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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5章 纪功庙

    第1505章 纪功庙
    「小心点,别撒了。」曲折的山道之上,有人大声呼喊道。
    因为是下坡路,且车辆满载,行走起来非常不容易,之前已经有人因为大意而从山道上连人带车摔落下去了。
    山道就建在笔直的城墙之上,墙下就是密密麻麻的农田和树林,摔下去可不止青一块紫一块。
    而在山道顶端的冰井台中,一样样物事被取了出来。
    这些大部分不是粮食,而是储存的肉脯、干酪,装满了一车又一车。
    虽说肉脯干硬到极致时可以当盾牌,干酪长毛了也能继续吃,但保存时间长了总不是个事,于是干脆捞出来,装车送到河浦边。
    山脚下已经排成了一条长龙,一眼望不到头,直延伸到刚刚疏浚过的河道旁。
    船只吃水很深,装得最多的便是粮食。
    每装满一船,船工们便喊着号子,顺流而下,直趋漂渝津。
    被征发过来干活的丁壮们喉声叹气。
    这会是四月底,家里种了冬小麦的都惦记着回家,盖因再过二十天就能收麦了,便是种了春小麦或粟的,也想回家锄草。
    不过没办法,他们比一般的民人更不敢反抗。说白了,生活在邮城附近的他们大多是当年石勒分田的军士或其后人。石勒败亡后,今上没有没收他们的田产,只是重新清点了一下,然后便人各领其田,各安生业。
    所以,即便朝廷并不追究他们这些降人的罪过,但他们还是自觉矮一头,连抱怨都只敢与相熟的人私下里说说,生怕惹事。
    而就在河浦边马车、牛车越积越多的时候,桑梓苑丞拓跋奉天也带着大队车马过来了。
    他们几乎有什么装什么,常规的是粮食,非常规的甚至有竹器、家具、笔墨纸砚、瓷器等等,几乎都是桑梓苑所出,甚至还有两千余匹毛布。
    可想而知,今年桑梓苑是不可能对少府财政做出什么贡献了,因为他们真的倾尽所有「这样如何装船?便是装到晚上也装不完。」出身草原的拓跋奉天对水运十分熟稔,
    见到河边那副混乱的模样就直皱眉。
    走近看了看后,忍不住呵斥道:「君等不知并州下了好久雨了。太行山中积水甚多,
    汹涌而下,若不扎下大桩,船就要被冲走了。」
    邺城方面听得有道理,立刻手忙脚乱改正,同时遣人临时搭建栈桥,开辟更多的装船地点,以期尽快将这批物资运走一一邺城只是一处,清河才是大头,那边却不知怎么样了。
    是的,冀州动员了好几个郡,只要府库尚有存余,就大部装船运走,送往漂渝津,等待装船出航。
    漂渝津度支校尉帐下的海船几乎增加了一倍。前几年超配的船工派上了用场,他们现在直接被分配到新船上,作为「老手」以老带新,狠命往乐浪输送资粮。
    之所以如此卖力,原因其实也不复杂,因为天子到魏郡了,不得不如此一一倒不是他们不愿运,而是重视问题、积极性问题。
    「陛下到哪了?」忙了好一阵子才歇下来的拓跋奉天,遥望南方,问道。
    「应快到了。」有人回道:「前天在野马冈,来这里用不了多久。」
    拓跋奉天点了点头,又看向河面上那密密麻麻的船只,心中惊叹不已。
    唯有一个庞大且如臂使指的王朝,才能收拢如此之多的物资,不计代价地外运。
    再想想以前的拓跋代国,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有时候连出征所需的粮食、器械都弄不齐,实在不好比啊。
    大梁朝只要稳步发展下去,君臣不乱来,光靠着这个体量,以及战力强横、未及堕落的兵马,就足以扫灭所有威胁了。
    想及此处,他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又开始指挥起了搬运。
    ******
    邵勋很快就来到了邮城。
    铜雀台之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但警戒线之外,邺城官民里三层外三层,挤挤挨挨,伸头够个不停。
    邵勋恍若未闻,只伸手抚摸着一块石碑。
    「自汉以来,五部匈奴许居内地,久沐王化,薄立功劳,朝廷抚绥,常布恩信。近岁则有凶逆之徒,不念父兄之教」
    「伪安东大将军石勒,本羯奴也,承祖父之奸谋,逞豺狼之凶戾———」
    「材官将军邵勋,胸怀仁义,常思去杀。然事关除暴,理合用钺。故兴雷霆之怒,厉行原野之诛——-邯郸故地,邮城名区,遂得保安,人所共庆。」
    时过境迁,碑文清晰如昨,甚至还上了一层红漆,怪醒目的。
    石碑之外,甚至还专门修建了一个院落,郡县派兵成守,将其搞成了一个景点,定期对外开放,供人参观。
    这可是天子定鼎河北的首战啊,意义重大。
    石勒、王弥纠集了六万乌合之众,在野马冈被打得落花流水,狼奔家突,再也在邺城站不住脚,一溃数百里,直接改变了河北的局势。
    当是时也,不知道多少人恭贺太傅(司马越)「有福气」,让他心里不是滋味的同时,也潜移默化改变了幕府很多人的看法。
    虽说政治决定军事,但军事也会影响政治。有的时候,政治的蝇营狗苟、利益交换完全抵不上战场上一场摧枯拉朽的胜利。
    野马冈之战就是如此,直接宣告一个军头的崛起。
    邵勋自然深谱这个道理,此刻的他就用满是欣赏、回味的目光看着这座丰碑。
    「最初是永嘉二年(30八)立的碑吧?」读完最后一个字后,他轻声说道。
    其实不用任何人回答,底部就有日期,
    「陛下大破顽敌,定河北,丰功伟绩,无人能敌。」郡县官员们齐声贺道。
    邵勋面露微笑,扫过一圈后,便不再言语。
    他对眼前这些人无感,他只对河北民心感兴趣。
    「此庙平日里可有人来?」他问道。
    「回陛下,每旬开放五日,次次人流如织。」
    「回陛下,百姓皆谓此‘纪功庙’,与有荣焉,时常祭拜。」
    「回陛下,纪功庙外每月有一次大集,远近百姓皆来,出售农家果蔬、禽蛋之时,还能观看把戏。」
    「陛下,纪功庙在邺城的名气比铜爵园还大。久而久之,百姓皆知陛下砥定天下的丰功伟绩,民心尽归矣。」
    「有此碑镇着,邺城安矣!河北安矣!」
    官员们词如潮,虽然略嫌夸张,但离事实也不是太远。
    邵勋听得很是高兴,更有些放心,稍稍弥补了一点心中的缺憾一一他已经想明白了,
    所谓的「故人」,要么病死了,要么被他杀了,要么被他收在后宫中,没什么意思了,除非能远巡边塞,但没那么必要了。
    「河北之安危,固在将士用命,固在此碑,但时过境迁,能有几分效用委实难知。」邵勋说道:「真正能让河北安定下来,还得靠卿等力同心,好生做事。如此,朕便放心了。」
    「谨遵陛下旨意。」众人齐声回道。
    邵勋微微颌首,看着天空不断盘旋着的金雕,无声地笑了。
    ******
    五月中的时候,在邮宫内住了几天的邵勋意兴阑珊,准备南返了。
    刚出宫时,遇到两名妇人请求入见,并送上了亲手编织的锦缎。
    邵勋有些奇怪,他还有如此魅力,能让民妇主动送这玩意?
    一打听才知道她俩是已经过世的桃豹的家眷。原来桃豹之妻张氏亡故后,两女分为妻妾,非常感激当年邵勋给河北带来安定的功绩。
    这个地方,司马颖、司马越、司马腾、汲桑、石勒来来回回,屡遭兵火,残破不堪。
    若非有人出来收拾乱局,不知道还要死难多少百姓,她俩也必不可保一一当时穷得全家就剩一条裤子,两个大姑娘终日窝在榻上,没法出门,实在可叹。
    邵勋高兴地收取了锦缎,询问了一下桃豹子嗣的近况。得知姐妹俩生了三子二女,一子在平城做官,一子去了江南,一子在国子学读书,非常满意,着随行官员记下三人的名字,吏部派员考核,如果有才具,且年限到了,立刻在河北找寻合适职位,拔擢任用。
    说这话时,旁边围观的人不少,羡慕之人不知凡几。
    邵勋也有些感慨。
    他终究在河北留下了自己的印记,终究还有人感激他,而不只是畏惧他。
    再看看如今已经遍布邺城、邯郸等地的毛纺工坊一一一般以家庭作坊的形式存在一一草原与河北的经济似乎也联系在了一起,双方互通有无,各取所需。
    无棣、漂渝津的存在,又让河北打开了海上门户。虽说辽海凶险,可终究有适合航行的季节和方法,在航海技术日新月异的当下,或许也是个机会一一说实话,辽海海边至今没几个渔民,显然是很怪异的一件事情,需要慢慢改变。
    河北传统的丝织优势依然存在着,成熟的农业技术带来了粮食产量的与日俱增,邵勋又不断给河北读书人入学的机会,太子妃本身又出身河北,将来定然会成为大梁朝与河南并重的腹心之地。
    如此,其实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邵勋不再耽搁,下令返回汴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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