姓魏? 莫非就是那个人······· 刘招孙心中狂喜,穿越过来这么久,总算可以抱一个真正的大腿了。 在马林的指导下,刘招孙连忙吩咐家丁摆好香案,一群家丁在屋子七手八脚忙,很快摆好了香案。 一名戴着乌纱的中年宦官信步走进客厅,见了众将站立位置,一时之间也不知道那位是斩杀阿敏的把总,大声道: “哪位是刘把总!皇上特意下旨给你,你这小小把总,有福了!” 已经被人叫了半个月守备大人的刘招孙,突然又回到了把总位置,他心中有些不悦,不过还是和颜悦色,恭恭敬敬看那太监一眼,和和气气道: “正是下官,不知天使如何称呼?” 那中年太监脸上都是褶子,笑起来更是充满油腻,伸手过来就要摸刘招孙脸。 “果然是少年英雄,这样貌也太奇伟雄壮!······比那啥京城四少,俊多了!咱家名叫魏忠贤,刚从惜薪司上来的!” 第049章 开原之战(七)五千字大章(圣旨、护卫魏忠贤) 身形精瘦的魏忠贤在一众武夫大老粗面前站定,气场竟丝毫不落下风。 临时收拾出来的香案朝向南方,那是皇帝的方向,熏香将总兵客厅熏得像女人闺房。 官位最高的经略大人杨镐,在两名家丁的搀扶下,步履蹒跚,跪下磕了五个头,一个磕的比一个认真虔诚。 魏忠贤低头望着杨镐,脸上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他现在虽然还不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却代表着至高无上的皇权。 厅内众将,全部跪倒在地,对着香案磕头四次,在充满期待的眼神中,魏公公终于缓缓展开圣旨。 金黄色的绫锦圣旨,宽约两尺,长三尺有余,一般较低级的任命会才用到单色,品级越高,圣旨颜色也就越多。 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用到红橙黄绿青蓝紫相间的七彩虹圣旨······ 这只是幻想,实际上圣旨颜色绝不会超过四种。 两朵祥云图案下,便是圣旨正文,金文镶刻的“奉天敕命”字样,气势不凡。 魏忠贤目光扫过跪倒的众人,大声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奴贼衅起,三载有余,辽东披难,朕心凄焉。东师失利,朕心恸焉。辽事既经多官议定总兵官,依议命李如桢往代,李如柏撤回候勘,从重发落!着前巡抚熊廷弼携重兵厚饷,赴辽督师。原经略杨镐,坐镇失宜,本当逮拿!然虏情正急,备御无人,且其麾下刘招孙者,率南兵夜袭建奴,击溃镶蓝旗兵马,阵斩奴酋阿敏,于浑江一鼓击灭之,斩首一千五百并擒牛录额真三人,力挽辽东于既倒,经略杨镐,运筹有功,东事平息,准其告老,辽事由熊廷弼全权统筹。监军乔一琦、康应乾监军得力,回京另有赏赐。 浑江之战,乃奴酋逆起以来,未有之大捷。今查刘招孙,少年英姿,容貌奇伟,习羽交驰,披肝沥胆。扬旆卫青龙城之战,奏班超定远之功!率三万虎贲归沈,振奋人心,辽中豪杰,皆云集响应,赢粮景从,奇功卓绝,朕心甚慰。擢升刘招孙为开原参将,署左军都督府都督佥事,授上护军勋级,查得刘招孙正妻杨青儿贤良淑德,授诰命夫人,并发内帑金八千犒军,钦此。” 刘招孙心中大喜,没想到自己竟连升四级,参将只管千把号人,不过好歹算是朝廷中人了。杨青儿也成了诰命夫人。 万历怎么知道自己已经成亲,这锦衣卫情报能力也太强了吧。 莫非又是什么可耻的政治交易? 八千两银子虽然只是杯水车薪,对万历来说却是下了血本,而且也表明了朝廷的态度,就是要刘招孙做一把利剑,深深刺入辽东,用来牵制渐行渐远的辽镇。 杨镐终究是保住了,以后肯定还会有东山再起的机会,熊廷弼马上就要来了,不知道能不能和他搞好关系,听说此人脾气火爆,杀他这个参将还不跟杀个鸡似得。 这时杨镐、刘招孙带领大家领旨谢恩: “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众武将又磕了好几个头,终于站起身。 杨镐眼前一黑,昏了过去,这几天折腾下来,老头子的精力已经到了极限。 众人连忙上前,又是掐人中,又是喝茶,折腾了好久,杨镐才清醒过来,对魏忠贤拱拱手,魏忠贤叹息一声,让家丁赶紧带杨大人下去歇息。 “一介经略,竟落得这个下场,” 屋中剩下一众武将,大家都把刘招孙当成主心骨。 魏忠贤脸上露出笑容,他将圣旨递到刘招孙手中,刘招孙表现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忐忑不安接过圣旨,借着圣旨掩护,他向乔一琦使眼色,乔一琦眉头皱紧,知道又要找他借钱了。 刘招孙已经借了七八千银子,说等以后飞黄腾达,加倍还给乔公子。 即便乔家是江南豪族,也不能这样糟践银子啊。 “这是最后一次!” 乔一琦低声骂了几句,转身回到自己厢房,开始翻箱倒柜拿银子。 魏忠贤见宣旨完毕,抬头望向众将,对刘招孙拱了拱手,笑道: “刘参将,恭喜恭喜,听说皇上知道你大胜,痛风之疾都好了·····开原险恶,兵凶战危,将军保重,咱家这差事也完了,后会有期!” 从沈阳时,参将丁碧力劝魏忠贤不要去开原,说是开原危急,建奴逼近,南兵和辽兵还在火并。 魏忠贤却是不惧,进宫前他本是北直隶游手,偶尔也接打行业务,打打杀杀见得多了。在惜薪司待了好几年,得遇贵人孙暹,进了甲子库,渐渐富裕,从万历十九年熬到万历四十六年,才靠大太监王安举荐,进了司礼监,好不容易得了眼下这差事,若是办不好,他在紫禁城中便再无出头之日了。 搁在十几年前,来辽东宣旨办事,还是个肥差,当年高淮在沈阳税监督,不知捞了多少万两银子,惹得二十四监的公公太监们羡慕嫉妒不已,不过现在,建奴起来了,辽镇不听话了,从前的好日子都过去了。 从本质上说,魏忠贤是个赌徒,从前是,现在是,未来也是。 辽东形势之凶险,魏公公心知肚明,不过为了出头,豁出性命,也要赌一赌的,毕竟这不是他第一次豪赌。 当年魏忠贤名字还不叫魏忠贤时,赌钱欠债还不起,为了改命,一咬牙阉了自己,进宫做太监。 皇上交待的差事,别人不敢接的,他接,别人不愿干的,他干。 以性命做赌注,输了,不过烂命一条,赢了,便是权倾天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便是魏忠贤的新赌局。 当然,他现在不敢久留,若是开原失陷,让鞑子抓去,落在女真人手里,到时别说什么银子前程,连个公公都做不成了。 “刘参将,咱家看你有几分眼缘,便交你这个朋友,若是以后能到京师,和咱家聚!” 刘招孙哪里肯就让魏忠贤就这样离开,连忙道: “公公为皇上操劳,刘某虽是一介武夫,不过这忠君爱国的,却是懂得,还请公公多待些时日,我让家丁陪你去辽阳转转看看······” 魏忠贤不是傻瓜,他虽然对行军打仗不熟悉,也知辽东凶险,听说这次建奴兵力更多,他虽然欣赏刘招孙,不过对辽东战事却是抱着怀疑态度,只把这小小参将当做炮灰。 “刘参将不必担心,熊廷弼已在来辽东的路上,将军当勠力杀敌,咱家这便回京师向皇上复命!” 刘招孙不再挽留,亲自送魏忠贤出城。 他也不想留下魏忠贤,刀剑无眼,万一公公有个什么闪失,皇上必定不悦,刚刚软禁了一个监军,现在又整死个太监,一下子得罪文官太监两个群体,自己就混不下去了。 更重要的是,刘招孙眼前这个被清流们骂成是十恶不赦、超级变态的九千岁,刚刚一番接触下来,觉得其实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甚至对自己还颇为亲和友善,莫非是因为他现在还不是九千岁?又或者是因为刘招孙太帅,变态阉人对他有什么想法? 刘招孙与魏忠贤,连同一名小太监和两名家丁,众人皆是披甲,骑马出了开原城。 一路所见,开原城中,数万军民忙碌不停,辅兵和辽民像蚂蚁似得穿梭不停。 他们忙着将柴草、粮食运往城内,将匆匆做好的据马抬到城外,在道路上挖掘陷阱,一些地方被洒满了铁蒺藜。 魏忠贤忧心匆匆的望着背后忙碌的身影,忍不住问刘招孙道: “刘参将,城中现有多少兵马?” 刘招孙正在大声呵斥一名南兵,让他将地雷炮埋的再深一些,听到魏忠贤问话,连忙换成微笑表情,拱拱手,毕恭毕敬道: “回公公,眼下这开原城中,有辽兵一万,南兵六千,川兵一千,另有新近训练的南兵五千,可战之兵共有两万二千人,另有辽东义民一万上下,可充当辅兵。” 魏忠贤策马走过护城河吊桥,马匹望着两边热火朝天的辅兵义民,打了个响鼻。 “新近训练南兵?你在辽东,如何招募南兵?还有,你不过区区把总,兵额数百,为何招募这么多兵士?” 刘招孙早知道朝廷会追究这些,连忙解释道: “都是辽中义民,末将以戚少保练兵之法,完全是按南兵练法,所以称他们南兵,这些义民皆与建奴有血海深仇,自愿杀敌,末将本想奏明上官,奈何经略大人病重,奴贼逼近,情急之下,只有·····” 魏忠贤哈哈大笑,挥手打断道: “刘参将不必解释,皇上可是说了,让你在辽东好好杀敌,既然这些辽人报国心切,也不可寒了义民之心,咱家回去会如实向兵部禀明情况,向来圣上和几位阁臣也不会责备将军的,” 刘招孙听这话里有话,也不说话,众人小心穿过密密麻麻的据马壕沟,又走了一炷香时间,来到链接成线的堡垒前,这里是开原阵地防御的最前线。 魏忠贤被眼前这复杂的堡垒壕沟工事震撼,忍不住又往前走了一会儿。 刘招孙见四处无人,便朝家丁挥挥手,章麻子打马上来,从怀中掏出包银子递给他。 刘招孙接过银子,又从马背包袱下取出个小袋子,策马来到魏忠贤面前。 魏公公正在巡视战场,抬头望见刘招孙过来,正要说话,便听参将大人道: “刘某一介武人,这次侥幸得了些军功,得蒙圣上眷顾,可惜不能进京侍奉,公公夙兴夜寐,照顾圣上起居,可是辛苦劳累的紧,这些银两,还有些东珠和高丽参,都是末将对皇上的拳拳之心,请公公务必收下,替末将报答皇恩,再操劳辛苦些。” 魏忠贤眼中泛光,他望着沉甸甸的银子,又瞟了眼东珠和人参,眼神有些发直。 在心里迅速估计了一下这些礼物的分量,银子有上千两,东珠成色差的也能值几百两,至于高丽参,更是无价。 他假装推辞了一番,连忙将三个袋子都收下,装在了事先准备好的一个大袋子了,马上的重要立即变重了不少,压得胯下那匹马来回踱步。 刘招孙招招手,裴大虎立即牵来一匹河西马,只见膘肥身健,毛色油亮,不住的打着响鼻,魏忠贤张大嘴巴,啧啧称奇,他在京师好多年,还从没见过这样的良马。 “此去京师,路途辛苦,末将军务在身,不能亲自送公公回京师,这匹河西宝马,赠予公公,万一路上遇险,可报万全!” 魏忠贤抬头望着河西马,又回头看了看银子和高丽参,嘴巴竟然合不拢似得,对着刘招孙笑。 魏忠贤本是此时不过是司礼监小小太监,头上好几个大太监,他只是最末的那个,手上也没多少权力,没想到却能得到刘招孙如此厚待。 他上前握住刘招孙双手,激动道: “将军如此厚待咱家,咱家甚为感动,实不相瞒,这些年在宫中,世态炎凉,什么人什么事没见过,原以为将军只是个寻常武夫,没想到是如此重情义的汉子!” 魏公公还没说完,家丁章麻子在前面大喊: “大人小心!有奴贼!” 魏忠贤脸色顿变,还没反应过来,嗖嗖两支轻箭落在两人脚下。 刘招孙猛地抽出顺刀,用身子护在魏忠贤前面,对两个家丁道: “裴大虎,回来保护公公,我去杀了他们!” 刚刚说完,迎面飞来一支轻箭,直直向魏忠贤面门射去,刘招孙举起手臂,当啷声响,铁护手挡住了箭簇。 魏忠贤愣愣的望着刘招孙,眼中闪过感激之情。 此时裴大虎已经纵马回来,看刘招孙手臂上插着箭羽,大吃一惊。 刘招孙不以为然道:“有锁子甲挡着,不碍事的,奴贼有几人?” “回大人,两个甲兵,像是巴牙剌,马在远处拴着,两人都是步行,章麻子追上他们了!” 巴牙剌都来了,看来后金主力也不远了,他转身对魏忠贤道: “公公在此等候,有家丁保护,当可无事,我去杀了这两个建奴!胆敢刺探大军军情,断不可让他们活着回去!” 魏忠贤一把推开裴大虎,拍了拍自己胸膛,从马背上拔出顺刀,大声道: “刘将军莫要小看人,咱家进宫前做过打行,手里沾过血的!鞑子不是三头六臂!你们才三个人,莫让鞑子跑了,今日,咱家便帮将军去杀鞑子!” 刘招孙呆呆的望着眼前这个四五十岁身材精瘦的魏忠贤,很难现象大明九千岁冲锋陷阵,和建奴拼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画面是怎样的。 虽然担心魏公公有什么三长两短,不过这种情况下,绝不能驳了公公的面子,只得硬着头皮,带魏忠贤往前冲了。 连个小太监留在原地看守马匹行李,刘招孙、魏忠贤、裴大虎三人,翻身上马,纵马朝北边疾驰而去。 片刻之后,章麻子追逐两个巴牙喇的身影便出现在三人眼前。 两个巴牙喇本是镶蓝旗哨马,昨日便在开原周围进行哨探,今天刚准备回去禀告军情,忽然发现从城里出来一队人马,其中好像还有个大官,他们想着,如果能顺便斩杀这明国大官,回去必然得到主子重赏,还说他们哨探有功。 没想到这队明军都是硬茬子,不好对付,听到身后穿越越来越多的蹄声,巴牙剌知道自己逃脱不掉。只有和明军拼了,于是他们忽然转身,举起短弩射向追在前面的明军马兵。 章麻子本想生擒巴牙喇,所以一直没下狠手,忽然见到弩箭射来,急忙躲闪,胯下战马受了一惊,前蹄高高扬起,将骑手摔落。 一名巴牙剌快步上前,抡起重刀,用足全身力气,对着还没站起来的章麻子一阵猛砍。 章麻子举起顺刀格挡,只听咣当声响,手中顺刀被蹦出好几个缺口,章麻子感觉自己虎口被震得发麻,半个胳膊抬不起来。 他挣扎着翻身站起,那把重刀又迎头劈来,他急忙退后两步,掏出折叠短弩朝对面射去,巴牙剌举起重刀,刀身挡住飞来的短箭,溅起几点火花,女真人吼叫着朝章麻子冲来。 接着是隆隆的蹄声,章麻子感觉头顶上的那把重刀被什么兵刃格挡住,兵刃交锋,力道雄厚,发出刺耳的嘎嘎声。 巴牙剌后退两步,愤怒的注视着对面冲来的马兵。 一个尖细阴冷的声音在前面响起: “奴贼,竟能挡得住咱家的快刀!” 巴牙剌望着半人半妖的魏忠贤,脸上露出惊恐交加的神色,他刚才那一击已是用尽全力,没想到这个人妖在骑在马上还能挡住。 看来这大明也不是无人,反而是卧虎藏龙啊。 巴牙剌来不及继续感慨,一位明军将领挥舞长刀从后面赶来,胯下战马如风驰电掣,速度快到不能看清对方的身影,作为镶蓝旗最精锐的白甲,他下意识的举起重刀挡在脖颈前面。 然而也仅仅是这样而已。 刘招孙手起刀落,只见寒光闪过,巴牙剌手中重刀像被铁锤击中一般,震碎成两截,长刀余威不减,斩向多方脖颈,巴牙剌脑袋高高飞起,落到十几步外,无头的尸首兀自往前冲了两步,堪堪倒在上面。 “好硬的功夫!” 魏忠贤翻身下马,对刘招孙由衷称赞。 刘招孙拱拱手,微微笑道: “公公宝刀未老,这身功夫,在东厂镇抚司,怕也是无敌了!” 两人说话之间,裴大虎已经拎着另一个巴牙剌人头,策马来到了众人身前。 魏忠贤望着两颗血淋淋的建奴人头,心中颇为激动,一把抓住刘招孙双手。 “不知怎的,咱家与刘参将一见如故,像是有过命的交情,原以为刘参将只是蜡样枪头,和李如柏他们一样,没想到那些首级都是真的!” “如今你率孤军坚守开原,忠心报国,义薄云天,当是关公岳武穆一样的人物!今日又赠咱家银子,宝马,还以身护箭,与咱家并肩杀贼报国!可谓仁义礼智信,咱们司礼监、东厂最敬重岳飞,咱家虽已不是男儿大丈夫,生平也最是仰慕英雄豪杰!若刘兄弟不弃,不如就在此地结拜!结拜为异姓兄弟!” 刘招孙没想到魏忠贤口才如此了得,更没想到九千岁也有动情的一面,穿越前只把他看做是个冷冰冰的政治动物,看来是自己太狭隘了。 抛开以后的政治投机,抱大腿之类的狭隘目的,就眼前来说,眼前这位智勇双全,敢作敢为的司礼监小公公,也是值得交作朋友的。 “魏公公,俺对你也是一样,” 刘招孙说出这话,又想起自己毕竟不是张飞,这样说显得有些太过肉麻,于是补充道: “魏公公出身蓟州,正属燕赵之地,燕赵多感慨悲歌之士,刘某与公公虽是初识,却感公公浩然正气,不似寻常宦官,难得有这样的大哥!” 这个时代人们普遍信奉鬼神之说,相信因果报应,大家都相信盟约不仅具备法律效应,而且会受到神明监督,所以一般不会随便起誓,若是违反誓言,下场会很惨的。 在家丁与太监见证下,两人跪倒在地。 家丁将巴牙剌人血盛进椰瓢,两人一起喝了,然后面朝南方,折箭起了个很重的誓: “今我刘招孙、魏忠贤结义兄弟,死生相托,吉凶相救,福祸相共,患难相依!外人乱我兄弟者,杀!!兄弟乱我兄弟者,杀!!!我二人今生与建奴不共戴天,有违誓言,天诛地灭!” 第050章 开原之战(八) “刘招孙,开原怎么守?” “死守。” “粮草只够大军七日之用,七日后,我们吃什么?” “吃屎。” “你和魏忠贤拜了把子?让他劝皇帝给咱们多运些佛朗机·····” “做梦。” 万历四十七年三月二十三日,夜,开原城头。 参将大人刘招孙望着城周已经成型的防御体系,回头对乔一琦呵呵傻笑,搞得监军大人想拔出尚方宝剑斩了这武夫。 魏忠贤马不停蹄赶回京师,不是因为怕建奴,他要赶紧回去给他兄弟筹集粮饷。 大明九边都缺饷,都在天天问朝廷要钱,不过魏忠贤只有一个拜把子兄弟。 刘招孙想起还在寻觅北斋的沈炼,顺带让大哥回去后留心下这个小弟。 如果九千岁能顺利成为九千岁,沈炼在镇抚司的日子也会好过很多,至少得混成个千户了吧。 星垂原野,月笼西沙,大地如幽冥异界。 天际之处,正红、正白、正蓝、镶蓝四旗燃起了营火,如赤色浪花,一点点侵蚀辽东原野,侵蚀人心。 “尘归尘,土归土,四大贝勒,明日,咱们就要见真章了。” ~~~~~~~~~ 万历四十七年三月二十四日。 比历史上早了三个月,后金大军狂飙突进,出现在松辽平原上,镶蓝旗将开原城周围屯堡全部拔除后,联合正红、正白、正蓝三旗,连同包衣、蒙古部落,共计两万三千人,开始对开原城发动进攻。 阿敏统率镶蓝旗主力共计八千人马,作为此战主力,负责攻击开原北门。 代善麾下正红旗四千真夷战兵作为预备队,在开原城北列阵,并在镶蓝旗身后督阵。 黄台吉与莽古尔泰所部各五千人马,负责攻击开原东西两门,掩护大军左右两翼,并对可能出现的援军进行戒备。 东、西、北三门皆有后金大军,南门没有布置大军,只让蒙古骑兵一部潜伏于城南树林,围三缺一,若是明军从南门出逃,便让蒙古人从后面追击,咬住明军不放,等四路大军合围上来,予以歼灭。不过四位贝勒都认为,刘招孙这次不会轻易逃走,至少会和后金军打上几个来回。所以围三阙一只是后手,作用不是很大。 “鞑子要攻城了。” 刘招孙披着两层铠甲,在家丁护卫下,登上城头朝北方眺望,目光所见,距离开原城约五里之外,四旗营帐如漫天乌云般笼罩在开原城四周,连绵不绝,刘招孙微微叹息。 “什么是八百里连营,这他么就是啊!可惜有点像难民营,” 建州女真营地多为牛皮羊皮搭建,都是很小的窝棚,从外面看起来,和难民营确实没啥两样。 在总兵马林的支持下,此次守卫开原,刘招孙又被推举为统帅。 毕竟在杀鞑子这件事情上,新晋的参将大人显然更有发言权。 此时,从白杆兵到辽兵,各部人马都已经进入各自防区驻防,刘招孙身边只有监军乔一琦和家丁裴大虎跟着。 “大人,快看!奴贼出营了!” 顺着裴大虎手指望去,城北三里之外,走过来一些平民打扮的人,他们衣衫褴褛,很多人连鞋子都没穿,光着脚走在冰冷的地面上。 一群插着背旗的马兵,在后面挥鞭驱赶百姓朝明军这边走来。 “鞑子又要用百姓来填壕?” 监军乔一琦怒道,他听说在靖安堡,奴贼也驱赶百姓填壕,死了好多无辜百姓。 “应当不是填壕,”刘招孙喃喃自语,“这点人填壕也太少了。” 城头明军纷纷抬头望向对面,不知道建奴又要玩什么阴谋诡计。 镶蓝旗马兵驱赶明国百姓一直往前走,一直走到距离城墙四百步位置,他们知道这里火铳打不到,弓箭也难以命中。 上百个明国百姓被反绑着手,强迫跪成一排,马兵纷纷下马,抽出顺刀,用顺刀在跪倒的人脖子后面比比划划。 城头明军士兵怒视着城下发生的这一幕,负责守卫北门的,是白杆兵和辽民新军,若不是参将大人军纪森严,明军早就骂了起来。 刘招孙冷冷望着城下即将开始的杀戮,此刻,他对后金军更多了几分憎恶。 阿敏这个千杀的,果真是个屠夫,辽民已经足够苦难,这厮还要虐杀辽民。 刘招孙暗暗下定决心,这次决不能再留阿敏性命。 他立即转身吩咐裴大虎: “带人去把那两个固山额真,还有真夷俘虏,城中捕获的后金奸细,全都绑到北门城楼来,” 裴大虎重重点了点头,转身离去,此时对面发出一阵尖叫哀嚎声,刘招孙抬头望了一眼,又很快低下头。 对面镶蓝旗马兵开始斩杀辽民,在女真人狞笑与辽民的哀嚎声中,一颗颗人头滚落在地。 刘招孙咬牙启齿,将手攥成拳头,狠狠砸在城墙上。 这时,后面三个年轻辽民挣扎着站起身,不顾后金兵大声叱骂,拼命朝护城河方向跑来。 正在砍杀的马兵见有人逃走,纷纷停下斩首,各人从马背上取下弓,几十人一起张弓,对着那三个还在不断接近城墙的男人,狞笑着松开弓弦。 三个辽民已经踩到了护城河岸边,却被后面追上来的十几支重箭轻松穿透后背,站在原地挣扎片刻,倒在了地上。 脚下的土地被鲜血浸染,鲜血顺着沟渠,缓缓流入护城河中。 刘招孙注视着水中扩散的血污,面无表情道: “开原城第一滴血,本官要你们百倍偿还!” 这时,裴大虎率领几十个家丁,押着一大群镶蓝旗俘虏,等上了城头。 城头明军都恶狠狠望向这些后金俘虏,眼神喷火,好像能杀死人一样。 这些天被明军打死的俘虏,都有十几个,裴大虎清点了一下,对参将大人道: “大人,还有三十七个,狗日的,还有十个奸细,” 刘招孙挥手道: “押到垛口前,全部砍了!脑袋挂在城墙上,让鞑子看看,犯我大明,是什么下场!” 家丁们像拎小鸡似得将后金俘虏押到城墙前面,这些俘虏大都已经奄奄一息,根本没力气反抗或是逃走,任由家丁们拨弄着他们的金钱鼠尾辫。 一个会夷语的家丁大声朝对面喊了几句,引得对面马兵一阵叫骂。 裴大虎猛地挥刀下去,几十个家丁同时动手,三十七名后金俘虏脑袋飞出城头,这一幕被对面几千镶蓝旗战兵看到,对面一片沉寂,安静了片刻,很快响起嘈杂的咒骂声。 “命令包衣兵直接攻城!” 费扬武将注意力那群无头尸身上转开,回头望向身边戈士哈,神色从容道。 戈士哈将和硕贝勒的命令传达到前阵,很快地,三千名包衣兵推着早已准备好盾车、云梯,如同一只只巨大的乌龟,缓缓朝明军护城河前进。 第051章开原之战(九)四千字大章,各种求! “告诉前面守军,等盾车过了再拉发地雷炮!” “包衣阵型混乱后,白杆兵出击!把包衣全部杀光,本官不要俘虏!” 刘招孙对忠心耿耿包衣奴才不感兴趣,改造这些人需要花费很大的精力,远不是参将大人跳跳大神招招魂就能搞定的,相比之下,直接杀光更为划算。 刘招孙吩咐完毕,在几名家丁的护卫下,开始巡视各营防御。 黑压压的包衣兵推着盾车,即将抵达护城河时,被前面两道壕沟拦住。 很快有几个包衣兵爬到壕沟中铺设木板,有人被沟中铁蒺藜刺中,抱着脚在沟里惨叫,明军埋设的这些铁蒺藜都用马粪泡过,刺破脚底便会得上破伤风,以这个时代的战场医疗技术,中招的人非死即残。 参将大人没功夫替眼前这些蝼蚁感伤,他望向城头突出的马面,稍稍露出欣慰之色。 明军抵达开原城时,原本的马面破败不堪,一万辽民难民日夜赶工,终于赶在后金军抵达前修葺完成。 城头马面能增加侧面火力,使得城下的死角大大减小。 明代在战略防御比较重要的城池外侧几乎都筑有马面,辽东重镇开原也不例外。 开原城头马面外侧三面设有垛墙,左右两侧的垛墙开有垛口,便于抛掷砖石,放发矢弹,阻击后金军攻城。 这个时代欧洲棱堡已经是凹面外形,基本没有射击死角,开原暂时做不到这样。 类似的棱堡技术传到中国要等到崇祯年间,此战过后,刘招孙计划派人去澳门雇些葡萄牙雇佣兵来辽东,这些雇佣兵军事技术更要专业,比传教士靠谱一些。 眼下还是守住开原,保住性命再说。 护城河与城门之间,是开原城第二道防线。距离城墙约五十步,明军临时筑起了一道一丈多高土墙。 昨夜,刘招孙便让辅兵给土墙浇了水,三月的辽东颇为寒冷,一夜锅后,河水结冰,与黏土混合,土墙变得像混凝土般坚固,重箭射中只能留下一个斑点。 刘招孙估计,除非建奴用红夷大炮持续轰击一点,否则很难将土墙击穿。 由于朝鲜铳手只剩三百人,刘招孙便从各营抽调五百火铳手,连同南兵弓手,凑够一千人,在土墙后面待命,他们负责对敌军进行远程打击。 土墙后面是一片较为平整的空地,保证白杆兵和佛朗机炮可以自由移动。 辅兵将土墙后面修成缓缓的坡地,接近土墙的位置,只比土墙矮三尺左右,士兵可将半个身子露出来。 这样以来,明军就可以处于较高地势,凭借地形优势,居高临下,对后金军进行打击。 秦建勋率白杆兵列阵完毕,少年将军还是穿着那件白袍,在他前面,一千白杆兵静静立在火铳手、弓手身后,等待出击。 刘招孙走到秦建勋面前,拍了拍他肩膀,一身锁子甲的秦建勋在刘招孙面前稍显稚嫩,长满青春痘的脸上,写着必死之心。 “奴贼猖獗,将军可先行一步,本官随后就到!与你黄泉相见!” 刘招孙说罢,转身继续巡视城防。 白杆兵前面的土墙,被分为几十段,每段连接的部分向外凸出,凸出部分即为明军进出通道。 通道宽约一丈,仅够五人左右战兵进出,每个凸出部前面都挖掘有一道两丈宽的壕沟。 也就是说,敌军想要从正面突破开原城防,就必须越过护城河,然后跨越壕沟,最后翻越土墙。 战前明军做过试验,一个普通士兵,突破拒马、拦马沟,护城河、壕沟、土墙,从护城河冲到开原城下,在守方鸟铳、弓箭完全静默的情况下,至少需要半炷香时间。实战之中,走过这段路程,全身早已经被打成了筛子。 按照原计划,刘招孙本想在土墙后再修筑一道胸墙,进一步迟滞后金军攻势,他手下人力足够,不过时间太过仓促,所以作罢,而且他担心如果防御太过严整,四大贝勒恐怕不敢硬攻。 若是建奴召集几万个包衣阿哈,围而不攻,把开原城活活饿死,刘招孙就成笑话了。 努尔哈赤时代,后金政权从奴隶制向封建制过渡,八旗旗主的权力还是很大的,不像后来皇太极时代那样怂蛋。 若是刚开始就把后金军打疼,代善他们才不会管什么大汗军令,肯定不会再继续硬攻。 阵地前传来零星爆炸,几个倒霉的包衣兵踩中了地雷炮。 这种地雷炮对付阵列密集的敌人最为有效,盛满黑火药的陶罐中夹杂有生锈的铁钉和石子儿,每次爆炸威力不大,却会在炸点附近掀起阵阵血雨。 一个身材强壮的包衣阿哈,尖叫着冲到拦马沟前,他眼眶中扎着跟迸飞的铁钉,嘴里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顺着拦马沟滚落下去,身体被沟底布满的尖木桩刺穿。 “让你们不披甲,炸死你们!” 拦马沟前,包衣队列陷入混乱,接着,在他们四周,振聋发聩的爆炸接连响起,声音密集到让人分辨不清。 护城河周围完全被白雾笼罩,混合着有砂石尘土,无数包衣在中间痛苦哀嚎。 冲到前面盾车,很多都已经停下,盾车周围一片狼藉,地上倒着上百名包衣,很多人被当场炸死,更多人则被迸飞的铁钉石子儿击中,像没头苍蝇似得在阵地上到处乱窜,直到滚进遍布竹签铁蒺藜的陷马坑,在极度痛苦中死去。 前面推车的包衣被眼前惨状吓住,很多人开始往后推却,后面压阵的真夷战兵立即用重箭朝他们射去。 “鞑子果然军纪森严,好!替本官多杀几个包衣!待会儿再好好感谢你们!” 刘招孙自言自语,这时瓮城中来整齐踏步声,铠甲甲叶摩擦声,刘招孙听来颇为悦耳。 浙兵开始结阵了。 作为开原之战的主力,以南兵为主的七千长枪兵会在最后压轴出场。 刘招孙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这支强军不要在开原覆灭,多少要给戚家军留点种子,义乌已经没有壮丁可拉了,至少在眼前,只有浙兵、白杆兵等几只强军才能拯救辽东。 参将大人在家丁簇拥下,走过瓮城甬道,来到瓮城门口站定。 新近编练的七千战兵,按照各营编制排列成行,来自大明各地的战兵们,此刻脸上都是坚毅之色,各营训导官在做最后动员。 “老子不管你以前是浙兵,是辽兵,还是宣大兵!今天,你们都是刘大人的兵!” 一个皮肤黝黑,略带陕西口音的训导官站在一队战兵前面,他脖子涨的通红,大声吼叫道。 “你们活着刘大人给你们分地,你们死了刘大人给你们招魂!” “只有刘大人给咱们发饷,只有刘大人不抛弃咱们!” “浑江之战,几千个兄弟死了,尸身都是刘大人带回来的!” 陕西训导官声嘶力竭,他嗓子沙哑,使出全身力气吼道: “刘大人说,今日他也会战死!他不愿意给鞑子当包衣!你们愿意吗?!” 周围安静下来下来,只有旁边其他各营振奋的呐喊声,片刻之后,操着不同地区方言的战兵们齐声高呼: “不愿意!” “不愿意!!” “等会儿川兵死光了,你们上!找各自平时训练的队友,十一人一组,结成小三才阵!前面的死了,后面补上!听到没有!” “虎!虎!虎!” 刘招孙招呼家丁快步走开,他不愿看到这些即将赴死的战兵,不愿记住这一张张熟悉而陌生的脸。还好周围战兵群情振奋,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刘招孙快步登上瓮城城头,感觉眼睛进了沙子。 军中禁止装神弄鬼,刘招孙却利用穿越前为数不多的祭祀知识,给死去的人招魂; 军中禁止私发兵饷,刘招孙却自己搞钱给士兵们发饷; 军中禁止结拜,刘招孙却和品行不错的魏忠贤拜了把子; 很多事情,做之前本没有什么功利之心,做了后却成就了大功业。 他揉了揉红肿的眼睛,让自己情绪稍稍平复。 北门方向,硝烟弥漫,火铳手开始射击陷入混乱的包衣兵,包衣奴才们却是铠甲保护,崩溃只是时间问题。 远处,汪洋般的镶蓝旗大阵中,手持厚盾重刀的死兵,正跃跃欲试,准备报浑江一箭之仇。 南门方向,隐隐传来闷雷般的马蹄声,刘招孙心头一紧,知道这是己方骑兵出动了。 按照之前的作战计划,喻成名、史凤鸣麾下的两千骑兵负责牵制蒙古部落,没想到蒙古人这么快就来打秋风了。 刘招孙还在想象着南门骑兵冲锋的壮烈场面,北门土墙前方再次传来爆炸声。 蜂拥上前的包衣兵顶住明军火铳弓箭打击,终于越过壕沟周围的雷区,进入护城河,他们开始在河边搭建浮桥。 包衣推着数十辆盾车停在浮桥前,不再前进,一边掩护后面源源不断赶上来的包衣兵,一边朝土墙后面露出脑袋的明军射箭。 这些包衣兵,原本就颇为悍勇,箭术也是了得,有了盾车掩护,可以从容射击,精度立即提升了不少,很快就有火铳手被射中面目。 “告诉秦建勋,可以开炮了!” 家丁立即将参将大人命令传达到南门,明军埋伏在土墙后面的二十门弗朗机同时开火,土墙被白色烟雾笼罩。 佛朗机先瞄准盾车打,这些盾车距离土墙很近,目标极大,而且周围站满了等待过河立功的包衣兵。 轰!轰! 白色烟雾渐渐散开,刘招孙和几名家丁抬头朝对面望去,等候过河的盾车已经被炸得支离破碎,地上到处是横七竖八的木头和尸体,盾车间无数包衣在地上乱滚,很多人直接滚到了护城河里。 “打完盾车,再打浮桥,趁建奴大批火炮还没上来,咱们多开他几炮!” 刘招孙话未落音,前方一声炮响,从包衣盾车中喷出一股浓烟。 刘招孙仔细看时,发现在后面几辆盾车后面居然也跟着两门弗朗机炮。 看那火炮样式,与土墙后面的明军弗朗机完全一致,应当是努尔哈赤从杜松那里缴获后给镶蓝旗的。 刘招孙冷冷望着那门佛朗机,它正跟着几辆盾车往前推进,不时朝明军土墙上开上一炮,所幸弗朗机准头不够,炮弹歪歪打在土墙上,只是震落几片泥土。 刘招孙冷笑,费英武打仗有点道行,有点闪电战的味道了,可惜奴酋太抠门,给镶蓝旗火炮太少。 “命令炮手,集中所有火炮,对准那两门弗朗机轰击!” 裴大虎听了这话,连忙惊道:“大人,包衣兵正在搭建浮桥,咱们火铳打不穿盾车。” “有白杆兵在,怕什么,包衣都是来送死的!后面的佛朗机才是大麻烦!” 裴大虎答应一声,转身离去,刘招孙目光投向前面。 受到己方炮击鼓舞,越来越多的包衣推动着盾车前进到护城河边,后面的死兵已经出动,缓缓朝这边涌来。 刘招孙忽然有种不祥预感,若是放任这些包衣兵和死兵渡过护城河,冲击土墙,白杆兵能挡住吗? 他对白杆兵的认识只停留在后世历史论坛中。 据说这支强军擅长山地作战,曾给后金造成不小麻烦,只是现在平原阵战,不知道白杆兵会打成什么效果。 刘招孙没有办法,他现在手上无兵可用,瓮城那支人马是开原最后的预备队,辽镇骑兵在南门牵制蒙古、后金骑兵,其他人马也要防守各门。 白杆兵不顶上去,指望那些辽民壮丁,北门是守不住的。 双方的佛朗机炮开始互相轰击,明军暂时占据优势,重达数斤重的铁球呼啸着划过天空,将一个个盾车打得粉碎。 亢奋的包衣兵在铁弹面前不堪一击,尸体被打的支离破碎。 尽管如此,后面还是有源源不断的包衣朝护城河毕竟,越来越近的死兵逼迫包衣向前,走在最后面的包衣被主子们射杀,这些来自偏远地区的生女真,相比建州女真,杀起自己人来,往往更为凶残。 二十门弗朗机炮全部对准护城河前那两门火炮,短短两轮射击过后,护城河旁边的盾车被打成蜂窝,木屑迸飞,刚刚加入炮击的后金炮手无不支离破碎,死无全尸。 解决了这个麻烦,炮手开始将炮击目标转向浮桥上黑压压的包衣兵,一些包衣兵已经过河列阵,更多人则拥挤在河面上。 在明军炮手娴熟操作下,二十门佛朗机炮每分钟两发的速度将霰弹射向浮桥,一些佛朗机则发射链弹,后面涌上来的那些失去火炮掩护的包衣兵如同靶子一般,被各种炮弹一扫而空,片刻之后,浮桥上只剩下残肢剩体还有斑斑血迹。 冲在过护城河的包衣兵迅速结阵,他们中有些人手里拿着盾牌,越过陷马坑和壕沟,掩护同伴用弓箭和土墙后面的明军对射。 这个距离内弓箭对火铳具有一定优势,土墙上受伤的明军越来越多。 屠戮过后的佛朗机渐渐停歇散热,更多的包衣被死兵逼迫着,冲上浮桥,踩着一地的内脏肢体,朝明军土墙冲来。 土墙后面的明军,一边应对冲过河的包衣弓箭射击,一面射击浮桥上越来越多的包衣兵。 包衣们挤在狭窄的浮桥上,有些人直接被挤到了河里,一些被火铳击中的人倒在地上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 这时,沉默许久的弗朗机终于恢复炮击,秦建勋命令直接打断浮桥,因为已经有上千名包衣和死兵冲了过来。 两斤的炮弹将桥面打成蜂窝状,在后面包衣的尖叫中,浮桥终于彻底断掉, 后面上来一百多个包衣见已经没有盾车掩护,前面也没有浮桥过河,只能傻傻站在河边挨炮,他们四散而逃,有些人还想退后大阵,被后面的死兵用大刀弓箭杀死,一些发狂的包衣直接跳进护城河,想要游到对面,身体被铁蒺藜挠钩刺中,在一丈多深的冰冷河水中无谓挣扎,这拨包衣被明金双方共同消灭。 刘招孙长长出一口气,浮桥已断,冲过来的一千多包衣兵基本难逃覆灭结局,他正要令秦建勋率白杆兵出击,忽然看见章麻子气喘吁吁跑过来,对他道: “大人,喻参将他们在城南发现狼兵!” 第052章 开原之战(十) “狼兵?辽镇没看错吧?广西狼兵不是去宽甸救援咱们了吗?这都过去半个月了,如何还在这里?” 章麻子一脸茫然的摇摇头,连守备大人都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他如何得知。 刘招孙前世对广西狼兵了解不多,只知道这支军队是广西当地汉人的后代,打仗凶猛,悍不畏死,械斗起来,一点不比南兵差。 狼兵曾帮朝廷镇压过杨应龙叛乱,虽然只是辅助。 狼兵在历史上没和建奴交过手,所以不知道究竟有几斤几两。 这支神出鬼没的军队让刘招孙感到震惊,他怀疑辽镇哨探有误。 这个时代,很难想象一支缺乏后勤的军队,能在天寒地冻的野外,坚持长达半月之久。 这些广西蛮子不怕冷吗? 刘招孙摇摇头,不过现在不是操心狼兵的时候,城南辽镇命运堪忧,估计离覆灭不远了。 “喻参将和蒙古人打起来了?” 章麻子擦擦额头汗珠,连忙回道: “大人,辽镇不止和蒙古骑兵打,还有正红旗马,好多巴牙剌,小人过来的时候,他们还在和建奴对冲,喻参将身边的家丁都死光了,两位辽镇将官怕是凶多吉少,” 章麻子神色忧虑,他本是刘綎麾下最强悍的夜不收,目睹过辽镇骑兵冲阵之壮烈,这个夜不收头子现在还感觉心有余悸。 “大人,让战兵去南门支援喻参将,正白旗去南边了,黄台吉要合围辽镇,他们那点骑兵,坚持不了多久了,” “步兵呢?他们不是有五六千步兵?” “代善弄了几十门佛朗机,堵在南门,正红旗巴牙剌都上了,还有真夷甲兵,在前面射箭,辽镇披甲很少,冲出来两千人被围住了,护城河边都是死人,” 刘招孙瘫坐在地上,当初修开原筑工事,他没考虑到己方反冲锋的局面,现在拖累辽镇伤亡惨重,南门怕是守不住了,良久过后,他摇头道: “坚持不了也要坚持!骑兵可以突围,北门才是建奴主攻方向,鞑子死兵已经过河,后面还有六千真夷,阿敏是来拼命的,镶蓝旗不死光,他是不会停止进攻的。白杆兵挡不住这么多建奴,北门兵马都不够用,如何支援辽镇?” “你去告诉喻参将,本官手里没有多余兵马给他,给他五十个家丁,都是百战余生,一人对付三五个建奴不是问题,喻参将平时不是常说,他要给辽镇正名吗?他想告诉天下人,辽东也有好汉!现在就是他正名的机会!守住南边,别放一个鞑子进城,黄泉路上再与本官相见!” 参将大人连自己家丁都要派上阵去,这样以来就没人保护他了。章麻子刚要劝说几句,刘招孙挥手打断他。 “去吧,你会骑马,也去南门冲杀,别回来了。” 章麻子知道刘招孙性格,不再说话,朝上官行了一礼,带上身边几十个家丁,打马沿南北大街,快速朝南门奔去。 刘招孙望着章麻子等人的背影消失在街口,转身朝北门走去。 远远传来女真人的喊杀声,他连忙加快脚步,来到北门城头,发现后金大阵中又出来一股包衣兵。 他们很快在护城河上搭起两座浮桥,一些凶悍的包衣兵举着弓箭与土墙明军对射,土墙后的佛朗机炮暂停发炮。 一些手持重盾的死兵顶着前面包衣兵,如一辆辆重装坦克,通过浮桥,源源不断出现在对岸土墙前。 刘招孙心里叫了声糟糕,包衣兵还好,若是这些死兵全部冲过来,明军土墙防线恐怕危险了。 他还在诧异土墙后面的佛朗机为何迟迟没有开炮,忽然听到一声沉闷的爆炸声,高负荷的炮战之下,一门靠近东边的佛朗机突然炸膛。 用来支撑固定佛朗机的木制炮架被炸药击碎,无数块木屑被迸飞到周围几十步位置,威力如同一颗装满木屑铁块的地雷炮,在一片凄厉惨嚎声中,七八名炮手被炸死炸伤,两名炮手全身扎满木屑,鲜血飞溅,倒在地上翻滚了一会儿,身体便没了动静。 幸存的佛朗机炮手见状,不敢留在原地,更不敢继续炮击。 相比红夷大炮,佛朗机炸膛是小概率事件,不过由于明军火药制作颇为粗糙,加上工匠偷工减料,所以还是经常会发生各种意外。 土墙后面的混乱引发护城河前的包衣兵一阵欢呼,他们刚才在浮桥上被明军火炮打得很惨,现在看到明军被自己的火炮炸死,包衣奴才们自然都是喜出望外。 他们立即加快脚步朝明军土墙冲去,土墙后面再次响起密集的火铳啪啪声,刘招孙站在城墙上,可以清晰望见冲在前面的包衣阿哈几乎全部中弹,气势如虹的包衣进攻迅速瓦解,包衣兵阵型被一下子打乱,大部分人惊慌四处乱跑,还有些则躲在死尸后面,对着土墙后的明军射箭。 护城河这边的包衣知道这是最好的渡河时机,明军炮手还没从炸膛的恐惧中缓过神来,剩余的佛朗机也停止发炮,有些炮手已经想要转身逃走。 趁着明军炮击间隙,幸存的包衣兵迅速通过浮桥,朝北岸逼近,后面跟着的死兵,部分已经踏上对岸土地。 一时之间,土墙前面的敌军人数达到两三千人,死兵们取下重箭,和土墙上的明军火铳手对射。 已经过河的包衣兵用绳子拴柱浮桥上的盾车、云梯,拼命朝岸边拉拽,云梯刚被拖拽过来,便有包衣使尽全身力气,推着盾车向明军土墙前进。 “让白杆兵出击!半渡而击,不要给死兵接阵!” 刘招孙没有别的选择,白杆兵与建奴一样,都是悍不畏死,他们或许可以克制后金军。 开原北门被从里面缓缓打开,辅兵们将一根孩童手臂粗细的锁链用力搅起。 一身白袍的秦建勋率领一千白杆兵,快速登上土墙后面的坡地,站在火铳手后面,苦战一个时辰的火铳手们,纷纷让开道路,白杆兵迅速在各个通道前集结,等待秦建勋发布最后的命令。 一支重箭嗖的射在土墙凸出部位置,弗朗机旁边的那些炮手,都是巴牙剌重点照顾的对象,这些炮手大都没有披甲,被弓箭击中后很快便出现伤亡。 幸存的炮手不敢再待在原地,也不敢继续开炮,待在原地会被巴牙剌重箭射死,继续开炮很有可能炸膛。 刘招孙一挥手,上来一队火铳手取代了炮手位置,他们立即瞄准死兵进行对射。 女真死兵距离城墙一百多步,终于停下,开始用弓箭射击城墙上出现的任何明军! 刘招孙望着蜂拥上前的女真死兵,明军前阵的部分辽兵有些人想逃走,被家丁连砍杀三人,稍稍稳定住局势。 他眼前浮现出沙尖子大营浙兵溃败的一幕,画面和眼前何其相似,辽兵、白杆兵战力虽强,然而毕竟不是新式军队,想要让他们败而不崩,却是很难的。 就在刘招孙胡思乱想时,忽然听到土墙后传来爆炸声,抬头望去,只见土墙后面不远,一门孤零零的弗朗机炮正在对护城河浮桥炮击。 弗朗机炮后面,两个炮手配合颇为完美,引起了刘招孙注意。 这两个炮手对不断接近的箭簇视而不见,而是忙着发射炮弹。 其中一人蹲在火炮后,从两块护板之间探头看着对面浮桥上的盾车,另外一人朝炮筒中加入封闭好的火药,找到火药引线,便用点火叉棍点燃。 轰隆声闷响,土墙周围的烟雾渐渐散去后,浮桥靠近北岸的桥面被打出个缺口,十几个准备上岸的包衣兵,被迎面而来的炮子击中,立即变成了一块块肉块。 两名炮手打完一炮,没有停歇,立即重新忙碌起来。 “这两人是谁?” “回大人,个子高的,名叫韩真义,个子矮的,名叫王长之,都是蓟州来的,” 韩真义将刚才发射完的弗朗机子铳换下,根本不在乎头顶嗖嗖飞过的重箭,他快步来到炮身前,旁若无人的用蘸水的鸭毛刷清理了一下母铳铳膛,等里面水分稍干,将旁边准备好的子铳换上。 佛朗机炮组一共五人,一个炮长,两名炮手。一名装填手和一名清膛手。 现在跑组就剩下两人,其他人要么已经逃走,要么成了地上的尸体。 从刘招孙的位置看去,这两个炮手几乎是两个人面对着越来越近的死兵大阵,有点螳臂当车的味道。 刘招孙对这两个炮手颇感兴趣,觉得这两人身上有种不动如山的气质,自从义父刘綎死后,他已经很少感受到这种气质了。 “王长之、韩真义,”刘招孙在心里默念几句,记住了这两个名字。 第053章 城北地带 镶蓝旗的第一波进攻,造成土墙上两百多名明军铳手伤亡,伤亡近半。 大部分士兵都是面门中箭,五十步内,建奴死兵射出的重箭杀伤力惊人,轻松穿透棉甲,这些火铳手基本没有披甲,很多人都是被一箭毙命。 还有二十多人死于己方火铳炸膛,没办法,明军手中的火铳质量就是如此低劣,眼下只能凑合着用。 各营白杆兵吹响号角,伤亡惨重的火铳手纷纷退后,给后面白杆兵腾出位置。 一千白杆兵排列成简单的队列,沿着长长的斜坡,徐徐爬升。 一丈七尺长的白杆枪中间,还夹杂着些重刀、狼牙棒、雁翎刀身影。这些兵刃的主人,都为辽东游侠,蓟州边军、宣大夜不收,总数约在两百人左右。 他们很多人,都和建奴有着血海深仇,也不乏一些凶悍之辈,为了博取军功,作为死士,出现在白杆兵中。 与浙兵不同,来自西南山地的白杆兵,对阵列阵法没有严格要求,所以才能容忍其他战兵加入。 白杆兵介于戚家军与狼兵之间,战斗意志坚韧,注重个人战力,还不是戚家军那种接近近代化的军事编制。 所谓军队近代化,不是发明几个新武器这么简单。 同时代的欧洲莫里斯,创立步兵操典,士兵每天操练,全军土工作业,每日训练挖战壕、堆沙包。 同时代的荷兰足够有钱,钱能足额发到士兵手中,士兵不仅能吃饱吃好,还能养活全家,这才有精力和动力去高强度操练。 眼下的大明,这些当然是不可能做到的。 白杆兵分为二十多队,每队五十人,朝土墙凸出部推进。 伴随一队队士兵抵达土墙后面,号声再次响起,全军停止前进,前排士兵半蹲,密密麻麻的白杆枪斜斜指向天空,如静止的钢铁森林。 身材瘦弱的范有金跟在他主子后面,两人在前面包衣炮灰的掩护下,跑过血迹斑斑的浮桥,安全到达北岸。 这是范有金第一次跟主子上战场,半个月前,他在浑江战场差点丢了性命,要不是最后主子拉上上马,他现在脑袋已经被南蛮子挂在了对面城墙上。 刚才明军炮击浮桥时,范有金和主子排在死兵后面,准备第二波渡河,他们距离炮子不过十几步,亲眼望见前面一个身材粗壮的生女真身体打成碎片。 轮到范有金渡河时,苍天有眼,对面土墙后面的火炮突然炸膛,千杀的南蛮子炮手被炸死好几人,范有金和他主子趁着明军混乱,这才冲到了对岸。 “主子,对面明军怎的不打火铳射箭了?” 他左手举着张圆盾,右手领着把重刀,小心翼翼避开地上破碎的包衣尸体,跟紧主子,不敢落下。 范有金的主子是个老迈的镶蓝旗战兵,名叫巴克图,他今年已经四十五岁,若不是命好赶上了后金这架隆隆向前的战车,这个年轻不轻的女真老猎人,这会儿应该还在深山野林里追兔子。 “许是他们火铳炸膛了,箭也射完了,南蛮子火铳只会打死自己人,莫怕,” 巴克图身上披着几十斤重甲,才跑了几十步便开始气喘。 像他这样的老兵,在后金军中本该已被淘汰。 镶蓝旗浑江战后,兵力不足,这次又担任主攻,所以不得不从各村征调一些老兵,四十五岁的巴音图也在其中,他家中贫困,只有范有金这一个包衣,还没成丁,就被他带上了战场,为的就是多抢些银子回去。 “范有金,等会儿死兵冲过土墙,你快冲到前头,记住,城破以后,别去砍人头,抢银子,女人·····等,死兵冲破城门,就没咱们东西抢了!” 范有金有些胆怯,他身材瘦弱,今年才刚满十七岁,拎着重刀,手臂已经有点发酸。 “别用重刀,拿把顺刀冲过去就行了,南蛮子就是炮子厉害,” “回去给你抬旗!” 听了这话,范有金眼睛含光,拎着一把顺刀就要往前冲,被他主子一把拉住。 “不要命了,你又没披甲,不要冲,” 巴音图挥手打包衣一耳光,探头朝前面张望。 这时,身后的浮桥再次被明军佛朗机炮打断,督战的死兵当场死伤十几人。 其他人都远远退后,等待后面凑够了包衣炮灰,再向对岸冲击一次。 “四哥,东南西三门都打起来了,正红旗、正白旗围住了支辽镇骑兵,正蓝旗去堵截明军援兵,咱们眼前这支明军最多只有一千余人,包衣死兵一轮冲锋,战兵压上,就该打下来了。” 阿敏望着眼前杀气腾腾的费扬武,颇具有些欣慰,淡淡道: “有八弟在,我倒不担心不能攻克这开原城,只是镶蓝旗不可折损太多,否则攻之无益。” 费扬武当然知道兄长所虑,眼下几位贝勒都对镶蓝旗虎视眈眈,上次浑江战后,大汗没有给镶蓝旗补充一点牛录,还罚了七个牛录出去。 “四哥,我再去莽古尔泰那边那里要几门蛮子火炮,刚才他们怎么轰咱们,咱们待会儿就怎么还回去!” 刚才渡河,已经折损了两百多名包衣,攻下眼前这道土墙,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包衣阿哈虽然命贱,不过就这样消耗,实在太过浪费。 靖安堡之战后,几位贝勒都知道明国佛朗机是攻城利器,虽然直接击碎城墙,若是应用得当,也能给守城一方士气造成严重打击。 阿敏不确定黄台吉他们是否会借给他佛朗机炮,大家现在都在攻城。 不过费扬武既然说了,便让他去试试也好,阿敏没再说话,点头表示同意。 费扬武打马刚刚离去,北门方向忽然战鼓响起,鼓声越来越平缓,阿敏知道这是死兵冲阵的命令,心头竟然有些紧张,默默念道。 “希望不要再遇上浑江那支持长枪的南兵,” 两里之外的明军土墙后面,蓟镇伍长仇英,正望着前方蜂拥上前的包衣兵,他抹了抹脸上的灰土,取下椰瓢,咕嘟嘟灌了口,将鼓鼓的腮帮子凑近一把锋利的雁翎刀,猛地一喷,酒水全部洒在刀刃上,那把四尺多长的雁翎刀顿时变得寒光逼人: “大将南征胆气豪,腰横秋水雁翎刀,风吹鼍鼓山河动,电闪旌旗日月高。天上麒麟原有种,穴中蝼蚁岂能逃·····” 旁边靠着的一个稍显身材瘦弱的川兵正在擦拭枪钩,听到仇英吟诗,用一口浓厚的川音道: “仙人板板的,你为啥子天天都要号丧,又不是个秀才,咋个呢!” 仇英瞟那白杆兵一眼,猛地将雁翎刀合起,模仿白杆兵说话: “你晓得个锤子!这是世宗皇帝的诗,给你说也不懂,” 他抬头朝土墙外望了一眼,叹息道: “可惜咱蓟镇兵马打散了,老子才跟你们这群四川蛮子混一起!待会儿看看老子怎么砍鞑子!” 那白杆兵满怀狐疑的盯着仇英手中雁翎刀看了一会儿,他不觉得这武器适合在战阵中使用,白了仇英一眼,转身和他的老乡摆龙门去了。 仇英目光扫过前面渐渐逼近的包衣兵,胡须微微颤抖,半个月前,他还是蓟州一名小小旗总,百十号人跟着参将大人援助辽东,归于总兵马林指挥,当时大军也是从开原出发,还没望见赫图阿拉,一仗下来,身边的人几乎死绝,蓟州也回不去了,便滞留在开原,做回到大头兵。 这位身材高大的蓟镇边军,面容却是颇为细腻,如同女人,军中多有人嘲笑。 他现在只想着给死去兄弟报仇,找了裴大虎几次,要求安排北门,和白杆兵一起,成为开原之战的炮灰。 “谁说雁翎刀不能堂堂阵战,一群土包子!” 他暗暗骂了两句,眼前这群土司兵,确实不入他的法眼,除了各人手中白杆长枪稍显独特,其他装备都是平常,不要说和北地家丁相比,就连蓟镇边军,怕也是比不上。 这时,前面包衣兵逼近土墙五十步,白杆兵全都警戒起来。 从仇英的角度看过去,这一轮攻势大概就是千人上下。 更后面的地方,新加入的死兵正在护城河边空出来的地方整队,一些辅兵忙着清理被打碎的盾车,前面包衣留下的盾车和尸体阻挡了死兵的前进。 土墙后的佛朗机停止了炮击,站在仇英的位置,由于视界限制,看不到己方炮兵阵地,也不知道那两个不要命的炮手现在是死是活。 土墙后面的火铳手安静下来,随着各营把总、训导官的口令,前排白杆兵纷纷冲出垛口。 越来越多后金兵冲近。当有火炮射击时,才能将他们的攻势迟滞一下。随即又不断有甲兵涌来,很多甲兵在阵前被铁蒺藜刺中脚底,他们也不去拔出,凶相毕露的高举兵器扑上胸墙,登州的鸳鸯阵小队四处支援,部分地段展开了白刃战,战场上嘶声力竭的嚎叫和惨呼响成一片。 赵宣好不容易装填完毕,看到形势危急,大喝打气道:“打退建奴。钟大人马上就要来帮咱们了!” 他虽然用尽全力,但他的声音依然被淹没在了一片尖叫声中。 。。。。。 曹忠清望着眼前突然出现这支明军,看他们手中的白杆枪,木制手柄,前端带刃,还有一个倒钩。 曹忠清虽然悍勇,却从没见到过类似这样的武器。 他们更乐于将各种武器直接混编,组成规模有限的分队应付几乎所有问题。除了较长的枪矛、钩镰,也包括刀盾、弓弩、火器乃至标枪。这显然与真正的长枪方阵思维是背道而驰。 第054章 追击(四千字大章) “不要冲,待在土墙后面杀敌啊!” 目睹白杆兵冲出土墙,借用长枪尾部的圆环攀援而下,刘招孙看得是火冒三丈。 战前他给秦建勋三令五申,让白杆兵借助土墙杀敌,不得轻易冲出土墙,然而到了战场上,这些土司兵便什么都不顾了。 “四川、湖广、贵州土司兵性悍嗜杀,与虏相类,” 刘招孙想起乔一琦曾说过的话,苦笑着摇摇头,指望土司训练的白杆兵像戚家军那样的令行禁止,当然是不太现实的。 只要能杀建奴,一切都好,刘招孙只得这样安慰自己。 他在北门城头站了一会儿,看着白杆兵收割人头,也跃跃欲试,几次想要冲到土墙前面,去和秦建勋并肩杀敌。 想起自己现在已经是参将大人,指挥着一城人马(虽然没几个人听他的),若是被哪个不长眼的包衣奴才杀了,在此地马革裹尸,那就成穿越界的笑话了。 而且义父生前曾说过:“此子以后是要进六部的”。 刘招孙想了很久也想不明白,自己要怎么操作才能进入六部,成为位高权重的大明阁臣。 刘招孙摇了摇头,他洒下心中牵挂,注意力重新回到战场。 当白杆兵冲过土墙出现在护城河北岸时,岸上幸存包衣兵们的悲惨结局,便已经注定。 冲在前面的白杆兵,为节省体力,不再使用长枪链钩砍杀敌人,纷纷举起短弩射杀那些没有披甲的包衣兵。 白杆兵携带的短箭箭簇都涂有乌头碱和蛇毒,西南毒物盛行,便于就地取材,当然,大规模的毒箭制造是不可能的。 云南土司猎人狩猎野牛时,就是在树上乌头竹箭射击野牛,然后坐等野牛身亡。 白杆兵装备的毒箭数量有限,主要用于射杀敌军头领,不过此时这些土司兵已经杀红了眼,眼见得包衣被赶尽杀绝,便用起了短弩射杀那些远处的敌人。 白杆兵没有戚家军鸳鸯阵那种严密配合,也没能做到长短兵器兼备。他们作战时更多的是靠一杆长枪大开大合,砍杀挑刺,气势一往无前,作战方式与后金军中最凶悍的巴牙喇类似。 在这群重步兵的冲击下,装备低劣的包衣兵伤亡惨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南边溃退。 按照后金军律,包衣兵随主子出战,除火铳弓箭之类的武器需要从各牛录额真那里领取,其他兵器,都要自己准备。 从赫图阿拉到开原,长途行军,道路泥泞,很多人都不愿带长枪长牌,只带些重刀大棒之类的武器。 来开原之前,主子们便安慰大家,上次在混江之战遇到的那支明军长枪兵,已经被主子们全部杀死,大家也就安了心,既然不和这支长枪兵打,也就不需要再用长枪长矛之类的长兵。 主子说,这次到开原是要和辽镇打,所以要大家做好发财的准备。 不过现在要考虑的是,怎样保住小命。 这支包衣兵中,很多人都是第一次上战场,对残酷的近身格杀并没有准备,刚才和土墙后面明军远距离对射,他们勉强还能支撑,面对凶残的白杆兵,包衣阿哈们便吃不消了。 这些包衣兵大皆是自辽东北地,如果不是因为后金崛起,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一生都不会和四川白杆兵发生任何交集。 和真夷战兵不同,包衣阿哈没有严整阵型,所以只能各自为战,他们手上的重刀大棒对付普通明军或许还可以,遇上这种可劈可砍的长枪,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包衣中也有些悍勇之辈,挥舞短兵,躲过长枪连续劈砍,侥幸冲到明军近前,最后发现顺刀根本无法砍破双层铠甲,最终被土司兵用腰刀砍死。 “杀!” 秦兵手持白杆枪猛地向前刺出,锋利的链钩像游龙般刺中目标,在他前方几步之外,一个仓皇逃命的包衣兵捂着脖子倒在地上,枪头从后颈刺入,从咽喉突出,鲜血顺着颈部动脉喷涌而出,包衣兵四肢瘫软,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声音。 亲兵出生川东山地,在成为白杆兵前,他曾在三峡拉纤,一人干三个人的活儿,力大无比。 他个子虽然不高,身体却极为强壮。 每次杀敌的时候,手臂青筋暴出,每劈砍力若千钧,直接将包衣兵手中的顺刀砸飞,宛若天神。 “三个!” 秦兵掏出匕首在白蜡木枪柄上刻下一道线,正要抬头继续追击前面溃败的敌人,忽然听侧前方有人叫道: “好枪法,有点戚家枪的意思!” 秦兵循声望去,在他前面十几步外,蓟镇兵仇英握着雁翎刀,刀刃还在滴血,在他脚下,躺着三四个包衣兵尸体。 秦兵认得眼前此人,他们是一个营的,他知道此人喜欢用雁翎刀,要给死难的兄弟报仇,见仇英打招呼,憨厚老实的白杆兵朝队友笑了笑,露出两行白牙。 仇英连续砍杀了三个包衣,追杀第四人时,那人功夫了得,差点要了仇英性命,若不是白杆兵追上来,他今天凶多吉少。 崩溃的包衣兵向南边一路狂奔,直到被护城河挡住去路。 战场上倒满了受伤未死的包衣,在地上翻滚哀嚎,白杆兵根本不理会这些受伤包衣,继续向前,准备将所有敌人都赶到河水中去。 溃逃的包衣冲到护城河边,他们中有些人刚才被短弩射中,箭簇上的毒药开始蔓延,一些包衣惊叫着,毫不犹豫跳进护城河。 他们宁愿被铁蒺藜、尖木扎死,被河水冻死,也不敢回头和白杆兵交战。 一些强悍的包衣拼死游回南岸,爬到河边大口喘气,旋即被真夷战兵射死。 更多的人则在河水中挣扎着,身体渐渐沉入河底。 仇英目睹眼前发生的这一幕,脸上露出惊愕的表情。 “二鞑子被吓成这样?” 他手中这把雁翎刀刀口已经崩坏,他决定回去后再换把好的,正在想着,忽然听到河边传来低沉的号角。 刚刚抵达北岸五百名镶蓝旗死兵,未及结阵,目睹到前方包衣兵崩溃的画面。 这些凶悍成性的生女真稍稍计划了片刻,便立即朝对面明军发动了冲击。 死兵们装备精良,战力不在真夷甲兵之下,若非因为他们是生女真,语言不通,他们中很多人完全可以担任白甲兵。 死兵们身披重甲,手举圆盾,很多人手中拿着长刀长斧,腰上装有箭插,装备之精良与白杆兵不相上下。 一千多名包衣兵,幸存不足三百人,最后的这波包衣继续发挥他们炮灰角色。 包衣兵被死兵用盾牌挤压着,如同肉盾一般,疯狂撞向锋利的白杆枪枪刃。 刘招孙站在城头,焦虑的朝城下喊叫: “不要让死兵结阵!赶紧冲!” 这些生女真都是来自北方极寒之地,在建州女真发现他们之前,都是穴居衣皮,和野兽什么两样。 生女真以射猎为业,性情勇悍刚劲,坚忍善斗,耐饥渴辛苦,能够长期不饮不食。 后金崛起后,四面为敌,兵力不足,努尔哈赤将生女真武装成死兵,给他们装备锋利的兵刃,佩戴更精良的铠甲,将其打造成为后金军的先登精锐,死兵战力十分恐怖。 “问问费扬武,佛朗机借来没有?!咱们又损失六百多包衣,赶紧多搭浮桥,让死兵全部杀过去,杀光南蛮子!” 镶蓝旗织金龙纛大旗下,阿敏双眼血红咆哮。一名戈士哈立即挥动令旗帜,镶蓝旗大阵顿时忙碌起来。 第三波包衣兵被推到护城河前,开始搭建浮桥,这些忠心耿耿的奴才脸上,没有前两拨包衣那种亢奋的神色,很多人都是低着头,脸上露出绝望的神情。 杀红眼的白杆兵继续冲击包衣兵,没有被杀死的包衣兵已经失去理智,在死兵和白杆兵中间尖叫呐喊,一些人已经声嘶力竭,蹲在地上等死,还有些人挥舞顺刀疯狂砍杀周围的人,有些人失去方向感,迎头撞上后面的建奴死兵,毫无意外的,他们都被生女真主子用重兵残忍杀死。 在明金双方共同打击下,中部位置的包衣兵已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白杆兵对包衣不再感兴趣,前排一些士兵举起短弩,稍微瞄准之后立即朝建奴射去。 死兵中携弓者,也用弓箭与白杆兵对射,他们重箭杀伤力惊人,不过由于距离白杆兵过近,刚射出一箭便不得不重新举盾应付杀来的长枪。 几轮交锋后死兵占不到便宜,于是停止前进,用狼牙棒、长刀敲打盾牌,三五人一起,将盾牌砸在面前,组成几十个盾阵。 几支毒箭射中中间的包衣,其余全部射在双层牛皮盾牌上,发出砰砰响声。 白杆兵意识到对面也是支强军,纷纷收起短弩,重新举起一丈七尺长枪,前排凌乱的士兵开始结阵,准备开始堂堂阵战。 死兵没有给明军太多的反应时间,如同龟壳的盾阵静止片刻后,立即快速朝白杆兵逼来。 “杀!” 白杆兵迅速变阵,以十人一排,如墙般向龟壳盾阵撞去。 随着双方迅速接近,首排白杆兵将长枪高高扬起,用枪头猛地砸向敌人盾牌,单薄的链钩未突破双层牛皮盾牌,盾牌快速闪开一条缝隙,飞出一波投枪铁骨朵。 在这个距离内,根本无法躲避投掷兵器,前排十名白杆兵立即有三人被击中面门,闷哼倒地。 前排白杆兵队列混乱,不及调整,前方盾牌后又杀出几把长刀,白杆兵举起圆盾格挡,身体连连后退。 前排调整好身形,或作用长枪突刺,枪尖飞速冲出,接近盾阵时,有被厚实的盾牌挡住。 等白杆兵收回长枪准备再次突刺时,对面盾阵射出一波重箭,再次带走前排两人生命。 “换圆环!” 秦建勋在后面大声吼叫,几名土司把总用川音将命令传播到更远: “换圆环!” 刘招孙盯着眼前这支大明强军,仔细观察,他还是第一次见到白杆枪可以这样使用。 伴随把总命令,前排白杆兵立即退下,后面立即补上来一排刀盾手,将长牌顶在最前面。 长牌挡住了死兵一波标枪攻击,死兵乘机往前逼近,想要近身用狼牙棒、大棒砸长牌。 刀盾手见状,急忙后退,一直保持着长枪具备攻击优势的距离。 在长牌的护卫下,后面的白杆兵将长枪调换,手持枪头附近的位置,枪尾大铁环斜斜指向前方,前后两排错向站立,前排给后排留出攻击间隙。 刘招孙隐约听到周围响起一片金属撞击白蜡树干的声音。 “杀!” 一声呐喊,挡在白杆兵前面的长牌忽然被撤走。 还在往前冲击的建奴死兵以为又有长枪劈砍,连忙举盾格挡。 一排沉重的铁环从一丈七尺半空落下,铁环在空中积蓄了巨大的能量,此刻全部砸在盾牌上,力大无比,威力丝毫不逊色于狼牙棒大棒。 持盾死兵只觉虎口发麻,不等反应过来,又是一波沉重暴击。 白杆兵前后两排铁环接连落下,如同砸地鼠般,没有任何攻击间隙。 一些凶悍之徒,索性散开盾牌,用弓箭投枪向明军反击,前排白杆兵被击中后,后面立即补上,死兵刚露出头来,后面铁环便呼啸而至,将他们砸的脑浆崩裂,即便是最凶悍的死兵,也不能忍受这种一命换命的作战方式。 剩余的死兵蜷缩在盾牌中不敢露头,他们虽然悍勇有力,到底也是血肉之躯,连续暴击之下,持盾死兵手臂发麻,被后面白杆兵抓住空隙一一刺杀。 转眼之间,战场局势瞬变,失去优势的镶蓝旗死兵如同上岸的贝壳,被白杆兵一个个掰开杀死。 后面的死兵眼睁睁望着同伴战死,不再坐以待毙,他们纷纷放弃盾阵,以白包衣尸体掩护,用重箭和白杆兵对射。 白杆兵短弩射程很短,索性举着圆盾直接平推过去,死兵重箭不能洞穿他们的防御,长刀和狼牙棒作用杀伤力有限,失去盾阵防御的死兵,很快被逼到了护城河边,面临覆灭的命运。 这些镶蓝旗死兵死的也不冤,在后来的浑河血战中,战力更强的红巴雅喇直接以骑兵冲击的方式向白杆兵方阵攻击,被白杆兵全程吊打,骑兵连续冲三次被杀两千人,最后还损失了一名参将和两个游击。 南岸镶蓝旗大阵,费英武红着眼睛望着对岸正在发生的杀戮。 这五百死兵是镶蓝旗为数不多的精锐,这些生女真很难抓到,基本死一个少一个,是他和阿敏专门用来克制明国长枪兵所用的杀手锏,没想到刘招孙这次竟然不按常理出牌,又从哪里招来这支奇怪的明军,专门克制死兵! “赶紧把死兵撤回来!让战兵列阵!准备渡河!” 费英武心中懊恼,早知道刚才就应该直接让战兵过河,战兵阵列严整,对付这伙白杆兵最是合适。 “主子,代善主子刚刚攻破南门,还在巷战,正白旗派援兵来了,还有火炮!六十多门!” 一名戈士哈骑马冲到费英武面前,大声叫道。 费英武大笑一声,猛地将马鞭仍在地上。 “好!让大贝勒快点朝南边打,咱们南北合击,杀光这群南蛮子!把炮拉过来,先把这些四川兵打死!” 第055章 皇明兴废,在此一役! 一名辽镇夜不收从西门动身,穿过开原城,十万火急朝城北跑来。 城门瓮城,六千浙兵半蹲在地上,在进行最后的休整,他们手持长枪圆盾,身穿红色鸳鸯战袄,组成一片红色海洋,准备将对面后金军淹没。 北门城头,三百家丁披戴白甲,甲叶在阳光下微微泛光,像一条流淌的河流。 更远处,气势如虹的白杆兵,正追杀镶蓝旗死兵,将他们赶回南岸后金大营。 身穿黑色锁子甲飞速穿过各个军阵,他棉甲的漆黑色与浙兵的红色、家丁的白色形成强烈色彩,当他快速经过浙兵,家丁聚集之处时,立即引起一阵小规模骚动。 军中不得随意阻拦塘马,亦不能阻挡夜不收,这名辽镇夜不收从西门往北,一路畅行,一直抵达北门瓮城。 他来不及喘息,便从台阶蹬蹬爬上城头,见参将大人正在城头,便快步奔去,距离还有十多步时,被参将大人身边两名家丁拦住。 两个家丁左右站立,手中苗刀抵在夜不收身上,大声呵斥道: “何人冲撞大人?!” 刘招孙挥手让家丁退下,惊愕望向眼前辽镇夜不收,预感到有大事发生。 夜不收大口喘气,单膝跪地,草草向刘招孙一拜,急道: “大人,奴贼攻陷东门,贺总兵殉国,辽兵仍在苦战!” 刘招孙呆了片刻,飞速扫视周围各人一眼,上前扶起夜不收,急道: “贺总兵如何战死的?” 辽镇夜不收抬起头,他脸上有一道箭伤,眼睛微微发红。 “总兵大人出城追杀包衣,被正白旗巴牙剌埋伏,战至力竭·····” 刘招孙脑子忽然嗡一声,只觉得万斤巨石压在身上,一旦东门失守,开原全部沦陷也就不远了。 原本历史上,这位贪杯的总兵,最后是在沈阳战死,他今天没有喝酒,还是战死了,或许马革裹尸正是英雄的结局。 “给本官披甲!拿刀来!” 在家丁帮助下,刘招孙穿戴好锁子甲,接过一把重刀,他领着一群家丁就要走向瓮城,刚走几步,回头对那名夜不收道: “你叫什么名字?” 夜不收没想到参将大人会问他这个问题,愣了一下,回道: “回大人,小人名叫李昱辰,宽甸人,贺总兵麾下夜不收!” 刘招孙上前拍拍夜不收肩膀,他看这夜不收最多十五六岁,却生得身材高大,臂膀有力,将来或许有大用处。 “李昱辰,可敢与本官去西门杀鞑子!给贺总兵报仇!” 李昱辰眼中阴霾一扫而光,重新焕发少年人的神色,斩钉截铁道: “如何不敢!愿随参将大人杀敌!” 刘招孙满意点点头,率领众坚定走下城头。 瓮城之中,等待多时的浙兵见主帅前来,纷纷站起示意。 刘招孙走到将台之上,召集各营把总来到近前,大声道: “建奴攻破西门,辽镇伤亡惨重,皇明兴废,国朝安危,在此一役!留下十营援助白杆兵,其余将士,全部都随本官去西门阻敌!!” 监军乔一琦连忙道: “刘招孙,你去了西门,北门谁来指挥,” 刘招孙环顾四周,发现手上却无可用之人,便对乔一琦道: “乔公子,北门便由你和秦将军指挥!你只要坐镇此处,不动如山即可!” 乔一琦冷冷发笑,去他·娘的不动如山,他才不要不动如山,上次说不动如山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刘招孙,你带走三千人马,只给本官留三千人,如何守得住北门?” 刘招孙上前拍拍监军大人肩膀,安慰他道: “给大人留下的,都是南兵精华,三千精兵足矣!前面白杆兵势如破竹,镶蓝旗今日必将又是一场惨败,大人只要在此不动如山便好!” 乔一琦现在听到不动如山四个字心里就发毛。 不过仔细想来,眼下这开原城中,康应乾被囚禁,杨镐贬为庶民,马总兵是个甩手掌柜,其他各人都有自己事情,关键时刻,只能他自己上了。 “那就由本官镇守北门,本官先说好,本官可不会什么不动如山·····” “各营把总,让士兵组成鸳鸯阵,十三人一组,跑步前进,援助西门!” 监军大人还没说完,便被刘招孙打断。 戚家军鸳鸯阵编制适合这种城市巷战,眼前这支混合多地战兵的新军,经过半个多月严酷训练,隐隐已有强军之态,是时候让他们经历血与火的考验了。 各营把总、旗队长很快聚拢起战兵,蓄势已久的战兵在很短的时间内便排成了两百多个鸳鸯阵,狼铣手、长枪手、长牌手、圆盾手、火铳手一应俱全。 两百多个鸳鸯阵,在各旗队长带领下,汇成一股红色河流,向开原西门奔流而去。 乔一琦目送潮水般的战兵消失在南北大街上,他心下焦虑,哪里还能不动如山,不停的长叹口气。 旁边家丁却是面带喜色,以为立功的机会来了,他笑着对监军大人道:“大人不是天天说想要披坚执锐,为国杀贼吗?今日杀光对岸那些建奴,大人立下军功,也不用天天给别人报功了。” 乔一琦听了这话,火冒三丈,扬起马鞭鞭梢,敲在那家丁头上,怒道: “老爷那是写文章,读书人写的字,能当真吗?开原兵凶战危,鞑子攻破西门,刘参将此去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你懂个锤子!” 家丁被老爷打了两下,耷拉着脑袋崔头丧气,正想反驳两句,忽然听到北门那边传来山呼海啸的呐喊声。 “老爷!快看,河对面又过来好多鞑子!背上都插着蓝色小旗,” 乔一琦顺着家丁手指望去,只见北门前面的护城河上,不知什么时候又搭起了五六座浮桥。 成百上千的镶蓝旗真夷战兵,如同蓝色蚁群,上岸之后,立即朝土墙方向的白杆兵冲去。 明军土墙后面,那门孤零零的佛朗机炮还在绝望反抗着,它以每分钟两发的速度,将两斤重的炮子发射出去,狠狠砸向浮桥。 由于精度不够,只有三成炮弹命中目标,给渡河建奴造成极为有限的杀伤,剩余的炮子大部分都射入了河中,溅起阵阵水花。 明军的火炮输出,远远不能瓦解镶蓝旗渡河意志,很快便有两千多真夷战兵渡河登岸,他们迅速列阵,以数倍兵力围剿白杆兵。 “其他佛朗机为何还不开炮?!” 乔一琦脸色苍白,大声对家丁吼叫。 那个刚才还得意洋洋的家丁,现在终于意识到危险临近,他面若死灰,战栗说道: “老爷,刚才炸膛,炮手都跑光了,没跑的人被建奴射死了,只剩两个炮手还在那边,” “等打完仗,把那些逃走的炮手全部砍了!” 乔一琦怒不可遏道,家丁焦急问道: “老爷,对岸至少五千六建奴,还有马兵,川兵不足千人,顶不住的,赶紧让瓮城中的三千战兵出击吧!” 乔一琦摇摇手,“还不是时候,等他们陷入胶着再说!” 说话的时候,过河的镶蓝旗三千战兵,已经完成了对白杆兵的合围。 白杆兵经过两轮冲杀,杀伤白衣、死兵一千五百多人,己方伤亡超过三百,如今能战者,不足七百,其中还有部分宣大、蓟州战兵。 面对潮水般涌来的后金军,白杆兵没有立即退回到土墙后面,而是选择就地结阵,圆盾掩护,长枪指向前方,用短弩射杀敌军,摆出一副死战到底的架势。 源源不断的镶蓝旗真夷战兵渡河而来,总数达到五千人,他们分为两部分,一部分继续进攻土墙,另一部分将白杆兵死死围住。 相比死兵,镶蓝旗真夷战兵作战意志更为顽强,他们军阵更加严整,不易突破。 真夷战兵刻意与对面白杆兵保持三丈左右的距离,而不是像死兵那样直接冲上去互相突刺,这样以来,对面明军的长枪便不能刺到他们。 由于白杆兵射出的短弩对全身披甲的真夷没什么作用,所以白杆兵对这些真夷竟然无计可施。 白杆兵扬枪劈砍必须从盾中露出身体,女真猎人们便乘机投掷出短斧铁骨朵。 他们人数众多,源源不断,也不怕白杆兵躲在盾牌下,前排投完后,后面继续投,几波下来,冒头的白杆兵便倒下了一片。 意识到形势不利,后面的白杆兵赶紧往后退去,真夷战甲紧跟其后,一直将他们逼到了护城河边。 河对岸站着的包衣、死兵,乘机用弓箭隔河射杀这些土司兵,刚才他们在对岸差点被这支土司兵全灭,现在风水轮流转,也该这些包衣死兵们报仇了。 在真夷战兵与对岸白衣死兵南北夹击下,白杆兵伤亡迅速提升,渐渐已有覆灭之势。 第056章 狼兵突袭(五千字大章) 黄昏时分,开原战事陷入胶着,明军在城东、城南两个方向都出现溃败,各部人马伤亡惨重。 城中原本作为预备队的两千新军,早已全部填进了东门。 贺世贤战死后,东门随即沦陷,成了开原最大的窟窿。 黄台吉没有像阿敏那样将死兵当炮灰顶在前面吸引火力,后面跟着真夷战兵冲阵。 黄台吉从各牛录抽调最精锐的巴牙剌,共计一百人,组成前锋,迅速向北推进。 黄台吉听说镶蓝旗在城北遇上了股土司兵,个个使用链钩枪,厉害得很,黄台吉知道,只有击溃这支人马,才能真正占领开原。 巴牙剌手持重斧长刀,沿着大街朝北门冲击。 南北街上,此刻到处都是辽兵溃逃的背影。 因为总兵大人战死太过突然,他身边几名家丁头子也被杀死,东门守军突然失去主帅,军心很快涣散。 黄台吉命炮手朝城头打了几炮,打死打伤十几个辽兵,守城明军坚持了半个时辰不到便开始崩溃,溃兵相互裹挟,丢下武器铠甲,沿着大街往其他城门逃去。 南北大街上乱成一片,从东门溃逃下来的辽兵们争先恐后往西边逃窜,他们听说南北两门此时也在激战,害怕迎头撞上刘参将的人马。 一些溃兵乘机涌入百姓家中,抢夺财物,争抢的时候就有人开始放火,城东几座百姓房屋浓烟滚滚。 那些发疯的辽民,边跑边喊着“鞑子进城了!鞑子进城了!”,加剧了城东混乱形势。 偶有几名凶悍家丁,与冲到近前的巴牙喇搏杀,在杀死一两名巴牙喇后,旋即被后面更多的白甲兵杀死。 正白旗牛录额真伊克谭望着眼前混乱的街道,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他是主子黄台吉手下的老人,从老汗起兵时便跟随主子,四处征伐,这些年攻下的城寨,少说也有十几个,不过像开原这样的大城却是第一次攻下。 伊克谭余光瞥见两个身材粗壮的真夷,踹开路边房屋,从屋内拖出个***的女人,那女人发出凄厉的惨叫。 伊克谭快速上前,抡起重刀斩向那女人,鲜血溅了几人一身,这名凶残的牛录额真大声道: “先不要抢银子女人,去北门杀南蛮子,杀光那些用长枪的南蛮子!杀光他们,城东任由你们抢!” 两名真夷连忙领命,丢下那个已经死了的女人,拎着重刀,继续往北跑去。 伊克谭踩过地上血迹,自言自语道: “镶蓝旗都是废物,害老子不能好好抢银子,还要去帮你们杀蛮子!” 伊克谭越想越觉得恼火,忍不住骂了几句,然后收起重刀,跟上一群正白旗巴牙剌,往城北去了。在他身后青石板街道上,留下一串串血淋淋的脚印。 “鞑子在城东杀人,都给老子跑快点!” 刘招孙招呼各营把总加快脚步,三千多名战兵以最快速度从北门瓮城向东门大街推进。 几支负责突击的鸳鸯阵,已经接近开原东门大街附近的商铺。 一些商铺被人破坏,到处都是烟尘和杂物。 越往东走,地上丢弃的杂物越多,渐渐有了些百姓尸体。 这时街道两边忽然飞出几支重箭,前排两名长枪手中箭倒地。 各队长立即下令,将前面十三人的鸳鸯阵纵阵分成两支,变为小三才阵,继续往城东前进。 刚前进几十步,便在拐角处撞见几名正白旗甲兵,他们隔着老远就朝这边射箭,长牌手连忙用长牌护住后面士兵,鸳鸯阵中火铳手立即用火铳进行还击,后面有些持弓的战兵,也开始停住射箭。 随着明军越来越多,对面那几十名真夷战兵很快被一一杀死。 不等明军继续前进,街角出现一大群披着白甲的巴牙喇,他们望见对面密密麻麻的明军战兵,不仅没有丝毫表示后退,反而发狂似得朝明军鸳鸯阵冲来。 抵近之后,这些巴牙剌也不和明军对射,而且举着厚盾,像野兽一样吼叫着,一步步向鸳鸯阵逼近。 距离鸳鸯阵还有二十步时,这些凶悍的白甲兵,纷纷从腰中取下飞斧、铁锤之类的投掷武器,借着奔跑的惯性,扔向鸳鸯阵明军。 长牌手将长牌竖起压在地上,五六名队友都站在长牌后面。 刀盾手弓身向前,一手举刀,一手用圆盾遮住腿脚,警惕注视前方,随时准备给建奴致命一击。 这些刀盾手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年,身形敏捷,初生牛犊不怕虎,适合手持圆盾,接近敌人后发动突然袭击。 戚继光特别强调,刀盾手要选择身形敏捷,且悍不畏死之人。 铁锤飞斧砸在长牌上,长牌手感觉户口发麻,却还是死死抓住长牌手柄,不敢放松。 两个白甲兵以为明军胆怯,冒冒失失冲上来准备砍杀人头。 刚往前两步,两人进入长枪兵攻击范围。 明军长牌后面忽然伸出两根长枪,正是浑江之战中让镶蓝旗胆寒的竹竿长枪。 两杆长枪一上一下,攻击目标要害,白甲兵躲过咽喉处攻击,另一支长枪却直接刺入了他的小腹。 后面的白甲兵见状,连忙朝明军扔来几只飞斧,两名长枪手面目被砸中,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双方你来我往,就在这片商铺前面不死不休的交换着死亡。 源源不断的明军从北门赶来,最终占据了优势。 刘招孙表情平静的看着眼前这片杀戮战场,望着地上遍布的百姓尸体和财物,感觉此战过后,开原城真要变成一座废墟了。 自己以后镇守的,不会就是这样一座废墟把。 正白旗巴牙剌虽然战力强悍,而且刚刚破城而入,士气旺盛,不过他们人数毕竟太少,挡不住三千鸳鸯阵源源不断轮番攻击。 不同鸳鸯阵中的明军,装备基本都是一样,前面有人死了,后面便立即有人补上。这样就给巴牙剌一种除掉不尽,杀之不绝的错觉。 随着越来越多明军出现在东门附近,他们结成小三才阵攻击,挡在前面的正白旗巴牙剌再也抵挡不住,开始朝进来的方向逃去。 明军齐喊万胜口号,全部朝东门冲去,刘招孙望着滚滚而过的战兵,终于如释重负的喘了口气,虽然这支新军今天伤亡惨重,然而好歹抵挡住了建奴对开原的进攻,经历了铁与血的考验,已经打仗起来就更加从容不迫了。 正白旗旗主黄台吉有些无奈,他本已做好进入开原的准备,没想到已经冲进去的巴牙剌全部被明军重新赶出来。 黄台吉心中颇为惆怅,他现在迫切想知道北门那边情势如何,镶蓝旗是否已经攻下北门。 他本想让镶蓝旗在北门吸引明军主力,然而从东门背刺刘招孙,捡个大便宜。 不曾想,刘招孙竟然放弃北门,直接带兵来东城和自己交战,刚才一番交锋,正白旗伤亡百人,杀伤明军至少两百,此刻明军被阻挡在东门瓮城,不能继续向东门前景,正白旗勇士也很是吃力,伤亡开始增加。 总体来说,正白旗仍然占据优势,眼下开原其他三门也是岌岌可危,要不了多久便会被各旗攻破。 只要能将刘招孙牵制在此处,他这次便插翅难飞,死无葬身之地。 黄台吉沉思片刻,立即下令真夷继续冲击东门,在此之前,先将弗朗机炮架上城头,对准瓮城明军轰击,等他们打的七零八落,再让勇士们一波冲锋,应该就能灭掉这股明军了。 黄台吉这两天和明军作战下来,越发觉得,这佛朗机实乃神兵利器,后世必有大用。 他决定回赫图阿拉后,要让大汗令工匠仿制改进,以后都用于攻城拔寨。 炮手们开始瞄准瓮城,进行炮击。 黄台吉正看得津津有味,他的贴身戈士哈忽然跑过来叫道: “主子,不好了,一伙南蛮子从西边过来,闯进咱们大营,也不说话,见人就杀,杀了好些个包衣兵,大营全乱了!!” “你说什么?这时如何会有尼堪兵从西边来?” 黄台吉惊愕望向西边,辽镇骑兵被代善他们死死围住,蒙古骑兵封住了开原向外的几个通道。 “哪里还有什么南蛮子来袭营。” 黄台吉见戈士哈不说话,于是安慰他道: “几只马兵而已,不必理会,用让勇士们用步弓盾牌,杀光他们!” 戈士哈正要说话,大营方向冲来几名牛录额真,跌跌撞撞,有一个牛录额真身上竟没有佩戴铠甲,几人见到黄台吉,都是满眼惊恐,他们一见到黄台吉,便惊慌失措乱说起来。“主子!是长枪兵,凶得很,不知从哪摸上来的,杀了咱几十个白甲兵!” 另一个牛录额真也劝道: “主子,咱们巴牙剌都派出去了,战兵杀不过他们,他们长枪像蝎子尾巴,扫过来包衣就倒一片,有个从辽阳来的包衣说,这是明国狼兵,和北门那支白杆兵一样,都是悍不畏死···” “主子,别再犹豫,东门刘招孙还有五千多长枪兵,更是凶残,都是来拼命的,别管镶蓝旗了!赶紧走!” 黄台吉忽然大喝一声,止住几个牛录额真喋喋不休,他抬头望向东门方向,上千名真夷战兵还在和长枪兵搏命,双方用重箭飞斧火铳长枪,在东门一处坍塌的城墙前不死不休交换着生命,地上倒满了明金双方战死的尸体,看样子一时半会人还不能分清胜负。 大营方向,烟尘弥漫,隐约能听到那股狼兵发出野兽般的嚎叫,附近一些真夷战兵毫不畏惧加入战团,营地上空遍布各种奇怪的喊杀声。 黄台吉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忽然挥手道: “鸣金,命令勇士们撤退!” 第057章 熊廷弼来了(六千字大章) “明军败了!明军败了!大家快逃命啊!” 开原城东大街上,几个商人模样的汉人边跑边喊。 其中一个身材矮壮的商人,唯恐自己声音还不够大,不知从哪里找了个纸糊喇叭,对着眼前溃兵乱民大声喊道: “各位开原老少爷们!刘招孙死了!贺世贤死了!杨镐死了!鞑子进城了,快跑啊!” 他的喊声引来溃兵响应,青皮游手也跟在后面起哄。这些很快便裹挟出上百人的队伍,一群人乱糟糟的向西门跑去,青皮游手们趁机冲进街边店铺抢劫。 响彻城头的弗朗机炮声戛然而止,宣告后金炮手开始撤退。 刘招孙揉揉快被震聋的耳朵,感觉周围还在嗡嗡发响。 “狗鞑子,想把老子震聋啊!” 他啐了口唾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对着明盔上映出那张英俊的脸,刚才炮子打在青石板街面上,石屑纷飞。 还好没破相。 过了一会儿,确定没有危险后,参将大人命令鸳鸯阵继续前进。 走了几步,迎面奔来几个延绥镇战兵,为首的把总身材魁梧,手中拿着一杆步槊,他见到刘招孙,连忙惊叫道: “刘参将,你不是死了吗?” 这些延遂镇客兵,原本是杜松麾下,萨尔浒战败后,逃到辽阳,后来追随刘招孙来到开原,分布各个城门。 刘招孙听了这话,知道是有人故意扰乱军心,指着那把总鼻子骂道: “放你娘的狗屁,老子活的好好的,谁说老子死了!魏超,你眼大牛眼看看,看看老子死了没有!” 周围战兵发出一阵哄笑,那名叫魏超的延遂镇把总脸色发红,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正在他尴尬之际,忽然抬头望见对面十字街路口闪过几个人影。 刚才对他大喊“刘招孙”死了的商人,此刻正抱着一堆柴火走进一家临街店铺,身后跟着几个粗壮低矮的辽民百姓。街口还有几个打行模样的人把守,鬼鬼祟祟朝这边张望。 周围声音嘈杂,再加上鸳鸯阵隐蔽在街角,所以这些人没注意到侧后方的明军。 魏超指着对面那几人,对参将大人叫道: “大人,就是他们!刚才到处在喊大人您死了,还说经略大人也死了····” 刘招孙抬头朝那边望去,目光刚好和对面一个放风的辽民交汇。 刘招孙呵呵一笑,对面那人吓得转身逃走。 街边店铺屋顶冒起了黑烟,接着从那边传来明军败了刘招孙死了的喊叫声。 “本官初到开原,便让家丁全城搜捕奸细,没想到还有几条漏网之鱼,裴大虎!” 一脸横肉的裴大虎双手抱拳,心中忐忑不安,城中建奴细作太多,家丁杀了好几批,还是没杀干净。 此刻这个家丁大头担心刘招孙责罚,脸上的横肉不自觉跳动,不敢开口说话。 却听刘招孙大声道:“带几个人过去,抓两个活口!待本官细细审问,剩余的人都杀了!” 裴大虎连忙领命,带上麾下家丁,狞笑着朝那边走去。 刘招孙心里暗道,这开原城内,细作还是太多,需要彻底清洗一遍才行。 他带领鸳鸯阵继续往东,走了几十步,便看见远处匆忙撤退的白甲兵身影。 弓手用重箭朝白甲兵射去,白甲兵竟不还击,匆匆丢下几具同伴尸体,加速朝东门撤去。 “鞑子要撤兵了?” 刘招孙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不过很快又被他推翻。 黄台吉统率的正白旗,兵多将广,实力强盛,不可能打了一下就拔腿逃走。 刚才一番巷战,刘招孙带来的三千战兵伤亡五百多人,对面正白旗伤亡约有五六百人,其中很多还是包衣,这对正白旗来说只是皮外伤。 在没有外力介入的情况下,很难想象正白旗为何会这样不顾一切的撤兵。 “莫非真的是熊廷弼来了?” 刘招孙忽然想起魏忠贤临走时说过的话,九千岁说熊廷弼正在路上,这个时候赶到也不是不可能。 熊大人办事,刘招孙还是放心的。让他来平辽,自然要比杨镐或是后来的圆嘟嘟靠谱很多。 “不要停歇,继续往东,咬住他们!” 鸳鸯阵继续往东前进,一边追击那些零星溃逃的白甲兵,很快抵达开原东门。 这时已经能清晰看见,刚才攻击己方的那些正白旗巴牙喇,正在有序往护城河东岸撤退,后金炮手忙着指挥包衣将拆卸下来的弗朗机炮运到对岸。 黑压压的正白旗甲兵,在护城河对岸列阵,做好了迎战明军的准备。 刘招孙皱着眉头望了一会儿,他怀疑这是黄台吉设下的诡计,引诱自己出城追击,然后四面合围。 “大人,要不要过河追击?多杀正白旗一些人马,给贺总兵报仇!” 年轻气盛的李昱辰走到参将大人身前,挥手指向正在撤退的巴牙喇,眼中露出深刻的恨意。 这位年轻的辽镇夜不收,对贺总兵颇为敬重,而贺总兵就是被眼前这支巴牙喇杀死。 如今仇人就在眼前,李昱辰满腔怒火,恨不能立即冲过去报仇。 刘招孙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淡淡道: “不必了,奴贼已有准备,现在冲过去讨不到便宜的,” 这支仓促建成的战兵还存在很多问题,他们在城市巷战中,可以结成鸳鸯阵对抗小规模的敌兵,若是在野外堂堂阵战,恐怕还不是五六千正白旗重步兵的对手。 正白旗退而不乱,若是现在率兵冲出去,怕是给黄台吉送军功。 一名家丁从南边飞马来报,对着这边喊叫。 “大人!西、南两门的鞑子退了!鞑子退了!” 周围战兵闻言,一片欢呼,阵地上传来万胜之声。 此时正白旗人马已全部退回东岸,刘招孙在一队战兵护卫下登上东门城楼,城头还摆放着几门来不及拖走的弗朗机炮和一些后金炮手的尸体。 刘招孙跨过那些鞑子尸体,跳到一个弗朗机炮架上,朝开原四门举目远眺。 视野所见,围攻西、南两门的正红旗、正蓝旗人马正徐徐撤退。 黑压压的后金兵像密集的蚁群,包衣和真夷的身影遍布护城河两岸,很多人手里扛着在城门附近抢劫的财物,队伍连绵不绝,他们撤退的方式与正白旗完全一样,都是包衣、真夷在前,白甲兵殿后。 几道城门前都堆满了明军尸体,城中明军已是强弩之末,只派出哨骑远远跟随后金军,没有人敢出城追击。 城中一些房屋燃烧着,间或有百姓惨叫声在空中飘荡,提醒人们战争还在继续。 北门方向隐约有火铳火炮声传来,镶蓝旗真夷甲兵还在和刘招孙训练的新军,不死不休的缠斗着。 “开原守住了,开原守住了!” 大股大股建奴匆忙向东北方向撤退,镶蓝旗成为孤军掀不起什么风浪,开原守住了。 刘招孙喃喃自语,感觉像一下子用完了下辈子的力气,双腿一软,瘫坐在那架佛朗机炮旁边,抬头呆呆的望向众人。 两名把总上前扶起参将大人,旁边有些辽兵在低声抽泣,辽人出身的李昱辰语带哽咽道: “大人,开原终于守住了,没有您,不知有多少开原辽人死于建奴之手,不知多少人被抓去做包衣!” 刘招孙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走到垛口前面。 两千多名来自大明各地的战兵,用山呼海啸的万胜之声,发泄他们奋战多日的激动心情。 幸存的人们望着彼此,望着一张张沾满血迹的脸,只是傻傻笑着。 刘招孙立在城头,朝城下挥手示意,参将大人脸上洋溢着胜利的笑容。 连同尚在北门血战的川兵,这支由蓟镇、辽镇、浙兵、宣大等部仓促拼凑的军队,为守卫开原,付出了极惨重代价,超过一半士兵战死,负伤者不计其数。 然而就是这样一支炮灰军队,在刘招孙的组织下,经历数场血战,终于守住了开原,守住了这座辽东重镇,更守住了汉人最后的防线。 这里,是刘招孙皇图霸业的起点,也是刘招孙抵御建州女真的最前线。 所有故事,都将从这里开始! “能战者,随本官杀回北门,杀阿敏!” 说罢,他翻身上马,挥刀指向北门,策马而去,在他身后,无数战兵手持各式兵刃,如潮水般向开原北门涌去。 ~~~~~~~~ 开原北门,监军乔一琦正指挥三千战兵与镶蓝旗鏖战。 其实,乔大人并没有怎么指挥,他只是高坐城头之上,像刘招孙说的那样,真正不动如山。 两名心腹家丁,手持长牌护卫在乔老爷左右,防止建奴暗箭偷袭。 乔一琦是从萨尔浒战场上走过来的老兵,自然知道巴牙剌射箭很厉害,当初杜总兵便是被白甲兵一箭毙命。 眼下自己远离战阵,若是被敌军一箭射死,不仅不好听,而且朝廷都不好封赏抚恤。 “老爷,鸳鸯阵冲出土墙了,杀了好多鞑子,” “知道了!” “老爷,鸳鸯阵冲到白杆兵近前了,” “知道了!” “老爷,战兵和白杆兵汇合一处,鞑子退了,阿敏气的胡须都要丢了!” “在哪里?快让老爷看看!” 一名家丁趴在城头垛口上,正在为监军老爷作着北门战场实况直播。 这位播主视力极佳,能清晰看见数百步外白杆兵与浙兵长枪枪杆上纹饰差异和镶蓝旗旗主阿敏嘴唇下的老鼠胡须。 镶蓝旗旗主阿敏气的胡须抖动,愤怒的望向对岸开始溃退的真夷战兵,猛地转身,对费扬武道: “都是一群废物,五千人,连三千尼堪都杀不死!让巴牙剌督阵,后退者立即斩杀,这支明军伤亡近半!镶蓝旗耗也能耗死他们!” 费扬武面带忧色,望着对岸陷入胶着的战斗,沉默不语。 对岸这股明军分明就是上次他们在浑江遇到的那支明军。 武器铠甲、排兵布阵,连他们眼神,都和上次一模一样。 三千明军化整为零,在狭窄的河岸边排列出几百个战阵。 每阵十二三人,各人使用长短不同兵器,有长枪,有短刀,有火铳,有镋钯,还有些费英武不认识的兵器。 他们攻守配合,长枪刺杀,长牌防御,攻如毒蛇,守如扇贝。 镶蓝旗勇士善于布阵,然而对面地形狭窄,又被尼堪挖掘了一道道壕沟,拦马沟,无法结成大阵。 在没有大阵的情况下,面对这些难啃的刺猬,镶蓝旗虽然人数众多,却难以发挥人多的优势,只能一点点消耗对手。 他刚准备劝说阿敏撤军,忽然听到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万胜之声。 “是南蛮子来了,” 费扬武神色凝重,没有理会他哥哥阿敏,转身朝大阵后面的望杆跑去,还没跑过去,就听到望杆上面的战兵叫道: “尼堪大军来了,四面都是!” 费扬武呵斥战兵下来,挥刀打了那人两下,让他不要再高声乱叫,然后自己蹬蹬爬上望杆,朝开原城举目四望。 夕阳有些刺眼,和硕贝勒顺着阳光向东望去,他的目光顿时呆滞下来。 最先映入眼帘的正白旗,他们已经逃离东门,不过好像是被一支明军缠住了,白甲兵挥舞重刀疯狂乱砍,包衣们发疯似得乱跑,后脑勺上,小辫欢快的跳动着。 然后他看到了南边的正蓝旗,然后是西边的正红旗,他们都已经逃离开原,朝赫图阿拉方向撤退。 “就剩下咱们镶蓝旗了,” 费英武喃喃自语,他焦虑的目光无意之间扫向开原城中,在燃起的浓烟之下,一股股红色浪潮向北门滚滚而来,沿途不断有红色鸳鸯战袄加入,势不可挡席卷整个开原城。 “南蛮子都上来了,镶蓝旗被他们卖了!” 他心里打了个寒战,知道不能再做犹豫,立即从望杆上下来,快步跑到阿敏身前。 “四哥,快走!南蛮子都来了,” 阿敏正死死盯着对岸明军,他们在数倍于己的镶蓝旗勇士进攻下,伤亡不断增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崩溃。 “走什么!南蛮子快死光了!我要冲进城去,抓住刘招孙!带回去凌迟!” 费扬武望着眼前疯狂的阿敏,望着这个命运多舛的亲兄弟,忽然抡起拳头,打在他脸上。 “四哥!他们都走了!” 阿敏暴怒之下猛地拔出顺刀,听到这话,忽然愣在当场。 “谁走了?” 费扬武上前使劲摇晃他四哥身上的锁子甲,大声道: “代善、黄台吉、莽古尔泰,这三个狗东西都走了!城中尼堪兵都围过来了,刘招孙说要灭了咱们镶蓝旗!” 镶蓝旗旗主阿敏,瞬间瘫软在地。 狼烟四起的开原城中,一条僻静的小巷巷口,把守着二十个手持长枪的浙兵。 他们全身披甲,腰间悬挂折叠短弩,默默守卫在巷口。 仿佛不远处发生的惨烈战斗和这里完全无关。 几个路过抢劫的溃兵乱兵,被这队浙兵身上散发的杀气震慑,远远绕开走去。 小巷中间,一个幽静的院落内,胡须花白杨镐望着城中升起的浓烟,喟然长叹;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一个胖胖的丫鬟端上来热茶,杨老爷喝了,转身望向站在身边的女儿,惨然道: “青儿,开原,怕是守不住了,你既嫁给刘参将,一日夫妻百日恩,他在开原战死,你便可随他殉节,” 杨镐话没说完,女儿已是泪如雨下。 “爹爹,我要去北门寻他,死了也要去!” 杨镐猛地将茶杯摔落在地,怒道: “外面都是乱兵,你一个妇人,出去作甚?不怕污了祖宗脸面!” 旁边丫鬟被吓一跳,连忙后退几步,跑到院门口,对巷口比划什么。 “污了脸面?外面人都说爹爹和奴贼勾结,这才有了开原祸事,害了好多人性命!” 杨镐被女儿气的脸色惨白,一口气没喘过来,喉咙里咕咕作响。 杨青儿见状,连忙上前扶住爹爹,给他轻拍后背。 “你一个女儿家,懂得什么,朝廷逼我出兵,粮饷又不给,这才有萨尔浒惨败,言官还要天天骂我,我杨镐为何要替人背锅!为何!” 杨镐说着说着,呼吸又急促起来,摇摇手道: “罢了,罢了不说了,本指望刘招孙能力挽狂澜,拉咱们杨家一把,没想到他也折在了这里!” “不说这些了,”他像是忽然顿悟一样,语重心长对女儿道: “你先去殉节吧,若是乱兵冲进来,到时候····” 杨镐说了一半,哽咽着说不下去。 他忽然睁大眼睛,怒道: “我杨家为国尽忠如此,为何落得今日下场!为何!” 杨青儿没听父亲说话,她和刘招孙虽已结为夫妻,然兵凶战危,刘招孙每日忙于军务,两人虽有夫妻之名,却一直无夫妻之实。 她刚满十五岁,便要经历这阿修罗般的血腥残忍,为何为何! 杨镐面若死灰,前几日皇上派司礼监小公公来开原宣旨,给刘招孙加官进爵,从把总直接升为参将,还许诺供应粮饷。 按照皇帝的许诺,前几日熊廷弼援兵便该到了,如今却还没到。 他现在已不是权势遮天的经略大人,也无力向朝廷上书。 当初反复劝说兵部不可急于进兵,奈何兵部尚书黄嘉善根本不听。 如今大军溃败,开原失陷,不出意外,朝廷言官又要把责任推到他杨镐身上,哈哈哈哈,真是可笑。 “辽事难为,老夫就给你们这群无耻小人背锅吧!” 杨镐口中的无耻小人,当然也包括紫禁城中的那位。 杨镐不止一次反思,萨尔浒之战,败在后勤,败在军需。 万历总在催促前线早日开战,然而国库空虚,兵部户部向他要钱,他却一毛不拔。 小巷外面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隐约有百姓惨叫,杨镐开始想象着金兵屠城的画面。 他知道刘招孙已经战死,他还知道,像自己这样的高级文臣,若被后金俘虏,必然受辱,而且大明那些言官们,会把他比作秦桧蔡京之类的人物,继续羞辱。 杨镐叹息一声,在堂屋横梁上挂上一条白练,拖了条凳子,缓缓爬了上去。 第058章 洗地与反正 “老爷在哪里?!你这奴婢不好好看着老爷夫人,一个人跑出来作甚?若他们有个三长两短,参将大人不扒了你的皮!” 嘭一声响,小院柴扉被从外面撞开,满脸横肉的裴大虎推开胖丫鬟,对着紧闭的堂屋里大喊。 “杨老爷!!鞑子跑了!” 几名家丁飞速跑进屋子里,片刻之后,屋里传来一声叫喊。 “老爷在上吊呢!老爷还没死透!” 家丁们七手八脚将杨老爷从房梁上解下,杨镐已经没了气息,裴大虎急的在屋子里乱转,对着老爷子又锤又打。 家丁头子折腾了半天,一只脚已经踏进鬼门关的杨镐,终于咳嗽两声,挣扎睁开眼,手指缓缓指向天空: “为何?!” 一群家丁面面相觑,裴大虎使劲摇晃杨老爷,对着他耳朵大声道: “老爷!参将大人杀退鞑子了,兵都死光了,城里乱糟糟的,等您主持大局呢,老爷!老爷!” 经略大人没有吊死,是因为他有刘招孙这样的好女婿。 相比之下,总兵马林就没这么幸运了。 他膝下无女,也无赘婿,几个儿子接连在后金军屠刀下惨死。 中年丧子,一败再败,从萨尔浒战场归来,马林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是刘招孙的出现,让这个军头有了继续苟活的意义。 半个时辰前,马林亲眼目睹东门失陷,贺世贤战死,辽镇崩溃。 明军完了,开原完了,刘招孙也完了,马林苟活的意义也没有了。 总兵官邸,客厅里狼藉不堪,木板刊刻的古籍被随意丢弃在地上,穿堂风吹过,书页随风翻动。 刘招孙抬起那张沾满血污的脸,房梁上,总兵大人的尸体摇摇晃晃,已是死去多时。 “马总兵,末将来迟一步·····” 刘招孙跪倒在地,朝马林叩拜三次,长长叹息,几个总兵府上的家丁,瘫坐在地上大声哀嚎。 刘招孙刚从北门战场回来,那里的战斗已经进入尾声,他在尸体旁站了好久,回忆起自己在沈阳被困时马总兵援救的画面。 若不是当时马林收留,不知道自己现在还在哪里流浪。 作为穿越者,刘招孙对这个辽镇军头谈不上什么感情,平日只把他当作是一个附庸风雅的大叔。 他身为总兵,不爱打仗,偶尔喝点兵血,打仗也是稀松平常,平日喜欢和文人们混在一起,尽管人家根本瞧不上他。 这位武将,至死还保留着应有的气节,没有投降建奴,也没有逃走。 此时此刻,刘招孙忽然感一阵莫名的悲伤。 他知道,所有人都会离去,无论义父还是大叔。 马总兵在殉国前还保持着儒将风范,挥笔在宣纸上连续写下十几个“辽事不可为”的大字,笔力苍劲有力,像是在为辽镇做着最后的辩解。 “将总兵大人尸首收敛好,待朝廷抚恤下来,本官会好好给他安葬!” 马林家丁立即上前收敛尸体,将老总兵的尸体从房梁上解下。 刘招孙站在屋子里,呆呆的望着四周世界,一屋子的古籍画册,便是马林的兴趣所在。 随手捡起一副山水画,扉页上刻着董其昌落款,刘招孙命人将书画收起,送回自己大营,算是留个念想。 临走时,参将大人对众人道: “记住,马总兵是追击阿敏时战死的,本官亲眼见他砍了阿敏的脑袋,你们,都知道吗?!” 马林的家丁们呆了片刻,相互看了一眼,连忙说知道了。 就这样,镶蓝旗旗主阿敏又被死去的马林砍了一次脑袋。 却听刘参将又对众家丁道: “马总兵家的地窖在哪里?谁带本官前去,便升他做把总!赏银百两!” 半个时辰后,十几辆马车装满金银珠宝,从总兵官邸缓缓驶了出来。 刘招孙骑在马背上,哼着小曲儿,一众家丁押送马车,走在后面。 这已经是第三家了。 就在刘参将准备去知府官邸再看看时,迎面望见街面上乱糟糟的溃兵乱民,他眉头皱起,冷冷道: “把那些溃兵都抓起来!押送南门!” 家丁忐忑不安道:“大人,有好几百人呢!咱们的兵还在北门打建奴,” “那就抓几个匪首,本官要杀一儆百!” 刘招孙有点慌,他的几千战兵还在北门追杀镶蓝旗。 熊廷弼要进城了,开原城还是乱糟糟的,很多人都在抢东西,很多人,包括他自己。 马林死了,贺世贤死了,喻成名死了,连开原知府都投井死了。 一个问题出现了,开原如何治理? 就这样抢下去吗? “刘参将!怎的这么多马车?你不打鞑子了?” “哪能天天打鞑子?本官没那么冷血,几位总兵大人死了,本官去慰问一下他们家眷,” “哦,” 乔一琦打马从北门赶上来,满腹狐疑打量刘招孙,又盯着马车看了一会儿。 “马总兵殉国了,本官刚刚去祭奠了一下,帮他料理了后事,毕竟,同僚一场嘛!” 乔一琦不再说话,这些财货,刘招孙不去抢,那些乱民溃兵也要抢。 他抬头望向周围,远处燃起熊熊大火,有百姓还在火光中尖叫,人在其中,仿佛置身地狱。 乔一琦悲天悯人道: “开原是守住了,鞑子被你们打跑了,本官钦佩你是条好汉,只是城中四面火起,溃兵乘火打劫,百姓没有吃食,没地方住,很快会冻死饿死,刘参将有何良策?拯救开原百姓。” 刘招孙耸了耸肩膀,表示无能为力,守城打仗他是行家,其他的他就不行了,别说治理城池,就是让他当个村长他也搞不定。 “开原知府人呢?快手、门子、典吏、衙吏,这些老爷们平日作威作福,现在都死哪儿去了?” “知府投井死了,跳井前还砍死了他女儿,那些小吏,死的死,逃的逃,活着的也不敢出门!” 刘招孙这次意识到一个完整的官僚体系的重要性。 他能守住这个城池,却无力治理,这就很尴尬了。 “去找康应乾,他当过知州,做过海防道,当知该如何处置,” 脑海中很自然的闪过这个名字。 这个叛徒现在还软禁在开原城中。 上次魏忠贤来宣旨,已发现端倪,准备问刘招孙要人,后来两位好汉拜了把子,笑谈渴饮匈奴血,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不过也不能一直把康大人软禁,听说这位爷前几天还在绝食,表示死也不向刘招孙这武夫屈服。 “本官愿与刘参将合作,拯救开原百姓,造福苍生!赶紧前面带路!” 一脸沧桑的康应乾捋着白花花胡须,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刘招孙派来的家丁远远站在外面,一名康应乾家丁耳语几句,康应乾脸上表情不断变换,不等他说完,惊道: “刘参将真守住了开原,击溃建奴?是本官低估他了,果然小白脸也可······不,本官的意思是,貌若潘安也是能做大事的!” “老爷,后金四旗人马,几万人围攻,东门城墙都打烂了,刘参将硬是把黄台吉赶了出去!” 那家丁眉飞色舞,好像自己也亲临战场杀敌。 康应乾勃然大怒:“住口,这些时日你在哪里?如何不来救我?也不给京师发个塘报?” 家丁一脸委屈。 “老爷,小人在城头扔石头,砸死好几个建奴,建奴把开原围住,咱想去京师报信也出不去啊,” “几万人都攻不下,看来此子将来仕途,不再戚少保之下啊,” 康应乾眼珠转动,开始重新评估刘招孙实力。 “废话少说,前面带路!” 身材瘦弱的家丁带着康老爷,快速穿过大街,很多百姓房屋被烧毁,一些大户人家遭到抢劫,乱兵乱民到处流窜。 第059章 不,本官要走大道 金虞姬手持马槊,立于马上。 她头戴抹额,裙袄上套层锁子甲,外面披了个大红披风,身材修长,冷若冰霜,几日戎马倥偬,更显英姿飒爽。 刘招孙望向这女人,无奈摇头。 自从那晚之后,朝鲜美姬便以参将大人侧室自居,与刘招孙形影不离。 她自幼随父亲征战倭寇,弓马娴熟,泼辣果敢,无论战场闺房,皆能征战杀伐。 隐隐有替代诰命妇人,上位扶正之意。 参将大人在北门鏖战时,命金虞姬守护杨镐父女,朝鲜美姬哪里肯保护情敌,转手便雇了个胖乎乎的丫鬟站在院门口,自己扮做参将家丁,纵马赶到北门助战,沿途还射杀了两个溃兵。 刘招孙望着暮色四合的天际,决心杀一儆百,平息城中乱兵,否则今夜的开原必将是人间地狱,他下令所有战兵停止追击镶蓝旗,返回城中戒备,反正镶蓝旗真夷都有马匹,凭战兵们两条腿也追不上的。 “关闭四门,诛杀溃兵乱民,遇到手中携带兵器者,皆杀!” 刘招孙收起妇人之仁,城中火光四起,喊杀不断,若是自己再不采取行动,这开原真就变成废墟了。 “刘参将,恭喜恭喜!开原保全,为吾皇分忧,加官进爵,不再话下啊!” 正在焦头烂额之际,忽听到一个熟悉声音,原来是康应乾来了。 康大人前几日还将自己当做死敌,现在完全是一副和气神态,变脸比翻书还要快。 他上前拍了拍刘招孙肩膀,仿佛勾结辽镇从未发生一样。 “刘参将,上次皇上给你升了参将,这次,至少得升个副总兵吧!当初你留在辽东,所虑深远啊,” 二十岁就当总兵,大明好像还没这个先例,保险起见,康应乾便说是副总兵。 刘招孙望着天色渐暗,冷冷道: “熊大人要来了,这位大人喜欢杀人,康大人,本官请你来,是想让你协助本官安抚难民的,听闻你做过知州,海防道,谙熟民情,不知可有良策?” 康应乾对熊廷弼也有耳闻,知道这位是自己惹不起的主,也不废话,开门见山道: “刘参将,本官一路走来,见你麾下镇抚兵到处在杀人,不知为何?” 刘招孙有些吃惊,难道康应乾也懂悲天悯人。 “镇抚兵在清剿乱兵,斩杀建奴细作,开城城虽是守住,还有诸多事务需要处理,这也是本官请康大人来的原因,大人就莫要废话了,” 康应乾听刘招孙张口一个本官,闭口一个本官,分明已经将他放在与自己同等的地位,心中不免恼怒,不过为大事者,不拘小节,他自然不去和这武夫一般见识,上前两步,低声道: “本官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刘招孙拱拱手道:“请大人赐教,” 康应乾捋了捋胡子,朝周围各人瞟一眼,却不说话。 “此皆为本官心腹,康大人有话便说,不必担心,” 康应乾这样的老油条,当然不会相信什么心腹,须知,很多事情都是坏在这心腹身上。 “哈哈哈,心腹当然是心腹,不过本官这几句话出口,怕是要扯出弥天的大罪,刘参将真要让他们听?” 刘招孙见康应乾笑得颇有些渗人,以为他要说出什么惊天大事,于是转身对众家丁道: “退后!” 几名家丁策马徐徐退下,金虞姬哼了一声,上前贴着刘招孙耳朵,轻声道: “官人,这个糟老头子坏的狠!” 说罢,狠狠瞪康应乾一眼。 康应乾满不在乎,他自恃为朝廷命官,将金虞姬当做是寻常歌姬,这样的庸脂俗粉他自然不屑一顾。 “好了,说吧,” 刘招孙望向康应乾,若是康应乾说不出个一二来,便将他重新关起来。 康应乾举目四望,但见城中浓烟四起,一些房屋还在燃烧,几座城门已成为废墟。 “刘招孙,本官知你心意,你是想趁辽东混乱,火中取栗,在开原扎下根基,” “你一面结交中官(太监),一面安插部下到镇抚司,所图不小啊,” 康应乾说到这里,忽然压低声音,对刘招孙笑道: “想仿照李成梁旧事,当个辽东王?!” 文官就是文官,三言两语就切中要害。 不等刘招孙开口辩驳,康应乾又道: “开原沃土千里,最适宜耕种,你打的好算盘,不过你也须知道,李成梁在辽东经营多年,盘根错节,你以为占了一个开原城,就能在此立足吗?” 刘招孙阴冷的望着康应乾,不知道这老头子在打什么主意。 “你还差一样东西?” “你人头?” 康应乾干笑两声,懒得和刘招孙说笑,忽然严肃道: “你差开原的田地和地契,田地在城外,地契在大户家里,” 刘招孙呆呆的望着眼前康应乾,望着这个胡子花白的官场老油条,忽然觉得此人有点意思。 说到底,他只是个二十岁的年轻人,忙着冲锋陷阵,没心思考虑更多的事情。 开原周边,可以立即耕种的良田,足有五六十万亩,无人耕种的抛荒地,更有上百万亩。 以后在此招募流民,练兵屯田,都需要大量土地,这些土地从哪里来呢? 刘招孙想了一会儿,淡淡道: “此事本官在沈阳时便有考虑,所以要战兵都转为军户,此次后金军围攻开原,城东一带,杀戮无数,百姓多有罹难,很多土地都会成为无主之地,直接换作军田便可,再说,贺总兵、马总兵他们都殉国了,想必名下亦有土地空出,本官合计了一番,五六万亩当是有了,” 开原战后,刘招孙麾下幸存战兵,全部加起来不过四千多人,五六万亩土地当是够了,若是一下子占据太多,必然引发周围势力不满,辽镇肯定是要和他拼命的。 “五六万亩?那如何能够?你要让你手下丘八都喝西北风不成?!” 康应乾像是听到个极好听的笑话,笑了一阵,才望着刘招孙道: “熊蛮子就要来了,他可是个认死理的人,当年在江夏清查黄鳞图册,为了清查出三亩地,还和知府打架,” “你现在不占,等熊蛮子来了,就占不了了,五万亩当然不够,开原的地都集中在大户手里,” 康应乾说到这里,朝周围看了看,凑到刘招孙身前,压低声音: “想要地,你就得杀人!” “杀人?杀谁?” 刘招孙显然已经知道答案,不过却不想自己亲口说出。 “哈哈哈,你说杀谁,” 康应乾一脸不屑,鄙视刘招孙白莲花做派。 “今晚,把你的战兵都撤出去,让溃兵继续抢,明日再进城平叛,” 刘招孙倒吸口凉气,康应乾却是脸色不变,仿佛几万人的生死,都是可以作为自己晋升的阶梯,踩在地上。 康应乾面不改色,拍了拍刘招孙肩膀,像是在给这位年轻后生传递某种勇气。 “占了地,还要把地契烧了,熊蛮子在辽东待不久,等他走了,开原便是你的,建奴都打不过你,辽镇自然不敢招惹····” 刘招孙愣愣的望着康应乾,自己都还没想到的事情,让这个老油条三言两语就说了出来,他暗暗骂道: 特么你不是皇上派来辽东的监军吗?怎么打着红旗反红旗,还撺掇老子割据称霸,其行可诛啊! “康监军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不怕皇上震怒,把你抓进镇抚司吗?” 康应乾冷冷一笑,挥手指向西南,正是大明京师所在的方位,对刘招孙道: “本官怕什么?便是进了镇抚司,有沈炼照料,还有魏公公护着,刘招孙,你若是怕了,这便带你的兵回关内,老夫刚才得知,你的大哥魏公公,临走时给几位御史打了招呼,让他们弹劾本官贪污军饷,本官回京是不可能了,只能留在辽东,留在你们这群狼窝里,” 刘招孙没想到还有这事,自己只是在魏忠贤面前顺带说了两句监军坏话,大哥便立即给自己出头,反手就是言官弹劾。 这兄弟,值了。 “老夫监军多年,辽东的事看得多了,什么高淮努尔哈赤什么杨镐熊廷弼,能在这块立足的,不是虎狼,便是豺豹!” 刘招孙呵呵一笑,康应乾胆子也够肥的,和他岳父杨镐有的一拼,都把宝押在了自己身上,听他刚才说的打土豪分田地,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不过最后刘招孙还是拒绝了康大人的一片好意。 “本官不会让部下做这等祸国殃民之事,” 康应乾想骂刘招孙妇人之仁,这武夫刚才在战场上杀了那么多人,现在假仁假义,连屠几个大户都要婆婆妈妈。 却听参将大人接着道: “至少不会让我的战兵去做,” 康应乾阴鸷的脸上露出难得温暖: “那就让狼兵去做,” 幸存狼兵还有三百多人,战死七百,用他们来屠杀大户,再合适不过,到时候直接嫁祸给建奴或是辽镇,实在不行,就将这群广西蛮子也屠了。 “不,狼兵也不行,那是邪道,本官要走大道!” 第060章 大道与反向化缘 “何为大道?不过是妇人之仁,” “罢了,竖子不足与谋!夺····” 康应乾胡须颤抖,有些语无伦次,说罢,拂袖便要离去。 刘招孙无心这老头条过多解释,若不是眼下正用人之际,真想把他送到镇抚司一日游。“大人要去哪里?知府已是殉国,开原诸事繁杂,本官忙于军务,还请大人多多分担一些,” “分担?老夫力不从心,” 康应乾轻哼一声,却是大喜。 如今杨镐风烛残年,不堪用了,刘招孙必离不开自己,将来他在这辽东也是一方诸侯,比做个知府县令强得多了。 想到这里,康应乾假装为难道: “本官现在便去府衙,清理案牍,将开原周边的田亩田册都给你查清楚,免得奸人乘机冒领,” “刘参将,你悲天悯人,不滥杀无辜,人家可不会手软!现在这开原有的是无主之地,你不占,那些豪强大户,在盯着呢。” 刘招孙会心一笑,觉得康应乾还是很上道,此人虽然心狠手辣,不过做起事情来却颇有条例,一下子就能抓住重点。 康应乾见他不说话,继续道: “安抚百姓,收买人心这等好事,你今晚且去做;清查田契,夺食豪强,这些脏活,便让老夫去做,刘参将,如此可遂你所愿了吧?” 刘招孙哑然失笑,这老头子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康大人,城中混乱,乱兵四起,很不太平,本官还是派几个心腹家丁护卫你吧。” 康应乾已经走出好远,背对刘招孙摇摇手,骂道: “监视就说监视,还什么护卫,老夫自有家丁护卫!” “王三儿!王三儿!狗日的家丁都死哪儿了?·······” 刘招孙立于街头,望着康应乾远去背影,眉头微皱,过了良久,才意味深长道: “康大人,希望咱俩能善始善终,” 旁边上来的金虞姬却杀心顿起,在旁道: “官人,这老头留不得,早晚坏了大事,不如杀了!” 金虞姬身姿挺拔俏丽,腰间梅花匕首寒光逼人,她冷目灼灼,立于皎洁月光下,显得分外冷艳动人。 刘招孙对冷艳少女暖暖一笑,平心静气道: “我知你报仇心切,杀心太重,会反噬自己,你且回去,护好杨老爷,今夜开原城又是一场杀戮!去吧!” 金虞姬脸色绯红,官人既已开口,她便只有听从,于是含情脉脉,打马离去。 片刻之后,北门响起片甲叶震动之声,如银瓶乍破,水银浆迸。 刘招孙回头望着城中燃烧的火光,心中默默念: “好,今夜,本官就要证道!告诉你们,什么是大道!” 开原北门,追击镶蓝旗的战兵回来了。 来不及清点战果,刘招孙就要让他们继续战斗。 连同白杆兵、狼兵,能战者只剩三千七百人。 受伤未死的战兵超过八百人,幸而还有五千多辽民苦苦跟随。 刘招孙令辽人将伤兵就近安置在百姓家中,城中很多家已被溃兵屠戮一空··· 北门附近的归圆寺,主持虚空子目睹明军与建奴血战,感于刘参将忠勇,主动腾出寺院厢房给伤兵居住。 受伤的人需要休息,能战者却还要继续战斗。 刘招孙下令,四门各安排八百人驻守,在城门外扎营休整,把总旗总轮值夜巡,天亮之前,任何人不得进出城门,否则立即斩首。 刘招孙准备挑选三百战兵,斩杀溃兵乱民。 战兵一日鏖战,各人困乏已极,刘招孙也知道这些,不过尽管如此,也要坚持下去。 今晚至关重要,是占据开原的收官之战。 作为穿越者,刘招孙相信人性,不过却不愿去考验人性。 狼兵、白杆兵、宣大、蓟镇兵混杂在一起,军纪堪忧。 如果现在让战兵进入城中,夜幕之下,面对金银珠宝和衣衫不整的女人,这些大头兵会做出什么事,谁也不能保证。 刘招孙不想再多出三千溃兵。 他也不想让之前的努力都化作泡影。 在各营把总协助下,很快抽调出三百南兵,他们中很多人都是戚金在南方训练过的义乌兵,刘招孙看这些人气质,明显与其他军士不同。 “捕杀溃兵,是镇抚兵职责,不过事急从权,溃兵乱民太多,镇抚兵人手不够,所以,要你们随本官去杀人!” “进城之后,凡有手持刀枪棍棒,不肯缴械者,一律当做建奴细作,就地斩杀!” 入夜之后,开原城中,火光冲天,黑夜中传来女人凄厉尖叫。 刘招孙扬起骑枪,冷冷望向这座正在燃烧的城池,策马向火光最亮处冲去。 几名家丁连忙跟上去,排成整齐队列的南兵跟在参将大人后面,各人打着火把,手持长枪重刀。 这些战兵刚刚追杀鞑子回来,各人脸上都沾有血迹,杀气腾腾。 他们对刘招孙唯命是从,参将大人指向何处,他们便杀向何处。 东门大街。 黯淡的月光下,一个怀抱婴孩的女人,脚步蹒跚,边哭边跑。 她身上棉袍被扯下大半,白花花胳膊露出外面。 忽然,女人脚下不稳,摔在了地上,怀中的婴孩哇哇大哭。 在她身后不远,两个陕西镇溃兵,怀里装着金银首饰,满脸淫笑朝女人爬来。 “小娘子,哪里跑,你家男人都给哦们杀光了,你还要去哪里?” “别过来,别,” 女人双眼圆睁,惊恐望着四周,又看着怀中婴孩,最后望向街边石牌,一头撞去。 就在她撞去的前一秒,街道拐角,传来哒哒马蹄声。 溃兵回头朝街角望去,却见那边出现个马兵,马上一人,手持骑枪,正朝这边冲来。 两人互看一眼,拔出顺刀,指向那人,一个溃兵上前道: “兄弟,南街还有银子,有女人,去那边抢,咱是夜不收,别打咱们主意····” 他话没说完,身子被迎面冲来的战马撞飞了出去,还没落地,脖颈又被骑枪刺了个对穿。 马兵突袭速度之快,肉眼根本无法看清,他的同伴大叫一声,丢下银子,转身就跑。 刘招孙勒马停住,俯身亲抚马鬃,看那溃兵跑出十几步,忽然策马,手中骑枪猛地掷出。 溃兵乃是陕西镇夜不收出身,身手不凡,刚才在南街屠了两户辽民,抢了几十两银子,两人正准备享用这个小娘子,不想遇上这个杀星。 他沿街道往前奔跑,手指却按住刀鞘,只等后面马匹上前,便回刀斩杀马兵。 回刀斩是夜不收的必杀技,这时后面骑枪先行杀来,他连忙俯身躲避,枪尖贴着后背飞过去。 “死!” 刘招孙紧随其后,没给对手任何机会,马刀斜斜划过那人脖颈,将那溃兵头颅斩落。 这时,后面两个家丁才终于跟上参将大人,策马上前助战。 刘招孙驱马走到女人身边,女人瑟瑟发抖,显然把参将大人也当成了乱兵。 刘招孙翻身下马,见那女人衣衫被扯烂,看她可怜,便将自己披风取下。 “本官乃开原参将,我等是来保护辽民的,今晚街面上不太平,带上孩子,快回家去吧!” 女人迟疑了一会儿,才将披风披在身上,鼓足勇气道: “小女代开原辽人感恩将军,敢,敢问将军高姓大名?日后相报。” 刘招孙在家丁簇拥下,策马向溃兵们聚集的南街赶去,走了几步,回头道: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好人,” 是夜,好人刘招孙率战兵大开杀戒,一直杀到后半夜,共计斩杀溃兵乱民三百五十余人,生擒三百六十人。 好在这些溃兵都是乌合之众,毫无战心,三百战兵损失轻微,只伤了十几人。 对开原城而言,这一夜注定是不眠之夜。 不止是刘招孙彻夜难眠,城中大户富户,豪强人家,皆是胆战心惊,生怕被溃兵劫掠。 知府殉国,总兵战死,地方豪强无不紧闭院门,增派家丁,他们虽是地头蛇,却也惧怕外面那些强龙。 不管是鞑子还是溃兵,都是他们这些地头蛇惹不起的。 遭遇乱世,一夜之间,祖辈几代积攒的财富便会被抢掠一空,全家性命不能保住。 豪强大户与辽镇盘根错节,他们不害怕鞑子,却怕那些气势汹汹的南兵。 至少他们能和北边的女真人搭上话······· 次日清晨,刘招孙在大帐中小憩半个时辰,金虞姬在旁边服侍,醒来便立即赶往桂圆寺。 一夜过后,八百伤兵,又死了一百多人,剩余的人很多伤势严重,估计也活不成了。 开原城中,药材匮乏,郎中都逃光了。 刘招孙无计可施时,归圆寺的和尚出来了。 “和尚还是挺好的,也有钱,” 刘招孙喃喃自语。 和尚懂医术,而且愿意免费给伤兵医治,刘招孙感动不已,口称以后一定给佛祖捐个金身。 他忽然想起自己还欠沈阳那边道观一个金身。 这些伤兵都是参将大人嫡系,所以一个都不能放弃,能救活一个便是一个。 桂圆寺禅房内。 须眉皆白的方丈虚空子邀请刘招孙共进斋饭。 古老的寺庙,在朦胧晨雾的笼罩下,像一幅飘在浮云上面的剪影一般,显得分外沉寂肃穆。 昨晚,刘招孙杀人无数,今日,他又要杀人,中午要处决擒获的溃兵。 苍苍桂圆寺,杳杳钟罄音。 悠扬缥缈的钟声让人有出世之感,可惜吃斋念佛不是大道,也不能拯救天下苍生。 老和尚仔细打量着武夫,只见刘招孙坐在蒲团之上,此时满脸血污,披头散发,紧闭双眼,呼吸匀称,若有所思,恍如高僧入定。 其实是在打瞌睡了。 “善哉善哉,我佛慈悲,终能感化这武夫,也算贫僧功德一件了,” 虚空子颇为自得,他知道这刘招孙杀戮太深,今日又要在城中杀人,若能让这屠夫皈依我佛,功德自然无量。 “刘施主,正所谓这一世你杀他,下一是他杀你,再在后面某一世又是他杀你,戒就是停下来!在相互你杀他,他杀你的不断轮回中,一方停止了,不杀了,自然这个相互杀的轮回也就停了,那么在杀的这个业果中也就解脱了...” 刘招孙鼾声停止,忽然睁开眼睛。 他顿悟了 “方丈慈悲为怀,能否先借些钱粮·····” 半个时辰后,十量装满粮食的马车从寺院缓缓驶出。 参将大人这波反向化缘的操作还是很给力的,虚空子虽然很不情愿,还是借给他一百五十石十量,如此以来,便算勉强解了大军的燃眉之急。 否则就只有去抢大户了。 “和尚真有钱啊。” 刘招孙坐在马车哼着小曲儿,发自内心的感慨道。 临行时,老和尚将刘招孙送出好远,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说参将大人颇有慧根,将来或成佛。 刘招孙双手合十,态度虔诚。 “阿弥陀佛,本官今日还要超度数人,告辞!” 第061章 我不是毛文龙! 马车缓缓驶入开原城,刘招孙立即放下对佛学的追求,回头向满脸横肉的裴大虎道: “人都绑好了吧?” “回大人,都绑好了,开原的豪强宗族也都到场了,” “好,去十字街口,午时三刻快到了!” 开原城中,十字大街升起了参将临时大帐,掌旗手在大帐前升起一面黄色令旗。 黄旗属土,为中营中军所用,望见黄旗,便知道为底下为中军大帐。 刘招孙坐在巨大的参将伞盖下,他昨晚一夜未眠,又砍了几十个溃兵,早已精疲力尽,然而没办法,还是要强撑着。 他眼球充血,眼眶发黑,满脸血污,坐在众人重箭,活脱脱一个屠夫形象,可以说是不怒自威。 大帐周围站满了开原百姓,一排战兵在人群外维持秩序。 各营除了少量人马把守城门,大部分士兵都来到刑场,纷纷抬头朝这边张望。 昨夜刘招孙率兵入城,搞得开原人心惶惶,溃兵未走,又要遭受兵灾。 出乎所有人意料,刘参将率领的这支明军,只是斩杀溃兵乱民,对开原老百姓却是秋毫无犯。 这样的军队,使他们从没有见过的,须知李总兵(成梁)麾下辽镇,在辽东地面也是烧杀抢掠,坏事从没少干。 满脸惊愕的辽人,纷纷询问打听,昨晚突然出现的那支军队是谁? 被刘招孙救下的女人,开始用自己的毕生精力,四处宣扬参将大人仁义,将参将大人麾下的军队说成是真正的仁义之师,是天兵天将。 当听说这支军队要斩杀溃兵,一些胆大的百姓便赶来围观,恐惧而好奇注视着刘招孙他们。 辽人彪悍,溃兵在城中屠戮甚多,若不是有战兵拦着,辽人就要冲上去把溃兵当场打死。 人群中间,除了普通百姓,也有几个生员模样的人,刘招孙还看到了几个建奴装扮的人。 “大人,这些都是女真商人,买卖人参貂皮,开原被围后他们没有跑出去,他们不是鞑子奸细,昨日奸细作乱,也和他们无关·····” 裴大虎注意到参将大人在打量这些人,唯恐大人怪罪,连忙解释。 这些女真人都戴着毡帽,遮住了他们后脑勺上的金钱鼠尾辫,周围辽人对这些女真人也是见怪不怪,让刘招孙颇有些意外。 开原城中,华夷混杂,由来已久,辽人早已见怪不怪。 海西女真和建州女真商人都在城中经商,当然不能说人家全都是奸细。 刘招孙不想立即开始大清洗,毕竟开原需要恢复元气,他转身对裴大虎道: “午时三刻快到了,本官先说几句。” 裴大虎朝四周大声喊道:“参将大人训话,肃静!” 周围乱糟糟的,一些百姓捡起石头朝刑场上的溃兵砸去,便扔石头便咒骂。 裴大虎使了个眼色,一众家丁抡着马鞭过去打人,暴躁的百姓立即安静下来。 刘招孙环顾四周,清了清熬夜上火的嗓子: “本官乃开原参将刘招孙,本官,是来保护辽民的!” “好!” 刚说完一句,底下便传来一声叫好,几百个百姓也跟着叫好。 刘招孙呆了片刻,目光徐徐望向刑场,刑场上绑着三百六十多个溃兵,他粗略扫视一番,其中有几人他还认识。 昨日的英雄,今日的逃兵,还在城中烧杀抢掠。 军纪才是强军之本啊。 周围静的出奇,听说参将大人要严肃治军、杀百儆万,他麾下一众人等,都放下自己手中事务,赶来观刑。 杨老爷在女儿和胖丫头的搀扶下,颤巍巍坐在椅子上,满眼欣慰的望着杀伐决断的乘龙快婿。 乔一琦和茅元仪两人,暂停铸造红夷大炮,匆忙赶到刑场,站在康应乾旁边,神色复杂。 “康大人,咱这做的是啥监军,天天带着个尚方宝剑,也没杀过几个人,瞅瞅这位刘参将,人家多威风啊,一杀就杀几百个!在这开原城,想杀谁就杀谁!” 康应乾听这乔一琦话里有话,冷哼一声,笑道: “乔公子,不止你我有剑,熊大人也有,你的剑太钝,熊大人的剑才锋利!他就来了!” 说罢便不再理会两人,自顾自望向前方刑场,微微叹道: “这令行禁止,赏罚分明,大有当年戚少保之风啊!” 家丁装扮的金虞姬护卫在刘招孙身旁,目光在杨青儿和康应乾之间游走,同时也注意周边的风吹草动,生怕有人做出不利于参将大人的事情。 刘招孙登上刑场,对着一群即将赴死的溃兵乱民,大声道: “你们随我刘招孙当兵,粮饷不曾少你们一分!这银子,一分一毫,都是官府收自百姓,你们没当兵时,哪个不是种地的百姓?哪个不是挖矿的矿工?” “你们不知百姓种地苦楚艰难?不知本官筹措兵饷艰难辛苦?!” “养兵千日,不过指望你们上阵一次,你们不仅不肯杀贼,还要残害百姓,养你们何用?留你们何用?” “你们如此行径,便是本官不能杀你,天也要杀你!这就是大道!” 溃兵之中,有人眼圈发红,跪在地上不停向刘招孙磕头,有些呆呆的望着地面,沉默不语。 刘招孙回头望向那些站立远处的战兵,对他们大声道: “一失足成千古恨!你们是既是我刘招孙的兵!便不能做贼,哪怕偷百姓一针一线,动百姓一草一木,都是贼!做了贼,就是这个下场!” “镇抚兵,行刑!!” 十多名镇抚兵扛着重刀,在周围几千人的注视下,走上了刑场。 溃兵们发出哀嚎声,有人大声求饶,有人吓得瘫软在地,还有人大声咒骂。 “全部砍了!” 两个镇抚兵拖着个溃兵,拖到台边,像杀猪似得将那壮汉按倒在地,手起刀落。 旁边百姓发出一片惊叫之声。 刘招孙不忍继续看杀人场面,转身对围观的百姓道: “本官是来保护辽民的,本官率三千虎贲,杀退建奴十万人马,阿敏死了,黄台吉也死了,当然,开原的知府和总兵也不在了。” “目下,本官暂领开原,守卫开原,本官不会像某些上官那样,对一些百姓秋后算账,本官向你们保证,不管你们以前做过什么,说过什么,只要从现在开始,种田的好好种田,做生意的安分守己做生意,好好遵守我大明法度,不要再和建奴互通有无,本官不管你是女真还是朝鲜人,都会保护你们的,就像昨夜那样!” 刘招孙一口气,感觉嗓子快要冒火,他长长喘了口气,从金虞姬手中接过茶水,一饮而尽。 正要继续说田契土地时,裴大虎跑来了。 裴大虎不顾金虞姬怒视自己,直走到刘招孙近前,压低声音道: “大人,不好了” 刘招孙端起第二杯茶,显得沉稳了一些: “没看到本官正在治军,在向百姓阐述大道吗?不要唐突,闪开,小心把也你砍了!” 事态紧急,裴大虎此时已经顾不上自己死活,也不管什么大道小道,连忙道: “熊廷弼进城了,战兵拦不住,拎着把宝剑,好像是尚方宝剑,说是什么入其军杀其帅如古人手,咱也不懂是啥,北门那边传开了,说是他要来杀大人!” 参将大人手中茶杯哐当摔在地上,他发出惊叫: “什么?!他要学袁崇焕!老子又不是毛文龙!” 万历四十七年三月二十二日,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辽东经略熊廷弼,率蓟镇援军抵达开原,驱逐正白旗十里,听闻开原城乱兵四起,经略大人持尚方宝剑,不顾部下反对,只带两个家丁,闯入城中,正所谓: “入其军斩其帅如古人作手。” 此刻,熊大人走在开原大街上,他眼中有光,手中有剑,心中充满力量。 第061章 尔有十三斩罪,尔知之乎?!(四千字大章) 刘招孙有点慌,坐在将台上呆呆望向前方,他总感觉哪里有破绽,或者说,处处都有破绽。 对面刑场上,对溃兵的行刑还在继续,三百六十个溃兵已经杀了一半。 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砍下脑袋的尸体被镇抚兵扔到台下,旋即被愤怒的百姓拖走,遭受兵灾的辽人挥舞刀剑,鞭尸泄愤,周围溅起一阵阵血雨。 “我所犯何罪?以后也会被这般凌迟处死吗?” 刘招孙脑海中浮现出从浑江到宽甸,从沈阳到开原的所有画面。 回忆起自己是如何从一个小小把总,一步步成长为眼前这一城之主。 如果站在后世穿越者的角度,刘招孙所作的一切都无可指摘,估计还有人吐槽这位穿越者不够狠辣,杀人不够多,穿越了还要什么底线。 然而,站在这个时代文官的角度上看,刘招孙这些天在辽东的所作所为,这些士大夫们又会有什么想法呢? 想得越多,他越觉得恐怖。 不自觉的打了个哆嗦,开始回忆袁崇焕斩杀毛文龙的各种细节,以备后用。 然而脑子里乱糟糟的,什么都记不得了。 不知什么时候,康应乾、乔一琦他们几个已经站在了自己身边,这两位监军是为数不多能帮自己的文官。 “熊大人是湖广江夏人,是万历二十六年进士,传言说他,性刚负气,好谩骂,不甘为人下,目空一切·····” 刘招孙挥手打断乔一琦,他已是极度疲惫,不想听这些。 “乔大人说的,本官都知道,能否说点,我不知道的,” 康应乾咳嗽一声,接着补刀道: “老夫刚才得到的消息,熊大人在沈阳,一日之间,斩了逃将刘遇节、王捷,杀贪将陈伦,说是要祭祀萨尔浒死难将士,这几位,都是辽镇的游击参将····” 康应乾说完,充满同情的望向刘招孙,开始为这位英雄少年担心。 金虞姬虽不知这熊廷弼是什么来路,不过听说他要来杀刘招孙,心中暴怒,官人为国家苦战,朝廷却要残害忠良,自毁长城,真是岂有此理。 “官人,妾身率家丁,半路杀了此人!” 家丁头子裴大虎点头表示同意,作为刘綎生前最忠实家丁,他对刘家的忠诚,常人已经难以理解。 “金姑娘说的是,大人,咱手里有几千人马,都听咱的,杀鞑子都不怕,还怕他一个什么经略?” 康应乾生怕刘招孙铤情急之下,做出什么过激之事,须知熊廷弼在开原若有什么闪失,在场众人都别想活了,他连忙对裴大虎道: “你这是谋反之言,慎言!熊大人非等闲之辈,你只怕还不知道他厉害,好好约束家丁,莫让他们惹是生非!” 裴大虎正在着急火燎,听康应乾指责自己,立即反驳道: “姓熊的指不定是谁招来的,参将大人在前面杀贼,有人就在后面捅刀子!要老子知道是谁,非要剐了他!” 刘招孙忽然怒道: “裴大虎,够了,你还想杀人不成!” 周围众人鸦雀无声,几人都望向刘招孙,等参将大人拿个主意。 刘招孙缓缓抬起头。 刑场周围百姓,战兵也意识到形势变化,纷纷朝讲台上望来。 “熊大人乃皇上委任的辽东经略,来辽东总督军务,敢动他,就是诛九族的大罪!” “本官与熊大人素无恩怨,再说本官所作所为,对得起大明!对得起苍生,问心无愧,有何惧哉!” 乔一琦听这话便感觉不对,他正要再劝说几句,这时城门方向忽然传来火铳声。 众人都不再说话,惶恐不安朝四面城门望去,前几日与建奴血战,战兵伤亡殆尽,今日战兵还在休整,如果这时候有敌人来袭,开原城恐怕很难挡住。 “各营列队,去城门守卫!” 刘招孙稍稍恢复了些精神,对着几位把总大声命令道。 正在观刑的战兵们立即开始列队,各营掌旗手举号掌旗,升起蓝色行军旗帜,前往各门增援。 一身戎装的钱金虞姬立即从箭插取出重箭,搭在弦上,警惕望向四周,问刘招孙道: “官人,是建奴又杀来了?” 刘招孙从点将台上走下,望向开原四门,东、北两门已战火摧毁,已是残破不堪。 “怕不是建奴,除非努尔哈赤得了失心疯,否则不会再攻打坚城,” 乔一琦忧心忡忡道:“此时此地能来攻城的,除了建奴,就是·····” 他话没说完,一个南兵夜不收着粗气跑到众人身前,在一片惊愕眼神中,上气不接下气道: “大人,城外来了两万多辽镇人马,很快便要靠近城池!!” “辽镇?” 众人惊呼一声,各人脸上都露出不可思议表情。 “大人,确实是辽镇,小的在虎皮驿哨探,看到了丁碧和李如柏的将旗·····” 夜不收背上还插着支箭羽,说完这句,便昏死了过去,两个家丁连忙将他拖下去救治。 “丁碧!无耻小人!还想来摘桃子!” 刘招孙攥紧拳头,忽然觉得天旋地转,一阵头重脚轻摔倒过去,裴大虎连忙上前扶住。 刘招孙一把推开裴大虎,抽出重刀,暴怒道: “去,去东门,和辽镇拼了!老子亲自宰了丁碧!” 众人愣在原地,城中堪堪只有三千残兵,弹尽粮绝,如何与数万辽镇兵马抗衡。 金虞姬、裴大虎、乔一琦等人跟在刘招孙后面,朝城门走去。 监军康黑着脸应乾低着头,转身朝刑场那边几个生员去了。 刘招孙边走边骂,刚走了几步,迎面望见一个身材高大的文官在一群武将簇拥下朝自己走来。 那文官官服胸前一个锦鸡踩云鸣日的二品文官补子,刘招孙上涌的热血稍稍冷静下来,知道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熊廷弼。 不知是刘招孙此刻精神极度萎靡,还是因为熊廷弼气场太过强大,经略大人带给刘招孙的感觉,绝非杨镐所能比。 相比那个无权无势被辽镇架空的杨大人,此时的熊廷弼可谓权柄在握简在帝心,万历对他极为信任,熊大人问老皇帝要几百万粮饷,万历从不眨一下眼睛。 有钱有人,腰杆子就硬,辽镇一帮军头在熊廷弼面前,忽然变得+比兔子还乖。 加之熊廷弼中过武举人,他身材高大,臂力惊人,走在一众辽镇兵将中间也是鹤立鸡群。 刘招孙望着这个高大威猛的上官朝自己走来,不知为何,自己在气势上便弱了两分。 他连忙迎了上去,跪倒在地。 “末将开原参将刘招孙,拜见经略大人!” 刘招孙身披锁子甲动作艰难的跪在地上,不敢抬头,过了好一会儿,只听对面哼了一声。 抬头看时,半空伸来一只大手,像召唤野狗一样,让刘招孙起来。 刘招孙再次叩头称谢,额头青筋微微暴起,强烈的文贵武贱氛围让他感觉窒息。 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屈辱与恐惧,脸上还要表现出欣喜的表情。 身后,金虞姬将匕首缓缓拔出一截,文官出身的乔一琦微微叹息。 刘招孙微微抬头,望向这位位高权重的经略大人,熊廷弼身材高大,头扬起很高,从刘招孙的位置,只能看到大人的鼻孔。 搁在平日,熊廷弼对参将级别的武官自是不屑一顾,别说是参将,就是总兵,和他们说话,都是降尊纡贵,折了他身份。 不过今日,对跪在面前的这个刘招孙,却要例外,因为····· “你便是刘招孙,刘綎的义子,杨镐的女婿!魏忠贤的结义兄弟?” 这熊廷弼开口就直呼他义父和岳父名字,言语中间分别还有蔑视的感觉。 刘招孙冒火三丈,正要发作,忽然发现熊廷弼旁边站着个将官模样的人。 “大胆,和经略大人说话,竟敢如此无礼!” 他抬头仔细一看,发现说话的正是铁岭参将丁碧! 丁碧这个龟孙如何出现在这里,还和熊廷弼走在一起,莫非熊廷弼已和辽镇勾结? 刘招孙忽然感觉不妙,这时,高高在上的熊廷弼又发话了。 “刘招孙!尔有十三斩罪,尔知之乎?!” 这台词怎么这么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一样。 刘招孙愣了片刻,心道要糟,决定立即反抗,否则他就真成了毛文龙。 “本官无罪!本官是冤枉的,是谁陷害我!我的心腹在哪里!” 熊廷弼冷冷望着刘招孙表演,鼻孔哼了一声,身后立即转出四名身材魁梧的将领,他们进城时都是家丁装扮,此刻取下外面大披风,露出红色胖袄和锁子甲。 “丁碧、毛振南、王文鼎,祖太寿,还不拿下此贼!” 四位辽镇悍将一拥而上,死死将刘招孙按住,一顿拳打脚踢。 金虞姬手中匕首飞出,直直杀向熊廷弼脖颈,熊大人却是毫不畏惧,举起铁手臂挡下匕首,金虞姬伸手从背后取箭时,狼牙棒从头顶砸下······ 裴大虎也被两个辽镇兵士擒住,乔一琦在逼迫之下,扔掉手中长剑,默然无语。 熊廷弼环顾四周,目光扫过远处几个建奴装扮的商人,怒道: “本官今日来开原,便是为国除贼,斩杀刘招孙,敢有阻挡者,与谋逆同罪,诛九族!” 说罢,他又指着被按在地上挣扎的刘招孙,继续宣读他的罪状: 祖制,大将在外,必命文臣监。尔囚禁监军康应乾,形同谋反,一当斩! 人臣之罪莫大欺君,尔奏报尽欺罔,虚报战功,妄言斩杀阿敏,二当斩! 人臣无将,将则必诛。尔勾结中官魏忠贤,陷害忠良,大逆不道,三当斩! 浑江之战,圣上拨发八千内帑犒赏三军,尔不以给兵,侵盗私用,四当斩! 擅开集市于开原,私通外番,五当斩。 宽甸哗归,不思进取,纵建奴入寇开原,六当斩! 擅斩朝鲜国元帅姜弘立,虐杀朝鲜士卒,七当斩! 强抢朝鲜歌姬,夜夜笙歌,不知纪极,部下效尤,人不安室,八当斩! 劫掠辽民,残杀缙绅,沈阳白骨如莽,九当斩! 浑江遗弃火器,以资建奴,十当斩! 开原之战,坐视马林、贺世贤战死,不救,十一当斩! 军中怪力乱神,滋养白莲邪教,十二当斩! 越俎代庖,擅权指挥,草菅人命,十三当斩! 丁碧满脸堆笑,从袖中取出准备好的塘报,恭恭敬敬递给熊廷弼。 “还是经略大人老成谋国,胆识过人,不惜千金之躯深入虎穴,以奇计制服刘贼,为我辽东除此大害,为吾皇分忧,圣上得知,必然龙颜大悦,末将立即派人将这奏本加急送往京师,呈递御览!” 熊廷弼挥挥手将塘报还了过去,对丁碧等人淡淡道: “皇上既让本官经略辽东,便宜行事,本官必不辜负圣恩,若非丁参将等人忠心办事,联合苦主告发此贼,又有中官揭发魏忠贤,皇上便被他们蒙蔽!你讲奏疏发出,辽东之事,还是要靠你们辽人来做才行!” 丁碧双手捧过奏疏,再次叩谢经略大人,转身离去。 他见刘招孙被人死死按住,全身绑的像粽子,冷冷笑道: “刘招孙,当初你在沈阳,勾结杨镐,作威作福,没想到也有今日啊!哈哈哈!” 丁碧走出几步,又转身凑到刘招孙身前,压低声音道: “刘招孙,你死定了,内阁要你死,辽镇要你死,经略要你死,本官也要你死,” “哦,对了,你那个没卵蛋的大哥魏忠贤,让卢公公发配南京了,这会儿估计让锦衣卫宰了吧,听说是镇抚司的好手,叫个什么沈炼,” “你手下人都要死,那两个女人,姿色不错,本官会好好照顾,哈哈哈哈,” 丁碧将脚踩在刘招孙头上,发出一阵粗野淫笑,挥拳打在刘招孙肚子上。 “这一拳,是本官还给你的!” 刘招孙咽喉甜腥,鲜血上涌,冷笑一声,猛地将血吐在丁碧脸上,恶狠狠道: “丁碧,我要杀了你!” 丁碧还要动手,熊廷弼咳嗽一声,他连忙拍拍手道: “罢了,本官不和死人计较!” 两个身材魁梧的辽镇将领上前推搡着刘招孙,朝刑场走去。 其中一人低声道: “毛守备,咱们赶紧动手,东门聚集了好多辽民和南兵,” 毛守备脸色阴沉,没有答话。 刘招孙忽然扬起脸,对毛守备道: “你就是毛文龙?” 毛文龙从未见过此人,突然被问,愣在了当场。 “正是,下····本官,你如何识得我,” 丁碧在后面见三人还在磨磨蹭蹭,怒气冲冲走过来。 刘招孙扯着毛文龙身上胖袄,哭道: “不,你不是毛文龙,我今天才是毛文龙啊!···” 丁碧一拳下去,击中刘招孙面门,刘招孙脖子歪向半边,没了气息。 “和叛贼啰嗦什么,推下去,砍了!” 第061章 祭品 一脸长毛的毛文龙心里发毛,忐忑不安押送刘招孙走向刑场。 刑场周围,已经密密麻麻站满了开原百姓,还有些海西、朝鲜的商人,全都不怀好意望向毛文龙。 事发仓促,很多开原人听说做好事的刘参将要被一个沈阳来的大官砍头,纷纷从家里赶来围观。 熊廷弼为了能顺利斩杀刘招孙,同时不必要的伤亡,不惜自己身涉险地,只带了五六名辽镇将官,就来了开原城。 结果发现人带少了。 如果熊大人能像后辈袁崇焕那样,在斩杀毛文龙之前: 多一点关爱,多一点耐心,多一点演技,多喝一杯酒, 就不会出现各种意外状况。 刘招孙或许也能像毛文龙那样,名垂千古,成为后世有志之士的缅怀对象。 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熊廷弼和辽镇将门千算万算 他们算准了建奴撤军的准确时间,算准了城中残余明军的兵力数量,算准了城中军队的粮草储量,甚至算到了刘招孙最后的遗言: “不要杀我麾下兄弟,我义父在西南土司山洞藏有银子,几百万两,都给你们!” 然而这些人却永远算不到战场之外的细枝末节:人望 对这些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毫无底线的人来说,遭受兵灾后还能继续支持刘招孙的开原百姓,是他们不能想象,也无法理解的。 就像康应乾,不能理解刘招孙所谓的大道。 “所谓大道,就是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 康应乾望着行将赴死的刘招孙,望着眼前民情汹涌,想起昨晚讨论的大道,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毛文龙现在对大道就很不理解。 他喉头蠕动,假装无视周围投来的鄙夷憎恶的目光。 这位被董其昌称为奇侠绝伦的伟男子,此时手心发汗,越发后悔自己来开原蹚这趟浑水。 刑场四周,不时有后面赶来的辽民,低声询问前面的人,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些刚刚剁完溃兵的辽民,身上还沾着骨头渣子,再加上一夜未睡眼睛血红,形象颇为瘆人。 “刘招孙,老子奉上官之命,莫怪老子,” 毛文龙现在只是叆阳小守备,熊廷弼入辽后,他被招到了沈阳,跟着熊大人砍人。 经略大人让砍谁,毛文龙就砍谁,这几日毛文龙砍了三个参将、两个游击,顺刀都崩了两把,在他眼中,这些辽镇将官喝兵血,吃空饷,死不足惜,最好能多砍他们几次。他相信,把这些将官都砍光了,皇上说的平辽大业就能实现了。 毛文龙就这样从沈阳一路砍到开原,直到今天砍刘招孙。 在毛文龙看来,他现在要砍的这个参将和其他军头很不一样。 长相俊秀,为百姓爱戴,气质洒脱豪迈,出手阔绰,张口就是两百万两······ 毛文龙知道刘招孙守卫开原,与鞑子血战,击退四大贝勒,敬他是条汉子,估计此人身上还有很多优点,只是他时间有限就不一一列述,毕竟经略大人还在催促。 毛文龙扬起了刀。 “毛将军,别杀我兄弟,我有银子!几百万两银子!真的,在成都,你带银子去皮岛吧,去做你的········” 毛文龙抡起刀把,打在刘招孙后背上,骂道: “妈的,老子敬你是条汉子,想给你一个痛快的,你还唬我,李如柏那么贪,家中才抄得六万银子,你说你有两百万两?!” 刘招孙全身被绑,毛文龙这一击之下,他摔倒在地上,脸贴在了尘埃里,鼻尖嗅到溃兵们留下的血腥。 最后时刻,他脑海中浮现出归圆寺老和尚讲禅的画面。 “冤冤相报何时了,刘施主,正所谓这一世你杀他,下一世他杀你,再在后面某一世又是他杀你,戒就是停不下来!在相互你杀他,他杀你的不断轮回中,一方停止了,不杀了,自然这个相互杀的轮回也就停了,那么在杀的这个业果中也就解脱了...” 他身上鲜血淋漓,像是从血水中捞出来一样,极度虚弱,歪歪倒在地上。 毛文龙将犯人重新拎起,把他脖颈后面披散的头发拨开,这样更便于砍头。 刘招孙呆呆望向前方,也不知在看什么,眼神已经开始变得迷离。 刑场上顿时人声鼎沸,远处几个女真人大声叫嚣着,不知在说什么。 一个怀抱婴孩的女人,手持短刀,一步步朝毛文龙走来。 人群后面是荒草丛生的野地,几十个朝鲜商人潜伏在野地里,朝刑场那边张望。 为首一人望向毛文龙,缓缓举起了手中开元大弓。 “金将军,城外都是辽兵,如何带刘参将出去?” 朝鲜副将金应河将那把祖传的两石开元弓拉满,顺着箭簇望向闪动的目标,忽然松开了弓弦。 “我们不出去,我们要追随刘参将,” “经略大人,此地不可久留,没想到刘贼来开原半月不到,便能如此蛊惑人心,末将看这城中多有刘贼余孽,等斩了他,便赶紧回沈阳吧,” 靖东营游击祖大寿,抬头望向前面聚拢上来的辽民,头皮发麻,他出身辽东将门,算是百战余生,却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场面。 熊廷弼挥手将茶杯摔落在地,翻身而起,指着祖大寿鼻子怒道: “你若怕了,这便回沈阳去,本官一人在此!老夫倒要看看,谁敢阻挠辽东大计!” 熊廷弼手掌猛地拍在案几上,怦然作响。 十日前,司膳监小太监揭发魏忠贤勾结辽镇将官,构陷阁臣,阴谋不轨。 锦衣卫在魏公公住处搜的高丽参和东珠,顺藤摸瓜便牵扯出了刘招孙。 与此同时,辽东三十多名生员联名上书,状告刘招孙残害辽民,说他纵容南兵屠戮乡里,还杀了几个生员,人证物证俱在。 丁碧他们当然也没闲着,几位辽镇将官费了很大功夫,终于找到两个从宽甸逃回来的南兵。 重金收买之后,刘招孙从萨尔浒战场到沈阳城的各种“神迹”,便被一一供出。 从斩杀姜弘立到虐待溃兵,从私发兵饷到战场招魂,甚至细到刘招孙一夜临幸几次朝鲜美姬,都作为罪证被御史润色之后,呈递到了内阁。 有了这些黑料,再加上司礼监魏忠贤搞得破事——四处给他兄弟筹集军饷。 内阁对辽东出现的这个异数也很不满,既然司礼监祭出了魏忠贤,辽镇便需祭出刘招孙,尽管刘已经不受他们控制。 总之,几方大佬一致敲定,决定由熊廷弼出现,先斩后奏,除掉此人。 对熊廷弼来说,或许和后来的袁崇焕一样,他绝不会允许在自己督师的辽东,出现一个异类,哪怕刘招孙真的在打后金。 所谓攘外必先安内,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老夫身负皇恩,经略辽东,便是要扫灭建奴,为吾皇灭此朝食,凡有阻碍者,皆可杀之,李如柏畏惧可杀,刘招孙扰乱辽东,亦可杀!” “本官早将性命置之度外,前日诛杀李如柏,刺客行刺本官?你看本官可曾怕了!” 他熊廷弼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什么,大声问道: “毛文龙为何还不将人头带来!莫非要本官亲自去砍头不成!” 祖大寿连忙朝那边望去,只见毛文龙已经消失不见,刚才刘招孙跪立的刑场上,只有密密麻麻的百姓身影,很多人手里都拿着刀剑,恶狠狠朝这边望来。 “大,大人,毛文龙不见了。” 第062章 奏疏与战果(一更) 当日,在刘招孙的授意下,监军乔一琦出城十里,与经略大人熊廷弼当面解释,说眼下开原城中溃兵未平,军民伤亡惨重,亟需休整,望经略大人两日后再进城。 几位蓟镇将领坚持要大军入城休整,经略大人也有些不满,不过乔一琦态度坚决,不肯退让,援军遂在城西十里扎营。 刘招孙所虑者,乃是客兵入境,匆匆进城,必然惊扰地方,甚为不妥,他知熊廷弼治军严整,然对蓟镇兵的素质,却不抱有太高期望。 乔公子游历大明南北,又亲历萨尔浒战事,便被暂留两日,与经略大人谈一些辽东掌故和刘招孙趣闻。 这次熊廷弼临危受命,从京师星夜兼程赶往辽东,又山海关收拢援军,本以为开原必然陷落,铁岭也将不保——原本历史上就是这样——没想到刘招孙竟能力挽狂澜,率南兵辽镇,与奴贼堂堂对阵,不落下风。 熊廷弼率援军赶到时,开原战事正进入胶着,后金军已是强弩之末,镶蓝旗受到重创,其余三旗伤亡虽是不大,却被刘招孙消耗得失去了战心,见蓟镇兵赶来,便匆匆撤兵。 如此一来,开原成为,东事以来明军守住的第一城,意义自然非同凡响。 经略大人身边的诸多幕僚,已经开始舞文弄墨商议筹划,多为熊大人分润一些运筹之功,虽然他们刚来开原才一天。 熊大人的幕僚忙着争夺运筹之功时,狗头军师康应乾却已捷足先登。 他联合开原境内几位没来得及殉国的县令,以及本地几十位生员,联名给朝廷呈递捷报。 在这份几十人署名的奏疏中,康大人直把刘招孙比作是田单耿恭转世,张巡韦孝宽重生。 说此战杀伤后金军数万,杀两大奴酋,分别为代善和皇太极。 这样以来,四大贝勒,死在刘招孙手下的,已经有三个了。 当然,在奏疏里特意说明,两位奴酋都是被明军大将军炮击中的,当时后金登城在即,城中伤亡惨重,康监军与参将大人披坚执锐,登城亲自操炮,瞄准城下黄盖之下的奴酋,一击灭之。 至于皇太极和他哥哥有没有死透,康大人在奏疏里没有明说。 意思是即便这次奴酋侥幸未死,过段时日,两人生病躲猫猫死了,军功也当算在自己头上。 在奏疏中,康应乾还重点提及了秦建勋麾下白杆兵在北门的坚守,以及荣头强的率领狼兵对战局的一锤定音。确定不是光头强。 总兵马林、参将喻成名、总兵贺世贤等辽镇悍将悲壮殉国,康应乾泣血恳求朝廷予以抚恤。 当然,也不能忽视前经略大人杨镐对此战的运筹之功。 反正杨镐被罢免时,开原之战已经揭幕,岳父大人多次耳提面命,让刘招孙打仗时不要跑到前头,还要参将大人多回家看看,这,也算是运筹之功吧。 至于姗姗来迟的熊廷弼,奏疏里只是捎带一笔,让人感觉蓟镇的辅助作用可有可无。 刘招孙看了遍奏疏,叹息不已,觉得这剧情未免太过狗血,会不会被人称作欺君之罪,而且会不会开罪熊廷弼,康应乾表示不狗血,还一副正义凌然状: “此乃天朝规制,我天朝自有国情如此,岂是你这等武夫所能懂得!” “这熊蛮子和言官都不对付,司礼监也没他的人,连楚党都不喜他,放眼大明,除了皇上,没人支持经略大人,咱有兵有人,怕他作甚!” 刘招孙对这些官场黑幕并不了解,不过专业的事还是交给专业人去做,康应乾在这方面比自己专业很多,放他放手去做便是。 趁着这两日时间,刘招孙命人清理战场,安葬战死兵士。 此战共计斩杀后金兵马六千九百余人,其中,真夷两千一百余人,甲剌额真五人,巴牙剌三十五人,包衣及生女真四千三百余人,蒙古瑷兔、炒花等部三百余人,战果不可谓不丰盛。 考虑到此时后金政权不足三十万(萨尔浒战后)的人口规模,真夷丁口不过堪堪数万人,开原之战便去了十分之一,这对野心勃勃的努尔哈赤,绝对是一次空前的沉重打击。 镶蓝旗已被彻底打残,士气低迷,其他三旗也意识到了明军潜在的战力——虽然这种实力还未完全发挥。 刘招孙推测,如果努尔哈赤思维正常的话,至少在今年之内,不会再兴兵攻打开原,当然,不排除后金军会有小规模的报复行动。 战后,明军忙着斩杀城中溃兵,没有乘胜追捕俘虏,所以这次他们的俘虏很少,只在各门抓了一百多个未及逃走的包衣,还有十几个真夷,这些人身上都装满了劫掠来的金银珠宝。 除了直接的人头和俘虏,各类军械物资也斩获颇丰。 各类铠甲三千七百六十余副,不过经过激烈战斗后,这些大都战损,堪用者不到一千副,茅元仪让那些沈阳带来的工匠对破损铠甲进行修葺。 长枪、重刀、顺刀、狼牙棒、骑枪等兵器共有八千六百余把,刘招孙计划训练更专业的火铳兵和长枪兵,除了那些长枪重刀,其余兵器他不太感兴趣,只留作训练新军时使用。 此外,共击杀俘获后金战马一千三百七十余匹,其中可用者三百三十匹,这些战马的俘获主要归功于喻成名所率辽镇骑兵,这些辽东铁骑于开原南郊,与后金精锐骑兵反复冲杀,杀敌甚众,最终全军覆灭,只余三十六骑存活。 这批俘获的战马,刘招孙计划分为两部分使用,一部分作为新练骑兵之用,另一部分用于建立一支精锐特勤部队,类似于后世的特种兵。 当然,这些只是初步规划,后续细节需要他和各营把总商议敲定。 除了战马,还有各类牛马车一百多辆,盾车三十多辆······很多都已破损,不堪使用。 最重要的收获还是粮草,主要来自溃逃的镶蓝旗。 由于镶蓝旗最后是全军崩溃,真夷战兵逃过护城河后,连牛马车都顾不上收拢,便一路往北狂奔,粮草自然无力运走,包衣奴才们烧了一部分,剩下的堆积如山的粮草只能白白送给明军。 刘招孙派人清点之后,四大贝勒馈赠的粮草共计超过一千三百石,足够城中三千多明军食用两月之久。 此外,清理战场的火兵们还从后金兵身上搜出了几千份炒面,这是建州女真特有的军粮,口感清脆,重量很轻,携带方便,类似于明军中的麋饼、皱饭、杂饼之类(1)。在萨尔浒战场上,后金军就是靠这炒面,三日之内,奔袭三四百里,消灭杜松马林军。 有了这些粮草,刘招孙便不用再去归圆寺找老和尚反向化缘,也暂时不用向开原大户磨刀霍霍,三千战兵也终于有了喘息之机。 清理完战场后,刘招孙立即开始着手进行战兵重组,这也是当务之急。 汇集开原的近三万明军,经过此次血战后,除溃逃不知去向者、劫掠被斩杀者、重伤不治者,剩下的,只有三千七百多人,可谓十不存一。 幸存的这三千七百多人,除了后来加入的狼兵,绝大部分人都是从浑江血战便追随刘招孙的老兵。 不说这些兵各个都是百战余生,经这数次血战之后,从他们中间随便挑出一个,都可当为先登勇士破阵杀敌。 所谓强军,不过是军队在艰苦训练的基础上,一次次取得作战胜利,不断积累战争经验与勇气信心,一支总在打败仗的队伍,即便装备精良,兵多将广,也无法称之为强军。 这也是在军事上,清军越打越强,明军越打越弱的原因之一。 经过这数次血战后,这些精锐对刘招孙已是唯命是从,各人早已将刘参将当做是他们的精神支撑。 由于此战之后,各营把总伤亡殆尽,军队都被打乱,编制不齐,刘招孙决定重新调整,增设千总级军官。 全军整合为三个千总部,各设千总一名,副千总一名,千总训导官一名。刘招孙自领第一千总部,兵员一千五百人;原战兵营把总王二虎任第二千总部千总,领兵六百人;原战兵营把总邓长雄任第三千总部千总,领兵六百人。 组建骑兵营,兵额定三百人,由辽镇三十六骑及原南兵骑兵营组成,蓟镇把李昱辰任副营官,营官待定。 组建山地战兵营,兵额六百人,白杆兵千总秦建勋任营官,狼兵荣头强任副营官。 设情报司,兵额暂不确定,由各营夜不收、战兵、辽民之中招募,裴大虎任司长,刘招孙最后强调,情报司不归于军队系统。 此外,刘招孙的心腹家丁共计三十二人,被编进参将大人的中军卫队。 为了淡化家丁色彩,刘招孙还破例招募了二十个难民追随者,编入中军卫队,这些辽东难民,不仅功夫了得,而且一直将参将大人奉为神明。 刘招孙隐约有些担心,这样以来,虽然淡化了家丁影响,会不会强化宗教色彩,最后搞成了个人崇拜。 不过他安慰自己,这世上没有完美的体系,只能靠后期不断修补。就像太祖皇帝当年创建的卫所制度,初衷是要不花费一两银子养育几百万兵,没想到几十年后就开始走向崩溃。 朱元璋那么聪明,都不可能一劳永逸解决全部问题,何况是自己呢。 注: (1)麋饼,用麋末作饼,投沸汤和为饼,厚一分。候冷,切作棋子,曝干,收贮。如在营寨内,以汤沃而食之;如路行及战阵中,干食之,味美不渴。余于杂饼、皱饭、并制如常法,惟曝极干,令可齐持及久。 第062章 初见熊廷弼(二更) 辽海卫、三万卫两卫所皆设立于洪武中期,初期兵员超过一万,后迅速没落,成化年间便糜烂不堪,卫所军逃亡,田亩荒芜,兵士十存二、三。 到万历末期,这两个卫所加起来连三千个兵都不到,其中屯田军、煎铁军、炒铁军就占了一半。 开原之战结束后第二天,两个文官模样的指挥使才率领两千个卫所兵赶来增援。 一群瘦骨嶙峋、形如乞丐的百姓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一个老年军户叮咚饿晕倒地。 刘招孙望着眼前这群卫所兵,再回头看那两个心宽体胖风度翩翩的指挥使大人,无奈摇摇头,大明卫所衰败,竟然至此。 不过他还是决定有空要向这两个胖子取取经,在开原这地界怎么才能合法捞钱。 作为补偿,也为了和这两位指挥使搞好关系,参将大人给每人发了捧炒面。 看着卫所兵们怀揣着建奴的炒面开开心心回家去,刘招孙心头在滴血。 参将大人的恻隐之心,让本不富裕的开原城雪上加霜,康应乾骂他是个傻蛋,两个土包子指挥使,哪里值得浪费粮食去结交! “这是大道,康大人以后便知道了,” 文贵武贱的背景下,如康应乾这种级别的文官,对卫所军表现出极度鄙视,实属正常,一点也不奇怪。 不过在刘招孙看来,这些远离州城的乡野之地,才是未来决定天下走势力量之所在。 当然,前提是必须这股力量好好组织起来。 俗话说,农村包围城市····· 万历四十七年三月二十七日,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辽东经略熊廷弼,率援剿总兵官萧如薰、副总兵李怀信、参将柴国柱等将官,一路沿城池向北,由正门进入开原城。 开原参将刘招孙同监军康应乾、辽海卫、三万卫指挥使杨启隆、定国珍,及千总王二虎、邓长雄等人,出城三里迎接。 身材高大的熊廷弼昂首站立,旁边站立萧如薰,李怀信等人,乔一琦站在众将官侧边,周围还有些文官幕僚。 刘招孙按官场礼节向熊廷弼行过礼后,又朝萧如薰、李怀新行了礼。 抬头时忍不住多看萧如薰一眼,萧如薰年约五十,身形挺拔,颇为雄壮,沉静的面容不怒自威,下颌长着的美髯颇有几分关二爷的气质。 “不知大哥魏忠贤是否喜欢此人,有机会要引荐他们认识一下,” 其实这位关二爷在历史上是被魏忠贤弹劾罢官····当然,刘招孙不知道这些。 这位晚明第一儒将,不仅战功赫赫,丝毫不逊色于杜松刘綎,而且文章书法,也可与文人匹敌,有诗歌流传后世。 按照原本历史位面,萧如薰会在天启元年,也就是明年,被调往京师神机营。 不过因为刘招孙的出现,晚明历史走势发生了一些变化,开原之战提前爆发,熊廷弼提前入辽,萧如薰和其他几位历史知名人物也被征调到了辽东。 刘招孙这才将注意力转到熊廷弼身上,他身材高大,魁梧雄壮,身上穿着件二品官服,胸前有个锦鸡踩云鸣日的二品文官补子,外面套层锁子甲,腰中戴着一把尚方宝剑。 刘招孙目光在尚方宝剑上停了片刻,旋即抬头望向别处。 昨晚,康应乾反复推敲分析,判断出熊大人此行前来,当不会对刘招孙不利。 不过袁嘟嘟拎着把尚方宝剑便在双岛砍了毛文龙的故事实在太过惊悚,让知晓后事的刘招孙不得不防。 风传这熊廷弼的火爆脾气可比圆嘟嘟大了去了,万一一言不合砍了自己,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为防万一,刘招孙在城内提前做好准备,让各门增派兵力守卫,防止蓟镇兵马突袭,还从中军抽调死士,增强护卫,同时坚决不单独赴会,坚决不出单独出城。 总之,美男子刘招孙已做好准备,不会让经略大人对自己产生任何非分之想。 熊廷弼正欲和刘招孙说话,见他一直看向自己,便开口道: “刘参将,本官与你义父刘綎,也是多年旧识······” 刘招孙掐指一算,这已经第三位大佬说自己和刘綎是过命的兄弟了,看来义父人缘还是不错的,马林、康应乾倒还不错,只是不知眼前这个熊蛮子是不是真有交情。 “本官与你义父驰骋辽东,颇有些交情,听闻他在浑江殉国,本官当时在江夏,心痛不已,如今你在辽东痛击建奴,建此其功伟业,刘总兵在天之灵,当可欣慰。” 刘招孙微微一愣,没想到熊廷弼见面竟能说出这话,想到自己对人家如此防备,真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过他转念一想,当时袁崇焕斩杀毛文龙之前,不也是惺惺作态,还和毛文龙饮酒畅谈,从塞外美景聊到了西湖断桥,还聊了聊白素贞,最后说翻脸就翻脸。 可见这些个经略督师的话,也不能全信。 “经略大人过誉了,得蒙圣上全力支持,又有几位上官运筹帷幄,经略大人及时救援,对奴贼雷霆一击,才有开原之胜,末将不过是一介武夫,只知冲锋陷阵,侥幸几个鞑子脑袋罢了····” 不等刘招孙说完,熊廷弼站着的一名武将便站出来,冷冷道: “刘参将,经略大人谦虚几句,你还真是顺杆子往上爬啊,” 周围众人皆是一阵骚动,只有萧如薰,熊廷弼没有反应,刘招孙微笑抬去,见说话的是蓟镇参将柴国柱,此人他还有点印象,也是明末一员名将。 萨尔浒战后,虎墩兔乘机犯边,柴国柱率兵将其击退,后被调往沈阳,防御建奴,他借口生病,又回了蓟镇。 因为刘招孙的穿越,开原之战提前,虎蹲兔也比历史上更早入侵蓟镇。 柴国柱防备不足,部下伤亡颇多,妻儿也被杀死,这他对萨尔浒几路人马恨之入骨,怀疑刘綎杜松李如柏都和建奴有勾结。 这次被征调援辽,他本就很不情愿,前日又被乔一琦阻挡,不让入城,早憋了一肚子气,听到刘招孙大吹大擂,把蓟镇兵马援助根本不当一会事,也不顾熊廷弼在场,顿时就爆发了。 “老子蓟镇人马,千里迢迢跑来救援你们,粮草不给便罢了,还要说些风凉话,老子看你们辽镇都是白眼狼!” 熊廷弼咳嗽一声,面露愠色,柴国柱见经略动怒,颇有些惶恐,连忙悻悻退下。 刘招孙一忍再忍,直到听了这话,怒火烧心,再无忍受不住。 昨日,他已派人送去城西几车粮草,算是给足了蓟镇面子。 须知开原才经血战,又遭乱兵,城中粮草,多有焚毁,明眼人都知道刘参将已经山穷水尽。 再说,这次熊廷弼经略辽东,万历可是全力支持,饷银就给了百万两,粮草更不必说,如此这般,还要向自己要粮食。 这未免也太黑了吧。 想到自己马上又要去找老和尚反向化缘,想到开原城可能即将进入饥荒,再看柴国柱这小人模样,刘招孙大步上前,大声道: “柴参将此言,甚是有理,客兵过境,辖区理当提供粮草补给,只是这开原刚被建奴围城,城中粮草损失殆尽,你想要粮草,可问知府郑大人要去,他应当会有一些给你,还有啊,本官所领人马,多是南兵,不是什么辽镇,柴总兵莫要错怪辽镇,这还是在辽东,李成梁泉下有知,会怪罪你的,” 这番话说得锋芒毕露,大家都知道郑知府已然殉国,周围气氛紧张顿时起来。 康应乾在旁边扯了扯胖袄,示意刘招孙收一收。 康大人虽对蓟镇武将也有不满,不过没想过要这样撕破脸,这样搞得熊廷弼和萧如薰也很难堪。 他回头望了眼刘招孙,参将大人神情不变,目光如火,逼视向对面柴国柱。 第064章 风尘三侠(虬髯客满桂出场) 周围众人被刘招孙气势震住,看着他拔刀,一时竟没人反应,康应乾一把扯住他衣袖,急道: “敲山震虎便好了,刘参将真要和蓟镇开战啊!” 刘招孙推开文弱的康应乾,拔刀怒道: “杀才!敢辱我军士,你有几个狗头!” 周围隐隐传来龙吟虎啸之声,柴国柱全身颤抖,竟然摔倒在地。 这时,沉稳如山的萧如薰突然开口: “柴疯子,在蓟镇跋扈惯了,来了辽东也敢如此猖狂,可知大军军律?!” 不等萧如薰说完,熊廷弼已是暴起,怒目圆睁对着身后一众标兵,跺脚骂道: “尔等都是木偶!拿下柴国柱,捆打五十!给本官着力的打!” 经略大人身后转出几名标兵,皆是虎背熊腰,一人手执麻绳,不由分说将上前将柴国柱绑起,魁梧强壮的柴国柱被听到的龙吟声吓住,身体竟不能动弹,标兵也不废话,把他按倒在地,当着众人面就打起了军棍。 见柴国柱被打,刚才还在给他说话的副总兵李怀信立即噤若寒蝉,抬头怯怯的望向暴怒的刘招孙。 “依军律,辱骂同僚,当棍杖五十,刘参将,这柴国柱打仗凶猛,只是嘴巴歹毒了些,你看如何?” 见柴国柱被打了军棍,刘招孙气已是消了一半,此时总兵大人萧如薰又为他部下求情,刘招孙索性顺水推舟,收起重刀道: “萧总兵勿怪,末将带一众兄弟从浑江一路杀来,尸山血海,甚是不易,末将是性情中人,将名利二字看得最淡,非是不肯交粮,只是城中粮草匮乏,还要救济百姓,开原遭此兵祸,生灵涂炭,如何生存?末将前几日还去寺庙化缘,听老和尚念了半天经,才借的区区几石粮食,这杀昨日张口就要一百石,将全城人杀了也没有这么多余粮,若是几位上官不信,可派人自去城中查询!” 熊廷弼阴沉着脸,听刘招孙说完,立即拎起马鞭朝柴国柱劈头打去,狠狠打了几鞭,怒道: “杀才!军队法度,都是让你等人坏了!” 旁边几位文官幕僚上前劝慰,熊廷弼丢下马鞭,忿忿而去。 见经略大人如此,刘招孙也不好再说什么,他本想和这群总兵参将交好,所以一忍再忍,没想到刚见面便是这一出,看来自己和蓟镇这梁子,也算结下了。 “有违大道啊!”刘招孙在心里暗暗骂道。 有了这个插曲,众人脸色都不好看,也不再寒暄,匆匆进了开原城。 按照刘招孙命令,城头已经增派战兵。 这支刚刚追杀过建奴的强军,此刻虎视眈眈注视着蓟镇诸位将领,手指纷纷按在火铳或弓弦上,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刘招孙当时只是为提防熊廷弼暴起,没想到会有蓟镇柴国柱这一出,现在搞得蓟镇几个将领都脸色大变,联想到刚才在城外的冲突,他们不免以为刘招孙是动了杀心。 刚才稍稍舒缓的气氛又紧张起来。 刘招孙正准备派人将战兵撤下一些,忽听走在前面的熊廷弼哈哈大笑起来。 “本官前日过沈阳,沈阳防务荒驰,本官亲眼见到北门城门还有女真、蒙古外番商人进出,守城兵士也不上前盘问,如同儿戏!再看这开原城,刘参将麾下军士,被甲执锐兵,彀弓弩持满,火器精良,前几日本官想要入城,被北门战兵拦住,非要参将手令才可放行,刘参将,” 刘招孙被熊廷弼一叫,连忙抬头朝他望去,同时做出一副洗耳恭听模样。 “刘参经治军严苛,颇有几分周亚夫风范啊,令行禁止,乃强军本色,怪不得能数次杀退建奴!为吾皇灭此朝食!” 刘招孙尴尬一笑,这样也行? 秣马厉兵只有一个原因,那是用来防备经略大人,熊大人却将其解读为细柳屯兵。 “脑洞真大,” 确定熊廷弼不是在和自己开玩笑后,刘招孙连忙口称不敢。同时暗暗惊讶,熊大人也真是口无遮拦,想到什么都敢说,怪不得最后祸从口出,被人传首九边。 周亚夫与汉文帝是什么关系,刘招孙与熊廷弼又是什么关系,若换了他人,定会和这些武人撇清关系,这熊廷弼却是毫不在意。 李怀信粗读些书,当然知道这细柳屯兵的典故,听了这话,在旁边阴阳怪气道: “刘大人年不过二十,治军严明,斩杀数千建奴,假以时日,在这辽东做大,自然比得上那周亚夫,只是这周亚夫只有一个,也不是谁都能当的,看看辽东李家,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次李如柏要被经略大人逮拿回京,怕是凶多吉少啊!” 这李怀信话里有话,听的众人都是皱眉,监军康应乾立即反唇相讥: “李总兵但请放心,有本官在,这辽东出不了周亚夫,本官倒是担心你们蓟镇,刘参将这次灭了镶蓝旗,建奴若是攻打西虏,可不只是虎墩兔劫掠蓟镇啦,李总兵当留意!” 康应乾这话说得滴水不漏,除了告诉外人,自己和刘招孙是一个阵营,同时警告李怀信,虎墩兔连建奴都不如,刘招孙打得过建奴,当然也能轻松收拾你们蓟镇。 “如何,尔等还要同室操戈,为建奴所笑?” 李怀信也不怕这监军,毕竟他的尚方宝剑斩不到自己,学做文人强调骂道: “尔等司马懿之心,路人皆知,你们也是客兵,却还想占据开原,简直狼子野心!” 刘招孙没有插嘴,站在旁边默然无语,这或许就是宿命吧。 当年三千戚家军在蓟州被屠,自己现在又和蓟镇干上了。 冤冤相报何时了。 刘参将又想起了空虚子,决定改日一定再去桂圆寺,听听老和尚念经。 经略大人见两边还要吵个喋喋不休,扬起马鞭又要打人: “说够了没有!让你们来辽东,是为皇上分忧的,不是让你们来斗嘴子的,有那精力,都给本官多砍几个建奴!文官不知廉耻,武将不好好打仗,还整天舞文弄墨,附庸风雅,个个都将自己当成马林,” 熊廷弼说到这里,抬头飞速看萧如薰一眼,表示没有说老哥你。 “真当本官尚方宝剑不锋利耶?本官能斩了辽镇将官,也能斩你们!” 刘招孙听了暗暗摇头,这熊廷弼真是口无遮拦,他今天算是长了见识。 短短两三句话,便能得罪三四个人,而且都是专门揭别人的短处,这情商也是没谁了。 李怀信不再说话,把头扭到一边去。 萧如薰见双方不可调和,便带李怀信等人先行出城回营,底下几个蓟镇将官兀自不服,萧如薰在旁边不停劝说,刘招孙见这位儒将已是老迈,大概也失去了对蓟镇的控制,不禁为他感到惋惜。 等李怀信等人走后,刘招孙感觉世界安静了很多。 开原为辽北重镇,临近蒙古、朝鲜、女真,因此城中各族杂生,尤其每月逢初三、初六、初九、十三、十六、十九、二十三、二十六、二十九为集日,城中有辽东马市、女真马市和鞑靼马市等三马市,为明与女真、蒙古贸易的重要场所,永乐年间,朝廷便开原设安乐州,专门负责管理马市。 今日恰逢休市,刘招孙不用担心遇上女真或是蒙古商人,否则又要向这位经略大人解释半天。 须知熊廷弼在沈阳时,是坚决主张杀外番、杀降夷,若让他看到这些外番商人,怕又是一场暴怒。 刘招孙带着熊廷弼在城内巡视。 熊廷弼骑在马上,抬头四处张望。 这几日他和乔一琦闲谈,听闻这刘招孙非等闲之辈。 此人总能想常人不能想,为常人所不能为。 此人在浑江血战时,便豢养了一名朝鲜美姬。 当然,也有传闻说是美人为刘招孙英雄伟岸所吸引,红拂夜奔。 乔一琦是有名的大嘴巴,在萨尔浒时便是如此,把东路军所有秘密都一股脑告诉了姜弘立,好在姜弘立早早就挂了。 刘招孙和他成了朋友便也没了秘密。 熊廷弼四顾茫然,眼前只有两名刘参将的家丁,其中一个还是个满脸虬髯的大汉。 “哪里有什么美姬?乔一琦可是胡说,” 经略大人听乔一琦说过,说那朝鲜美姬近身格杀不在武将之下,平日与刘招孙形影不离,保护刘参将····· 前段时日,这位刘参将还和京师来的中官拜了把子。 熊廷弼举目四望,但见开原城中,百姓安堵如故,街道上还残留些建奴围攻和兵灾留下的痕迹。 烧毁的店铺重新开张,一些百姓在城中修葺屋顶,靠近城门的民房墙壁上,还有些佛朗机轰击的痕迹,一些受伤的战兵住在百姓家中,和百姓在一起,其乐融融。 “果然是个将才,” 熊廷弼望着眼前身材挺拔,器宇轩昂的刘招孙,微微颔首,心中默道: “红佛夜奔,结拜中官,阵前一怒,奴酋丧胆,如此不矜名节,不慕名利,儒释贯通,大有魏晋人风度,此乃真名士,不可不交也!” 第065章 开原对(五千八百字大章) “刘参将以为,朝廷何时可恢复辽东,扫穴犁庭?” 药王庙前,早起许愿的香客们络绎不绝,伤兵拿了个扫把帮主持清扫庙院前庭。 开原汉民,在他们人生最危难的时刻,没有放弃信仰,没有泯灭教化,没有人去拜祭萨满之类外神,刘招孙对熊廷弼行了一礼,回道: “大人,末将以为,以当前辽东之势,十年建奴可平,全辽可复。” 熊廷弼眉头微皱,旋即又舒展开来。 他在京师时,言官六部诸多阁臣都向皇帝表示,只要万历肯多发内帑,保证辽镇、客兵粮饷足够,辽事便可迅速平息。 有言三年平辽者,有说一年平辽者。 钦天监监正郑一奎,奏疏万历,说他夜观天象,东北天狼星式微,断定奴酋三月必死,辽事半年可平。 当然,这种天象,也需要皇上先付款才会有的。 对于这些浮言妄语,熊廷弼自然嗤之以鼻。他知道大家的真实想法,都想着毕其功于一役。 想达成这个目标,需要调拨更多客兵,筹备更多辽饷。 这些钱,需要万历来出的。 京师传言,皇上那里至少还有两千万两内帑,不把两千万银子榨干,这些忠臣良将们是不会罢手的。 熊廷弼对钱没有特别的渴望,他在意的是千古功名。 在京师的短短半月,脾气火爆的熊蛮子便和漫谈“大军进剿”的兵部同事们吵吵闹闹,甚至不惜动手,对兵部武库司的主事饱以老拳。 好在我大明自有国情如此,文官互殴实属朝堂保留节目,再加上万历的留中大法,所以打架双方都没有责任。 以熊廷弼的脾气,在京师实在待不下去,他知道辽东艰难,还是尽早赶了过来。 对于辽事,熊廷弼主张“守边”,简单来说便是对建奴稳扎稳打,渐进渐逼,以守为攻,所以当听到刘招孙说“十年可平”,熊廷弼对刘招孙大有相见恨晚英雄所见略同之感。觉得此子是个真正能做实事的人。 “十年?刘参将为何说要十年,可否详细说来?” 刘招孙连忙拱手回道: “末将不过一武夫,侥幸博得军功,在经略大人面前,怎敢妄言?” 熊廷弼不耐烦挥挥手道: “刘参将,你这便是见外了,本官觉得你虽是行伍出身,却大有魏晋风度,” 熊廷弼停顿片刻,他确实担心刘招孙不知道魏晋风度是为何物,须知熊廷弼所接触的辽镇武将,参将一级的,很多人连最浅显的《纪效新书》《练兵实纪》都读不下来,和这些武夫谈魏晋风度,未免是对牛弹琴。 不巧的是,刘招孙前世却是非常喜欢嵇康,他给自己起的第一个网名便叫作随禾尤山康。 “大人笑谈了,末将乃粗鄙之人,哪有嵇中散般风度,哦,” 刘招孙停顿片刻,抬头望向熊廷弼,像是想起来什么,熊廷弼身体微微前倾,认真听他说。 “若是非要拿末将与嵇康对比的话,相貌或能与嵇康媲美,力气也足够光着膀子打铁·····” 熊廷弼无语。 刘招孙见经略大人不怎爱开玩笑,连忙改口,一副悲天悯人状: “魏晋之际,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黄巾杀完曹操杀,司马氏杀完,又是八王之乱,五胡乱华,天下惶恐,所以才有越名教而任自然、审贵贱而通物·····” 熊廷弼一脸愠怒,挥手打断刘招孙,喝道: “刘招孙!辽事败坏如此,你还学辽镇那般悠悠然,在这里和本官作竹林闲谈?快说平辽之策!” 刘招孙见经略大人动怒,不敢再谈什么魏晋风度,一脸正色道: “末将该死,一时唐突,末将以为,五年可扫穴犁庭,十年可行教化,所以才有十年复辽之说。” 熊廷弼脸色稍缓,示意刘招孙说下去。 刘招孙长吸了口气,稍稍思考,将他这段时日思考所得的平辽之策,在熊廷弼面前和盘托出: “却如经略刚才所言,辽事败坏,以末将这些时日所见,辽东除开原之外,其余各地都是悠悠然,浑浑噩噩,不思防备,不图进取,仿佛仍在太平盛世之间,” 说到这里,刘招孙想起岳父曾言,沈阳城中只存三千斤多火药,武备荒驰,接着道: “末将随岳父杨镐在沈阳武库亲眼所见,抽查弓弩,弓弩断裂,抽取一箭,箭辄半截,验查刀棍,刀已生锈连鸡都不能杀死,夹刀棍腐朽不堪,碰到就断,连狗都不能打死。 也不知辽镇将武库中的兵甲长枪、火器火药都藏到了何处?弓没有弦,箭无羽,长枪重刀皆是破锈不堪,岳父说他在沈阳校场点兵时,还有人借用他人刀枪来敷衍的,铠甲就不必说了·····”(1) 随着刘招孙抽丝剥茧讲述辽镇实情,熊廷弼脸色越来越沉重。 十一年前(万历三十六年),熊廷弼在辽东巡按任上,那时,李成梁在辽东势力如日中天,李如松也尚在人世,辽镇战功赫赫,所向披靡,李氏简在帝心。 这次率蓟镇救援,兵凶战危,只是匆匆路过沈阳,并未进城,没想到,十年时间,辽镇竟破落如此。 熊廷弼杀气腾腾道: “若你所说皆为真实,那李如柏在萨尔浒不战自溃,逃回抚顺关,也是情理之中了,” 熊廷弼经过沈阳时,原辽东总兵李如柏因畏惧被经略大人逮拿到镇抚司,吓得在沈阳城郊道观悬梁自裁了。 刘招孙沉默不语,无论如何,萨尔浒惨败,辽镇是脱不了干系的。 “继续,说你的平辽之策!” 熊廷弼揉揉眼睛,将记忆从李如柏之死拉了回来,抬头望向刘招孙。 刘招孙取下椰瓢,递给经略大人,熊廷弼挥手不要,刘招孙仰着脖子灌了一大口,用脏兮兮的胖袄抹了把嘴,继续道: “反观后金方面,自老奴创立八旗以来,他们秣马厉兵,军律森严,每次遇到明军,都是真夷甲兵持重盾、长矛、长柄大刀在前,弓手披棉甲在后,另外白甲兵巴牙剌骑马立于高处督战,若真夷攻击陷于胶着,这些白甲精锐便冲杀助战,装备精良,来去如风,若以辽镇那般去抵抗,如何能不败?” 熊廷弼聚精会神听着,这位经略大人虽也知兵事,但毕竟没有刘招孙这样冲锋陷阵,和白甲兵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战场拼杀经历,所以对于和后金军战斗的具体细节,他知道的其实很少。 刘招孙忽然想起马林一部在尚间崖、飞芬山的惨状,叹了口气,继续道: “当时马总兵在尚间崖,率兵万人,他们装备比我们东路军更精良,携带鸟铳、弗朗机、战车、藤牌。马总兵让士兵筑起营垒,将战车牛车连成车营,严阵以待,可惜的是,他将火铳手推到了最前面,这些兵很多都是新近招募,也无战心,根本不能挡住建奴····· 老奴竟自己亲率兵数百白甲兵,赶来冲阵,明军胆寒,火铳手鸣放火铳,竟有一半不响,火炮要么炸膛,要么射程不足。 建奴遂全线进击,一举突破火铳军阵,将前面的战车盾牌,全部推倒,后面的明军见火铳手被屠戮,吓破了胆,立即崩溃,一万明军,被数千建奴追杀,死去的明军填满了山谷,血水从尚间崖流淌下去,河流都变成红色·····” 刘招孙想起萨尔浒惨状,东路军三万多人,被自己带回沈阳的只剩几千人,想起义父,想起了邓起龙,想到一张张熟悉的脸,正在变得模糊起来,他忽然停住,不再说话。 熊廷弼长出口气,明军火器粗劣,人所共知,也知士兵皆无战心,只是这些因素叠加起来,究竟会造成怎么样的后果,只有上了战场才会知道,就像这次萨尔浒惨败。 “刘参将,你所说的这些,老夫知晓了,奴酋以有心算计我无心,如此我焉能不败?” 经略大人想起自己从京师一路走来,从山海关到沈阳,从虎皮驿到铁岭,所见明军散漫无心,仿佛小半个辽东沦丧,都与自己无关。 “那你说说,当如何平辽?” 两人沿着街道一直往西走,边走边说,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庆云门(西门)。 刘招孙护卫熊廷弼登上角楼,台阶上遍布深红色血迹,战后还没来得及清洗干净。 开原之战中,西门并非主战场,不过也经历了几场激烈战斗,喻成名麾下骑兵一部,在城西不远处的河谷与数倍于己的建奴血战,全部战死,为牵制正红旗增援北门奴贼,赢得了时间。 周围城墙砖石上还残留有一些白甲兵重箭射击的痕迹。 刘招孙和熊廷弼站在垛口旁远眺辽阳,心中感慨万千。 城西两里之外,望牛岗上一度香火旺盛的娘娘庙,被建奴焚烧,只剩下几根黑黢黢的房梁矗立山腰,远远望去,像个烧过的鸡骨架。 金虞姬如影随形跟在刘招孙身后,满桂带着标兵警戒角楼周围,不时朝上面看一眼。 刘招孙回头望向北边,越过清河,便是茫茫原野,那是女真与汉族的界限,是文明冲突的前沿。 “平辽在于人心。” “人心?不妨详细说来,” 熊廷弼饶有兴致望着刘招孙,经略大人早已不把他当做是寻常武夫。 听刘招孙讲魏晋风度,竹林七贤,他反而觉得此人有些腐儒味道,暗自诧异,这个把总出身的武夫,怎么看不像是个读书人啊。 刘招孙想起前世看过的一部解读大明兴衰的电影,脱口而出道: “人心便是粮食,是源源不断的兵源,” 熊廷弼虽不喜欢刘招孙绕弯子,不过当他听到这两个词语,不由眼前一亮,隐隐感觉到了什么。 “说下去,” 刘招孙抬向西边,望向康应乾所谓的京师,缓缓道: “如今我大明朝廷在辽东,无粮无饷,亦无兵源,这便没了人心,没人心,辽事必坏!即便后金,也会有炒花、有虎墩兔、甚至乃是朝鲜!” 熊廷弼以为刘招孙要说出什么经天纬地之言,听了这话,微微摇头,对这年轻后生笑道: “你刚才所说,言官御史皆知,都在说增加辽饷,京师已然吵成一团,粮饷,客兵,都是要钱,你有所不知吧,不止是辽镇,京官们都指望着皇上慷慨解囊呢,” 熊廷弼想了一下,觉得不打击这位真名士的报国之心,将头伸出垛口,望着下面往来的百姓,也不看刘招孙,只是道: “不过你既能想到,老夫就听你说说,需要增加多少辽饷?增派多少客兵?才可十年平辽!” 刘招孙望着熊廷弼,沉思片刻,正色道: “经略大人误会了,末将所说粮食与兵源,并非指朝廷增派辽饷和客兵,” 熊廷弼听了这话,连忙回头,愣愣的望着眼前此人,旋即手抚胡须,沉吟片刻才道: “哦,那你是要作甚?以辽人守辽土?此论,朝廷恐怕不会支持吧?” 刘招孙连忙摇头,万历虽然怠政,但也绝不会同意辽人守辽土,因为那基本就承认辽东的割据地位了。 “经略大人,这些时日,末将流落沈阳,开原,铁岭,所见甚多,就拿沈阳来说,客兵鼎盛时达到三万多人,加上辽镇兵马,十万大军聚于弹丸之地,朝廷调拨大量军饷,军士多位单身汉,花钱阔绰,几十万军饷突然流入沈阳,必然市肆骚然,物价腾贵,这便是通货·····” 刘招孙准备说通货膨胀,不过想到说出这个名词还要解释半天,便停顿下来,缓缓从腰带上取下椰瓢,喝了口水,看得旁边熊廷弼只想给刘招孙寄刀片。 “长期以往,士兵和百姓的钱就越来越少,朝廷发下来的钱总是不够,因为边地物价不断上涨,以末将在沈阳为例,本来末将岳父,杨大人准备给末将购买些耕牛食用,结果发现牛肉三天一个价格,被迫换成了羊肉······” 刘招孙没有说完,熊廷弼已经明白他要说什么了,神色严肃道:“所以,辽饷也好,其他九边兵饷也好,最后大头都落在了总兵和商人手中,军士越来越穷,百姓也”越来越穷·····” 客兵麋集于几座小城,银子都让那些奸商和总兵赚去了,朝廷还得不断砸钱,花了钱就怕师老饷匮,钱花光了,士兵战斗力没了,于是朝廷大佬们催促尽快作战,于是就是一波波送。 这种挑水填井的策略,当然不能平辽,最后只会养肥一群军头和奸商。 “那你说说,你的粮食和兵源是什么?” 刘招孙沉默片刻,终于亮出了他的底牌。 “回大人,末将的人心便是以华变夷,” “末将的粮食和兵源便是抑制兼并,重商重农,” 熊廷弼茫然望向刘招孙,半晌才道: “以华变夷?” “所以你许诺城中各族贸易,而不去斩杀那些女真、蒙古人?” 刘招孙没想到熊廷弼早知此事,微微点头。 “当然,这只是一面,刘招孙将坚守开原,立于女真之中,以圣人之言,教化蛮人,假以时日,必将实现以华变夷,” 刚才听刘招孙说辽饷之弊,熊廷弼还觉得有些道理,什么教化蛮人,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哦,教建奴读《论语》《尚书》?” 刘招孙尴尬一笑,解释说道: “不止这些,教化也不只限于诵读四书五经,须以利益诱导,再辅之以武力,” 注: (1)“每应手而抽一弓,弓辄断,取一箭,箭辄半截,验一刀棍,而刀不能割鸡,棍不能击犬。坚甲、利刃、长枪、火器丧失俱尽,今军士所持弓皆断背断弦,箭皆无翎无镞,刀皆缺钝,枪皆顽頽,甚有全无一物,而借他人以应点者,又皆空头赤体,无一盔甲遮蔽。”——《熊廷弼集·辽左大势久去疏》 第066章 新世界 熊廷弼在开原盘桓两日,便率一众蓟镇兵马南下,回了沈阳。 临行前,他以辽东经略的身份,给开原明军发放了两千石粮食,五千两军饷,刚好是守军一月口粮和兵饷。 经略大人拍着刘招孙肩膀,勉励他要精忠报国,在辽北顶住后金大军。 “刘参将,你若战死,老夫随后便到,黄泉之下,再与你畅谈嵇康阮籍、魏晋风度!” 刘招孙想到当初在开原北门,自己也和白杆兵说过类似的话,后来白杆兵伤亡殆尽,便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不过他也知道,熊廷弼这话是说给蓟镇那几位将官听的。 作为客军,他们千里援辽,来了开原,没能进城抢一把,最后还要给刘招孙划拨粮草军饷,这事儿听起来就让人很不开心。 好在钱粮都是来自万历的内帑,又有熊蛮子在上面压制,柴国柱李怀信才吃了这个哑巴亏。 经此之后,刘招孙和蓟镇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深,变得不可调和了。 此外,刘招孙请求经略大人尽快奏请朝廷,委派官吏来开原任职,眼下开原兵备道、御史、都御皆已殉国,总不能让刘招孙这个参将全领一城事务,他也没这个精力。 熊廷弼点头答应,不过经略大人告诉刘招孙,让他不要对咱们的皇上抱有太大希望。 熊廷弼说,当今圣上喜欢让大家多做分外之事,他向刘参将举出了何熊祥的事例。 这位何大人,现在一人兼职南京刑部、户部、礼部、吏部四尚书的职位,却只拿一份工资,堪称大明劳模。皇上对此颇为感动,对他多有勉励,让他老人家保重身体。 刘招孙久久无语。 沈阳那边,还有诸多事务在等着经略大人去处理,李如柏丢下辽东这个烂摊子,自己一死了之。 刘招孙在开原顶住后金进攻,重创镶蓝旗,使得辽东局势更加复杂。 明金之间的骑墙派,现在渐渐动摇,考虑继续效忠朝廷; 而以丁碧为首的坚定引路党,则狗急跳墙,正在策划一场更大的反叛行动。 熊廷弼对这些变化茫然无知,不过李如柏死后,他要尽快赶到沈阳,安抚人心,整顿辽镇军务。 送走了经略大人,刘招孙开始复盘这几日得失利弊: 首先和熊廷弼成了忘年交,得到了这位大佬鼎力支持; 其次是结识了猛将满桂,满桂在己巳之变中表现可圈可点,可惜最后死的不明不白。 萨尔浒之战后,满桂升迁速度极快,袁崇焕死后,他升为武经略,总理山海关、宁远的兵马。 满桂一脸虬髯,腮帮子上都是大胡子,刘招孙初见此人,便想到了唐传奇中的虬髯客。 很多年后,世人将刘招孙、金虞姬、满桂三人称为“明朝风尘三侠”,将他们比作李靖、红佛女、虬髯客······ 唯一遗憾的是和蓟镇结下了梁子,不过刘招孙也不十分介意,他和蓟镇这群兵油子没什么共同语言,道不同不相为谋,再说辽东虽大,但也容不下两支客军。 情报司派斥候探查靖安堡,回报说,镶蓝旗攻占靖安堡后便将堡内军民屠戮一空,杀了一千多百姓,开原之战撤退时,镶蓝旗怀恨在心,又在堡内放了把火,将民房烧得干干净净。 这座辽北最重要的屯堡,就这样化为一片废墟,只剩下光秃秃的墩台和城墙屹立在北方。 开原兵力不足,不可能再派出战兵去驻守靖安堡,只能将它丢给后金。 刘招孙听完情报司司长裴大虎的汇报,缓缓闭上眼睛,想起那日见到的那群追逐蹴鞠的孩童,此时已变成一具具冰冷尸体,不由悲愤交加,暗暗攥紧了拳头。 “阿敏你这狗贼,在赫图阿拉给老子等着,老子非把你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可惜建奴兵没有乖乖待在赫图阿拉等着刘招孙过去,在熊廷弼率军离开开原的第二天,便有一队白甲兵出现在开原城北,远远对开原城头哨探,刘招孙派白杆兵出战,那队白甲兵旋即撤离,逃回北方。 此后一连几日,北门陆续有建奴哨骑侵扰,刘招孙派骑兵营驱逐并击杀数人,之后开原周边便再无建奴踪迹。 万历四十七年四月初,轰轰烈烈的开原之战终于落下了帷幕。 刘招孙、杨青儿、金虞姬搬到了城东参将府居住,杨镐、茅元仪住在城北兵备道衙门, 开原战后,御史、兵备道皆已殉国,各衙门官署也多有破损,刘招孙一面派人修葺,一面静候帮手来临。 屯田、贸易、水利、火器、私塾····· 这些都需要专业人才来做才行,单凭刘招孙和手下那几个人,每天十二个时辰不睡觉也搞不定。 然而时间不等人,眼下已是四月初,松辽平原淅淅沥沥下起了雨,辽东农时只在这几日,而参将大人心心念念的六万田亩还在梦里。 一连几日,监军康大人和心宽体胖的卫所指挥使混在一起,一起出入开原青楼酒肆,刘招孙只管给康大人活动经费,也不管这老头子神神秘秘在搞什么。 刘招孙每日早起出城巡视军营,有了粮食和缴获的后金军装备,他又从辽民中招募一千名战兵。 开原战后,追随刘招孙的辽民所剩不多,不断有人流散,只剩下两千多人,参将大人准备等土地问题解决后,把这些人也编入军户,免得他们最后沦为流民。 战兵的日常训练暂时交由两位千总负责,刘招孙集中精力和康应乾解决土地问题。 时间很快来到四月初三,这日刘招孙从北门巡营回来,刚回参将府,杨青儿已让丫鬟准备好饭菜。 刘招孙和杨青儿、金虞姬两人吃了顿很清淡的饭菜,忽然想起那日在桂圆寺吃过的斋饭,也是这个味道,睹物思人,便对两人道: “等这几日忙完,便去寺庙还个愿,这些天多亏了方丈大师给的粮食,否则城中不知有多少人饿死,” 参将大人忙碌的时候,他的妻子杨青儿也没闲着,这位朝廷钦此的诰命妇人,此时很自觉的担当了贤内助的角色,一连数日带着亲兵丫鬟,在城中闹市架起大锅,熬米煮粥,施粥给那些因战火家破人亡的开城百姓。刘招孙得知时,发现老和尚赠送的粮食已经被杨青儿折腾的所剩不多,不禁感慨妻子是个好人。 “官人,大明的佛祖灵不灵?” 金虞姬对新鲜事物颇感兴趣,每次和刘招孙在一起总要问东问西,只有在刘招孙面前,她才像个天真烂漫的少女。 “又不是拜求子观音,官人是去做正事的,你一个女人家也要去?” 杨青儿对这朝鲜女人很是不满,若不是因为她打不过,她早将此人逐出家门。 “一起求子又如何?奴家现在是官人护卫,可是官人册封的,官人去哪里,奴家自要去哪里,要你管!” 杨青儿越看金虞姬越不对劲,这女人在别人面前冷若冰霜,在自己夫君面前便一副天生媚骨。 听到她说一起求子,杨青儿顿时就怒了,也不顾刘招孙在场,拎起筷子扔向金虞姬,怒道: “你算哪门子护卫,我才是朝廷册封的诰命妇人!贤良淑德!” 望着贤良淑德的杨青儿又要和金虞姬开打,刘招孙连忙拉开两人,解释说自己去桂圆寺的真正目的是向老和尚化缘,顺便讲讲佛法。 杨青儿赌气回了厢房,金虞姬上前一阵撒娇,这时,亲卫在门口说康大人来了。 刘招孙连忙整理了衣衫,朝金虞姬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即恢复冷艳美姬属性,冷冷望向走进客厅的康应乾。 刘招孙和熊廷弼高谈平辽之策时,康应乾忙着清查田契; 刘招孙和两位美人打情骂俏时,康应乾忙着和所指挥使搞关系。 这位踏实能干的监军大人,早已将开原田契田亩清查完毕,办事效率还是很高的。 “刘参将,你们,在吃饭?” 康应乾望着地上摔落的筷子,再看看刘招孙凌乱的衣衫,若有所思道。 金虞姬狠狠瞪这糟老头一眼,康应乾打了个哆嗦,起身就要离去。 “那本官先不打扰了,田亩田契的事情,该日再说吧!” 刘招孙让出把梨木圈椅,示意康应乾坐下,康应乾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下,便滔滔不绝道: “哎!这些时日真把老夫腿都走断了,腰也累断了,这开原田亩,民田、职田、荡地、牧地都是笔糊涂账,算不清的。” 刘招孙接过金虞姬递来的龙井,喝了一口,示意给康大人也端一杯。 “如何算不清,本官记得当年张居正组织全国土地清丈,不是都量的很清楚吗?” 刘招孙对张居正变法的具体内容了解并不多,不过这其中的清丈亩一项他记忆尤深,因为据说在张居正清丈田亩前(嘉靖万历时),大明每年上缴赋税的土地面积,竟然只有明初洪武年间的一半,不只有多少田地没有给朝廷纳粮,所以才有了清田亩。 康应乾满脸堆笑着从金虞姬手里接过茶水,生怕惹怒这个妖女,听了刘招孙这话,他没来得及喝,便像看怪物似得望着刘招孙: “刘参将真是贵人忘事,万历六年实行清丈,只在布政使司及府、州、县,辽东不设郡县,当然没有,” 刘招孙意识到这个时代还有很多知识是自己不知道的,尤其在这个老油条面前,以后专业问题,还是少说为妙。 “康大人先说说,此事办的如何了,眼下春耕在即,屯田不能再耽误了,要立即开始!” 康应乾却是慢悠悠品茗,过了一会儿才对刘招孙笑道: “老夫这里,有一个好消息,还有一个坏消息,刘参将想先听哪个?” 第067章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先说好消息,如果不够好的话,就不必说坏消息了。” 康应乾干笑一声,放下茶杯,慢悠悠道: “好消息便是,你之前说的那三万亩田地,现在都是无主之地,可以去占,老夫还从杨指挥使那里获知,开原城南还有一块宁远伯名下的庄田,一万亩当是有的,” 刘招孙知道,庄田便是藩王和勋贵名下的田地,李成梁曾被封为宁远伯,儿子李如松世袭,没想到朝廷给李家赏赐这么多田地,这还只是在开原,怪不得李家能豢养那么多家丁。 洪武之后,钦赐功臣田土之事少见,勋贵庄田的来源多是占夺。 在北方九边,所谓庄田其实多是占夺军屯土地和民田。 想来这李成梁应当也是占了不少民田,李成梁后期受到言官猛烈弹劾,其中一项罪名就是说他私占民田军田。 刘招孙知道这些庄田会被周围大户吞噬鲸吞,他想着与其这样,不如将其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设法把这个宁远伯名下的土地弄到自己手里。 反正李如松已死,李如柏也刚刚自杀,李如桢基本不管事。 他忽然想起那晚自己给康应乾说的是六万亩,不是三万亩。 养活城中三千多战兵加上七八千辽民,六万亩田地,再加上马林之前租给自己的一万亩,加起来共七万亩地,才够养活这么多人。 刘招孙知道康应乾还有话说,耐着性子问道: “那坏消息呢?” 康应乾有些尴尬的望了眼刘招孙,接着道: “坏消息是这些田地一半已经被人占了,” “谁占得?他们可有地契?” 康应乾欲言又止,沉吟片刻,才道:“还不是丁碧手下那几个军头,现在都回了铁岭,” 刘招孙眼睛睁大,感觉有些不可思议,田地明明是在开原地界,怎么轮得到铁岭那边的辽镇来占,这丁碧的手还伸得挺长啊。 “你有所不知,这个丁碧可不是等闲之辈,老夫听说此人在辽镇中也是出了名的贪将,开原、铁岭、沈阳、辽阳,山海关,都有此人的田产店铺,老夫看他不像个将官,倒更像是个商人。” 刘招孙对丁碧没什么好感,初次见面便和这人打了一架,没想到这次又在开原碰上,还有因为争地,真是冤家路窄。 “刘参将,此人在开原城中也有商铺,专售卖人参貂皮干货到南方,利润颇丰,” 刘招孙看康应乾那眼神,便知此人是想先从城内入手,刘招孙以为眼下当务之急是田地,控制商铺贸易可以先缓一缓,而且开原商业繁盛,若是直接对丁碧商铺下手,势必给其他商人造成恶劣影响,商业最需要稳定的秩序。 “先安排辽民耕种那一万五千亩田地,种子、肥料、农具、耕牛之类都可以在开原城内购买,沈阳那边,熊大人也会派人送来一些种子农具,” 刘招孙说完,却见康应乾一脸不满之色。 “大人就准备忍了?” “既然这厮都欺负到了头上,当然不会忍!本官依照大明律法,会收回这些土地!” 第068章 诛心 开原城西南十里,高台子山村(今瓜台子)。 清河与扣河村东交汇,形成一片宽阔的冲击平原,富含冲击土的河地颇为肥沃,此地也是开原较好的良田。 此时漫长冰冷的小冰河时期还未来临,农历四月的松辽平原渐渐温暖,正是农忙时节。 往年到三四月份,卫所军户民户早早便在田间播种施肥,辛勤劳作。 然而今年却有些不太一样,到了四月,稻田里却没见到几个农人忙碌身影。 倒是会有些家丁模样的辽兵,隔三差五纵马深入地头,驱赶那些播种灌溉的民户。 上个月,马总兵和几位参将从萨尔浒战场回来,手下的家丁战兵伤亡过半,马林的两个儿子也被鞑子杀了,受打击的老总兵,浑浑噩噩,也不怎么管事了。 马林不管事,自然有人愿意管。 开原周边的辽镇军将们见有机可趁,很快将几位殉难总兵参将名下的军田抢了个七七八八。 丁参将派人顺带抢了几百亩开原卫所的屯田,参将大人表示这些田都是宁远伯李如松的田产,这些年被开原刁民蚕食,现在必须抢回去,好给李家一个说法。 李成梁李如松已经死去多年,就连李如柏也已自杀,李家就剩下李如桢一个,不知道会不会感谢丁参将。 丁国珍和杨启隆两位指挥使,手上没兵,上头没人,自然不敢惹这些辽镇丘八,只得躲得远远的,忍气吞声。 前些时日,高台子村附近租种田地的民户都被驱逐。 据说丁参将要用这些良田种植其他作物,被赶走的那些佃户,以前给总兵老爷们种田每年大概交六七成地租,剩下的三成勉强能混个温饱。如今一夜之间没了这三成收入,他们只能全家饿死或是去投鞑子。 四月初八,高台子村东来了队家丁,家丁们骑在高头大马上,狠狠望向眼前一片刚刚育苗的稻田。 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正佝偻着腰背在田里拔草,老人佝偻的上身几乎已经与地面平行,像一个古老的雕像扎根在辽东土地上。 细密的汗珠顺着老农脸颊上滚落,滴在了水稻田里,溅起一朵小小的水花。 老农前面的田埂上,整齐摆放着些瓦罐竹篮之类的器物,罐子里盛着清水,竹篮里装了几个窝窝头。 忽然,耳边传来哒哒的马蹄溅水声,老农满脸惊恐的四处张望。 距离他身后不远处,一个身材粗壮的军汉,纵马越过田埂,来到老农近前。 他也不下马,挥鞭将瓦罐打碎,清水撒了一地: “老不死的!上月便让你们别再种稻子,你还朝田里灌水!这田是给丁大人养苜蓿喂战马的,你他妈耳朵聋了不是?!” 老农怔怔的站在水田里,沾满泥土的手上还拎着把枯草,干瘪的嘴巴蠕动几下,不知在说什么。 家丁头子见这老农又老又聋,不和他废话,猛一挥手,对身后喝道: “全部上马,踏苗!把稻苗都给老子踏死!” 一众家丁立即打马上前,战马越过田埂,在长满青苗的水田里肆意践踏。 “不要踏苗,不要踏苗!” 老农声音嘶哑的喊叫着,他是高台子村的农民,是总兵老爷军田的佃户,在这高台子村种地几十年了。 乡下人侍弄了几十年庄稼,对土地的感情是常人不能理解的,周围民户被驱逐后,老农还是固执的回到这里,回到自己熟悉的土地上,用简陋的农具继续耕作。 对这些生在土里死在土里的农人来说,土地和庄稼就是他们的全部,总兵老爷们的金戈铁马,御史巡按们的风花雪月,离他们太远太远,是另一个世界的叙事。 老农挥动瘦若枯木的臂膀,挡在一名家丁马前,绝望叫道: “上好的地,为啥要种苜蓿可,总兵老爷还要吃粮呢·····” “马总兵早死俅了!滚开,老子让你种!让你种!” 家丁驱动胯下马匹,狠狠冲向老农,毫不费力将老人瘦弱的身体撞飞出去。 老农摔落田中,满身污泥,挣扎不起,已是奄奄一息。 家丁头子恨恨的望向老农,对身边怒道:“别管这老东西,让周围那些佃户都看着,谁还敢和咱作对!” 说罢,他指挥家丁继续踏苗,战马进了水田便格外兴奋,这些畜生边走边打着响鼻,周围水花四溅,刚刚长出来的稻苗很快便被它们践踏一空。 “好!回去给老爷禀告,老爷必定高兴!” 家丁头子说罢,打马朝东边走去,几个家丁跟在后面,一路哈哈大笑。 高台子村几个村民呆呆的望着眼前这幕,见家丁朝他们走近,吓得一哄而散,连忙逃走。 “哈哈哈,一群贱民!” 家丁头子笑声戛然而止,身后忽然出现一队马兵,约有五六十骑,皆是穿着鸳鸯战袄,手持骑枪,身上还佩戴火器,为首一人正死死盯着自己,此人旁边竟还站着个女人。 家丁头子见对面来者不善,不过他自恃是丁参将心腹,开原指挥使见了他也要让三分,便不把这股明军放在眼里。 “怎地?你们是什么鸟人?想要做甚?” 刘招孙策马上前,骑枪指向那家丁怒道: “纵马踏苗,残害百姓,依军律,斩!” 家丁头子见刘招孙这样,以为他是个把总之类的头目,想要乘机勒索自己几两银子,忽然怒道: “老子是万历三十七年的武举人,是皇上钦点的,论官衔,老子比你的高!你给老子跪下!” 刘招孙冷冷道:“皇上英明神武,怎会点了你这样的畜生做举人!” 刘招孙说罢,手中骑枪已是刺出,那家丁连忙举刀格挡,却感觉虎口发麻,身子被骑枪撞飞出去,摔在地上痛苦嚎叫,接着,一把顺刀便斩向了他头颅。 周围家丁被眼前这幕吓住,直到刘招孙砍了那家丁人头,众人才大叫一声,四散逃去。 刘招孙一挥手,身后骑兵营便策马追了上去,他转身望向周围逃散的百姓,大声道:“本官乃开原参将刘招孙,本官来开原,是来保护你们的,本官只做三件事,” “公平!公平!还他妈是公平!杀人偿命,乃是天经地义!” “你们之中,家中有田地被丁碧侵占者,可在三日之内,去兵备道衙门登记,本官会给你们重新分地!” 说罢,刘招孙举起鸟铳,瞄准前面奔逃的一名丁碧家丁。那家丁正骑在马上,仓皇向东逃去,他脸上满是惊恐之色,只想赶紧逃回铁岭,将这事告诉知丁碧,让参将大人报仇雪恨。 金虞姬递过来一个火折子,刘招孙点燃火绳,片刻之后,重达六斤的斑鸠鸟铳发出一声振聋发聩的巨响。 透过周围升腾的白雾望去,远处,那名家丁还在土路上策马狂奔。 “没打中?” 刘招孙收起鸟铳,回头对美人一笑: “让铅子飞一会儿,” ~~~~~ 铁岭内城,参将府客厅,铁岭参将丁碧望着跪在自己面前满脸是血的家丁,再次问道: “他说来开原是为了公平?” 那家丁身上都是血,此人在开原骑兵营追击下,九死一生才逃回铁岭,身边十几个兄弟都被斩杀,此时又惊又怒,连忙道: “是啊,老爷,刘招孙一边说公平,一边杀咱们的人,您派去清田的人都被他杀光了,他还说要来杀老爷您。” 丁碧沉回头望了望身边几位将官,哈哈笑道: “刘参将这么喜欢公平,本官就给他公平!” “开原这些南兵刚和鞑子血战,剩下不到四千人,咱有一万多人,还有沈阳几个兄弟帮忙,” “不急,先和刘招孙耍耍。” 丁碧说罢,拍了拍手,在众人注视下,门外走进来个长相颇为精明的老头,约莫五六十岁,见到丁参将,立即跪了下来。 丁碧看着这个精瘦老头,冷冷道: “赵东家,这些年,你从本官这里没少拿好处,是该报答本官了,” 赵东家连忙点头,一脸谄笑,丁碧眼中闪过寒光,道: “回去把你们开原八大家私通建奴的账目都找出来,派几个老实人,找个合适机会,一起交给刘参将,问刘招孙要一要公平。” “刘招孙不想杀商人,老子偏要让他杀!” 第069章 此心安处是吾乡(四千五百字大章) 出乎所有人预料,参将大人斩杀丁碧家丁后,这位宿敌好像变得消停了很多,一连十几日都没派人来报复。 事出有因必有妖,人若反常必有刀。 丁碧的反常行为让康应乾很是不安。 他坚持让参将大人给自己增派两个护卫,以加强对他这个智囊的保护,生怕自己哪天走在街上突然被人一刀砍死。 刘招孙倒没有这个担忧,要想刺杀刘参将可没那么容易,除了中军卫队的十几位高手,还有金虞姬的贴身保护,而且刘招孙本人也是一员猛将,除非突然袭击,否则三五个打行也不是他对手。 敌进我退,敌退我进。 刘招孙乘势占据高台子村附近三千五百亩田地。 这些田地原本就是马林和喻成名等大人们的军田,在康应乾的操作下,这些军田很快顺利过渡到了刘招孙名下。 这样以来,刘招孙就有一万三千五百亩田地。 这个数字和刘招孙计划中的六万亩相去甚远,不过计划总赶不上变化快,眼下开原四面为敌,到处都要用兵,而且城中貌似也有些不稳的迹象,外部敌人尚未解除,内部问题也渐渐浮出水面。 情报司的队员在城中几家辽镇经营的商铺中发现异样,有几家专卖南货的店铺最近和蒙古人经营的绸缎店往来密切,好像在密谋什么重大事情。 刘招孙担心打草惊蛇,更害怕引起开原城中其他合法经营的商人恐惧,一直没有对这些人下手。 须知开原城的立足之本便是商业,城中几位大商人手中掌握着开原乃至辽东与蒙古、海西、朝鲜等地的贸易资源,如果轻易断掉,后果不堪设想。 这个时代的商业行为,还是较为原始的熟人商业,简单来说,如果刘招孙今天把这些商人杀掉,抢光他们的钱货,杀鸡取卵,那么蒙古、海西那边根本不会再买这位刘招孙的账,除非他能直接派兵到几千里外,把顺刀架在那些蒙古海西商人头上,或者给这些人极大让利,坚持做赔本买卖。 所以在自己实力不允许之前,除非到万不得已,刘招孙绝不会杀鸡取卵,破坏开原周围成熟的商业系统。 开原城南的一万亩庄田属于无主之地。 经过几方势力激烈博弈,有五千亩被划入刘招孙名下,由庄田恢复成了军田。 想想当年,这五千亩军田被李成梁霸占,变为为庄田,供他李家挥霍享用,如今又回到军户手中,刘招孙不由感慨天道轮回沧海桑田。 当然,为了得到这五千亩庄田,刘招孙也付出一百多人的代价。 追随刘招孙的辽民和沈阳、辽阳两地的辽镇家丁们,一连干了好几仗,三边各不相让,最后死了两百多人,直到熊廷弼出面,大家才终于罢手。 经略大人对各方势力的这种争地冲突都视而不见,除非闹得太过火,或是他的小友刘招孙出现劣势,熊大人才会出来,拉拉偏架,压制一下如狼似虎的辽镇军头。 好在辽镇的主要收入不在土地之上,他们主要靠走私贸易和辽饷牟利。 熊廷弼可不像杨镐那样容易对付,手握辽饷和兵权,脾气也很火爆,所以大家都很给他面子。 李家虽然破败,好歹还有个李如桢在辽东。 最主要原因还是刘招孙手下这些辽民是真的来拼命的, 凡此种种,很多因素叠加起来,辽阳和沈阳的军头们最终让出了五千亩良田。 开原三面皆为敌,兵力极为紧张,去掉镇守、巡逻、斥候的战兵,可以自由调动的兵力不超过八百人。 刘招孙不忍心让那些追随自己这么久的辽民,继续以命换命,去和辽镇争夺有限的生存空间。 刘招孙一直认为,人命至贵,人力才是最重要的资源。 于是,四月中旬,他决定见好就收,下令各处停止圈地。 万历四十七年春的这场开原圈地运动暂时告一段落。 当然,在刘招孙势力尚不能有效控制的区域,对于那些双方或多方还存在一些具有争议田地,刘招孙建议各方不要争斗,而是平静的坐下来: 搁置争议,共同开发。 刘招孙预计到今年年底,会有两千新军练成,加上现有的三千七百战兵,他手下精锐战兵的数量将突破五千人。 等到了那个时候,他就可以亲率几千新军,让康应乾拿上新印刷好的地契,去和周边几位邻居,尤其是丁参将,好好聊一聊什么是自古以来···· 四月中旬,熊廷弼派人从沈阳送来了种子、农具、耕牛。 农具约有一千副,大都是锄头和耕犁之类的铁器农具,刘招孙想要的水力风车之类的器械,一个也没有。 各类种子共有八石多,康应乾看了,摇头说这点种子估计只够播种七八千亩田地,不够的还是要自己购买。 送来的耕牛有三十五头,估计还不够定国珍杨启隆底下的卫所耕作使用。 刘招孙立即派人把牛拉到城外翻土耕作,开始施肥下种。 虽然如此,经略大人的心意却让刘招孙感动,尤其是在当下这种四面楚歌的境地下。 估计熊廷弼在沈阳日子也很不好过,否则以他豪迈性格,也不会对自己如此吝啬。 除了这些农具耕牛,熊廷弼还给刘招孙小友写来一封书信。 经略大人在信中说,蓟镇在沈阳和辽镇冲突不断,萧如薰已经带领柴国柱他们返回蓟州,沈阳城内的武备情况和刘招孙所说的差不多,熊大人惊讶发现,圣上给自己的这点粮饷根本不够填辽镇的窟窿,更遑论什么扫穴犁庭,所以也没什么钱粮再支援开原。 熊大人在信中,勉励刘招孙小友自行想想办法,开动脑静,实在不行就出关抢一抢蒙古女真,这些外番牛马足够。(对此刘招孙表示不能苟同) 熊廷弼还说,李如柏死后,李如桢每日只是酗酒作乐,也无心辽事,熊廷弼准备上疏皇帝,将这个纨绔之地调回京师,熊廷弼感慨辽事难为,朝廷又调集几只客兵奔赴辽东,最后他告诉刘招孙说,朝廷的封赏很快就要下来了,皇上这次龙颜大悦,一连几晚上没睡着,让他做好加官进爵的准备。 刘招孙对加官进爵之类不是很感兴趣,辽东羁縻之地,很快便将不保,如果皇上现在能多赏赐自己几万两银子或者几百头耕牛,刘招孙就谢天谢地了。 接下来的十多天时间,参将大人带着几位新近招募的民事官,每日在开原四郊忙碌分田。 开原城中死亡流散的九千三百亩多百姓民亩,也陆续划入军田。 这样以来,今年刘参将共计获得两万七千五百亩土地,这个数字只有他当初计划的一半,甚至还不到一半。 “这便是参将大人追求大道的结果,哈哈哈,参将大人高风亮节,康某不及,不及啊,” 给辽民分田的时候,康应乾不忘一直拿这个说事儿,以证明自己当初建议抢大户的正确性。 刘招孙没功夫搭理这个老油条,他将新占据的田地全部分给了辽民,当然还有些原先马林等将领的佃户,虽然这些人中很多都已经被建奴和溃兵杀死。 参将大人不准备再给战兵分田,他计划将这三千七百名战兵训练为职业军队,让他们彻底摆脱农业生产,当然,这样以来,他的粮食供应便会更为紧张。 事在人为,刘招孙现在感觉自己变成一个小学数学老师,每天睁开眼睛就要计算各种数字问题,大军粮草每日消耗,田地分配,种子购买····· 无论如何,追随刘招孙从浑江一路至此、将刘参将视为神明的辽东难民,在经历了家破人亡、千辛万苦后,终于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土地。 刘招孙规定,两千名壮丁每人分得十亩上田,前两年每年交四成地租,耕种三年后,每年只交两成。 这与当下辽东佃户们动辄六七成的佃租相比,已经算是很低很低了。 辽人感激涕零,更将刘招孙视作是拯救辽东的神明,有人在家中给参将大人立起了牌位供奉。 三月下旬,耳目聪明的康应乾给刘招孙透露了京师朋友传给他的消息。 康应乾的报捷奏疏呈递上去后,皇上龙颜大悦,已经下令由兵部尚书黄嘉善负责,合兵部、都察院、顺天府有司共同查验此次开原之战战功,万历还准备让刘招孙去一趟京师。 上次浑江血战俘获的真夷和包衣现在都关在京师天牢,再加上这次擒获的百十个俘虏,把俘虏凑在一起,一起搞个献俘仪式,就像当年平定壬辰倭乱后献俘一样。 刘招孙知道真正让皇上龙颜大悦的,估计还是熊廷弼的奏疏。 不过他颇为吃惊,没想到万历要搞这样大的阵势,这让他对万历吝啬的性格又有了新的认识。 开原之战俘获真夷包衣俘虏共计一百三十二人,战后就将他们分散关在城内大牢中,半个月多陆续死了二十多个,现在还活着的就剩一百零八个了。 这些俘虏每天消耗几十斤粮食,对刘招孙来说,也是个不必要的负担,送到京师砍头领赏当然是最好的,不知道这次万历会赏赐多少钱。 不过相对于军心士气、政治前途,赏银多一点少一点,刘招孙也不十分在意。 在万历的亲自关注下,官僚体系运作效率极高,四月初三,各部院便派出的哨骑,先期抵达开原,确认周边安全后,立即派出文官进入开原城查验军功。 尽管上次刘招孙派骑兵营出击后,开原周边的建奴哨骑已经全部绝迹,不过为了提防丁碧等人暗中捣鬼,刘招孙还是派出骑兵营护卫,保护京师来的文官顺利抵达。 刘招孙与监军康应乾热情接待这些京官,乔一琦负责和他们闲扯聊天,当然最重要的环节还是送礼。 乔一琦明确表示从此不再借给刘招孙一文钱,因为刘参将还欠他八千两银子没还······ 好在刘招孙在开原城内口碑还不错,在这个时代,大好人可不是一张简单好人卡,而是具备信用值的功能。 开原以商为本,只要你有银子,城内啥都不缺,刘招孙让康大人出面,以自己的名义四处赊账。 康大人赊了东珠赊高丽参,赊了南货赊珠宝。 最后又找岳父杨镐凑了点银子,终于把礼物凑好,又是送银子又是送东珠送高丽参,总共花了两千多两银子,才喂饱这几个京官。 有了银子开路,再加上加上吃吃喝喝,双方关系迅速拉近,几位文官对这个长相英俊的参将,顿生好感,有位礼部的主事还准备给刘招孙再介绍一个小妾······ 兵部的官员查看了硝好堆集的首级,发现竟然全都是真的,大家都有些诧异,因为自打李成梁之后,杀良冒功已成为辽镇的潜规则,他们来验功时只要钱到位,也只是睁一只闭一眼, 没想到刘参将竟如此实在,五城兵马司一个千总忍不住劝说刘招孙可以夹带一点死难百姓的人头,经过他们这道手后,到了京师,不会再有人查验。 刘招孙只是傻傻一笑,像极了专心打仗谋略不够的武人,一众好心的京官不由暗自摇头。 开原毕竟处在明金作战的最前线,最近城中有传言说,奴酋遭此惨败,恼羞成怒,准备亲率八旗军继续攻打开原。 刘招孙不知道这些谣言的源头是什么,但肯定不是建奴细作,因为这样说对后金没有任何好吃。 此战之后,镶蓝旗元气大伤,后金上层不免陷入争权夺利,努尔哈赤根本不可能在短期内再来攻打开原城。 然而几位京官却不这么认为,尤其是兵部的那个主事,他在京师时便天天阅读辽镇塘报,知道辽镇几斤几两,辽沈恐怕不保,开原也随时可能沦陷,于是他匆忙派了哨马回去送信。 自己只在开原待了一日,便立即和几位同僚赶回了京师。 临行前,康应乾又是一番连吃带送,招待的几位官员很是舒服,刘招孙乘机提出一些请求。 此次开原之战,很多士兵被朝廷欠饷三个月,无力再战,希望早点补发粮饷; 开原军民顶在明金最前线,屯垦荒田,缺乏耕牛种子,希望朝廷能予以援助。 几位京官吃人嘴短,听了这两条都表示没问题,一定鼎力相助。 刘招孙不知道这鼎力相助到底是什么,他也不抱太大希望,康应乾说,对这些文官,不得罪已经是万幸了。 同时,几位文官纷纷表示,这次回京要好好给杨镐说说话,早点落实他的运筹之功。 送走几位上官,终于可以放松一下。 这日清晨,刘招孙照例巡营完毕,带着金虞姬登上南门城楼,但见东方旭日升起,朝霞万里。 城南清河两岸,田亩之间遍布辛勤耕作的人们,鸡犬之声相闻,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初夏气息。 刘招孙望向南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和这个四百多年前的世界竟可以如此亲近。 金虞姬见刘招孙正望着南边出神,想起以前官人说过他是南方人,便以为官人是思乡情结,曼步上前,从身后搂住刘招孙,轻声道: “官人,待平定了辽东,奴家随官人回南方,也看看你魂牵梦绕的故乡,好不好?” 刘招孙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前世故乡的草木,淡淡的乡愁涌上心头。 回过头时,那双澄澈的大眼睛正望向自己,两人四目相对,刘招孙忍不住抚向金虞姬美丽脸颊,吟诵起宋人苏东坡的诗篇: “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金虞姬,我虽生于南国,此生有你相伴,辽东亦可为故乡。” 第070章 半年平辽袁崇焕(五千七百字大章:袁崇焕,孙传庭上线) “此心安处是吾乡,长安居,大不易!森悌,明日便跟老爷回岭南吧!” 万历四十七年四月十七日,京师左安门外。 新科进士袁崇焕,带着个黑瘦如鬼书童,一路向北,缓缓走在南城熙熙攘攘的丁字街上。 明代京城内大街小巷,大部分皆为丁字街形式,南北城门不相对,道路亦不直通,这种城市布局是出于军事防卫的需要,北京城中不计其数的死胡同也是出于这个原理。 不过眼下,大明京师的这种军事布局,却让来自千里之外广州府的袁崇焕很是不爽。 他带着书童森悌走在星罗棋布的胡同里,稍不留神,便进了死胡同,宛若多年后蓟辽的悲苦宿命,再也走不出去。 “科捞爷(老爷),昨日才去食饭(吃饭),皇上赐给膳食,怎不在京师唔玩多几日(多玩几日)?” 袁崇焕瞪这森悌一眼,操着口不甚标准的官话骂道: “森悌,扑街仔!给你说过多少回,要你多学学雅音,学官话,以后跟科捞爷走马上随(走马上任),不客气话(不会说话),怎么走?(怎么行)” 袁崇焕说罢,转身朝胡同外走,他们主仆两人在这片胡同里已经转悠了小半个时辰,此时心力憔悴精疲力尽,两个广东人都有些想喝茶了。 十八老童生,四十少进士。 袁崇焕十四岁补为弟子员,二十三岁参加广西布政司乡试,中了举人,科举之路比不上张居正、严嵩这样的神童,也可说是少年得意! 不过在中举之后,袁崇焕便屡次不第,即便是在文风衰败的广西,这位异地考生也是连续四次考进士落榜! 至万历四十七年也就是今年,袁崇焕方才考中三甲第四十名。 补充一句,这届进士中的三甲第四十名,也是拍在袁崇焕后面的那位,姓孙,名传庭。 万历四十七年这届进士之中,可谓人才辈出,除了袁崇焕孙传庭这两位大佬,还有好几位影响历史的名人。 不过因为此时袁崇焕被困在北京南城一条死胡同里,又累又饿,心情低落,也就没心情去回忆这些进士出身的同学们了。 圆嘟嘟从广西赶赴京师大考,迢迢千里,路上艰辛,一言难尽。 经桂林、韶关、走江西、安徽、过徐州、经山东、河北涿州进京,行程六七千里,走了七十多天。因为会试是在农历三月九日,所以袁崇焕去年过年是在山东运河上的一条小船里度过的。 如果不是一位心地善良的漕兵把总,五两银子卖给两位广东客人一条破被褥,袁崇焕和森悌便会在除夕雪夜,冻死在临清的某条漕船船舱底······ 还有主仆两人几次差点被北地绿林人士下混沌(杀掉丢进河里),这些糟心事,不提也罢。 加之袁崇焕与熊廷弼颇为相似,都是对自己充满信心,所以对在来京师之前,他也不屑去搜集那些粤省举人在京师生活须注意的细节。 简单说,这位大神没有做任何攻略,便带上黑瘦如鬼的森悌来到了大明京师。 京师百姓喜欢用煤炉,连皇宫也爱烧煤,紫禁城北边就有个煤山,煤山形成于永乐皇帝兴建北京城时,后来,此宝地为朱由检所用·····这都是后话。 袁崇焕不顾广东会馆的老乡们提醒,在会馆中私自烧煤导致煤气中毒,好在森悌及时给老爷服用萝蔔和绿豆粉,才将圆嘟嘟从鬼门关拉回。 ········ 这些天来,袁崇焕在京师没少受委屈,若是等着完成国子监那些繁琐无聊的仪式,他早就离开京师,奔回南国去了。 黑瘦的书童在前面探路,这位广东仔精力充沛,方向感也颇佳,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连忙跑回来对老爷喊道: “老···爷,前面就到了崇文门,一大群人围着兵马司的士兵,吵吵嚷嚷,咱们要不绕道回会馆吧,” 刚才森悌被袁老爷痛打一顿,这官话水平立即直线上升,顺利通过大明雅言四级考试,现在广东仔说话和地道的京城儿百姓没啥两样了。 袁崇焕见书童如此上进,这位新科进士也立即摒弃了广东乡音,用纯正的北京话道: “老爷我是进士出身,是天子钦此的,怕啥?走,就要走崇文门回广东会馆,谁敢拦我?!” 书童见老爷动了脾气,也不敢违背,只得在前面带路,主仆两人很快走出这段死胡同,街口人声鼎沸,空气中弥漫着马粪和死老鼠的味道。 崇文门城墙根儿边上,此时靠着黑压压的百姓,看他们衣着,便知是京畿附近的流民,个个衣衫褴褛,不过其中也有些人装着得体,这些人好像身上都有伤,蜷缩成一团,眼巴巴的望着尘沙飞扬的崇文门。 兵马司派来的一队士卒,正不停劝说这些流民,让他们离城门远一些,这些五城兵马司的士兵大都是瘦骨嶙峋,一些人鼻尖还挂着鼻涕,估计干起架来还不是这群流民的对手。 袁崇焕望着眼前这混乱一幕,低声用乡音骂了几句,最红改用官话,叹息道: “我大明首善之区,怎可龌龊至此,实在有碍观瞻,有碍观瞻啊!” 这时,站在旁边看热闹的一个南货商人,见袁崇焕身上的神色蓝罗袍,青罗衣缘,圆领大袖,便知这位老爷是新科进士,一脸殷勤对袁崇焕谄笑道: “老爷是南方入京殿试的吧,老爷莫怪,这些都是等着要进宫的,城外更多,”(2) 袁崇焕抬头惊愕的望着眼前商人,诧异道:“等着进宫?你是说他们都是阉人?” 袁崇焕虽是进士出身,学识不凡,然而这几年为考取功名,也是下了番狠心,每日都把精力放在四书五经中,寻章摘句之中,对这些个国朝典故,京师风情,自然了解得不多。 袁崇焕当然不知道,有明一朝,从太祖时代开始,便有落魄男子自阉,以求进宫做事。 从成化年间开始,自宫人员渐渐形成规模,达到上千人。 随着明中后期经济恶化、政治腐败,自宫男子越来越多,他们扰乱京城,叩响紫禁城,甚至找上了礼部,(3),要求入宫服务····· 袁崇焕愕然望着眼前这些阉人,正要转身离去。 这时崇文门里面走出一队飞鱼服锦衣卫,后面跟着两个中官模样的人,其中一名锦衣卫对中官道: “魏公公,多谢你好意,沈某不会进宫做太监的,” 前面那个笑吟吟的公公,忽然抓住锦衣卫飞鱼服道: “沈兄弟,今日由不得你啦,走,随咱家进宫啦,今日宫中有大事,” 第071章 行军 魏忠贤带沈炼过了正阳门,继续向北走,很快便到皇城脚下,魏公公道: “沈兄弟,刘参将这几日便要来京师来献俘,咱家也是刚得的消息,” 满脸愁苦的沈炼听了这话,顿时喜笑颜开。 开原之战期间,沈炼在京城四处打探消息,希望能了解南兵的情况,朝廷上下对这座辽北重镇也颇为关注,然而大部分人都持悲观态度,认为开原也会像抚顺、清河那样,被后金迅速攻陷。 所以当开原惨胜的消息传回京师,京师百姓无不欢呼雀跃,一些人开始对守将刘招孙充满兴趣。 沈炼曾想过,朝廷这次可能会重重封赏刘大人和他部下。 他现在已经离开刘大人,在京师做了锦衣卫,如果再见到以前的兄弟,不知道该说什么。 魏忠贤见沈炼不说话,便接着道: “带你进宫不是要你做太监,皇上龙体欠安,不可惊扰圣安,所以只在内城献俘,须找些可靠人手,卢公公点名说要你来,” “你现在且回镇抚司,找两个可靠兄弟,共三人,” 沈炼问城中还有五城兵马司,为何不找他们护卫,魏忠贤皱皱眉头,将他拉近一些,笑道: “这样的好事,咱家当然要先想到自家兄弟,五城兵马司还要驱赶城外那些阉人,去吧,” 沈炼答应后正要转身离去,又被魏公公远叫住: “沈炼,记住,皇城口风紧,那些犯上的话,可不能乱说了!” 沈炼点点头,策马向西城镇抚司走去。 ~~~~~~~~~ 四月十二,刘招孙接到兵部八百里塘报,诏令其克日入京献俘。 塘报提及,辽东经略熊廷弼已于四月十日由沈阳出发,提前返京。 这封塘报抵达开原时,刘招孙估计熊大人已经回到京师,这会儿当正在紫禁城中,被万历老皇帝诏对,询问开原之战的具体详情。 即便有收了刘招孙好处的上官们拼命为他说好话,万历皇帝对开原战事还是半信半疑,他不相信刘招孙,也不相信兵部,更不相信一个参将可以统率三万乌合之众,在几乎没有外援的情况下,挡住数量相当的后金兵。 塘报中明确规定献俘兵额和进京路线,规定刘招孙最多可带战兵三百人。 路线可选择水、陆两条。 陆路:从三万卫过广宁卫,再由广宁卫至永平府,最后由永平府入京师。 水路:由三万卫至营口,从营口登船渡海,在天津港下船,再从天津入京。 接待完兵部来的塘马,开原城内便开始忙碌起来。 听到说要去京师献俘,很有可能会被天子看见,开原守军上至千总下至火兵,很多人都想跟刘大人一起进京。 刘招孙对献俘阙下颇为激动,他也想进京一睹圣颜,看看那个明朝历史有名的明神宗,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这次进京,最好还能顺带招一些火器、水利等方面专业人才,将他们带回开原,帮助自己加固开原防御。当然,他对此并不抱有太大信心,毕竟没有几个正常人愿意舍弃京师的繁华,千里迢迢跑到辽北这块苦寒之地。 四月十二日当天,三个千总部各抽调八十名战兵,连同参将大人的中军卫队六十人,组成一支三百人的献俘队伍。 三百人皆是军中体型雄壮,形象较好者,毕竟这次去京师献俘,关乎到开原守军的脸面和荣誉,是马虎不得的。 金虞姬、康应乾、裴大虎等一众心腹皆随行,王二虎和邓长雄两位千总各率一百五十人随行,除了这些,其他人都留守开原。 康应乾建议将情报司带上,去搜集些京师情报。 刘招孙思考了一下,便否决了这个提议,此时锦衣卫还归骆思恭掌控,并未完全衰落,再说东厂番子的反侦察能力还是很强的,就不要在人家的地盘上惹事了。 留守开原的统帅便自然又成了乔一琦,乔一琦本就对京城风物并不感兴趣,他说自己去过很多次京师,也不想以区区幕僚的身份去见皇帝,与其浪费一个月时间,不如留在开原和茅元仪研究火器,这几天茅元仪的红夷大炮模具终于做好,就等着准备材料铸炮了。 经历上次北门之战,乔监军对不动如山又有了深刻理解,所以由他坐镇开原也没什么问题。 刘招孙倒是不担心建奴来攻,他担心的是铁岭方向的丁碧,自从上月斩杀家丁后,他就一直没有动静,对手这种以静制动,倒让刘招孙感觉有些莫名的紧张。 最后,在邓长雄的建议下,刚刚忙完春耕的辽民临时抽调四百人,用于增强开原各门的防御,同时加强对城内可疑商人的监视,这样以来,刘招孙才心中稍安。 经过一番商议探论后,刘招孙还是决定由水路浮海入京,因为陆路必须经过沈、辽,广宁,辽沈不必多说,广宁也是辽镇顽固势力的盘踞之地,经过上个月几次大规模械斗之后,开原和辽镇双方已没有和平的余地,两边农户之间的械斗从没停过,隔段时间就有人被打死打伤。 刘招孙虽不怕这些辽兵,不过他不想拿众人性命白白冒险。 所以只能选择水路,四月十三日,三百战兵携带武器以及十日份口粮,押送一百多名俘虏,三千多颗硝好的首级,由陆路至营口,然后分乘五艘福船,乘风渡辽海。 按照预订计划,等渡过辽海,在天津港口登陆后,三百战兵将得到天津卫所的粮食补给。 客兵过境,所在辖区提供补给,本就没什么问题,何况这是一支进京献俘的队伍。 当然,实际发生的情况远没有刘招孙估计的这么简单顺利,刚登上船,这些北地出身的士兵便吐得天旋地转,连带着周围不晕船的南兵也跟着呕吐起来。一时之间,福船船舱一片狼藉。 在海上漂泊了整整三日,好不容易到了天津港,从福船甲板上走下一群群脸色惨白的开原兵。 很多北兵已吐得不成人形,只有原先邓起龙麾下那支浙兵残部,颠簸下来基本都没啥问题,有几个登上码头便有说有笑,盯着港口堆积的渔获指指点点。 刘招孙看到这些,暗暗下定决心,以后他组建水师,还是要多招募南方纤夫、水手。 第072章 献俘阙下 万历四十七年四月二十七日,三百名开原战兵在京师五军营引领下,由左安门入城。 左安门附近还散落着些零星的求职阉人,刘招孙率献俘将士还未抵达京师时,京师九门已经发生了十几场不同规模的械斗。 直到四月二十五日,阉人们的求职热情,终于感动了大明司礼监和兵部,大佬们于是派出京营增援兵马司,多方行动,才将这些狂热的求职者暂时赶出京城。 刘招孙望着左安门周围那些徘徊不散的阉人,心中五味杂陈。 旁边的康应乾倒是一脸轻松状,不时给参将大人恶补一些国朝阉人的典故。 “刘参将可知,我朝与元、宋不同,严禁阉割,除成祖靖难时广泛阉割,仁宗、宣宗等,都是三令五申严禁自宫。一有发现,轻则仗击,重则充军,本官想起一事,正统元年,天津卫有个和尚自宫,混入司礼监做事,英宗皇帝知道此事后,将其赶出宫,还撤销了这和尚免除徭役之权,将此人发配到辽东,或许就在咱们开原,哈哈哈,” 刘招孙见康应乾笑的开心,不禁觉得此人颇有些意思,放着好好的文官监军不做,非要到辽东和自己混在一起,这种为了权力火中取栗的精神,非常人能及。 “既如此,那为何还不能禁止?刚才听五军营一个把总说,今年闹着进宫的阉人,至少有上万,明年还会更多,” 康应乾捋了捋胡须,笑着道:“除了京师紫禁城,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共有多少藩王宗室,勋贵外戚?这些老爷们也都是要有宦官服侍的,此外,本官听闻闽、粤两省偏远之地,豪强地主都喜阉割佃户,这样下来,自阉便屡禁不止了。” “总之,刘参将,你要记住,咱大明是不缺阉人的,你也可豢养些宦官,这些人无依无靠,最是忠心,有时候,比” 康应乾说到这里,回头瞟金虞姬一眼,压低声音道: “有时候,比你那女人强多了·····” 刘招孙无语。 ~~~~~~ 众人进入瓮城,刘招孙下令战兵就地在城中休整。 远远望见司礼监、御马监和兵部一众官员过来迎接,康应乾担心这武夫不知京师规矩,连忙指着对面众人低声给刘招孙一一讲解。刘招孙抬头看时,发现魏公公跟在一个大太监身后,正对着自己点头微笑,刘招孙连忙对大哥笑笑,走在前面的那个大太监觉察到两人异样,回头瞪了魏忠贤一眼。 刘招孙只好低头听康应乾唠叨,不时抬头打量对面这群太监和文官。 两边很快走近,刘招孙按照康应乾指点,对各位上官一一行礼。 他发现上次前往开原验功的官员也在这群人中,相比其他人,他们对刘招孙、康应乾态度颇为客气。 其他宦官和文官也对刘参将一番嘘寒问暖,听闻他浮海而来,兵部一个官员还问他有没有晕船。 刘招孙此时只是个区区参将,且远在辽东,搁在往日,这样的小角色自然不入京官们的法眼。 不过最近两月,他连战连捷,大涨明军士气,还斩杀了奴酋阿敏。此次率兵京师献俘,必得圣上恩宠。此外大家还已经听说,这姓刘的武夫还找了楚党(熊廷弼)当自己靠山,所以众人自然对他高看一眼,不敢怠慢。 御马监和兵部的人很快调来了粮食和帐篷,刘招孙连忙让王二虎、邓长雄组织兵士在瓮城扎营,又令裴大虎带人看管好俘虏、首级,明日便要献俘,这时候可不能出任何差池。 大明京师从不缺少看热闹的人,此次参与萨尔浒之战的四路人马,虽主要是辽镇和宣大、蓟镇、浙江客兵,不过其中也有些京师子弟参加,当大家听闻今日从辽东来了支打败建奴的精兵,押送俘虏和首级要献俘阙下,京师顿时震动。 左安门周围街道早已人声鼎沸,黑压压的京师百姓从四面八方涌向这边,像是后金死兵正在攻城,连菜市口斩首溃兵都没人去看了,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如临大敌,所有人都被安排守在瓮城门口,人手不够不得不又向京营救援,让他们抽调人手过来疏散人群。 刘招孙箕坐在一只马扎上,抬头望向四方天井的瓮城上空,颇有些坐井观天的感觉。 这是刘招孙第一次来到京师,来到这个神秘威严的帝国权力中心。 虽有穿越者加持,然而平心而论,这些时日他对辽东、对大明的认知,还不够全面,而且不乏偏见,正如此时此刻坐井观天。 一身戎装的金虞姬静静站在官人身旁护卫,其实她和其他战兵一样,都是第一次来大明京师。 不过,她没有像周围其他战兵那样,对着巍峨的城墙和高耸的望楼发呆,脸上露出敬畏之色。 在金虞姬看来,天朝京师布局规制,与汉城基本类似,都是中轴贯穿,分为南北两段。 当然,这里要比汉城大出很多,很多。 康应乾忙着和一众京官行礼回礼,刘招孙因是武将,一些文官之间的礼节也免了,他望着康应乾像不倒翁一样不停鞠躬拱手,忍不住想笑。 趁着康应乾和文官交际的空闲,刘招孙连忙凑到魏忠贤面前,来不及和魏公公寒暄,便向大哥了解些京师情况。 “大哥,明日在哪里献俘?” “午门,刑部尚书大人黄克缵亲自前来,六部也会有官员来,” “皇上呢?” 魏忠贤回头望了眼午门城楼,听到刘招孙问皇上,这位打行出身的凶悍太监,眼神忽然变得忧伤: “说不准,圣上近日脚痛厉害,入夜便头晕目眩,太医院说是寒症,开了药不见好,” 说到这里,魏忠贤飞快望了四周一眼,两人十几步外,康大人正扯着卢受衣袖,哈哈大笑,卢受几次想要扭头朝这边看,都被康应乾拉了回去。 “你说皇上他·····” 刘招孙将快要说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他记得万历四十八年神宗才驾崩,难道说因为自己的穿越,改变了历史,还改变了朱翊钧的自然寿命? 按理说魏公公现在被卢大太监压着,应该期盼皇上驾崩,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卢受下台后,他也有机会上位,然而刘招孙发现他提到皇上病重便满脸愁苦,不由对这位大哥又有了新的认识,看来公公对万历还是颇为忠心的。 魏忠贤凑到刘招孙耳边道: “咱家估摸着,怕是熬不过今年了,” “贤弟,听我一句劝,和熊廷弼撇清关系,新皇登基之日,便是他的死期,没人保得了的,” 刘招孙还想询问谁在背后指使弹劾经略大人,这时,瓮城甬道那边,传来一阵喧闹之声。 五城兵马司、锦衣卫、京营的人全部跪下迎候,魏忠贤止住话头,急急向刘招孙叮嘱了几句,便朝卢受那边去了,刘招孙转身连忙朝甬道那边迎娶,他知道必是内阁重臣来了。 周围开原战兵立即战好队列,康应乾和几位京官也朝那边走去。 一位身形佝偻、行动迟缓的高级文官,在一群文武官员的簇拥下,穿过左安门瓮城甬道,缓缓朝刘招孙这边走来,刘招孙一眼望见熊廷弼跟在那文官身旁,身材高大的熊蛮子在一群文官中颇有些鹤立鸡群之感。 走在最前面那个慢悠悠的驼背文官,官服前胸镶嵌着一块飞禽补子。 因为离得太远,也看不清是一品仙鹤还是二品锦鸡。 此时周围一众四、五品的京官齐齐跪下一片,正四品的康应乾也跪了下来,还扯了扯刘招孙衣袖,刘招孙不敢怠慢,连忙也跟着跪倒在地。 “这便是方首辅,此次熊大人经略辽东,便是方大人举荐的!和此人结交好了,以后辽饷就够你用了!” 康应乾一面抬头笑吟吟望向对面走来文官,一边给刘招孙暗授机宜唠叨没完。 老态龙钟的方首辅终于走到刘招孙面前。 方首辅挥手推开两个搀扶自己的下属,也不看前面跪倒一地的文官,径直上前就要扶起刘招孙。 “末将开原参将刘招孙,拜见首辅大人!” 刘招孙望着他蹒跚身影,正在担心方老爷子会不会摔倒,只见方从哲已是兔起鹘落,猛地山前抓住刘招孙手臂,将他扶起。 “快快请起!果然一员猛将!” 方从哲中风歪斜的嘴巴微微抖动着,上下打量刘招孙一眼,仰头望着刘招孙身上的山文甲,哈哈笑道 “啧啧啧,这几日看兵部发回塘报,还以为是张飞樊哙一般的武将,没想到如此俊秀,想那潘安嵇康在世,亦不过如此啊!” 这两个月和各位上官接触下来,刘招孙对这类说辞早已麻木,不过今天这话是从堂堂大明首辅口中说出,还是让他受宠若惊。 刘招孙又要跪下,被方从哲拉住,他双手抱拳,行了个军礼,大声道: “首辅大人过誉,末将岂敢自比嵇中散,只以嵇延祖(嵇绍)为楷模,努力杀贼,报效国家耳!” 周围文官听到这话,纷纷朝刘招孙望来,方从哲身后几名国子监的贡生更是露出诧异之色。 在场众人,只有熊廷弼、康应乾微微点头。 这也难怪,没人会相信,一个把总出身的武夫,还知魏晋风度,知竹林七贤,还要效法嵇康之子嵇绍,以血肉之躯为君主挡箭。 方从哲胡须抽动,望向刘招孙的眼神稍稍又有了些变化,他回头望熊廷弼一看,转身笑道: “哈哈,本官早听熊大人说,说刘参将你年纪轻轻便文韬武略,儒释贯通,颇有古君子之风,不是寻常武夫所比,果然,果然。” 刘招孙还要谦虚几句,方老爷子一把抓住他手臂,压低声音,作心腹状,低声对刘招孙道: “刘参将,原本想让你们多休整两日,你进城也看到了,那些乱民还在闹事,兵马司锦衣卫忙碌,不得闲,耽误不得,明日便让你部到午门宣捷,圣上会在午门城楼观礼,” 方从哲说罢,抬头微微笑着望向刘招孙。 虽然只是短短几句寒暄,眼前这位年轻参将便给方从哲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 方从哲虽秉承程朱理学道义,然平日也喜竹林之游,尤其在遇上万历这样的“勤勉明君”,以及卷入东林楚党浙党纷争,更让方大人向往魏晋风度,以期摆脱当下这泥潭般的处境。 所以聊到了魏晋风度,一下子便和这武人拉近了距离。 实际上,在神宗怠政、经济繁荣的晚明时代,文人们的追求已不再只是积极入世,有人沉迷于天主教,有人潜心研究西方科学···· 当然,像康应乾那样汲汲于权力,甘愿充当毒士的文官,绝对算是大明官场上的异类,不过这和康大人的早年经历有关。 ~~~~~ 二十八日清早,天刚蒙蒙亮,左安门旁边的瓮城中,明军号鼓响彻城头。 三百开原战兵在千总邓长雄、王二虎的指挥下,像平常一样开始列队训练。 三百战兵披甲持枪,军容严整,所有动作整齐划一,站在城墙上望去,感觉所有动作像是一个人完成的。 这便是刘招孙平日严酷治军的成果,单是从气势上,开原兵就要比很多大明军队强。 除了巡夜的锦衣卫和兵马司,此时大部分京营的士兵还在梦中,他们被瓮城中的喊杀声惊醒,站在城墙上呆呆的望着,一些军官对着刘招孙他们指指点点。 方从哲年老体衰,不能早起,昨日不怎么和刘招孙打交道的卢受,今天早早赶来,带着一群小太监,魏忠贤却是不见了踪影,刘招孙颇为这个大哥担心。 卢受现在虽是司礼监掌印大太监,统领东厂,然而明眼人都知道,此人不是皇上心腹。 卢受资质浅薄,没有党羽,后来被魏忠贤取代,也是情理之中。 上次御史弹劾杨镐,他未能及时发现,给皇上造成了很大的麻烦,万历对他更不信任。 昨日刘招孙入城,卢受未能和方从哲一起迎接这位辽东来的献俘参将,便能说明一些问题。 此刻卢大太监站在城楼上,望着刘招孙麾下人马,他判定这支兵马气势不在京营边军之下,战力不逊色于浙兵土司兵。 卢受想到自己时日无多,新皇登基,他的张印太监便到头了,便想结交刘招孙这样的地方军头,万一将来自己被发配出京,也有个去处。 第073章 游街 “侵略如火,不动如山,刘参将,原来你麾下将士这般威武雄壮,怪不得能守住开原城,杀了几千鞑子!” 四月的清晨还有几分寒意,身材瘦弱的卢受不时咳嗽两声,咧嘴笑着。 刘招孙感觉他笑容之间,颇有几分谄媚之态,亦有几分悲凉。 刘招孙对明代宦官群体兵没有什么偏见,实际上,有明一代,宦官太监们在对外作战、情报搜集、经济活动、外交朝贡等领域都做出过杰出贡献。 比如大名鼎鼎的太监马云,手握兵权,曾辅佐朱棣北伐。 后来朱棣在外驾崩,马云下令秘不发丧,统率明军安然返回。 正统年间,宦官吴诚与曹吉祥甚至被英宗任命为总兵官,前往四川平乱。 永乐初年,宦官李达率使团冒险往西前行,抵达今日的阿富汗,向中亚诸国传达了大明通商贸易的和平愿望。 至于明代宦官在其他领域取得的成就,更不胜枚举。 当然,以上这些丰功伟绩都被正史无一例外的忽略不计,或者简单一句“中官弄权”。 为何明代太监给后人留下的是冷血贪婪变态的形象,那就要问一问写史的文官们了。 刘招孙望着站在眼前的卢受,在原本历史上,魏忠贤上位后,这位掌印太监下场颇惨。 历史上这位卢公公能力平庸,人畜无害,最后却不得善终,有时候,菜,可能就是原罪吧。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皆不得要领,卢受咳嗽两声,便起身离去,说是回去给皇上回话,准备今日午门献俘。 刘招孙望着卢受单薄的身影渐行渐远,忽然感觉这人和那日自己在稻田见到的老农竟有几分神似。 他心生恻隐,便从后面跟上去,卢受身边两个小太监大吃一惊,不知这武人要做什么。 “公公,末将在开原时偶得一高丽参,说是长白山采摘,虽不贵重,却最是滋补,见公公体虚,或许用得着····” 卢受呆呆的望向刘招孙,默然无语。 这时,金虞姬已拿来个小木匣,疑惑不解的递给刘招孙,刘参将也不管对方是否接受,硬塞进卢受手中。 旁边几个小太监像是没看见一样,都把头扭到一边。 自万历四十六年被破格提升为掌印太监后,卢受便成为文官们攻击的对象,他夹在皇上和百官之间,完全是挡箭牌的存在。 尤其是最近杨镐被罢官后,宫中都在传言,卢受不久也要完蛋,所以现在二十四监的太监不服他管,连镇抚司锦衣卫也常和他对着干, 尽管卢受已经非常低调,可是人善被人欺,他还是躲不开言官御史们乱咬,言官们一会儿攻击他贪污受贿,一会儿又说他蓄养美姬。 在这种情况下,连最低级的京官都躲得他远远的,生怕和这个倒霉蛋发生任何关联。 所以昨日卢受也很自觉的没和方从哲他们走在一起,而是混迹在一群小太监和低品介的京官中。 “刘参将这是何意?” 卢受一脸疑惑望向刘招孙,他心知这匣中的高丽参或许并不名贵,或许在京师也能买到。 不过,眼前这位素未蒙面的刘参将,为何对自己这般上心?须知自己随时可能离开司礼监,被发配南京,甚至连性命都不能保全。 “公公休要多想,末将只是,只是想起了一位故人,他也在开原,只为公公身体康健,别无他意,公公请回吧,皇上还等着呢,” 卢受也不多言,只是拱拱手,走出几步,他忽然回头道: “早听闻刘参将英雄少年,今日观之,果然非常人,你和魏忠贤的事,咱家也知道,可恨咱家迟暮之年,不能亲见将军建功立业!你且准备去午门吧,皇上也当快到了!” 刘招孙目送卢受远去,这才回头看看还在一脸茫然的金虞姬,微笑道: “升旗,见皇上去!” 开原兵的参将红旗升起,驻扎瓮城一夜的开原战兵立即开始收营,蓝旗升起,三百战兵开始列队。 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的士卒在前面清理道路。 百姓听闻今日阙下献俘,很多人早早起来堵在瓮城门口,尤其是那些京师仕女,晚明之际,民风颇为开放,江南地区自不必说,便是在这京师之中,类似寡妇再嫁,男扮女装,女扮男装,裸·奔出行之类的风尚,已是司空见惯,市民见怪不怪了。 一些没来及占据位置的沿街女子,索性打开窗户,用木棍支起窗棂,如金莲初见门庆,痴痴的望向瓮城门口。 大家想要一睹刘招孙芳容,昨日刘招孙在瓮城出现后,关于他貌若潘安、玉树临风的传言便在京师传播,一夜之间,京城百姓惊讶发现原来我大明还有这样俊秀的参将,放在辽东实在太过可惜了。 巳时初刻,刘招孙骑在一批白色战马上,从左安门瓮城缓缓走出,身后跟着三百战兵。 尽管已有镇抚司和兵马司开道,道路两旁还是挤满了围观人群,京师百姓大声喊着“好汉!好汉!”。 沿街的窗户里,不断抛出彩纸和鲜花,一些性情豪放的蒙古女子,嘴里大喊着刘招孙听不懂的蒙古语。 明承元制,京师也是在元大都基础上建立,与满清几位酋长不同,朱元璋在北伐途中,并无对蒙古人采取有计划的屠戮政策,所以明代京城中一直有蒙古人聚集。 这些蒙古女子性情与汉地女子不同,不能能歌善舞,而且都有些人来疯的潜质。 刘招孙有点头晕目眩。 他挥手朝周围百姓示意,抬头望向天空,空中落英缤纷,纷纷扬扬的桃花从窗户里抛洒出来,落在众人身上,如同置身花海之中。 金虞姬觉得这些蒙古女人甚是可恶,尤其是几个丰腴的土默特女子,不仅拿水果砸她,还朝刘招孙抛媚眼···· 排列成整齐方阵前进的开原战士兵,各人身披精良铠甲,各人手持长刀,刀刃上穿插着建奴人头,战兵身后,八名辅兵拉着两辆马车,马车上堆满了建奴首级,队伍最后,一百名后金兵俘虏,腿脚被用铁链串连,由二十名战兵的押送下,缓缓跟在队列后面。 后金俘虏的出现,引发京师百姓们潮水般的愤怒,人们纷纷把手中的桃花水果换成了烂菜叶子和土块,扔在那些精神涣散的后金兵身上。镇抚司和兵马司拼命阻挡,也挡不住愤怒的人群。 因为明军在萨尔浒大败,京城之中谣言四起,各路奸商纷纷乘机哄抬物价。 对这座严重依赖运河,依赖商贸的城市来说,周边的任何风吹草动,最后都会演变为可怕的商品价格暴涨,由京师百姓买单。 在万历四十七年的这个春天,京城米价、煤价、菜价都在暴涨,百姓们怨声载道,恨不能将杨镐和努尔哈赤凌迟处死。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己巳之变后,袁崇焕被崇祯凌迟处死,也是在情理之中。因为在那个时候,京师老百姓面临的,已经不只是物价暴涨这么简单了。 众人在参将大人的率领下,沿着大街向西北午门前行。 距离刘招孙西南方向百步之外,建于永乐十八年的地坛琉璃瓦熠熠生辉,一群群造型奇特的斗兽昂首向天,仿佛正在诉说着大明帝国曾经的荣光。 第074章 龙有逆鳞,触之必死 一丈二尺的朱底黑色参将旗下,身形挺拔的金虞姬策马缓缓走过东华门大街。 她对两边欢呼的京师百姓视而不见,只是望向走在前方的参将大人,由衷为官人高兴。 参将旗高高飘扬在街道上空,上书“开原参将刘”五个大字,在春风中猎猎飘扬。 随着刘招孙等人向午门前行,狂热的气氛在沿着半个京师迅速弥漫。 对京师百姓来说,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武将进京宣捷,更别说是这种百人规模的阙下献俘。 上次他们见到敌军首级和俘虏,还是在万历二十八年。 那年朝廷平定杨应龙叛乱,李化龙班师回朝,将杨朝栋等六十九人押解到京师,磔于闹市,还没有到午门。 而在此前一年,即万历二十七年,援朝战役结束后,明军班师回朝。万历帝升座午门,接受都督等献上的日本俘虏六十一人,都“付所司正法”,斩下的倭寇头颅传送天下。 即便从播州之役胜利算起,大明也有十九年没进行这种盛大活动了。 盛世的武功渐渐远去,帝国的荣光渐渐暗淡。 如果不是刘招孙闯入,这种状态将继续持续下去,直到二十五年后的春天(1644年),大明京师会用另一场狂欢,来欢迎它的新主人。 两千多个表情狰狞的建奴人头被展示给京师百姓。 萨尔浒惨败,辽东危急之际,一个无名把总,在浑江拉起乌合之众,越战越强,血战开原,守住了这座辽北重镇,这些消息都与他们切身利益休戚相关,如此,怎不让京师百姓振奋, 刘招孙率队伍过了棋盘街,再由文华门向西,最终抵达紫禁城最南边的午门。 这里便是献俘宣捷的地点,万历一朝数次献俘宣捷都在此处。 午门前方的御道上,北镇抚司小旗官沈炼带着两个兄弟,跟随一队大汉将军,忙着设置依仗。 教坊司已经开始奏乐,礼部和鸿胪寺赞礼的官员站在御道南侧,京师的文武大员和藩国使臣则站在东边位置。 沈炼在外番使者中看到了两个金发碧眼的佛朗机人,忍不住多看几眼,口中啧啧称奇, 旁边一个搬运金鼓的大汉将军见他这样,不屑道: “那是钦天监的监正,还有个天主教教士,都是来充数的!” 言语之间颇有些蔑视,沈炼却是毫不在意。 这些大汉将军都是早晚朝及宿卫扈驾,装备精良,列侍皇上左右,平日里见惯了大阵仗,所以对这两个佛朗机人并不在意。 “看!献俘兵士来了!” 沈炼放下手中红毯,跟着一群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朝午门东边大道望去。一张张俊秀脸,在硬朗明快的飞鱼服映衬下,格外英气勃发。 这次午门献俘,卢受跑去和骆思恭商量,好说歹说,才从南北镇抚司挑了八十个身形上佳的番子来,沈炼也在其中,镇抚司虽不买卢公公的账,然而事关皇家体面,也没有太为难这个人畜无害的太监。 一位面相沉稳的引礼官在前面引领刘招孙等人走过午门御道。 刘招孙对御道两旁的文官武将、藩国使臣皆视而不见,低头认真听引礼低官叮嘱待会儿献俘时须注意的各种礼节。 一身戎装的金虞姬跟在参将大人身后,她目光平时前方,但见官人正在和前面一个文官低声说些什么,她正待低头,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个熟悉身影,在御道两边的藩王使臣之中,一名朝鲜国朝天使,正出神的望向午门城楼。 “哥哥,” 承天门城楼上响起了雄浑有力的钟声,一连响了九下。 刘招孙穿越之前也没研究过《大明会典》,作为现代人思维,他对大明各式繁文缛节一直没有什么好感。 刚才钟声响起的那一刻,刘招孙望着军容严整的战兵,高大巍峨的城楼,心中升起一种之前从未有过的情感。 是直上云霄三千尺的自信,更是不破楼兰终不还的豪迈。 引礼官将刘招孙等人引到午门正前方广场之上,便退了下去。 钟声终于停止,刘招孙从思绪回到现实。 教坊司演奏起宫廷音乐,有点破阵乐和十面埋伏的感觉,都是群姿色上佳的年轻女子,面朝午门方向演奏着些玉磬、笙磬、埙(xun)、缶(fu)、琴、瑟、筑之类乐器。 据史书记载,成祖为报复靖难忠臣,设教坊司,改隶礼部,主管乐舞和戏曲,其成员多由靖难中建文帝一方的战俘或罪臣的妻女充任,名义上是艺术机构,实际上相当于官方妓院。 刘招孙对教坊司历史多少有些了解,他抬头朝那边望去。 人群角落,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身材清瘦,正双手捧埙,躲在官妓中间,随着教坊司女子吹奏。 剥离掉女孩周围金石丝竹的杂音,但听陨声呜呜然,如泣如诉。 刘招孙被这声音刺痛心扉,赶紧收回心神,抬头朝别处看去。 这时,一个身着皮弁服、头戴瓜形圆盔的肥胖人影步履蹒跚走到午门门楼,在两名太监搀扶下,缓缓坐在御座之上。 教坊司立即停止演奏,周围文武官员都开始下跪朝拜。 刘招孙也跟着跪下,心想,这便是万历皇帝了。 王二虎和邓长雄率领战兵献上建奴首级,两千多颗后金兵首级被从长刀和马车上取下,整齐堆放在御道中央。 一百多个后金兵俘虏被战兵提了上来,他们手脚戴有镣铐,一块开有圆孔的红布穿过头颅,遮胸盖背,被战兵吆喝着在午门前跪下。 这些曾经凶悍嗜血、杀人如麻的后金勇士,此刻皆不成人形,像木偶般任由战兵摆弄。 正对着刘招孙方向,从城楼至御道前方,由少及多,梯形站立着随行扈驾的大汉将军,他们身材魁伟,俱执金瓜,佩弓矢,披金甲金盔帽。 刘招孙不去关注大汉将军铠甲上的金光,只对他们站立的队形颇感兴趣,看了片刻便明白过后,从城楼往前,大汉将军的人数分别为:四、八、十六、三十二····· 部尚书黄克缵阔步走出文官阵列,来到跪倒在地的后金俘虏身前站定,缓缓展开一道奏疏,也不管这些化外之地的蛮子能不能听懂,大声开始宣读起来。 刘招孙听出大意是说这些后金俘虏触犯天地,屠戮生灵,即便皇上仁德,亦不能宽恕。 宣读完毕,兵部尚书转身向城楼之上的万历皇帝再次行礼,正气凛然道: “建奴跳梁,负我皇恩,沦我城池,屠我军民,属十恶不赦,臣及刑部大小臣工皆以当斩不饶,叩请圣裁决断!” 城楼御座之上的万历大手一挥。 “拿去!” 大明皇帝的天语纶音为近旁两个武官传达下去,接着大喊拿去的是最靠近城楼的四名大汉将军,然后传递给前面八人,然后是十六人,直到靠近刘招孙他们时,已经是三百二十人震耳欲聋的齐呼: “拿去!” 刘招孙身后走出一队战兵,他们立即将俘虏排列整齐,手持重刀就地开始行刑。 刘招孙亲自将斩下的一百多人头堆放到刚才那两千多颗首级堆上,两千七百颗面目各异的人头堆成个小小山丘,礼部和刑部的官员会在献俘结束后,将它们筑成京观,供京师百姓观看。 再次向御座之上的万历皇帝跪拜后,老态龙钟的方从哲开始向皇上奏报开原守军战果,不等他奏完,兵部、礼部两位尚书便等不耐烦,立即为刘招孙等人请功。 万历皇帝大手一挥。 “准奏!” 刘招孙的职务,直接由由参将升为开原副总兵,署都指挥同知,授宣武将军。 这样以来,刘招孙不仅拥有更大的统兵之权,从此更可以名正言顺治理开原周边卫所。 朝廷认为,刘参将今年还不满二十岁,过于年轻,虽立此大功,然而直接升为总兵,升任都指挥使,资质浅薄,未免贻人口实,且与祖宗法制不符。 须知,此时大明九边各地的总兵官,年龄都在四十以上,即使是当年李如松这样的将门子弟,有父亲权势加持,加上皇帝恩宠,被火线提拔为山西总兵官时,也已三十三岁。 不过,以刘招孙目前在开原的权势人望,无论担任总兵还是副总兵,指挥同知或是指挥使,并无什么本质区别。 对此,兵部和皇上都看得通透。万历虽然吝啬,但却一点不傻。 眼下萨尔浒大败,辽左危急,正需刘招孙这样一位独揽大权,文武兼备的帅才顶在最前面。 康应乾、乔一琦两人都被升为辽东巡按御史。 所谓巡按即代天子出巡,“大事奏裁,小事立断”,俗称“八府巡按”,权势极大。 当然,以目前辽东之形势,康、乔两人估计也就只能在开原周边巡一巡,其他地方管不了也不敢管。 其余各将官各有封赏。 刘招孙率众人跪拜五次,磕头三次,扣谢皇恩。 宣捷献俘仪式很快结束,邓长雄、王二虎两位千总率部下退出皇城,仍旧回瓮城驻扎。 大太监卢受笑吟吟的带着刘招孙,进如紫禁城,刘招孙心想自己终于可以近距离接触万历皇帝。。 ~~~~~~~~ 乾清宫西暖阁,刘招孙跪在地上,按照卢受给他的叮嘱,皇上未问话时,不可抬头。 兽炉里噼里啪啦燃烧着火炭,万历皇帝坐蜷缩在御座上,伸手在兽炉旁向火,卢受远远站在两人身后,脸色平静的望着刘招孙。旁边还站着熊廷弼与方从哲。 刘招孙刚进来便觉有些燥热,给皇上跪下后,额头竟有了些汗珠,他也不去擦拭。 昨日听闻万历偶染风寒,看来是真的了,否则也不会此时还在用炭炉取暖。 正在胡思乱想,耳边传来个沙哑微弱的声音: “刘参将起来吧!” 刘招孙诧异皇上身体竟如此虚弱,听他说话感觉像是风烛残年,随时都要离开人世。 不过此时,刘招孙也不能给万历望闻问切,给老皇帝把把脉,问问诊,再问问他看是不是吃了哪个无良太医的药方子,才弄成这样。 “朕无事,” 万历像是看穿刘招孙心思,淡淡说道。 “只是前几日倒春寒,风寒之疾又犯了,” 刘招孙连忙道: “皇上万金之躯,当保重龙体,如此才为社稷之福,大明之福!” 万历瞥了刘招孙一眼,看他样貌俊秀,微微点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过了一会儿,才道: “刘卿前番浑江血战,这次又守住开原,击杀建奴无数,想必奴酋已是胆寒!卿为朕立下如此大功,据兵部回话,全是真夷首级,朕心甚慰,” 刘招孙连忙又跪倒在地,回道: “全赖皇上洪福眷佑,经略大人运筹帷幄,及时救援,三军将士浴血杀敌,此战浙兵、白杆兵伤亡殆尽,每每思之当日惨状,悲痛难忍·····微臣不敢居功。” 在前面站立的卢受不停朝刘招孙使眼色,示意刘招孙不要再说下去,方从哲也咳嗽两声,朝熊廷弼挤眉弄眼。 刘招孙被一个宫女挡住,什么没有看见。 坐在椅子上的万历微微点头,忽然道: “听方首辅说,刘卿不仅文韬武略,亦有魏晋风度,有古君子之风,” 刘招孙心头发虚,自从上次熊廷弼在开原说他魏晋风度,这个词便与自己如影随形,脱不开身了。 却听万历愠怒道: “也不知嵇中散的风骨,刘卿都学到些什么,满口阿谀奉承之言,” 老皇帝声调忽然升高,剧烈咳嗽了起来。 周围顿时大乱,宫女连忙端来碗汤药,卢受口称该死,跑上来亲自服侍。 万历咬着牙喝了口药,挥手让宫女退下,自己一人坐在椅子上喘气。 刘招孙望着突然发怒的老皇帝,果然天威难测,他跪倒在地,不敢多言。 “朕有二十年不曾上朝,世皆谓之怠政,何来日理万机?” “朕听康应乾和兵部回报说,熊廷弼赶到开原前,奴贼便已显出败状,所谓运筹帷幄,更是妄言,” 万历说到一半,喘了口气,喝了口汤药,眉头紧皱。 “刘卿,都说你英雄少年,便要有少年人的心魄,莫学外面那些文官阁臣,满口都是虚言!” “熊经略的功是有的,你的功更不能少,你在辽东两败建奴,令奴贼丧胆,此事天下皆知,不必过于自谦!二十岁的人,却要活成五六十岁的老朽模样,可悲可叹!朕想要你做卫青霍去病,而不是做那李成梁!” 见万历语气之中还有愠怒之色,最后提到了李成梁,又是责备的意思,刘招孙少年人的心气被激出来,反驳道: “皇上明鉴,臣刚才说皇上日理万机,并非虚言,实有所指,” 周围众人一阵骚动,卢受呆呆的望着这个刚刚升职的副总兵,方从哲一脸愁色,熊廷弼就要上前,万历伸手将他拦住。 万历像看怪物似得打量刘招孙一番,这些年他经常被言官御史这样顶撞,早已见怪不怪。 “好,你且起来,说给朕听听,” 刘招孙谢过皇上,起身环顾四周,沉声道: “皇上龙体有恙,不便朝会,此事天下皆知,自不必多言,” “皇上冲龄践祚,御极以来,平定哱拜,援朝抗倭,勘定播州,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赫赫战功,当彪炳史册,可称为万历三大征!” “皇上主持清丈田亩,行一条鞭法,历十五年国本之争、派遣税监,此次萨尔浒之战····” “如此功业,说皇上日理万机,亦不为过,” “且臣以为,帝王之道,不仅限于朝堂之上,臣闻有一君王,十七岁登基,十七年间,勤于政事,每日上朝,每日批阅奏章至深夜,三十多岁便白了头发,后来贼人攻破都城,他便殉国去了,为世人所笑,若是传位于····” 刘招孙刚开始说时,方从哲等人都是屏息凝神,仔细听着。 万历以为又是在阿谀奉承,不过他这次没有再恼怒,只是微微叹息。 方从哲、熊廷弼两人面带微笑,尤其方从哲,捻动胡须,不时点头。 及至他们听到国本之争,辽东税监,周围气氛顿变,两人同时呆在当场。 龙有逆鳞,触之必死 历时近十五年的大明国本之争,乃是万历皇帝生平最深的痛,没有之一。 万历一生与群臣争斗,这是他输的最惨的一次,此事之后,皇权不断下降,群臣更加肆无忌惮抱团反对皇帝。 万历意识到皇权被人侵蚀,他却无能为力时,万历怠政便来了。 此事过去已整整十八年,皇帝与群臣心照不宣,都不再提及,虽然万历极不喜欢太子朱常洛,后来只能勉强接受,不过心中一直存有废掉太子的念想。 让他万万没想到,此次刘招孙千里迢迢从辽东赶来,除了在午门宣捷献俘,最后还有这么一出逼宫大戏。 须知,刘招孙这次进京,是带了兵来的,虽然只有三百人,但若由他带头进行兵谏,未必不能成事。 近来萨尔浒大败,辽东糜烂,老皇帝又旧疾复发,沉疴难起,京师人心浮动,太子这一波逼宫大戏,还是很有胜算的。 万历皇帝越想越觉得兴奋,原本已经倦怠的神色,现在也烟消云散,他精神矍铄,打量周围各人。 望着眼前这个年轻总兵幼稚的脸,一瞬间,万历感觉仿佛又回到了和群臣争国本的光辉岁月。 那是他一生中为数不多的幸福时刻之一,为了自己最心爱的福王,可以不顾一切。 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方从哲呼吸变得急促,不停用手揉眼,感觉就要哭了。 熊廷弼按捺不住,他知道再不劝说一下,这位总兵小友,怕是凶多吉少,也顾管皇帝怀疑自己,上前道: “皇上息怒,刘总兵不知我朝旧事,这些纯属道听途说,皇上不要和武夫一般见识·······” 万历伸手打断熊廷弼,胡须抖动,卢受还在旁边轻轻给皇上捶背,吓得呆住不动。 “道听途说?!道在哪里?在京师?还是北直隶,或是辽东?!” 熊廷弼知这话里有话,无论如何回答都是一个坑,卢受脸色苍白,立即跪下来,一边拉住熊廷弼衣袖,让他别再说话。 方从哲此刻颇为后悔,后悔昨日为何要出城迎接刘招孙,更后悔当时和这武夫扯了那么多话,还说什么魏晋风度,现在大家都以为这武夫和自己关系匪浅,他这次必定逃不开干系。 卢受怯生生端了杯茶,递给气喘吁吁的老皇帝,被万历挥手打翻: “朕还没死!滚开!!” 所有人都不再说话,周围落针可闻。 万历将目光投向脸色如灰的方从哲。 “皇上,臣与刘招孙素未蒙面,亦不曾相识,早知此人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打死也不带他入宫中!” 万历不耐烦挥手打断: “他一个二十岁不到的武人,如何能说出这些话?谁是他幕后主使?太子?你,还是司礼监?!” 外面听到动静,立即过来两个身材魁梧的锦衣卫。 两人立在门口,小心的朝里面张望,只等皇上点头,便要将刘招孙拿下。 刘招孙缓缓抬头,望向龙颜大怒的万历皇帝,正色道: “皇上,此事与内阁、司礼监、辽东经略皆无关系,乃微臣心中所想,有感而发。” 万历点点头,朝等候在门外的两个锦衣卫猛一挥手。 第075章 陛下,除了银子,臣还需带走圆嘟嘟 “退下!未有召唤,不得入内!” 两名冒失闯入的锦衣卫,见各路神仙并没打起来,不免有些遗憾。在万历怒斥声中,他们悻悻退了出去。 万历皇帝笑的时候,枯树皮老脸上便堆起了厚厚褶子,显得更加厚实: “哈哈,宣武将军,你年少气盛,初来京师,对朝堂形势误判,被奸人蛊惑,朕也是可以理解的,本朝不因言获罪,朕也素以宽厚待人,待臣子最是慷慨,” 刘招孙这才想起朱翊钧至少还欠他三万两银子。 浑江之战就先不提了,开原之战后,幸存的三千七百战兵每人十两银子的人头赏,兵部迟迟没有落实。 算起来,万历总共只给刘招孙八千两赏银,就这样打发了他。 后来康应乾、乔一琦上了好几道奏疏,向皇帝哭穷,尤其是乔一琦,眼见得他借给刘招孙的一万两银子收不回来,真正成了沉没成本,这位来自江南的阔绰公子,连续几日以泪洗面,拎着尚方宝剑想砍刘招孙。 奈何两位监军大人的奏章到了京师,便如泥牛入海,再也没了下文。 考虑到当年万历皇帝为了赖掉兵饷,不惜将三千戚家军屠掉,现在又拖欠刘招孙兵饷,还有脸说自己慷慨宽厚,脸皮之厚也是没谁了。 朱翊钧坐了四十七年皇帝,早成了人精之精,他知道刘招孙这次来京师,除了献俘,便是要银子,准确说,是找他要银子,因为户部兵部永远是没钱。 必是熊蛮子告诉这愣头青,说自己还有两千万银子内帑。 “今日之事,若无人指使,你向朕认错,可饶你狂悖之罪!若查出有人勾结,你便留在镇抚司,先别回辽东了,” 在银子面前,国本之争、梃击案这些破事儿都可以先放一放。 万历招来卢受,皇上和太监凑在一起,一阵窃窃私语。 两人很快说完,万历点点头,抬头对刘招孙道: “刘卿,锦衣卫查了,你平日与京官没有联系,昨日你也一直都在瓮城军营,看来却非奸人蛊惑,” 刘招孙料定万历不会真的动他,毕竟开原城还要有人去守。 也不排除皇帝脑子抽风,临死之前清理几个军头,给太子立威,不过,怎么着也轮不到自己啊。 熊廷弼听到说可以饶恕,觉得事情有了缓和余地,便上前劝道: “皇上圣明,今日刚才午门献俘,百姓百官有目共睹,若是刘总兵因言获罪,恐寒了三军将士之心,也会让人嘲笑我天朝失了礼度····” 万历冷冷望熊廷弼一眼。 “熊蛮子,此事你就别掺和了,回去把辽镇的事情管好,朕给你的钱粮,还剩下多少?回头细细写个奏疏,给朕过目!” 熊廷弼这次回京师,主要是找朝廷要钱的,。虽说此时还是万历四十七年,不过辽东这个无底洞却已见雏形,辽镇各位神仙都在找经略大人要钱,换铠甲的,换火器的,换女人的(口误删掉),修屯堡的,修城墙的,他还要支援刘招孙,几十万银子砸下去连个水花都没有。 熊廷弼带去的那点银子,早就花光。 老皇帝一句话就抓住了熊廷弼的命门,他只得悻悻退下,忧心忡忡望向刘招孙,不敢再说话。 收拾完熊廷弼,万历转身望向刘招孙。 每次和群臣吵架时,万历皇帝便像打了鸡血,格外兴奋。当然,如果没有这项神奇技能,他也不会在群臣围攻中坚持干满四十八年。 “刘总兵,说吧,继续说你的国本之争,还有萨尔浒之战,矿监,梃击案,都说说,” “只要有理,朕素来宽厚,不会追究你的,” 周围气氛再次紧张起来,大太监卢受呆呆的望向地面,熊廷弼只是摇头叹息,方从哲意识到自己暂时安全,像鸵鸟一样从沙堆里伸出长长脖子,四处张望起来。 “吾皇圣明,臣便从萨尔浒开始说起吧,臣初见圣上时,圣上在午门城楼观刑,穿的是皮弁服,远望之,心宽体胖,秣马厉兵,不自觉便与皇上心有戚戚焉,想来这就是常说的,君臣相知,臣妄自揣度,此次萨尔浒大战,圣上是想毕其功于一役,这种心思,微臣在浑江遭遇建奴时,也是有的······” 刘招孙滔滔不绝,与其说是开始表演,不如说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只是他希望,这根稻草足够大····· 辽东糜烂,各方掣肘。 刘招孙的唯二技能——大道和招魂——基本已经用完。 而辽东局势,至今还没有发生根本好转。 按照原先计划,开原种田事业稳步推进,人参貂皮海鲜走私贸易如火如荼,茅元仪他们顺利搞出一批红衣大炮,再派人去澳门或东莞采购几千支靠谱的火绳枪,运气好的话熬到努尔哈赤玩完,还是很有把握的。 不过这次进京,沿途所见所闻,给刘招孙的刺激太过强烈,他不得不稍微改变一下之前的计划。 当看到一万多名男人排队求职宦官,为了一个进宫名额不惜和兵马司对战时,穿越者的三观,再次被刷新。 小冰河气候快来了,就剩几个月时间。 凛冬将至,小冰河气候降临后,一切都会发生改变。 想要养活更多的兵力,现在的土地是不够的,必须要加快扩张,多占据一些土地。 这些天他粗略估算了一下,至少需要抢占二十万亩,才能抵消灾害带来的粮食减产。 想要迅速占地,就必须有武力支撑,单靠三千人是不够的,必须立即扩大战兵规模。 募兵是需要钱的,需要很多很多钱。 刘招孙是生活在现实世界中活生生的人,不是网络中的人物,更没有叮一声银子粮食女人就来了的系统和外挂。 所以,他想要带着大家活下去,就需要来自外部的支援。 熊廷弼很快就要走了,他走之后,刘招孙就彻底失去了外援,在辽东陷入四面孤立,正式开始他传奇的开原敌后抗金根据地战斗生涯。 可惜,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成为教员,在四百年前条件恶劣的辽东搞游击,只能说是脑子进水。 刘招孙很清楚,如果种田、扩军不能迅速完成,不用后金兵来打,他们在开原也坚持不下去。 这次来京师献俘,面见圣上,就是刘招孙争取外援的最后机会。 如果失去这次机会,错过这个时间窗口,刘招孙就只有乞求自己再穿越回去,挖开定陵找神宗皇帝要钱。 哦,朱翊钧的老坟已经让人挖开了,没事,那就再挖一遍。 “皇上,古人云,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恕臣愚钝,今日太子、福王皆为皇子,陛下为何宠爱太子,疏远福王呢?此为臣所不解,”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人都是一惊,政治老练的方从哲立即嗅出了一丝丝危险,将脖子重新缩回。 万历脸上写满了黑人问号,用关怀弱智的表情望向眼前这个武夫。 天下人都知道,万历一朝,朱翊钧最是宠溺福王,反而一直将太子朱常洛当做是捡来的,否则,后面也不会闹出国本之争梃击案这些个幺蛾子。 朱翊钧眉头微皱,考虑到眼前此人两次杀退建奴,又能和熊廷弼方从哲这样的老油条扯淡,可见莫也不是个傻子,非此中还有其他玄机? “卢受!” 万历招招手。 “皇上,” 卢受像小媳妇儿似得走到万历近前,生怕哪里不对,惹皇上不高兴,却听皇上低声道: “去,国子监、翰林院,把那些读圣贤书的,废物,都找来,给朕好好骂这武夫,读个《战国策》,就读成傻子啦?大明最不缺的就是他们这些废物儒将!” 卢受低声道:“皇上,国子监祭酒、司业都去郊庙祭祀了····” 宣捷献俘后,还须天子祭祀郊庙,和往年一样,祭庙这些破事儿,万历都是丢给祭酒和翰林,代替自己去。 “哦,朕竟忘了此事,那就找个新科进士,要文采斑斓的,会骂人的。” 锦衣卫每日须向大太监汇报京官当日详情,当然也包括在京的新科进士。 “皇上,三月放榜,进士都返回原籍听调了,怕是人不多,” “找来,要愚直的,敢讲话的,荒蛮之地更好,若是有海刚锋那样的,是最好了,” 朱翊钧眯缝着眼睛,脑海中浮现出很久以前发生的事情,那时海瑞还没病死,张居正也在人间,万历小皇帝每日只需诵读经典,不必像现在这样殚精竭虑和群臣打打杀杀。 “有吗?” “有,皇上,臣记得一人,貌似广西来的,昨日还在内城观看献俘,吏部说此人有些气节,嘴巴也很臭” “快去找来!” ~~~~~~ 万历抬头望向刘招孙,微微笑道: “宣武将军,继续说萨尔浒,现在午时才过,天黑之前,你能回瓮城便是最好,若不能,今夜便留在镇抚司,” “两位爱卿也先不要走,来人,赐座,赐茶!” 两人坐下,方从哲喘了口气,朝刘招孙望来,想看看这位年轻总兵能说出什么花来。 “萨尔浒之战,皇上筹备一年零八个月,调集四方精兵猛将,一心扫穴犁庭,速灭建奴,如今看来,却是失策了。” 刘招孙说到这里,抬头望向万历,见他神色不变,于是继续道: “皇上老于军旅,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远在末将之上,难道不知徐徐图之,如熊经略所说的守边之法,以守为攻,以此消耗建奴,后金人少地狭,若假以时日,奴贼必然不战自溃。以微臣之愚钝,尚能想到这些,皇上如何不能?” 老皇帝眼睛微微眯起,仍旧似笑非笑的望向刘招孙。 辽东经略熊廷弼若有所思,这辽东守边之法,他也曾多次给皇上说过,奏疏、诏对皆有提及。 朝堂皆以为是皇上想要省钱,免得辽东前线师老饷匮,所以才逼迫杨镐仓促进兵。 莫非,其中还有其他难言之隐? 倒是方首辅对军旅之事不感兴趣,乘着皇上和刘招孙争锋之际,他将脖子伸长,四处搜寻久久未归的卢公公。 “何也?微臣猜想,皇上是不想为后世遗留祸根,所以力排众议向奴贼宣战,起用杜松、马林一众老将,督促前经略杨镐急速进兵,为的便是将奴贼灭于萌芽之际,不使奴贼滋蔓,蔓草尚且难以清除,何况是努尔哈赤这样的奸贼呢?可恨杜松冒进,朝鲜背叛,这次使萨尔浒大败,辽东危急,可见奴贼势力已是猖獗,亦可见圣上所图深远。” “皇上不惜浮名,也要为太子扫除障碍,这便是微臣之前所说的,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陛下对太子之爱,非庸人所能理解。” 刘招孙站在万历身前,硬着头皮一番东拉西扯,他的这番说辞,很多地方逻辑不通与事实不符,比如说什么力排众议,后金当时已经向大明宣战了,还用排什么众议。此外,他的言语也是漏洞百出,甚至有些犯上之言,若是太祖皇帝在世,估计就直接拖出去剥皮了。 可惜,此时坐在刘招孙对面的,不是朱元璋,不是朱棣,而是明神宗朱翊钧。 朱翊钧一生最在意的事情,除了捞钱,便是骨肉亲情,他对亲人的爱(准确来说是对福王),也是常人难以理解的。 刘招孙说完,忐忑不安望向对面,万历眼睛微微睁开,眼神中已没了刚才的愠怒。 “好,难得刘卿有这样的心意,你远在辽东,却能想到此层,比朕身边那些读圣贤书的人强,说下去,” 熊廷弼呆呆的望向刘招孙,被刘招孙满口胡言震惊,看来这真名士不要脸起来,连皇上都要甘拜下风啊。 只要不提钱,聊天便能继续,这是刘招孙总结的经验。 见成功引起万历老皇帝注意力,他决定还是设法把话题朝辽饷上扯。 “臣观奴贼八旗军披甲战兵,当在八万人上下。浑江、开原战后,奴贼被臣等斩杀四千有余,包衣不计,大挫奴贼士气。然而辽阳、沈阳、铁岭等地,守军怯战,甚至有勾结建奴者,臣不便言·····” “是谁!” 万历挥手打断,比起国本之争、梃击案之类,年近六旬的老皇帝对银子更感兴趣。 朝廷每年将几百万两银子投入辽东,每次辽饷发出后,万历皇帝都会失眠,深更半夜爬起来对白花花的银子念念不忘,却没了回响。 现在竟然有人敢用自己的内帑,去勾结建奴,这如何不让老皇帝恼怒。 宫女上前给皇上擦了擦汗水,万历愤怒望向刘招孙,熊廷弼也盯着刘招孙看,方从哲云淡风轻,辽镇水太深,他刚升为首辅,自然不敢去蹚这趟浑水。 “臣不能言,证据尚不充分,” “看来,刘卿真有古君子之风,好好好!” 万历气的摇头,沉默许久,让他继续刚才的话题说下去。 “辽沈沦陷后,开原兵力单薄,独木难支,臣已做好殉国准备,然而臣死,对辽东大局亦无任何影响,” 刘招孙说的颇为悲壮,也都是事实,万历点点头,脸上表情没有变化。 刘招孙见状,决定直接放大招,稍稍酝酿,开口道: “皇上,臣在辽东一月有余,除冲锋陷阵,为国杀贼外,也曾遍访耆老,深入乡野,对这辽事有些愚见,请为皇上言之,” 万历不耐烦挥挥手:“话说直白一些,别像个文臣,文绉绉的,” 刘招孙哑然,已经很直白了好吧。 “皇上,辽东属于苦寒之地,稻米一年一熟,早年太祖、成祖派大军经略辽东,鼎盛时期,辽东有大军四十万,军士屯守结合,自给自足,辽东也能安定井然,后来随着辽军衰落,就如今日之卫所,辽东屯田也渐渐废弛,生产粮食不能供养辽东大军,此外,太祖制定的纳粮开中(1)之策,永乐年间,朝廷给商人一份盐引,便可让商人向边境运送粮食二斗五升,利润颇大,因此很多商人都赶往辽东,他们不仅运送粮食,而且自己花钱招募流民,开垦土地,出钱建造墩台,如此以来,国家安宁,商人富足,可谓双赢,” 万历再次打断刘招孙,皇上此时已经可以基本判定,眼前武人应当不会受人指使,如此谙熟辽东事务,非常人能及,这样的人必定不会被人当枪使,万历皇帝声音柔和,缓缓道。 “难得刘卿,小小年纪,在辽东杀贼报国,还知道这些,这些国朝典章,朝廷规制,便是些文官怕也未必能厘清缘故,比如翰林院那些的·····,” 万历感觉待会儿过来的那个新科进士,恐怕也不是刘招孙对手,不觉又有些沮丧,挥手道: “罢了,这纳粮开中,熊大人和方首辅,都是知道的,你就不必赘言了,说重点,” 刘招孙连连点头,其实他知道的也只是皮毛而已,若再说下去,就要露馅了,便长话短说道: “后来朝中一些奸邪之人,见盐引利润巨大,就以职权之便占据,而普通商人却得不到盐引,往往需要运粮后很久才能得到,时间久了,大家就不愿再运送粮食到边境,这项政策就荒废了,” 刘招孙这话说的很含蓄,其实真实历史中,为了一己之私眼前利益,占据盐引,破坏纳粮开中政策的,主要还不是贪官污吏,更多的则是高层统治者,连有仁君之名的明孝宗都曾多次赐给皇亲国戚盐引,其他皇帝可想而知。 熊廷弼身子微微前倾,仔细听皇上和刘招孙谈话,努力不让自己错过一个字。 他当日在开原,与刘招孙一番长谈,草草聊了些平辽之策,那时候只觉得此子有些治边之才,是真正在辽东做事情的人,今日观之,这刘招孙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复杂得多,他喝了口茶,抬头望向刘招孙背影,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纳粮开中之策废弛后,弘治年间,户部尚书叶淇提出“开中折色”(2),沿用至今,臣以为却是本末倒置,忘记了开中的初衷乃是为了供应边军粮食,而非增加国库收入·····” “刘卿,扯远了,继续说辽东!” 刘招孙连忙点头,朝廷很多人都指望着这“开中折色”盐引捞钱,这政策实行已有百年,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利益群体,不是自己一两句话就能驳倒的,于是他赶紧打住,继续回到整体。 “皇上,刚才臣所言三者——屯田废弛、辽东不便耕种、纳粮开中——只会导致一个结果。” “那便是,辽东米价持续上涨,”刘招孙望了望周围各人,补充说道: “当然,九边各地都是一样,只是粮价上涨程度不同而已,” 万历微微点头,示意刘招孙继续说下去。 “加之每年百万两辽饷涌入辽东,奴酋叛乱,辽东粮价更是暴涨,目下在沈阳,一石米可卖五两,比京师贵出两倍不止,” 熊廷弼朝刘招孙看了一眼,起身对皇上行礼,补充道: “皇上,老臣以性命担保,刘招孙所言辽镇之事,皆为事实。” 万历打发熊廷弼坐下,扯了扯皮弁服上的玉带,有些心烦意乱。 自从他记事以来,九边军费每年都在涨,从嘉靖初年的两百多万两,一路暴涨到去年的九百八十多万两。 就在刘招孙入京前不久,还不到五月份,九边的总兵巡抚们又开始哭穷,向皇帝要钱!说今年的粮饷不足····· 朱翊钧没有接受过现代经济学常识教育,也没有通货膨胀商品流通之类的经济学常识。 这些年他眼睁睁看着银子好不容收上来,立即被人分走,既然解决不了缺钱的问题,那就解决掉向他要钱的人吧。 万历招来宫女,让宫女把碳炉移远一些,才对众人冷冷道: “辽镇粮价年年暴涨,除了宣武将军刚才说的这些,和李如柏这群人也脱不了干系,朕都是知道的,你继续说,” “皇上,辽镇粮价大约一两银子一石,纳银开中后卖到五两一石。士兵领到军饷,本来花销之外,还能给家里留点钱,现在连花销也不够了。所以士兵满腹怨言,一旦军饷没按时发放,就会出现“闹饷”。军队战力不足,朝廷必然增加募军,国库空虚,只得加收辽饷,辽东不平则辽饷不止,辽饷不止则天下百姓越加穷苦,到了极点,穷则思变,中原、陕地多灾荒,一旦遇有灾变,必将饥民遍布,心生异心,到时流民遍布,则赋税难收,而辽饷又至,百姓活不下去就只有揭竿而起·····” 万历低头不语,万历幼时便是学霸一枚,张居正选派翰林院大儒对他悉心培养,万历在大明诸帝中,属于智力拔群的几个。 “好了,朕知道了,刘卿在辽东一月多,便看得如此通透,果然不凡,你说了这么多,也累了,下去歇息吧。” 万历隐约想起来,前几日陕西米脂发来的奏疏上确实有关于民变的报告。 “皇上,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眼下辽事糜烂,辽东一旦被建奴攻陷,大明内地民变,也是可以预期的,” 万历有些不安,因为刘招孙所言,皆为事实,他也知道,有明一朝,流民问题可以说是附骨之疽,一直未能去除。 别说是现在,就是成化年间便有荆襄百万流民作乱,幸得宪宗皇帝英明神武··· “那,这些又与福王有什么关联?” “臣闻当年福王之国(去河南封地),临行前,皇上颁布诏书,赐给福王庄田四万顷,后官员力争,常洵亦奏辞,才只封了两万顷。” 万历点头不语,也不反驳。 若不是方从哲等人在场,他就要指着刘招孙鼻子骂: 这天下原本都该是福王的,几万顷田地又算什么! “臣闻,福王封地本在洛阳,由于田庄太大,河南之地不足,于是取山东、湖广田地弥补。” “此外,臣听闻,福王还私自占了张太岳所家产,占据江都至太平沿江荻洲杂税,占据四川盐井榷茶银,还有······” 万历挥手打断,怒道: “够了,朕不过赏赐朱常洵些许薄产,让他过个安稳日子,朕之家事,不需尔等置喙!” 刘招孙却是不依不饶,继续道: “皇上待藩王如此,亘古未闻,这几年,河南旱灾水蝗不断,百姓易子而食,民意汹汹,却未见福王给豫省百姓发一粮,发一钱,臣冒死进言,若长此以往,福王恐富贵不保····” 万历摇头不语,他早料到刘招孙最后会扯到这里,这些年他费尽心机想让朱常洵为太子,失败后,福王就藩河南,为了进行弥补,万历才赏赐给他这么多财货。 这些年万历身体每况愈下,有时候也开始担心,自己走后,这位自私昏聩的福王,到底还会有多少福气。 “因此微臣以为,皇上如此过度宠溺,乃是戕害福王,相比之下,皇上待太子远胜于福王,因此,才有刚才那句话,臣与太子福王,年龄相差不远,愿以死·····” 万历此时已经精疲力尽,心中暗骂,卢受那个杀才怎么还不到。 他感觉有些招架不住,摆摆手道: “别说这些废话,福王吉人自有天相,将来会很好的,不需你来表忠心!你的平辽之策,熊廷弼给我说过,勉强也可入眼,说,你这次来京师,想要什么?” 刘招孙见皇上终于上道,也不再废话,一脸笑容道: “开原兵凶战危,粮草只能支撑到六月,臣需要钱粮,方可继续在辽东抗击建奴,为国杀贼!” 周围顿时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万历惨笑道: “哈哈,果然,也是个来要钱的!” 刘招孙知道不能给万历任何喘息之机,继续道: “皇上,臣这次来,不止是索要兵饷,还想向户部、礼部调拨些人手,臣现在一个人干七八人的事情,有时候还要亲自去审案,每日身心疲惫,臣担心,以后再见不到皇上了。” 刘招孙所言,当然也都是事实,因为万历皇帝明年就要挂了,不过今日被刘总兵一番唠叨,可能会提前结束他漫长的皇帝生涯。 “翰林院、国子监,读圣贤书的废物有很多!只要你能守住开原,别让辽镇再问朕要银子就好,还有呢?” 熊廷弼方从哲两人长大嘴巴,望向这位年轻的刘总兵。能这样从皇上手里要钱的人,他们都是第一次见。 “臣只要进士出身的文官,此外,臣以为辽饷不可再征,或当少征,假以时日,九边军费亦可减半,” “减半?那不是要省五百两银子?” 万历皇帝眼睛发光。 万历不是煤山战神崇祯大帝那样的幼稚皇帝,刘招孙能击败建奴,能在开原屯兵驻守,刚才一番分析又是条理清晰,再加上他之前提出的平辽之策,万历觉得用此人平辽,或许真有几分胜算,至少要比辽镇那群只知道要钱从不会打仗的军头要强一些。 “你要多少军饷?” 方从哲伸长脖子,屁股完全离开了座下的梨木圈椅。 刘招孙向万历搬起手指,开始细细给万历算账。 “皇上,臣反复思忖,计算得知,上次战兵人头赏需三万两,此次开原之战,战兵铠甲兵器消耗过多,亟需补充更换,大致需要两万两,此外大军粮草存储补给需五万两,战马战车购买需三万两,靖安堡被建奴焚毁,修葺需要·····” “一共多少?!” 刘招孙伸出两根手指。 “非二十万两不可,” “二万!朕最多给你三万两!” “十五万两亦可,” “五万,最多五万!朕内帑已经花完了,不信你可以问卢受!” “十五万两已是最少,臣泣血,代开原军民感谢陛下!” 刘招孙跪倒在地,以头抢地,咚咚撞向大理石地面,石块断裂,渗出斑斑血迹。 熊廷弼怒道:“刘招孙,你这是作甚?要逼迫皇上么?七八万两就足够了!” “朕只能给你六万两!” “成交!” 这时外面传来卢受声音: “皇上,人带来了,” 万历怒道: “你这杀才!要这么久!” 卢受望着刘招孙头上的血迹,又看看被撞碎的大理石地面,连忙跪倒,吞吞吐吐道: “臣该死,会馆、客栈都寻遍了没找到,后来寻到瓮城军营,才找到,” 皮肤黝黑的新科进士跪倒在地,向御座之上的万历跪拜行礼。 “学生袁崇焕,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历虽在殿试上见过袁崇焕,严格说来也算有师生之谊。 不过万历从不会把这些腐儒当做自己学生,他们不配。 他挥手让袁崇焕起来,开门见山道: “袁卿,今日召你前来,是要与卿畅谈辽事,今日你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咳咳,先说说,你对辽饷是如何看待?” 袁崇焕平身站起,再次朝皇上拱了拱手,用眼角余光瞟着站在自己身边的刘招孙。 他觉得这武将有些面熟,又见此人头破血流还是一脸坚毅之色,心想必定是个辽镇来的将官,此人必然和这辽饷有关。 袁崇焕激动不已,手指忍不住颤抖,他知道,机会来了。 太祖定制,新科进士需“于诸司观政,使其谙练政体,然后才能上任”,以袁崇焕条件,顶多就只能做个偏远知县,而且还有排队等很久。历史上袁崇焕也是出任福建邵武知县,直到遇上贵人侯恂才进入天启皇帝视野····· 说到底,他现在只是个三甲进士,文章策论排到了三甲第四十,可以说是进士中的末流。万万没想到,自己还未出京,便得皇上召见,莫非自己那篇平辽策入了皇上法眼? 他知道,有些话,皇上不便说,需清流挺身而出,仗义直言,若能把握住机会,将来才可简在帝心。 稍稍整顿措辞,袁崇焕抬头狠狠瞪那辽镇将官一眼,操着口浓重的岭南土音对万历道: “皇上千古之尧舜,平辽不难,若皇上假臣便宜—(全权由我负责),计半年东夷可平,全辽可复,臣以为,辽饷不可加派,亦不可再征!有敢再言征辽饷者,斩!” 万历心里冷冷笑道: “也是个废物,” 皇上等袁崇焕说罢,不再理会此人,抬头笑着望向刘招孙。 “刘卿,给你六万内帑,你多久可以平辽?” 刘招孙缓缓站起来,沉思片刻,郑重其事道: “吾皇圣明,臣以身家性命担保,五年可扫灭建奴,十年推行教化,共计十年平辽,” 万历点点头,这个时限,在他看来,还算靠谱一些,他于是招手让卢受上前,准备发放内帑。 “陛下,除了银子,臣还需带走圆嘟嘟,请皇上恩准!” (1)纳粮开中:宋代便有,朱元璋进行了改良,简单来说就是政府根据边镇需要军粮数目在民间招标,中标的商人往边境军镇运粮,粮食运到以后政府给商人颁发盐引,然后商人凭盐引领取食盐,再到指定地区贩卖以获利,这样政策在明中期后遭到破坏。 (2)开中折色:弘治五年,叶淇提出纳银领取盐引的办法,被孝宗皇帝批准,这就是“开中折色”。商人不再需要往边境运粮,只需要缴纳银两,就可以做食盐生意了。此法违背了开中制的初衷:纳粮开中解决的是军粮问题,纳银开中解决的是国库收入问题,遂后引发一系列恶果。 第076章 招贤纳士 (宋应星上线) 当日,君臣相谈甚欢。 宣武将军刘招孙携开原兵备道袁崇焕出宫,在司礼监小太监魏忠贤的陪同下,回到左安门瓮城。 康应乾在瓮城早等得不耐烦,一个人在城墙下来回踱步,他生怕那位蛟龙真人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自己这两个月的投机也就打水漂了。 好在吉人自有天相,傍晚时分,刘招孙回来了。 远远望见刘招孙头上包着白布回来,身边还带了个黝黑南蛮子,康应乾大吃一惊,正要上前问个清楚,身子一歪,被凶神恶煞的金虞姬推了开去。 总兵中军大帐内,朝鲜美姬梨花带雨,一边哭一边给刘招孙检查伤口,用沸水泡过的纱巾将伤口重新包扎一遍。 刘招孙伸手擦去金虞姬泪水,望着她微红的眼睛,安慰道: “没什么,刚才在乾清宫和皇上玩躲猫猫,玩的兴起,不小心就这样了,” 安慰一番,金虞姬今日已是疲惫至极,便让她先回军帐歇息。 金虞姬走后,刘招孙躺在椅子上,随手拿起本张载的《横渠易说》,就着昏暗烛火,粗粗读起来。 “象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潜龙勿用,阳在下也。” 晚明时期,思想纷杂,儒释道法天主教,各种思想泛滥,除了白莲闻香那样的邪教,朝廷对绝大部分学说都采取宽容态度。 以后少不了和文人打交道,各类学说都要了解一些,比如什么王阳明心学、程朱理学。 刘招孙有秉烛夜读的习惯,他在案头放了本张载文集,闲暇翻看,也算修身养性。 读了几句,头晕目眩,不得要领,这时亲兵典魏在外面喊,康大人来了。 刘招孙连忙将书收起,过了一会儿,一脸奸笑的康应乾走了进来。 这次进京献俘,所见所闻,让刘招孙更为成熟,对身边这个不惜自降身份屈尊投靠的文官,也多了些尊重,待康应乾坐定,他立即让亲兵上茶。 两人喝了会儿茶,刘招孙将今日进宫之事简单说了,当然,省略了万历询问辽镇叛徒的部分,康应乾瞠目结舌,当听到刘招孙和皇上讨价还价时,不由抚掌大笑。 听刘招孙说完,康应乾沉默半晌,才道: “刘总兵,你这火中取栗的手段,本官确实不及,佩服佩服,古人云,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你这一怒,直接得了八万两银子,值了,” “康大人见笑,本官何曾发怒,说的都是肺腑之言,有感而发而已,” 康应乾知道刘招孙又要讲什么大道,他懒得听,便岔开话题,提醒刘招孙说,可用一部分银子在天津买粮,雇几条福船运回辽东。 天津港口的粮价只有辽东一半,加上福船、水手费用,以及沿途漂没损失,算起来在这边买粮食要比拿银子回辽东买划算很多。 营口一带的粮食生意,都被辽镇垄断,一下子买上万石粮食,辽镇肯定要坐地起价,不知丁碧他们要赚多少钱,既然已经和辽镇闹翻,这种资敌的傻事,还是不要去做的好。 刘招孙点头表示同意,他计划在天津买五千石粮食,预计万花一万两银子,顺带在运河码头招募五百个纤夫,回去训练成战兵。他现在是开原总兵,可以招募万人规模的战兵,兵额倒是足够,只是钱粮又不够了。 康应乾又向刘招孙询问新来的那个南蛮子是谁。 刘招孙便将袁崇焕的事情,给康大人解释了一下,康应乾眯缝眼睛,抿些茶水道: “也是这个袁崇焕走了狗屎运,遇上了你,一下子便谋了个四品的兵备道,节制一方兵马,只比本官低一个品阶,否则,以此人资质,去福建广东做个县令都难,” 刘招孙呵呵一笑,万历把这位半年平辽的圆嘟嘟丢给了自己,对大明,不知是幸呢还是不幸。 “康大人这个开原巡按此他大,以后要好好调教调教袁大人,张口就是半年平辽,今天把皇上都逗乐了。” 袁崇焕这位万历四十七年三甲四十名进士,会试之后,便寓居京师,幻想候补个县令当当。 在广东会馆苦苦等了四十五天杳无音信,今天早晨出门打酱油时,路过瓮城,被风急火燎的卢公公撞见,半个时辰后,他通过内阁推选,被火线提拔为开原兵备道。 真可谓造化弄人。 次日,卢公公带着魏忠贤和司礼监几位太监一起,用一队马车将八万两银子拉到了瓮城。 刘招孙和康监军一起清点完银子,给卢受和魏忠贤各送了两千两,又让康应乾给方从哲和兵部尚书黄嘉善每人送了两千两,两位大人倒是来者不拒,于是八万两银子还没出京,便少了八千两。这还没算户部,刑部,工部,言官…… 经过刘招孙调和,两位公公不再是你死我活,而是结成了同盟。 刘招孙拿出写好的字条,向两位公公询问他想结识的人,看看这些人否在京城。 魏忠贤看了字条摇摇头,解释说,南北镇抚司锦衣卫,平时只是监视百官,和普通百姓没什么交集。 卢受接过那张密密麻麻写满人名的字条,眯缝眼睛看了一会儿,忽然道: “刘总兵,这个人,咱家听番子说过,想必是能找到的,” “宋应星,” 瓮城附近遍布皇上的密探,刘招孙不敢留两人太久,匆忙将他们送出瓮城,临走时叮嘱,务必尽快找到此人。 康应乾不认识宋应星,他见刘招孙如此上心,便对此人颇为好奇。 京师这么多达官显贵不去结交,偏偏要找一个无名之辈,而且为了寻找此人,不惜动用东方番子,万一皇帝追究下来又有一场口水仗要打,也不知这刘总兵脑袋是不是给乾清宫的大理石磕坏了。 “人若志趣不远,心不在焉,虽学不成。” 刘招孙悠悠念了句横渠先生的名言,留下一脸茫然的康应乾,扬长而去。 次日一大早,瓮城战兵还在跑操,北镇抚司小旗官沈炼便跑来说,在西南城隍庙找到了宋应星。 刘招孙大喜,连忙带上金虞姬和康应乾两人,跟着沈炼赶了过去。 赶到南城城隍庙,远远望见一个身材清癯的读书人正在进香,沈炼对刘招孙说,这便是宋应星。 宋应星望着城隍殿正中供奉的开国大将徐达神像,面朝袅袅升起的香火,长长叹了口气,回头走出了城隍殿。 晨风轻轻拂过他斑白的双鬓,三十岁不到的脸写尽沧桑,面色越发显得灰白,远远望去,像是从城隍庙壁画里走下来的小鬼。 他举起一只手来,屈指计数着想。 万历三十八年开始,一、二、三回,今年竟是第三回,竟没有一个考官懂得他的文章。 翰林院翰林们有眼无珠,皇上也看不懂自己的文章吗?也是可怜。 他这次写的平辽之策,主张重开海运,由江浙吴淞运粮至辽海,不必走运河,策论还列举了海运较之漕运十二点优势,如减少官吏层层克扣,无需担心运河动封堵,海运速也更快等… 然而,还是没人慧眼识珠。 这是他和兄长第三次进京会试,三九年年苦读,三次名落孙山。 宋家为给两位举人筹集川资(路费),变卖了家里十二亩上田,已到山穷水尽地步,家中剩余的八十亩,皆为下田,想卖估计也没人买。 宋应星站在晨曦微光中,望着城隍殿内走动的信众,不由想起宋家的《家典》。 “族中子弟有器宇不凡,资禀聪慧而无力从师者,当收而教之,或附之家塾,或助之膏火,培育得一两个好人作将来楷模····” 他从下便被认为是所谓气宇不凡者,这些年来,族中不惜钱财,资助他和兄长入私塾,读圣贤书,参与科考。 他闭上眼睛,想象着回到奉新老家,何以颜面见家中老小。 不过现在他也不需担心这些事情,因为,他和兄长回江西的川资,已经没有了。 他这几日下定决心卖字撰文,所以就到了城隍庙这里,看看这里有没有写字撰文的生意。 他朝徐达将军恭敬的焚香,磕头,转身刚走过山门,迎面走来个将官,身后还跟着好几个人。 宋应星知道北地武人蛮横,他连忙闪开,从那武将侧身过去。 “先生可是江西仕子宋长庚?” 宋应星有些诧异的望向这武将,奇怪他为何知道自己的表字,他与此人素不相识,看他身上的山文甲,知道不是普通将官,迟疑片刻,才拱手道: “正是在下,敢问将军是?” “本官乃开原总兵,刘招孙。” 宋应星望着眼前这个器宇轩昂的武将,这人头上包着块白布,他看了一会儿,才看出这便是前日午门献俘的开原总兵。 “刘总兵有何事指教,” 刘招孙拱拱手道: “听闻先生数岁便能作诗,有过目不忘之才,不在张太岳之下,后博览群书,熟读经史诸子,对火器、屯垦亦有研究,这都是些经世致用的大学问,可惜先生乡试后却三次不第,不知可愿来我辽东?平定辽事,为吾皇分忧!” 刘招孙知道,像宋应星这样的晚明杂家,就是把太多精力放在和科考无关的旁门左道上,才会屡次不第,科举不顺。 这位宋应星可是比茅元仪更厉害的科学家,此人研究领域之广泛,从哲学到建筑,从火器到农具,从医学到军事,都有不错的成就。 此刻,宋应星茫然无措站在原地,呆呆的望着眼前这个名动天下的年轻总兵和他身后站立的一众亲兵,听他语气不像是在开玩笑,这位落魄举人犹豫了很久,才终于道: “在下只是举人出身,连三甲进士都算不上,不入流的,如何能······” 见宋应星还在犹豫,刘招孙上前拍拍他肩膀,笑道: “宋先生才学深厚,也有实干之才,本官听幕僚茅元仪经常说起来,皇上与内阁都许诺本官便宜行事,” “等到了开原,吏部的任命文书便到了,参将府、兵备道、三万卫署、辽海卫署、察院、安乐州、开原备御都司,各个衙门都有空缺,来了便就授官,你随便选。” 宋应星呆呆望向刘招孙,一时间无语。 “刘总兵,茅元仪他现在如何了?” 宋应星作为茅元仪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对这样好友颇为关心,自从他去年随杨镐到了沈阳,便再无消息传回,也让宋应星觉得有些奇怪。 “他很好,在开原造红夷大炮,你可去看看,” 刘招孙说罢,也向宋应星解释什么是红夷大炮,接着道: “听闻先生爱读横渠先生文章,岂不知横渠四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先生可愿随本官一起去辽东,保境安民,守卫开原?” 第077章 码头惊变(感谢家里窝囊家外雄、大明总督打赏!) 那日刘招孙与万历、方从哲友好协商达成的意见,基本如下: 一、皇帝须付十三万两内帑银; 二、兵部要给一万斤火药、一千把步弓,一千把长枪、镋钯; 三、户部须调拨五千石粮食,五百头耕牛; 有了康应乾总共两万两银子的送礼,六部管事人员都很积极,只用了两天便凑齐了物资。 当然,除了万历那十三万内帑是足够的,其他物资都被大家打了点小小折扣。 五折而已。 火药三千斤,步弓五百把,长枪镋钯五百把,粮食三千石,耕牛没有。 换句话说,刘招孙送礼花费的一万八千两银子,就换了这些物资。 康应乾粗略算了一笔账,最后得出结论,他们这次亏大了,不由勃然大怒。 “亏了吗?也算结交了些熟人,” 兵部尚书黄克缵就成了刘招孙的熟人,历史上,此人脚踩东林党、阉党两条船竟没翻船,也是条好汉。 黄克缵收了刘招孙几千两银子,见六部同僚们如此坑这位年轻总兵,觉得良心有亏,于是让兵部主事带刘总兵去神机营淘一些宝贝,算是给他的补偿。 正直的主事大人收了两百两银子,便带刘招孙去神机营仓库淘宝,建议刘总兵带些火铳回去,算是买火药的赠送。 刘招孙查看了下这些火铳,铳身都长满霉点,朽坏不堪,铳管也有生锈,于是果断谢绝了这位京官好意。 这些火铳放在武库不知多少年,用起来极易炸膛,有了上次浑江之战的惨痛教训,刘招孙决定以后还是自己来打造火铳。 就这样被六部官员们摆了一道,康应乾心里很不爽,撺掇刘招孙再去六部要物资,从户部要到刑部,一个都不能放过,银子送了却不办事,还有天理没? 刘招孙知道,除了户部,兵部,其他几个衙门根本啥东西可要,送了银子,就当是混个脸熟,凡事还是要从长计议。 康应乾却是不依不饶,骂刘招孙太傻,又白白花了一万多两银子。 刘招孙呵呵一笑,让老康去刑部要几副镣铐,或者《大明律》,因为刑部现在能给他们,只有这些东西。 “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 老康听了不再说话。 万历四十七年四月三十,京师广渠门。 三十六辆马车从左安门缓缓驶过,刘招孙策马走在前面,狂热的京师纷纷将粮食菜蔬布匹扔到车上,以表示对宣武将军的不舍,几个蒙古女人甚至朝车上扔银子和首饰。 “人心可用啊!”康应乾眯缝着眼睛,若有所思道。 黝黑瘦削的袁崇焕没见过这场面,也很是兴奋,这位即将去开原上任兵备道胆子很大,从马车窗户探出脑袋,向几位热情洋溢的蒙古少女表达谢意,他刚伸出脑袋,就招来几片烂菜叶子的攻击··· 半个时辰后,开原总兵刘招孙最后一次回望繁花似锦的京师,毅然策马往东行去。 身后是长长的马车队伍,总兵大人的中军卫队紧随其后,后面还有两百四十名战兵。 这趟来京师宣捷献俘,所得收益已经远远超过刘招孙的预期,可以说是满载而归。 出了京师,刘招孙让康应乾和袁崇焕骑马先行,提前赶往天津港口采买粮食,他自己则押送马车车队走在后面。 十名战兵护送辽东巡按和兵备道大人消失在官道上。 距离京师渐远,道路泥泞不堪,两边的行人变得稀疏,偶尔能碰到几个挑着担子的菜农,见到这支献俘归来的战兵,都像见了鬼似得远远躲开。 只有那些衣衫褴褛的流民,也不怕刘招孙他们,只是翻着白眼,像恶鬼似得望向车上的粮食布匹。 刘招孙知道他们中很多人都杀过人,因为这种恶毒眼神,只有堕入地狱的人才有。 他在左安门看到过一个阉人,被兵马司打断了双腿,瘫坐在护城河边,抬头望着过往路人,也是这样的眼神。 这些人大都是附近的破产农民,被当地豪强劣绅逼成这样,从人变成了鬼。 金虞姬张弓搭箭,瞄准一个跃跃欲试的流民,刘招孙伸手拦住她,淡淡道: “这些人没胆子攻击我们,此地距京师不远,不要杀人,” 刘招孙说罢,从金虞姬手里接过把三眼铳,对着天空扣动扳机,一阵爆响,周围流民一哄而散。 过了顺天府,路旁流民越来越多,也更加危险,一些强壮者,三五个人凑成一伙,光天化日之下,打劫那些落单的行人。 刘招孙在马上冷冷望向不远处那些流民,他手执骑枪,目光锐利,流民都自觉离这个杀神远一些。 此时马车路过的地域,距离京师不过区区几十里远,竟然可以如此混乱,流民白天便在官道上抢劫,刘招孙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千总王二虎下令战兵加强戒备,五十名战兵手持长枪,驱逐那些成群结队的流民,特勤队放出了五名夜不收,在周围五里进行哨探。 刘招孙策马往走,金虞姬连忙跟了上去。 宋应星正在队伍后面和几个战兵聊天,踩着泥泞的土路,在官道上艰难前行。 他不会骑马,也不愿坐马车,就落在了队伍后面,刘招孙怕这书生被流民掠去,便派了两名战兵贴身保护。 宋应星现在的身份,已经不再是原先那个穷困潦倒的江西举人,而成了开原安乐州知州。 永乐六年(140八年),明廷在开原设立安乐、自在州,由于当时辽东属于化外之地,大明在开原地区,控制能力极为有限,虽然设立有这两个州,其实都只是设置在开原城内。 说白了,这两个州都没有实际的控制区域,只是两个空头单位,因为当年出了开原城,外面就是女真和蒙古的地盘,想管人家也要问问人家同不同意。 显然,蒙古和女真是不同意的。后来,自在州迁到了辽阳,开原就剩下安乐州,也成了虚壳。 刘招孙一路观察,发现宋应星宅心仁厚,有时又有些固执不知变通,和康应乾那样的政治老油条完全是两个极端。 让宋应星来担任这歌安乐州知州,刘招孙是经过一番思虑的。 明代知州品级为从五品,对宋应星来说,已经是破格提拔了,毕竟他只是个举人而已,须知像袁崇焕、孙传庭这样的三甲进士,仕途起点也只是个偏远地区县令。 安乐州知州,此时连办公衙门都没有,挂在参将府名下,完全是个闲差(至少现在是这样),特别适合宋应星抽出时间来从事他的科学研究。 宋应星对这样的安排也很满意,临行前告别兄长宋应升,叮嘱兄长好好照顾母亲,便随刘总兵踏上了漫漫辽东征程。 队伍继续往东,一路无话,第二日下午便到了天津卫张家湾。 康应乾袁崇焕他们早早等在张家湾码头,见到刘招孙率兵赶来,康应乾长长出了口气。 刘招孙从翻身下马,环顾四周发现码头上堆积起密密麻麻的麻袋,里面都装着买好的粮食。 粮食周围聚集着上百个纤夫和难民,几个青皮在外围起哄。 康应乾带来的十个战兵,此时用长枪组成个圆阵,不惧人山人海,坚定的守在粮食四周。 身材瘦小的袁崇焕也拔出了顺刀,站在士兵前面,这位进士出身的广西人,血液里流淌着粤人械斗的基因,和一群天津纤夫青皮干起架来丝毫不惧。 “宣武将军可算来了,再等会儿老夫也要拎刀子去砍人了!” 康应乾擦擦额头汗水,接过刘招孙递过来的椰瓢,咕嘟嘟喝了一口,不及擦掉胡子上的水珠,便接着道: “天津卫指挥使也真是,说派水营兵来帮咱买粮食,娘希匹,老子买了粮食,兵毛都没一个,倒来了这群千杀的纤夫,还有青皮,” 康应乾袁崇焕他们昨日抵达天津卫,很快便找到了天津卫所指挥使吕大人。 送了两百两见面礼后,买卖便很快做成,花了一万多两买了五千石粮食,又花了三千两雇了十五条福船,钱货两清。 粮食就要搬到船上时,吕指挥使建议辽东巡按,让他再花些银子雇佣水营兵看守粮食,这些天天津卫来了好多流民,怕粮食不安全。 康应乾听了这话自是大怒,上万两银子的买卖他都没怎么砍价,也不知这姓吕的赚了多少钱,如今还想敲自己的竹杠,平时都是康应乾阴别人,这次到京师走了一趟,接连被人坑了两次,他越想越是恼怒,觉得自己也带了兵,无须担心几个毛贼,便果断拒绝了这位贪得无厌的指挥使。 结果,第二天,也就是今日,张家港码头上便突然涌来了几百号纤夫,还有些青皮在远处怂恿,福船上的几千石粮食,连同岸上还没装运上船的,一起被他们堵在了港口。说是康应乾他们挡了纤夫的生意,要他们赔钱再走,或者就把岸上还没运到船上的一千石粮食留下。 幸好刘招孙率战兵及时赶到,否则再拖半个时辰,后果不堪设想。 刘招孙了解事情缘由后,冷冷笑道: “康大人,你在这位吕指挥使地盘上买粮食,当然按人家的规矩来,” 康应乾正要骂刘招孙替别人说话,却见他从马背上取下把重刀,缓缓拔刀: “不过这位吕大人,拿了咱们银子,还想讹粮食,下手太黑了吧!” 这时,几个青皮歪着脑袋朝这边走来,瞟了瞟刘招孙身上的便服,以为刘招孙只是个援辽的客兵把总,各人脸上都露出不屑之色。 天津卫东邻大海,西邻海河,南通漕运,北近都城,地理位置极为优越,可谓辽东与京畿的交通咽喉,萨尔浒之前,便有大量客兵聚集天津,由此进入辽东。 天津的青皮打行,在北方各地可说是数一数二,这些地头蛇心狠手黑,上到威胁过路官吏,下到欺压小民百姓,什么丧天害理的事都敢做。 青皮猖獗的背后,是天津标营、水营还有各位老爷撑腰,他们最爱欺压外地过路的客商,这些人吃了亏也不会怎么报复。 除了对客商,对客兵也不例外,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而且那些客兵是什么货色,青皮们都是门儿清,好多兵连胖袄都没得穿,比街上的叫花子还惨。 眼看得又能讹点粮食,眼前突然出现这头上包着白布的小把总,在此等了一夜的青皮如何不恨。 “砍他!一条腿赏十两银子,一只手五两!” 第078章 枭雄本色(感谢小麻雀LZ、小白菜爱吃炖蘑菇打赏!) 刘招孙冷冷望向两个冲上来的打行,身子不动,嘴角浮出不屑之色。 看来是近来太过心善,这些渣渣都要欺负到自己头上了。 自从上次斩杀那个纵马踏苗的家丁头子后,刘招孙手中这把重刀已经很久没有再品尝人血。 刘招孙虽被穿越者附体,然而血液深处却还有边军悍将的血性,也非时时刻刻都能保持理性。 见这群打行如此嚣张跋扈,他霎时便激起杀心。 两个歪瓜裂枣的打行,手持两把锋利倭刀,被同伴推搡着,冲到了刘招孙前面,两人抬头望向对面将官,想把对方下走,却被这人身上气势震慑,那将官锐利的眼神落在他们身上,像是在打量两个死物。 两人皆是一惊,他们平日在天津街面上拎刀子砍人,打断人手脚都是寻常事。 打行自恃凶残狠辣,在张家港从没怕过谁,可是,眼前这个将官身上的气场,却是他们从没见过的。 凶残冷酷之下好像还有些更可怕的东西,不是他们这些街头打杀的青皮打行能比。 不过这种心念很快闪过,他们已经冲到近前,周围聚满了人,很多是本地的纤夫和商贩,要是他们现在退缩,以后就别想在这天津地界混了。 “敢挡老子生意,杀死你这狗官军!” 一个打行怪叫着,手持一把三尺倭刀,疯狂朝刘招孙冲来。 刘招孙闭上眼睛,屏息凝神,待对手逼近十步,忽如深渊恶蛟,猛地睁开眼睛,拔刀斩快如闪电,直接斩向倭刀。 打行手中这把倭刀本是粗制滥造,平日用来充当门面,怎经得起五尺苗刀重击,遭此重击,刀刃顿时断裂。 刘招孙手起刀落,将那人脑袋斩下,扔到对面,怒道: “再有阻挡者,皆以通奴处置,这就是下场!” 刘招孙话一落音,刚才气焰嚣张喊打喊杀的一众打行,顿时作鸟兽散。 冲在最前面的那个,连忙转身往后逃去,嗖的一声,重箭飞过,他射翻在地,抱着被射中的小腿哀嚎起来。 金虞姬收起短弓,目光如剑。 邓长雄、王二虎下令战兵上前,军容严整、铠甲精良的战兵立即列队前进,将黑压压的纤夫流民,围在了中心。 纤夫们哪见过这阵势,吓得连忙后退,一些胆子小的直接跪倒在地。 金虞姬也不看这些人,打马上前几步,对刘招孙道: “官人,这些人也是可恶,全都杀了?” 刘招孙冲她微微摇头,用铁臂手拭去刀刃上的人血,将苗刀缓缓收回刀鞘,抬头对密密麻麻的纤夫道: “本官乃开原总兵刘招孙,此次入京献俘,奉皇上之命前往辽东杀鞑子,地上死的这两个,阻挠大军运粮,都是建奴细作,已被本官杀了!尔等受人蛊惑,本官不治你们的罪!” 站在旁边的康应乾眉头微微皱起,望向刘招孙的眼神也有些异样,他忽然觉得,刘总兵此刻变得有些陌生,和这些日子都不太像了,如此这般杀伐决断,仿佛变回了当初夜袭镶蓝旗时的那个刘把总了,又仿佛哪里有些不对。 刘招孙没注意到康应乾眼神,挥手让战兵退后几步,自己径直走到一众纤夫面前。 “青天大老爷!” 张家港码头上黑压压跪倒一片。 刘招孙接过一把三眼铳,将铳口指向天空,一声爆响,一只路过的倒霉海鸥魂归极乐。 “不许跪!” 一些胆大的纤夫扭扭捏捏站起来,抬头望着这个杀气腾腾的青天大老爷,看他刚才杀那两个青皮就像杀鸡似得,立即觉得自己膝盖有点打弯,又准备跪下,在刘招孙目光逼视下,这些人才勉强站直身子。 刘招孙翻身下马,走近两步,大声道: “你们待在这里拉纤,有饭吃吗?” 刘招孙这话也是明知故问,去年北直隶征收了两层辽饷,几乎要了百姓老命,今年又赶上干旱闹春荒,京畿一带的农村,已经死了很多人。 一些离河水远的村子,人都已经跑光,俊一点的后生,要么阉了自己,跑到京师撞大运,争取能入宫做事,要么就跑到运河边上的码头,争取做个纤夫,每日辛苦拉纤只为挣得一两碗白粥续命。 纤夫源源不断,然而漕船上的活计却是很少,最近听说北方不太平,好多漕船都不敢过来,纤夫的机会便更少,往往要几百个人争夺一根纤绳,这些纤夫们之间的竞争残酷而血腥,经常会打出人命,取胜者往往是那些体格最强壮的人。 而那些瘦弱一些的纤夫,只有被淘汰或渐渐变成流民。 站在刘招孙面前的这群纤夫,个个面黄肌瘦,很多人连裤子都没有穿,站在风中瑟瑟发抖。 如果没有刘招孙的出现,不出意外,这些纤夫中很多会沦为流民,堕入魔道,最后要么杀人,要么被别人杀死,就像刘招孙昨日在顺天府官道上遇到的那些人。 “有愿意随本官去辽东杀鞑子的,站出来一步,” 刘招孙目光扫视一众纤夫,一幅幅瘦骨嶙峋的身躯,一些人脑袋低垂,不知几天没有吃过饭,都抬头无神望向刘招孙。 “随本官去辽东当兵的!能吃饱!每月二两饷银!三斗米!” 刘招孙话未落音,纤夫中间立即响起一片议论之声。 对这些挣扎在生死边缘的苦命人来说,每天能吃饱是他们最大的奢望,很多人都已经记不清自己上次吃饱饭是什么时候。 因为长期饥饿,很多人都是昏昏沉沉,这也是他们为什么今天被那些打行一鼓动,便来围堵康应乾的原因。 康应乾凑到身前,低声道: “刘总兵,咱们银子就这么点,悠着点花,发二两银子,三斗米,也太多了,辽镇战兵,每月才给二两五钱,吃饭穿衣都不管的,就这还经常拖欠,” 刘招孙望着这个一路追随自己的监军大人,打心眼里把他当成了自己人,微微笑道: “本官不是辽镇,本官是在招兵,不是招叫花子。” 康应乾摇摇头,转身离去。 刘招孙望着前面几个跃跃欲试的纤夫,继续大声道: “给你们半个时辰,都想清楚了,若是跟着本官,以后就是个兵了,是兵就得守军纪,若是半路反悔,也是要杀头的!” 站在这些纤夫的角度考虑,虽说当兵不是啥什么光荣的事情,不过现在大家都是命如野草,还有什么更好的选择,总比待在码头冻死饿死的好。而且眼前这位刘老爷,刚刚杀了两个青皮,眼都不眨一下,他手下这些兵士,兵器铠甲威风凛凛,各人身形也很健壮,看他们那样子,显然都是能吃饱饭的。 至于每月二两的兵饷,他们暂时没去过多奢望,现在能吃饱喝足就谢天谢地了。 这时纤夫中忽然传来一阵嗡嗡的议论声,接着就有人指着刘招孙道: “宣武将军,这就是宣武将军,前几日刚刚在午门献俘!” 一个从京师流落过来的纤夫大声喊道,他的喊声引发周围一阵骚乱。 听到说眼前这位是斩杀鞑子几千人,生擒建奴牛录额真的开原总兵刘招孙。 纤夫们心中的最后一丝顾虑也放了下来。 刘招孙对袁崇焕点点头,身材黑瘦的圆嘟嘟走到一辆运粮马车前,踩着车轮翻上车顶,深吸口气,对着眼前黑压压一群纤夫喊竭嘶底里吼叫: “刘总兵是个大好人,本官前日还和你们一样,是个白身,靠着刘总兵推荐,本官出门打个酱油就升为兵备道了,” “你们也一样,一群扑街仔,都给本官听好!跟刘总兵去了辽东当兵,是你们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每月二两银子,三斗米,当兵的包吃,全家人也够吃!” “斑鸠火铳,管子这么长,连马都打得死,去了是你们的!” “三眼铳,铅子这么大,一铳下去轰掉半个脑袋,鞑子死了连他亲妈都认不得,去了是你们的!” “镋钯狼铣,见过没?原先的蓟镇总兵戚爷爷,用的就是这兵器!杀死五千倭寇,自己才死二十人,去了是你们的!” “还有红衣大炮,还没造出来,一炮糜烂三十里,城墙被打中就破碎,打的建奴哭爹喊娘,去了也是你们的!” “去了,吃穿管够,汤药管够,打仗伤了病了给你们治病!” “有私塾,有祠堂,你们孩子以后去私塾读书不要钱!你要是打仗死了,抚恤四十两!还可以进祠堂!逢年过节有人祭拜!享受香火!” ····· 四周静的出奇,袁崇焕从总兵大人手里接过椰瓢,笑着喝了口,准备继续宣讲。 “老爷,俺想吃肉,老爷你看俺能去辽东不?” 一个身材粗壮,长相普通的纤夫从人群中走出来,刘招孙上前一步,仔细看向此人,这是自己招募的第一个纤夫兵。 刘招孙山下打量他一番,看他手掌上长满老茧,肩背上都是纤绳勒过的痕迹,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那纤夫搓着手,笑着回道: “俺叫黄忠先,河南人,拉纤三年了,身边兄弟都饿死了,” 刘招孙看他一眼,示意他留下。 周围顿时乱成一片。 “老爷,我也想去打鞑子,吃兵饷!!” “老爷,我也要去辽东,杀鞑子!报效国家!” “老爷,俺也一样!” 刘招孙望着一群如狼似虎的纤夫,微笑着点点头,伸手扶袁崇焕从马车上下来,等他站稳,拍拍他肩膀道: “袁大人,说得好!中气十足,霸气侧漏,只是这些话本官好像在哪里听过一样,” 袁崇焕喘了口气,连忙笑道: “下官只是学了些大人的大道,学的都是皮毛,对他们就要真情流露,以诚相待,大人觉得熟悉那是自然的,” 第079章 后院起火了 几天下来,袁崇焕对刘总兵的实力有了更深入了解。 皇上力挺刘招孙,熊廷弼和司礼监太监支持刘总兵,连康应乾和乔一琦两个监军,也和刘招孙狼狈为奸。 傻子都能看出来,这武夫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少说也是总督经略之类诸侯,若真让他平了辽东,裂土封王也不是不可能的。 而对袁崇焕来说,如果拒绝去辽东,就只能回广西等待朝廷任命。 根据他的经验,如果回广西等候,大概率会被安排到偏远地区当县令,就这,还要排队等很多年。 大概率上,十几年后,袁崇焕会在某个偏远州县的知府任上郁郁而终。 而这,对渴望建功立业的他来说,显然是不能接受的。 所以他选择跟刘招孙来辽东,想要真正建立一番功业。 刘招孙笑着点点头,一路走来,他对这个精力充沛的广东佬好感倍增。 此人除了喜欢夸夸其谈,也没什么太大毛病,胆子也很大,擅长鼓动人心,是个复合型人才。 可能是因为后人对袁崇焕的妖魔化,前世的刘招孙对此人也不怎么待见,现在接触到真人,交往下来,却又是另一种感觉。 “好,以后军中宣传鼓舞之事,就由袁大人兼任了,本官希望让战兵们知道,他们为何而战,让他们对朝廷,有更深入的认识,这次回开原后,本官将整合训导司,由袁大人担任司长······” 袁崇焕心中大喜,他知道开原兵备道的职务,就和宋应星的安乐州知州一样,完全个虚衔。 而这个什么司长,才是真正的实权职位,于是连忙拱手称谢。 “下官必定鞠躬尽瘁,全力以赴!” 半个时辰不到,便招满了五百人,刘招孙招兵的标准很简单: 单身的、农村来的,不油腔滑调的,手脚长茧的 这些基本都是戚继光的选兵标准,刘招孙只是进行了简单优化。 周围纤夫听说朝廷在招兵,都朝这边跑来,后面来的这些纤夫基本都是拖家带口,刘招孙将招兵任务交给了裴大虎和袁崇焕,两人一个狠辣,一个浮夸,算是绝配组合。 对待这些有家室的纤夫,两人都是坚决拒绝。 刘招孙骑在马上,朝水营方向望去,也不知道那些青皮打行回去报信没,等了半天,也没等到那位姓吕的指挥同知过来报仇。 张家港忙碌繁忙,港口周围不断有福船、沙船、开浪船开来,运送粮食、布匹、陶瓷等货物进进出出。 只有刘招孙他们雇佣的十二条福船,装满了粮食和火药兵器,静静停靠在码头边,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出海。 忽然,远处七八个家丁模样的人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些家丁一会儿望着纤夫人群,一会儿回头望向天津南门,想在等人。 刘招孙假装没发现他们,过了一会儿,一艘小型福船缓缓驶入港口,船尾打着天津水营参将旗的将旗,船舷压水很深,不知道船舱里装的什么货物。 福船刚刚靠岸,岸上那七八个形迹可疑的家丁便立即跳上船,将一袋袋粮食搬到码头上。 很快地,城门甬道驶来十几辆马车,长长的车队后面,还跟着黑压压的水营兵,刘招孙粗略估计,至少有四五百人。 “吕大人,终于来了。” 刘招孙翻身下马,走到纤夫人群前面,正要宣布今天招聘会到此结束。 眼神忽然扫过身前几个衣衫褴褛的纤夫,是个四口之家,年轻夫妻带着两个小孩,全都瘦得像麻杆,尤其那个女人,风一吹感觉就能倒地。 一家人只有一条完整裤子,穿在那个瘦弱的妻子身上。 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光着身子,两条朝天辫已经脏得不成样子,上面各插着支杏花,已经有些枯萎,小女孩站在人群中,茫然无措的打量这个世界。 “刚才本官说了,不招有家室的,赶紧走!” 袁崇焕也不抬头,就要打发走这家人,旁边坐着的裴大虎脸色阴沉,不知这个家丁头子在想什么。 耳边响起悲凉的埙音,那日在午门教坊司吹埙的小女孩又出现在眼前,刘招孙使劲揉了揉眼,眼前又浮现出左安门下翻白眼的阉人。 刘招孙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清醒起来,却又看见自己身处京师午门,光着身子被架在篝火上烘烤,肥胖不堪的万历皇帝和一群大臣,手持刀叉正在啃食自己······· “一次、两次,第三次,你还要见死不救吗?” 刘招孙猛然惊醒,将嗜血残忍的本性收敛一些,抬头再去看时,小女孩被他娘拉着手,已经消失在一群骨瘦如柴的纤夫人群中。 刘招孙叹息一声,正要回头安排战兵迎战吕大人的水营兵,余光忽然瞥见人群之中,晃动两朵枯萎的杏花。 “等下!” 金虞姬将两支杏花插在马车上,翻出自己一件缛袄,给小女孩套在身上,又给女孩了两块点心。 刘招孙回头再看时,无数纤夫朝这边涌来,哭着喊着求刘老爷收下他们。 袁崇焕叫来一队战兵,将这些纤夫挡住,一面向总兵大人求救。 刘招孙召集康应乾、袁崇焕等人过来,笑道: “给纤夫发粮,” 袁崇焕一脸茫然,问道: “谁给他们发粮,” 康应乾一把拉住刘招孙,急道: “你疯了,几万纤夫,你就是把六部都搬空,也救不了,别以为只是你是好人,咱还有咱自己的事!谁给他们发粮?!” 刘招孙望着眼前瘦成皮包骨的纤夫,一字一句道: “他们活在这片土地上,辛苦劳作,却被饿成这样,谁有粮,谁就该给他们发粮!” 袁崇焕和康应乾相互看了一眼,异口同声道: “谁有粮?” 刘招孙招呼两人靠近一些,拍拍两人肩膀,伸手指向城门驶过来的马车,又指了指正从小福船上搬下来的一袋袋粮食,对两人道:“我看这位吕大人,就有很多粮,他一个指挥同知,每年银子捞了不少,还要做走私粮食的买卖,今天,就发他的粮!” 康应乾袁崇焕一脸愕然。 “给这些选中的纤夫,每人发两斤粮食,回家做饭洗澡,两个时辰后,出发!” “各人只带钱粮,其他东西都不带,被褥也别带,不洗澡的,不能去辽东!” 等这些纤夫散去,刘招孙便叫来王二虎和邓长雄,给两位千总耳语几句,三百战兵立即排列成战阵,静静等待吕大人的水营兵。 天津水营通往张家港的大道上,身材肥硕的吕德民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马被压得全身发抖,不住的打着响鼻。 “大爷的!欺负到老子头上,区区几个客兵,不给钱还想离开天津?敢在街面儿上杀人,胆子不小,” 吕老爷身后跟着个瘦瘦高高的中年人,这位平时凶悍残忍的打行头子,这会儿正扶着马屁股,生怕这马被吕老爷压倒在地。 听了这话,打行头子一脸讪笑道: “受累了老爷,街儿上的事儿,还是老爷门儿清,几个客兵,杀了便是,有嘛大不了的?” 水营兵们歪歪斜斜跟在老爷后面,经过路边小摊儿时,还有士兵抢过一串冰糖葫芦边走边啃,后面跟着的小贩儿抡起板凳过来打人,那兵便躲在了人群里,小贩指着嘻嘻哈哈的水营兵,开始了骂街: “死丘八,你恁么嫩么腻歪人呢!辱没先人!” 半个时辰后,这支拖拖拉拉的兵马终于抵达张家港码头。 吕德民在那名家丁头子的搀扶下,从马背上滚落下来,胯下的马儿如释重负的点了点头。 吕德民无视周围站立的纤夫,抬头望向对面的一队客兵。 “本官是天津卫指挥同知,你们是辽镇哪个营伍的?你们这群客兵,胆子还真不小,买粮食还要杀人,敢在天津街面儿上杀人,今天不给本官一个交待,都别想走了!” 说罢,吕德民朝后面的水营兵挥了挥手。 “把他们福船上的粮食都搬上来!运回都司封存!” 歪歪斜斜的水营兵一听到要搬粮食,立即变得精神抖擞,拎着顺刀木棍朝这边走来。 刚走了几步,他们便都退了回来,一支手执长枪重刀的明军挡住了水营兵去路。 “你们好大胆子!还不赶紧让开!” 刘招孙策马走到吕德民身前,对着这位和自己平级的指挥同知拱了拱手。 “本官是开原总兵刘招孙,奉圣上之命,平定辽东,昨夜经过贵地,让这位康大人买了些粮食,应当不是你们都司卖的吧!” 虽说大明并不严禁官员经商,然而官员通常还是顾及身份,往往是在幕后操作,而幕前经营的是他们的亲戚仆人。 吕同知摆摆手,怒道: “不是,又待怎的?别以为是辽兵咱就怕你,老爷和丁碧大人是好友,快,让开道路,否则老爷我办你一个通奴的罪名····” 刘招孙不等他说完,挥手指向远处堆积成山的粮食,问道: “这些都是什么粮食,你一个指挥同知,也能到山东运粮?” 吕同知见这辽镇将官不知好歹,不仅不给买路钱,还要多管闲事,不由勃然大怒,扬起马鞭就要打刘招孙。 刘招孙挥刀挡住马鞭,轻轻一扯,身形如球的通知大人便在地上滚了起来。 高个子打行抡起倭刀砍向刘招孙,刀还没举起来,小腹便被射中一箭,倒在地上。 刘招孙回头看金虞姬一眼,转身将苗刀刀鞘抵在吕同知肥胖的下巴上,冷冷道: “本官问你,码头上都是什么粮食?从哪里来的?” 通知大人眼睛飞速转动,怒道:“老子表舅是天津巡抚!老子和丁碧是拜把子的兄弟,你敢····” 刀鞘啪一声打在肥厚的下巴上,吕老爷顿时下巴脱臼,说不出话来。 “原来是发往京师的太仓粮,了然!” 刘招孙大手一挥,扶吕通知站了起来,吕德民满脸惊恐,挣扎着说不出话来,在他身旁不远,高高瘦瘦的打行头子还在地上不停翻滚,远处四百水营兵已经逃走大半,剩下的人被开原战兵围在码头上,都不敢动。 刘招孙望着吕同知,看他身材很像一个大圆球顶着一个小圆球,看起来颇为滑稽,于是忍不住摸了摸他圆滚滚的脑袋,和颜悦色道: “吕大人,既然是太仓粮,本官率麾下战兵平辽,路过宝地,便请按照军制,给客兵发些补给,本官觉得两百石就够了,” 吕德民连忙点头,他本以为今日就要丧命于此,听到说两百石,勉强还可以接受,就当是给这群丘八买了棺材本。 他默默盘算着,等这群丘八走了,便给丁参将发塘报,非要弄死他们。 刘招孙拖着吕通知走到那堆粮食面前,邓长雄率领战兵跟在后面护卫,刘招孙在堆积成山的粮食面前站定,忽然挥手对邓长雄道:“ “这里刚好有两百石,不用清点了,全部搬走!一半散给那些纤夫!” 气喘吁吁的吕德民听到这话,立即骂道: “你大爷的,老子这些粮食都是从山东拉来的,至少有一千石!老子花了大价钱买的!” 刘招孙从金虞姬手中接过三眼铳,抬头盯着这个大胖子看了一会儿,淡淡道: “本官说是两百石,就是两百石!” 吕德民这些粮食都是从山东低价购买,准备转手卖给他拜把子兄弟丁参将,现在眼看五六千两银子就要被刘招孙抢走了,还要散给穷人,把他气的脸色发白,挣扎着要和刘招孙拼命。 “你大爷!老子和你拼了!” 三眼铳轰隆一声,浓烟散后,吕同知脑袋上的发髻有些焦黑,裤子打湿,双腿间散发出淡淡尿骚味。 “吕大人,本官刚才在这里斩杀一个建奴细作,还生擒了一人,此人说出了很多对大人不利的话,本官也不介意再杀一个建奴细作,” 千总邓长雄指挥战兵搬运粮食,将其中一半分给了旁边围观的纤夫,分到粮食的纤夫又跪倒在地上大声喊青天大老爷。 “大人,咱们福船装满了,” 刘招孙指着码头边停靠的悬挂参将将旗的小福船对邓长雄道: “把这条福船装上粮食,一起拉走!还有船上的水手!” 半个时辰后,满载着货物和纤夫的十二艘福船缓缓驶出张家港。 刘招孙见船队驶远,才带上中军卫队登上最后一条福船,水手将锚钩从水底拖起,刘招孙站在甲板上,对着岸上还在发抖的吕同知拱了拱手。 “吕大人,后会有期!” 宋应星看得胆战心惊,他今日才算真正见识到武夫蛮横,待福船驶出港口,忐忑不安问道: “下官听闻,天津水营还有十几艘战船,刘总兵,你这样做,不怕他们追上来报复么?” 康应乾在旁边笑道: “为了区区一千石粮食,一艘船,天津巡抚没这个胆,我等皆是朝廷命官,按照朝廷法度办事,他们走私粮食,也不敢闹大,除非他们想造反,再说,就水师那几条破船,火炮都没有,指望刚才那些水营兵跳帮来砍咱们?哈哈哈!” “他们就吃了这个哑巴亏?” 康应乾刘招孙两人听了这话,皆是微笑不语,待宋应星走远,康应乾面露赞许之色道: “刘总兵今日杀伐决断,尽显枭雄气魄,是本官从前低估你了,以后再不阻碍你走大道了,哈哈哈哈” 此时西南风起,福船水手们纷纷爬上桅杆,齐声喊着号子,将双桅风帆缓缓扬起。 福船迎着金色的夕阳驶入渤海深处,一望无垠的海面渐渐坠入黑夜。 刘招孙将目光从海面上收回,回头望向康应乾,一脸微笑道: “本官说过,本官只会走大道,走,和康大人一起回辽东,建功立业!” ~~~~~~ 当刘招孙率领这支八百多人的船队在渤海海面上劈风斩浪之时,距离他们东北方两千多里外,一支人数五倍于刘招孙所部的人马,也在急速朝目标前进。 “主子,奴才这次出征,是抢个汉女还是蒙古女人?” 曹忠清冷笑一声,脸上刀疤泛着寒光,反手一巴掌打在那包衣脸上,打的包衣连连退后,后脑勺上的金钱鼠尾辫高高飘扬。 “主子我上个月抬旗,到现在还没女人,你这狗奴才还想要女人,赶紧滚去填壕!” 那包衣打了个趔趄,摔在地上,爬起来后,连忙跟上一群包衣朝对面壕沟爬去。 在他们身后数百步外,镶蓝旗一千五百名真夷战甲,正原地休整,静静等待攻城命令。 7017k 第080章 后金的反击 天命四年三月二十七日,后金大汗努尔哈赤在赫图阿拉汗王殿召开议政五大臣会议,商议对镶蓝旗固山额真阿敏作出严厉惩罚。 开原之战,后金四旗损失惨重,尤其是镶蓝旗,旗中真夷伤亡过半,包衣几乎死绝,铠甲兵器粮草器械丢失殆尽,尽为明军所获。 代善、黄台吉一致认定,这次战败的罪魁祸首正是镶蓝旗旗主阿敏。 当时,开原东、西、南两门皆被大军攻克,只有北门的镶蓝旗迟迟没有取得进展。不仅如此,因为阿敏的无能,还连累正白旗遭受明军长枪兵攻击,后来又冒出一支广西狼兵,拖住正白旗未能继续攻城,最终熊廷弼援兵抵达开原,正白旗、正红旗、正蓝旗不得不选择撤兵。 除了莽古尔泰没有表态,几位大贝勒一致要求废除阿敏的旗主之位。 后金高层纷纷指控阿敏,说当时浑江之战,镶蓝旗大军明明有机会一举灭掉刘招孙,阿敏却为保存实力,放虎归山,以至于留下这样的大患。 这次开原之战,镶蓝旗亦未能竭尽全力,对北门发动全力一击,导致现在刘招孙固守的开原城,成为阻挡后金大军南下的坚固壁垒,绕开此城攻打辽沈,不知要多耗费大金多少钱粮、兵力。 总之,开原之战,所有的罪责,都应该由阿敏承担。 实际上,想要阿敏去死的,不仅是后金高层。 在赫图阿拉周边的村子里,家家户户都有真夷甲兵在开原战死。 那些部下伤亡惨重的正白旗、正红旗中层将领,一致要求大汗将镶蓝旗旗主处死,连镶蓝旗也有一些牛录额真公开反对阿敏,这背后当然有人在指使。 无论如何,面对汹汹民意,在这种情况下,努尔哈赤都不可能再留下这位倒霉的镶蓝旗旗主。 虽然大汗对阿敏怀有一定的愧疚之情,但相对于绝大部分人的意志,这些愧疚可以少到忽略不计。 努尔哈赤建国称汗时,便置议政五大臣共听国政,断理狱讼。当然,到了天命四年也就是今年,这种五大臣议政会议,基本已经流于形式,它存在的意义仅仅在于宣布后金大汗的王令。 历史上,这种近似奴隶部落制的五大臣议政政治体制,在努尔哈赤死后即被八大贝勒议政代替,后来八王议政又被皇太极一步步废除,后金也由奴隶制政权渐渐过渡到和大明一样的封建官僚体制。 天命四年三月二十九日,经过额亦都、费英东、何和里、扈尔汉、安费扬古五大臣讨论后,最终做出决定,废除阿敏镶蓝旗旗主,罚没阿敏全部财产、妻妾,将其降为普通台吉,暂领三个牛录,允许其戴罪立功。 镶蓝旗旗主之位,由济尔哈朗担任,由于这次镶蓝旗伤亡惨重,五大臣决意不做进一步处罚,不再罚没镶蓝旗牛录与其余七旗。 不仅如此,努尔哈赤还下令将正红旗、正白旗、镶蓝旗在开原周边掳掠的两万多人口(尽管镶蓝旗惨败,其余三旗仍有一定收获),分出八千口来,补充给镶蓝旗,三月底,济尔哈朗又从苏不地部落掳掠一千多蒙古丁口,这样以来,镶蓝旗人口勉强恢复到两万左右,接近战前的一半,总算勉强保住了它八旗老末的地位。 阿敏在浑江、开原的连续两次失败,导致镶蓝旗士气跌到了谷底。 在这种情况下,为了扭转不利形势,也为排除异己,更为了接下来对海西女真的作战行动,登上旗主位置的济尔哈朗,立即将镶蓝旗中层将领全部清洗一遍。 十几个牛录额真被撤换下来,原先和阿敏关系最近的一个甲剌额真,很快被以贪污罪处死。 除了费扬武不能动之外,镶蓝旗其他中高层将领,几乎全部撸倒,换成了济尔哈朗的人。 镶蓝旗中高层的权力斗争,很快波及到底层旗丁。 只不过,底层旗丁们为了生存而进行的斗争,更加血腥,更加残忍,他们往往为争夺几亩田地、几个包衣而大打出手,杀戮随处可见,济尔哈朗也不阻止这些争斗,只将它们控制在一定范围内。 伴随大量旗丁名额的空出,济尔哈朗为了在最短时期内获得更多的支持,不惜破格提拔包衣充当旗丁,也就是所谓的给包衣抬旗。 短短一月时间,镶蓝旗中,便有八九十名包衣阿哈被破格提拔,一跃成为旗丁。 这在其他各旗包衣中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悍不畏死、忠心耿耿的包衣兵曹忠清,就是在这种背景下,抬旗成了主子。 曹忠清现在,手下有五个包衣,其中三男两女,牛录额真还给他分了三十亩田地,两头耕牛,一个小院。 除此之外,曹忠清作为镶蓝旗旗丁,每次随大军出征,虏获所得的钱财、女子,除少部分上交给本牛录外,其余大部分都归他自己所有。 这位打行出身的包衣,每天都处于饥饿之中,在浑江、开原两次差点被南蛮子打死,在他身边包衣全部死绝,在他生命最绝望的时候,是牛录额真大人提拔他成了旗丁,让他成了后金统治的中坚力量。 这,更激发了曹忠清内心旺盛的斗志。 从抬旗的那一刻开始,他便将浑江、开原两次惨败忘到了九霄云外。 现在,只要主子一声令下,他随时都可以再去攻打开原城,哪怕去填壕,他也义无反顾,给主子卖命。 一连几天,他都做梦正在攻打辽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贡献城池,他和主子一起,追着满城的汉人尼堪狂奔,将他们全部抓来当包衣。 四月初,经由新旗主济尔哈朗改组的镶蓝旗,士气渐渐恢复,为树立自己权威,在正红旗的配合下,济尔哈朗先找到苏不地练手,一番痛击,狠狠教训了一下这个开原之战中的墙头草,斩杀蒙古丁口上百,俘虏一千多蒙古人,补充进包衣尼堪中。 此战之后,济尔哈朗在镶蓝旗中地位更加巩固,他也由此信心大增,立即准备继续进攻海西女真,消灭海西叶赫,让东西城两个贝勒知道,偷袭镶蓝旗是什么后果。 开原战后,辽东战局陷于僵持阶段,努尔哈赤虽已探明开原城内守备空虚,但他暂时没有继续攻打坚城的决心,而且相比坚如磐石的开原,海西和辽沈,无疑是更好的目标。 于是,济尔哈朗的想法很快得到大汗和其余几位贝勒一致肯定,在努尔哈赤的支持下,其余七旗纷纷出粮出兵,配合镶蓝旗的报复行动。 黄台吉建议,后金大军目前不必再和刘招孙死拼,对于开原城只以封锁为主,断绝开原通往周边的商路,然后不断派出白甲兵焚烧他们的田地庄稼,逐渐将开原变成一座死城。 后金军接下来的行动,应该先易后难,先征服海西叶赫,然后从东、北两个方向围攻辽沈,接着占领铁岭,到那时,刘招孙便真正死无葬身之地。 济尔哈朗对几位扶持他上位的贝勒言听计从,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 天命四年,四月中旬,经过短暂休整后的镶蓝旗,立即发动了对海西叶赫的攻势。 失去明军掩护,没有火器优势的海西叶赫,在镶蓝旗大军进攻面前,溃不成军,布扬古率仅有的三千精锐骑兵出城野战,迅速被后金佛朗机炮击溃,三千骑兵四散奔逃。 海西城叶赫出战不利,金台石、布扬古分别固守东、西二城。 济尔哈朗令包衣阿哈日夜填壕,将盾车推到了海西城下,包衣们盾车掩护下,继续挖掘城墙,经过两日挖掘后,城墙终于倒塌。 曹忠清望着倒塌的缺口,提起他的重刀,越过壕沟,率先朝海西城中冲去,一边跑一边对身边一个瘦骨嶙峋的包衣大吼: “快!跟着你主子冲,冲进去,杀光这群海西蛮子,你也可以抬旗!” 7017k 第081章 燧发枪、红夷大炮、刺刀,全部搞起来! 四月初六,叶赫东、西两城接连被后金军攻破,西城贝类金台吉被俘,东城贝勒布扬古出城投降,两人皆被处死。 值得一提的是,上次在浑江背刺镶蓝旗救下刘招孙的布扬古,结局和他老爹完全一样。 济尔哈朗亲手将东城贝勒劈成两半,身体一半带回赫图阿拉交给大汗,另一半则丢在海西喂狗。 自此,曾经威震海西两百年,以太阳自诩的叶赫部(叶赫那拉就是太阳的意思)宣告灭亡。 在努尔哈赤的命令下,济尔哈朗、黄台吉率镶蓝旗与正白旗,陆续将叶赫东、西两城的平民迁往后金。 六万八千名叶赫人,除少部分自杀,其余大部,都被编入八旗,成为后金新的子民。 有了海西叶赫的补血,再加上辽北不断有汉人投奔,到天命四年八月,后金控制下人口膨胀到八十二万人。 各旗兵力都得到补充,实力迅速增长,伤亡惨重的镶蓝旗渐渐开始恢复元气。 相比开原之战前,后金实力更为雄厚,辽北周边一些蒙古小部落纷纷归附,朝鲜国的态度也更加暧昧。 九月初,后金哨骑频繁出没辽沈城郊,辽东震动。 ~~~~~ 后金在海西叶赫攻城略地不停回血时,刘招孙也没闲着。 万历四十七年五月初六,开原城。 总兵官刘招孙率三百战兵、六百纤夫、八千石粮食,以及大批火药、冷兵器,有惊无险终于回到了他的老巢开原城。 当不动如山的乔一琦望着近百辆马车源源不断将各类物资运进城,这位原本就嘴巴很大的监军大人,高兴的咧不拢嘴,转身拎起一名炮兵把总,不停喊发财了发财了。 的确是发财了。 军需司谢司长连同安乐州知州宋应星,以及中军卫队长金虞姬,连同两位账房先生,两夜盘点了开原城中的各类物资。 三月间熊廷弼支援开原,加上之前缴获建奴所得,以及这次从京师天津运回,开原城内目前共囤积: 白银三十二万九千余两,黄金一万二千两,布匹七千三百匹; 粮食五万六千余石,即便以每名战兵每日消耗四斤主粮为标准,这些粮食也够六千人食用十二个月以上,这还是坐吃山空的前提下; 火药四千斤,步弓一千把······· 除了这些堆积成山的军需物资,这次京师之旅,刘招孙最大的收获是带回来了三位大才。 三位大才分别为: 擅长农业、手工业、机械、军事,谙熟砖瓦、陶瓷、硫磺、烛、纸、兵器、火药、纺织、染色、制盐、采煤、榨油农业、火器、城防等领域,秒杀达芬奇十七世纪东方百科全书式科学狂人宋应星; 大明活地图,两京一十三省山川草木,山脉、水道、地质、地貌谙熟于心,达人所之未达,探人所之未知,野外生存三十年秒杀贝爷德爷,被教员两次提及的千古奇人徐霞客; 一炮糜烂数十里,五年平辽,督师蓟辽、宁远大捷、宁锦大捷,嘴炮终结者、拼命三郎袁崇焕。 外加军工专家茅元仪、江南富豪乔一琦、狗头军师康应乾、三千精锐战兵、浙兵、白杆兵、辽东难民强力支持,还不说金虞姬他哥哥正在筹划的朝鲜政变,未来朝鲜也将助他一臂之力。 刘招孙怀疑自己上辈子是否曾拯救了过银河系,以至于上天竟然给他这样的神奇组合。 这样的话,他都不好意思像其他弱鸡穿越者那样一穿越就开各种外挂了。 哦,为了证明自己是个正儿八经的穿越者,他决定,还是开个挂吧。 先从燧发枪开始。 回到开原的第二天,刘招孙便将茅元仪、宋应星、王二虎和两位铁匠代表召集到参将衙门客厅议事。 六人围在一张八仙桌前,桌子上放着堆火药、纸包,一支被拆卸成几截的鸟铳,还有一张宣纸,宣纸上用炭笔花着一根燧发枪草图。 六个大男人像是在吃火锅似得,围坐再八仙桌前指指点点,还差六双筷子。 茅元仪盯着那草图看了片刻,便道: “总兵大人、知州大人在上,······” 刘招孙听不耐烦,挥手打断他道: “茅兄,这里又没外人,你是本官心腹,又是宋大人挚友,就不要这么多繁文缛节了,直接说事儿,奴酋正在攻打叶赫,接下来就是沈阳,本官除了保境安民,还有要立即制造红夷大炮、米尼步枪、手雷、野战炮,给步枪上刺刀······,军务繁忙,若是都像你这样婆婆妈妈,要多花费多少时间。赶紧说这燧发枪,到底能不能造?!” 茅元仪听了这话,暗暗一惊,他不知道米尼步枪、手雷、野战炮以及步枪上刺刀是什么利器,只是连忙拱手称是。 如今刘招孙从参将升为总兵,被朝廷封宣武将军,还兼职开原两个卫所的同知,又从皇帝那里拿了二十多两银子,有钱有兵有粮,可谓一方诸侯,和他这样下官说话还是这样平易近人,这位封建幕僚颇为感动,他稍稍思索片刻,继续道: “这合机铳,哦,就是大人所说的燧发枪,其实只是比鸟铳多了一个隐藏的扳机,手指扣动外面这个扳机后,隐藏的扳机也发动起来,便是这图上说的,阳发火,阴启门。这样相比点火绳的火铳,便节省了点火的步骤,发射起来,更为快捷。只是·····” 茅元仪说罢,抬头望向宋应星,茅元仪与宋应星在京师便认识,两人在京师时便曾研究过这种合击铳,当然那时只是设想,并没有真正制造出来。 宋应星见茅元仪望向自己,便给这位老友救场,对刘招孙拱手道: “大人,其实这合机铳制造工序不难,只要给工匠图纸,很快也能造出,难得却是是这簧片,一杆合机铳,至少需要三钱簧片,簧片必须弹缩有力,若是做的薄了,不经用,做的厚了,难以击发,此外,” 宋应星颇有些局促,搓了搓手,抬头望刘招孙一眼。 “宋大人请说。” “这簧片都需要好钢,加上雇人钻枪管,木工成本······下官与茅石民在京师时,算过,每杆须耗费白银五两,较之鸟铳还贵一些。” 宋应星说完,盯着刘招孙不语。 刘招孙沉吟良久,一杆燧发铳成本五两银子,加上保养维修和平时训练成本,至少奔七八两去了,装备一千人就是八千两,钱他倒是能出得起,只是目前工匠人手肯定不够,不管那些,先造出一批出来再说。 想到这里,刘招孙对宋应星点点头,回道: “银子问题不大,只是本官担心这燧发枪的发火率。” 穿越之前,刘招孙对燧发枪多少有些了解,他虽连票友都算不上,不过也听说这个时代的燧发枪故障频发,发火率较低,这也是燧发枪迟迟没有取代火绳枪的原因之一。 他可不想花费一大笔银子,最后造出一堆残次品。 刘招孙见茅元仪旁边坐着个头发灰白的铁匠,见几位上官滔滔不绝,他喉头蠕动,几次想要说话,刘招孙便对他道: “这位老匠头怎么称呼?” 那工匠听见总兵大人向自己问话,连忙起身离开座位,就要给刘招孙叩拜行礼。 “老人家坐着说话!” 茅元仪看那匠头一眼,老匠头这才小心翼翼坐下,拱手对刘招孙道: “回大人,小人叫个雷有材,是沈阳的匠头,上回茅老爷花钱给咱赎了匠户,带着几十个铁匠,跟着茅老爷来开原了。” 刘招孙看茅元仪一眼,对他点点头,示意他做的不错。再看这雷匠户,五十多岁人,身材还像个二十多岁的后生。 “雷匠头,你觉得这火绳枪改为燧发枪,具体需要作哪些改动?” 雷有材朝刘招孙拱拱手,这才道: “若是要说燧发枪研制,刚才两位大人已经说的很好了,要想让打火更好,要增加一个阴机。大人请看,在这里。” 雷匠头边说,边用手指指向桌子上的图纸,刘招孙顺着他手指方向看了下,微笑点点头。 茅元仪毕竟是雷匠头上级,听雷有材说完,觉得有些纰漏,连忙补充道: “联动的机括要认真核对,保证在开火门盖的时候能让龙头及时落下,击发燧石,火门盖开早或者开晚都不行,其中关窍,需要工匠在实际中多次反复研究。” 刘招孙听他说完,点了点头,茅元仪平日心思都用在火器之上,也是难得,于是又问起他红夷大炮的制造进展。 红夷大炮虽威力巨大,命中率惊人,但它的缺点也很明显,概括来说: 长于攻城,拙于野战。 红夷大炮发射效率不高,据说同时代最熟练的欧洲炮手,也只能做到两分钟一发,且炮体笨重,无法迅速转移阵地。 虽然这种火炮有很多缺点,刘招孙还是想造一门出来,开原很快就要陷入重围,有红夷大炮在,便很有可能复制圆嘟嘟历史,一炮干掉努尔哈赤。 茅元仪用的是传统的泥塑造炮法,就是用泥巴做成模具,倒入铁水,铸成火炮的各个铸件。 这种泥模虽造价低廉,不过存在很多问题,主要是倒入铁水冷却后,铸件表面就会特别粗糙。 须知,炮膛的精细程度,直接关系到炮弹发射的距离、方向,这种泥塑炮膛,内壁本来就很粗糙,炮兵在实际操作中,若是火药配量再出点问题,就很容易发生恐怖的炸膛。 刘招孙对红夷大炮制造多少了解一点,他知道这炮极易炸膛,只有从铸造工艺和铸造材质上进行改进。 铸造工艺极为复杂,一时半会儿也没啥提升空间,刘招孙不懂铸造技术,便只有从铸造材质着手。 建议茅元仪采用铜铁混合法铸造,简单来说,就是利用铁和铜的熔点不同,在铁胎上浇筑青铜,铜冷却后,可以通过热胀冷缩,来压紧里面的铁胎,起到加固抗压的作用,这样造成的炮,比纯铁炮要坚固,又比铜炮成本便宜。 当然,还有一种方法是熟铁芯和生铁外壁结合,据说效果比铜铁结合更好。 刘招孙只能提供一些理论性知识,至于具体怎么铸造,要得靠工匠们慢慢摸索。 这次进京前,刘招孙便听茅元仪说,工匠们已经按照上面一种方法,将泥模制好,准备朝泥模中倒入铁水。 “茅兄,你的红夷大炮制造如何了?” 茅元仪连忙回道: “炮身基本成型,还需些时日打磨,眼下雷匠头他们每日用锉刀对炮管进行打磨,去除毛边、砂眼,还要用镗刀镗光。” 刘招孙点点头,这红衣炮铸造速度远比他想象的要快,只是不知道到时候质量怎么样,到时候试炮时,一定要站远点,可别没炸死努尔哈赤,先把他自己交代了。 无论如何,燧发枪要赶紧造出来,刘招孙转身又对雷有材道: “雷匠头,你带着工匠们先用木片或纸片调制机括,若出现问题,便立即进行修改,等到你们把样品造出来后,燧发枪交给本官,制造成本交给军需司谢大人过目,本官要看看到底需要花费多少银子。太贵了暂时就少造一点。” 刘招孙抬头望向两位工匠,微微笑道: “雷匠头,若是此次燧发枪能试制合格,给你们工匠发一千两银子,到时由宋大人和谢司长,按照你们平日工作情况,进行绩效考核。此外,告诉各位工匠,谁若能首先想出提高燧发枪发火率的方法,只要是有效的,本官一次性奖励五百两银子!还有,你们的工匠等级制度,本官也将做出调整,等明日便通知你们,以后,一切事物,皆有章法。” 刘招孙说到这里,不由感慨朱元璋当初沿袭的元代奇葩制度,很多都充满了浓浓的反人性色彩。 比如这个时代的匠户制度,和军户一样,都是世袭身份,隶属于工部,可以说是最悲催的群体之一。 匠户们分轮班匠﹑住坐匠二类。 明初规定﹕轮班匠须一年或五年一班轮流到官手工作坊服役﹐每班平均三个月。住坐匠则是每月到官方手工作坊中服役十天。这和班军差不多,官府以最大限度压榨人力,付出的成本极底,很多轮班匠几乎都是免费打工。 到了明末,这种反人类的匠户制度自然土崩瓦解,匠户只需要缴纳银钱就可以免于服役。每名轮班匠每年纳”班匠银”四钱五分,住坐匠则须月出银一钱。 不过无论怎样,这种制度下,大明匠户的积极性,几乎都是没有的。 对这个群体来说,好事没有,坏事不断。奖赏很少,惩罚倒是不断,小到城墙砖石,大到宝船船体,只要有了问题,负责生产的人都要付出惨重代价。 开原城中本地匠户,加上从从沈阳过来的,现在共有三十多人,抛开现在每月三两的月钱,刘大人一下子给五百两的奖金,相当于近三十个月的工资,这些苦哈哈匠户们如何不心动? 雷匠头听了,不再和别人说话,立即对着桌子的图纸比比划划,研究如何完善改进这种燧发枪,旁边那个姓严的匠头也不甘落后,对着图纸,像刘招孙招魂一样念念叨叨,大概是在计算什么。 刘招孙也不去责怪两人,匠人就该有匠人的气质,不是煮个米饭就能成匠人的。 他抬头望向千总王二虎,这位出身南兵的彪形大汉,在经历了两场血战,又跟随自己去了趟京师后,性格变得沉稳了不少,隐约有些大将风范了。 “王千总,本官还准备在燧发枪上装上刺刀,你看,有这么长,以后军中减少长枪兵比例,主力为火铳兵,你看如何?” 第082章 徐霞客寻矿记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茅元仪继续打磨红夷大炮炮管,雷匠头和严匠头各带一队工匠,研究改进燧发枪簧片。 在月饷和奖金刺激下,工匠们干活热情十分高涨,雷匠头将被褥都搬到了工坊,每日让他老婆给他带饭去,晚上就睡在铁炉旁。 有几次刘招孙晚上巡营回来,远远还能听到工坊里传出叮叮当当的敲打声。 自从那日商议研制燧发枪后,刘招就变得更加忙碌起来。 每日起床,吃过早饭后,刘招孙先是去城东训练新兵。 城东空地上,扎起了上百个帐篷,密密麻麻连成一片。这次新招来的六百名纤夫中,青壮男子有五百二十人,壮妇有三十多人,还有四十多个小孩。 他们暂时都住在帐篷里,平均五六个人住一顶帐篷,那些拖家带口的,便全家住在一顶帐篷里。 刘招孙让他们先在城东住一段时间,然后再给这些人分地。 五百二十纤夫组成新兵训练营。 刘招孙仍旧按照他之前制定的练兵标准,对这五百二十青壮进行严格训练。 正式训练之前,教导司司长袁大人便告诉所有人,如果在规定时间内,不能达到刘总兵的训练要求,或中途不能坚持下去的人,就会被驱逐出开原城,自生自灭,如果有家室者,全家人也将被赶出城去。 虽然已经贵为总兵,刘招孙却坚持亲自参与对士兵训练,每天上午,他都要花去一个时辰时间,监督新兵跑操、队列训练。 在总兵官的亲自带领下,整整半个月时间,没有一个纤夫退缩,所有人都在认为训练,从军姿到俯卧撑,再到长枪突刺,每个动作,他们都是一丝不苟完成,哪怕再苦再累,也没人选择退出。 因为他们曾经一无所有,是总兵大人给了他们一切,没有人愿意再回到那个状态,再回到天津卫那些窝棚里拉纤,被达官贵人当成是连猪狗都不如的东西。 刘招孙上午带着这些纤夫训练完毕,下午的训练便交给两位千总负责,军队虽然很重要,但刘总兵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开原是个不大不小的边城,除去这些守军,常住人口约有五六万人,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不小了。 除了训练军队,每日城中各种繁琐事务都要找到刘招孙定夺,还好现在宋应星和袁崇焕来了,可以帮助自己分担很多琐事。 尽管如此,刘招孙每日还是忙忙碌碌,连吃饭的时间都快没有。 中午很多时候,他会和新兵营士兵一起吃饭,偶尔也会回家与杨青儿和金虞姬一起吃。 杨青儿安排胖丫头准备好刘招孙喜欢吃的菜肴,一家三口围在饭桌上打打闹闹,这是刘招孙每日最幸福的时刻。 下午,他接着去东门训练纤夫,训练结束后还会听取一些下属汇报。 主要是情报司和商务司的一些工作, 到了晚上,刘招孙还要再去战兵营巡视一番,这些士兵很久没有打仗,经常会惹出一些事情, 所有事情都做完,刘招孙会回来在路上顺便去工坊看一看。 等刘招孙回到家后,杨青儿便成了夫君的贴身秘书,会帮他将新一天的日程安排,布置的完美无缺,而金虞姬在这方面就有所欠缺,总兵夫人提笔写写画画时,这位中军卫队队长便伸出大长腿,无聊的抚弄她养的狸花猫。 他每天的日程安排的满满当当, 城内工匠忙碌不停,城外的农户也是挥汗如雨,锄地、施肥、灌溉。和匠户们一样,这些分到田的辽民们,恨不能整日都在地里劳作,只为他们侍弄的庄稼能早点成熟收获。 篱笆外面的野狼还在等待时机,随时会扑过来咬上一口。 山地战兵营营长秦建勋,派出八十名队员在开原周边山地哨探,驱逐藏匿于山林中的零星后金夜不收。 这支由狼兵与白杆兵及少部分浙兵组成的开原山地战兵营,队员个人战力极为强悍,战斗意志远超普通明军,他们在与同等数量的建奴白甲兵搏杀中,常常不落下风。 在这群战兵的威胁下,藏匿在开原周围山林中的后金夜不收纷纷往北撤退。 情报司陆续派遣一些卧底前往沈阳、辽阳、京师以及朝鲜的汉城。 这些卧底定期向开原传递信息,目前由于情报司人手不足,实力也不够,情报传播主要依靠往返各地的商人。 那种街头暗号各种密码的谍战影视剧情节,在现实世界中是不存在的,只是艺术夸张而已。这个时代的情报传递,基本都是靠商人进行,无论是后来的晋商八大家还是眼下的开原商人,很多人都是双面甚至多面间谍,熟人之间也是知根知底。 比如说,一个往返于汉城和京师的人参贩子,这个月可以给朝鲜传递情报,下个月也能给大明传达军情,只要有人给他银子就行。 刘招孙准备抽空对情报司进行一下简单的侦查与反侦察培训,他最近在忙着练兵,一直没有抽出空闲。 好在情报司眼下的工作主要在开原城内,城中商业都已完全恢复,刘招孙安排情报司中几个本地辽人担任南货店掌柜。 归于刘招孙控制的十二家南货铺,生意兴隆,每天都有四五十两银子的进账,当然,为开原军镇盈利,只是这些店铺的次要功能,他们最重要的作用还是为大军收集情报。 那些扮做掌柜的特勤队员,很快便侦查到一些重要的情报信息。 努尔哈赤在吞并海西后,没有立即向辽沈两城扩张,只是派出大股哨骑侦查辽镇动向。这个反常举动引起了刘招孙注意,他让情报司与山地战兵营加强配合, 情报司经过一番侦查,从一个海西皮草商人口中得知,当日济尔哈朗击败海西叶赫时,还有一支千人规模叶赫骑兵冲出后金兵包围,朝南溃散逃去。后金派骑兵搜查了好几日都没有结果,后金怀疑叶赫人逃到了朝鲜。 7017k 第083章 保护矿场 开原东南二十里与铁岭交界之处,有一片连绵不绝的低矮丘陵,当地人叫做松山堡。 松山堡向南的英城子山一带沙土贫瘠,丘陵间遍布野草荆棘,山坳间的坡地上长着些野苦麻、沙打旺、狗尾草之类的野草。可谓荒草披离,人迹罕至,平日偶有几个迷路的牧童误闯进来。牛羊在啃食野苦麻后便会发疯逃走,惹得牧童在后面一路狂奔。久而久之,英城子附近连牧童也不愿再来。 然而在六月中旬的一天,从开原来了位不修边幅的老爷,他带着黑压压的辽东流民,竟在英城子山坡上住了下来。 若非知情者解释说这位老爷乃是刘总兵麾下的阴阳师,平日干的就是相地堪舆、占筮风水的勾当,周围百姓必定以为此人是脑子发昏,有钱没处花了。 “快看,那片土颜色和周围皆不一样,是红褐色,周围又有花岗绿岩露出,我这罗经盘(罗盘)浮沉不定,朝北转了两刻,想必土下必是铁矿,《管子·地数》中有言,山上有赭,其下有铁·····先从这里挖!” 徐霞客放下一口古铜罗盘,从背囊中翻出本嘉靖年间的开原州志,站在山坡上看了起来。 周围稀稀疏疏站立着一群流民,人数约有七八百人,各人手里都拿着十字镐、铁锹之类的工具,还有几个身材魁梧的,手里拿着顺刀和弓箭,站在丘陵高处朝周围方向戒备。 一个瘦瘦高高的年轻人,递过来个椰瓢,徐霞客看也不看,接过来便喝了,抹抹胡子,对这后生道: “三光,你看,这州志之上,根本就没提到说开原附近有矿,可是咱们只用了一个月,便在城东、城南发现铜矿、银矿,加上今天发现的这个铁矿,刘大人便有三座大矿了。尽信书不如无书啊,以后你也要多出来走走,如此才能探求真相。” 李三光听徐霞客讲完一番大道理,忍不住打断他道: “老爷,刘大爷啥时候派兵?总不能靠矿工和建奴打吧。” 徐霞客将书收好,放回到背囊中,抬头望向四周,见矿工们已经开始挖土,便安慰李三光道: “建奴又如何?我当年在粤东游历,遇上山贼,拿着火铳要抢钱,还不是被赶跑了。” 他正要去指导矿工操作,见李三光还是一脸忧色,便继续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刘大人的兵,守着四门,还要防备建奴烧田,哪里顾得了咱们,再说,矿工身强力壮,比我壮多了,遇上建奴也没什么好怕的。” 徐霞客说罢,便朝矿工那边去了。 李三光是辽民出身,老家在清河,一路跟随刘总兵到开原,因为略懂些风水地脉,人又老实,便被安排到徐霞客身边,给他做个帮手。见老爷这样的勇武,他也不好再说什么,拎着把铁锹也赶了过去。 自从那日刘招孙说起挖矿之事后,徐霞客便开始实地勘测,短短几日之内,他就走遍开原周边山脉,还跑到清河河谷搜寻一番,很快便找了几处矿脉。 刘招孙得知消息后,紧急招募三百流民,带上各式各样的装备,跟随徐霞客出城挖矿。 这些流民都是从浑江便追随刘总兵的老人,各人对刘招孙忠心耿耿——不忠心的人也不可能一路跟到开原——加上总兵大人每月给他们发五两工钱,比战兵还高。 大家挖矿都很卖力,想着多挖矿石给刘大人造枪造炮。 一样卖力的还有徐霞客,过去十多年,徐霞客常年在野外跑,风餐露宿,披星戴月,特别能吃苦。他才三十岁出头,却像个五十岁的小老头,胡子拉碴不修边幅。以至于这些没去过京师的矿工,都把这他当成是个纤夫,因为拉纤卖力,被刘总兵提拔成为矿工头子。 连续一个多月,皮肤黝黑的矿工头子带着他的矿工们在开原周边四处寻矿,随着越来越多矿工的加入,一望无垠的松辽平原被挖出了沟沟壑壑的麻子脸,郁郁葱葱的丘陵被挖出了光秃秃的废脉。 每发现一处,矿工们便像秃鹫一样一拥而上,这些最能吃苦的矿工以惊人的体力和意志力,疯狂采掘。 很快地,就有一辆辆马车将铁矿石、铜矿石从矿场运回开原城中,矿石在城北矿石作坊经过粗加工后,会被送到工坊,交由雷匠头和严匠头处理。这些矿石最终会变成火铳和火炮,在刘总兵指挥的开原决战中,发挥它们的重要作用。据说,工坊已经研制出可供实战的燧发枪,正在进行最后的调试。 徐霞客对探索自然的热情,远非常人所能想象,很多年后,他回忆起自己在开原挖矿的这段岁月,总会对人说,那是他一生中最美好、最难忘的时光。 不过,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当开原矿工的总数达到一千多人时,终于引起后金方面的注意。 可能是驻守铁岭的某位参将给济尔哈朗报信,也可能是后金哨探改变了思路,总之,镶蓝旗的白甲兵终于放弃了对开原周边农作物的破坏,因为那样实在是得不偿失,转头开始针对这支矿工。 镶蓝旗旗主济尔哈朗派出夜不收,狠狠惩罚了徐霞客他们在开原周边疯狂挖矿,大肆破坏生态环境的行为。 五月底,一个牛录共计三百人的真夷战甲,突然袭击了开原城东一处铜矿,不过他们的行动早已被情报司发现,预计的偷袭变成是和一千多矿工的鏖战,偷鸡不成蚀把米,在丢下几十具尸体后,这股后金兵仓皇逃走。 此事之后,刘招孙加强对各个矿场的保护,不过因为这些矿场距离开原城太远,而且位置十分分散,最近的矿场距离开原主城也有十多里地,单凭战兵,根本无法进行完全的保护,除非刘招孙准备舍弃开原城。 在这种情况下,只能将矿工们组织起来,给他们发放长枪、重刀、大棒之类的武器,让他们自己保护自己。 不过这也并非长久之计,这些矿工在面对建奴偷袭时,往往要付出惨重代价才能将其击退,矿工虽然强壮,不过毕竟不是职业军人,和这些女真猎人对战往往吃亏。 在这种情况下,刘招孙迫切需要扩大他的骑兵队伍,这几天,总兵大人又开始四处打探,寻找那支消失的叶赫骑兵,看看能不能将他们收为己用。 7017k 第084章 名动天下 万历四十七年七月,努尔哈赤完成对海西叶赫的吞并,后金趁势扩张,进而威逼辽、沈。 山雨欲来风满楼,为守卫辽沈,朝廷紧急征调白杆兵、浙兵北上援辽,援军总数超万人。 由于穿越者的蝴蝶效应,原本历史上惊天动地的浑河血战,将以更惨烈、更悲壮的形式,提前半年拉开序幕。 随着辽沈大战的临近,刘招孙肩负的压力也与日俱增,他现在已经暂时放下民政方面的事务,将其全部交给康应乾管理。 现在,刘招孙将集中所有精力都用于新军训练和城防布置,以他对后金军的了解,只要辽沈能够守住,努尔哈赤就不会轻易攻打开原,至于辽沈能守多久,还是要看白杆兵和浙兵配合是否给力。 如果浙兵、白杆兵还像历史上那样,后金军没来自己就先开始内讧,辽、沈还是会光速失陷,开原城也将面临四面楚歌的困境。 这次开原城防部署,需要兼顾到辽沈两城。 熊经略还在京师等白杆兵和浙兵北上,等客兵抵达,再一起出关援辽。 大概熊大人可能也觉察到了辽镇的异象,知道自己不带上这两支强军,不好对辽镇那些军头们发号施令。 刘招孙三次派人去辽阳,希望能和辽镇共同协防,派兵进驻开原与辽阳之间的几处要地,然而辽沈将官一直敷衍搪塞,到现在还没给刘招孙一个回应,也不知道这些人在想什么。 刘招孙现在越来越担心,前段时日熊廷弼花费的百万辽饷,为辽沈明军更换各种火器兵器,这些火器,会不会像原本历史上那样,在浑河血战中,最后被用来炮击自己人。 靠山山倒,最后只能靠自己,刘招孙放弃了对辽镇的幻想,决定还是增强开原自身的防御,他考虑趁着最后的时间,修复开原周边的屯堡,努力将自己的势力范围朝外面扩张,增大战略纵深,哪怕只扩张一两里地,也比坐守孤城强得多。 上次开原之战之所以惨烈,其中一个很大原因就是战斗几乎都在城下发生,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 当然,如果没有强大骑兵的支持,步兵的周旋就是个伪命题,只会被敌人包饺子,除非刘招孙想提前四百年年,在冰天雪地的辽东长征。 归根到底,需要骑兵,需要更多的骑兵。 开原城内的蒙古商人所剩不多,剩下的商人只愿将杂马、马驹卖给明军,优良的战马会被他们自己留下,刘招孙派人和他们好说歹说,最后花费高价买了三十匹勉强可以作战的良马。 康应乾建议杀鸡取卵,将这些乘火打劫的蒙古人杀光抢光,刘招孙又提起了他的大道,他不是流贼,开远是他的城,也不会自己打劫自己。 曾经以马市闻名的开原城,如今竟连一百匹战马都凑不齐,让人感觉匪夷所思。 叶赫骑兵逃走已有半个多月,开原城内的叶赫商人都说骑兵恐怕凶多吉少,刘招孙每天都会询问情报司,不厌其烦的询问有无发现这支骑兵的踪迹。 刘招孙在开原焦头烂额之际,他的大名却已在运河上下广为流传。 总兵大人在张家湾斩杀打行的事迹,经过评书人添油加醋、夸张修饰,变成了经典的明代评书话本。 而宣武将军刘招孙,也成了赵云、岳飞一样的人物。 南至松江府,北至天津卫,运河影响之处,都在讲述宣武将军斩杀巴牙剌的故事。 在评书人口下,刘招孙斩杀的建奴细作变成了后金巴牙剌,而且由两人变成了十个人。 宣武将军一人大战后金巴牙剌,最终将他们全部斩于马下。 他发给纤夫们的粮食,也从三百石,变成了一万石,整个张家湾的粮食都被他发完了。 京师,棋盘街一处茶馆内,坐满了赶来听书的茶客,桌子上摆放着酒水和水果,茶客们边听边吃,年轻的店伙计拎着个一尺五寸的长茶壶,给客人们掺茶沏水。 流传于巴蜀之地的铜壶近来在京师茶友中流行,伙计高高举起长嘴铜壶,离碗足有两尺距离,刷的一声便将沸水冲去。有惊无险,干净利落,引得京师茶客啧啧称奇。 “啪!” 随着惊堂木一声爆响,茶客们注意力都被吸引到台上。 一个身材精瘦的说书人将手中折扇劈向半空,喝了口茶润润嗓子,讲道: “上回书说到,那日在张家湾码头,奴酋遣细作焚毁军粮,被同知吕大人发现,吕同知也是员猛将,与那建奴大战三百回合,怎奈胯下汗血宝马不堪重负,马力不支,将吕大人摔落马下。 那吕同知虽是战败,兀自怒道: “贼将休走,不可夺走俺那两千石粮食!” 两只狼牙棒杀出,吕大人双刀格挡,被打昏在地,奴贼仰天大笑: “这南朝也是无人,南蛮子不堪一击!扯呼!” 眼见得建奴细作便要逃走,吕同知昏迷不醒,正在这时,却听身后一声爆喝: “奴贼!休得逞狂!大明宣武将军在此!哪里逃!” 只见一少年武将,头戴镔铁盔身穿皂罗袍,手持一杆丈八长的神龙大蘸金枪,胯下一匹乌骓赤血驹,挡在建奴前面,端的是玉树临风,貌若潘安,风流倜傥妙不可言。 原来当今圣上那日在午门前,封赏刘总兵为宣武将军,建奴巴牙剌不知道哇,他只当是个无名之辈,挥舞一支天马流星锤,嗖嗖就打将过来,用夷语叫喊: “南蛮子!找死!” “咔~~~~!咣当!” 天马流星锤狠狠砸到神龙蘸金枪上,也就是宣武将军吧,若换别人,手中这长枪是非出手不可,握枪的手臂也要被生生震断! 乌骓赤血驹往后退几步,“踏踏踏~~~”“吁~~~~” 刘总兵手按鞍桥,停住长枪,举目一看,面前又上来五六个鞑子。 这些鞑子都生得手脚矮壮,歪瓜裂枣,下颌留着老鼠须,后脑勺上还拖了根金钱鼠尾辫。 瘦脸说书人从怀里掏出张黄鼠狼皮,在众人面前张开,拍了下惊堂木道: “就是长这样!” 前排茶客被黄鼠狼皮一惊,身子往后仰去,瘦脸说书人将黄鼠狼皮放下,将纸扇猛地刺出: “你们几个奴贼,可敢报上姓名,本官不杀无名之辈!” “哇呀呀呀,吾乃大金国正红旗巴牙剌巴音图,这位是······!!” 说书人忽然停住,大笑三声: “哈哈哈!本官军务繁忙,你们一起上,一起送你们上路!” “你家主子阿敏已被本官斩杀三次,尔等无名鼠辈,敢阻本官走大道!纳命来!吃我一枪! 噗噜,那神龙大蘸金枪便如一个大蟒出洞,有似一条蛟龙出水,唰!唰!唰!连连挑倒两个巴牙剌······” 前排坐着的一位少年茶客,哈哈跟着笑起来,此刻似乎魂穿刘招孙身上,他手中茶杯握成长枪,猛地向前刺出,滚烫的茶水倒在手上,兀自不觉。 那瘦脸说书人将惊堂木猛地一拍,却听一声爆响,少年人这才觉得手背发烫,咬牙忍疼,却不敢叫出声来,只是抬头盯着那说书人,焦急等他说出下文。 众茶客注视之下,那瘦脸说书人喝了口茶,将茶杯放下,笑着拱拱手道: “一杆神龙大蘸金枪搅动天津卫,五条天马流星锤魂断张家湾!” “三尺龙泉万卷书,上天生我意何如。不能报国安天下,枉称男儿大丈夫!” “究竟何为大道?巴牙剌是死是活?欲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 那少年霍然站起,跟着一众茶客举起手臂,手里拿着零碎银子,对着台上大叫: “加场!加场!” ~~~~~~ 吴霄回头望望人头攒动的茶馆,刚转过身,老张牵着马车过来了,招呼他回客栈歇息。 “公子,今日评书听得咋样?得劲不?” 吴霄将手背过去,不让这位老仆人看见,否则又是一番责骂。 “断评的厉害,每次都卡在那个点上,赏钱都不加场。” 眼下京师最火的评书便是这“刘总兵大战巴牙剌”,瘦脸老头讲的最好,没办法,只能等。 老赵想了会儿,眯着眼睛笑道: “公子,自从这评书在京师讲起,好多子弟都想去投辽东,听说南直隶那边也在讲这评书,不知道和你听到的一样不?” 吴霄笑着摇摇头,打发走老张让他先回客栈去。自己转身走向左安门,街道上人来人往,吴霄自顾自的往前走。 这几日辽东战事逼近,京师也嗅到战争的气息,一些良家子视刘招孙为榜样,也开始蠢蠢欲动。 大明路引制度崩坏已有百年,商品经济的繁荣迫使人们自由流动,这是一个开放的时代,也是一个危险的时代。 少年吴霄一脸坚毅,想象着自己奔赴辽东建功立业的画面,昂首走出了左安门。 他或许还不知道,此时此刻,在古老帝国的许多角落,无数像他一样的良家子,也和他一样正踌躇满志,准备奔赴辽东。 六七月份的京师格外炎热,正午十分,左安门外看不见几个行人,早先聚集这里的阉人不见了踪影。 吴霄心底默默祈祷,希望年迈的父母能同意这次远行。 7017k 第085章 骑兵大玉儿以及红夷大炮 水肥草美的科尔沁大草原上,一支女真精骑正在向西前进。 明澈的天空上垂着几朵白云,云彩离地很近,仿佛蒙古包上的白苫毡,只要伸伸手就能将它们摘下。 此时此刻,西城贝勒布尔杭古,就想要抓住头顶上的一朵云彩,然后腾空而起,让长生天(蒙古女真信仰真神)带他逃脱这人间地狱。 在他身后,八百骑兵踏着夕阳,缓缓向西行进。 这些行进中的战马膘肥身健四蹄有力,一看便是百里挑一的良驹,然而马上的骑士,却个个无精打采,像是没了魂魄。 海西叶赫的骑兵们,随着鞍马颠簸摇晃着身子,后脑勺上的鼠尾辫有规律的摇摆晃动,像是在跳蒙古舞。 布尔杭古乃是布扬古的弟弟,他率领的这支骑兵也是叶赫部最后一支成建制的军队。 半个月前的海西之战,海西叶赫被后金击败,布尔杭古大难不死,率残余骑兵向西突围,一路逃到了科尔沁。 经过半个月的逃窜,他率领的两千精骑,或死或降,此时还跟着他身边的,就剩下这八九百人。 当日叶赫西城陷落,正率骑兵与镶蓝旗血战的布尔杭古,亲眼目睹兄长被砍成两截,后金的包衣和真夷们席卷全城,将叶赫人抢劫一空。 布尔杭古没想过投降后金。 上次在浑江追击镶蓝旗,布尔杭古一马当先,亲手砍杀了十几个后金兵,阿敏曾将此事告知努尔哈赤,还点了布尔杭古的名。 布尔杭古知道努尔哈赤的脾气,若是自己落入他的手中,就不是被砍成两截,而是要被凌迟处死。 一个疲惫的哨骑出现在远处地平线上,距离布尔杭古越来越近,在几百名叶赫勇士的注视下,哨骑终于来到近前,有气无力道: “二贝勒,西边,十里外有个海子(湖泊),十几个蒙古包,像是莽古斯的人,抢不抢?” 布尔杭古目光从云彩上移走,揉揉自己被晒得发晕的脑袋,陷入了沉思。 旁边一个年龄稍大的叶赫将领怒道: “抢啥?抢了又带不走,还要被科尔沁人打。老子不去抢了!” 说话便是布尔杭古的叔叔布扬图,他兀自不平,接着骂道: “科尔沁这群白眼狼,比草原上的毒蛇还要歹毒,前脚刚和海西会盟,后金兵了就反水,早知如此,当年就该把莽古斯宰了!呸!狗东西!” 哨骑疲惫望向两人,等待两位贝勒回话。 布尔杭古看叔叔一眼,缓缓道: “抢,怎的不抢?牛羊都抢了,吃不完的带走,勇士们好几天没吃肉了,打仗都没力气。” 布扬图猛地将马鞭抽打在地上,狠狠道: “后金追杀我们,蒙古嫌弃我们,我们叶赫族的勇士,难道要沦落成马匪不成?” 布尔杭古挥手示意哨骑退后,策马走到布扬图身边,望着叔叔脸上不甘的神色,压低声音道: “不,叔叔,我们去开原,投刘招孙。” 布扬图脸上阴晴不定,几次将马鞭扬起,又放下来,过了好久,喃喃道: “南蛮子不可信,不像咱们女真人,说过的话长生天听着,和他们打交道,就是把心交给魔鬼。” 布尔杭古抬头望向天边云彩,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努尔哈赤是女真人,济尔哈朗是女真人,父汗当年战败投降,老奴答应宽恕,结果把他身子砍下一半,海西之战,布扬古请求投降免死,济尔哈朗和他立了血誓,结果呢?” 布扬图摇头叹息,从他出生起,这世道就越来越坏,淳朴正直的女真人没有了,倚强凌弱越来越多,最开始时是大明欺负海西叶赫,然后是蒙古,现在,变成了后金。 “叔叔,刘招孙喝过马血,拜过长生天,立过毒誓,这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他和镶蓝旗有血仇,就凭这个,我们也可以相信他!” 十几座华丽的蒙古包出现在布尔杭古视野中,周围草势旺盛,成群结队的牛羊正在草丛中吃草,蒙古包周围有些科尔沁人的身影。 布尔杭古策马来到坡下,身后跟着几个牛录额真,布尔杭古对几人简单说了攻击计划后,牛录额真们便纷纷回到原地,率领自己的队伍,从不同方向朝山谷敌人发动突袭。 隆隆马蹄如地火天雷,突然响彻整片河谷,大人们纷纷大声吼叫着跳上马匹,向突然来袭的叶赫鞑子迎战。 女人们大喊大叫着收拢牛羊,营地四周乱成一片,大地微微颤抖。 布木布泰睁大眼睛朝山脊望去,小女孩眼眸似水,纯洁无瑕的眼神中,映出了漫山遍野滚滚而来的叶赫骑兵。 ~~~~ 茅元仪指挥一队战兵将四千七百斤重的红夷大炮推出了开原北门。 刘招孙带着康应乾等人跟在大炮后面,众人边走,边对眼前这个庞然大物指指点点。 若非亲眼所见,好多人都不相信世上还有这样的大炮。 刘招孙知道,眼前这门红夷大炮还是缩小版,宁远之战中使用的红夷大炮动辄五六千斤。 不过他现在不准备造那样的庞然大物,红夷大炮造价不菲,单是所需铜料动辄就要几千斤。 这次他们花费了十车铜矿石,不知挖这些矿,要死多少矿工。 好在现在那些狂热的辽民矿工可以被换下来一些。 随着战事临近,城中潜伏的包衣细作,不断尝试和城外的主子们(巴牙剌)建立情报联系,将开原城中的机密消息传递给后金。 刘招孙对这些后金细作从不会手软,审问之后便会立即处死。 虽然公开处死了十几个奸细,包衣们却是越战越勇,前赴后继,不顾死活给城外潜伏的巴牙剌们传递军情。 这些包衣奸细身上所展现出来的职业素养,深深打动了刘招孙,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他下令将这些人全部送进矿场,在特勤队队员监督下,戴上手铐脚链挖矿挖煤,在暗无天日的矿道里渡过他们的余生。 鉴于当前严峻的谍战形势,为了不使红夷炮消息有任何泄露,刘招孙下令,在试炮当日,山地战兵营、特勤队、第一、第二千总部夜不收,组成五百人规模的联合搜查队,将开原周边三里范围内可以藏身的一草一木全部清查一遍,干掉那些潜伏哨探的巴牙剌。 ~~~~~ 开原城西三里,娘娘山上。 草木茂密的山坳中,一处黄土微微一动,露出几个头戴藤盔的身影。 茂密的灌木给他们提供了完美掩护,全身上下只露出个土褐色的藤盔,藤盔和周围黄土完美融合,不仔细分辨,根本看不出草丛中还藏着几个大活人。 白杆兵彭勇头上戴着几根杂草,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盯着开原城墙上晃动的人影看了好久,忍不住对身边人道: “秦队长,晓得不,战兵去靖安堡了,人家打鞑子,咱们喂蚊子,你说气人不?” 一脸痘印的秦建勋瞪彭勇一眼,把手放在嘴边。 “你晓得个锤子,莫说话!” 彭勇撇了撇嘴,望向周围山林,郁郁葱葱的山峦,只有昆虫和鸟鸣声。 忽然,他感觉脖子奇痒,伸手一巴掌拍死个蚊子。 “队长,到底啥时候打仗,老子不想天天窝在这里,和那群广西佬一起抓包衣,老子要拿白杆枪,给兄弟们报仇,杀光狗日子的镶蓝旗!” 秦建勋听到白杆枪三个字,身子微微一震,低声道: “快了,快了,父亲和大伯(秦民屏、秦邦屏)要到辽东了,刘大人派我去辽阳联络他们,等咱们大军来了,把阿敏卵蛋打出来!” 这次为守卫辽沈,朝廷可谓下了血本,相比原本历史上,多征调出几千客兵。 总兵官童仲揆率副总兵秦民屏、秦邦屏,领五千白杆兵援辽; 紧随白杆兵之后的是六千戚家军,统帅为总兵官陈策,由戚金等将领兵。 刘招孙让秦建勋、袁崇焕、乔一琦三人去辽阳,联络活动,务必使两军勠力同心,共同应敌。 “老子不在时,你要听荣副队长的,不许带头闹事,听见没?” 彭勇漫不经心答应一声,正要询问来多少白杆兵,秦建勋将他头按低。 “看那边,那片松树林。” 彭勇顺着队长手指望去,看了半天,才看清松树后面露出的一根金钱鼠辫。 “日他仙人板板,害老子等了两天,终于来了,放响箭!” “你们两个人留这儿,其余人跟我出去!” 响箭发出凄厉啸声,升向半空,顿时打破了娘娘山寂静。 距离白杆兵两里之外的山脊上,副队长荣头强睁大他那双牛眼,顺着响箭升起的方位仔细搜索。 埋伏在灌木中的一个狼兵不屑道: “四川佬又在车大炮啦(吹牛),他家甘蔗都还没砍完呢。老子上午才在哪儿搜查,鞑子毛都没见得一根。” “都给老子滚起,看到没得?真有鞑子!” “带上家伙,割鞑子头!” 荣头强说罢,便将蝎尾钩在腰间插起,踩双破烂草鞋,猴子似得蹦起,在娘娘山沟壑间健步如飞。 三个狼兵怪叫一声,将蝎子钩拔出,跟在荣头强后面,跳过连绵不绝的灌木丛,飞速向建奴细作逼去。 蝎尾长枪乃狼兵主要作战武器,枪长一丈七尺,在平原接敌时,长枪大张大合,威力惊人。在山林作战时,可将前段钩子取下,便如匕首镰刀,短兵相接。 远处惊起一大群飞鸟,六名后金巴牙剌发现了朝他们逼近的狼兵,意识到自己被封住退路后,这些女真猎人们转身面对追来的三名白杆兵,眼中露出嗜血的神色。 三天前,潜伏在开原工坊的一个卧底成功送出情报,告知抚顺驸马李永芳,刘招孙近期将试射一种巨炮,具体地点他还不能确定。 在李永芳的劝说下,济尔哈朗派出五名巴牙剌来打探消息。 五人都是旗中最精锐的白甲兵,他们从靖安堡潜伏过来,在娘娘山等了两天两夜。 直到半个时辰前,他们才看到从开原城北缓缓推出的巨炮,正在庆幸哨探有功,却不想被秦建勋发现了踪迹。 两边都是极凶悍的山林猎人,在一场血战在所难免。 嗖一声,彭勇连忙举起圆盾护住身体,一支箭重重撞在圆盾上,他身体微微一滞,后面两个队友举起短弩朝白甲兵射去。 趁着巴牙剌躲避短箭,彭勇挥刀砍断盾牌上的箭杆,他是全队唯一的刀盾手,无论在哪里都会带上这面圆盾,必要时候可以掩护队友。 白杆兵短弩射出的毒箭无法刺破巴牙剌铁甲,几波短箭过去没有造成任何杀伤,反倒是己方的一名队员被重箭射中,闷哼倒地后便再无声息。 彭勇见队友倒地,心中怒火燃燃升起,不顾身边有无队友,加速朝巴牙剌冲去。 沉重的铠甲虽然能挡住毒箭,却限制了巴牙剌前进速度,眼看白杆兵冲到近前,他们丢下弓箭,取出飞斧铁骨朵,狠狠朝对面砸去。 “一个都不能放走,全部斩杀!” 秦建勋大喝一声,躲过一支迎面飞来的铁骨朵,将标枪朝对面投去。 两边都是精锐战兵,短兵相接,战斗残酷激烈。 飞斧、铁骨朵、标枪在空中乱飞,伴随一阵惨叫,两边都有人被击中倒地。 两边很快进入短兵交战距离,彭勇抽出重刀,也不看身后,猛地劈向一个身材粗壮的白甲兵。 “杀!” 那白甲兵也不躲闪,用长斧挡住重刀,哐当声响,兵刃碰撞出溅起一阵火花。 彭勇感觉虎口发麻,正要调整一下握刀手势,那把长斧便带着风朝他脖颈斩来。 这位年轻的白杆兵战斗经验不足,此时重刀还未握稳,根本无法借力,只好猛冲上去,用身体撞向巴牙剌。 长斧砍空,精铁锻造的斧柄砸落在彭勇左肩上,白杆兵身上的锁子甲发出令人不安的吱呀声。 他感觉整个肩膀都要被劈砍下来,忍着剧痛将巴牙剌撞得后退两步。 不等他再次站稳,斧头再次迎面劈来,彭勇爆发出最后的能量,忍痛举起重刀迎向半空。 黑熊一般魁梧的巴音图大吼一声,将全身力量集中于长斧之上,对尼堪猛砍猛劈,在他的三次暴击之下,尼堪已经承受不住,口吐鲜血半跪在地上,手中举着重刀还在做无意义的抵抗。 巴音图看见尼堪脚后跟在苔藓上划出了条长长痕迹,再次扬起斧头。 “去死!” 扬起的长斧被藤蔓缠住,巴音图感觉脖颈冰凉,回头看时,一只猿猴闪过林间。 ~~~~~ 护城河外竖起了两架破旧的马车,作为这次炮击的靶垛,刘招孙目测靶垛距离红夷炮约有四里。 明代关于红夷大炮有效射程的记载,非常凌乱,有些数据还前后矛盾,射程从三里到三十里,不一而足。以至后世需要专家撰写论文来论证它的有效射程。 四里的距离,已经远远超出了佛朗机炮和大将军炮的有效射程。 不知道眼前这门红夷大炮能不能打到四里。 如果打不到,那么,开原城下炮决努尔哈赤的梦想,就需等待有缘人了。 他转身对茅元仪道: “可以开始了。” 茅元仪指挥两个炮手用碎土木块垫在炮轮下,又用铁锚将跑轮固定。接着炮手开始检查药包和铁弹。 刘招孙望那两个炮手一眼,正是那日用弗朗机炮和镶蓝旗对轰的韩真义和姚长。 韩真义和姚长现在升为了炮兵营把总,手下各统领二十人的炮兵队伍。 茅元仪教授红夷大炮操作之法,便从这两位把总开始,等他们学会,再教授其他炮手。 刘招孙见他们使用的是定装发射药包,不免有些惊讶,他虽然不知定装药包具体怎么操作,却也听说过这种发射药包不仅可以提升发射速度,还能降低火炮炸膛风险。 据说这种方法是瑞典军事家古斯塔夫首创,十六世纪传到日本,没想到茅元仪竟然都懂。 其实,关于火炮射击的用药量,最理想的情况是,在火药完全燃烧的瞬间,刚好将炮弹推送至炮口,这样就能使炮弹获得最大推力。 如果火炮装的火药过多,不仅浪费,还有炸膛风险;如果过少,则炮弹受到最大推力后还在炮筒内,就会影响炮弹出膛的初速度,进而影响火炮的最终威力。 等到火药和炮弹装填完毕后,茅元仪取出个有点像游标卡尺的东西,在火炮前比划了一番,又拿出张白纸在旁边写写画画,刘招孙不知这是什么原理,也不知是怎么使用的,可能还要运用到些军事数学知识,他决定有机会向茅元仪请教一下。 金虞姬正要走近些观看,刘招孙一把拉住她。 “离远点!” 他知道红夷大炮极容易炸膛,何况还是山寨版,若是运气差点,全身会被炮架木屑打成刺猬,生不如死。 金虞姬见他生气,连忙退后两步,也拉着刘招孙往后退去。 折腾了整整一刻钟,茅元仪总算瞄准了目标。他大喊一声,让众人往后退。 红夷大炮前,只剩下韩真义姚长两个炮手。 刘招孙望向前方,暗暗祈祷,千万不要炸膛。 忽然听见前面突然巨响,红夷大炮猛地向后一退,一颗黑色铁弹在众人面前一闪而过。 “打中了!打中了!” 茅元仪激动的将标尺砸在地上,原地蹦了起来,众人抬眼望去,对面一架马车消失不见,地上都是木屑碎片,炮弹击碎马车,继续向前弹跳了几下,最终一头扎进泥土里。 “清理炮膛,装炮!” 茅元仪大吼一声,从地上找到刚刚扔掉的卡尺,又开始对着红衣炮比比划划。 听到命令后,韩真义如同木偶人般,用一根缠着棉布的棍子,蘸水伸进炮管,开始清理炮膛,被火药烧热的炮管发出滋滋声响,大股大股水蒸气从里面冒出来。姚长则取来定装药包,将药包装入清洗之后的炮膛,用一块湿布放在炮口,防止炮膛内死灰复燃,提前引发炮弹。 刘招孙没再看下去,他从茅元仪忐忑不安的表情上已经推断,这位火炮专家三个月多月废寝忘食全力以赴研制的红夷大炮,基本算是稳了。 刘招孙开始计划,怎么才能一炮干死努尔哈赤或者皇太极。 想要达到这个目标,就需要让后金汗的黄龙帐进入大炮射程内。 也就是说,开原守卫战的主战场还是要放在城下。 一声巨响打断了刘招孙思绪,第二枚炮弹继续命中目标。 周围响起喝彩之声,茅元仪如释重负的喘了口气,身子瘫软在地,刘招孙快步上前,一把抱住身材瘦削的茅元仪,周围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刘招孙望着躺在怀中气息奄奄的茅元仪,微笑道: “茅兄,茅兄,····燧发枪还在研制,你要停住啊!” 茅元仪的红夷大炮目前还不能达到史书记载的“一炮糜烂十里,一炮歼虏数百”。 不过刘招孙也不准备批量生产这种大杀器,就是想也不具备这个条件。 这种实心铁弹在战场上威力巨大,曾经有纪录,在欧洲战场上,有三十三名带甲的西班牙重骑兵被同一发炮弹打死。 为了尽可能的增大杀伤效果,炮手一般会沿着对角线的方向炮击敌人的行列(如果击中的话,对角线所穿过的敌人最多)。 后期条件允许的话,野战炮必须赶紧上马,刘招孙很想亲眼看看实心炮弹在严整的建奴军阵中犁过,是怎样的场景。 两名亲兵将茅先生抬走救治,刘招孙抚摸这微微发烫的炮管,暗暗下定注意,努尔哈赤不来开原则已,来的话,就一定给他个惊喜。 试完火炮,刘招孙叫来裴大虎,让他安排人手严密看护,不得让闲杂人等接触,尤其是开原城内那些外番商人。 裴大虎知道其中利害关系,立即着手去办。 刘招孙叫上康应乾,再去工坊看看燧发枪的进展,据说已经有点眉目了。 走了两步,却听康应乾低声道: “刘大人,听说你要派人去辽阳和川兵浙兵拉关系?” 刘招孙知道康应乾想要说什么,也不和他兜圈子,直接道:“你是觉得乔监军不行?” 康应乾笑着摇摇手,朝四周看了看,确定周围没人,接着道: “他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嘴巴大的能装下这门红夷大炮,你让他去,非坏事不可。” 刘招孙当然知道乔一琦性格,只是眼下实在没有其他合适人选。 “乔监军和戚金将军是故交,多年的交情,除了他,还能有谁和戚家军说得上话?” 刘招孙没说出来的是,乔公子在辽阳有大把银子,也只有他,才能解决戚家军在辽东的实际问题。 历史上浙兵与白杆兵交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粮饷分配问题,这些可不是靠一两句知心话就能解决的。 康应乾一点就通,直勾勾的望向刘招孙,问道: “刘大人,你从京师带回的二十五两银子,现在还剩多少?本官看你这两个月,又是招兵,又是买粮,还雇人挖矿,真是挥金如土·····” 刘招孙正要说话,远远望见秦建勋骑马朝北门这边跑来。 等走近一些,两人见他锁子甲上还有血迹,刘招孙问道: “今日又遇上建奴哨马了?” 见秦建勋步伐急促,刘招孙便知有大事发生,应该是叶赫骑兵的事情。 秦建勋翻身下来,抬头望向刘招孙,低声道: “大人,叶赫部布尔杭古来投奔咱们开原,约有八百骑,现在城北十里。” “布尔杭古?” 刘招孙心头狂喜,今日真是双喜临门。 他对海西叶赫没什么印象,上次在浑江会盟,来去匆匆。 秦建勋连忙道: “此人是布扬古的弟弟,他说他哥哥被镶蓝旗旗主剁成了两半,他要给布扬古报仇,也要把济尔哈朗剁成两半。” 刘招孙轻轻叹息,布扬古上次在浑江还救过东路军,怎么说死就死了,而且死的这么惨烈。 “看来济尔哈朗比那个阿敏要厉害的多,一战灭海西。” 康应乾听了冷笑道: “后金都是蛮夷,把人家父子都剁了,真是欺人太甚,这位布尔杭古倒是志向远大,老夫很是喜欢。” “刘大人,必定是蒙古人想抓他们去后金领赏,他才投奔了咱们,不过不管如何,这是第一支投奔开原的外番兵马,咱们要好好招待他们!” 刘招孙点点头,该来的终于来了,有了叶赫骑兵的加入,开原城防便更加牢靠,他也能让战兵腾出手来做更多事情,不像现在这样每天东征西调,疲于奔命。 刘招孙想起秦建勋还在等自己回话,连忙道: “你持本官令旗过去,告诉他们,本官刚才在和调试大炮,不必担心,再给他们带些干粮去。” 秦建勋站在原地不动,过了一会儿,抬头望向金虞姬,又看看了刘招孙,欲言又止。 “秦司长,有话便说。” 秦建勋犹豫片刻,吞吞吐吐道: “大人,布尔杭古送来了几十个蒙古女子,说是在科尔沁俘获的,还有些珠宝·····要送给大人。” 刘招孙回头看了一眼,见金虞姬真听得仔细,连忙摆手道: “美女,本官不要,银子,本官也不要·····他还有什么?” 康应乾在旁边扯了下刘招孙,低声道: “银子不要,女人不要,你想要什么?” 秦建勋没注意到康监军说话,接着道: “还抢了莽古斯的孙女,说是一并送给大人,表达当初浑江会盟的诚心。” 康应乾听了这话,哈哈大笑起来: “什么浑江之盟,老夫看这伙马贼在科尔沁抢掠太多,害怕科尔沁人寻仇,便要把咱开原也拉下水。” 此时科尔沁对明金之战的战事,还是处于中立态度,至少表面上是中立。 刘招孙也不想得罪这个遥远的邻居,至少现在不得罪。 “莽古斯,莽古斯。” 他喃喃自语,秦建勋以为还有安排,也不敢插话,忽听刘总兵问道: “那女孩可是博尔济吉特氏?” 秦建勋一脸茫然,他本是蜀地出身,哪里知道什么蒙古姓氏。 “末将不知,只知道那女孩好像叫个布····” 刘招孙微微一笑,转身对康应乾道: “是大玉儿,大玉儿来了。今天,真是三喜临门啊。” 7017k 第086章 朋友,赶紧逃命去吧 穿越前刘招孙从不看清宫剧,至少不会主动去看,偶尔被动看一次,便发现荧幕中贝勒爷阿哥皇阿玛们个个颜值爆表气质不凡,秒杀一众明星(我秒杀了我自己)。 可惜穿越到晚明,刘招孙见到的一众建州女真人,长相实在是······一言难尽。 刘招孙最近听说,京师有位瘦脸说书人,每次说到建奴,都会拿出张珍藏多年的黄鼠狼皮,用以向茶客解释鞑子的长相问题,这,就有点太过了。 或许四大贝勒的颜值会给刘总兵一个惊喜,他充满期待,期待能与努尔哈赤或是黄台吉来次亲密接触,最好双方的距离正处在红夷大炮射程里。 “秦司长,前面带路,本官亲自去见见这位布尔杭古,康监军说的对,要千金市骨,顺带看看布木布泰。” 有了叶赫女真八百骑兵,刘招孙对周边的威慑能力便能大大增强,他计划对这支骑兵进行必要的整顿,主要是加强他们的作战纪律,否则,就等于招纳来一帮马贼。 不过刘招孙估计,布尔杭古应该不会再抱有骑墙心理,叶赫与后金是世仇,努尔哈赤已经杀了布尔杭古的父亲和兄长,这位幸存的海西贝勒,已经不会傻到再去投靠后金。 七月的辽东酷暑难耐,林间蝉声若雷,草丛蚊虫嗡嗡乱飞,一队明军从开原北门出发,缓缓向北前行。 一丈五尺的总兵大旗下,刘招孙与金虞姬骑马并行,金虞姬今日扎着戴狄髻,穿着件半袖裙襦,内穿主腰,外套薄鳞甲,乌黑的发髻似要溢出水来,刘招孙忍不住多看她两眼。金虞姬听官人几次提及大玉儿,以为这是个蒙古绝色女子,娥眉微蹙,一路上都不说话。 这个时代辽东女子相对保守,即便是这样的炎炎夏日,大户人家女子出门也必穿织金马面裙或妆花马面裙之类,将身体裹得严严实实,常有中暑的危险。 金虞姬出身将门,又是朝鲜女子,自然不在意这些,紧身鱼鳞甲衬着她窈窕身材,更显冷艳姣媚。 康应乾、乔一琦、袁崇焕等人跟在总兵大人身后,中军卫队、特勤队、战兵皆随行出城。 一行人走了约半个时辰,还没到叶赫人营地,便远远望见一队女真骑兵迎面过来,金虞姬裴大虎等人立即戒备,战兵也列出了战斗队形。 两个懂叶赫语的战兵走到前面,和对面喊了几句,才知道对面就是布尔杭古。 布尔杭古听说刘招孙亲自出城迎接,便带了几个勇士,朝开原城这边赶来。 “海西叶赫的好朋友,尊敬的总兵大人,长生天保佑你!” 身材魁梧的布尔杭古使劲撞了撞刘招孙肩膀,说出一口流利的大明官话,行完女真人的抱见礼,他又要跪下行礼,刘招孙连忙上前扶起他,抚掌大笑: “昨夜本官梦见从西边飞来一只海东青,停在后院的梧桐树上,今日便有海西叶赫的贵人来开原城,这岂不是天意?哈哈哈!” 布尔杭古脸上露出为难之色,感觉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似得: “海东青遇上了恶狼,还不止一头,家人都被恶狼咬死了,被逼的无路可走,想来梧桐树下搭个窝。不知道叶赫的老朋友收不收留?” 刘招孙拍拍他肩膀,大声道: “本官与你兄长盟过誓,海西叶赫的事,就是本官的事,本官会平定辽东,灭掉后金,给叶赫报仇!” 提到布扬古,布尔杭古脸上又露出深刻的恨意。刘招孙连忙安慰他说,等自己将来擒住了济尔哈朗,便将此人交给布尔杭古,任由他处置。 两人寒暄了几句,太阳照得地面快要冒烟,刘招孙身上的山文甲全被汗水浸透,他估计再待一会儿就要中暑,便招呼布尔杭古一行进城。 西城贝勒命令骑兵牵来十几辆马车,马车里坐着几个身材丰腴的蒙古美女,几辆马车装满了珠宝,沉重的马车驶过官道,地上都是车辙痕迹。 布尔杭古皮肤被太阳晒得通红,气喘吁吁道: “叶赫的朋友,这是长生天的指示,现在我把他全都送给你!” 于是他又给刘招孙讲了半个多月前,在科尔沁大草原上发生的神迹,他当时是怎样顺着一片奇异的云海找到了狗杂种莽古斯营地。 “是长生天的神迹!” 这位海西贝勒精力充沛,比袁崇焕还能扯淡,刘招孙一面招呼他进城,一面安排袁崇焕继续陪海西客人闲聊,顾不上清点长生天送来的美女和珠宝,匆忙返回开原城。 当日,布尔杭古率三十骑进城,他大概也知道汉人还不放心自己,就让其余人马暂时在城外休整。 进城前,海西贝勒严厉警告叶赫勇士们,谁要敢抢劫城外的汉民百姓,他就会将此人手脚砍断,挂在开源城头,暴晒成肉干,让此人去见长生天。 当日,刘招孙派战兵给城外的叶赫骑士送去奶酪、羊肉之类的吃食。 这天晚上,在总兵府,身着薄纱的科尔沁女子跳起了火辣的蒙古舞。 除了刘招孙、徐霞客、宋应星三人,其他众人都盯着舞女看得津津有味。 金虞姬想起在京师游街时,被蒙古女人用水果砸中脑袋的经历,便不去看那些科尔沁美女,她嘴里叼了根泡菜,无聊的用梅花匕首挑动案上的熟羊肉。 总兵府厅内坐着二十多人,除了刘招孙麾下一众心腹,便是几位叶赫客人。 众人身前都放着一张独立的案几,案几上摆满了烤熟的牛羊肉,新鲜果蔬,以及本地名酒秋露白。 金虞姬心里暗骂,官人平日在府上,力行节俭,从不会如此豪奢,今日为招待这些叶赫鞑子,果然下了血本。 她抬头不经意的朝四处张望,除了官人和那个刚刚挖矿回来的徐疯子,其他男人都盯着蒙古女人看,她瞟了眼那几个蒙古女人,觉得甚是无趣,跳的兴许还不如自己好。 正觉得无趣,不经意间瞥见大厅角落,叶赫鞑子身后,坐着个外番装扮的女孩儿。 七八岁光景,烛光掩映,一双澄澈的眼眸如寒夜星辰,肌肤如霜如雪,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 金虞姬暗暗称赞,这是哪儿来的绝色女孩儿,莫非就是官人白日说的那个大玉儿? 她转身望向官人,娥眉微蹙,发现官人正一脸正色和叶赫蛮子聊事情,眉头又舒展开来。 刘总兵放下酒杯,斥退眼前几个搔首弄姿的科尔沁女子,转身对身边两位贝勒道: “本官上月得知,努尔哈赤将要攻打辽沈,最迟在八月底,等攻下辽沈,便要攻打开原,或许会先打开原。” “两位贝勒熟悉建州情形,不知有何退敌之策?” 年迈的布扬图缓缓放下酒杯,刚刚舒展的神色再次变得阴郁。 “后金兵像云彩一样看不到尽头,他们的铠甲比石头还硬,他们的战马像风一样来去不定,他们的炮子像树叶一样······” 刘招孙知道又遇上了一个后金吹,转身望向布尔杭古,想听听这位年轻贝勒的看法。 布尔杭古对刘招孙拱拱手,沉声道: “建州女真弓马娴熟,当年靠李成梁帮助,他们的铠甲比我们叶赫精良,他们的火器、他们的阵法,都比我们好,如果叶赫勇士能佩戴和他们一样精良的铠甲,使用和他们一样犀利的火器,或许还能和他们好好打一仗。” 刘招孙知道海西贝勒的意思,淡淡道: “开原现在是一座孤城,没有盟友,没有救援,铠甲和火器都不够用,这位徐先生,” 刘招孙说着,拍了拍身边坐着的徐霞客,两位逃难贝勒连忙向这位乞丐装扮的明人拱拱手。 “这位徐先生,两个时辰前还在矿坑里挖煤。” 布尔杭古意味深长的看向徐霞客,忍不住问道: “刘总兵,现在是夏天,是晒死水牛的季节,你们去挖煤做什么?铸铁吗?” 刘招孙拿起一根吃剩的羊腿,继续啃了一口,缓缓道: “一部分用来铸炮,剩余的都要储存,等到今年过冬,我们不仅在挖煤,还在砍伐树木,你们来的路上没发现吗?开原周边的树木,快被砍光了。” 两位贝勒相互看一眼,脸上都露出诧异表情。 “努尔哈赤会围困开原,直到城中人死光,到了冬天,没有木材,我们会冻死的。” “所以,” 刘招孙站起来,拍拍布尔杭古肩膀,像是在安慰这位倒霉的海西贝勒。 “朋友,你是刚逃离狼窝,又进虎穴了。” “本官上次惹怒了建州女真,杀了他们几千人,努尔哈赤下了命令,等攻破开原,便将屠城,就像北边的靖安堡一样,你们经过的靖安堡。” “朋友,如果你们害怕后金,吃了这顿,赶紧继续逃吧。” 7017k 第087章 什么是以夏变夷 布尔杭古将酒杯猛地摔在地上,伸手拔出匕首,周围气氛顿时大变,中军卫队卫兵纷纷上前,刘招孙挥手斥退他们。 海西贝勒将匕首刺向案几,咬牙切齿道: “刘总兵放心!叶赫和爱新觉罗是世仇,我叶赫那拉就算只剩下一个女人,也要灭建州女真!” 刘招孙满意的点点头,刚才这番话激发了布尔杭古血性,同时也提醒叶赫人,逃避不能解决问题的,想要活,就得和后金干! 布尔杭古仿佛一头困兽,他的獠牙和利齿,被努尔哈赤一根根拔光,唯一剩下的,就是这破釜沉舟的勇气。 刘招孙见激将的目的已经达到,心中一阵欣慰。 不像叔叔布扬图,布尔杭古身上还有叶赫人的血性。 “海西贝勒,我们汉人有句话,三千越甲可吞吴。本官今日便把这话送给你,期待你能早日复国。” “刘总兵,以后我们叶赫人都听你的!” 刘招孙很想告诉这位身负国恨家仇的叶赫勇士,告诉他在另一个世界,其实还有个叫叶赫那拉慈禧的女人,她亲手葬送了爱新觉罗的大清。 “既然你们愿意留在开原城,须知本官治军严苛,军法无情,无论是谁,若有违犯,定斩不饶,到时还请海西贝勒莫怪。” 布尔杭古霍然起身,双手抱拳,大声道: “长生天在上,我叶赫一族从今日起,全听刘总兵调遣,谁敢违背,刘总兵不杀,长生天也不会放过他!” 次日,刘招孙派总训导官袁崇焕,前向城外叶赫人营地,向布尔杭古宣讲军律,并告诉二贝勒,军律从今日起开始施行。 开原军律是刘招孙参考戚家军军律为基础进行修改产生的,给叶赫人使用的,是开原军律的阉割版,将其中一些对战兵的严苛要求,基本都删掉了。 此时的叶赫比建州女真还要落后,尚属于半奴隶制军队。 部落战士的日常散漫如美国西部牛仔,打家劫舍杀人放火是他们的日常,现在突然对这群人进行严格约束,只会起到反作用。 既然是支军队,就需要有军律约束,经过一夜魔改,刘招孙的叶赫骑兵三定律终于完成。 袁崇焕站在群叶赫骑兵面前,操着口浓郁的广东腔,大声宣布军律,布尔杭古在旁边负责翻译。 一、闻鼓不进,闻金不止,旗举不起,旗按不伏,斩! 二、一人退却则一人斩首,全牛录退却则牛录额真被斩首,牛录额真殉职全牛录退却则全牛录被斩首! 三、***女、窃人财物,夺人首级,斩! 袁崇焕望着眼前涣散的骑兵,在听到军律后神色大变,隐隐有强军之态,不禁在心底暗道: “莫非,这就是刘总兵常说的以夏变夷吗?” 尽管有军律约束,尽管有海西贝勒誓言保证,大家还是不放心。 开原突然来了这么多人马,而且还是女真,是和建奴长得差不多一样的女真,很多百姓都惶惶不安。 须知,当初清河、抚顺失陷,都是因为女真奸细入城,最后里应外合,攻破城池。 在各方压力下,刘招孙被迫将八百叶赫骑兵一分为三,减小叶赫反水的可能。 三个千总部各划拨五十叶赫骑兵,用于增强各千总战兵夜不收实力; 特勤队、山地战兵营各自分到了五十名叶赫骑兵,用于加强哨探侦查能力; 骑兵营整编两百名叶赫骑兵,整编后的骑兵营人数将达到五百人规模。 这样以来,布尔杭古直接控制的叶赫骑兵剩下四百人,好在布尔杭古满脑子想的都是给父兄和族人复仇,并不十分在意明人这些权力斗争。 七月的一天,开原总兵府后院。 刘招孙斜靠在竹椅上,手里捧本朱熹的《周易读本》。 刘招孙想通过和这位古人对话,解答自己最近遇到的一些困惑。 三天前,科尔沁的七岁小格格被当成了礼物,送给总兵大人。 这位天生丽质的小萝莉,从此便住进了总兵府衙门。 刘招孙面对布木布泰,感觉像握着个烫手山芋。 “你真不收美萝莉?”(画外音) 布木布泰的人生经历耀眼如流星,在明末清初灰蒙蒙的历史天空下,大玉儿像是天边飞来的五彩祥云,祥云之下,皇太极多尔衮洪承畴等若干男性雨露均沾。 传闻布木布泰一生辅佐了顺治、康熙两位大清皇帝,为大清王朝做出了杰出贡献。 刘招孙不相信天命,不过,明末清初,建州女真运气爆棚,各种狗屎运好的让人怀疑这世上是否真的存在天命。 这位从科尔沁远嫁到后金的蒙古女人,踩着这些狗屎运,莫名其妙就成了大清的政治强人。 想到后来发生的种种历史,刘招孙开始犹豫,要不要放这小萝莉回大草原上去。 不过如果就让她留在总兵府,感觉又有些不太对劲,眼下大敌当前,谁还有心情玩养成游戏? 更重要的是,刘招孙是要走大道的男人。 “刘总兵,今日好雅兴。” 刘招孙不用抬头,听到声音也知道是康应乾来了。 康应乾瞟了眼他手上那本《周易读本》,叹了口气,才道: “建奴这几日忙着往辽阳那边运粮,咱们派出去的夜不收回来禀告说,赫图阿拉向南的道路都被粮车堵塞了,辽阳城内人心惶惶,粮价涨到一斗六两,刘总兵还有兴致坐在这里读书,真有当年谢安风采啊。” 刘招孙连忙放下书,从靠椅上站起,吩咐丫鬟给康监军倒茶。 “那又能如何?开原乃是孤城,爹不疼娘不爱,本官力不从心啊。” 康应乾端起茶喝了口,抬头笑着望向刘招孙,这小子还是一副大智如愚的样子,现在和自己说话也开始喜欢绕弯子。 “这几日战兵进进出出,靖安堡守军都撤了回来,那白杆兵和戚家军也该到了,袁崇焕何时去辽阳?” “后日,和乔一琦、秦建勋他们一起。” 康应乾看一眼刘招孙,接着道: “老夫知道你有大动作,要和奴酋拼命,你既不愿多说,老夫也不问了!老夫今日来,不是来和你谈兵事的。” 刘招孙抬起头,满脸微笑,起身从丫鬟手里接过茶壶,亲手给康监军满起。 “听说你收了莽古斯的孙女?” 刘招孙口中茶水一口吐出,笑道: “谁说的,那女孩不过七岁,本官没那么禽兽。” “正所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刘总兵,你这样的少年英雄,不知道能否做到存天理灭人欲。” 康应乾望着《周易读本》,微微笑道。 “七岁的小女孩你也想收,你是不是禽兽?” 康应乾干咳一声,一本正经道: “不必介怀,朱子(朱熹)言:饮食,天理也,山珍海味,人欲也,夫妻,天理也,三妻四妾,人欲也。” “刘总兵奇伟男子,目下却只一妻一妾,未免太少了些,老夫以为,多收几房是应当的。这个唤做大玉儿的,淑德贤良,一看就是美人胚子,收入总兵府,将来刘总兵在辽东立足,迎娶蒙古女子,也可传为佳话,那外番各族兴许会将你看做天可汗,这才是大道啊·····” 刘招孙尴尬一笑,原来康应乾今天来,就是为了撺掇自己收小萝莉。 准确来说,是想要收买外番蒙古人心,想到这里,他不由佩服康监军这般全身心牟取权力。 “夺人家孙女,人家不来打咱们就是好的了,还想当天可汗?” 康应乾捋着胡须,露出副倚老卖老表情,见金虞姬不在周围,便继续道: “刘总兵,这便是你不知了,我朝成祖之后,宫中多有朝鲜嫔妃,传说还有蒙古女子。” “你不是天天说要以夏变夷吗?这便是天赐良机,从这个小女娃做起······” “刘总兵,你有所不知,蒙古部落中向着大明的还是多数,比如那个林丹汗,若你迎娶了此女,蒙古人必将你当成安达一样的好兄弟,以后有需要,还会将公主送上,咱们也好联合蒙古对付后金,岂不是两全其美。” 刘招孙无语。 布木布泰和杨青儿、金虞姬住在一起,三人很快成了无话不谈的闺蜜。 布尔杭古投奔刘招孙的第三天,科尔沁使者便赶到开原城下。 使者要求必须立即交出布尔杭古和布木布泰。 刘招孙本想和科尔沁人拉拢一下关系,见对方态度如此恶劣,也就失去了兴趣。其实,这个时期的科尔沁已经完全倒向了后金一边。 刘招孙派人告诉科尔沁使者,海西女真和蒙古人的恩怨,他并不过问,也不会干涉。想要布尔杭古人头,自己进城拿便是了。 海西贝勒投奔自己,绝不可能将他再送回给仇人,否则以后谁还敢投奔开原。 至于布木布泰格格,既然是布尔杭古贝勒俘虏的,是海西贝勒的猎物,按照蒙古人的习俗,科尔沁部需要付一笔赎金才能把人带回。 “赎金是多少?” “五百匹战马。” 一手交马,一手交人。 使者恨恨而去。 此后便再无科尔沁人消息,不知是不是莽古斯觉得他孙女不值五百匹战马。 刘招孙又派了次使者去谈,结果仍旧不欢而散,对方只肯出十匹马换布木布泰。 既然双方报价相差太远,这生意就没法做下去。 也不知布木布泰是从哪里听说自己就值十匹马,这天,小女孩叫住正要出城巡营的刘招孙,用生硬的汉语他道: “刘总兵,我不能回科·····尔沁了吗?” “应该暂时回不去了。” 刘招孙知道事实有些残忍,不过他还是试图安慰这位小萝莉。 “太好了!” 布木布泰大声欢呼,刘招孙一脸茫然。 “不用嫁给那些贝勒爷们了!长得像黄鼠狼。” 看来这位小萝莉和金虞姬一样,都是天性刁蛮的野丫头。 刘招孙决心让布木布泰多读些书,正好这几日从江西来了一批私塾先生,刘招孙选了个看上去经验颇丰富老先生给布木布泰讲课。 这样以来,整个七月份,总兵府中都洋溢着布木布泰悦耳的读书声。 这日,老先生正襟危坐于讲台上,检查布木布泰背诵《孝经》。 “子曰:“夫孝,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天地之经,而民是则之。则天之明,因,因·······” 布木布泰眨巴眼睛,见老先生眯缝眼睛,以后他已经睡着,连忙伸手要去翻书。 “啪!” 戒尺狠狠打在她小手上,痛的小女孩叫了起来。 “这段已经背了三日,如何还不会?再背不出罚写一百遍!” 布木布泰忿忿不平道: “为什么说孝顺是天经地义,我在科尔沁,从没听人说过孝,老师,莫非科尔沁人不是人吗?” 老先生被他问住,抡起戒尺又打了她一下。 “让你多嘴!科尔沁蛮夷如何能与我大明百姓相比!啪!” ~~~~~~ 刘招孙带着康应乾正在后花园散步,康应乾听闻开原城近日召集了一大批私塾先生,未曾想刘总兵如此重用文教,真是百姓之福。 他正要询问这些私塾先生的薪酬多少,隐隐闻到有焚香气息,他觉得奇怪,便对刘招孙道: 刘总兵,过去看看,那是什么? 两人散步走向前方,走过一个街角,转过院墙里面, 院墙上贴着几张刻满符文的怪异形象,那是刘招孙从没见过到的邪神。 身材清瘦,面容姣好的布木布泰手执香烛,对着邪神跪拜,口中念念有词。 “刘总兵,她在说什么?” 康应乾在旁边看得发憷,低声问刘招孙。 “她说,让长生天诅咒马老先生去死。” 康应乾怒道:“这蒙古鞑女,小小年纪,心肠倒是狠辣。” 刘招孙走上前,一把扯下那鬼画符,撕成碎片,夺过布木布泰手中的香烛,小女孩尖叫一声,摔落在地。 看到是总兵大人,大气不敢出一下。 刘招孙将布木布泰拉起来,把香烛还给她,大声道: “以后别拜长生天了!” 布木布泰一副干架小霸王模样,气鼓鼓问道。 “为何?” “这里是大明,拜神要入乡随俗。” “哦。”布木布泰点头。 “走,本官带你去认识位真神,比长生天厉害多了,以后你就拜他了。” 刘招孙说着,就牵着小女孩,朝外面走。 “哪个真神?” 刘招孙回头对布木布泰一笑。 “关二爷。” “马先生在教你什么?” “孝经。” “好,那就给你讲个孝子的故事,从前啊,有个女子叫林黛玉,她最是孝顺了,她表哥曹孟德在花果山坐了头把交椅,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林妹妹想到老娘还在老家受苦,便拎着两把板斧下山接老娘去了,那日天气炎热,娘口渴了……” 康应乾望着一高一矮远去的背影,捋动胡须,沉吟良久,口中喃喃道: “原来这就是以夏变夷啊。” 第088章 我与林丹汗有个约定 万历四十七年九月初四,童仲揆、秦民屏、秦邦屏率五千白杆兵,经数月艰苦跋涉,终于抵达沈阳,驻扎于沈阳城北。 九月十六日,陈策、张名世、戚金等将领率六千戚家军也抵达辽东,在熊廷弼的协调下,戚家军驻扎于沈阳城东。 九月十六日,努尔哈赤以七大恨为由,以后金皇帝的名义,向大明发出了国书,国书由后金使者亲手交给了辽东经略。 国书内容大致如下:十五日内,明军全部退出辽东;大明须赔偿后金五百万两白银;双方约为兄弟之国;明国放弃对朝鲜的控制; 熊廷弼接到信后,将后金使者斩首,派塘马将建奴首级连夜送回京师,再次向皇帝求援,请求皇上增派粮饷。 九月二十四日,努尔哈赤率八旗大军南下,真夷战兵七万八千人,分三路出抚顺关,向辽中进发。 入辽中平原后,科尔沁、炒花等蒙古部落也纷纷加入对大明的讨伐行动。 蒙古人约一万马兵汇入后金军,加上数万随军包衣和辅兵,此次后金对大明作战的总兵力超过十二万人。 由于刘招孙引发的蝴蝶效应,熊廷弼在辽东的作用大大减弱,后金提前完全了对叶赫吞并,提前完成对部分蒙古部落的整个,这个位面的后金实力比原本历史上更为强大。 八九月间,后金运送粮食的牛马车从赫图阿拉一直延伸向抚顺关,百里路途,粮车络绎不绝,每天都有包衣阿哈被活活累死。 辽镇放弃了周围大片屯堡,也拒绝和刘招孙采取联防行动,因此后金军可以从容不迫占据辽沈周围大片区域,这就保证了他们运送粮食的安全。 尽管如此,努尔哈赤还是从各旗抽调十牛录甲兵,埋伏于开原至沈阳的道路上,防备刘招孙派兵断绝大军粮道,同时也进一步压缩开原的防御空间。 四大贝勒中,除了黄台吉,其余人都力主攻打沈阳,黄台吉多次劝说后金汗,让努尔哈赤调集重兵,趁刘招孙运气大伤,先行占据开原。 为了说服父汗,他还举出了宋代开国皇帝赵匡胤赵光义先易后难,后来痛失幽云十六州的教训。 努尔哈赤却冷冷回道: “朕是大金皇帝,不是宋朝皇帝。” 有了上次开原血战的教训,除了黄台吉自己,没人任何人支持他的这个决定。 白杆兵和戚家军赶到沈阳之前,后金哨骑便开始出没辽沈周边,辽镇部分夜不收和后金哨探爆发过几次激烈战斗,双方各有死伤。 此后辽镇便龟缩于城池中,不再主动攻击。 九月二十日,刘招孙派出秦建勋、袁崇焕、乔一琦三人前往沈阳。 他们将在沈阳联络友军,同时向两支客兵索要一些粮食补给。 临行前,刘总兵对乔一琦面授机宜,又将开原的各种机密给乔监军重复说了两遍,让他务必记住,到了辽镇,不要把这些机密告诉给任何人。 看到乔一琦信誓旦旦退下去,刘总兵又单独招来秦建勋,对他叮嘱一番,将早已准备好的一份书信递给这位少年将军,让他到了沈阳务必亲手转交他父亲秦民屏,秦民屏是白杆兵的主要将领之一。 在一队战兵的护卫下,三位使者车队朝沈阳进发,准备去沈阳拉运粮食。 九月二十三日,刘招孙下令将开原周边矿场全部停掉,将正在开采的矿工全部撤回,一些来不及运回的矿石就地抛弃。 九月二十五日,辽民抢收水稻高粱等农作物,刘招孙下令将部分距离太远的田地粮食全部焚毁,守卫田地的战兵全部撤回。 九月二十七日开始,开原城只许进,不许出。 九月二十八日,林丹汗派出的使者,历经艰险,终于抵达开原城。 这位身材矮壮,皮肤蜡黄的蒙古人站在开原北门护城河前,望着眼前一车车粮食、木材、矿石被运送进城,不觉感到诧异,一路向接待他的监军探问开原军情。 康应乾骑在一匹瘦弱的杂马上,笑呵呵的望向眼前这位林丹汗使者,昨日刘总兵特意叮嘱他,今天要好好款待这位蒙古使者。 十几个浑身乌漆嘛黑,身材雄壮的辽民矿工从两人身边走过,蒙古使者布尚额忍不住问道: “我在来的路上,听说开原的矿工很凶猛,不仅会挖矿,还能打后金,矿工不都是俘虏吗?” 康应乾笑了笑,让布尚额避开陷马坑的位置,对他道: “他们不是俘虏,他们都是追随刘总兵的辽民,最是忠心。” “噢。”布尚额点点头,跟着康应乾骑马穿过甬道,进入开原瓮城,两人下马,继续步行。 “呼图克图汗派鄙人来,是要联络刘总兵夹击建州女真,在沈阳城下,我们会有四十万大军,一举灭掉后金,可是我今日看到的,却是撤退。” 康应乾听到四十万大军,嘴唇微微抖动了一下,连忙解释道: “开原兵凶战危,粮食只够吃一月,朝廷拖欠开原三十万两军饷,刘总兵无力增援沈阳,连自保都难,所以把战兵、矿工都收回来了,刘总兵不愿参与沈阳战事,不过你可以转告虎墩兔憨(林丹汗),刘总兵一直愿意和他一起攻打后金,希望双方能保持联系。” 布尚额长大嘴巴,半天说不出话,因为他在察哈尔听到的情况可和这位监军刚才说的完全不同。 初代蒙古大汗铁木真曾说:人生至乐,莫过于战胜敌人,追杀敌人,夺其骏马乃至所有一切,将敌人的妻子女儿尽纳于帐中,见她们终日以泪洗面。 刘总兵用草原人的规则,践行了铁木真的名言。不久前,这个汉人突然抢劫了科尔沁部,抢占了莽古斯的孙女,事后科尔沁人不敢报复,刘总兵的英雄事迹在草原各部中引发强烈轰动。 正是因为这样,大汗才对这位汉人总兵抱有很大希望,而且,据说此人不久前率领明军斩杀了三四千后金兵,是明国最能打的总兵之一。 这次呼图克图汗率领大军东征,希望刘总兵能在沈阳拖住后金兵,呼图克图汗便能率领黄金家族的勇士们,给科尔沁、喀喇沁这些背叛者一个教训。 如果有机会,顺带也给努尔哈赤一个教训。 可是现在看来,这位被寄予厚望的汉人总兵官,好像根本就不愿参与对辽阳的作战。 康应乾哈哈大笑,一把拉过这位懵圈的蒙古人,对他小声道: “贵使,今夜宴饮,观看歌舞,刘总兵给你特意准备了科尔沁人的礼物,不可错过啊!” 第089章 浑河血战(郑州保重,风雨同行!) 万历四十七年九月二十二日,沈阳。 羊马城(1)两侧的搭材作(2)刚撤去不久,城墙上残留的插竿洞眼被工匠用大泥匆匆封住。 羊马城周围布置着密集不规则的鹿脚(3),羊马城与夯土包砖的主城,以及城墙外的团楼硬楼(4),共同构筑起沈阳外围坚固的防御工事。 辽东经略从宣武将军身上得到启发,驻留京师期间,以罢官相威胁(5),死磨硬泡,顺利从万历内帑中敲到了八十万两,返回辽东。 三个月下来,熊经略不辞辛苦,亲自督促士兵建造战车、火器,疏浚城壕,加固城墙,在辽东作长期守御之计。 驻守辽沈的一部分将官,并不支持熊廷弼。 相比经常拖欠粮饷的大明,后金对这些人的吸引力更大。 李如柏畏罪自裁后,辽镇群虫无首。 朝廷一番考量后,命锦衣卫指挥使李如桢接替辽东总兵职位。 李如桢此人,比他哥哥李如柏更加不堪。 在原本历史上,李如桢总兵沈阳,坐视开原铁岭沦陷,上万军民被后金兵屠杀。 熊廷弼经略辽东后,以十不堪之罪,将李如桢罢官,天启年间下狱论死。 崇祯四年,少年天子意识到辽镇的厉害,不得不判李如桢免死充军,相当于无罪释放。 刘招孙的穿越让历史发生了偏移,开原铁岭没有被后金攻陷,李如桢继续当他的总兵。 由于开原崛起,辽镇与朝廷的矛盾,也更为激烈,加速了部分辽镇将领投靠后金的进程。 在刘招孙的影响下,熊廷弼对辽镇彻底失去信任。 这次带回的八十万内帑,经略大人只拿出了十万两给辽镇,剩余用作防御工事的修建。 熊蛮子这样做,坏了辽镇规矩,在李如桢、丁碧等人的运作下,无数言官御史起来弹劾熊廷弼。 给事中姚宗文上疏说“辽事日困”,皆因熊廷弼“废群策而雄独智”,攻击熊廷弼刚愎自用。 魏应嘉,御史张至发则弹劾他“出关数月,漫无计划”,志大才疏,只知道用“尚方宝剑逞志作威”,还说,熊廷弼有贪墨辽饷之嫌。 御史冯三元更厉害,列出熊廷弼“无谋者八,欺君者三”。在辽东滥杀辽镇,“以杀为威”,导致辽东人心不附,如今“辽事已坏,乃欲卸担而去之”,无君无臣,冯三元建议,将此乱臣贼子逮拿治罪,以儆效尤。 诸多官员中,只有给事中杨涟的观点比较折中,认为熊廷弼这几个月在辽东功过参半,他指出: “议经略(熊廷弼)者终难抹杀其功,怜经略者亦难掩其咎。”(6) 三个多月来,熊廷弼每隔几日,便要上疏自辩,还要和言官御史们对骂。 努尔哈赤大军压境,辽镇无所事事,言官御史背后捅刀子。 就连辽沈两城居民,在听闻奴贼将至,也个个面露喜色,像是在迎接王师归来。(7) 沈阳城中,遍布奸细,杀之不绝。 内外交困,熊廷弼早已心力憔悴。 如果不是皇上知遇之恩,一直全力支持,如果不是真名士还在开原苦撑,熊廷弼早就坚持不下去了。 才兼文武无余子,功到雄奇即罪名! 九月二十六日,努尔哈赤率十二万大军南下。 沈阳城中纷乱如麻,除了蒙古人和女真人,无数女真化的辽人,私下聚在一起,秘密商议如何协助大汗攻下这座坚城。 辽东经略熊廷弼率白杆兵、浙兵,以及城中为数不多的辽地军民,还在为这片汉家河山,做最后的抗争。 ~~~~ 开原兵备道袁崇焕一行抵达沈阳时,建奴正红旗的前锋巴牙剌,已经逼近到城北八十里。 身着藤甲藤盔外披铁甲的白杆兵斥候在沈阳官道上来回奔驰,不断将前方军情传递回川兵大营。 数千白杆兵背靠着沈阳羊马城,在外面又修筑起三道防线:壕沟、据马、地包。 土司兵还在壕沟里铺设了柴草,上面浇上桐油,据马周围布设蘸了马粪的铁蒺藜。 袁崇焕粗粗看了一眼,有些工事他不知道名字,不过却觉得白杆兵防线颇为坚固,建奴若想攻破,需要付出惨重代价。 得益于刘招孙这几个月在开原的苦撑,援辽白杆兵兵力比原本历史上更为雄厚,也更早抵达沈阳,因此他们可以从容修筑工事,不再像历史上那样仓促迎战,刚开战就被占据地利的后金军围攻。 袁崇焕不敢拖延,来不及和白杆兵套近乎,便拉着十几辆空荡荡的马车,匆忙进了沈阳城。 “哈哈!秣马厉兵,真乃强军之态,再差一点,就能赶上咱们开原兵了。” 乔一琦望着层层叠叠的防御工事,思绪飞回到开原之战时,他不动如山,守住了北门,他暗暗祈祷,今天到了沈阳,自己嘴巴也能不动如山,不要泄露刘总兵的秘密。 三人带着卫兵走到城门桥前,被手持白杆枪的土司兵拦住。 一个身材高大的土司兵反复查验袁崇焕的文牒,觉得袁崇焕口音很怪异,他们检查马车,又去请示把总。把总过来,用复杂的表情望向三人,好在秦建勋认识这几个白杆兵,折腾了好久才放三人进城。 “周亚夫治军,也不过如此啊!” 袁崇焕喟然长叹。 护城河与城墙之间的平桥换成了托板桥,走在上面有点晃,终于走到对岸,走过城门甬道,走过瓮城,终于进入主城。 举目四望。 沈阳东西大街上,成群结队的辽镇兵马,络绎不绝的运粮马车。 望着这座决定无数人命运的坚城,袁崇焕心中升起无限感慨,想起自己这趟来沈阳肩负的重任,回头对乔一琦、秦建勋喊道: “走,要粮饷去也!” ~~~~~~ 九月二十九 低沉的海螺号在辽北各地上空飘荡。 从天空俯瞰,千千万万个小黑点沿着小路缓缓向南,如一条条黑色小溪,最后在抚顺关汇成浩瀚兵潮,一支数万人的后金前锋汇聚于抚顺关,向大明彰显着他们气吞山河的实力。 抚顺关关内,飘动着无数八旗旗帜。 墩堡前面场地上竖起了面一丈六尺的后金汗旗。 前厅内摆着十多张靠椅,后金汗端坐上首,下面还坐着八旗旗主,科尔沁王公和汉人大臣。 坐在上首中间的努尔哈赤面色平静的微微低头看着地面,在他面前,跪着个汉人模样的中年人。 “大汗,这是沈阳城兵力部署详情,还有白杆兵、浙兵的防御图,请大汗过目。” 那汉人双手将一叠账簿举过头顶,不敢抬头,毕恭毕敬道。 坐在下首的莽古尔泰动了下身子,伸手摸向自己后脑勺上的鼠尾辫。 努尔哈赤知道除了黄台吉和济尔哈朗,其他人都不识字,便对那人道: “念。” “是,大汗。” 那人答应一声,熟练翻动起账簿,当着大金汗和八旗旗主,蒙汉大臣,大声念起来。 “沈阳城东,现驻扎有浙兵七千五百人,其中战兵五千,辅兵一千五百,炮兵两百,骑马步兵八百余人,战兵配备长枪,火铳,镋钯,狼铣,重刀,圆盾、长牌,炮兵装备有虎蹲炮、将军炮、灭······” “和开原兵差不多,找些不一样的念!” 莽古尔泰挥手打断这人,一副不以为然样子,周围几个贝勒不悦的望向正蓝旗旗主,努尔哈赤瞪莽古尔泰一眼,缓缓道: “继续念下去。” 那人连忙答应,向身后莽古尔泰点点头,继续道: “沈阳城北,驻扎有白杆兵五千人,其中战兵三千,辅兵一千五百,骑兵五百,他们没有炮兵,战兵装备有白杆枪、短弩、重刀、藤甲、长牌、藤盔,有少量火铳。马兵装备锁子甲、骑枪、短弩,有少量三眼铳,还有马刀。” “沈阳城东,驻扎有辽镇赵之轮一部,丁碧一部······” 努尔哈赤轻轻抬起手,那人立即停下。 “这些是自己人,别念了。把白杆兵的防御图给朕看看。” 一张颇为精细的防御图平铺在案上,后金大汗左手举着个放大镜,右手在地图上指指点点。不时询问旁边汉人。 “这里是他们挖的壕沟?沟底埋设竹签还是铁蒺藜?” “回大汗,尼堪在壕沟里放了桐油柴草,还有火药。” 努尔哈赤眉头皱了一下,又将目光投向别处。 下面几位贝勒开始议论起来,大声谈论着白杆兵的防御,交换彼此的看法。 连站在座位后面的九岁的多尔衮也加入进来。 几位贝勒中,除了济尔哈朗和阿济格,其他人都和白杆兵交过手,镶蓝旗上次差点被全歼于开原城北,就是白杆兵和浙兵干的。 大家都知道这两支南蛮兵不好对付。 最后,这些战斗经验丰富的八旗旗主们一致得出结论,如果正面硬攻白杆兵阵地,至少要搭上旗中几千勇士性命,还不包括包衣。 努尔哈赤又查看了城东浙兵防御,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沉默了很久,最后挥手打断众人议论,抬头望向坐在角落的一位汉人大臣: “李额附。” “大汗,奴才在。” 抚顺驸马李永芳连忙答应一声,抬头望向这位只比自己大两岁的岳父,一脸的低眉顺目。 “派人去找到白杆兵、浙兵将领,告诉他们,朕将设汉八旗,若肯归降我大金,便由他们任汉八旗旗主,麾下人马不变,士卒粮饷加倍。另外,每位将官赏赐一万两白银,良田美宅,还可迎娶诸贝勒之女。” 努尔哈赤话未落音,周围各人脸上都露出惊愕表情。 自大汗起兵以来,还从未对汉人有过如此赏赐,即便是对第一位投降的李永芳,也只赏他做个抚顺驸马。 李永芳听了这话,面露为难之色,他犹豫了一会儿,终于鼓足勇气道: “大汗,奴才以为不妥,川、浙皆为客兵,不像辽镇,可以收买,大明客兵家眷财产都在关内,实为朝廷人质,这些兵若非走投无路,怕是不会·····” 努尔哈赤微微点头,起身走到李永芳身边,拍拍他肩膀,笑道: “额附久在辽东,不知关内事务,朕当年还是明国龙虎将军时,常赴明国京师,与蓟镇、宣大将官多有交往,谙熟敌情。眼下明国九边,拖欠粮饷久矣,这些客兵的心思,不过是多要些钱财而已。你莫非忘了?上次在萨尔浒,朕还未起兵攻打杜松,明军之中,便有宣大、湖广客兵主动归顺。” 努尔哈赤抬头望向外面飘扬的织金龙纛大旗,微微笑道: “朕本仁慈,亦有爱才之心,不忍杀戮天下英雄,若能兵不血刃取下辽沈,当然是最好的。额附,你派几个忠心奴才,带上银子去拜会戚金他们,晓以利害,告知川浙将领,人心所向,天命在我,不在明国。让他们不必螳臂当车,白白折损。此事如能成功,又可为我大金增添两支强军。” “可是大汗,川兵浙兵不比那·····” 李永芳还要说下去,抬头望见莽古尔泰正在狠狠瞪自己,李永芳被吓了一跳,话到了嘴边只好又咽了回去。 正蓝旗旗主对抚顺驸马一直没啥好感,他知道,上次阿敏被废,就有李永芳背后撺掇的原因,此事之后,莽古尔泰对这个汉人尼堪更是憎恨。 后金大汗没察觉到两人之间表情变化,他坐回座椅上,环顾一众贝勒,忽然想起什么,问道。 “刘招孙现在如何了?” 一直负责哨探开原的镶蓝旗旗主济尔哈朗连忙上前,向大汗禀告。 “大汗,前些时日,南蛮子把矿场都关了,将矿工撤回城中,稻子也割了,怕咱们抢,还放火烧了几百亩,奴才派往娘娘山的巴牙剌回来汇报说,开原周边的树木都让刘招孙砍光了,开原各门只许进不许出,刘招孙这回,许是真怕咱们去打他。” 济尔哈朗一边说一边小心察看大汗脸上的表情变化,他刚升为镶蓝旗旗主,虽然打了几场胜仗,不过因为不是努尔哈赤亲生的贝勒,所以在八旗中根基不深。 见努尔哈赤表情平淡,他继续说道: “开原细作回报,七月间,布扬古的弟弟布尔杭古,带着几百个叶赫骑兵抢了科尔沁,抢了莽古斯的孙女,投靠开原,刘招孙收留了这支叶赫人。八月间,十几个蒙古小部落跑去开原,虎墩兔(林丹汗)也派人去了。” “哦?” 努尔哈赤眉头微微皱起,坐在下面的黄台吉身子微微前倾,神色忽然变得凝重。 “然后呢?” “大汗放心,虎墩兔派使者到开原,想和刘招孙盟誓,被刘招孙拒绝,他不信虎蹲兔有四十万人马,也不肯出兵帮他们。” “此外,据沈阳回报,开原城中粮草只够支撑半月,城中兵力三千不到,还包括临时招募的辽民。城中火器匮缺,火药告罄,铠甲也是残缺不堪。” “消息可靠吗?” “回大汗,绝对可靠!是开原监军乔一琦亲口说的,辽镇的人亲耳听到的,前几日,刘招孙派乔一琦去沈阳索要钱粮,要白杆兵和浙兵按人头给开原兵发赏。奴才想着,这个人头数只会多,不会少。” 努尔哈赤边听边微微点头,下面坐着的黄台吉却是神色凝重。 济尔哈朗说完,黄太吉抬头望向父汗。以为接下来就要商议怎么对付刘招孙,却见大汗摸了摸鼻子,指着地上跪着的那人: “你来说,刚才镶蓝旗旗主说到开原派遣使者到沈阳要粮,你的情报应该更准些,说说都有谁?说了什么?” 那人连忙回道: “回大汗,刘招孙派了开原兵备道,名叫袁崇焕,有个川兵的千总,名字不知道,还有个监军,就是刚才六贝勒说得乔一琦。” “乔一琦?” 努尔哈赤回忆了一下,觉得这人很熟悉,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代善在旁边补充。 “父汗,就是今年春天在萨尔浒时,东路朝鲜统帅姜弘立的拜把子兄弟,他是朝鲜军监军,是此人将刘綎军情全部告知朝鲜人的。” 努尔哈赤点点头。 旁边莽古尔泰怒道: “若不是半路冒出这个刘招孙,也不会让明军在浑江逃走那么多人!必然全歼了他们!” 努尔哈赤看这位脾气火爆的贝勒一眼,转身问大贝勒代善: “朕想起来了,当时,是由大贝勒和朝鲜统帅联络,商议大金与朝鲜议和之事。那位姜统帅,后来到哪里去了,怎的好久没有他消息?” 代善苦笑着摇摇头,狠狠道: “怕也被刘招孙那杀才害了!可怜这位朝鲜文官,与我大金交情深厚,哎!” 济尔哈朗跟着怒道: “这刘招孙委实可恶,在开原,杀了好些忠于大金的良民,还逼着他们去挖矿,这杀才,将来必遭报应!” 努尔哈赤微微一笑,摸了摸鼻子,示意地上那汉人接着说。 “大汗,袁崇焕进城就找陈策(白杆兵统帅)要粮食要钱,说要装满他的十二辆马车才走,说川兵最有钱,他在广西都知道,后来就和川兵打起来了。” “乔一琦找到熊廷弼,当着几个浙兵将官的面,拔出他的尚方宝剑,说刘招孙欠了他一万三千两银子,开原城欠饷数月,皇帝发的饷银都在沈阳,为何不给他们发?开原城有三千兵丁,每人补发饷银十两,所以熊廷弼一共要给他四万三千两。熊廷弼听了很恼火,说没钱,乔一琦就说没关系,可以用浙兵的军饷冲抵,他还说浙兵很有钱,他当年和戚金聊天,戚金说浙兵粮饷充足,一年就有几万两银子·····两个浙兵在外面听到,冲进来挥刀砍乔一琦。” 黄台吉急忙问道: “砍死没有?!” 那人吞了下口水,见一众贝勒都在盯着自己,连忙继续道: “回主子,袁崇焕他们来之前,川兵浙兵还在闹着问熊廷弼要开拔银,一见刘招孙这架势,两边也不闹了。说要先砍了袁崇焕和乔一琦,等打败咱们大金,再去开原砍刘招孙,后来有个叫秦民屏副总兵死命给两人求情,熊廷弼让白杆兵打了两人三十军棍,听说袁崇焕腿都被打断了,最后他们被连夜赶出沈阳。” 济尔哈朗大笑起来。 “哈哈哈!打的好!打死最好!刘招孙这杀才,也有今日啊!他必是山穷水尽,支持不下去,才敢跑去沈阳找客兵要粮。” 他干笑了几声,发现周围没人附和,连忙停住。 代善冷冷看镶蓝旗新旗主一眼: “六贝勒,刘招孙骁勇善战,他的兵,都是不怕死的疯子。你去问问阿敏,在浑江时,他们区区三百家丁,就敢冲击六千军阵。上次在开原,刘招孙差杀了杀镶蓝旗旗主,这样的人,你觉得他会做缩头乌龟吗?” 济尔哈朗被代善这一说,脸上笑容顿时变成尬笑,头扭到一边,不再说话。 这些时日,镶蓝旗巴牙喇在开原周边哨探,已经伤亡了十几个人。 刘招孙麾下那些夜不收,确实都是不怕死的,尤其是那些广西狼兵和白杆兵,简直是巴牙剌们的噩梦。 旁边坐着的莽古尔泰听这话分明是在讥讽自己,怒火冒起,叫道: “猛将个屁,当时正蓝旗勇士攻破西门,正在向北门进攻,什么白杆兵浙兵,都被老子打的抱头鼠窜!如果不是你和八弟(黄台吉)提前撤兵,那刘招孙早已经被我抓住,一刀刀剐了。” 大贝勒代善丝毫不让: “既如此,在浑江时,你怎的不把刘招孙抓住,你们正蓝旗上万人马,还让叶赫人追了十几里,听起来就笑人。” 莽古尔泰正要爆起,努尔哈赤挥手打断这无意义争论,抬头望向黄台吉,问道: “八贝勒,你如何看待此事?” 黄台吉早等着问话,起身望了望众人,又回头看向后金汗,冷笑道: “父汗!刘招孙这厮,莫不是《三国演义》看多了,想用苦肉计诈我!他烧田毁矿、派使者去沈阳和熊廷弼演戏,无非故意示弱,想让我大军不顾开原,全力攻打沈阳,然后趁咱们不备,突然袭击!这一招,他上次在开原已经用过了,如今还想蒙我,可笑至极!” 几位贝勒也是纷纷点头。 努尔哈赤正要说话,后面站着的小贝勒多铎忽然叫道: “父汗看的《三国演义》最多!” 周围一群女真人哈哈大笑,大汗确实爱读《三国演义》,大家知道后金汗最宠爱这位七岁的小贝勒,童言无忌也不会怪罪。 努尔哈赤放声大笑,笑了一会儿,旋即又恢复阴冷之色,目光锐利望向众人,周围顿时鸦雀无声。 “不管他来不来沈阳,朕都会特别关照此人,若是他用苦肉计,朕便将计就计,上次让他侥幸逃生,这次……八贝勒。” “儿臣在!” 黄台吉连忙站起,仔细听父汗命令。 “你率正白旗兵马,一部潜伏于开原至沈阳道路,截断开原周边道路,一部围困开原城,等着这位刘总兵出城,待大军攻克辽沈,若他再不出来救援,咱们便兵合一处,踏平开原城!” 一众贝勒纷纷站起回应,按照惯例,现在是大汗发布进攻命令的时候了。 努尔哈赤目光扫过众人,继续道: “其余人马,待抚顺驸马回来后,全力攻打沈阳城,先占领西、南两门,再内外夹击,用火炮轰击,灭掉等白杆兵,浙兵。” “喳!” 努尔哈赤低头望向还在跪着的那个汉人,俯身将他扶起,冷冷道: “朕每年给你们几万两银子,不是让你们写账本的,回去联系丁碧,听他指挥,丁参将为了此战,从铁岭赶到沈阳,你们也要为大金出力。” 那人连忙叩头,声音颤抖道: “大汗放心,城中辽人无不翘首迎盼大军进城,我让他们已做好准备,开门迎接主子,定叫熊廷弼和两只客兵,死无葬身之地。” 一众贝勒都大笑着,抓起案上的酒杯畅饮起来。 努尔哈赤抬头望向前面飘扬的大汗旗,心中不觉有些激动,他在辽东蛰伏多年,萨尔浒虽然大胜,却只是开始,他很清楚,只有攻陷辽沈,建州女真才是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 在后金汗的视野中,忽然出现一名背插三角小旗的巴牙剌身影,是个镶蓝旗白甲兵,他不顾周围戈士哈阻挡,一路从墩台外面闯进来,身上还有些血迹,扑倒在地。 努尔哈赤挥手斥退戈士哈,众人都抬头望向这个巴牙剌,济尔哈朗更是紧张不已。 “大汗!开原兵正在攻打铁岭!已经快要破城!” ~~~~~~~ 注:(1)羊马城,城池外围的城墙,距城一百米左右,规模尺度小于主体城池,起到保卫主体城的作用,羊马城内不设街道,也无住房,如南宋静江府就建羊马城。 (2)搭材作,即脚手架,宋代称为“鹰架”,明清称为搭材作。 (3)鹿脚,护城河与城墙之间,用木桩打入地下,木桩自由排成三列,起到绊马作用,因混乱如鹿脚踩过,木桩露出地面部分与梅花鹿腿一样高,故称鹿脚。 (4)团楼,城墙向外突出的半圆形城墙,即马面。硬楼,主体城上向外突出的方形城墙,墙角都做成棱角,故称硬楼。 (5)万斯同《明史》卷三百四十七《熊廷弼传》 (6)王在晋《三朝辽事实录》卷三 (7)后金攻打沈阳时,城内“民家多启扉张炬若有待,妇女亦盛饰迎门。”《神宗实录》卷四十三 7017k 第090章 半个时辰,攻下铁岭 万历四十七年九月二十七日,黄台吉与济尔哈朗分别率正白旗、镶蓝旗主力,由抚顺关出发,从西、北两个方向快速进入松辽平原。 黄台吉没有去选择直接救援铁岭,而是扑向了刘招孙的老巢开原城。 既然开原兵马出城攻打铁岭,城内必是空虚,正好可一战破之,到时刘招孙失去根基,便真正成了丧家之犬。 此即为围魏救赵之计。 黄台吉熟读兵法,以聪慧博学著称,继位之后,其执政能力远在父汗之上。 黄台吉兵临开原城下,准备给刘招孙一个惊喜; 刘招孙准备好了红夷大炮,准备给黄台吉一个惊喜。 既然两边都想给对方一个惊喜,那就看谁的惊喜才是真正的惊喜。 “半个时辰内,攻破此城!” 铁岭城南。 一丈二尺的总兵大旗下,开原总兵官刘招孙策马而立,挥鞭指向前方城池。 中军卫兵立即升起一面蓝色令旗。 三名传令兵举着令旗飞奔到两个千总部前,将军令传达给两名千总。 千总挥动千总令旗,各营把总立即命令各旗队长组织战兵前进。 各营掌笛手吹响孛罗(1),战兵纷纷持枪挺立,周围响起一阵铠甲铁片摩擦的咔咔声。 接着,鼓手敲响点步鼓,雄壮的鼓声响彻旷野。 三千六百名战兵迈着整齐步伐,缓缓向护城河方向前进。 这三千六百名精锐,都是跟随刘招孙从浑江一路杀过来的老兵,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精锐。 这便是刘招孙的全部家底。当然,刘招孙在开原还驻守有四千多人,不过那些兵大都是新近的训练的纤夫和辽民,虽然训练也很严苛,但战力肯定还不如这些老兵。 叶赫骑兵与开原骑兵营分列战兵左右两侧,通过骑兵优势掩护战兵顺利推进,防御两翼可能存在的威胁。 布尔杭古立于马上,抬头望向三百步外高大坚固的铁岭城。 视野所及,铁岭城高耸的望楼,宽阔的护城河,无不让这位叶赫将领感到心惊。 他将手上的三眼铳插回到腰间鞓带中,调整了一下马速。 “半个时辰,能打下来吗?” 此时铁岭城头早已乱成一片,守城士兵指着城下,议论纷纷,向周围人打听这支明军的身份。 当听到朝城墙走来的是击溃后金大军,阵斩三千多鞑子的开原兵时,许多士兵已经开始不自觉的往后退缩。 铁岭距离开原只有三十多里,铁岭周边很多人都亲身见过或听说过开原血战的场景。 目睹过开原血战的人,没几个愿意和开原兵拼命。 因为在大家看来,这些士兵都不是人,而是木偶,当然,和木偶又有不同,木偶不会杀人。 丁参将为了“增援”沈阳,带走了四千人马,精锐家丁被他全部带走。 没有人会料到,一直闭门不出的刘招孙会突然出击,不是去援助沈阳,而是掉头来打铁岭。 此时铁岭城中的守军只有两千人,基本都是些老弱和辅兵,这些士兵装备粗劣,平时粮饷不足,此刻很多人甚至没有披甲,士气极为低落。 丁碧的心腹部下,一位姓焦的守备,正带着手下家丁在城中四处搜寻壮丁,让这些人驱赶到城墙上,抵御这支妄图乘火打劫的开原兵。 前面街口,远远望见一个身材粗壮,商贩模样的中年男人正带着几个伴当在街上乱走。 焦守备驱马追了上去,挥鞭打在那商贩身上,怒道: “跑你娘的跑,给老子站住,哪儿的人?” 那商贩满脸堆笑,手指缓缓按在腰间,旁边闪出个小个子,拉住那人,一口川音道: “军爷,我们几个是成都过来的茶商嘛,咋个了嘛?” “刚才没听到本官号令?瞎跑什么?赶紧给老子滚上去守城,贼人跑了,给你们赏钱!” 焦守备朝家丁挥挥手,几个家丁一拥而上,一路推推搡搡,将几个茶叶贩子朝城头赶去。 两名骑兵营把总策马来到铁岭城下,隔着护城河,对城头守军大声喊道: “奉兵部侍郎熊经略之令,丁参将昨日在浑河战死,奴贼正白旗正进犯铁岭,现由宣武将军刘总兵率三万大军接管铁岭,尔等速速打开城门!” 城头很快有人探出个脑袋,大声对下面骂道: “胡说八道!丁参将活的好好的,刘招孙哪儿来的三万人马?还有,你们奉谁的命?把熊经略的手书递上来!” “他们没有手书,快给老子放箭,射死他们!” “谁敢射箭?以谋反论处!” 两个骑兵把总也不理会城头那人,打马在城下走了两步,对城头士兵道: “辽镇的兄弟们,都听好了,镶蓝旗人马就在五十里外靖安堡,一个时辰后就到这里,这个焦守备,早已勾结建奴,要把你们都弄到赫图阿拉当包衣!当奴才!刘总兵率大军是来救你们的!赶紧开门!咱们开原兵连阿敏都能杀,何况是区区几个叛军,想要被诛杀九族的,就来试试!” 城头嗖嗖飞下两支轻箭,都没什么准头,两名把总指了指城头射箭的焦守备,做了个杀头的姿势,然后策马跑回大营。 这时开原兵大阵已经推进到距离城墙不足百步距离,城头守军已经能看到城下架起一门门佛朗机炮,正在对准城头。 此时城头更加混乱,那些临时被拉来扔石头的壮丁,哪里见到过这阵势。听到说是熊经略的命令,又见是开原战兵,很多人转身就要逃走,焦守备带着几个家丁堵在城头,用顺刀连砍两人。 “挡住这伙贼兵,每人赏一百两银子!挡不住,你们都得死!” 他话刚落音,只听城下轰轰两声巨响,两门佛朗机炮怒声咆哮,两颗一斤七两的铁球飞向城头,将垛口砖石打得石屑横飞,周围惊起一片尖叫之声。 焦守备命令城头炮手还击,这些辽镇炮手平时几乎没有训练,此时慌乱之下,装填起来更加缓慢,双手哆哆嗦嗦,火药还没放完就朝炮管里面塞铅子。 “没用的东西,老子打死你,平时养你们干啥的,赶紧滚起来装弹,对准总兵令旗打,把刘招孙给老子打死!快点!” 荣头强将右手缓缓伸进左手衣袖,握住了蝎尾钩,瞟了眼旁边站立的白杆兵彭勇,对他微微点头。 彭勇转身对几个商贩打扮的狼兵笑了笑,将一把三眼铳藏在宽大的袖子里,笑吟吟的朝焦守备走去。 狼兵也悄无声息走到几个家丁旁边,假装垫着脚在看热闹。 焦守备背对着几人,还在奋力抽打那个倒霉的炮手,一边催促其他几个炮手赶快装填瞄准。 “丁参将好得很,他老人家昨日还在沈阳杀鞑子,已经杀了几千个鞑子。大家不要慌,狗日的刘招孙穷疯了,想来抢咱们铁岭,别让他们进城,这群开原兵比鞑子还坏,会把你们家抢光杀光,铁岭比开原坚固,护城河又宽,咱们先守住,丁参将很快······” 忽然一声爆响,焦守备扬起的马鞭悬在半空,半个脑袋没了踪影。 几乎在同一时间,焦守备的五名家丁脖颈一起喷出鲜血,捂住脖子在人群中到处乱走。 “老子是熊经略标兵营的把总,昨日便进了城,你们他娘的想造反吗?还不让刘将军进城!等着鞑子待会儿来屠城吗?快开城门!” “快开城门!先开城门者,赏银千两,升把总!谁再敢乱放箭!这就是下场!” 彭勇猛地将焦守备人头斩下,扔到那群炮手中间,刚才才被恐吓一番的炮手吓得四散逃去,旁边几个火铳兵也跟着扔下火铳,跪下磕头。 剩余家丁纷纷围上来,举着刀剑就要斩杀彭勇。 “叼你老乸唔喺叼你老衲!” 众人回头看时,荣头强将蝎尾钩顶在一名把总脖子上,缓缓朝这边走来。 虽然听不懂荣头强在说什么,这位把总却能感觉自己脖子就快要被划开,连忙招呼家丁退后。 这时候,城下佛朗机炮声音更加密集,更多的佛朗机炮进入对城头的轰击,城门被打的木屑横飞。 那些被征调来的百姓再也忍受不住,纷纷丢下武器逃走。 一众老弱辽兵见周围只剩下几百号人,炮手都跑光了,纷纷跟着逃去。 最后剩余的几十个家丁,精神再也支撑不住,纷纷将兵刃扔在地上,跪在地上向这群朝熊经略的标兵投降。 ~~~ 布尔杭古长大嘴巴,呆呆望向护城河前缓缓降落的吊桥,望着一队队战兵通过吊桥进入瓮城,叶赫人的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长生天啊,真的只要半个时辰。” 刘招孙策马从他身边走过,大声道: “西城贝勒,快带你的人进城,夜不收刚才禀告,黄台吉已经围住了开原城,本官要给他个惊喜!” 开原城北。 在几名战兵的护卫下,监军乔一琦忍着腿上的伤痛走上了城楼。 城头垛口后面,茅元仪亲手将一块黑布扯下,底下露出一根黑洞洞的炮管,指向护城河外的正白旗大营。 正白旗中军大帐前,背后插着三角旗的巴牙剌往来不绝,正在组织包衣继续填壕。 聪慧博学的黄台吉,在大帐中坐定。 不动如山的乔监军来到两名炮手前,拎起其中一人,大声喊: “开炮啊!快给本官开炮!” 注:(1)《纪效新书》凡吹孛罗,是要各兵起身,执器械站立。 7017k 第091章 给你抬旗 “快给老子开炮!狠狠的轰!把盾阵打开,主子就给你抬旗!” 沈阳北门。 正蓝旗旗主莽古尔泰在一队白甲兵的簇拥下,走过尸横遍地的羊马城,急急往北门城头走去。 护城河与城墙之间,遍布着错乱的鹿脚。 一些受伤未死的白杆兵,身上沾满血迹,半靠着坐在凸出的鹿脚前,耷拉着脑袋,晃晃悠悠的举起手中短弩,指向朝他们走过来的白甲兵。 重伤之下,白杆兵的毒箭毫无准头,即便射中目标,对白甲兵也没有伤害,他们很快被冲上来的白甲兵一一杀死。 走在前面的莽古尔泰猛地回头,发现自己锁子甲上还插着两根毒箭,他也顾不得拔箭,对还在杀戮的白甲兵怒吼: “狗奴才!赶紧走!先别管地上的南蛮子,上城头,用大炮轰开他们盾阵。” 他恨恨的望着这些白甲兵,知道他们是在发泄心中怒气,眼前这些南蛮子杀了他们不少人。 “大汗有令,下一个由咱们正蓝旗主攻,如果还不能击破这支白杆兵,等会儿被砍头的就是你们!” 白甲兵连忙收起重刀,快步跟上主子。 在他们身后,上千具尸体铺满护城河两岸,从羊马城一直延伸向主城城门。 莽古尔泰喘着粗气,穿过同样被尸体堆积的甬道,无意间瞥见他们旗中最精锐的戈士哈倒在这里。 戈士哈身上插着根折断的白杆枪,一只耳朵也被人咬去。 莽古尔泰眉头一皱,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往瓮城走去。 到了瓮城,白杆兵和后金兵的尸体几乎将台阶堵住,莽古尔泰没有下脚的地方,只好踩着尸体前进。 很多士兵都是用长枪相互刺向对方,撕打在一起,一起死去。 半个时辰前,正蓝旗在这段城墙上,折损了五百多名勇士。 难以想象,这还是在有内应协助的情况下。 如果正红旗没有从西、南两门进来,对白杆兵背后一击,莽古尔泰估计自己攻下北门,至少得死四千人。 血顺着台阶往下流淌,汇成一条血色小溪,渐渐干涸成暗红色的块状物,仿佛来自地狱的红魔,在吞噬这片土地上的生灵。 莽古尔泰的靴子被血水浸湿,走起路来很不舒服。 不过现在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 他站在台阶上,朝北边望去。 距离城墙两百步外,撤往河对岸的四千白杆兵组成了一个巨大的盾阵。盾阵像大山一样,纹丝不动,外面堆了一层后金兵尸体。 距离盾阵百步之外。 后金大汗的织金龙纛前,跪着一排镶黄旗的真夷甲兵,他们刚刚冲阵失败,连带着冲散后面压阵的白甲兵。 一群巴牙剌拎着行刑的重刀,朝这些溃兵走去。 镶黄旗失败后,下一个就轮到正蓝旗,连上之前被打败的正红旗,这已经是后金兵第三次进攻。 莽古尔泰刚才亲眼目睹了镶黄旗被对手击溃的全部过程,现在还感觉胆寒心惊。 这支白杆兵凶的很,和开原城中的那支白杆兵差不多,不过他们的兵力几乎是后者的十倍。 他们身上佩戴短弩短箭,短箭上有毒。 昨天,他们用毒箭射死了五百多个没有披甲的包衣。 镶黄旗先派出弓手用重箭射击,发现弓箭对白杆兵无用。 他们身上穿着两层铠甲,除了藤甲和铁甲外,还会用长牌挡住身体。 接着甲剌额真下令真夷战兵冲阵,白杆兵迎头撞上,用长枪和战兵突刺,真夷战兵身上的铁甲不能抵挡长枪突刺。 这些战兵没做好一命换命的准备,在白杆兵冲击下,很快溃败下来,他们的溃逃还影响到了其他几个旗,惹得后金汗大怒,下令将最先溃败的五名牛录额真斩首。 最后出战的是死兵和巴牙剌,他们身披两层重甲,用长牌顶着白杆兵冲击。 结果又和在开原城下一样,白甲兵和死兵被对手用枪杆大铁环锤击破阵,这些最凶悍的女真猎人们在丢下上百具尸体后,再次溃败。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支白杆兵没有火炮,火铳也很少,支援他们的火炮在北门城头,已经被后金控制。 若是他们向城东浙兵那样,有火铳虎蹲炮,不知今天还要多死多少八旗勇士。 想到城东那支浙兵同样难啃,莽古尔泰打了个哆嗦,伸手摸了摸自己后脑勺,确定脑袋安然无恙后,踩着尸体继续朝城头爬去。 城头垛口附近摆放着十几门大将军炮,还有几门弗朗机炮。二十多个被俘的明军炮手,此刻都趴在地上,在他们身后,站着一群手持重刀的后金兵。 “主子,这个距离刚好能打中他们盾阵,等咱们人马撤下来,就让炮手开炮!” 李永芳对着走上来的莽古尔泰笑了笑,身子却不由自主往后一缩。 旁边站立的铁岭参将丁碧满脸杀气,他身材高大,如一头愤怒的人熊,身上的铁甲沾满了血迹,脸上还被划开条口子。 不久之前,丁碧打开西门,放正红旗进城,跟着代善一路杀到北门,斩杀那些不肯投降的辽镇士兵。 抵达北门后,正红旗立即攻打北门瓮城,正蓝旗在外面攻击羊马城,两边五六千战兵内外夹击,伤亡近两千人,才终于将北门瓮城的一千白杆兵消灭。 剩余的四千白杆兵立即渡河,在北岸结阵顽抗,一天攻打下来,这支白杆兵成了各旗旗主的噩梦。 在西门,丁碧又砍了十几个白杆兵,他身手了得,性情残暴,打仗时喜欢亲自砍人。 两天前,丁参将得知他的老窝被刘招孙袭击,刘招孙是他的宿敌,不是丁碧死就是刘招孙亡。 所以他想赶紧回去救援,可是几位贝勒死活不让丁碧此时离开沈阳。 丁参将很愤怒。 莽古尔泰也很愤怒。 他看都不看李永芳一眼,带着白甲兵,径直朝那十几门大将军炮走去。 三天前,抚顺驸马拍着胸脯说,这次有城中辽民内应,里应外合,只要两个时辰就能拿下沈阳城,甚至比当初在清河抚顺都还要容易。 结果,六个旗的近十万兵马,从昨天下午一直打到现在,加上包衣,死了快五六千人。 到现在为止,城东还在浙兵手中,城北,还有这支白杆兵。 据说铁岭已被刘招孙攻克,黄太吉和济尔哈朗去了好几日,还没有任何消息。 莽古尔泰和刘招孙交过手,想起开原城那支死战不退的长枪兵,又听代善说林丹汗的人马正在朝辽北移动,这位脾气火爆的贝勒,开始隐隐有些为黄太吉和济尔哈朗他们担心。 “让他开炮!尽快击溃白杆兵,大汗还要围歼那支戚家军!” 莽古尔泰走到大将军炮前,随手指向地上趴着的一个炮手,头也不回对身后的李永芳道。 李永芳也不和莽古尔泰计较,请来两名白甲兵,将那炮手带到自己面前,对他道: “对着城下白杆兵盾阵,狠狠的轰,把盾阵打开,主子赏你银子,还给你抬旗。” 丁碧冷冷的望着这个身材瘦弱的炮手,手已按在刀鞘上。 城头被俘虏的炮手都是来自辽镇,共有二十多人,是熊廷弼从辽阳、奉集、广宁等地抽调,协助白杆兵守城。 正红旗从西城杀过来时,这些炮手没来得及逃走,便被堵在了城楼上。 代善知道炮手的重要价值,下令让巴牙剌不得杀害。 哐啷声响,丁碧将重刀拔出,不顾旁边还在劝说的李永芳,直接把刀架在那炮兵脖子上。 “听见没?开炮,给你抬旗。” 东边隐隐传来炮声,那里,戚家军和后金兵激战一日,还没有分出胜负。 沈阳城上空飘着淡淡的黑烟,城中传出百姓惨叫哀嚎声,这座辽东最重要的城池,已然成为人间地狱。 在众人注视下,身材瘦小的辽镇炮手忽然挺起腰杆,昂起头: “抬你妈的旗!” “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害死多少辽民!” 丁碧脸色微变,像被人重重扇了一耳光,愣了好一会儿,指着城头,对家丁道: “舌头拔了,扔下去。” “下一个,你,过来!!” 7017k 第092章 燧发枪对弓箭 “乔监军,这炮不是子母铳,哪有那么快的?” 茅元仪嘴里衔着个脏兮兮的标尺,说话吐字不清,他正用炭笔在宣纸上写写画画。 实际上,由于红夷大炮惊人后坐力,每次发射后都需重新校对目标坐标,再加上清理炮膛装填火药等繁琐步骤,即便让这个时代最熟练的英国炮手来操纵,也只能保证两分钟一发 《挽明从萨尔浒开始》第092章 燧发枪对弓箭 第093章 黄台吉被打中了吗? 茅元仪颤抖着将一根烧红的铁杆,插进红夷大炮尾端的火门中。 火门周围立即升起一团白色烟雾,火药燃烧发出呲呲响声。 乔一琦站在茅元仪身前,眼睛睁到最大,观察他点燃红夷大炮的全部过程。 此刻,他双手合十,脸上写满虔诚,嘴里在念叨什么。 韩真义和王长之没有像乔监军一样求神拜佛,两人目光越过护城河,望向后金大营。 视野中,一名后金兵带着五六个身穿精良铠甲的后金将官走进了中军大帐,两个包衣跪在门口,正在朝主子们磕头。 作为炮手,他们需要观察炮弹命中目标的全部过程,然后对炮弹命中情况,击伤效果进行评估,从而不断校正炮击,快速提高操炮水平。 两名炮手在乔监军的建议下,将炮击目标定在了帐篷偏西的位置。 后金以西为贵,作为镶蓝旗旗主,黄台吉最有可能坐在那里。 为了给黄台吉一个真正的惊喜,达到更好的命中效果,茅元仪将他之前设计的炮捻去掉,换成为火药直接点燃。 炮捻点燃会有短暂的延迟,适用于炮击静止的目标,使用火药直接点燃,瞄准到发射的时间就会大大缩短,射击自然更为准确。 当然,唯一的缺点就是,一旦炸膛就会被炸死,因为跑不开。 刘总兵建议茅元仪将发射铁弹改成链弹或是霰弹,这样可以有效增大炮击杀伤面积,不过茅元仪觉得,这样以来射程就会大大缩短,可能够不着目标,于是就否定了这个建议。 轰! 仿佛城头响起一声炸雷,众人脚下城墙微微一震,巨大的后坐力下,红夷大炮炮身猛地往后一退,眼前升起一团白色烟雾。 十斤重的铁球炮弹在火药燃烧下迸射而出,炮弹射出一个极小的弧度线,然后急剧下坠。如天际流星,飞过明金双方士兵头顶,滚热的铁球带着的无数辽东英灵的愤怒,咆哮砸向建州女真人营帐。 胸墙前面正在冲阵的包衣甲兵巴牙剌全都抬头望向天空。 长枪兵郑二石,望着飞向后金营地的那颗流星,用陕西口音喃喃道: “我滴神哦,老天爷,你开眼了。” 北门之上,乔一琦和茅元仪相互看向对方,同时向对方问道: “打中没有?” ~~~ 黄台吉揉了揉疲倦的眼睛,抬头望向帐墙上挂着的一对鹿角,固山额真锐利的眼神渐渐有些迷离。 这对鹿角来自一头强壮狡猾的雄鹿,很多年前的一个夏天,一位胡须花白的叶赫老猎人在赫图阿拉北山猎获了它,将鹿角送给了自己。 那时候,父汗还没有起兵,赫图阿拉周围有叶赫人、辉发人,黄台吉会和他们一起打猎。 后来,黄台吉不打猎了,他跟着父汗四处打仗,从赫图阿拉打到海西,他们杀了很多人,屠了很多城。 叶赫首领的尸体被努尔哈赤砍成了两半,父汗说这样做是为了给自己留下一个纪念。 直到父汗晚年化为杀人狂魔,以杀无谷之人为名(1),屠戮百万辽民,黄台吉才知道,当年父汗砍去的那一半,其实就是父汗自己。 而黄台吉的纪念,此刻也挂在了墙上,只有在梦里偶尔才能再见。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望着走进大帐的甲剌额真,正白旗旗主的目光变得重新锐利。 三天前,黄台吉率正白旗人马离开抚顺,一路向西北疾行。 正白旗的哨骑很快传回消息,刘招孙当日只用了半个时辰便攻占铁岭。 黄台吉听到这个消息后大吃一惊,立即通知济尔哈朗派兵埋伏于铁岭与开原之间,防止刘招孙趁自己攻打开原时,从南边上来背刺正白旗。 济尔哈朗率领的镶蓝旗足有八千人,只要稳扎稳打,完全能困死刘招孙。 在黄台吉看来,刘招孙已是进退两难,可以说快到了绝境。 他要么龟缩在铁岭城内,等待时机对沈阳后金大军发动一场作用不大的袭击,救出几百个白杆兵浙兵,然后仓皇逃出辽东,保住性命。 要么就率兵南下,带着他的三千战兵与开原四千守军汇合,夹击正白旗。 当然,傻子也知道,按照围魏救赵的计策,此时在开原与铁岭之间,会埋伏有大量后金军。 镶蓝旗八千人马早已磨刀霍霍,等着刘招孙来攻打正白旗,好给刘招孙一个惊喜,顺便把镶蓝旗和开原兵的新仇旧恨一起算个清楚。 总之,以上这两条路无论走哪条,开原都将不保,宣武将军在辽东的事业也将提前结束,如果两位旗主配合得力,刘招孙怕是连小命也要留在辽东, 黄台吉微微点头。 开原战事即将结束,等到大军进城,需要按照大汗的命令,将城中尼堪全部杀光,务必要做到鸡犬不留。 黄台吉此时召集五位甲剌额真,就是要给他们安排屠城事宜。 “破城之后,你们约束还各甲剌勇士,不要贪恋财货,尽快将城中尼堪屠尽。” 黄台吉目光扫过眼前几人,神色不变,继续道: “刘招孙可能从铁岭北上,攻打开原,为防万一,我已让镶蓝旗埋伏于两城之间,正白旗勇士们也要做好准备,此次,务必将刘招孙斩尽杀绝。” 黄台吉说完,坐在他旁边的甲剌额真杜木步起身道: “主子,咱们若想尽快破城,还是要多造些盾车,几十辆盾车一起攻城,他们兵少,守不住的。” 黄台吉对杜木步点点头,这位旗中最凶悍的甲剌额真,每次打仗都是冲在最前面,是他的心腹之一,黄台吉对他的意见,总会认真听取。在原本历史上,杜木步在浑河血战中被白杆兵杀死,而在这个位面上,他来到了开原城下。 旁边另一个甲剌额真冷冷道: “包衣奴才不肯出力,造盾车还要我们甲兵亲自去弄,否则这开原城早就攻下来了!” 其他几个甲剌听了这话,也是摇头叹息,各人脸上都露出恨恨表情。 各牛录前日便开始让包衣们造盾车,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有造齐。 “去把督造盾车的包衣叫来。” 贴身戈士哈领命离去,去找那个倒霉的汉人匠头。 黄台吉正要让众甲剌散去,抬头望见外面冲进来个白甲兵。 戈士哈将此人拦在大帐门口,黄台吉见他身披精良鱼鳞甲,想起是赫图阿拉王宫的巴图鲁郎格。 “朗格,你为何来这里?” 朗格不及向固山额真大人行礼,急急道: “四贝勒!一支明军带着好多个蒙古人,骑马越过抚顺关,正在攻打赫图阿拉,大福晋让奴才来求援,说那个明军将官凶得很。” “是刘招孙吗?” 黄台吉脱口而出问道。 “他们打了个总兵旗,汉人大臣说,是开原总兵的旗。” “你看清楚了?” “虎墩兔叫着要抢光咱们,分了各贝勒的福晋。那个明国将官说要屠城。” “刘招孙去打赫图阿拉了?他疯了?” 黄台吉呆在当场。 一众甲剌额真听了朗格汇报,全都张大嘴巴。 “去赫图阿拉,打赢了也回不来。” “赫图阿拉只有两千兵,还有好多个包衣,挡不住虎墩兔和刘招孙,大汗还在沈阳,离赫图阿拉几百里,咱们离得近,不过回去也要走两日。” “勇士们家眷都在那边,咱们抢掠的银子和粮食也在,要是让刘招孙破城,他会屠城,还会抢光咱们······” “正白旗绝不能走,若是走了,下次不知何时才能打下开原城!” “李永芳那狗奴才不是说刘招孙把蒙古使者赶走了吗?” “汉人不可信!先把开原汉狗都杀光再说!” ········ 黄台吉忽然大吼一声,镇住全场。 “都不要说了!” 他转身对一名戈士哈道: “立即派人通知六贝勒,让他率镶蓝旗一部救援赫图阿拉,再派人去沈阳禀告大汗,让他抽调兵马赶紧北上,堵住虎墩兔骑兵。” 戈士哈转身下去,黄台吉望着墙上挂着的鹿角,喃喃自语道: “虚虚实实,奇正结合,刘招孙用兵,果然狠辣,怪不得阿敏会败在他手里。” 旁边杜木步怒道: “主子,管他什么虚实,他不过只有两千多人,咱们八旗加起来十二万大军,即便分成四路打,也能把他碾死,怕他作甚。” 黄台吉没说话,如果单是刘招孙那几千人,他自然不怕,现在又有林丹汗骑兵。 “我来亲自督阵,抽调各牛录巴牙剌,立即渡河,全力攻城,半个时辰内,不攻下开原,牛录额真全部斩首。” 黄台吉说罢,准备起身走出大帐,带领戈士哈到北门督战。 这时那个负责督造盾车的包衣奴才来了,两个包衣跪在地上,蜷缩着身子。 大帐内几位甲剌额真见到这两个人,顿时火冒三丈,杜木步抡起刀鞘狠狠砸在包衣身上。 “狗奴才,前日就让你们造盾车,现在还不够用,让你偷懒!让你偷懒!” 他连打了五六下,旁边几位甲剌额真只是看着,黄台吉神色阴冷,那包衣躺在地上,已是奄奄一息。 “好了,去北门攻城!” 黄台吉刚站起身,听见大帐外面远处传来一声闷响,那是他从未听到过的火炮声,听声音好像是炸膛了。 杜木步咧嘴笑道:“哈哈哈,南蛮子的火炮又炸····” 话未落音,大帐南边围布刺啦一声被什么东西撞开,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杜木步的脑袋便消失不见。 鲜血像喷泉一样从他两个肩膀中间冒出来,他手里还拿着抽打包衣的顺刀刀鞘,身子还在有规律的抖动。 几乎同一时间,坐在杜木步身后的雅巴海被击中小腹,身子像被一头烈马撞上,猛地朝北边飞去。 接着是实尔泰,这位正白旗中最年轻的甲剌额真,被黑影砸掉一个胳膊。 最后,铁球终于来到正白旗旗主黄台吉面前。 死神来了 四贝勒望见一个沾满血肉的铁球朝自己脑袋砸来。 眼看就要砸中黄台吉时。 最后时刻,四贝勒福至心灵,脑袋不由自主的转向旁边。 他用位面之子的好运气,堪堪躲过了死神的袭击。 “一炮糜烂数十里,真是犀利。” 劫后余生的黄台吉长长叹了口气,不知怎么就脱口而出说出这句话。 他上前扶起只剩半个胳膊的实木泰,短短片刻之间,旗中甲剌额真伤亡殆尽,接下来的仗该怎么打。 一声闷响,挂在帐篷的那两根鹿角被砸成稀烂。 铁球威力不减,冲出中军大帐,朝后面一群戈士哈冲去。 “长生天·····” 黄台吉望着被铁球砸出的大洞,话还没说完,便没再说下去。 一根锋利的鹿角,被铁球迸飞,如炮子儿般呼啸而来。 黄台吉惊恐的望着飞来的鹿角,最后一刻,黄台吉回到那个夏天。 那个满身血迹的叶赫老猎人,也是用这样的眼神望着自己。 那年夏天,父汗带着他,第一次猎杀叶赫人。 黄台吉发出不似人声的嚎叫。 中军大帐中,正白旗五名甲剌额真和三个牛录额真,或死或伤,全身沾满血迹,在地上翻滚。 “八贝勒死了,主子死了!主子死了!快来救主子啊!” 那个被折磨到精神崩溃的包衣阿哈,抬头望着大帐内狼藉血腥,望着实尔泰主子正用左手拎着自己的右手,再也忍受不住,满脸是血从大帐中跑出来,对着护城河前列队等待过河的后金兵大声喊叫。 前排真夷甲兵回头朝中军大帐方向望去,旁边督战的巴牙剌抡着马鞭抽打那些乱动的甲兵。 身后又传来嚎叫之声,督战的巴牙剌忍不住回头去看, “快看,是固山额真大人的戈士哈。” “死这么多人!” 罪孽深重的铁球在正白旗中军大帐犁犯下几条命案后,并没有立即罢手,义无反顾撞进了休息的戈士哈中,立即在人群中溅起一阵血雨。 伴随一阵噼里啪啦的骨骼碎裂之声,铁球轻易撕破这些后金最精锐战士的精良铠甲,在人群中犁出道血槽,连续击倒三人,最后失去杀戮动力,缓缓停在一个尿了裤子的戈士哈身前,终于结束了它的罪恶旅程。 大帐周围响起不似人声的惨叫声,被铁球当场打死的人只有七八个个,远没突破它一炮击杀三十三人的世界纪录,不过由于铁球在穿过大帐后,击碎了一架停在大帐旁边的盾车,纷飞的木屑像铅弹一样飞出,波及周围几十步的后金兵,除了那三个倒霉的戈士哈被当场打死,还是十几个没有披甲的包衣恰好推着盾车路过这里,这些包衣全身扎满木屑,一时还没死过去,在地上到处乱翻,发出凄厉的嚎叫。 这番变故整个下来,总共才死了十几个人,连前面战场战死甲兵的一个零头都没有,可是死伤的却都是正白旗的精华,准确说是最最精华的部分。 “主子死了!快把他拖下去喂狗!” 那个被吓傻的包衣阿哈还在阵前胡言乱语,他身上像被血淋过一样,后脑勺上的鼠尾辫还在淅淅沥沥的滴血。 “把这狗奴才斩了!” 牛录额真很快便平静下来,他打过叶赫、征战过辉发(女真部落),在萨尔浒亲手砍死杜松的家丁,尸山血海见得多了,知道现在不是慌乱的时候。 一名真夷甲兵快步上前,挥刀就朝那发疯包衣身上砍去。 后金兵重刀斩下的前一刻,满身是血包衣像沾满灰土的泥鳅,扭动着滚进护城河中,嘴里还在大声叫道: “主子死了,把他拉下去喂狗!” 发疯的包衣跳进水中,被河中遍布的竹签铁蒺藜刺中身体,嚎叫着在护城河里挣扎。 这样震撼的画面,引起两岸后金兵注意,连城头守军也在望向河面,无数双眼睛望着个被逼发疯的人,一些等待攻城的后金兵低声议论。 “冲进城去,杀光南蛮子!” 冲到对岸的十几个牛录额真纷纷大声叫喊,他们终于意识到身后发生的变故,不过这时开原城破在即,他们不可能将攻打各门的甲兵撤下来。 留在北岸的十多个牛录额真,在听说旗中五位甲喇额真全都被明军炮子打死,固山额真也生死不明后,陷入了短暂的慌乱中,很快地,这些百战余生都反应过来,他们立即抽调各牛录,继续猛烈攻城。 按照后金军律,旗主战死,若是城池未被攻下,底下的牛录额真都会被砍头。 “他们守不住了,攻破此城,杀光南蛮子,给固山额真和甲喇额真报仇!” 一名凶悍的牛录额真挥舞重刀,砍翻前面几个乱跑的包衣,冲上浮桥朝对岸冲去,在他身后,三百名正白旗真夷甲兵吼叫着给主子报仇,跟着牛录额真冲向对岸。 “打中没?” 乔一琦焦虑询问茅元仪,茅元仪和两名炮手已经开始清理炮膛。 “不知道,阎王来了,逃不掉的,” 茅元仪看也不看乔一琦,举起裹着羊毛的刷子蘸了水,深入炮膛,只听滋滋声响,乔一琦眼前升起一片白色的水蒸气。 “继续开炮,不要停啊!” 乔一琦不顾腿上的伤,跺脚对三人下命令。 “继续开炮!打死这些狗鞑子,本官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朝哪里开炮?” 茅元仪让王长之和韩真义装填炮弹,自己拿起标尺比划起来。 乔一琦眼珠子转动,表情兴奋,俯视城下,像猎鹰在观察猎物。 “那边,看到没,推盾车的包衣,后面还有群白甲兵。” “先对着土墙前面打,等会儿长枪兵就和建奴打起来了。要鼓舞士气。” 第三炮再对浮桥打。 茅元仪冷冷道: “乔监军,这火炮不是子母铳,打完一炮就换子铳,炮管几千斤重,换不了的,刘总兵临走时说过,不要连续开炮,会炸膛的。” “炸膛?” 乔一琦听了这话,想了会儿,正色道: “不把奴贼这波攻势挡住,开原就完了,炸膛也得开炮,咱们大明火器没有不炸膛的,不怕。” “等会儿你们瞄准土墙前方三十步,都闪开,本官一个人来点火,不怕,本官也会开炮的。” 三人一起望向乔监军,愣在当场。 第094章 随本官杀回沈阳 “宣武将军,果如你之前所料,镶蓝旗分兵援助赫图阿拉,估摸着李昱辰和林丹汗待会儿也该回来了,你这招瞒天过海,暗度陈仓,把十几万建奴玩弄于掌骨之中,真是神来之笔!” 铁岭参将府,辽东巡抚康应乾正坐在宿敌丁碧的参将位置上,悠然品着热气腾腾的碧螺春。 三天前,当听到奴酋率十二万大军攻打沈阳,康应乾忧心匆匆,每日为开原安危担忧。 大兵压境,康监军甚至劝说刘招孙逃往朝鲜,然后从朝鲜浮海逃回关内。 几天下来,刘招孙指挥开原兵奇袭铁岭,又派骑兵营打着总兵旗号奔袭赫图阿拉。 一番操作下来,镶蓝旗被迫多次分兵,济尔哈朗已经将自己陷入危险之中,如果刘招孙愿意,随时可以吃掉他们其中的一支人马。 康应乾紧绷的神经稍稍缓解,等到完全控制住铁岭,他又开始憧憬新的未来。 这时情报司司长裴大虎正带着十几个队员,在中军卫队的协助下,将丁参将多年搜刮的民脂民膏,一箱箱朝院外搬去。 “没想到丁碧一个小小参将,竟榨取如此多的民脂民膏,怪不得都说此人辽东首富,简直是丧心病狂。” 康应乾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是颇为得意,这次奇袭铁岭,占了丁碧老巢,在参将府地窖下面挖出了十三万两银子,三千多两黄金,粮食布匹堆积成山。丁碧设在铁岭的几十家商铺,以后也要被刘招孙接手。 虽说,目下丢了开原,却又占据了铁岭,而且有丁参将这些家底作为补偿,康应乾算了算账,觉得不是很亏。 不过一想起乔一琦袁崇焕他们还困在开原,他又有些于心不忍,继续道: “只是,乔一琦和袁崇焕他们受苦了,刚才塘马禀报说,黄台吉在开原北门聚集了上万兵马,浮桥都修了八座,日夜攻打北门,刘总兵,咱们还得赶紧北上救援啊。” 康应乾充满期待的望着对面坐着的刘招孙,刘招孙见他不再说话,这才缓缓开口道: “康监军,本官不去开原。” “啊?” 康应乾手中茶碗一歪,差点摔在地上。 康监军小心翼翼将茶碗放回桌子上,然而刘招孙接下来说出的话更让他吃惊。 “本官要去沈阳,灭后金,杀丁碧。” 康应乾呆了一会儿,问道: “这是何意?刘总兵疯了不成?” 刘招孙放下茶杯,猛地从座位上站起: “正白旗、镶蓝旗已被调走,沈阳城下,后金兵苦战两日,已现颓势。再说努尔哈赤已死,机不可失,本官将率精锐杀回沈阳,一举扫灭八旗!” 康应乾目瞪口呆: “什么,奴酋在沈阳,怎么死的?” 金虞姬已经开始帮刘招孙穿戴铠甲,她前胸贴着官人后背,仔细的将锁子甲护颈系好。 刘招孙感觉到金虞姬身体温度,会心一笑,对康应乾脱口而出: “他,是一名辽镇炮手打死的,据说死的很惨。” “本官已将奴酋败亡的消息通告全军,半个时辰后,本官将率全部人马奔袭沈阳,林丹汗的八千骑兵随后即到,还有李昱辰和布尔杭古他们。” “康监军,我汉家男儿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你可愿意随本官同行?” 康应乾长大嘴巴,胡须抖动,他呆了片刻,才喃喃道。 “老夫愿意。” 铁岭北门。 宣武将军刘招孙站在高耸的角楼上,放眼朝北方望去。 身边陪着的王二虎,邓长雄满脸焦虑。 三千六百名战兵已经生火造饭,又在瓮城进行了短暂休整,此时体力充沛士气正旺。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奔袭赫图阿拉的骑兵还没有返回,这次奔袭沈阳,不能没有骑兵掩护。 刘招孙占据铁岭后不久,努尔哈赤率大军抵达沈阳,他在攻打白杆兵浙兵的同时,也没忘悬在大军背后的这把利剑,在沈阳周围埋伏下大量哨马和骑兵,在靠近铁岭的位置,更是布置几道斥候线。防止铁岭明军突然南下袭击。 刘招孙占据铁岭后,便在城中搜捕奸细,杀了好几百人,铁岭也和开原一样,只许进不许出,彻底摧毁了努尔哈赤对铁岭的情报。 这几日他又摆出副准备北上的姿态,派出大股骑兵去袭扰赫图阿拉。听闻消息后,和济尔哈朗一样,努尔哈赤也抽调人马北上驰援,派出了五千多人,大都是骑兵,这样以来,后金对铁岭方向的哨探便松懈下来。 “来了,骑兵来了。” 刘招孙指着远处地平线上升起的一道黑色波浪,大声对身后两位千总道。 “召集全军,准备出发。” 北门瓮城城下,聚集着旗队长以上军官。 考虑到袁崇焕还在开原受苦受难,刘招孙只好亲自来做做战前动员! 刘招孙抬头望向众人。 “凭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 “老奴在萨尔浒怎么打我们,本官今天就怎么还回去!” “到了沈阳,建奴哪旗兵马在打白杆兵,咱们就灭哪旗。” 邓长雄、王二虎、李昱辰、布尔杭古等将领勒马站立,静静聆听刘总兵命令。 瓮城之中,三千战兵已经为即将开始的百里急行军做好准备。 瓮城外面,三千多匹战马正在悠闲的咀嚼草料,无论是叶赫人汉人还是蒙古骑兵,都做好了冲杀的准备。 刘招孙将头凑到裴大虎面前,低声问道: “他娘的,不说是八千骑兵吗?这他妈四千都没有,怎么回事。” 裴大虎苦笑: “打完赫图阿拉,蒙古人嫌抢的东西少,一半多都跑回察哈尔了,林丹汗拦都拦不住。” 刘招孙心里暗骂,这些蒙古人真是坑,还好这次进攻,他们不是主力。 宣武将军抬头望向东边天空,此时晨光微曦,他神色沉静如水,开始下令。 “传本官将令!” “李昱辰率骑兵一千人,突袭建奴哨骑,断绝沈阳奴贼消息!” “布尔杭古率骑兵一千人,掩护战兵两翼!遇有零散敌兵,驱逐即可,不许追击!” “全军携炒面,舍弃辎重粮草,向南急行军,务必于今日日落前,赶往浑河南岸,击败沈阳后金兵,有退缩者,斩!” 中军卫兵升起一面蓝色令旗,传令骑手举着令旗飞奔向各个千总部。 千总令旗官挥动千总令旗,各营把总将作战命令传达给各旗队长。 在各旗队长此起彼伏的竹哨声,瓮城休整的战兵纷纷站起。 随着点步鼓的擂响,三千六百战兵如木偶人般走出瓮城,严整威武的方阵在城外变换成行军队列,如一条黑色鳞甲巨龙,越过平原丘陵之间的灌木草丛,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急速向南行进。 五千骑兵如如滚滚洪流,从漫长的长枪队列前面飞奔而过,大地微微震动。 三千六百名精锐战兵衔枚疾行,锋利的兵刃在晨曦照射泛着寒光。 刘招孙望了眼东边冉冉升起的朝阳,带着他的军队,策马走向浑河战场。 “本官不愿再见到浑河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