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3章 金事
太阳符箓昭昭,悬于金峰之上,明媚却又不过分强烈的色彩倾泻而下,起伏在白云之间。
紫光凝集的洞府之中一片宁静,不知过了多久,才隐约有声响,仿佛有无穷大的空洞,有人从极遥远的地方迈步而来,渐渐逼近,才有男子踏风落下。
此人一身金衣,袖绘风沙火焰,手臂上挂着一截丝绸般的宝物,神色平淡,在这洞府之中落下,才听着了声响:
“如何?”
只见那蒙蒙的紫气中真火熊熊,一中年男子正盘膝坐在上首,眉宇之间赤红一片,如同神祗,金衣青年低眉一笑,道:
“是客人要来了,特地让我外出。”
这位正是从洞天中外出的天霍真人!
天炔真人并不惊讶,更多的注意力在青年身上,挑眉道:
“你这一道『天金胄』终于成了!”
天霍神色平淡:
“再不成,我都不好意思回上青宫去!”
他虽然神通大进,眉眼间却多有郁郁寡欢的味道,摇头道:
“我毕竟是开辟的灵窍,紫府之后难如登天,哪怕有天大的神通作倚靠,如今也不过到这止步,参紫是绝无可能的了,这才想去碰一碰『逍遥游』。”
“结果倒是与师叔说的无太大差别,我入世太深,已经修不成此道了。”
天炔同样是道统不甚明媚,两人虽贵为金一嫡裔,这道路走到底了也须乖乖受着,叹了口气,答道:
“『逍金』的道统,山中虽然有所修行,可终究不太成熟,这便罢了…”
天霍摇了摇头,不再去想这些,而是道:
“素免那一头,可有消息了?”
这位真火大真人站起身来,道:
“火已经灭了,端砚怕他假死脱身,还特地找来宝物算过,如果没有金丹插手,他确实是陨落了,眼下就该看南海的异象。”
他转头:
“齐秋心如何?”
天霍缓缓摇头,道:
“一贯是散修道承的弊端,不能找心性、道慧高的人来拔擢资质,而是找天赋高的人去熬他的心智,增长道行,虽然有我们托这一手,入紫府是没有问题的,可到时候外出洞天,是死是活,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他眼中的情绪平静,道:
“该允诺的东西我们早就给他,哪天他陨落了,我们再去收回来就是。”
显然,金羽虽然没有打算食言,却对这位齐家人并不看好,也不想多管,天炔只道:
“我看他到时一朝不慎,要先死在司徒霍手里!”
“那更好。”
天霍随口答了一路,已经听着洞府外的玄钟咚咚作响,迈步向外,一步出了紫气盘旋的洞府,张端砚已候在山间,听着山上有人禀名:
“望月李氏,素韫真人前来拜访!”
‘素韫…好道号。’
天霍藏了神色,面上浮现出灿烂的笑容来,踏着云彩向前,果然见着山雾中踏出一女子,一身白衣朴素,杏眼红唇,眉心点砂,显现出清雅之意。
‘李阙宛…果然是金书,正是安淮天得来的,那时李氏还没有紫府…十有八九是碧眼鬼给她家的,他焚了诸多功法,自个却送得很欢。’
天霍打量了一眼,眼前人已经客气地行了礼,道:
“见过两位真人,恭喜天霍前辈神通大进,参紫在望!”
显然,李阙宛不但认得他,还知道他具体的神通修为,天霍面上感慨一笑,答道:
“没什么好贺喜的!我这辈子就修到这了,你初成紫府,已经打得庆家药生子摸不着头脑,那才是厉害,还是要看你们这些后人的!”
天霍一向嘴毒,哪怕同属西蜀,提起某人也毫不客气,张嘴就是药生子,李阙宛自然是心中暗笑,不去答他的,两方看上去热热切切,一同往高处的洞府之中去,着了一处山林之间,依着主客先后入座,张端砚倒起茶水来,笑道:
“倒是对不住了,湖上这样忙碌,但还要素韫专程跑一趟,我前些日子还问了,要不要我们自个去湖上,又怕显得太过逼迫,反而让别人家误会。”
有身份之差在此,金羽绝不可能跑第二趟的,客气归客气,李阙宛干净利落的也从袖中取出那一小陶钵来,轻轻放在案台上,谢道:
“还要感谢上宗饶了这五年,我家前辈才炼好了丹!”
张端砚将这小东西接过来,纤指搭在钵口,稍稍检查,天霍则答道:
“道友客气,算算时日,魏王的伤势不说大好,至少也遏制住了,只是还要时间慢慢磨而已,这灾劫我家前辈也受过,的确不好处置。”
李阙宛心中暗动。
‘既然到了此地,他无论做什么,多半是要先显一显自家的能耐,做一做料定玄机的派头,也就是说…很有可能,在诸位大人的眼中,魏王就是这个进度。’
她察言观色,稍稍低了脑袋,显现出一份犹豫来,口中道:
“不如这样乐观…”
天霍只笑,便再不提这话题了,从张端砚手里接过小钵,正色道:
“昭景道友倒是细心,这是九邱的东西罢,也是原封不动送过来的,只是,我还有几分好奇。”
他笑道:
“不知贵族动用了什么宝贝,让元道那彩毛雀都松了喙。”
交谈间不过三四句话,李阙宛算是领会到眼前人的嘴有多毒,庆济方也就罢了,元道真人对自家算得上很好,只能佯装听不见,道:
“却是九邱的秘事。”
天霍不置可否,笑道:
“我也不去为难你,自己也能猜得准,他早年抢这东西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现在是放弃了真火这一条路,又怕拿在手里我们要向他要,干脆早早丢出去。”
‘果然是因为此火与某道远古之位有回应,有利于真火大道!’
李阙宛更加确认,只是自家兄长已经虚张声势,自己不能去拆他的台,于是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震动道:
“原来如此!”
天霍与张端砚暗暗对视一眼,青年道:
“端砚,去把功法请来。”
张端砚一行礼,飘摇如烟一般去了,天霍则面色含笑,道:
“太虚中的那场大战,我听说很精彩,还有『库金』道统…可有此事?”
李阙宛点头:
“是我家真人的一位好友。”
天霍放了手中的玉杯,脸上笑容不变,只是斟酌了几分,似乎在想怎么开口,良久道:
“这人,算不算李氏的人。”
李阙宛品味到了他话语之中的深意,一下警惕起来,心中一瞬满是疑虑,有了不祥的预感,只是面上一副疑惑的模样,答道:
“刘前辈是我家真人好友,是从东海过来为我家布阵的,遇见了大战出手相助,对魏王、对我李氏,都很有恩情。”
她见天霍按着意图不谈,却也不明说,只将自家长辈的大旗接过来保刘长迭,让天霍颇为意外的看了她一眼,心中暗动:
‘原来也不是个一心只有求道的。’
这青年笑了笑,很果断地放弃了试探,负手起来,幽幽地道:
“天下金德事,一在金一上青,二在观解逍遥,『库金』是散修也就罢了,入了谁家门下,可就值得一疑。”
自李阙宛入山以来,笑容首次从这位青年的面上消失,天霍的神情郑重,道:
“『库金』能不能解、何时来解、甚至何时有人证道,既是关乎二道根本法的大事,又是涉及多方的要事,并不能轻动。”
“他先时是个散修,无人在意,只是要借用他来布局,『库金』是最保险的,可一旦到了谁的手下,那就有干扰局势的风险了。”
李阙宛听懂了他的意思,一时沉吟,只去顺他的话,柔声道:
“我家根基浅薄,岂能有干扰金事的心思。”
天霍摇头,道:
“他手里有玄库请凭函,那就不浅薄了,龙属将东西送过来,不知抱着何等居心,可不能不管——这不是逼迫道友,而是提醒,我家不管,也会有其他人来管,那就绝不是这样体面了。”
女子感受到他话语中满满的警告之意,皱眉道:
“那前辈的意思呢?”
天霍幽幽地道:
“此事极易,我也不叫魏王伤了情谊,我这有一份『齐金』法门,请道友带回去,修与不修,全看贵族的意思,后果也由那刘道友自己承担。”
‘『齐金』!’
李阙宛可是明确知道库齐抱锁的!刘长迭一介库金修士,二神通就修炼了『齐金』,能有什么下场?两道神通一锁,恐怕是真君亲自来也不能让他修下一道神通了!
‘好生彻底!’
望见她眼底的惊骇之色,这青年眼中的神色却前所未有的郑重,道:
“我与你说明白了,这一道功法根本不是害他,是自证清白,到时候他叫人取了性命,可不要怪到我金一头上!”
李阙宛眼中的情绪一时凝固,沉吟了许久,女子道:
“恐怕等不到他多修几道神通了…”
天霍笑道:
“他要是再修一两道,来湖上的兴许是庆云阳和王景略——当然,景略真人应该是腾不出手了,来的是王寻罢。”
李阙宛心中一片沁寒。
这庆云阳不知是何许人等,可一定是庆氏的重要人物,而王景略可不陌生,自家听说过他名字——是那王寻之父!
‘原来庆氏也在乎…所以龙属的玄库请凭函是拖了许久,在大战之前临时送来的,如果早早送来被庆氏所知,当时大漠上来的就是极恐怖的人物了!一定将他打死,随手也将我家大阵毁去…’
‘原来如此,龙属要布局,却不希望得罪我家,这才如此迂回!’
李阙宛听到此处,已然意识到眼前人的深意,终究起身,深深一礼:
“我替刘前辈拜谢金一。”
天霍呵呵一笑,道:
“放心罢,只要他修了那齐金,我保证再也没有人能为难他,不过…”
他话锋一转,道:
“他要是愿意领我这个情,我也有一事要拜托他。”
李阙宛抬眉,见着他笑道:
“我父亲证道之日渐渐近了,我这作儿女的终有一份孝心,希望他能看一看库金抱锁的气象,望他到时候能抽一日出来,与我父亲见一面。”
这公子正色道:
“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原来还有这一层考虑…金一果真有算计!’
李阙宛暗暗一叹,答道:
“我一定转告。”
她收敛了情绪,抬起头来:
“不过,我却有一事不解,请前辈解答。”
天霍静静地看了他一眼,含笑道:
“请讲。”
李阙宛牢牢地盯着他,轻声道:
“常言世有三金,既然是金德之事,不应该还有一家么?”
天霍没有想到她问的竟然是此事,微微一怔,这才斟酌道:
“这本也是隐秘之一,可对于大人们说都不算什么秘密,既然道友问了,我也就提一提。”
“最早的海内三金,实则是三位,我家衍华上青、观解逍金与太钧执锋……也就是剑门。”
‘衍华上青…衍华,’
提起那位陨落的剑门的真君,天霍面色没有半点变化,仍是一片笑意,道:
“后来剑门的大人陨落不久,我家大人更进一步,变执兑位,却极得庚位注目,以无上法自成一道,改兑名,行金事,以过去之我、从革之我影射庚位,实则庚金那一道,指的依旧是我家大人!”
“这是我家大人证道的结果,也是为什么我道有两条道轨,如果一定要个名目,三金分别是观解逍金、衍华上青、冲世金一!”
李阙宛就算对金德再不了解,此刻也被他口中的话语惊出一身冷汗,心中怦然而动:
‘这是什么神通!这是什么本事!’
要知道,从古至今想染指第二个果位的通通陨落,哪怕是大圣,号称世间第一妖帝也在此处折戟沉沙,哪怕太元只是影射、吸引庚位,能让天下人都下意识地称呼三金证全,却也绝非简单的事!
‘这样的人物…真的只是一个金丹而已么…他距离道胎,恐怕不远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